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动作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瑟,掌心炙热的呼吸白雾来自眼前的巨兽,缓缓地,慢慢地,乐渠森把手放在炎铁兽的鼻梁上,被重重束缚愤怒不已的巨兽瞪着铜铃大眼,惊异一瞬,低头臣服。
乐渠森片刻放松,才觉浑身冷汗。
“做的好。” 身后不远处的男子轻声夸奖,黄袍华贵,真龙缠身。
***
年轻掌柜知晓白秀温已怀胎四月后,疏远了这个漂亮多情的女人,算盘声响彻一楼,食客问掌柜的,什么账算不清?敲敲打打了这样久……
年轻掌柜苦笑摇头,将算盘推开,吩咐厨房准备两盘韭菜猪肉饺子,记得端碗醋。
正要离开厨房,年轻掌柜又想到什么似的,问了句:“酸梅汤会做吗?” “会,得现买。”
厨娘摘了韭菜,冲洗。
“明天备上,今天先算了。饺子做好了,照例端二楼。”
“好好,”胖墩墩的厨子应下,想了想贴近年轻掌柜,“小全啊,俺看着你长大,能说道两句不?”
“您说。” “二楼姑娘,肚子大了,是你整的么?”
闻言,年轻掌柜脸黑了,生硬回答:“不是!叔,你看我像那种人?!”
“不像不像,我就说你平时连个相好都没有,哪来这么漂亮的姑娘……”
于全脸更黑。
厨子“哐”地把猪肉摔在案板上,虎虎生威地剁肉。 “您可别和我爹说这事。”
厨子剁肉的刀顿了一顿,语气抱歉道:“晚了。你知道,叔藏不住事……”
年轻掌柜倒吸一口凉气,显然要过不来了,胖厨子赶紧一掌拍在他背上安抚,只见年轻掌柜咳嗽两声,无力地,挥挥手转身。
二楼,白秀温鼓着腮帮子,生气道:“冤家,我真恨没早早打了你,如今饺子怕是吃不上了。我要吃肉啊!”
其实四个月肚子根本不大,平时多穿点谁也瞧不出来,但白秀温到底是个漂亮女人,成日待在这小客栈,引得许多眼睛长歪的臭男人目光流连,偏偏有个多嘴娘们管不住汉子,拿白秀温撒气。 揪着可人儿白秀温不放,推推搡搡的,掌柜的维护白秀温,气的多嘴娘们脏话连篇,最后竟然指着白秀温肚子说事!还扯上年轻掌柜当隔壁老王一类的人物……
当时,年轻掌柜脸变了又变,白秀温暗自恼火,面上还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她不是本地人,无依无靠,不能再惹事。
搪塞两句白秀温便匆匆回了自己屋憋火,以往青楼遇上这种泼妇,别说进门……想想乐夫人,白秀温也没遇上过这么泼辣的女人啊!
一楼食客边看热闹边吃菜,只觉得比唱戏的精彩,年轻掌柜的不得不向大家赔不是,众人意犹未尽地说没事。
***
“主子!您怎么哭了?”
丽儿扶着乐夫人,一脸担忧。
“我、我是高兴,”乐夫人用手帕擦泪,朝丽儿露出一个别扭笑容,“渠森没事,升大官了,天佑他。”
“是啊主子,这回那些说咱不好的都得跑来贺喜送礼了!”
乐夫人弹了丽儿一个爆栗,小丫鬟吐吐舌头,亲呢地靠向姐姐一般的主子。
乘坐的马车驶入洛阳,车外风景变换。夜幕下,灯火通明,洛阳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
怀胎五个月,白秀温挺腰出去散步,和年轻掌柜对视,两人笑笑,待要跨出门槛,年轻掌柜叫住白秀温,说是备了一碗酸梅汤,喝了再散步吧。
“嗯。”
白秀温独自端坐一张小桌前,静待酸梅汤。她喜欢酸梅汤。
年轻掌柜于全,两个月来照顾白秀温,她是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哪怕于全的爹找过了和于全吵架,于全都没有退让。
两个人完全是珍惜当下,日后孩子出生,亦或是双方嫁娶,都不去考虑。
泛水的眼眸里,是一碗酸梅汤的照影,顺着拿碗的手向上看去,于全微笑抬抬下巴,示意白秀温喝汤。
一勺红色汤汁,润色了她的唇,酸甜的滋味鲜艳了心尖。
“你快忙你的吧,看我干嘛?”
“等你喝完了收碗啊,哎,慢点喝,不着急。”
“我会收碗的,大掌柜你去忙吧。”
年轻掌柜于全照顾她,她也帮忙做些轻活。虽然于全惦记她怀胎不易,要她歇息,白秀温仍旧会在客人走后收拾盘子,洗刷干净。白秀温自认为不蠢,待人家客栈多吃多拿,自然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这样像厨子一般的人话也会少点,她和于全都轻快。
酸梅汤见底,于全还是收走了,不忘提醒白秀温“注意安全”。
“知道了。”白秀温笑笑,光彩照人。
漫无目的地散步,与其他人擦肩而过,白秀温时常望天,神情平静祥和,天空蓝色背景下白云朵朵点缀。
岁月静好。
抚摸小腹,白秀温迷茫而期待。
男孩,女孩?
“孩子,我是你的娘。”
怀胎六月。
对镜梳妆,镜中美人灵秀清润,眼眸深深。
偶尔,白秀温会想起乐渠森和他的夫人。她难免埋怨自己太冲动,叹息当今圣上喜怒不定,本来要当官的人,怎么突然就召入洛阳,传言生死未卜了呢?
“想什么呢?”
于全端饺子进门,腾腾热气消散。
白秀温抬眸看去,淡淡的情绪转瞬即逝,转为温柔的笑意。
两人面对面坐好,吃了几只饺子,于全咽下嘴里的菜渣面皮,低头又夹起一只放进碗里沾沾调料,随口道:“这两天生意不错。”
“嗯,好事啊。”
“桑梓路最近来了一班唱戏的,想去看吗?”
“嗯,改天吧。”白秀温一口饺子分两口咬,慢条斯理。在于全面前,她总是尽量雅观一些,甚至会穿厚衣服掩盖肚子日渐膨胀。
“张叔,就是厨房里做饭的,他儿子娶媳妇了,过两天一楼摆宴席。”
“嗯,我到时候不会出房间的。”
两人消灭掉两盘饺子,意犹未尽。
“我爹给我安排了相亲。”
“嗯……嗯?”
白秀温看着正在吃饺子的于全,瞪大眼睛追问道:“什么?为什么?相亲……你、你要,成家了……”
“秀温,”于全第一次这么叫她,“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
于全抬头,眼神认真。
四目相对,白秀温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嘴角沾着碎面皮,睁大眼睛惊讶又懵懂。
难道说,让她嫁给于全吧?一个怀孕的女人,买一赠一么?
掌柜于全已经二十二岁了,该娶妻生子了。白秀温是生命中的一次意外,可是连喜爱她的于全都迷糊,自己如何爱一个未婚先孕的漂亮女人。
于全帮她擦净嘴角,这是第一次肌肤接触。
平凡而令人心动。
一直以来,于全都是克制礼让的,从不强迫白秀温干一些事,从不当着白秀温的面说脏话,从不忘记每天一碗酸梅汤。白秀温是青楼出身,她太清楚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儿遇上漂亮女人,脑子全长下半身,猴急火燎,人模狗样。
不是貌比潘安,不是家财万贯的于全,特别特别好。
白秀温想哭,可还是笑了:“你去吧,今天吗,好好对人家姑娘。”
“我会的。”他将盘子叠放好,筷子和小碗摞最上面。
等于全收拾餐盘走了,白秀温哭的稀里哗啦,手脚冰凉,半点秀气也无。
泪水自眼眶肆意流淌,盐水滴进嘴里,苦涩至极。
她恨乐渠森,恨乐夫人,恨那个要抢走于全的女人,恨她自己……老天爷你凭什么?!
“呕——”
一阵翻江倒海。
白秀温开始反胃,生生压下恶心,指甲刻进肚皮撕裂肌肤,她对腹中胎儿大声喊道:
“你去死啊!”
寂寞的抽泣不断重复,人生片段无限反复,她摊坐在地,后悔没有在三个月前打掉胎儿。
***
粘稠橙红的余晖蔓延在花纹复杂的窗帘,一股清茶幽香散开,屋中洗浴的何栀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杯,小抿一口。
花瓣漂浮水面,芬芳残留于女人的肩膀,又顺水流滑下。
乐夫人,何栀,舒适惬意,困倦和疲惫席卷,她强撑精神,起身穿衣,身段窈窕。
新府邸很好,渠森不知道几时才能从皇宫回来,先睡吧……
陌生的床被,柔软地包裹何栀。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