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6
江浩被捕的事,乔雨霏是三天后才知道的。
大概是天意,事发当日,她陪阮念初吃完午饭,刚离开酒店便接到了乔父打来的电话。说乔奶奶突发心肌梗塞,已下达病危通知书,在老家的医院,要她立刻赶回。
乔雨霏订了下午的机票,飞回白城老家。
幸运的是,手术后,乔奶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幸的是,她刚回云城,便得知了江浩涉嫌杀人未遂和危害国家安全罪,已被云城公安收押。
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乔雨霏难以置信。她所认识的江浩,坦诚直率,细心体贴,分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男孩,怎么也没法和那两项重罪联系在一起。
她茫然而无措,绝望之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挚友阮念初。她打电话向阮念初求助,结巴道:“念念,你知道么?江浩被警察抓了……说他涉嫌杀人未遂和危害国家安全。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你认识公安局的朋友对不对?你想办法帮帮他,求你。”
说到最后,已近乎哀求了。
“……”阮念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心里百味陈杂,“雨霏,你听我说。公安局没有搞错,江浩确实是罪有应得。”
“你在说什么?江浩的事情你知道?”乔雨霏霎时愣住,拿电话的手指在发颤,“我不相信。我要去找他问清楚,我现在就去!”
阮念初沉声,“你冷静一点!”
电话另一头蓦然死寂。
阮念初嗓音便柔和下来,轻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很复杂,我们见面说。好不好?”
良久,乔雨霏那头才回过来一个字:“好。”
阮念初问:“你现在在哪?”
“……”乔雨霏脑子嗡嗡的,视线模糊,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家附近的商业区。街道车水马龙,周围行人有说有笑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她置身繁华,却满心荒凉。
乔雨霏用力阖了阖眼,声音微哑,“我在我家这边的星巴克等你。”
“嗯。你等我。”她挂断电话,抓起包就跑了出去。
约二十分后,两人在星巴克见面。
乔雨霏把点好的咖啡,推到阮念初面前,看着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你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那么一瞬,阮念初发现自己不敢看乔雨霏的眼睛。她垂下眸用力咬了咬唇,然后才说:“江浩是境外一个武装犯罪集团,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他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接近我从而接近厉腾,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乔雨霏眸光惊跳了瞬,忽然笑了,自嘲道,“看来,生活有时候比电影跟小说还精彩。”
阮念初不语。
乔雨霏倾身往她凑近几分,问:“你早就知道江浩的事了?”
“……”阮念初握咖啡杯的指,用力到骨节处泛起青白,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点头。
乔雨霏眼睛一下红了,看向阮念初眼神,陌生而复杂,“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能。”阮念初出口哽咽,抬起眼,强忍着眼泪,“这件事牵涉到的东西太多,有些事连我都不知道,知道的,也不能全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乔雨霏苦笑,“是因为厉腾吧。”
阮念初鼻子酸得厉害,“不全是。”
“你和厉腾一分手,江浩就出事了。”乔雨霏皱眉,脑子里隐约回想起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反应过来,“这是你们的计划。这些事,和参与这些事的人,都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你一直在骗我?”
“不是。”阮念初眼泪终于忍不住,慌了,抓住乔雨霏放在桌上的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江浩是坏人。雨霏,你了解我,如果有第二条路,我绝对不会瞒着你。”
“……”乔雨霏别过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好片刻,才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了。”
阮念初握紧她的手,“对不起。”
乔雨霏垂眸,“没必要说对不起。你只是选了一条你认为对的路,没有对不起谁。”长长叹气,“只能说我们确实都长大了。”
小时候,她们单纯天真,以为彼此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随着年龄的增长,却发现,人这漫长的一生走下来,从来没有“最”,只有“更”。
乔雨霏知道,阮念初是真的长大了。这个傻里傻气,素来脑子缺根筋的好友,找到了比个人感情更重要的东西。
阮念初看着她,认真地说:“不管怎么长大,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乔雨霏笑,“你这不废话么。难道人一长大,就连朋友都不要了?”她是凡人,伤心难过当然会有,但,这些还不足撼动她和阮念初的八年友情。
渣她的是江浩。这件事又一次证明了“男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这么多年,她的男友如过江之鲤,换了又换,真爱遥遥无期,阮念初才是从始至终陪在她身边的那个。
阮念初的难处,乔雨霏可以想象,也可以体谅。
“你不生我气了?”阮念初问。
“生你气有用么?绝交,舍不得。跟你打一架,又怕你男人找我报仇。”乔雨霏淡淡地翻了个白眼,“谁让你找的男人是特种军官,军嫂那么好当么。”
闻言,阮念初紧绷多日的神经骤然一松,笑起来,“你不生气就好。”
乔雨霏也弯了弯唇,道:“咱俩的事就算说清楚了。念初,接下来我还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阮念初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羁押候审期间一般不允许疑犯和外面的人见面。”乔雨霏说,“但是有些事情,我要问问江浩。我想见他一面。”
“……”阮念初沉吟数秒,道:“嗯,我帮你想办法。但是,江浩是重犯,不保证你们能见到面。”
负责江浩这件案子的是雷蕾。雷警官向来都是秉公执法,得知江浩的女友要来探视,她一口便拒绝。
阮念初见雷蕾态度这么坚决,不再为难,只好退而求其次,问能否请她帮乔雨霏给江浩带一样东西。
雷蕾同意了。
乔雨霏要带给江浩的,是张便签纸条。当天下午,雷蕾就把纸条交给了关押在看守所里的江浩。
江浩用戴着手铐的双手,展开那张字条。
纸张上的字迹,清秀而有力,能看出执笔人在写下这聊聊数字时,是何等悲愤。写着——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江浩看着这句话,忽然勾了勾唇。那个女人大他五岁,却格外钟爱八点档爱情剧。这句台词,集狗血和俗气之大成。
但他却能想象,乔雨霏写下这十个字时内心的痛苦。
江浩看了那张字条一会儿,找雷蕾借来笔,将就提行写了回复。雷蕾把字条交还给等在看守所外的两个女人。
乔雨霏展开字条,只看一眼,便笑了。随手把纸条丢到路边。
阮念初什么话都没问,挽起她,转身走了。
看守所被远远留在了身后。
起风了。便签条被风吹起来——
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保重。
*
乔雨霏和江浩的爱情故事,就这么结束了,美好的开头,浪漫的过程,最后是反转到极点的结局。
当晚,阮念初陪乔雨霏去了居酒屋喝酒。
“什么真爱,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都是古时候的事儿,现在的人想要真爱,那都只能靠做梦!”乔雨霏酒过三巡,开始醉醺醺地跟阮念初说教,“我告诉你,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他妈是大猪蹄子,大屁.眼子!”
“嗯。你说得对。”阮念初一边附和,一边抢下她的酒瓶,唤来服务生结账,“这桌买单!”
真爱小鲜肉是犯罪分子,给了乔雨霏一记沉痛打击。她清醒的时候还能强颜欢笑,酔起来,却哭得眼妆都糊成一团。阮念初连拖带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乔雨霏弄上出租,送回家。
折腾完,等阮念初回到军区宿舍时,已将近晚上的十一点。
她下了出租,边往单元楼走,边思考乔雨霏之前说的话。江浩的背叛让乔雨霏不再相信真爱,故而,有了那番“真爱做梦论”。
其实也不无道理。
古时候,车马很远,书信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现代社会,各类聊天软件,光速秒回,成年男女逢场作戏,鲜少有人再把“爱”字挂嘴边。
真正为爱结合的人,越来越少,将就搭伙过日子的夫妻,越来越多。
有的人稀里糊涂扯个证,生儿育女柴米油盐,过完一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是真爱。
这么一对比,阮念初忽觉自己很幸运。她的真爱,没有让这份生命孤独太久,在她十九岁那年,便以一种金光闪耀的方式出场。
至于那蹉跎的七年,或许只是为了让他们重逢时,都遇见彼此最好的样子。
这么想着,她走到了家门口。
门缝里没有光。阮念初猜测厉腾应该还在外面忙,没多想,径自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屋子里黑漆漆的。
她关上门,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啪”一声,灯却没有亮。
“……奇怪,”阮念初皱眉,嘀咕着,摸黑换上拖鞋往客厅里挪,“这灯昨天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坏了。”
这时,客厅中央冷不丁响起个声音,淡淡道:“灯没坏。停电而已。”
“啊!”阮念初吓得尖叫出声。
屋子里紧接着又有其他声音响起。
“哥,你吓到咱嫂子了。”
“要你多嘴。”另一人打了先前那人一下,低斥,“谁许你出声的。”
“……”阮念初眼睛适应了黑暗,这才依稀看见,客厅里或站或坐,立着十来个高大人影。她伸手胡乱摸空气,轻声喊:“厉腾,是你么?你在哪儿?”
话音刚落,漆黑空间便亮起了一点光。
她循着光微转头,看见厉腾坐在沙发上,单手举着打火机,戴着军帽,身上还穿着深蓝色的军服。依稀火光照亮他的脸,帽檐下五官冷峻,轮廓分明。
她转眸看了看周围,微讶,“何虎?石头?赵小伟……你们也在呀。”屋子里的其他人,竟都是猎鹰的几个主力突击队员。
“是啊。”石头表情沉重几分,“听说杨队受了伤,我们连夜从部队赶过来。”
“幸好厉哥说杨队身子骨硬,问题不大。真把我们吓够呛。”何虎笑了下,接话,“只可惜封闭治疗不让探病,估计这次是见不到他老人家了。”
“……”阮念初明白过来,心想大概是厉腾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刻意隐瞒了杨正峰的真实病情,只好跟着笑了下:“是啊。杨队平时身体那么好,受点伤……养养就好了。”
“就是。”何虎笑,“虽然没见到杨队人,但是知道不算太严重,我们也能放心点儿了”
阮念初点头,半秒后想起什么,“哦对,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泡茶。”
一个青年战士拦住她,笑道,“嫂子别忙活。泡茶可就见外了,咱又不是外人。”
她弯唇,“自己人也得喝水。”说完就转身走向厨房。
厉腾抬眸喊她的名字:“阮念初。”
她顿步,回转身来,“你叫我干什么?”
厉腾漆黑的眼盯着她,说:“你别乱跑。”
“我没乱跑啊。”她好笑,“你不懂事,难道要我跟你一起不懂事么?兄弟们难得来一次,一杯茶都不给人泡。”说完就又要走。
厉腾拧眉,“我让你站那儿别乱跑,没听见呢?”
“……”阮念初有点无语,也皱起眉,“你怎么奇奇怪怪的,让我站这儿干嘛?装木头么?”
厉腾静几秒,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侧目,朝何虎几人点了下头。战士们会意,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模一样的军用打火机,“蹭”一下,打燃。
一排火光驱走黑暗,瞬间照亮了整个客厅。
“……”阮念初眸光闪了闪。
石头伸手捂住心口,小声:“我突然好紧张。”
何虎瞪他,“厉哥求婚又不是你求婚,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厉腾站起身,整理军帽和衣领,然后拿起摆在桌上的一束稻花,笔直走向她。军装笔挺,宛如白杨。
阮念初再迟钝,也已经猜到点什么,微微瞪大了眼。
他停在了她身前,笑了下,“之前的求婚你不满意,今儿重来一次。这些都是我过命的好战友,好兄弟,他们做个见证。”
阮念初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她根本说不出任何话。
下一秒,厉腾便单膝跪地,抬眸凝视她,以最庄重而低缓口吻,对她说:“阮念初,这些话我这辈子可能只会说这一次,所以你要记清了。”
她眼前有点模糊,应了声:“嗯。”
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我认定你就不会再改。我的心一半是国,一半是你,我这辈子一半为国活,一半为你活。阮念初,你愿不愿意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