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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谷雨 十三

    

    京城赌坊最多的地方便是花林坊,万和赌坊在这一众赌坊中,只算是中档规模。赌坊并不临街,正门开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只在门口挑着一面幌子,上面孤零零的写着一个‘和’字。

    幸好赌坊的大门没关,门口挂着的布帘子也挡不住里面买定离手的吆喝声,否则,梁书几乎就错过了门口。

    看着软塌塌挂在门前的幌子,梁书啐了一口:“娘的,不是叫万和赌坊吗,怎么幌子上就只写了个‘和’字,这也能偷懒吗!”

    江屿一边把他往里推,一边解释:“你以为来这种地方的人能有几个识字的,有个招牌就不错了。”

    梁书哼了一声,也就不再做计较了。

    现在还不过申时,场子里只开了一桌,荷官摇好色盅扣在桌上,立时便有几个汉子掏出铜钱丢在桌上写着“大小”的圈子里。

    荷官见没人再押,便高喊了一声:“买定离手!”

    他的手才要揭开色盅,人群后面却突然传来一声吆喝:“慢着!”

    荷官和赌客们闻声看去,见是一个年轻官吏走了过来,官吏后面还跟着一个穷酸,看不出两人是什么路数。荷官正要出言询问,梁书便从腰上掏出一块银锞子扔在桌上,银锞子在桌上滚了一圈,最终停在了'大'的位置上。

    官吏这才冲荷官扬了扬下巴:“开吧。”

    荷官脸上的肌肉抽了抽,终究没有说话,大手一抬喊了声:“四五六,大!”

    押了大的赌客们纷纷拿起属于自己的铜钱,十分自觉的把梁书应得的那一份留了出来。等了片刻,梁书却没有动手取钱的意思,反而冲着荷官催促道:“看什么呢,赶紧摇啊!”

    荷官没有说话,双手抱起色盅一顿猛摇过后,啪的一声便把色盅扣在了桌上。梁书微微一笑,随手又丢了一块银锞子进去,赌客们见状也纷纷下注在了‘大’上。

    荷官的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硬着头皮高喊了一声:“买定离手!开!一六六,大!”

    梁书依旧没有拿钱的意思。荷官认得梁书的官服,明知道这人是来找事儿的,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抱拳拱手道:“这位官爷,本店一向诚信经营,不知哪里得罪了官爷,可否给在下指条明路?”

    与此同时,赌场角落里吃酒闲聊的几名壮汉也站了起来,慢慢向着他们这边围拢过来。

    梁书斜睨了众人一眼,撩开袍角露出里面的刑部腰牌,懒洋洋的说了句:“小爷我这是刑部办差,谁有闲工夫消遣你们。”

    荷官连忙给梁书行礼,围拢过来的壮汉们也停在了原地,没有再近前一步。

    梁书哼了一声:“别紧张,我就是来找彭顺儿问几句话,问完了就走。”

    见没人接话,梁书又道:“谁能帮我找到彭顺儿,这些钱就都是他的了。”

    桌上的银钱将近五两。他的话音才落,一众赌徒便向着一个高大的汉子围了过去,那汉子还想跑,却无奈赌场狭小,赌客又多,硬生生的被挤在了墙角。梁书踱着步子,慢慢来到人群近前,挥了挥手。

    “行了,你们分钱去吧。”

    人群闻言便又涌向了赌桌。高大汉子确实便是彭顺儿,仗着自己身大力沉,平时就在这里看场子,有时候也出去收账。眼见人群散开,立时拔腿便跑。

    彭顺儿满以为凭自己强健的身体,想要撞开眼前的官吏还不是易如反掌。却没想到一撞之下竟然没有撞动,自己反倒弹了回来。

    梁书本来只想问几句话,见这汉子竟然冲撞自己,不由也来了火气,一手拉着对方的衣领,另一只手左右开弓随手便是六个嘴巴。

    啪啪之声不绝于耳,惊得赌客们连银子也不敢抢了。

    六个嘴巴打完,彭顺儿这才如杀猪一般喊了起来:“活不成了呀!官府殴打良民呀!”

    梁书的眼角一阵抽搐,抬手又是六个嘴巴。眼见着彭顺儿的脸就肿了起来,看得江屿也跟着咧嘴——这几巴掌怕是连槽牙都给打松了吧?

    梁书却不管别人怎么想,拉着彭顺儿怒道:“老子就想问你几句话而已,你给我弄这出,你他妈想死吗?”

    十二个耳光过后,彭顺儿也发现了,眼前的年轻官吏似乎并不吃自己这一套,这才咧着红肿的嘴巴强挤出一个笑容:“官爷有话尽管问……小的知无不言……”

    梁书打心眼里腻味这样的人:“我问你,周万山在你这里欠了多少钱?还清了没有?”

    彭顺儿闻言一愣:“谁?您说周万山?”

    他见梁书没有说话,便眨了眨眼:“周万山没欠我们钱啊,您这是听谁说的啊?”

    “诶?!周万山没输过钱吗?”

    彭顺儿耸了耸肩,苦笑道:“周万山根本就没来过啊……”

    梁书和江屿愕然对视一眼,江屿忽然又问:“那石大可有没有来过?他有没有欠过你们的钱?”

    赌坊里的人这才弄清楚梁书二人的来意,荷官听见江屿的问题,便接口道:“石老板可是我们的常客,之前也输过不少钱,可是他已经都还清了。”

    江屿的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他之前欠了多少钱?”

    荷官捏着下巴想了想:“连本带利一共四万二千两。”

    闻言,梁书一把甩开彭顺儿,转向荷官怒道:“这么多!他怎么会输这么多钱!”

    荷官耸了耸肩:“这个小的也没办法,那几盘赌局也不是我们的盘口,我们就是帮着收账而已。”

    听了荷官的话,江屿忽然眯起了眼睛,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身材高大、有些驼背的邋遢汉子,这汉子一笑起来就会露出满嘴的烂牙。烂赌鬼周霄喜欢跟人做‘押一赔百’的赌局,你输了,只赔本金,他输了,却要百倍赔你。很多人都受不了这种诱惑,自以为只要赢了一把便能一生无忧,可天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在周霄的赌局里倾家荡产。

    “跟石大可对赌的人,是不是个瘦高个,还有一嘴的烂牙?”

    荷官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他的脖子上还挂着一颗骰子。”

    江屿轻叹一声后,便拉着梁书出了赌坊。才走出大门,梁书便迫不及待的询问江屿:“江屿,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和石大可对赌的人?”

    江屿挠了挠头:“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不想认识他呢。你也别问了,周万山肯定不是他杀的。”

    梁书快走两步,拦在江屿身前,严肃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啊,你怎么就能确定周万山不是那人杀的?“

    江屿十分不耐的把梁书扒拉到一边,边走边说道:“因为他杀人从来都是一剑封喉,根本就不会用什么砒霜。”

    梁书愕然:“这叫什么狗屁习惯?”

    江屿忽然停步,转身直视梁书:“因为他跟我打赌,赌我救不活伤在他手里的人!现在你知道了吧!”

    梁书还是第一次见江屿的语气中如此的愤怒,嘴里只感慨了一声:“我去……”

    也不知道他是在感慨周霄杀人手段的狠辣,还是被江屿的气势所震慑。

    两人沉默着并肩走了一会儿,还是梁书率先打破了沉默:“这就怪了呀,如果赌钱的人是石大可,那为什么倾家荡产的人却是周万山呢?”

    江屿看着街上的往来穿梭的行人车马,幽幽地说道:“如果赌钱的人是石大可,还钱的人是周万山,这不就合理了吗。”

    梁书不屑道:“你什么意思啊,周万山又不是傻子,谁会干这种傻事儿啊。”

    江屿不仅不气恼,反而还冲梁书笑了笑;“本来傻事就儿有很多啊,比如遗书里写的,周万山去关外收购皮货,却被鞑子给劫了。这事儿很奇怪。”

    梁书神情古怪的看向江屿:“这有什么奇怪的,鞑子不就喜欢抢劫吗。”

    江屿点了点头:“对草原牧民来说,皮货是他们少数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如果能有个长期稳定的主顾,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所以他们虽然凶悍却都很讲信誉。”

    “他们讲信誉有什么用,路途那么远,如果遇上别的部落的人,谁还跟你讲信誉。”

    江屿微微一笑:“这你就不懂了,草原人很少接受金钱交易,他们更愿意用手上的牛羊、皮货直接交换盐巴、茶叶还有布匹和铁器这些日常用品。真正和草原人做过买卖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可你想想遗书上是怎么写的?”

    梁书思量片刻才道:“遗书上说,商队收购回来的货物全被北境鞑子给抢了,这有什么问题呀?”

    江屿砸了咂嘴,无奈道:“梁大人你看哈,他说的是收购回来的货物全被抢了,这就很奇怪了呀。周万山使用盐巴和茶叶换来皮货,如果我是强盗,肯定会在周万山来时的路上行抢才对,因为这时候抢来的东西才是对他们部落来说真正有用的东西,如果是周万山回程的时候被抢了,那强盗抢来的不也是皮货吗,他们自己就有很多,抢来再多,如果没人收购,又有什么用呢!”

    梁书闻言一喜,以拳击掌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那你的意思是,遗书真的是伪造的?”

    江屿挠了挠头:“到底是不是伪造的,咱们还得先见过石大可,问清情况才行。”

    梁书闻言连连点头:“你说的太对了!我正想去找石大可问问情况呢,这家伙一定有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拉起江屿就往前走:“江屿,你再好好想想,这事儿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疑的,咱们一块儿查!”

    江屿被他拉着走了两步,肚子便不争气的响了起来:“梁大人,如果一个郎中被人拉去验尸不说,还跟着他在京城转了整整一天,眼见天色已晚,却连顿晚饭都不管。你说说,这事儿可不可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