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一大早萧耀一身正装从长乐宫前往奉先殿,从今天开始就要上早朝了。胡梨包着暖和的被子,打了个呵欠,挪了挪打了个舒服的姿势再度睡过去。迷糊间还在感叹,这当皇帝还真是个受苦的命呢,还好她可以偷懒到元宵节。
萧耀一开工,进后宫的时间就明显地少起来了,胡梨又是个轻易不出门的,宫里进进出出的命妇们硬是没能见到这个传说中宠冠六宫的胡充仪娘娘。
正月里皇上忙,皇后忙,太后也忙,等京城三品及三品以上的命妇都见过了,元宵节也到了。这一年的元宵节自然也是极尽铺张奢华,鸿胪寺在午门前摆起高高的灯楼,御街在这一天也不再限制,任人进出。各簪缨世族按着品级在御街左右两侧依次搭起自家的灯楼,御街上的喧闹隔着皇城都能听到。
青儿早早地将今天要穿戴的衣裳首饰找出来,务必让自家主子在晚上的宴会上鹤立鸡群。胡梨看了之后瞪了青儿一眼,这小家伙脑袋里想什么呢?
青儿也很是委屈呀,以前主子位份低不敢打扮,如今都成一宫主位了怎么还不能放肆打扮自己呢?
陈三娘笑着拉了青儿一把,"青儿这是替主子委屈呢。”
胡梨看了陈三娘一眼,陈三娘对别人都能秉公办理,可唯独在青儿这里,总是舍不得说重一句话,青儿做错了事也是笑笑就放过。搞得如今只要青儿给她选衣,就几乎都不能通过。
"三娘,青儿如果还是这样,以后我的衣裳就让青柳来负责吧。”
这事不止出现一次两次,胡梨在对待人事上有自己的主见,她喜欢积极主动的下手,更喜欢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着想,不让她费心的亲信。
青儿脸色一白,陈三娘也跟着白了脸,不忍地看着青儿,跪下认错道:"主子,都是奴婢没教导好青儿,您要罚就罚奴婢吧。”
胡梨一闭眼随即又睁开眼,看着一脸委屈垂着头的青儿和跪在地上想一力承担的陈三娘。陈三娘命运多舛,受前夫家里所害,她对嫁人是再提不起任何意愿来,所以这辈子做为一个女人,她将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而胡梨身边青儿是年纪最小的,命也不好。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这句话在青儿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所以青儿四五岁就在王府里讨生活,东家一口西家一口活了下来,直到被送到梨香院,陈三娘可怜她,几乎将一腔慈母心肠都付在她身上。
可是这宫里不比外头,青儿被这样保护着对她并不是件好事儿。在青儿心底,还没分清自己这个长乐宫的主人与梨香院主人的区别来,这样看不清形势,所以她给胡梨找出的衣裳首饰都是件件出挑的。这样的衣裳现在的她若是穿了只怕就要落得一个轻狂自大的名头。
陈三娘不是不懂,可她舍不得说青儿,一回,两回的,胡梨觉得厌烦了,现在她有时间看出不对劲来,可以后若是她没得时间检查,青儿做这样的事会闹出大事来的。这拿出来的衣裳是新上供的茜红织金制成,与正红色极为相近。当时她记得是让青儿收入库房的,没想却做成了衣裳捧到她面前,胡梨气息都有些粗了。
陈三娘看到也是微微皱眉,可一看到青儿为了赶制新衣眼底出现的青色,又心疼起来,"主子,青儿年纪还小,有些事思虑得不周全,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一定会好好教她的,主子先饶过青儿这一次吧。”
青儿看着胡梨也是眼眶含泪,她为了做这件衣裳,一个正月都没出门,白天要当差,只能抓紧晚上的休息时间。还是照着主子最喜欢的样式做的,可做出来主子却生这么大的气。主子长得好,最是适合穿这样的明艳颜色。主子穿上皇上必然是喜欢的,只要皇上喜欢,旁人不喜欢又能如何?
"三娘,如果你还这样护着青儿,那我只能送青儿出宫了。咱们进宫才半年,你就全无危机意识,你这样怎么当得起长乐宫的掌事姑姑之责?这宫里,看着一团和气,可底下却是暗潮汹涌,皇后的那个孩子怎么没的?那凶手是谁?你莫不是就忘了?这样惨痛的经历我可不想重蹈覆辙。以后你跟我一起出门吧,常待在屋里,你只怕外头是什么景况都忘了。”
陈三娘脸色一红,羞愧地低下头来,她是过得太安逸了。"是,奴婢会好生管教青儿,会打起精神当好长乐宫掌事姑姑之职的。”
胡梨挥挥手。
陈三娘起身,立即将青儿新做好的衣裳收起,又从衣柜里拿了件簇新的篮色通袖袄,银红团花纹褙子出来,"小姐先将这衣裳换上,让青儿给您梳个头发,奴婢再去让桃红端些吃食过来,今晚的宴席您只怕又要吃不饱了。”
胡梨看了还一脸稚气的青儿一眼,这丫头手是真的巧,梳头,刺绣都是一教就会,一会就精。可就这性子,实在是让人不放心,太要强了些。
青儿也知道主子不高兴,畏畏缩缩地看着胡梨,胡梨脸上一丝笑也不带,"青儿,你是跟着我从外头进来的,咱们情份不一般,我自是相信你,可若是你还看不清我的处境,我只能让你先出宫了。”
青儿吓得脸无血色,急急道:"主子,奴婢明白了,奴婢以后一定听陈妈妈的话。”
胡梨不出声,将青儿挑出来的首饰丢了一大半回八宝箱里,才坐在锦杌上。青儿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她是真想把主子打扮得好看的。
看着时辰,胡梨便带着陈三娘和安静往保和殿去,今晚的宴会规模远没得年夜宴的大,只有皇家宗室的人和二品以上的官员参加,许是一回生两回熟吧,坐在上首的萧耀神色明显要放松得多。
天刚刚擦黑,宴会就散了,萧耀领头往外走去,保和殿外也挂了许多花灯,沿着花灯直走,一直出了午门。萧耀只留下少数几个重臣,其他人都离开回了自家的灯楼。
午门正前的一座五彩灯楼,高足有九丈,比胡梨在西蜀见到的要高得多,也更有精美更炫灿。萧耀带着人登上三楼,太后、皇后和众妃嫔在二楼,视线极好,入目都是一盏盏材质不同,颜色不同,样式也不相同的花灯,左手第一座是贤王府的灯楼,在众灯楼里并不突显,就像贤王夫妇两人的为人一样,不争强好胜却如磐石般稳重。
胡梨叹息一声,唉,这样的美景若是能游步其中该是件多么惬意的事呀,这样坐在高台上远观就像隔鞋搔痒一般,不够痛快。特别是连座位都安排好,胡梨坐的又和凤仪宫的位置一样,左手边是皇后,右手边是孙婕妤,想说话都找不到人,只能装做欣赏灯景了。
暗暗打了个呵欠,真没意思。
许是听到胡梨的腹语吧,前头空地上,由鸿胪寺联合各府搭起的高台上开始了节目表演。首先是鸿胪寺请的京城最出名的京腔班子,唱了一出《长生殿》,依依呀呀哼哼叽叽的听不懂唱的什么,一出来便看得无精打彩。
胡梨暗暗想着这鸿胪寺寺卿大概是个正儿八经的人,开场就选了这么一个四平八稳的戏曲,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没新意,没亮点,也不求上进,估计年纪有些大了吧。
第二出戏就好多了,虽还是胡梨听不懂的腔调,可那热热闹闹的唱跳俱佳,一个《闹元宵》再贴切不过的。
第三出《花好月圆》,胡梨倒是能听懂个一二,一个学子进京赶考,考上了状元,被个大官榜下捉婿。可那状元郎家中已有糟糠之妻,自然是不应。偏偏那大官家的小姐也看中了状元,要死要活的非要嫁给状元。
最后状元将自己的糟糠之妻接到京城,那大官家的小姐便求上门要做小。可大官怎么能应?最后糟糠之妻站出来大度地表示让出元配之位,状元郎又不让,最终的结果便是状元郎以平妻之礼娶了大官家的小姐,从此平步青云。
那糟糠之妻将家中之事全交给平妻打点,自己专心在后院带孩子,养得的孩子也极是聪明孝顺。一家人上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羡煞旁人。
却只看得胡梨一肚子气,这编剧的若是个男人,绝对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若是个女的,绝对是个绿茶表。占了人家丈夫,把元配当做看孩子的下人,还标榜自己高尚。这出戏还不如前两出呢,看不懂看个热闹也就罢了,这个看懂了却是受了一肚子气。
胡梨突然觉得这鸿胪寺寺卿真是再稳妥不过的。不像送出这出《花好月圆》的平阳候府,脑袋被门夹了。第二出《闹元宵》是贤王府送来的,最是应景。
平阳候府送的这一出戏是想暗示什么呢?胡梨斜眼看了皇后,没什么表情,想看太后的,却被遮严实了,只得做罢。第四出是陈国公府送的杂耍,引来一片叫好声,打赏声也络绎不绝,倒更是突显出《花好月圆》的尴尬来。
杂耍一完,太后就起身,"这闹哄哄的,吵得哀家脑仁儿疼。皇后,哀家先回宫了,你带着人在这儿多玩一会儿吧。”
皇后愣了愣,以前太后最是喜欢看这样热闹的戏的,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要离开。却也没说什么,只道:"要不臣妾陪母后回去吧?”
太后摆摆手,"哀家年纪大了经不得吵闹,你们年青人在这儿多玩会,难得有这般热闹的时候。”说完就扶着吴大海的胳膊,在众人的恭送声中慢慢下楼去了。
皇后轻轻吁了一声,神色明显地放松了不少。
胡梨就挨着皇后,不用看就感觉得极为明显。太后在时,皇后的腰都挺得直直的,可这会儿斜靠在扶手上,身后的敏月忙拿了个小软枕放靠背上,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胡梨嘴角微微翘起,看来皇后跟太后的关系也不算多好呀,跟她印象里的姑侄可要差了不少呢。
可胡梨也得承认,太后的离开让房间里的氛围轻松活泼了不少,进进出出的宫女不断地上茶水和点心鲜果,来来往往。
李珏从头后凑过来,"我与许姐姐要去更衣,梨姐姐要不要一起呢?”
看着一脸笑靥如花的李珏,本不想动的胡梨也只得点头应下来,难得这人如此心甘情愿地喊了一声姐姐。
这楼上就有更衣室,只不过要出房间,在楼梯的转角处。胡梨三人出来的时候,转角处还站着黎清浅,正由宫女帮着整理衣裳,看来是刚从更衣室出来的。
"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先去吧。”总共只有两房更衣室,自然不能三个人同行。
李珏笑着点头,"那劳烦姐姐帮我看一下了,等会儿我帮您看着。”说完就拉着许嘉柔一起进了更衣室。
胡梨不想跟黎清浅打交道,见黎清浅像是有话对她说的样子,忙转身站在了楼梯口的栏杆处,与黎清浅之间隔了个门,黎清浅已经收拾受当自然该进屋去了。
黎清浅看了看门又将视线移到胡梨身上,知道胡梨是在无声地拒绝她,只得暗叹一声,谁能想到胡梨会有机会进宫?早知道会有今天,也许祖父就不该带着她们进京的。那样她们黎家在西蜀还是与平西王并肩的存在,如今却是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了。
祖父几次带信进宫让她交好胡梨,可是,胡梨避她如蛇蝎,她怎么接近呢?想着心事的黎清浅眼角扫过,突然大变颜色,忙向胡梨冲过去,嘴里厉声道:"住手。”
胡梨虽看着更衣室,可眼角一直在观察黎清浅,见到黎清浅突然大变的神色,心头一紧,一股不安拢罩住了她,见到黎清浅往自己方向冲来,便将提步往黎清浅方向倒去。脚还没跟上就察觉背后生风,后背被推了一把不由自主的加快倒向了黎清浅,这股力气大得,胡梨几乎可以预料她这张脸怕是要平了。也不知道等会要去哪里找鼻子?
黎清浅猛一咬牙,用力往胡梨方向一扑,刚好垫在了胡梨身下,被压得一声惨叫传出,却让胡梨免于平脸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