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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天出奇的冷,雪也少的可怜,瑟瑟的寒风总是呼啸而过,没有如丝絮般飘飞的雪瓣,只有一幅刚硬清冷的画面,她日日以腥苦的药液为伴,不知还有多少人同病相怜。
宫中不时便会有消息传来,在冬日里一日日的煎熬中,太后的病经过精心调养,已稍见起色,看来于萧条之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只是旦夕祸福转瞬而至,却也谁都无法预见,就在这个冬天初雪之前,通政谏文使刘石青的父亲抱病,骤然而逝,一夕之间,阴沉不宁的风气便在熵王府中悄然流散开来。
因太后病情好转得以回归府中的熵王爷了无闲时,文侧妃也一同离去几日,赶回家中料理后事,朝中文员一时多少人前往吊唁,就连皇帝也亲派人吊慰,以表对老臣的敬爱之心,而她仍养在憩仙居的幽幽房里,耳边这些消息却也不曾断过。
这应该是一个十分让他忧恼的冬天,桩桩件件的事情,一定都还压在他的心上,而这许多的烦恼之中,也还有正想着他的自己亲手添上的一笔,不知道这一下有多重,又要何时才会释然。
薄薄的一场雪在又一个日出前就要消烟散尽,屋子里闷闷地像是几乎不能容人,她不顾长平的劝阻,想着云舒,便只身一人出了王府。
孑然一身,唯有紧拥着自己行走在寒风中的一件披风大氅,并不适合自己的身子,倒是配上后来挽上的男士发髻,也不至于太突兀,而衣裳却几乎每一步都在身上晃晃荡荡的,那还是熵王的外衣,曾经入宫时也是他亲手披上的。
“让!让!”
顺着传来的声音,她转身向后看去,并不十分宽敞的路上人却也不算多,倒是雪后初晴也有些出来买卖的,一顶六人抬撑的轿子正要从这条路上过,前面引路的人警示行人避让,一眼望去已是声势浩大的样子。
“这是谁啊,怎么这么大排场?”被扰乱的平静之中不免有人议论起来,一时几乎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顶轿子上。
“这你都不知道,说是如今封大人的长子,好像前不久又得封赏了,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大约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这时有此一问的人倒被看成是孤陋寡闻了,然后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呦,这难怪呀,我看咱们赶紧散了,小心说话才是。”
交头接耳一番的人接着就走开了,她却站在原地,一时视线只随着那渐渐靠近的轿子几乎有些出神了,风从她的视线前卷起,正擦过那人乘坐的轿身,掀起了帘幕间的些许缝隙,或许一时闲情,里面坐着的人竟会顺手撩起了侧面帘布,正走过她停住的地方,四目相对了。
漫长的光阴里太多的东西都会改变,有时也会面目全非,全然不留往日痕迹,她却好像在眼中那人俊毅的面孔之上重合了过去的少年,变了太多,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了,应该是怎么都不会认出来。
一切繁杂的思绪被她转瞬收起,悄然移开视线向前几步拐入了里面的露青街上,轿中人的眼睛随着她落在了那条艳明远播的街路,目光中纠杂着的是压抑已久的霜寒。
“您来了,好久都没见您了。”
进了楚香楼,先遇上的又是小芹,白日里繁华落幕众人休息的时候,有的忙碌却是不能因此而停下,眼看着她进了门里,一时不刻意掩藏的半面容貌也随着笑容生动起来,她便也扬起了一抹笑意走了过去。
“这些日子云舒都还好吧?”
“云公子放心,”回应了一段日子的风平浪静,然后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倒是前些时候有个中年年纪的男人来这儿看过云舒,不过就只是看了看,还带了些吃的东西来。”
“没事儿,我知道了,你也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打发原本还四处打扫的人先下去了,她紧接着便上了楼,径直来到了那个房前,轻叩了下房门。
“云舒……”视线探进房间里四处看着,却是没想到自己正叫着的人突然从门扇后面冒了出来,还吓了她一跳,“你怎么躲在门后面了?”
“我都从窗户里看见了,你怎么才来?”耍的把戏得逞了,便是一脸明亮的笑容,但随即又像是埋怨似的,多了些不高兴。
挽着云舒便就进到了里面,果不其然窗户还大开着,在这样的天气里,呼呼有冷风冒进来,“一个人觉得没趣了?不是还有小芹陪着吗?”
“我想和你玩。”
云舒还紧跟在身后,她去关上窗户,身边的人也寸步不离,她只能拉着云舒一起坐下了,被牵着的手还是冰凉的,她知道云舒的无聊,整日待在这里,些许的自由便是那能够敞开的窗户,她不想让云舒受冻了,可是却也不忍心再说什么。
“好,那我以后常来,”一忧一喜像是只会在转眼之间,仔细看着这样的云舒,她难得觉得松了口气,“云舒,是不是庆叔来看你了?”
“庆叔?”
“不是有带了好些吃的给你的人吗?”
转着眼珠像是在认真想了,随后听了她的话,才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却是从转过身对着的一格抽屉里拿了样东西出来,“对了,就是这个点心,留给你的。”
方方正正的几样点心摆在一个小圆盘里,在这时笑得开心的云舒眼里,没有比这更重要的宝贝了。
“云舒喜欢过这样的生活吗?有好吃的,快快乐乐的?”
叽叽喳喳的人难得沉默了片刻,像是十分认真地想过了,“我想有人陪着。”
“好,以后我陪着你。”
不该是多么奢侈的希望,云舒认真回答了,她自然也答应了,心底里却有思绪像浮萍一般还在飘荡着,不知该如何去肯定自己亲口说过的话,而这时的云舒倒像是个长大了的孩子,平静了一张面孔,反问了回来。
“那你呢?你喜欢的?”
“我……不知道,”一时视线像是停在了一片空洞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出来,她一下子也就放弃了,便又将目光落在了天真的云舒身上,“如果你是我,你会想要怎样生活呢?”
丢给了云舒一个听来苦恼的问题,从来不会烦恼的人也自然没有答案,两个人就像这样又坐在了红尘之中的一个狭小清净之处,然后依旧说说笑笑的。
夕阳光芒晕染开的天边,红彤彤的似乎只有一片晴暖的世界,而裹着外衣匆匆行走的人们却像是不耐寒冷,也没有谁会去欣赏那看来的暖意。
她只随着自己的心意,始终走得很慢,但直到再踏进了王府,还都有那同一片光亮笼罩在身边,抬头定定看了看,竟莫名温暖,只是视线些许恍惚之间,还有人在那逆光里,隔着不远的距离,与她迎面而见。
走上前去先向那里站着的两人行礼,她却是半低垂着视线,没有对上任何一人,“参见王爷,侧妃。”
“起来吧。”随着话音起身,像是许久未听见的声音又响起在了耳边,只是眼睛不见,记着的只有走来时一瞬的面容。
并肩而立的两人像是也不过前脚才进了王府的样子,也是一身外出装扮,刘文若一身清冷的颜色,丧事加身,难免相交于严冬的寥落,三人迎面站着,两个人间隐隐的沉默无形存在着,身边的另一人自然能感觉到什么。
“天气寒冷,云舞姑娘好好养着身子,这几日出了些事情,难免照顾不周,云舞姑娘不要在意。”
“多谢侧妃关怀。”
言说了几句的人也无闲谈之意,目光在两人间打量过,只又转身向着一边的熵王,“王爷,我想先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
“恭送侧妃。”
她还站在原地,刘文若便离开了,此时她眼里看着的,是熵王身上一件暗黑色镶着金边的毛衣披风,伸手裹了裹自己身上的,看来一样的宽大厚重,也只是属于眼前那个人的,她慢慢抬头看了过去,那人却一直都在看着自己。
“身体好些了?”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听在吹来的冷风里,却格外温暖,她略点了点头,然后不自觉得更靠近了些,仔细看着面前的熵王,缓缓伸出了手来。
“王爷累了吧,看着好像瘦了些,”擎着的手轻抚在了那面孔上,指尖犹存的一丝暖意只感觉到冰凉,迎着冬日里的风吹站着,温度便也越来越留不下了,“云舞不敢打扰王爷,也告退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放任离开的人越走越远,难得这么美的夜幕,他将天边的美好景色抛在了身后,只看着的是那一人离开的方向。
一东一西像是分开了两半天空,一面橘红鲜艳,另一面暗蓝沉沉,渐渐相交消融了,却也依旧自然并不突兀,她正走向夜色更深的方向,随她而去的那片天空,早已有点点星辰忽隐若现,而冷的冬夜却注定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