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你就是不能遇到真爱
欢声笑语,万民同乐。
将离脱去一身威严,挥手散去大片的阴云,就这般落入鬼群,仿佛一滴水毫不在意的融进大海的浪潮,她不带一丝神仙气,行走在幽灵、亡者、腐尸和怨魂之中,牵着他们的手,拂过他们的骨,走向极乐!
满目绚烂的色彩之中,密密麻麻的鬼影呼呼啦啦的冲击而至,盛景之中渺小而平凡的周缺一路都记着要牢牢跟紧范无救,却在与地府大军一同融入万鬼的那一刻,下意识的就只握住了牧遥的手。
牧遥没有抗拒什么,她手心带汗,也紧紧回握住他,面上却神采飞扬的看着别处:“奇了奇了,你快看今年北境鬼的宴会妆!”
鬼影攒动,喧嚣震天,满目繁华,他本是自认被好奇心支配一生的人,想要观遍山河大海,却在这花花世界,别样乾坤之中,恍然间眼中唯有一人。
“我的天你说他们这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满脸满身都涂的金光灿灿的,头发弄成这样也就算了,有必要连牙齿也弄成金的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九彩归一,返璞归真?”
“诶诶,你再看那边!那是杏绾姐姐带领的南境队伍!我跟你说,别看这帮鬼们身上一件暗红色的斗篷就将自己裹着严严实实,其实正因南境终年风雪交加,遍地苍白的环境,他们在本土的习俗里是很重视丰富色彩的搭配的!”
“恶灵堡还是这样弄的煞气冲天的,每回都是用生血涂满全身,戴骸骨面罩、人牙项链,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恶鬼!”
“哎呀呀,今年两位东方鬼帝好像都没来赴宴呀,可惜了,我都快忘了他们长什么样了,不过东境鬼的着装倒是没变,还是那么寡淡!”
长卷发的少女满脸红润,扯着他,叽叽喳喳。而周缺就这么听着笑着的看着她,十指相扣,任凭汹涌的鬼潮将他们一路向北,推入极乐。
南境的队伍自是由南帝杏绾率领,杏绾内里一件紫红色的修身丝裙,外罩一袭大红色立领斗篷,不必半分描画便是面白唇朱,勾魂夺魄。
而她身后的一众雄壮鬼影,也皆是个个将头发高高束起,裹着斗篷,被北境一群妖妖娆娆的小骚男们衬托的气势恢宏。
而牧遥视线所至那偏远一处,说是东境鬼的地方,却只站着十数位表情淡漠,身着半黑半白大袖道袍的冷面鬼。周缺想起之前饭桌上将离的那番感叹,不禁一笑。
他们这一对小小的人儿,辗转四方,一会儿是擦过恶灵堡的鬼们满身的人血腥味,一会儿是卷进南境鬼们翻卷的暗色斗篷,还有那西北之极的归墟海族,无极鬼母带领着她的鬼子们,个个银发黑肤,豁嘴尖牙,舌尖分叉,骨瘦如柴。
他们垂至肩头的银发编成密密麻麻的小辫,厚重的长袍上绣满了层叠的海浪纹。
这是阴冥盛世,周缺身心叹服。
可当极乐城亮金色的大门圣光一般跃入他眼帘时,他才知道何谓真正的阴冥盛世。
城门高耸,直入天际,处处皆是璀璨奢靡的真金颜色,周缺想着,那模样大概就像是有神明探手将太阳从九天摘下,又于掌心捻成流光溢彩的汁液,缓缓的洒在极乐城上……
这回不止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周缺被惊的呆了,就连很见过一番世面的将离在万鬼簇拥下走到这极乐城下方时都是好一阵的呆滞。
她眼角抽了抽,一把抓住乐熹的手:“那上头镀的都是阴金?你哪来这么多钱?”
乐熹看着那恢弘壮丽的金色巨城:“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啊。”
“怎么着,办完极乐宴就不打算过了呗??”
乐熹耸了耸肩:“反正有人会再送我一大笔钱的,对吧,无常爷?”
他话音一落,朝范无救巧笑一声,大概也是这么多年头一回没有嫌弃范无救送礼只送钱的习惯。
范无救胳膊一伸,搭在乐熹的肩上:“所以我不仅要花钱给你买老婆,还要花钱给你办婚礼,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太好心了一些?”
乐熹惊险的挑了挑眉毛,尖叫道:“你你你把手从我头发上拿开!”
范无救牢牢勾住他,想了想:“这样吧,一根头发换一万两阴金,你拔多少根我出多少钱。”
“你做梦你!本座一根头发才值一万两阴金?!”
“那。。。十万两?”
“一千万两我也不换!”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那价值三千万两的老婆还不值你三根头发金贵?”范无救啧啧一声,“爱情啊。。。我不懂。。。”
安静陪在一侧的杏绾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范无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表示鼓励。
城墙上的金光映照在每个人的发丝和面庞上,让一切事物的表面上都显得那么岁月静好。
将离赶在乐熹爆发前推了范无救一把:“去去去,说什么呢!”
她说完又朝杏绾扬了扬下巴,杏绾捂着嘴点头,挽上范无救的胳膊:“听说今年的极乐城可是大变样,来了两日还没仔细逛过,咱们去看看吧。”
“去吧去吧,带上周缺和遥遥,诶,这两个跑哪儿去了?”将离左右望了一圈,“算了算了,真是鬼大不中留。。。”
支开范无救后,将离左边是身后跟着一大票女鬼的谢必安,右边是身后跟着一大票男鬼的乐熹,她一边搂着一个,心情大好的进了城。
“话说怎么没把你那小媳妇也带出来遛遛?”
城门一过,转眼间便更是喧闹震天,将离长吁短叹的看着哪哪都是一片金的极乐城,忽然疑惑道。
乐熹摸了摸头发,欣赏着他装饰一新的风月窝:“我家小月牙说她们那个世界的规矩就是这样,大礼前三天都不能见面。”
谢必安有些受不了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我家小月牙说。。。”
“好吧。”乐熹甩了甩头发,“我家夫人说她们那个世界大礼前三天夫妇相见会带来噩运,一生不幸,我也没办法。”
谢必安:“。。。。。。”
将离的忍耐力倒是要强一点,她一路跟着乐熹往他的极乐宫去,还不等到地方便直击要害的问了一句:“所以你是中了什么邪忽然要成家了?你夫人那个世界的人都特别会养蛊是不是?专治你这样的风流货?”
乐熹慢悠悠的转过头,朝她懒洋洋酥媚媚的一翻白眼:“有没有听说过真爱这种东西?”
将离摇头:“在别人那儿听说过,在你这儿没有。你说呢,必安?”
谢必安蹙了蹙眉:“你也别这么说,我觉得养蛊不至于,没听鬼差回禀那人有什么修为。”
将离不可置信:“所以你相信乐熹会遇到真爱?”
谢必安干脆摇头:“那不可能,我相信那人是掌握了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才能要挟他成亲。”
“啊,你要是这么说,的确更合理一点。”
“我说你们两个有完没完了?”乐熹小心的顺了顺一缕风中飞舞的红发,“我是比别人缺条胳膊还是多条腿?凭什么就不能遇到真爱?”
将离学着他的动作也风骚至极的摸了摸头发:“走走走,极乐宫到了,温一壶酒,我们来好好探讨一下为什么你就是不能遇到真爱。”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后天晚上我们就行礼了,规矩是你定的,我还不至于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他轻哼一声,满不在乎的朝奢华宫门外等候的一溜花枝招展小妖精们飞了一个媚眼。
小妖精们集体晕了一晕后接收到信号,呼呼啦啦的分成两排,各展风姿的恭迎冥王大驾。
要叙旧也不急在这一时,将离调换出早前那副慈爱嘴脸,一一的同小妖精们招手,三步一停五步一顿,半个时辰后方才踏进乐熹预备来给她暂住的风乐宫中。
折腾了一上午,将离笑的脸颊有些发酸,却又怕揉花了妆,纠结道:“好像方才没有看到什么东境的鬼?郁垒在闭关我是知道的,可神荼怎么也不来赴宴?”
乐熹朝殿内的一众侍女挥了挥手,揽着将离在他布置好的酒桌前坐下:“本来是说要来的,后来我递了封信过去说要在极乐宴上办大礼,就忽然又跑去闭关了。我决定和他们兄弟俩断交一百年,也太不给面子了。”
将离接过乐熹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浓香入喉,顿时解了千般疲乏,站着说话不腰疼道:“他们兄弟俩也不容易,本就是个不爱凑热闹的性子,在阴间待了这么多年确实也很辛苦,是要多闭一闭关才行。”
“每回你都这么说,可范无救不也是在阴间待了这么多年,他就从来不闭关。”
“所以他变成如今这副神经兮兮的样子了呀。”将离嘿嘿一笑,探身去倒酒。
乐熹轻哼一声,大概心中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凭你怎么说,我还是要和他们断交一百年。”
谢必安取过酒壶给将离倒满,笑道:“你就别管了,他爱断就断吧,一百年的时间而已,估计他们两个都还没出关呢,压根也不会发现北境曾经跟他们断交过的。”
乐熹闻言又朝谢必安猛翻了两个白眼,一挥手从储物戒里头掏出十多坛早就预备好的烈酒来:“几年不见我们白爷的口才是越来越好了,也不知日日陪在阿离身边酒量涨没涨?来来,别光顾着挤兑我,这可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好酒,咱们边喝边说。”
将离看他两个斗嘴看的好笑,又饮一杯,笑眯眯道:“我看不是必安的口才变好了,是你刻薄的功力退步了。”
“我什么时候刻薄过?都是实话实说而已。”乐熹仰头抿了口酒,双眸微眯的品了又品,“不过我家夫人说我总是这样直言不讳会让旁人很伤心,虽然旁人伤不伤心我都不上心,但既然她这么说么。。。依她就是了。”
说罢一口饮尽那杯酒,满面沉醉的闭上眼,在颊边笑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话到此处,将离同谢必安对视一眼,拿住乐熹的手腕:“我有句话,比较直白,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讲。”
“你家小月牙,究竟是不是个姑娘?”
乐熹拢了拢衣裳,大概也料到她必会有此一问,又倒满酒杯:“起先我看上她的时候,她不是个姑娘,后来我待拿下她的时候,她忽然就变成了个姑娘。”
“她会变性?”谢必安没能忍住,比将离更过直白的问了出来。
乐熹白了他一眼:“女扮男装的手法比较高明而已。好了,这事情我也算坦白过,日后你们待见了她,可莫要拿这桩出来说笑。”
将离将他往身前一拉,竖着根手指:“就问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你待拿下她的时候,发现她是个姑娘,那么最终你可成功拿下她了?”
乐熹偏头看她:“若拿不下,我为什么还要娶她?阿离,虽然你总说神仙活的太久,连脑筋都不爱动了,但你问出这样的问题,也未免太过…”
他沉吟片刻,似乎是挖苦到一半想起来答应过未婚夫人不再刻薄,一时之间,竟寻不出一个可以代替愚蠢的词来。
将离却没有在意,耸耸肩:“只是好奇,口味单一成你这个样子的,竟然也能拿得下。”
或许又是一个因阴世岁月太过漫长,叫神志和性格都越发变化不可捉摸的例子?
将离单手托腮:“所以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乐熹仰头喝酒:“不是说最后一个问题?”
将离一摆手:“刚才是我的最后一个问题,这个是必安的。”
谢必安有心反驳,张了张唇最终没有:“对,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乐熹抚着头发,沉吟片刻,忽然一挑眉:“其实我发现我能做到的时候,我也很惊讶。”
周缺还没喝一口酒就醉了。
因为这满满一城,是遍地美酒,处处佳酿,光是飘在空气中那股子经久不散的香气就已经叫他沉醉忘返。
“每回办极乐宴的时候呀,极乐城所有的酒肆茶楼都是免费招待的,这其中许多还都是乐熹哥哥宫中的收藏,平日里是绝对见不到的,来尝尝呀。”
牧遥笑着从酒楼店小二的托盘上拿过壶酒,倒了一杯递给周缺。
他满口咽下,眼眸含笑。
所谓极乐大宴,不过刚刚开了个头,他们一路走来逛了大约一个时辰,却还没有出了城南坊间,而城南坊市放在整个极乐城里头,也不过只占八分之一大小的地方。
牧遥从前是常来赴宴,也常来极乐城游乐的,她一路欢声笑语,如数家珍。
“极乐城是阴间最大的一座城了,连业都也比不过。除了当中的极乐宫,城里东南西北四块地方也唯有城北区域修了一座塔和一座陵拿来纪念历代北方鬼帝,算是个比较正经的地方,其他三域,虽风格天差地别,却全都是寻欢作乐的好场所。”
极乐城是个潇洒而奔放的城市。
当中的极乐宫不必说,自是北帝乐熹终日逍遥的大本营,所谓山也乐,水也乐,风也乐,云也乐。这极乐宫中,共有宫室三十八座,殿宇八十三间。
山乐宫、水乐宫、风乐宫、云乐宫。。。还有那只用于大宴庆典的天乐宫。
牧遥告诉他,这几日他大概是要跟随范谢和阿离一同住在风乐宫中的,如果他需要睡觉的话。
而如果他不需要睡觉,自然,不论是极乐城的哪处犄角旮旯,都能叫他畅快享受几天几夜。
眼下他们在这酒楼之中小坐片刻,喝干了一壶金光灿灿的蜜酒后,便再次出发,朝城东据说是最像凡俗人世,也最风雅热闹的地方行去。
热闹在哪儿呢?
热闹在城东的鬼爱斗。有斗酒斗诗斗画斗乐,也有斗鬼斗兽斗武斗尸。
他们嬉嬉闹闹,摇摇晃晃,一路朝着极乐鬼们超凡脱俗的金面妆指指点点,又傻笑一声逃避开恶灵堡众鬼生魂勿近的凶恶气场。
终于在一处名为九凤楼的地方被勾住了魂儿。
九凤楼的姑娘啊,金光灿灿,也美若天仙。周缺眨巴眨巴眼睛,还不大敢仔细去瞧,牧遥却惊喜一声拽了他进去。
“周缺,你快看这画,画的可真像啊。”
像谁?周缺凝目一望,只见青色古楼内,熙熙攘攘的鬼群中,一圈金色霞袍的女子正巧笑倩兮的围在一张红漆木桌前。
木桌之上,画卷堆叠,卷卷美人图中,大袖青衫,墨发飘扬,面似桃色,眸如春水,那人于雪白纸张上翩翩而立,微微垂首,目光落在白皙指尖,含情带笑。
谢必安真美。
周缺望向两眼直冒小星星的牧遥,惆怅的一叹。
牧遥捏了捏他的手:“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看这九凤楼的鬼姑娘们今日斗画的主题是什么?阴差十美!不行,我得去瞧瞧还有谁的。”
她说罢撒了手,长发一甩,朝那氛围热烈的鬼群中钻了进去。
周缺自问没有她那样矫健的步伐,只得踮了脚站在外围朝里头望,却不想,没一会儿牧遥便又钻了出来,拉着他的手满脸的不可置信:“我看到我自己了!我看到我自己了!那位姐姐画的是我!天呐!你快来看呀!画的比我本人还好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