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夜盯着他，喉咙里咕噜一声，终是将心中疑问说出来。
"幻花能令人忆起前世今生，我忆起一些事，却不知是什么，或许，父王可以为我释疑？”
"嗯，你讲！”李正基点头。
宁夜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阵，那脸虽然可怖，可神情异常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我忆起……”宁夜涩声开口，"有人叫我……福……儿……”
他本想说"非儿”，话到嘴边，却又生生改成了福儿。
他故意说错话，想看李正基是否会就此乱扯。
"福儿？”李正基一怔，"怎么会是福儿呢？你定是听错了！”
宁夜微怔："那该是什么？”
"应该是非儿！”李正基认真回。
"非儿？”宁夜看着着他，"是我幼时的名字吗？”
"是！”李正基点头，"是你母亲为你取的名字，你其实应该叫李知非！”
"李……知非？”宁夜身子一颤，"这名字……听着好生耳熟……”
李正基笑："自然是耳熟！你林姨的小儿子，也叫知非啊！不，确切的说，那是你的哥哥！”
"我哥哥？”宁夜嘴唇哆嗦着，"为什么会是我哥哥？”
"因为你林姨怀的，是父皇的孩子！”李正基回，"她被楚贼掳走时，已经怀了身孕，我们为那孩子取名叫知非，热切期盼他的到来，可……可楚贼却谋逆造反，生生将他们母子掳了去！父皇无用，不光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便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护不住，我……我……”
他忆及旧事，难以自控，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楚氏灭国夺妻之恨，永生难忘！”他扯着宁夜的手，哽声道："我儿也绝不可忘！为护我们父子逃命，你林姨和你母亲命丧那楚贼之手……”
"父皇，可世人都说，林姨和楚贼是在流放路上被杀的……”宁夜打断他的话。
"哈！”李正基笑得苦涩凄凉，"傻孩子，世人懂什么？世人又知道什么？他们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当权者想让他们看到听到的！真相如何，只有我这个亲历者最清楚！你如今已长大成人，要学会用自己的心去看，而不是单纯去看眼睛！那淫贼设下的地牢，如今还在呢！那可是铁证啊！”
宁夜垂下眼睑。
那地牢已空，当年旧痕，早已寻不见。
楚言希是不是那般淫邪之辈，他也无证可寻。
可是，眼前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他却看得再清楚不过！
且不说别的，就这淫贼二字，他是当之无愧的！
那间密室里，藏着一个一个美貌女子，花朵样的女孩子进去，不过数月再抬出来，是干瘦枯槁的死尸。
这些事，面前这个人，以为他不知道吗？
然而即便他知道，在他面前，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林姨和母亲之死，夜儿永生永世不敢忘……”宁夜再抬起头来，泪水已然盈眶，"父皇放心，这灭国杀母之恨，夜儿是一定要报的！”
"好孩子！”李正基轻拍他肩，满面欣慰，"有你在，父皇就放心了！父皇行将就木，活不了多久了，不过父皇已经为你铺好了路，这楚氏江山，很快就要改姓李了！你将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夜儿，前路多艰难，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父皇担心！”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宁夜回。
"那药，你是不是不想再吃了？”李正基忽问。
宁夜倏地抬头看他。
"你若不想吃，便不吃罢！”李正基轻叹，"你幼年目睹你母亲和林姨惨死，受到刺激后，便留下这头风之症，每每忆起，都有癫狂之状，我不得已才为你寻来这药，为你减轻痛苦，但你如今既已成年，又被我刻意淬练，经历许多苦痛煎熬之事，想来便算是忆起旧事，应该也能平静接受，不至像儿时那般脆弱了！”
他这番话，完全出乎宁夜预料。
他原本以为，他应是害怕自己忆起旧事的，可现在看来……
宁夜的目光在李正基脸上打着转儿，却未能从中寻到一丝端倪。
那脸上是纯然的感伤悲痛，看样子，他还沉浸在过往的痛苦回忆之中。
"夜儿，你一定很恨父皇吧？”他忽然又道。
不待宁夜回答，却又苦笑道："其实我知道答案，你对我，大抵是怨恨多于依恋的！不过，这也正是我想要的结果！你长成这样，为父很欣慰！”
宁夜默然不语，只是盯着他。
李正基自顾自说下去："夜儿，你知道父皇当年为什么会失败吗？”
"因为……楚贼狡诈……”宁夜按李正基以往的说辞回答他的话。
"不！不是的！”李正基用力摇头，"那只是父皇的托辞！可真相并不是那样的！”
"那真相是怎样？”宁夜问。
"真相是，父皇太重情！”李正基回，"兄弟情，友情，爱情，亲情，父皇太看重这些，明知他觊觎你林姨，却还是愿意给他一线生路，不愿君臣生隙，他曾经，也是父皇最好的朋友，最最信任的心腹重臣啊！最后却……”
说到这儿，李正基的眼又红了。
宁夜呆呆看着他。
李正基吸了吸鼻子，擦干眼泪，又问："夜儿，你可知，楚贼又是如何被颠覆的？”
"自然是父皇神武……”宁夜刚说了开头几字，李正基那边又飞快摇头："不是！不是那样的！”
宁夜哑然。
"他之所以落到流放的境地，也是因为一个字，情！”李正基回，"他虽不重男女之情，却重亲情，父子情，兄弟情，是他的软肋！他虽是父皇仇敌，但父皇却不得不承认，此人极聪慧，可这般聪慧之人，结果还是死于自己父亲和弟弟手上！”
李正基越说越激动，"夜儿，悲剧一再重演，所有的失败，归根到底，因为一个情字！而你要想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你就要学会残忍，学会无情！通往至高皇权的路，血腥，残忍，孤独，那把龙椅，更是白骨堆累而成！不经血与火淬练的人，是坐不稳那个位子的！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