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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听完了这段故事,堂昭钰的人还静静的坐在马车上,远远瞟着那个站在屋顶上的女人。
原来,她是这样来到这里。
三老板靠在车厢的一角,托着下巴看着他,“我以为,你会很想知道呢。”
“是,我的确很想知道,只是……”
“只是,我说得实在是太轻易了,是不是?”三老板意会,已抢着说道,“毕竟,这个秘密可是有很多人愿意花大价钱,都从我这买不到的。”
“是。”
“我说过了,我喜欢你这个人,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想和我做交易的人也有很多,我却也不是人人都看得上的。”
“这笔交易,对你们渝州,百利而无一害。”
“说说看。”
三老板远远瞥了一眼易娘,却不敢正眼去瞧,他怕让她看到他正看着她,“我想法子让她离开长安,你想法子弄死她。”
“她难道不是苏与最好的一把剑?”
“她是。”
“如果她死了,只会是金刀门的损失。”
“是的。”
“对于金刀门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你却在和我商量?”堂昭钰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他难道和金刀门有仇?
“她和他走得太近,我不喜欢她。”三老板说话的时候紧紧咬着下唇,恨不得咬下来自己的一块肉,“她是我的敌人,也是你们渝州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们之间是可以谈交易的不是么?”
堂昭钰听着他的话,似乎有些明白了,可这种明白只会让他更加糊涂。
“话虽如此,可我怎么总觉得,有点像是在做坏事。”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三老板用一种极其怜悯的眼神看着面前的人,仿佛他面前的堂昭钰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从来都不会犯错的人?”
“我……”
堂昭钰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的确是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他回忆着生平遇到的每一个人,从他最敬重的阁主顾承风开始。
敬重是一回事,认同是另一回事,很多地方,他不认可他的做法,可因为敬重也必须去做。
无殇,他从来认为,这个人就很少对过。
至于顾影,他哪有什么对错啊,能活着已是他最大的幸。
甚至,还想到了他心之所属,那个远在江都的女人,她在他心中是那么完美,却也只是在某种意义上而已。
是,人怎么可能从来不错呢?
就算是你认为的对,以另一些人的角度来看,也该是错的。
突然间,他又想到了一个人,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却没有想出他的错。
葛中离,这个他才认识了短短不过数日的人,这个已成了他结义大哥的人。
如果真的有人能更接近于不错,那也只能是他了。
他这样想着,想着他们那夜山中的谈话,“我见过。”
“你说的话,怕是连你自己都不信吧。”三老板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犹豫,“这天底下,哪有什么绝对公道正义的人,自私与背叛才是生活的本质,趋利避害才是人之常情,你之所以能够在这里义正言辞地说你不想要,不过就是变节的筹码尚不足惜而已,有些人明明心里想要的不行,还一本正经地不愿承认,这岂非更令人恶心?”
“你就是常常这样劝慰自己的么?”
“你看金刀门的大门,气派恢弘,富丽堂皇,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人间富贵地啊。”三老板没有回应他的话,仍是自说自话,“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这扇门里边更肮脏混乱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是滋养罪恶的乐土,也同样是我的安身之所。”
堂昭钰也转过脸去,看着金刀门熠熠发光的牌匾,笑得有些想哭,“我也曾听说过不少金刀门的野史趣闻。”
“金刀门里有哪件事是我不知道的,你倒是说说看。”
“二十年前,金刀门还没有换主人的时候,门下有三苏,都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大哥苏成,就是今日的大老板,二哥苏正,就是昔日的苏老门主,今日的普方大师,三弟苏启,就是当年混乱的源头,被族谱除了名的人。”
“虽然那件闹得长安城几年沸沸扬扬的事我不曾有幸亲身经历,但每每听人说起的时候,我都想要去喝上一杯。”
“我还知道,苏老门主,膝下有三之。”
堂昭钰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仍是盯着屋顶上的人,半分没有挪开,
“苏与,字行之。
他是家中长子,肩负厚望,长者寓名此意规劝与人为善,笃思之慎行之。
苏昭,字明之。
他是家中次子,可以随心之欲,独修君子之道,昭昭其华澄心明之。
苏棠,字怡之。
她是小妹,最得宠溺,书中所言涩者杜,甘者棠,唯盼小妹如葳蕤白棠自得怡之。”
“想不到你知道的比我还多。”
堂昭钰轻轻咳了几声,“我既是来做生意的,自然要把金刀门的底细打听得很清楚才行。”
“不过这都已是过去二十年的事了,现在金刀门里,只有苏与和大老板。”三老板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他也在想着自己的事,“我不妨再好心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在苏门主面前提起这些人,一个都不行。”
“听说,二十年前是因为苏夫人急疾病故,苏正苏老门主悲痛欲绝之下抛家弃子落发为僧,不是红尘人,不理红尘事,这金刀门偌大的家业须得有个苏氏血脉前来继承才是。”
“苏与本就是嫡长子,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三老板突然抢着说道,“可谁知……”
“可谁知,他竟将金刀门交给了长兄苏成。”
“你知道,为什么金刀门的老门主是二爷苏正,而不是大爷苏成么?”
“苏成虽是长子,却是抱养来的,与苏家并无血缘关系。”
“也就是因为这一点,三爷苏启才屡生事端,才有了那一年的庚子之役。”
“庚子之役。”堂昭钰默默地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二十年前,北有长安金刀门之变,南有酆都绝顶峰之祸,的确是庚子之役,六十年一轮回,每逢庚子年,都这么的不安生。”
“那一年,他才十岁啊。”
“我知道,苏与十岁,苏昭八岁,苏棠才只有六岁。”堂昭钰终于是把头转了回来,仔细看向对面的人,那些年,这个少年只怕还没有出生,他却好像很清楚都发生过什么,“门内当家人三年三变,从苏正到苏成,最后变成了这位少门主苏与,苏启的下场暂且不论,可是那膝下三之,三已去二,因为这场变故,苏昭与苏棠流离失所不知所踪,可有其事?”
“这都是外面的人乱传的。”三老板小心翼翼地拉上了马车的车帘,悄悄凑到堂昭钰的耳旁,“真相是,苏与苏门主虽是运筹帷幄之间,却也知道此行凶险,他已下定决心背水一战,所以故意将二弟与三妹送出了长安这是非之地,就算是这次败了,还有苏家的血脉能够东山再起。”
“果然还是因为血脉传承比较重要么。”他双手交叠紧紧握了起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他有没有想过,那些年,长安城因为他死了多少人。”
“不,你要这么想,如果没有他,长安城还要多死多少人,反言之,他救了多少人。”
“可你知不知道,他托人将苏昭与苏棠送出城去,只为了半路截杀他们的时候不让人留下话柄?”
“有这种事?”少年的眼中略显迟疑,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的敬畏与赞赏,“不愧是苏与啊!”
“你看起来,似乎并瞧不上金刀门的人,不管是市井八义,还是大老板。”
“是。”三老板从来都不否认,因为这话他即便当着大老板的面,也同样敢说。
“可是,你却很敬重苏与。”
“他与苏启虚与委蛇辗转五年,其间受尽多少折磨,日后就配得上多大的富贵。”三老板提起他时,他的眼中也同样闪着光泽,“他是我的神明。”
堂昭钰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他知道,对于一个这样叛逆年纪的男孩子来说,他们还能够很瞧得起谁,便是真心想要成为那样一个人。
他也逐渐开始理解,为什么这金刀门内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偏偏这位三老板却知道。
“如果他真的是你的神明,那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去做对他不利的事情?”
“我没有。”
“有易娘在,他能过得更好。”
“得了吧,她就是馋他的银子。”
“你相不相信,一个人所失去的东西,一定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马车已在金刀门的大门口停了许久,停到让人不得不生疑。
三老板却还是稳稳地坐在马车里,不肯下去。
只要他不下去,堂昭钰也没法下去。
没有他带着,谁也不能随随便便进这扇门。
他一手半撩着车帘,似掀非掀,似放非放,“所以,这笔买卖,你到底是算答应了我呢,还是没答应我呢?”
“只要你有本事让她离开长安城,我就有本事让她绝不能再回来。”
听到这句话,车帘已被撩开。
三老板下车,三老板回府,多么自然的一件事,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他身后跟着的人,从渝州来。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呀。”三老板抬头望天,看的却是屋檐上的女人。
“是,好天气,好山水。”
堂昭钰也同样望着天,望着那里,
“长安城外八百里,一江双城洛水川。
谁道洛水总无情,倚剑回马护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