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事着实太多, 直到躺下来, 公子在被子里伸手抱着我, 我才忽而想起来, 上次和他躺在这榻上的时候,是何等情形。
薄薄的寝衣透着肌肤的温热,我想到后日便要与他分别,心头惆怅不已。
两人面对面,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公子忽而道:“霓生, 你还觉得疼么?”
我知道他说的疼指的是哪里, 面上一热。
“嗯……还有些。”我嗫嚅道。
公子搂在我腰上的手往下移,少顷, 覆在我的小腹上。
“好些了么?”他问。
我有些啼笑皆非。我来月事的时候, 有时受了凉便会疼。这事我告诉过他,故而每次来月事,他总会伸手过来搂着我, 将手覆在我的小腹上给我取暖。
这又不是灵药……我心想。
不过我仍然觉得心情舒泰, 将手覆在他的手上, 过了会,似乎那股不适也果真随之消失了。
“好多了。”我说。
公子笑了笑, 片刻, 凑了过来。
他的呼吸带着兰汤洗漱后的香气, 清雅而灼热, 吻在我的嘴唇上,又在我的脸颊和脖子上流连。
我的手被他的双臂压住,未几,他的吻一路滑下,埋在我的颈窝上。
我虽甚是享受,但昨夜的记忆忽而浮上心头,想到那痛感,我不由地紧张起来。
幸好,公子并未打算更进一步。
缠绵了一会之后,他放开我。
“你今日累了,好好歇息,嗯?”他与我额头相抵,嗓音仍带着些低哑。
我忙应下:“嗯。”
公子轻笑,吻了吻的嘴唇,躺了回去。
他掖好被子,仍将我搂着。
“霓生,”少顷,他说,“你去与曹先生议和,无论顺利与否,把话说清了便回来,莫多停留。”
我讶然,蓦地想起先前秦王也说过。
“为何?”我问。
“我见不到你,心中总不安定。”
这话听在耳朵里,我心头一热。
“有甚好不安定。”我说,“曹叔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他若是吃人的妖怪我便不担心了。”公子道,“霓生,你可知道你的弱点在何处?”
“何处?”我问。
“你虽行事洒脱利落,不过那都是外人。”公子道,“于你真心牵挂之人,你则宁可奔波受累也不会割舍。”
我无语,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正是此意。”公子摸了摸我的头发,“霓生,故你也不过是个凡人,莫将自己看成救世的神仙。曹先生和曹麟非愚钝之人,他们走哪条路都必是深思熟虑,你若强求,不但为难你自己,也是为难他们。”
我默然。
公子果然了解我。说实话,这也是我长久以来问自己问题,如果事态并非我可左右,我要帮到何处才算尽心尽力?
“那你呢?”我问,“如果大长公主和桓氏不听你的,也由不得你去救,你打算如何?”
公子道:“亦是一样。霓生,你我当初在一起时,约定了何事?”
我答道:“待安定了天下,便远走高飞。”
“正是。”公子道,“你我行事至今,目的从未变过,亦不必为旁事改变。”
我想,公子果然是个清谈大家,这般超脱的想法,在别人眼里必要斥为不义不孝。
“元初,”我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抓着他的手,道,“你当初与我约定远走高飞,是因为我不想卷入诸多纷争。可我常想,你与我不一样,若这天下仍需要你,我也仍可陪着你留下。”
公子讶然。
“陪我留下,你便仍要日日应付勾心斗角。”他说。
我咬咬唇,道:“应付便应付,我又不曾怕过。”
“你那田庄里的悠闲日子怎么办?”
我也是纠结万分,狠下心:“只要攒够了金子,老了再过也一样。”
公子低低地笑了起来,忽而捏捏我的脸。
“你不爱勾心斗角,莫非我便喜欢?”他说,“我辛苦找来了那些地图,先去何处都想好了,你告诉我全作废么?”
我一愣,忙解释道:“不是作废,我也不过是……”
“天下熙熙攘攘,我在其中,亦不过一棵草芥罢了。”公子打断道,“若天下连我都离不得,又怎算得安定?你我本就是要将这天下安定了才离去,此事本与你我初心无违,又何必为了它改了主意?”
我看着他,心终于平静下来,不由笑了笑。
“睡吧。”公子声音温柔。
我应一声,在他怀里深深吸一口气,未几,闭上眼睛。
隔日之后,我和云琦皆已整装,一大早,车马便停在了门前。秦王亲自送我和云琦出城,甚至摆起仪仗,有模有样地在城外置酒送行,教我着实有些受宠若惊。燃文
公子原本想让程亮和褚义与我随行,又另挑选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我推拒了。
我无论做大事小事,都惯于一个人。遇到危险,我变着花招总能逃出去。若身边带着人就不一样了,我须得为身边的人也考虑考虑。
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理由。以当下的形势,雒阳未必太平。公子领着北军,一旦有变,便是众矢之的。王霄遇刺尚不久,鉴于前车,公子比我更需要随身的护卫。
公子知道我的行事之道,但仍然不肯放弃,我与他讨价还价了许久,终于同意带上程亮。
他本来仍不满意,直到开拔之前,秦王那边突然派了一百精骑过来,说这是我和云琦的卫队,公子看着,这才不与我争执。
“明光道之事,便交与二卿,孤在雒阳静候佳音。”秦王手持金爵,对我们二人道。
云琦意气风发,微笑地向秦王一礼:“大司马放心,臣等必不辱命。”说罢,他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秦王颔首,又看向我,目光深邃,一贯深浅难测。
旁边许多人看着,我虽不想喝酒,也只好跟着道:“谢大司马。”说罢,也举爵喝酒。
那酒浓得很,不是我喜欢的味道,才喝一口,我就不由地皱了皱眉毛。
好不容易吞下去,我正想意思意思算了,糊弄过关。不料,秦王在我面前将他那金爵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看着我。
“霓生身体不适,我代她敬大司马。”这时,公子走过来,颇为自然地将我手中的金爵接过。
旁边侍酒的内侍看着公子,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直接将他盘中的酒壶拿过来,往金爵中添满,而后,向秦王举了举杯,仰头喝了下去。
秦王看着他,未几,弯唇笑了笑:“元初好酒量。”
公子亦微笑:“不过尔尔,远不及大司马。”
秦王神色平和,未几,又转向云琦,向他叮嘱和谈之事。云琦颇为顺从,恭敬地听着,不时点头。
我看着他们,又看向公子,莞尔。
昨日,我们就时局仔细地分析了数遍,商讨了各种情形之下的应对之策。如今面对这面,却再说不出许多来。
“秦王给你配了养鸽人。”公子道,“你莫让他太闲,日日都要给我写信,知道么?”
我发现近来我和他仿佛互换了身份一般。从前是我鞍前马后叮嘱这叮嘱那,现在倒成了公子总在提醒我,仿佛怕我连饭也不记得吃了一样。
“知道了。”我说。
公子注视着我,目光深深。
“我等着你回来。”他说。“你须保重。”
我颔首:“你也保重。”
公子没说话,只将我的手攥在手中。
没多久,秦王下令启程。
我和云琦拜别秦王,各自登车。
车夫扬鞭,没多久,马车辚辚走起。我撩着车帏,望向后方,公子立在原地,目送着我。风吹起他的衣袂,飘然出世。
我望着他,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远,心头忽而掠过些惆怅。
他那日与我说,我们最终要远离诸多是非,过我们想过的日子。但在这之前,也不知我和他这般目送分别,还要经历几回?
怕什么。心底一个声音道,你若舍不得他,随时都能回来找他,办法多得是。
我不由地伸手往衣袖下和衣襟里摸了摸,自己平日使的各色物什都在。
还有尺素。
我将它取出来,拔开,只见锋利的刃上,寒光如初。
心头终于安稳了些,我将它收好,继续望着公子的身影,深深吸一口气。
曹叔攻占了济北国和东平国,离雒阳最近的是东平国。
此事太过突然,雒阳和明光道之间不及派遣使者,幸好上次蒋亢来的时候,留下了符信。我可凭这符信,在明光道的地盘穿梭无碍。
果然,当我们在东平国地界被明光道的人拦下,我从马车上下来,亮出那符信,领头的将官随即令人收起兵器。
“未知诸位要去何处?所为何事?”一个将官模样的人得了通报,走过来,颇客气地说。
云琦坐在马车上,不紧不慢道:“我等乃奉朝廷大司马大将军之命劝降而来,要去教首曹氏。”
那将官露出讶色,将云琦打量打量,一笑:“原来是雒阳过来的,在下还以为坐着雒阳的事皇帝,原来却是个大司马么?”
云琦听得这话,面色变了变。
我无奈,忙上前道:“我名云霓生,是曹先生故识。今日我等来此,乃是与蒋将军早有约定。”
那将官听得我的名姓,神色倏而有了些恭敬。
“原来是云女君。”他露出微笑,向我一礼,“在下岑欣,早闻女君大名,不想今日得见,冒犯之处,望女君恕罪。”
我说:“岑将军客气,未知曹先生何在?”
“曹先生不在东平国,前两日,他和教主回徐州去了。”岑欣道。
我讶然:“哦?”
“不过蒋将军就在城中,他早交代过,若云女君来到,便引女君去见他。”岑欣道,“在下这就派人送女君入城。”
他彬彬有礼,我知道也只好如此,一切等见到蒋亢之后再做打算。
我颔首:“如此,有劳蒋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