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院正咣咣磕了好几个头,等他觉得差不多了,方才仰起头望着面前的秦飞雨,哽咽着道:"救命之恩,终生不忘,他日王妃若有差遣,小人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瞧您这话说的。”秦飞雨伸手将他扶起来,示意梁二柱将他扶回轮椅上,自己则找了个位置坐下。
不是她受不起孙院正的跪。
老实说,这一跪,她受得绰绰有余。
她很早之前就说过,自己不是什么善良的小白花,相反,她记仇的很。
当日孙院正是怎么质疑她的,她记得清清楚楚。
她不计前嫌救活了她,那是她身为医者的职责,这不代表,她就对孙院正全无芥蒂了。
他们二人,无论个性,还是行事作风,完全不同,就好像两条永远都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至于报答什么的,秦飞雨从来也没有奢望过,她只是希望,以后孙院正能用他的医术,救活更多的人。
这样,也就不枉费她一番辛苦了。
"我不需要你赴汤蹈火,也用不着你上刀山下油锅,只要孙院正记清楚,自己是什么人,该做什么样的事,那您的这条命,我就救的值得。”
秦飞雨接过芙儿递过来的温茶,也不喝,就放在手上,轻轻的端着。
孙院正在脾气虽说是耿直,但在宫里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听得出秦飞雨话里的疏离,也分辨得出她眼底的冷漠。
一时间有些讪讪:"小人谨记王妃教诲,必不忘医者本分。”
还行,是个听得懂人话的。
"行了,什么教诲不教诲的,闲聊罢了。”秦飞雨指指自己对面的空位,对呆站在那里的梁二柱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推你家院正过来,也好让他喝喝茶,暖暖身子。”
这大冷的天,昨夜又刚下过雪,难为他们冒雪过来,着实很虔诚了。
梁二柱忙着欣赏屋内那些低调而又奢华的摆设,一时走了神。
听到秦飞雨叫他,赶忙推着孙院正来到了桌前。
"芙儿啊,去帮孙院正烧壶热水过来,他身上还有伤,目前暂时不能喝茶,喝点白开水润润喉就好了。”
秦飞雨打发芙儿去烧水,留下万灵槐陪着他们。
孙院正因为秦飞雨疏离的态度,多少有些拘谨。
倒是梁二柱,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还在那里四处打量。
"怎么,你喜欢那个药罐?”
满屋子的宝贝,梁二柱一眼扫过去,都没在意,唯独就是在经过身后那张小长桌上的时候,眼神一下子在那只紫晶琉璃的药罐上定住了。
那只药罐,以上好的紫晶琉璃为材料,是秦飞雨重金聘请上好的工匠,专门帮她打造的。
她现在制药炼药,基本都用那只药罐。
大抵是泡过太多药汤的缘故吧,现在只要一打开盖子,它就会散发出一股天然的药香气。
所以她这屋子里总会飘散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的药味,苦涩中还夹杂着一丝清香。
吸一口,神清气爽,比那些熏香什么的管用多了。
"不……没有!”
梁二柱慌忙收回目光,像做错了事情被人抓包的小孩似的,耷拉着眼皮,也不敢抬头看他。
"用不着这么紧张,你若是真喜欢,我可以送你一只。”
一模一样的药罐,她打造了三个,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虽说这东西很贵,花了她很多钱,但若是这孩子真的喜欢,她也不介意大方一说。
她说过的,这个梁二柱是个品行正直的孩子,如果认真调教,将来一个是个可造之材。
送个药罐给他,也算是鼓励了。
"真的?”一听秦飞雨要把那药罐子送给他,梁二柱眼睛都亮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不像那些大人似的,喜欢弯弯绕绕。
喜欢就是喜欢,开心就是开心,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就怎么表现,这才是真正的天真和率直呢。
"阿槐,去我那箱子底下,把那只还没有用过的新药罐拿过来。”
"是,王妃。”
万灵槐很快从箱子底下刨出了那只装着药罐的小木盒。
秦飞雨接过来,放到桌子上,打开。
漂亮的紫晶琉璃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颜色。
梁二柱眼睛都看直了。
"王妃您……真的要把这个送给我?”梁二柱睁大了眼睛,久久不敢相信。
倒是孙院正,转过头很严肃的咳嗽了一声,似乎在用眼神提醒梁二柱不可以无礼。
梁二柱赶忙压下心头的心动,小声嘟囔道:"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东西,小人不敢收。”
秦飞雨看看神情严肃的孙院正,又看看满面局促,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的二柱童鞋,一下没忍住,笑了:"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看二柱这孩子老实,想送他个礼物而已,又不是送你们个手榴弹,至于怕成这样吗?”
"还有啊,谁说你没有功了?当日我请人帮忙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站了出来,能救回孙院正的性命,你可以说是功不可没,这份奖励,你受得起。”
最后这段话,是专门对梁二柱说的。
他的一双眼睛又再次亮了起来,期盼地望着孙院正,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孙院正天天跟药罐子打交道,他怎么会看不出这东西有多贵重?
不过秦飞雨都这么说了,他再加以阻拦,未免显得有点不识抬举。
"既然这是王妃给你的赏赐,那你便收下吧。”
得到了孙院正的准许,这可把梁二柱给高兴坏了。
他接过万灵槐递来的木盒,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想碰又不舍得碰,像收到了个绝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生怕给碰坏了。
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喜欢学医,也很热爱学医。
既有天赋,又肯努力,这样的孩子,不好好培养,那绝对是浪费人才啊!
"二柱。”秦飞雨放下茶杯,望着喜不自胜的梁二柱,忽而正色道:"你愿不愿意拜星阑公子为师,入星阑阁学习?”
"什么?”梁二柱光顾着抱着怀里的盒子乐了,一时没有听清楚秦飞雨在说什么。
等她重复了一遍之后,梁二柱彻底傻了。
"王……王妃娘娘,您在开玩笑吧?”
不怪他不信。
温星阑那家伙看似温柔,实则性情最是古怪。
他虽创立了星阑阁,却从不收弟子。阁中那些小童,也都是他收养的一些孤儿。
他会专门请很好的老师来给他们教授药理,却从不亲自教导他们。
用他们师父沧溟药师的话来说,这家伙一身的本事,全都藏到肚子里了。
如果不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是轻易不肯露出来的。
秦飞雨一早便盘算着要给他找个徒弟。
她还专门就此征询过温星阑本人的意见。
那时他还以为她是在同他开玩笑,嬉皮笑脸地说了句:"好哇,若是小师妹你真能找来,那师兄我便破一回例。”
这话可是他自己说的。
想反悔?
哼,门都没有!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秦飞雨抬眼望着双目呆滞的梁二柱,脸上带着微笑,可那眼神却是极严肃,极认真的。
梁二柱的手抖了一下,怀里的药罐差点摔在地上。
万灵槐赶忙伸手帮他接了过来。
梁二柱手足无措地道过谢,抬头对上秦飞雨的眼神,心里咚咚咚咚,跳个不停:"王妃我……我不行的。”
秦飞雨正色打断他:"我没问你行不行,我只问你想不想。”
想当然是想了。
能够成为星阑公子的弟子,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可他也听说,星阑公子从不收弟子,所以,倘若他真的入了星阑阁,拜在了星阑公子的门下,那他便是星阑阁的首席大弟子。
他何德何能?
他只是一个出身贫贱的小药童啊!
梁二柱低着头不说话了,显然实在进行一番天人交战。
孙院正也在一旁搭腔:"王妃,二柱这孩子刚入御医院不久,一些基础的医理以及药理他都还没有弄懂,以他如今的程度,拜星阑公子为师,会不会……”
秦飞雨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
但她从来不觉得,这会成为什么阻碍。
相反,这也许是他最大的优势也说不定。
"正因为他现在是白纸一张,才最应该给他找一个好师父,仔细地调教他。”
一座已经成型的雕塑,那还需要什么打磨?直接摆出去供人欣赏不就好了?
而一块看似不起眼的泥巴,才最有可能成为闻名天下的艺术品。
孙院正思考了下,觉得她说得有理。
可他还是担心:"这孩子天资愚钝,星阑公子又从未收过徒弟,万一……”
他是想说,万一温星阑觉得他是块朽木,没那个耐心教他,将他赶出来怎么办?
这个秦飞雨早就想好了。
"你放心,我那师兄是个什么脾气,我再了解不过了。”
"二柱是我挑中的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将他怎么样的。”
"再说了,我可不认为二柱天资愚钝。”
这孩子的性子是憨实了些,可是那日,秦飞雨当着他的面儿,给孙院正开膛破肚的时候。
他除了最开始有些害怕,到了后面,竟然认真的观摩了起来,还偷偷在学习她缝针的手法。
可见这孩子骨子里是个能扛得住事的。
单凭他这份胆识和劲头,若是他认真学习的话,将来的成就,一定不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