不过，他到底大了，不是三四岁的幼童，也不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他今年十九岁了，已经是个成年人。
所以，那恐惧只是短短一瞬，很快便被他甩开。
然而他身后的阿呆却明显受不住了，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瞧瞧……”龙神咧嘴笑声来，"这不还是孩子嘛！大人可不会这么哭！”
宁夜扭头看了阿呆一眼，伸手把他扶起来。
"阿呆，莫怕，我在呢！你看，父皇那手，跟山上那棵老树一样，有什么好怕的？父皇老了，咱们还年轻，咱们不应该怕他，应该亲近他，孝顺他才对！”
"老树……”阿呆想到下山时的那棵老树，枯枝乱伸，一碰就断，就跟眼前那只手一模一样，不由咧着嘴笑起来。
"那枯枝一碰就断……”他盯着龙神的手，瞬间就有了勇气。
是啊，来时公子说过的，龙神病了，老了，行将就木，没什么可怕的。
"枯枝，一碰就断……”龙神咕咕笑起来，"那你们要不要碰一下试试呢？”
说话间，整个人都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宁夜面前。
他的身形高大，一站起来便将所有的光线都遮挡住，跪在地上的三人，全都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烛影昏睡，照亮他的脸。
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宁夜抬头看着他。
这么多年来，第二次这么细细的端详着他。
第一次这么仔细看他时，还是他四岁时。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初次看到他时的感觉。
他幼时听过说书先生讲鬼故事。
故事里的吸血鬼，以人血为水，以人肉为粮，最最喜欢鲜嫩肥美的小孩儿。
吸血鬼生得一张青白色的脸，有两颗尖细森白的獠牙，嘴唇外翻，露出长长的鲜红的舌头，因为每日里以鲜血为饮，所以他的嘴边总是鲜血淋漓，连一双眸子也是渗人的血红色。
听说那个故事后，他吓得做了好久的恶梦，只能暗自庆幸，这吸血鬼虽然可怕，却只存在于说书先生的话本子里。
可是，见到龙神后，他方知，这世间原来真的有吸血鬼！
龙神的这张脸，比吸血鬼还要可怕！
同样是青灰色的脸，森白的獠牙，鲜红的舌头，鲜血淋漓的嘴，以及，总是红通通的眸子。
可是，老太监没有讲过，吸血鬼会有这样可怕的手，十指如枯枝，却充满着诡异的力量，那灰黑色的指尖极尖，似是鹰爪一般，只轻轻一刺，便刺入他粉嫩面庞，将那里生生掐出十只血洞来。
每个孩子，都被他这样漫不经心的，却又恶狠狠的掐过。
只是被这样一个人掐着，便已十分恐怖，可这个人，在看到他们身上流出鲜血时，便会将那张可怖的散发着异味的脸凑过来，尖尖的獠牙刺进那伤口，滋滋的吸食着孩子新鲜的血液。
宁夜至今还能记得，初次被他吸吮时的那种感觉。
那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体验，远非一个四岁的孩童所能承受！
所以，那一批孩子里，有很多都死掉了，有的是被生生吓死了，更多是被面前这个恶鬼榨干了身上的血液冷冰冰死去。
宁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幼时的记忆，黑暗，绝望，血腥，恐怖，看不到一丁点光亮，寻不到一丝丝温暖。
有太多跟他一样的孩子不断的死去，活着的孩子，则在龙神身边四大护法，不，是四只恶鬼的训练下自相残杀，他们在无尽的杀戮中，一天天长大，最终，长成跟他一样的恶鬼。
然而，他到底还只是他座下的一只小鬼，如今被他这般俯视，那熟悉的恐惧害怕，如附骨之蛆，又在脊背拱来钻去，钻得他浑身的筋脉紧绷，脑中血管嘭嘭乱跳，头好似在下一瞬就会爆裂开来！
他已如此，定力心智远不如他的阿痴和阿呆自然也是恐慌到极点！
"呵……”龙神看着自己眸底的这三人，咧着嘴，笑出声来。
"到底还要不要试了？”他五指张开，落在宁夜头顶，指尖立起，一点点的往他血肉里挖。
那熟悉的疼痛，伴随着同样熟悉又恐怖的记忆，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宁夜直着的脊背，一点点的弯下去。
那是一种习惯，自幼时便被养成的习惯。
龙神很可怕，他们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他脚底，他们是他的一条狗，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而狗，是永远永远不会背叛主人的，哪怕他们朝主人龇一下牙，都会受到他极严厉的惩罚！
他们从来不怕死，可是，他们害怕龙神的惩罚！
龙神的惩罚，远比死更可怕！
那种疼痛恐惧，深入他们的骨髓，想要将之拔除，千难万难！
宁夜的的脊背，此时已然弯到地面。
他的额头离地仅有一指之距。
而龙神的指尖，已没入他头皮之内。
鲜血，自五指间汩汩而出，啪嗒嗒落在地面上，淋湿了宁夜的眼眸。
"呜……”身后的阿痴和阿呆呜咽着匍匐于地，对龙神行五体投地大礼。
"求龙神，饶恕少主……”两人呜咽着开口。
"那么，你们就要乖啊！”龙神笑望向两人，"乖，出去玩吧！放你们出去这么久，老大和老三都没人陪着练武了！”
"是！”阿痴和阿呆跪在地上往后退，身子一直在颤抖着，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宁夜听到两人的声音，心如刀割，双目猩红。
曾经的曾经，他们都是龙神和四位护法的陪练。
每次陪练结束，他们都只剩下半条命！
他们从来就打算让他们活着，但无论多么残酷的环境，他们偏偏就活下来了，所以，这种陪练便日复一日。
或许会一直持续到他们死的那一天吧？
既然总有一天会那般如猪如狗般屈辱死去，那么，何妨昂首挺胸像个真正的人那般活一回？
哪怕，只活那么短短一瞬，总好过这般凌迟般的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折辱！
一股热血在宁夜心底激涌而出，下一瞬，他忽地昂起头，双手如闪电般疾攻而出，直袭向头顶那还在向他头顶蠕动刺入的鹰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