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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与子携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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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阳暖暖地照着,晨风吹拂,摇落满谷蝉声。山溪在树木丛林掩映下曲折流转,水光粼粼。

    溪水清澈,鱼儿摆舞。那淡青色的小龟顺着溪流磕磕碰碰地一路游去,眼珠滴溜溜转动,口中紧紧咬着丝囊。一只蓝色的蜻蜓从它身边飞过,好奇地稍作盘旋,而后又优雅地点水飞行。小龟视若不见,径直前游。

    溪水绕折,在宽阔处汇聚成潭,形成一个小瀑布。小龟从瀑布上冲下,在急流中沉浮跌宕,又沿着斜斜的山坡急剧滑下,终于来到宽阔的溪流中。

    小龟从水中浮了上来,甩甩脑袋,游到岸边,将丝囊小心翼翼地放在草地上。那丝囊动了动,口子“扑”地松开了。

    一只纤美素白的玉手从那小小的丝囊中伸了出来。既而是另一只手。然后听到一声轻轻的呻吟,一张俏丽的脸容从丝囊中冒出,杏眼扑眨,四下探看一阵,朝着青龟嫣然一笑,倏然跃了出来。竟是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紫衣女子。丝囊鼓动,“呼”地一声,又从中跃出一个轩昂少年。

    正是蚩尤与晏紫苏二人。

    原来晏紫苏故意让蚩尤凿穿洞壁,在十日鸟鸟背上缚上石人,而后朝东西两翼放飞十日鸟,调虎离山。自己二人却钻入可容纳万物的“乾坤袋”中,由小青龟衔着乘隙逃走。

    那乾坤袋共有九只,乃是北海冰蚕丝与上古神树西海“柜格松”混丝所制,北海神器之一。

    柜格松乃是太阳、月亮西落之处,汲取天地精华,其丝极具神力,与冰蚕丝混织的乾坤袋可以存放万物,隔绝两界。

    是以祝融虽然神功盖世,情急之下也极难察觉两人藏匿其中,只道他们凭空消失,必是乘鸟逃逸。匆忙间又着了晏紫苏的道。

    晏紫苏将小龟捧在掌心,格格一笑,用鼻尖顶了顶小龟的脑袋,柔声道:“多谢你啦!”将小龟连并地上的乾坤袋一同放入腰间的乾坤袋中。

    转身对蚩尤得意地笑道:“那僵尸鬼虽然是大荒十神,可惜脑袋如榆木疙瘩,丝毫不懂得绕弯儿。当真是迂笨之极。他发现十日鸟背上的石人时,只怕连嘴都要气歪啦。”

    蚩尤此时才知以火神之威,何以始终抓她不着。也不知她这一路上使了多少狡计,竟将祝融玩弄于股掌之间。

    祝融为人耿直,素有长者之风,被晏紫苏这般戏弄,蚩尤心中颇为不忍。想到自己因纤纤之故,明知九尾狐盗走火族圣物,还要与她合谋,诓骗祝融,更觉歉疚,哼了一声,冷冷道:“先别高兴得太早,他一旦追上十日鸟,必然要回头找来。”

    晏紫苏格格笑道:“呆子,那老头比你还要呆上三分。他发现上当后定然会心急火燎地赶往西边追另外几只太阳乌。等到他发现又上当的时候,咱们早就到了该到的地方啦。”

    蚩尤心道:“不知这妖女盗走的是什么东西,必定要掀起极大波澜。等到救出纤纤之后,我需得将那东西想法子取回来,还给火神。”突然想起那妖女知他心思,心中一凛,抬头望去,果见晏紫苏盯着他笑吟吟地道:“呆子,别胡思乱想。要拆桥也得过了河呢。”

    蚩尤不理她,四下扫望。溪流宽阔,碧水澄清,两岸丹山伟岸,红石胜火,映衬着蓝天碧树,更觉绚丽如画。心中烦闷宛如被迎面清风一涤而尽,愕然道:“这是哪里?倒是美得很。”

    晏紫苏嫣然道:“呆子,这便是东南第一胜景,武夷九曲溪。”

    蚩尤恍然,年幼时便曾反复听岛上的木族游侠说过,人生至乐之事便是在九曲溪上乘竹筏顺流而下,素面朝天,观碧水丹山无穷之景,听风声水鸣天籁之音。心中向往已久,想不到竟在今日无意成行,心中欢喜。

    晏紫苏对他心中所思了如指掌,拍手笑道:“咱们想到一处去啦。反正那僵尸鬼已经在千里之外,听不着看不见,咱们暂且逍遥,坐坐竹筏罢。”

    她见蚩尤一愣,皱起眉头,便又柔声道:“呆子,顺流直下便是去往你那好妹子藏身处。明日你便可以见着你的妹子啦。”蚩尤面色稍霁,对这九曲溪漂流他心仪久矣,当下不再言语。

    晏紫苏转身走入岸边竹林,长袖挥舞,片刻间便砍倒了二十几株绿竹,青丝飞舞,扎成一个小巧漂亮的竹筏。

    蚩尤童心忽起,也上前一道帮忙,一时间竟忘了彼此关系。两人相视一笑,将竹筏推入溪流。呼叫声中一齐跃了上去。

    蚩尤站在筏尾,撑着长竿,将竹筏撑离岸边,顺流漂去。他自小在海里风浪穿行,掌控竹筏实是易如反掌。

    碧水如带,蜿蜒迤俪。

    溪水清澈见底,细石遍布,鱼群摇曳穿行。两岸白沙赭石,碧树绵绵。丹山赤岩,嶙峋傲岸,交错横空,桀然天半。

    清风吹来,晏紫苏黑发飘舞,素手拢住秀发,斜转回眸,嫣然而笑。蚩尤心中微微一荡。那笑靥在阳光下粲然娇媚,丝毫瞧不出平素的狡黠毒辣。

    天蓝似海,白云悠悠。鸟叫啾啾,蝉声隐隐。竹竿在溪底触石,发出清脆的笃笃之声。

    过了片刻,蚩尤索性躺了下来,任由竹筏顺势漂流。枕以双臂,眯着眼仰望蓝天,心中欢快,喜乐安平。

    潺潺水声在耳边漱洗而过,阳光在枝叶石隙间班驳闪耀。岸边巨石下的细草拂面而来,麻麻痒痒,甚是舒服。

    蚩尤心道:“倘若现下不是和这妖女同舟,而是与拓拔、纤纤一道,那便有多好。”突然听见晏紫苏冷笑一声,水花漫天泼将过来。

    蚩尤愕然起身,不知她又起了什么花样。只见她杏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他,突然扑哧一笑,眼波变得一片温柔,摇头道:“呆子,我当真瞧不出你那妹子有什么迷人之处,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傻丫头连性命也不要,真是有趣得紧。”

    蚩尤面上一红,冷冷道:“妖女你知道什么?你道天下之人都象你这般无情么?”晏紫苏格格一笑,转过身去。

    她突地“哎呀”一声,转过身来,叫道:“臭鱿鱼,你!你!”声音忽然变得清脆婉转,与纤纤的声音一模一样。

    蚩尤吃了一惊,只见她娇俏动人,赫然便是纤纤!心中剧震,“啊”地一声惊呼,猛地站起身来叫道:“纤纤!”用力过猛,竹筏摇曳,险些翻倒。蓦地想起这纤纤乃是九尾狐所化,心中狂喜之情登时烟消云散。

    晏紫苏掩嘴笑得花枝乱颤,喘息道:“呆子,大呆子。”蚩尤失望愤怒,霍然转身,奋力撑竿。

    晏紫苏笑道:“你不是盼着和纤纤同舟么?怎地纤纤来了你又反倒不高兴了?”蚩尤不答话,只是撑竿前行,任由她百般挑逗尽皆不理。

    竹筏辗转漂流,两岸景色变幻,如在画中穿行。

    忽然听见隐隐歌声,似乎有人朝此而来。过了片刻,歌声越来越响,转弯处迎面来了一艘竹筏,筏上一对中年男女分坐尾首,撑竿拨水。那男子一面撑竿,一面唱歌,女子微笑着望他,眼中满是温柔情意。

    想是居于此处的夫妇,溯流捕鱼。那男子望见蚩尤二人,止住歌声微微一笑。

    蚩尤也点头微笑,心中微痛,隐隐之中对他们大为羡慕。不知何时自己方能大仇得报,与心爱之人这般泛舟水上,与世无争?若真有其时,那个船头女子会是纤纤么?这念头一闪即过,沉痛茫然。

    忽听一声冷笑,“吃吃”之声大作,一蓬银针在阳光下闪烁夺目的光芒。那夫妇二人哼也未哼一声,便双双中针落水,鲜血迅速染红了清溪。

    蚩尤大骇,猛地回头望去,却见晏紫苏若无其事地捏着一根银针插在发髻上。蚩尤又惊又怒,热血上涌,喝道:“妖女!你好端端地杀他们作甚!”

    晏紫苏嫣然一笑道:“你忘了我是个无情之人么?我们可是在逃亡路上,若是僵尸鬼赶到此处,向他们询问我们的踪迹,那不是大大不妙么?谁让他见过我们,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蚩尤虽然也算不上心软之辈,但眼见她滥杀无辜,一出手就便要了这对恩爱夫妇的性命,悲愤难当,对她更是起了强烈厌憎之心。气得微微颤抖,若非顾忌纤纤下落,早已一掌劈下,半晌方仰天狂吼道:“罢了罢了!”

    晏紫苏似乎见他越是生气便越发欢喜,格格笑个不停,突然起身道:“走罢。”衣袂飘飘,姿势曼妙地跃上左侧石壁。蚩尤压住心中的怒火,随之跃起。

    晏紫苏站在崖边微笑道:“呆子,你若不想我再滥杀无辜,那便化成另外一个模样。只要旁人不知道你我身份,自然就可以保住一条小命啦。”

    蚩尤忍气点头。晏紫苏款款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凝望他片刻,笑道:“你长得这般霸道,要想易容倒当真难得紧呢。”伸手在他脸上抚摩开来。也不知她掌心中涂了什么物事,清凉沁脾,合着那温软滑腻的手掌摩挲而来,极是舒服。

    蚩尤起初还凝神警惕,但过了片刻便放松下来,任由她拍抚。那盈袖暗香混合她身上妖异体香,在暖风中格外醉人。不敢多想,只是意守丹田。

    过了一会儿,晏紫苏道:“好啦。”收回手掌,跳到几步外端详,突然扑哧一声,笑道:“比你真人可俊得多啦。”

    蚩尤转身朝崖下九曲溪望去,水光摇荡,隐隐约约瞧出乃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眉目俊秀,比之拓拔野尚精致了几分,微微一愣,道:“怎地成了一个小白脸?”

    晏紫苏得意道:“否则怎能瞧出我的手段?”她见蚩尤老大不情愿,便笑道:“既是觉得不好,便再给你化一个?”蚩尤想到还要被她的手掌抚摩上半晌,连忙摇头道:“罢了,就这个吧。”

    晏紫苏从腰间乾坤袋中取出一个乾坤袋,递与蚩尤道:“你那苗刀太过招摇,先放在这袋中罢。”蚩尤见她竟将这宝物坦然相送,不由一怔,当下道谢接过,将背上长刀解下放入。忽然想起那调虎离山的十日鸟,不知它们何时能重新寻来。

    晏紫苏转过身,待到片刻后再回转时,已成了一个俊俏风流的少年,迥然两异,瞧不出一点端倪,格格一笑道:“林兄,走罢!”

    两人一路飞奔,朝北而行。蚩尤惑然道:“这不是往雷泽城的方向么?”

    晏紫苏抿嘴笑道:“反正能见着你那纤纤妹子就是。”蚩尤心中疑惑,见她不愿多说也只好作罢。

    上了官道之后奔行益快,风声呼呼,犹如在空中飞行。蚩尤竭尽全力,方能与她并肩而行。倏然如风卷引,道路两旁之人见了无不瞠目。

    一路上人潮不断,各色衣服的豪侠都有,坐骑背后都夹带着鼓鼓的包囊,显然都是各族城邦赶去为雷神贺寿的使者。

    雷神既是明年木族青帝的大热门,自然谁也不愿对之怠慢,纷纷未雨绸缪。半个时辰之内,他们便遇见了百余名使者。

    那些使者都是常年在外,见多识广之人,瞧见蚩尤二人,纷纷拱手招呼道:“林公子!”满脸恭敬之态。

    蚩尤惊诧莫名,胡乱回礼,转念一想,明白必是晏紫苏将他易容成某个著名的世家公子,心中不由暗骂她多事。

    有几个水族使者见了他,更是满脸堆笑,大肆讨好,送给两人两匹极为健壮的驼龙兽。晏紫苏老实不客气地翻身骑上,蚩尤也却之不恭,骑着驼龙兽继续飞驰赶路。

    如此毫不停歇地奔行了一日,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到了雷泽城外。城外百里驿早已客满,许多使者只得在驿站外搭起帐篷来。

    故地重游,晏紫苏看也不看,拉着蚩尤径直往城中奔去。

    雷泽城在太湖南侧,坐拥万顷良田。北有鱼虾之供,南有稻梁之熟,极为殷富,为木族三大圣城之一。

    远远地蚩尤便望见高墙如带,城楼似丘。城墙上青旗招展,猎猎绵延。城墙比之前几日见过的日华城,别有一番气派。城楼上有亮光闪动,显是有侦兵在以千里镜眺望来客。

    晏紫苏道:“那百里驿是寻常使者歇脚之地,咱们这等贵人自当住在城中驿店。”话音未落,城门打开,有两骑飞驰而来,口中叫道:“是北海林公子么?小的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乃是雷泽城的迎客使来了。

    蚩尤猛然想起,北海有一个林氏世家,声明显赫,一直是水族长老会的顶梁之柱。现今的水族长老会中据说有四个都是林家中人。水族大长老林通玄的大公子林悦鸥,乃是水族六大公子之一,性情风流,远近驰名。那林公子交游甚广,在五族中都有些朋友,是个很吃得开的人物。没想到晏紫苏竟将他易容成这位公子,饶是蚩尤胆大包天,头皮也不由有些发麻。

    当下打肿脸充胖子,胡乱应诺,寒暄一阵后随着两名雷泽城迎客使朝城中而去。

    晏紫苏道:“两位,这几日各方的使者都来齐了么?”那两名迎客使满脸喜色,笑道:“承蒙天下英雄厚爱,大荒各大名城的使者几乎都来齐了。明日还会有大批英雄前来捧场。”

    晏紫苏点头道:“那便好。如果人来得少了,那就毫不有趣啦。”两人听她这话说得阴阳怪调,都是微微一愣。蚩尤心中也是颇为纳闷。

    雷泽城城楼高厚,以巨大的金刚岩砌成,通体泛着金属般的色泽。城门高两丈余,以玄冰铁为门栅,再加上三重厚两尺的青铜门,给人感觉这雷泽城实是固若金汤。

    大门次第打开,两侧持戈军士目不斜视,庄严齐整。

    穿过大门,驰过一条短短的青石大道,便是纵横交叉的街道市集。

    夕阳西下,城中仍是一片喧嚷热闹景象。大街宽阔,高楼鳞次栉比,檐角高低交错。人流汹涌,车水马龙,耳中尽是欢声笑语。城中夹杂许多各色服装的各城贵使,在街巷人群中穿梭。

    虽然余晖煦暖,夜色尚未降临,但高楼檐角的彩灯都已点燃,远远望去,灯火遍布,交相辉映,喜气洋洋。

    蚩尤、晏紫苏随着迎客使在人群中穿行,绕过几个街巷,在一座高楼前停下。门前一块大匾写着“贵宾馆”。早有人迎上前来,将坐骑牵到后院。

    迎客使引着两人进了楼,在掌柜处小声说了一会儿,走回来时满脸尴尬之色,颇为为难地道:“林公子,眼下贵宾馆所有的房间都已被订满,只剩下一间大房,能不能委屈两位……”

    晏紫苏道:“无妨。”瞟了蚩尤一眼,似笑非笑道:“我们情同兄弟,正好可以联榻夜话。”

    蚩尤心头“咯噔”一响,突然狂跳起来。

    迎客使大喜,连连道谢,领着二人朝楼上走去。馆内已有颇多贵客,见有新客,纷纷转头望来。蚩尤生怕又有“林公子”的熟人,当下扭头假装与晏紫苏说话。晏紫苏含笑不语。所幸一路无人认出。

    那房间临靠西南,颇为宽阔,房中只有一张大床。阳光透过窗棂,暖暖地照了一地。

    迎客使走后,晏紫苏往床上一躺,秋波流转,笑道:“林公子,今晚只好委屈你和我这妖女同床共枕啦。”她虽化成少年,但那眉目之间妖娆娇媚,合着这话更觉勾人魂魄。

    蚩尤心中猛跳,收敛心神,冷冷道:“妖女,你说带我去找纤纤,纤纤在哪里?”晏紫苏眨了眨眼,微笑道:“呆子。”转了一个声调道:“你放心罢,她便在此处。明日你就能见着她啦。”

    蚩尤上前箍住她的手,喝道:“为什么要明日?现在就带我去见她!”

    晏紫苏叹气道:“晚见半天都等不及么?呆子,她明日才会到此处。我倒想现在就让你瞧见她,那就可以早些摆脱你啦。”见他毫不动弹,白了一眼,道:“你就会这般欺负我么?”

    蚩尤见她眼中滢光闪动,微微一愣,只道抓痛了她,撒开手冷笑道:“你倒真会贼喊捉贼。”

    他性子桀骜狂烈,无所畏惧,但在这妖狐面前却总觉得束手束脚,空徒恼怒,浑身力气使不出来。

    当下转身便想到外面透透气,却听晏紫苏悠然道:“你现下是大名鼎鼎的北海林公子,这一出去只怕就会遇见许多新朋故友,他们见了你一定欢喜得紧。”

    蚩尤一凛,被一群陌生人缠住实是殊为可厌之事,倘若稍不留神泄露身份,在这即将见到纤纤的关键时刻节外生枝,更是大大糟糕。当下止步,转身走到窗边,朝外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