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墙上是红色的大“囍”字。年轻掌柜于全招呼客人入席,暂收份子钱,一片欢声笑语。厨子端着大盘排骨忙碌,顺带感谢儿子结婚,大家捧场。
“张叔,你留下热闹吧,我先顶一天厨子!”一楼太吵太闹,于全只好大声吆嚯。
“今天是我儿子结婚,我亲自做饭!你招呼吧!” 两人隔桌大喊。
“这哪能啊!张叔你去二楼换衣服吧!”于全已经穿上围裙准备去厨房奋战了。
二楼,白秀温侧耳听着,独自一人守屋,仿佛脚下的地板都要被热闹声掀开,冲伤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女人。
白秀温懂得自我怜悯,曾几何时,她也是众星捧月,于那青楼中,别人花钱不过是求得她一段聊天的悠闲时光,而她总是温柔爱笑,让客人宽心。
摸摸鼓胀的小腹,白秀温叹息一声。 厨娘见过掌柜喜欢的女子,偷着告诉于全说,白秀温估计怀了七个多月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大。但白秀温的胎儿才刚刚六个月,而且按理说母亲身体小巧的,肚子应该是不怎么明显的,白秀温却顶着个大肚子,任谁看了都会议论,这也就是为什么怀胎四个月时,落了那泼妇的口柄。
狗乐渠森,你种的什么玩意……
喜宴持续了很久,白秀温一想到于全很快也会在一楼张罗着去娶另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她就难受的不得了,甚至想哭。
今天于全没有给她送酸梅汤和饺子。
白秀温咬唇。 楼下传来迎接新郎新娘的呼声。想了想,她决定去帮忙搬盘子、洗碗。
正准备下楼,换好新衣的厨子发现了白秀温,脸色变了变,勉强笑着问道:“姑娘也想凑个热闹?”
白秀温有些尴尬,后退几步让路,犹豫着回答道:“我……想去帮帮于全的忙,今天人多。”
“不用了,谢谢姑娘好意,姑娘身子沉,还是在屋中歇息吧。哦,今天的饺子没送,你看我忙的,过会儿就送,儿子结婚喜气冲昏了头,莫怪莫怪。”
厨子始终紧盯白秀温,白秀温被看得别扭,说了句:“我不是。” 她回了房间。
厨子这才下楼。
“张叔,您换衣服太慢了,我小菜都做了,几道大菜得您掌厨!”于全远远地吆嚯。
“来了!各位吃好喝好啊!”
一个月后,白秀温的肚子像是塞了个枕头,鼓囊囊的,她时常乏力,减少了运动。梳头发时脱发严重,镜子里的女人脸颊瘦的只剩骨头。 每天最不想做的,便是换衣服,看见自己身材臃肿,肚皮发黑。
营养补充来源于每天两顿饭,于全很少再来给她送吃的用的,就算送,也多半是叫别人跑腿。
因为他马上就要结婚了,必须避嫌。
而她想哭哭不出来了。
怀孕后,白秀温发现自己矫情得可怕,多愁善感的仿佛变了一个人。
有一次,她竟然抓住于全的胳膊,让于全抱抱她,但于全大惊失色,甩开她跑远了。当时的白秀温忽然有种复杂的情绪,既怀念“啪嗒”敲算盘的年轻掌柜,又恨极了快要结婚的于全。
“大妹子,开开门!”
隔壁的中年男人不依不饶地要与白秀温“交朋友”,已经叨扰多次了。
白秀温硬着头皮开门,问道:“什么事?”
“我买了一袋苹果,送你一个尝尝!怀孕了,得补身体,拿着!”
“不了……”
“哎呀拿着!”
硬是塞过来,中年男人故意靠近,险些撞上白秀温,白秀温闪身躲开,最后不得不收下苹果,脸色难堪道:“谢谢您。”
“大妹子跟我客气啥!”
中年男人咔嚓咔嚓地啃了几口新鲜红苹果,吧唧嘴里鲜甜的滋味。
“没别的事我先歇息了,您慢走。”
白秀温准备关门,一只有着粗短五指的笨手猛的抓住女子小臂!
“你、你做什么!放开!”白秀温尖叫,于全的面影浮现脑海。
声音太大,中年男人怕其他住户看笑话,无奈地松开手,小声嘀咕道:“跟你开玩笑呢!真不经吓,一点小破胆子!”
得了便宜还卖乖,中年男人回忆女子小臂细软,些许满足地走了。
“嘭”地关门,锁上,白秀温背靠门板哭花了脸。
“流氓!混蛋!”
生活无比糟糕。
日复一日,白秀温觉得她变成了一个怪物,薄薄的躯壳里藏着一个圆圆的、更可怕的怪物!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累了,一步步走向床铺,下身逐渐黏糊也没有察觉。
***
成为乐家女主人这件事,对十五岁的何栀而言,朦胧、虚幻。
除了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丽儿与何栀自小亲呢,其他下人皆是规整有序,不敢有丝毫冒犯。一天饭食比原来精致了不知多少倍,初来驾到的几天里,定了十几件衣服……唯独夫君乐渠森新婚洞房后,不见踪影。
他应该……不怎么喜欢我吧……
随下人熟悉府邸,偌大的后园让何栀眼花缭乱,下人体贴地挨个品种解释,生怕新夫人厌倦烦闷。
何栀深吸一口气,满院子奇花清香怡人。
“夫人喜欢,便摘一朵做头饰嘛,配夫人一定很好看!”下人见何栀看的出神,便怂恿着她摘花,“夫人摘就好,别说这些,乐府都是您的!”
何栀犹豫不决,她确实喜欢的紧。
丫鬟丽儿知道主子性格内敛,干脆替何栀摘了朵月季递过来。反正主子成了女主人,乐家总不能连朵花都摘不得,随主子嫁过来前,丽儿是得了吩咐要帮主子硬气的。
月季已经折了,何栀不得不接手,刚接手,她却猛的把娇嫩花儿丢开!
手指刺痛。
“主子!您的手出血了!”丽儿急的不行,哭腔后悔,“都是奴婢的错,应该清除尖刺再给您的……”
血点逐渐扩大,何栀盯着这一抹鲜红怔怔地回道:“不碍事。”
感受着手指痛楚,她有些茫然无措。浅红月季落地,花瓣零落,芳香混于尘埃。
何栀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时间往后推移,清晨的露珠晶莹发亮,洛阳的天空一望无垠。
十九岁的乐夫人优雅地坐在花园里喝茶,满心愉悦。
一旁的丫鬟丽儿叽叽喳喳地汇报两日来打听的消息,乐渠森担任国师的事情似乎没有大范围宣传。
茶盖轻碰杯身,乐夫人没有接话,丽儿继续讲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
“对了主子,先前那个白秀温,不知去向了。”
乐夫人淡淡看了丽儿一眼,品了品精心保存七年之久的老白茶,入口醇厚香浓,带有一丝丝甘甜。
既然乐夫人亲自动了手脚,白秀温她还能好过?卵巢会在两个月内慢慢损伤直至毁掉,堪称慢性毒药,那个贱人注定了一生无子。
想到孩子,乐夫人眉眼间尽是冰霜。
“主、主子,你怎么了?”
乐夫人看向眼神闪现怯懦的丫鬟丽儿,微微笑道:“在想以后吃不到这么好的糕点了。”
“主子想吃,丽儿天天去给主子买。”
丽儿最会讨喜。
“呵呵。”乐夫人笑的欢心。
主仆二人享受了片刻安静时光,丽儿想起一些琐碎传言,正开了个头,却见新来的下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说是圣旨到!
圣旨?!
失神一瞬,茶水撒了一半,茶叶在乐夫人的昂贵外衣上舒展或是卷曲。
丽儿急忙用手帕擦净水珠,可是衣服已被茶水点缀了大片。
“夫人,您的衣服……”
“好了别擦了,”乐夫人整理仪容,故作镇定地迈出几步,“随我迎圣旨。”
***
她生了。
疼痛导致昏厥,略微有些意识的时候,耳边只听见婴孩哇哇地哭着,其他除了痛还是痛,视野虚幻,一杯解渴的茶水都遥不可及。白秀温缓缓歪头,半睁眼睛,睡着了。
床被掩盖了白秀温的身体和刚出生的婴孩,小孩蠕动着,渴望空气。
生产时尖厉的惨叫和婴孩地啼哭引来了周边的房客——他们都瞧见过白秀温这个勾魂的漂亮女人。此刻一个面孔粗糙的汉子一脚踹开门喊道:“大妹子你出啥事了?!”
液体漫延染红床被,和脸蛋全无血色的白秀温嘴唇发紫。
开门后,婴孩啼哭更加清晰,响彻二楼。
“这……造孽啊!”
“不干净,女子生产的地方污秽,大家不要靠近!”
“发生什么了?”
于全赶到二楼推开众人,眼前的一幕触目惊心。冷静几秒,于全推了身旁一名伙计道:“快去找大夫!”
“啊……哦哦!”
“厨娘呢?都别看了,谁去叫一下厨娘?”于全关上屋门,女子清白很重要,就算是尸体也不应该被人肆意围观。
其他房客仍在议论,围观不散,期间难免眼神怪怪地看向于全。堵住门,于全皱眉不语。
楼下的厨娘匆忙赶来,她挤到众人前面进入白秀温的屋子,看见那一大一小的血色竟然直接吓昏了……
“大夫呢?!都别看了!”
于全扶着厨娘,关好门,进退两难。
一楼的食客站楼梯上张望。
时间漫长,白秀温迷糊中感觉什么东西飘散了,身体越发寒凉,婴孩渐渐微弱的哭声如同地下最深沉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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