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包着话梅的油皮纸包掉落在被子上。
秦飞雨呆呆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男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灯火昏黄,在他清冷的面容之上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圈。
他穿着宽大的黑袍,头发是黑的,眼睛是黑的,衣服鞋子都是黑的,唯独那双薄唇,透出一点眼色。
秦飞雨顺着他脚下那双云靴一路望上去,到触及到他那双冷眸时,忽的停住。
好漂亮的一双眼睛。
幽沉似黑夜,明亮如星辰,仿佛能看透这世间一切。
可是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这么悲伤?
是因为她不记得他了吗?
"hi。”秦飞雨嘴里含着三四个没来得及吐掉的话梅核,伸手跟他打了声招呼。
好尴尬啊……
面对一个你应该记得,却不记得的人,秦飞雨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她没经验啊!
君若寒倒很从善如流的样子,就着身后侍从搬过来的圆凳顺势坐下,一瞬不瞬地就这么瞧着她。
……呃,她现在这副样子,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值得他露出这么深情的眼神。
"那个……你们两个聊,我找孙院正还有事。”
温星阑深觉自己此时有点多余,急忙拉着朱雀远远的躲了出去。
秦飞雨急得叫了他好几声,死活没拦住。
这个叛徒,没义气!
他们这么一走,屋子里面就只剩下秦飞雨与君若寒两人。
好吧,更尴尬了……
沉默了不知多久,秦飞雨终于鼓起勇气,想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还不等开口,先被君若寒抢先了一步:"他们说你失忆了。”
秦飞雨讪讪一笑:"确实不记得了许多东西,不过不严重。”
我也只是……忘记了你一个人而已。
当然,这话秦飞雨不敢说,因为她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位,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为了自身安全着想,她还是少说点话,尽量装可怜的好。
她就不信了,难道他还要对一个病号怎么样吗?
咬着嘴里来不及吐掉的话梅核,那酸酸甜甜的话梅味道渐渐淡去,剩下坚硬的外壳硌着她的舌头。
好难受啊!
君若寒似乎看出了她的困窘,信手端起一只空盘朝他递了过来。
秦飞雨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之前,他对她做过同样的动作。
事实上,秦飞雨每回窝在他书房里头看书的时候,都喜欢吃一些瓜子啊松子啊或者话梅这种小零嘴。
君若寒是最爱干净的一个人,在多次数落无效之后,为了避免那些果皮纸屑脏了他的地方,他主动承担起了递盘子的任务。
这原已经成为他二人之间的一个小习惯,却不想,如今这个习惯,都变得如此陌生。
见秦飞雨盯着自己手中的盘子,迟迟没有接过去,君若寒干脆起身将盘子送到了她嘴边,还预备捏开她的嘴,帮她把核吐出来。
这秦飞雨怎么能干?
"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慌忙夺过盘子,背过身去,将嘴里的核全部吐掉,调整了下慌乱的心绪,方才重新转了回来。
"给我吧。”
君若寒无比自然的伸手。
鬼使神差的,秦飞雨竟然真就将盘子递到了他手上。
这感觉……
感觉就像是两人之间早已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而这种默契,会从他们的言谈举止当中自然流露,没有一丝刻意,仿佛一切都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现在秦飞雨总算彻底相信,眼前这个叫君若寒的男子,真的与她有夫妻关系了。
"那个……抱歉,我真的记不起来你是谁了。”
虽然这话很伤人,但秦飞雨还是不得不实话实说。
她失忆这事全天下都知道了,她也不准备安慰君若寒说,自己很快就能够想起来。
记忆关乎大脑,大脑又是人体中最复杂的结构,连她自己都没办法保证日后能不能想起来,又何必给人家这种虚假的保证呢?
君若寒看上去是个颇为冷静自持的人,刚进屋的时候,他眼中还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悲色,此刻却已经完全调整了过来。
"无妨,你的身体刚刚康复,还是尽快调养好身子比较要紧。这里……”君若寒抬头看了眼这屋内的环境:"毕竟条件有限,还是回客栈去吧。”
其实在哪里休养,秦飞雨并不在意。
她之所以留在这里,也是想等身体好转之后,可以赶紧去帮帮孙院正他们。
解药虽已炼制了出来,但外头患病的百姓那么多,从解毒到完全康复,需要大量的人手帮忙照顾。
孙院正他们都累了好几天了,秦飞雨当然希望能帮上些忙。
"不必了,这里挺好的。温星……我师兄他,将一切都打理的细心周到,我住着挺舒服的。”
我师兄?
她以前,可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如此亲昵的称呼别的男人。
君若寒的眸色沉了一沉,想到方才在帘外听到的他二人的对话。
那般亲密,那般自然,好像他们两个才是夫妻,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温阁主事务繁忙,未必能够面面俱到,你既是本王的王妃,自当由本王来亲自照顾,无需外人插手。”
外人?
秦飞雨听出君若寒话里的火药味,莫名其妙的同时,反驳他道:"温星阑是我师兄,他不是外人。”
"哦,是吗?”君若寒讥笑出声,那一脸的嗤之以鼻,看得人莫名来气:"他不是外人,难不成还是内人吗?”
"你!”
秦飞雨的火气一下就被挑起来了:"真要说外人,王爷您我对来说才是外人吧?”
"最起码,我记得温星阑是我的师兄,记得他为我做的那些事。可我并不记得我是您的妻子。此刻的您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你觉得,在我信任的师兄,和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之间,我会选择相信谁?”
"这几日,我师兄为我做了多少,我看在眼里,倒是王爷您,我生病的时候,您去哪儿了?”
"您有在床边陪着我,照顾我?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为我炼制解药吗?”
"王爷,我不知道您这次来,是为了宣示所有权,还是存心要来给我添堵的。我只想告诉您,在乎一个人,不是放在嘴上,而是要放在行动里的!”
秦飞雨越说越生气,到了最后,气得连看都不想再看君若寒一眼,直接就把头瞥了过去。
不是她非要说这些难听的话来刺激君若寒。
她只是不明白,温星阑没有招他没有惹他,他何必夹枪带棒,说话如此不客气?
这些天,温星阑所有的辛苦,她都看在眼中。
除了感谢,她还很钦佩自己这个师兄。
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看似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大事当前,他比谁都紧张,比谁都认真,也比谁都辛苦。
听说君若寒还跟他是朋友,哪个做朋友的,会这样无视他人的心血,还故意冷嘲热讽的?
秦飞雨不禁开始怀疑,当初她到底为什么会嫁给他啊?
是受了威胁,还是脑袋被驴踢了?
君若寒也知道自己言语不当,说错了话。
只是他原本就因为秦飞雨突然失忆一事而焦心,又见秦飞雨与温星阑这般亲密,他怎会不气?
他是人,不是神!
他也有七情六欲,会嫉妒,会生气!
秦飞雨记得所有人,却唯独不记得他,这已经很让他不舒服了,如今她还当着他的面,如此为其他男人说话。
饶是他再怎么冷静,这种情况下,也把持不住了。
"是,本王是没有你师兄那么温柔体贴,可你别忘了,你是本王的王妃,是本王的妻子。你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
"本王今日便是要将你带走,你要如何!”
"君若寒!”秦飞雨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一个不小心,差点摔到床下。
她就算忘记了所有,也依旧记得自己是谁,自己从哪里来。
还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这种封建的大男子主义思想,对她来说,就是狗屁!
"我不走!”
拉过被子,将自己挡住,身子一挺,做出誓死对抗的姿态:"说不走,就不走,除非你有本事把我打晕!不过,你要是真敢这么做,就休怪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她虽在病中,但身手和武功还在。
若是他们真要动粗,她也还是能抵挡一阵的。
君若寒当然不会对秦飞雨动粗。
她还病着,身体虚弱,再怎么样,他也不会对她动粗的。
他只是没想到,秦飞雨竟会为了其他男人,对他说出"一辈子都不原谅他”这种话。
难不成如今在她心中,温星阑的分量,已经比他还要重了吗?
越想越气,君若寒的表情阴沉得像是要杀人。
正好这时候朱雀来给他们送茶水,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头传出争吵声。
那声音并不大,只是这间破屋子的隔音效果不太好,所以,朱雀站在门口,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终于,在秦飞雨说出那句"一辈子都不原谅你”的时候,他忍不住了。
"不是这样的,王妃,您误会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