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吏》 第1章 1.陛下别跑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公元9年,王莽篡汉,建国号为“新”。 王莽在位期间推行新政,托古改制,经过十余年坚持不懈的折腾,成功地把一个偌大的帝国推到濒临崩溃的边缘。 老天仿佛也在和他作对,几年内旱灾蝗灾不断,引发始无前例的大饥荒。百姓无以为生,只好揭竿而起,形成席卷全国的起义浪潮。其中最大的两支起义军为绿林军和赤眉军。 公元23年,绿林军与南阳豪强结合,推举汉室宗亲刘玄为皇帝,建元“更始”,是为“更始帝”。不久之后,王莽身死,新朝灭亡,更始帝刘玄入主长安。 公元25年,更始政权大臣刘秀在河北自立为皇帝,公开反叛更始帝,因其靠剿灭铜马等起义军发家,当时人称其为“铜马帝”。 同在公元25年,强大的赤眉军进入关中,兵锋直指长安。首领樊崇、徐宣等人拥立军中“牛吏”刘盆子为帝,国号“建世”,是为“建世帝”。 当此之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更始帝刘玄据住长安,号令天下;铜马帝刘秀横行河北,无人能敌;而建世帝刘盆子这个十五岁的放牛娃却只想逃跑。 长安城东二百里,西岳华山脚下,郑县。 山间小路上,一个少年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着破旧的短褐,敞着胸,赤着脚,像发疯的牛犊一样埋头狂奔。 他的身后,十几个人在拼命追赶,一边跑一边乱七八糟地招手大叫: “盆子!” “牛吏!牛吏!” “什么牛吏,那是陛下!” “陛下,陛下!” “陛下站住!” “陛下别跑!” 少年听了,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跑得更快了。路上杂草丛生、碎石遍地,他赤着脚踩在上面,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六月的关中已经很热,在烈日下奔跑很是耗费体力,不一会儿的功夫,少年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身子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一样沉重。 他停住脚步,弯下腰去,用双手撑着两条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追兵也没好到哪儿去,个个狼狈万分,有人已经累瘫在地,一个农夫模样的汉子踉跄着走上来,抹着额头上的汗,笑道:“陛下,你跑得可真快!” 有人在他身后叫道:“那当然,你那是脚,陛下的可是龙爪!你是跑,陛下可是驾云!” 农夫道:“陛下,跟我们回去吧!” 少年突然一跺脚,咧嘴大哭道:“不许叫!不许叫陛下!我不是陛下!你才是陛下,你,你,你们全都是陛下!”他哭喊着掉头又跑。 “哎呀,怎么又跑了?” “就怪你,非说陛下是龙爪,惹得陛下发怒。” “谁说的?分明是你叫陛下陛下,陛下才跑的。” “陛下不叫陛下叫什么?” “别让陛下跑了,快追,追陛下!” “陛下,陛下别跑!” 少年咧着大嘴狂奔不止,眼泪和着汗水顺着脸庞流下,他抽噎着念叨:“我,我不是皇,陛下,不是陛下,不是陛下!我就是,牛吏,我就是刘盆子!” 拐过一道山梁,刘盆子转身向山上跑去,脚下乱石不断滚落。他扒着野草枯树奋力攀爬,把一群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突然他脚下一空,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倒在地上。他心里一慌,撑着双臂想爬起来,却完全止不住下落的势头,骨碌碌地顺着山坡滚落。 身后的人全都惊惶大叫,眼看着他一路翻滚,却毫无办法。 刘盆子滚下山坡,直到撞到一棵大树,才止住了下坠的势头,此时他已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人大呼小叫地冲了上去,惊惶地乱叫道: “牛吏,你怎么了?快醒醒!” “不是牛吏,是陛下!” “陛下醒醒,哎呀流了这么多血,不会是死了吧!” “不是死了,是驾崩!” “天哪,陛下驾崩啦!” 郑县城内,大汉丞相府。 “什么?陛下驾崩了?”赤眉军首领,如今的大汉丞相徐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还没,还没有!可陛下一直昏迷不醒,我怕……离驾崩也不远了!”“牛马校尉”刘侠卿擦着脸上的汗,“我,我也没想到他会跑到山上去……那孩子一向听话,可就是不肯好好当皇帝。这才登基三天,他就跑了五回。他天天上山放牛,跑得那叫一个快,实在是,实在是追不上。” 刘侠卿是赤眉军中负责牛马牲畜的头领,刘盆子本来是他手下的牛吏,三天前刚刚”被登基”。虽然皇帝有专门的”行宫”,可刘盆子死活不肯住,执拗地留在牛棚里,每天还像往常一样对着老上级刘侠卿参拜。徐宣便将小皇帝交给刘侠卿照顾,没想到三天就出了事。 “这娃子怎么就这么拗呢?当皇帝多好,不会饿肚子,有吃有喝的,不比放牛强?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呢!”赤眉军的大当家御史大夫樊崇表示不理解。 他是一个高大粗壮的汉子,此时正坐在屋角,头枕胳膊靠着墙,两只腿向前伸得老长。 “御史大夫,丞相,这事儿都怪我,我没保护好陛下,我有罪,我,我,你们罚我吧!”刘侠卿涕泪并流,五体投地,上身伏下,屁股高起,看上去仿佛已做好了挨军棍的准备。 徐宣道:“刘校尉,你这罪过可真不小,陛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别,丞相,丞相!御史大夫,看在我老刘跟了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饶过我吧!”相对于爱发脾气的樊崇,徐宣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更让刘侠卿害怕。 “我说老徐,你就别吓唬老刘了!老刘做得再不好,也是自家兄弟,你重重地责罚他,撤职、打军棍都随你。看在兄弟情分上,给他留条活路吧!”果然樊崇为刘侠卿说话了,他是个重情义的人,绝不会为了点小事要了兄弟的命,死了个小皇帝在他眼里算不上什么大事。 “就是,就是,丞相,留我一条狗命吧,老刘我以后一定好好干,听你和御史大夫的话,你让我向东,我绝不向西!你要我向西,我绝不向东!”刘侠卿放下一半的心,看来小命是保住了,徐宣绝不会驳樊崇的面子。 徐宣紧绷着脸,心里对樊崇有些不满,樊老大打仗够勇猛,对兄弟们够意思,可就是什么事儿都讲感情、讲义气,有时难免就欠了公道,失了法度。 可赤眉军本来就是一群流民,大家因为饿肚子凑到一块造反,这几年下来,也多亏了樊崇义气,才能把队伍聚到一块,要是用法度去约束,恐怕早就散了。 “刘校尉,你回去好好伺候陛下,要实在没法子……让巫祝给他驱驱邪,兴许是惹上了什么脏东西……万一陛下有个三长两短,速来报我!” 这年头医药水平不发达,全民迷信,巫祝也承担着医生的职责,百姓生病了,经常是喝点符水,驱驱邪祟罢了,管不管用的图个心安。 徐宣打发走了刘侠卿,转头对樊崇道:“御史大夫,你要不要再等两天,等皇帝这事儿定了再走?” “老徐,哦,丞相,前方军情紧急,左大司马、右大司马还等着我大军增援呢,我不能耽搁,马上就得走。这小皇帝要是不中用了,你和大司农商量着办,要不再换个人吧?那个西安侯刘孝不是一直想当皇帝吗?你看这人怎么样?” “西安侯刘孝?那可是个有野心的人……先看看情形吧!再等两天,万一皇帝又活过来了呢!”徐宣不置可否。 樊崇起身,“野心有个屁用!甭管谁当皇帝,这几十万大军可都是咱们兄弟的!他要是敢不听话,老子一刀砍了他!” 徐宣心里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道:“这话说得是,让谁当皇帝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三老,不如你就把这皇帝做了,弟兄们绝对没有二话!” 樊崇哈哈大笑,“我就是个泥腿子,大字不识一个,就是有把子力气,有几个兄弟,我哪儿会做什么皇帝?我只盼着带兄弟们打进长安,能吃口饱饭过过安生日子,咱们也享享清福,再不用这么东跑西颠的……老徐,你想多了!” 第2章 2.前西安侯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整个郑县由一条大街贯通南北,无数的小街小巷从这条大街横生出去,蜿蜒到这座小城的四面八方,在县城一角的某个偏僻的小巷子里,住着前西安侯刘孝。 西安是齐地的一个小侯国,紧邻大都市临淄,很是富裕。刘孝少年时就承袭了爵位,安安稳稳地过了十余年锦衣玉食的生活,等到王莽篡汉,去除了所有刘氏王侯的封国,刘氏宗亲大都被废为庶人,刘孝也是其中之一。 天下大乱,赤眉军自齐地兴起,四处掳掠,刘孝被掳到军中。前式侯的儿子刘恭、刘茂和刘盆子三兄弟也都在军中。 刘孝因识字,在军中被称为谋士,日常就是在各营中走动,结交军中头领,出几个鬼点子馊主意。要是在从前,他对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们正眼都不会看一眼,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前西安侯只好纡尊降贵,捏着鼻子与大老粗们打成一片。 大老粗们事业做大了,赤眉军打到了弘农,拥兵三十万,长安城就在眼前。 此时出现了一件怪事,军中的巫祝突然发了疯,自称是城阳景王附体,他常莫明其妙地大叫:“本来应该做皇帝,怎么做强盗呢?” 城阳景王刘章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齐王刘肥的儿子,他自己恐怕也没想到会在死后成了神,受到整个齐地民众的膜拜。城阳景王附体,在以齐人为主的赤眉军中是一件大事,士卒们相信这是神明的意思。 樊崇等首领决定顺应军心,立一个皇帝,他们在军中寻找城阳景王的后人,找到了三个,分别是刘孝、刘茂和刘盆子(当时刘茂和刘盆子的大哥刘恭不在军中)。 三个人按年龄大小抽签,刘孝四十一岁,最先抽,然后是十八岁的刘茂,两个人抽到的全是空白签。十五岁的刘盆子年龄最小,最后一个抽签,他的竹签上写着”上将军”三个字,于是这个放牛娃被立为皇帝,年号建世。 自从小皇帝登基,刘孝就告病在家,卧床不起,直到皇帝受伤,昏迷不醒,刘孝才从炕上爬起来。 “侯爷,您喝口水吧?”他的奴仆张五端过来一碗水,刘孝接过一饮而尽。 刘孝虽然总是骂张五笨,却依然把他视为头号心腹兼唯一贴身侍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他身边的人早就跑光了,只剩下了张五一个。 刘孝道:“你看清楚了没有,刘盆子真的快死了?” “别人都说他昏迷两天了,一直没醒过来。” “哈哈,哈哈哈!”刘孝笑了起来,“穷人穷命!皇帝大位,无福之人岂能消受?” 张五陪笑道:“就是就是,这叫,这叫……臀不配位,肯定遭殃!这个宝座总是跑不出侯爷您的pigu。” 这话像是在奉承,但听着怎么就有点不是滋味,刘孝嫌弃张五没文化,连马屁也拍不好,不过这至少算是个马屁,多少带点马屁的骚气。 “那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简直是粗俗不堪!”刘孝斥道,完全不知道张五正在心里暗骂:“妈b,有人捧你就不错了,还摆什么侯爷架子!” “绝不能让刘盆子再醒过来!”刘孝拿了一串钱,塞到张五手里,“你去请巫祝过来,就说本侯病了,请他过来医治,这几个钱只是他的跑腿费,等治好了本侯的病,还有重金酬谢。” “还酬谢啊!那个老家伙,上回收了咱三个金错刀,事儿都办砸了,反倒便宜了那个臭放牛的。”张五满心不乐意,有那个钱买点肉吃好不好,侯爷吃肉自己还能跟着喝点汤呢! “休要胡说,还不速去!” 这事儿提起来刘孝也窝着一肚子的火,他花了整整三个刀币,那可是每枚面值五千的金错刀,虽然现在贬值严重,可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刘孝用三枚金错刀买通巫祝,演了一出城阳景王附体的好戏。本以为自已是城阳景王的后人,又是前代王侯,识书断字,这皇帝非他莫属。 没想到戏是演成了,可就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自己费心费力,却便宜了那个放牛的小子,刘孝急火攻臀,当时痔疮发作,卧病在床。 最可气的是,他这儿求之不得,刘盆子那儿根本不想要!这世间的事儿上哪儿说理去! 多亏神灵保佑,放牛的小子自已找死,这次一定要想个妥贴的法子,绝不能让他活过来! 刘孝此时精神焕发,对着铜镜左照右照,看着镜子里的瘦脸尖下巴,不时捋捋颌下几绺胡须,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姿态儒雅,贵气逼人,一副帝王样貌。 若是他刘孝穿戴冕服,接受万众朝拜,君临四方,睥睨天下,那会是多么威风,多么荣耀! 刘盆子,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穷放牛娃,没见过世面,浑身上下透着土气,凭什么跟他正儿八经的侯爷比? 刘孝在家中做着美梦,他的奴仆张五已出了门,小心拆下半串铜钱,揣进怀里,拿剩余的半串去请巫祝,这直接导致巫祝晚来了半个时辰。 此时刘孝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到披头散发、全身肮脏的巫祝,他丝毫也不嫌弃,上前一把拉住对方的手,笑道:“神师,你总算来了!” “君侯这个样子咧,不像是有病的哩。”巫祝抽回了手,眼睛眯成一条缝,藏在散乱的长发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在看人。 “有病,有病!我有病!本侯有心疾,还请神师救我!” 巫祝干脆闭上了眼,口中念念有词,像一切神叨叨的神汉神婆一样,带着一股乱七八糟的神秘气息。 刘孝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打开了他的小木箱子,在里面悉悉簌簌地摸索。巫祝被这声音勾得心里发痒,眼睛偷偷地张开一条缝,却见刘孝已到了面前,往他的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巫祝低头一看,见是一块金光闪闪的马蹄金,心里立刻一阵狂跳,手已紧紧地握住。这破落侯爷居然这么有钱,不狠狠地敲他一笔对不起死去的爹娘。 他的父母是一对神汉神婆,在给某个权贵的垂危老母作法驱邪的时候,因声势过大,把病人当场惊死,被权贵以”妖言惑众罪”投入监狱弄死。 巫祝继承了父母的事业,但也吸取了教训,在给病人驱邪时总是喃喃自语,不敢大张声势,以其和风细雨式的作法风格深得大众敬仰。 “君侯有什么心疾哩?可要某为君侯行符咒禁禳之法呢?”巫祝知道,这么贵重的诊金,绝不可能是作法这么简单的事儿。 “要的,要的!但不是给我,是给当今皇帝!”刘孝取出一个布包,慢慢打开,里面是黑黄色的粉末,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 “此乃神药,可治百病,起死回生。皇帝乃我同宗至亲,年纪尚幼,本侯不忍见他少年丧命,故献此药,愿吾皇万岁!”刘孝的眼神意味深长。 巫祝突然睁大了眼睛,献药?救治陛下?鬼都知道眼下最盼着皇帝死的就是刘孝,难道他是想……这是大事,可不是一块马蹄金可以解决的事儿……至少也得两块。 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意,刘孝已在他的手里又放了两块马蹄金,两块!每块都比刚才的那块大! 刘孝把手按在巫祝手上,看着他道:“只需将此药放入符水之中,让陛下饮下,半个时辰之内必会见效,咱们……便可有一位身子康健的皇帝了。” 这话佐证了巫祝的猜测,他的心里已在默默地盘算,皇帝昏迷两天了,即便不下药,也少有生还可能。包括樊崇和徐宣等头领在内,众人已视他为一个将死之人,让他作法不过是最后的过场。 “事成之后,朕将以神师为国师,凡有所获,任神师先取之!”刘孝意气风发,仿佛已穿上了龙袍,成为至高无上的皇帝。 巫祝的心思早就飞走了:神师,国师,三块马蹄金。一块一斤,一斤金至少可抵一万钱,用两块马蹄金可换两万钱,可以买米、买肉,好好地解解馋,还要买双鞋,自己脚上穿得那双鞋跟都烂掉了,以致于走路都要掂脚挺胸,姿态颇有些妖娆,别人见了还以为他在练习新的驱邪步法。 至于第三块马蹄金,那个风骚的崔寡妇早就吵着要一只金簪…… 他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开始喃喃自语,一会儿抬头向着屋顶,一会儿又垂下头,任长发披散满脸,他的样子奇怪又虔诚,仿佛在向着冥冥中的神衹求助。 作为普通人,他这样子实在是奇怪,但对于一个巫祝来说,这个样子只能说是日常操作。若是有人凑到他面前仔细倾听,会偶尔听到些奇怪的字眼:“肉哩!”“鞋子哩!”“簪子哩!”…… 张五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的脑袋晕乎乎的,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事?什么意思?三块马蹄金,那得买多少肉?他瞬间觉得心好痛,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侯爷怎么自称为朕?难道…… 此时刘孝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地道:“放心,你的功劳,朕记在心上,到时少不了你一个中常侍。” 中常侍?好像是个大官,权力大得很,每天伺候在皇帝身边,手里拿着拂尘……张五忽觉胯下一凉,中常侍是什么鬼?不要啊! 此时巫祝突然”嗬”地一声,睁开了双眼,眼中精光大盛,眼前满满的,全是晃动的铜钱。 啥也不说了哩,干他娘的吧! 第3章 3.生命祈祷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入夜之后,赤眉军牛马厩,在最大的牛棚外面,一个简易的高台已经搭了起来。高台的下面是数不清的人头,人们相互打着招呼,交换着一些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小道消息,众人脸上带着好奇和看热闹的兴奋,整个场子像赶集一样喧闹。 “听说小皇帝要死了!” “是啊,他们都说是在山上惹了邪祟。” “看来这娃儿没这个命,才当了几天皇帝,就把命都搭进去了。” “不一定吧!巫祝要为他驱邪祈福,说不准能救回来。” “别听他胡扯,就那个神棍,他救活过谁?” “是啊!我娘生病的时候,请他去作法,结果第二天我娘就死了。” “胡说!我儿子的病就是他治好的,他可是神医!” “就是,这巫祝很灵的,我小舅子病得都说胡话了,他说是饿鬼附体,一道符水下去,翻身起来吃了两碗饭,好了!” 刘侠卿跑来跑去,支使得手下的牛吏和马吏们团团转,他的侄子刘彪牵来一只黑狗,把它绑在高台的柱子上,这是准备杀了取血的祭品。那狗似乎感觉到不对劲儿,不安地来回扯着绳子,时不时地汪汪大叫。 狗叫声混杂在牛马叫声和人声当中,丝毫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那个军中最权威最灵验的巫祝,已缓缓走上高台,嘈杂声顿时低了下来,代之以一片嗡嗡嗡的低语声。 四周火把燃了起来,将高台上照得透亮。一片火光中,巫祝手拿着竹简,在台上高声诵读。 他读的是献给上天的祷文,带着些莫明其妙的文绉绉,和怪异的哩咧语气词。台下众人都不识字,自然不懂他读的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大家的虔诚,听不懂的自然是好的。若是他们这些文盲都听得懂,那怎能显出神明的高高在上? 这是对上天的祈求,求老天放过他们的皇帝,让他重回人间。若是祷告有效,皇帝活过来,那自然是巫祝灵验;若是祷告不管用,皇帝死了呢?那自然是上天不允许,关巫祝什么事! 刘盆子的二兄刘茂跪伏在高台之下,五体投地,口中低声祷告,清瘦苍白的脸上满是虔诚。他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大兄刘恭不在,他挑起了保护弟弟的担子,兄弟二人几年来相依为命,感情极为深厚。 刘盆子两天昏迷不醒,刘茂两天没有合眼。他时刻守在弟弟身边,每天几次捧着熬得黏稠的粟粥,吹得凉热适口,撬开弟弟的嘴巴,一点一点地喂下去。多亏了他,刘盆子的这口气才没有断掉,一直苟延残喘到现在。 刘茂一直在后悔,后悔没有看住弟弟,让他跑到山上去,以致于摔成眼下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此时他恨不得自己死了,换来弟弟的活命,以减轻他心中的悔恨。 “盆子,你不能死,盆子,你一定要活过来,要活啊!”刘茂口中重复着这几句话,简单又饱含着真情,完全没有巫祝的祷词那么华丽晦涩。 在他的身后,牛吏马吏们跪了一地,他们都是刘盆子的熟人,平日一起放牛嬉戏的伙伴。在他们眼里,那个胆小憨厚的牛吏此时早褪去了前几天的皇帝光环,又重新变成他们的小伙伴。 巫祝开始作法,左手拿着一个铜铃,跳着怪异的舞步,一边摇晃着铜铃,嘴中还在大声喊着不知所云的咒语。他的弟子们分站四个角,每人敲着一只奇怪的乐器,像是鼓,又像是锣,声音聒噪又响亮。 几乎所有的人都跪下了,连刘侠卿也不例外,这场祈禳是挽救小皇帝的最后努力,也是让他免受处罚的最后一招。 刘孝站在远处的阴影里,冷笑着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 小放牛娃死定了!那个小小的布包,里面的药粉足够放倒一头健壮的牲口,以他现在那么虚弱的身体,只要一点点就要了他的命! 这些愚蠢的贱民,还在无知地向着他们所谓的神祇跪拜。他们哪里知道,所有的这些都是演戏,都是欺骗。活该这些贱民被人役使,等我刘孝登基为王,将会用鞭子抽打他们,驱使他们,让他们为这世上唯一的至尊卖命,这便是贱民的宿命。 刘孝的身后,张五微微弯腰站着,双手有意无意地遮住两腿之间。他的心里乱七八糟的,一刻也没停下来胡思乱想:马蹄金,中常侍…… 突然,张五迈前一步,嗫嚅道:“陛下,臣,臣不想做中常侍……” 他的声音被一阵狂呼声淹没,此时高台上的作法已达到了高潮,巫祝在震耳欲聋的噪声中摔倒在地上,声音嘶哑,浑身抽搐,仿佛鬼神附体。他的弟子们近乎疯狂地敲击着手中的乐器,同时齐声大呼,这种亢奋带动了全场,高台下面的众人都跟着大呼小叫,全场一片混乱。 熟悉巫祝的人都在奇怪,这位神师的作法一向是轻柔安静,从没像今天这样吵闹,这种歇斯底里的作法绝不是他的风格,不知他今日为什么这么一反常态。 巫祝还在地上翻滚着,他的自言自语从来没有停过,他的弟子们都清楚地听到他在喊:“我闹死你哩!”“闹死你咧!”“震也震死你嗬!”“折腾死你哒!”“不信闹不死你呢!” 他们当然不知道,巫祝是在暗暗学习他的父母,争取以噪音让病人惊悸致死,如此便可不用他身上的那包药粉,免得事后露出什么马脚,惹祸上身。 他的弟子们都惊叹于师傅的敬业精神,他老人家今天简直是竭尽全力,这绝对是用生命在驱邪,要将所有的鬼祟都闹腾死。师傅他老人家,真是对大汉、对皇帝忠心耿耿啊! 几个弟子眼中满含热泪,看着他们的师傅在地上翻滚,心中暗暗地立志,一定好好追随他老人家,将来做一个像他那样的优秀巫祝。 刘彪端着满满一陶碗的黑狗血上台,恭敬地双手奉上。巫祝这才起身,接过狗血,大声念着咒语,下了高台,双手捧着狗血走向旁边的牛棚,小皇帝刘盆子正躺在里面奄奄一息。 巫祝走上前去,口中念念有辞,同时伸出一只手,从头到脚自皇帝身上慢慢拂过去,期间偷偷探了探他的鼻息,咦,好像是没气了,这下子省事了!巫祝满意地露出笑容,不枉自己这一番折腾得筋疲力尽。 戏还是要继续作下去,他向着身后的人举起陶碗,大喝一声:“城阳景王有令哩,尔等邪祟呢,速速退去嘛!疾嗬!”扬手泼了刘盆子一身的狗血。 巫祝转身出了牛棚,返回高台。他的弟子奉上来一块黄布,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他的面前,放着一只装满水的土黄色陶碗。 巫祝就着火把点燃了布符,眼看着火焰吞没了符文,灰烬落入陶碗,与水混杂在一起,这便是所谓的符水了。 所有的人都紧紧地盯着那碗符水,是死是活就看这一碗水了! 第4章 绝世神医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巫祝不知道的是,那一碗驱邪的狗血已经让刘盆子醒过来了。 也可以说是,放牛娃皇帝已经死了,在他的身体里,另一个人醒了过来。 他先是感觉到一股醍醐灌顶的冰凉,然后感觉慢慢复苏,整个头脑变得清醒。 刘盆子醒过来的时候,外面一片嘈杂。他坐起身,手按着咕噜噜乱叫的肚子,迷迷糊糊地四处张望。 四周一片漆黑,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可是乱哄哄的全是人声,就是那种隔在房门外的人声。 外面有隐隐的光亮。 难道是着火了?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没有火光,也没有烟气,不像。 他想下床去看看,一挪动双腿,身下就发出沙沙的响声,伸手一摸,抓起来一把干草。 自己应该是在医院吧?可是哪里来的干草?难道这是最新发明的……卧草疗法? 忽然后脑一阵巨痛,好像是要裂开一样,一阵眩晕袭来,刘盆子差点一头栽下去,他急忙用两只手撑在床上,低着头微微喘息。 眼睛紧闭了一下又睁开,刘盆子慢慢抬起头来,经过一阵子的适应,已能看到一些轮廓。他能肯定,自己绝不是在医院的病房里。 这屋子比病房大得多,空空旷旷的,四面的墙看起来很粗糙,仔细看看,好像是用树枝搭起来的,远远的墙上有一个洞口,那是门吧! 刘盆子发现自己坐在地上,伸手一划拉,身边全是草,厚厚的干草,而他的身后,屋子的角落里,是小山似的一堆,摸了摸,也全是干草。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是从山上滚落,这时原本应该在医院里抢救,怎么就莫明其妙地到了这个破草堆里?就算是抢救不成,也应该推到太平间不是? 呸呸呸,说什么太平间,自己明明还能再抢救一下,不!能再抢救很多下。 等等,难道这里是火化场?难道最近为了推行环保,火葬场更新燃料,全改用天然有机稻草来燃烧火化? 刘盆子在心里怒骂:“我还没死,我还活着啊,你们这群庸医!” “哞~~”一声低沉悠长的牛叫响起。 屋子的角落里有一个晃动的黑影,弯弯的角,甩动的尾巴,依稀看出是一头壮硕的牛。 刘盆子放心了,看来这是间牛棚,而不是什么火葬场,因为即便他们能烧了自己这个大活人,也绝对舍不得烧了这么一大头牛,牛肉贵啊,尤其是牛尾。 看着不远处甩来甩去的牛尾,他舔了舔嘴唇,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刘盆子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牛尾薅下来剁吧剁吧炖汤喝。 他双手撑地想站起来,可是却力不从心,脑袋晕得厉害。只好又躺了下去,闭着眼睛半睡半醒。 饿!真饿! 外面的嘈杂声突然大大提高,脚步声杂沓,好像一大群人在奔跑。不一会儿,几个穿着古装的人举着火把冲了进来,明亮的火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一个披着长袍,乱发盖脸的人走在前面,双手捧着一只陶碗。他的身后,是一大群穿着奇怪的人。 碗!这么大碗,里面肯定是好吃的! 刘盆子一下子跳了起来,“快把碗给我!”他大喝一声。 巫祝吓得打了个哆嗦,眼看着精神抖擞、双眼放光的小皇帝,他的脑袋”嗡”地一下,仿佛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哩?方才不是已经死了咧?怎么突然跳了起来呢? 难道,难道是诈尸了咧? 巫祝的脑海里回荡着那四个字,“把碗给我―碗给我―给我-我――” 皇帝要碗哩,他要碗做什么哒?难道他发现了什么咧?难道他知道…… 眼见小皇帝已扑了上来,双手来抢他手中的碗。这碗哩,这碗!巫祝只觉呼吸急促、身体僵硬,双脚像是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突然,他松开了手,那只陶碗直直地坠落,就从刘盆子的双手之间穿了过去,“当”地一声落到地上,摔成了两半,里面的符水洒了一地。 刘盆子伸头看了看地上,无聊,什么吃的也没有。 而眼前那个神经病竟颤巍巍地伸出手来,轻轻碰他的头脸,嘴里喃喃道:“真的活了哩,摸摸嗬,是不是真的咧?摸摸哒!” 刘盆子一把拨落他肮脏的手,这老同志,还么么哒,好恶心! 老巫祝突然扑通跪下,双手举过头顶,向着棚顶叫道:“城阳景王显灵咧,驱除了邪祟哩,陛下的病好了嗬!陛下万岁哒!” “哎呀,真醒了。” “城阳景王显灵了!” “真是神医啊!” 一屋子的人全都跪在地上,乱七八糟地磕头叫道: “城阳景王保佑!” “陛下洪福齐天!” “神医啊!绝世神医!” “陛下万岁!” 刘盆子站在牛棚里,头上的狗血还在不断滴落,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人。 卧槽,这是一群神经病啊,这他妈的是什么狗血剧情? 难道这是在拍古装戏?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主角?这场景,太真实了,这么多血,得费多少血袋? 群众演员真给力,台词真强,戏真好。 用得着吗?一天也就几十块钱,外加两个盒饭。 对啊,对啊,盒饭!有盒饭啊! 刘盆子突然挺直了身子,腰也不疼了,头也不晕了,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他中气十足地喝道:“盒饭,盒饭在哪儿?” “什么?陛下要什么?” 刘盆子甩了甩并不存在的龙袍长袖,大摇大摆地说:“朕要吃饭,吃盒饭,传膳!” “传膳!传膳!陛下说传膳,咦,传膳是什么意思?” “就是吃饭吧?陛下问吃何饭!” “何饭什么意思?” “笨蛋!陛下问吃什么饭?” “有粟饭,快去拿粟饭!” 巫祝暗暗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险,好险就露了馅。奇怪,小皇帝怎么知道这碗符水里有蹊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真命天子,能明察万物?他暗暗捏了捏口袋里的三个马蹄金,心道:“哼!刘孝这个小人咧,差点害了我哒!这不义之财哩,绝不能还给他了呢!对哩,没收斯密哒!” 刘侠卿激动得满脸通红,吩咐他的侄子刘彪,“快!快去给丞相送信,就说陛下醒了,身子好了,比小牛犊子都结实!” 刘茂热泪横流,谢天谢地,盆子真的活过来了!当然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巫祝,神师就是神师,这巫祝简直神了,手到病除,这是真正的神医! 此时牛马厩里万众欢腾,众人都在欢庆,只有远处的刘孝不明所以,他伸着脖子张望,嘴里不断嘟囔道:“怎么回事?那些人在闹什么?是不是放牛的小子死了?” 张五看了看他,“侯爷,听着好像是皇帝病好了。” “胡说!”刘孝大声斥道,“一派胡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好了?分明是死了!” 张五胆怯地低下了头,低声道:“侯爷,您仔细听听,他们在叫什么?” 他偷偷地松了口气,这样也好,至少自己的小弟弟安全了。可是,三块马蹄金,足足三万钱,能买多少肉?想到香喷喷的肉汤,他忽然心痛得无法呼吸,这可真是……败家啊! 刘孝铁青着脸站在那儿,耳朵里满满的全是众人的呼喊声: “旷世神医!” “吾皇万岁!” “快,快!陛下饿了,陛下要吃饭!” 前西安侯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丹田里有一股燥热的火沉了下去。忽然菊花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就这样,在皇帝醒来的那天夜里,前西安侯刘孝痔疮复发,又一次卧病在床。 第5章 5.无解死局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阳光灿烂的清晨,刘盆子双手枕在头后,直挺挺地躺在榻上,旁边的几案上摆着一罐子粥和两盘翠绿的青菜。 这是一间宽敞的屋子,摆着几个简单的家具,空荡荡地透着冷清。不过刘盆子就喜欢这感觉,独门独院、超大开间、超大面积零公摊、真品汉朝古家具,这完全是顶级富豪的配置! 上一世他一直住在一间逼仄的三十平米小屋里,真是憋屈得够够的了。现在虽然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基本的食宿条件还是不错的。 刘盆子一醒来就要求换地方住,刘侠卿当然是求之不得,立即请陛下起驾,正式入住行宫。这行宫原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居所,院大房多,屋子也大,处处透着一股暴发户似的土豪气质,非常符合赤眉军的主流审美。 自从入宫之后,刘盆子立即下了他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谁也不见! 他要自己一个人呆着,好好地思考一下人生。除了送饭的,谁都不能踏近屋门半步,就连他的亲哥哥刘茂也被拒之门外。 然后他就一直这么躺着,什么也不做,就像第欧根尼窝在他的木桶里。 刘盆子呆呆地盯着屋顶,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三天了,真的回不去了吗? 自己在魔都的房子虽然小,可是正儿八经的市中心地段,怎么也值几百万,自己突然消失了,又没个直系亲属,房子归谁呢? 鲜嫩的大三妹子,才刚刚追到手,正热乎着,这一下子撇下了,不知又要便宜了哪个色狼? 刘盆子狠狠地捶了捶床榻,他妈的,怎么摊上这么个破事儿! 他本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青年,一个人去华山旅游,连最险的山路都爬过了,却在下山时从一道山坡上滚下去,脑袋撞到树上,醒来的时候就一身狗血,魂穿到了两千年前,变成了一个扯淡的皇帝。 要是个正儿八经的皇帝也就罢了,反正他在上一世没什么亲人,在这一世享享富贵也挺好。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拖着辫子的康熙乾隆,穿成哪个不好?可是尼玛,为什么偏偏穿越成刘盆子呢!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他对这段历史很了解,刘盆子当皇帝,那根本就是一出戏、一场闹剧。 赤眉军就是一群农民,造反纯粹为了吃饭,没有政治诉求,没有政权意识,基本上是”只攻城,不占地;只劫掠,不安民;只破坏,不建设。”说白了就是一群流动的强盗,走哪儿抢哪儿,所过之处,赤地千里。 但是军队的战斗力相当强悍,一路攻城略地,屡战屡胜,从东海之滨一路打到长安。当时的长安可是帝国的伟大首都,意义不同凡响。到了这时候,即便再没文化的泥腿子,也意识到了,不一样了,确实不一样了,咱们是不是应该组织一下,皇帝宝座先坐上,大家都来升升官? 因为现在军中最大的官就是”三老”,级别相当于乡长。这样子能号令天下吗? 譬如说你传檄天下,说:“大家都放下武器,投降我赤眉政权,咱们一起来当官,享受荣华富贵。那什么,我们的首领是乡长,那就封你当村支书,你当生产队长,你当大队会计,还有你啊,长一副死太监样,村妇女主任就是你了!” 这不扯淡吗?要知道,人家原来可都是一方霸主,高官、市长,最差也是个县长。没有皇帝,怎么让大家一起享受高官厚禄? 于是这个扯淡的皇帝就上位了,最奇葩的是他的产生方式,居然是特么的抽签! 更奇葩的是,新皇登基之后,众人下拜,山呼万岁,皇帝却吓哭了!是的,你没看错,一把抽中皇帝的放牛娃刘盆子,被这阵仗吓哭了。 刘茂悄悄告诉他说:“把签藏好。”刘盆子却生气地把写着”上将军”的签塞进嘴里,用力咬成两半。 那可是结结实实的竹签,不得不说,他的牙口不错。 从身体里残留的放牛娃的记忆来看,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皇帝宝座,刘盆子是拒绝的,从里到外地排斥,这在他即位之初就表现得极为明显。 他躲避着一切与皇帝有关的东西: 龙袍,不穿! 皇冠,不戴! 皇帝车驾,不坐! 寝宫,不住! 御膳,吃! 食物是刘盆子唯一接受的皇帝待遇。 军中粮食不很充足,却也少不了他这个皇帝的,自从上位之后,刘盆子的饭从撒泡尿都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变成了干香的米饭面饼,油汪汪的鸡鸭鱼肉,这是过惯了苦日子的放牛娃拒绝不了的诱惑。于是他每天坚守牛棚,闻着熟悉的牛粪气味,坐在一堆乱草中大吃大喝。 他是个闲不住的孩子,吃饱了饭就更加卖力地干活:割草、喂牛、打扫牛舍。刘盆子同志充分发挥了”干一行爱一行”的劳模精神,把自己旺盛的精力投入到祖国的畜牧业中去,作好”致富带头人”,带着他的牛一起迈入了小康生活。 如果没人追着屁股叫”陛下”的话,这日子倒也不错。可是丞相徐宣说了,陛下就是陛下,礼不可废。从今以后,“盆子”“牛吏”都不能叫了,只能称呼他”陛下”。 每听到一声”陛下”,刘盆子心里都打个哆嗦,每当有人向他跪拜,刘盆子都难受得浑身冒汗。 他逃避,三天跑了五次。可刘侠卿防备得很严,专门安排了人手昼夜轮班,全天候保护圣驾。几名侍卫头领,一个是农民,负责白天看管,一个是更夫,负责晚上看管,还有一个杀猪的,一个打铁的,负责护送(拉扯)皇帝回宫。 赤眉军的人员组成比较简单,主要是农民,也包括各行各业的好汉,现在正可以各自发挥强项。 总而言之,放牛皇帝的安全问题让社会各界人士操碎了心。 他只要一出门,立刻就被包围,一群人呼呼啦啦走哪儿跟哪儿,让他怎么逃得出去? 大家经常见到的场景就是,他们的皇帝光着膀子光着脚,在屋舍间、营地里狼奔豕突,各行各业的侍卫们从四周包抄拦截,一群人闹得鸡飞狗跳,直到皇帝累得半死,被屠夫和铁匠架着硬拖回牛棚。 直到最后那一次逃跑,刘盆子瞅准空当,冲出牛棚,穿过院子,跃过围墙,淌过小河,钻进山林,经过一番铁人三项般的折腾,终于突破了重围,把农夫、更夫、屠夫和铁匠统统甩在身后,成功跑到了山上。 他本以为这次能逃出生天,谁知道一个跟头栽下来,一头撞到树上,差点当场驾崩。 刘盆子在牛棚里昏睡了两天,当大家都觉得他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他醒了。 没有人知道,清醒后的刘盆子只剩下了躯壳,他的灵魂已被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屌丝青年占据。 即便知道了也没人会在意,除了他的哥哥刘茂,如今也成了这个现代青年的哥哥。 占了人家的身体,占了人家的位子,连人家的哥哥也霸占了,这样真的好吗? 刘盆子心里有一丝愧疚,但是这点愧疚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被对现实的焦虑所取代。 他知道这之后的历史走向,这是属于光武帝刘秀的时代,其他一切割据势力都要为之让路。赤眉军不久后将攻破长安,迎来短暂的辉煌,然后迅速没落,全军被刘秀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屈辱地投降。 虽然历史上的刘盆子保住了性命,可天知道这是多少曲意逢迎换来的?胜利者的仁慈不过是”待汝以不死耳!”留他一条活命就是莫大的恩典。 他做了两年多的皇帝,刘秀不可能对他没有防备。赤眉军真正的领袖樊崇就没有得到光武帝的仁慈,投降不久后被诛杀。刘盆子能够存活,必定经历了无数提心吊胆的日日夜夜。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并不想要这样的命运,没有尊严和自由地活着,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最好的方式当然是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把几十万赤眉大军握在手里,与刘秀一争天下。 他细细地盘算过了,得出的结论是:做不到,完全没机会。 此时的刘秀占据了河北、河东、河内等广大地区,号称拥兵百万,名望和实力都如日中天,已成为全天下最大的势力。 他的麾下人才济济,云台二十八将已基本聚齐,全是能臣骁将,能治国、能打仗、令行禁止,更别提光武帝刘秀本人就是个全能型人才,被后世称为“允冠百王”,是最会用人、最会打仗、最完美的一个皇帝。 反观赤眉军,打遍天下居然没有一块根据地;聚众数十万,却没有建立起有效的组织,只是按照地域自发地分成了三十个大营;没有文书、旌旗、号令,打仗时一窝蜂,见着不是红眉毛的拎着刀直接砍上去就是。 从人员组成来看,赤眉军几十万人里认字的没几个,几大首领:樊崇、谢禄、逄安、杨音都是社会底层出身,完全没受过文化教育,徐宣能当上丞相只是因为他识字。 两相一对比,刘盆子的心都凉了,赤眉军和刘秀比起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一对一pk基本没机会。 即使武力上勉强有一拼,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这支军队再强,也不是他刘盆子的。 眼下他就是个”三无皇帝”,没有名望、没有根基,没有属于自己的力量。说白了就是块牌位,军中的几大首领绝不希望头上多个发号施令的真正皇帝,若是他表现出能力和野心,用不着刘秀,樊崇就分分钟把他灭了。 按现在的局势,刘盆子要想争夺天下,几乎没有一丝可能,地狱级难度。 不能自立,最终的结果就和历史上一样。 这他妈的是个死局啊! 第6章 6.陛下圣明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盆子想了三天,试图解开这个死局,找到自己在这个乱世中的生存之道。 最后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与那个放牛娃一样,只能逃避,这个皇帝,实在是不能做,甚至赤眉军这个集体也不能久留。 最好是趁着这事儿还没有发酵,迅速甩掉皇帝帽子,消失在公众视野内,偷偷找个地方隐居,靠自己领先两千年的知识优势发财致富,做一个逍遥富家翁。中国这么大,世道这么乱,又没有后世的身份证、指纹辨别等技术,隐姓埋名不成问题。 一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皇帝,想必刘秀也不会对他揪住不放,来个全国大搜捕之类。 如果短期内退不了位,这个皇帝帽子产生了影响力,那么只有利用这种影响力,寻机脱离赤眉军,投靠刘秀,将这种影响变成政治资本,争取在未来的东汉朝廷中占到一席之地。 主动投靠和被动投降的差距太大了,这表明他根本没有政治野心,刘秀即便是为了做样子,也得把他供起来。或许他以后能发挥一下才能,做出一番事业呢! 不过刘盆子并不想把命运寄托在光武帝的恩赐上,在中国古代高度集权的制度下,一日为皇帝,终身遭忌惮,最可能的结果是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最好的选择,还是逃离这个是非场。 放牛娃已证实了,想跑出去并不容易。刘盆子决定剑走偏锋,独辟蹊径。既然跑不了,那就不跑了,现在要改变打法,那就是:折腾,胡闹,作死! 一直作到大家受不了,人人都讨厌,作到大家不想他当皇帝为止。 一直作到臭名远扬,全中国都知道这个皇帝胡闹,没本事,根本不适合当皇帝,从而放松对他的警惕。 对,就做个昏君! 他立下了这个远大的志向,立刻就要开始施行,可这屋子里空荡荡的,就他一个人,做了昏君给谁看? 刘盆子大喝一声:“来人!人呢?人都死哪儿去了?” 随着这一声吆喝,房门应声而开。两个人急急地进来,一进门就跪倒在地,磕头拜道:“奴婢伺候来迟,请陛下恕罪!” 这两个人的样子与普通的赤眉军完全不同,穿戴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刘盆子想来想去,终于想起来了,电视剧里不是有很多这种打扮吗? “你们是宦官?”他问道。 “陛下圣明烛照,见识不同凡响,奴婢等人是从夏宫过来的。”瘦长脸的宦官说道。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 刘盆子点了点头,谁说赤眉军不正规?人家这工作效率杠杠滴,这才几天,连宦官都切出来了。 他又问道:“夏宫在哪儿,是朕的……难道是王莽的行宫?” “启禀陛下,夏宫正是前朝皇帝,哦不,是伪帝王莽的行宫。伪帝王莽逼迫奴婢在夏宫当差,足足当了十二年。奴婢虽身在伪朝,却日日盼着我大汉复兴,如今陛下总算回来了,奴婢能伺候陛下,真是三生有幸,奴婢高兴的……呜呜呜,奴婢一定做牛做马,好好地侍奉陛下。” 哦,原来不是现切的,而是盘活闲置资产,废物利用,环保节能。 华山附近有一座行宫,是宫中权贵夏季避暑之用,王莽败亡后,宫中宦官四处逃散,只有几个没有亲眷的无处可去,便留守这座荒凉的宫殿,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这些人,在乱世中最难生存,没什么技能傍身,又不会稼穑,想做鸭子都没有工具,要不是赤眉军把他们捉来,早晚会饿死。 他们的专长就是伺候人,这下子好了,终于能干老本行了,两名宦官脸上充满再就业的欣喜。那个脑袋很大的家伙一只手揪住胸口,一副激动到要晕厥的样子,瘦长脸弯着腰一脸媚笑,“不知陛下有什么吩咐?” 刘盆子说:“那个,你们两个......贵姓?都怎么称呼?” 两个人立即磕头如捣蒜,瘦长脸吓得脸色煞白,连声道:“陛下,陛下千万别这么说,折煞奴婢了,陛下是真龙天子,仆等是微贱的奴婢,陛下随意呼喝就是,怎么......怎么能如此客气呢?” 大脑袋已经是泪流满面,粗声道:“陛下!陛下啊,您怎么能对奴婢说贵姓?奴婢这么贱,怎么当得起这个贵字?陛下您是不是嫌弃奴婢,不要奴婢了?是不是?陛下,陛下!求求您了陛下,千万不要赶奴婢走!” 靠!真是奴才做惯了,想站起来都难。这万恶的阶级社会,把人奴役成什么样了?自己不过是顺嘴溜出句客气话,就把两个死太监吓成这样。 这真是两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十足十的屌丝!哦不对,连屌都没有,算什么屌丝! 刘盆子立即板起了脸,低喝道:“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 待到两人近前,刘盆子抬起腿来,一人一脚,把他们踢了个跟头,斥道:“狗奴才,吃惯了打骂,给你们脸都不要了!” 二人爬起来重新跪好,脸上已带了三分喜色,瘦长脸道:“得陛下龙足一踏,奴婢的屁股都沾了些贵气,真是奴婢的福气,可是陛下乃万金之躯,怎么能亲自动脚呢?下一次不劳陛下亲责,仆等二人互踢就是。” “陛下啊!可不能跟奴婢们客气,您该打打,该骂骂,千万别客气,千万不要客气啊!陛下一客气,奴婢,奴婢这心里没底,没底啊!”大脑袋双手捶胸、涕泪合流。 来到这个奇葩的社会,刘盆子已无力吐槽,既然如此,那就入乡随俗,尽情享受吧! 根据他们各自的面貌特征,皇帝当即为两个宦者赐名,大脑袋的叫牛头,瘦长脸的叫马面。 刘盆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床榻上,任牛头马面为他捏背捶腿,全身按摩。你别说,按得真舒服,手法远胜后世那些按摩师,看样子是经过特殊训练,作惯了的。 他浑身通泰,却念念不忘心中的伟大理想。“一定要争气,做一个称职的昏君,万万不能表现得太优秀!”刘盆子暗暗地警告自己。 “牛头,马面,依你们看,朕这个人……怎么样?” “陛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英明神武,德被四方,古往今来的皇帝,未有能及陛下者也。”牛头马面像背课文一样,把这一段马屁拍得格外整齐响亮。 “那朕是个好皇帝?” “陛下英明!陛下是难得一见的圣君。”马面抢先答道。 “啪”地一声,刘盆子一巴掌拍在矮几上,把上面的盘子震得跳了起来。 “大胆的狗奴才!” 两个宦官吓得一齐跪地,瑟瑟发抖,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这一段话是从前的老宦官专门培训过的,十足的标准答案,万不会有什么差错的啊! 可他们眼前的小皇帝已经气得满脸通红,“谁说朕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你们的狗眼瞎了吗?没看到我长得这么黑,这么猥琐,一点都不像皇帝吗?” “陛下说得是,陛下猥琐,哦不,陛下不猥琐。” “谁说朕是圣君?朕明明是昏君!昏君知道吗?你们这两个狗奴才,给我听好了,以后要是再敢说朕英明神武,小心你们的狗命!” “奴婢不敢!”牛头马面快哭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愉快地拍马屁了? 小皇帝走到铜镜前,左照右照,怎么照都是一张英俊的黑脸,又酷又帅,英气逼人,硬说是猥琐,也真是难为牛头马面了。 他命令道:“去,把刘侠卿给我叫来!” 第7章 7.真命天子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侠卿这两天心情不错,小皇帝醒了,也不到处乱跑了,社会各界人士组成的侍卫队伍处于无事可做状态,他刘侠卿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只要他不死、不乱跑,怎么都行!”刘侠卿舒服地坐在榻上,一面伸出手去,漫不经心地抠着右脚掌上厚厚的老茧。 “叔父,叔父!”刘彪几乎是一头撞进门来,“叔父,我的新衣服呢?” “什么新衣服?小兔崽子,你看看你,毛毛躁躁的,就这么瞎跑乱撞,一点礼数也不讲!” “那还不是跟叔父你学的?我这是随根儿!”刘彪笑嘻嘻地不以为意。 刘侠卿膝下无子,只有这一个侄子,自小带在身边,跟自己亲儿子似的,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给他。等他长到十五岁,就放在马厩里做了马头,管着上百号马吏。 刘彪恃宠而娇,在叔叔面前从来是撒泼放赖,无所不用其极。他涎着脸凑到刘侠卿面前,说道:“叔父,你看,你看看我身上!” “你身上咋了?你又不是婆娘,有啥好看的?老子不看!” “看我这衣服啊,都旧成啥样儿了!” “一个补丁也没有。这不挺好吗?小兔崽子,这衣服还嫌旧,你还想咋地,还想穿龙袍啊!” 赤眉军都是穷苦的流民,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衣服?军中大半人都是衣着破烂,补丁摞着补丁,偶尔有些掳掠,也大都都换了吃的,懒得在衣着上花钱。 刘彪这一身明显是从哪儿抢来的,蓝色的丝袍至少有八成新,只是稍稍大了一点。他这个打扮,放在人群里已算得上相当光鲜了。 “叔父,我给你捶捶腿?”刘彪殷勤地伺候着,一边觑着刘侠卿的脸色,“那个,你不是做了好几套新衣服吗?” 刘侠卿伸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斥道:“小兔崽子,怪不得来我这儿溜须拍马,原来惦记着这个!那是给陛下做的,你别想了!” “什么陛下,不过是个牛吏!见了叔父你还不是照样磕头?”刘彪揉着被敲痛的额头,龇牙咧嘴地道。 “那是盆子这孩子老实,他的头我可不敢受,丞相说了,要讲礼数,君臣有别。别说是你叔父我,就是丞相见了他也得趴地上磕头。” “嗤,把他能的……不就是个放牛的小子吗?傻乎乎的,胆子小得很!有啥可怕的,上个月我还揍过他呢!”刘彪满脸的不服气。 刘侠卿虽然心里也不拿这皇帝当回事,可还是绷起脸教训刘彪:“别瞎说!丞相的话错不了,他可是能看状子的人,有学问着哩!你以后不许再揍盆子,也不能再乱叫什么牛吏、小盆子,要叫陛下,要行礼,记着了?” “知道了知道了!叔父,那几套新衣服……盆子,哦,陛下不是不穿嘛,放着也是糟践东西,不如给我吧!” “小兔崽子,胃口倒是大,还真想穿龙袍。”刘侠卿嘴上斥责着,脸上却带了笑意,其实他也有这个意思。他为皇帝准备了几套光鲜衣服,可小皇帝就是不穿,平时就穿着放牛时的短褐,谁说也不听,那衣服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便宜了这个侄子呢! 虽然他借着给皇帝做新衣的由头要了很多新布,都满满地堆在宫内的库房里,可在那个年代,布是可以当钱用的硬通货,让他再给侄子做两套,刘侠卿还有些舍不得。有现成的何必另做呢? 刘彪比皇帝大了两岁,但刘盆子出身侯府,小时营养足,长得高大健壮,比刘彪矮不了多少。古代也没什么紧身衣,都是宽松款,大点小点也不太看得出来。 “一会儿我再去问问牛吏,哦不,是问问陛下,他要是还不要,就便宜你小子了。”刘侠卿瞄了侄子两眼,点了点头,“嗯,大小应该还行。” 刘彪听了这话,知道叔父是同意了,顿时乐得一蹦多高,猴急地拿衣服来试穿,都是崭崭新的面料,穿上去别提多精神。 “二妮见了肯定喜欢,说不定能让我亲亲抱抱蹭一蹭呢!”刘彪想到那个面庞红通通的姑娘,更加心痒难耐。 “赶紧给我脱下来!别弄脏了,得盆子说不要了才能给你……还有,我让你预备的车马,都备好了没有?”刘侠卿问。 “早就备好了,四匹白马,大红车子,特别威风!反正盆子也不坐,不如叔父你就坐了吧!” “不行,不行,要是让丞相看着,还不扒了我的皮!我告诉你,凡事不能太出头,知道不?这是老子半辈子才学会的……” “知道了,知道了!要学会当缩头乌龟!” “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这是!” 两个人正在闹腾,忽听门外有人喊:“老刘!老刘!小放牛的喊你过去!” “什么小放牛的,那是皇帝陛下!”刘侠卿斥道,“他肯见人了吗?我马上去!” 他兴冲冲地来到皇帝寝宫,也不通报,推门就进,大声叫道:“牛……陛,下!陛下,陛下,哎哟我又忘了!” 刘侠卿转身冲了出去,动作与冲进来时一样突然。随即站在门外高声叫道:“我……臣,刘侠卿要找……求见陛下!” 刘盆子对这个老上级一直十分敬畏,即便做了皇帝,也是早晚参拜,可是自从摔伤之后,内里换了个人,这点敬畏早就荡然无存了。 “老子现在可是皇帝,一个不讲理的皇帝,昏君!我是昏君我怕谁!”刘盆子的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他把牛头马面踢到两边,大喇喇地踞坐在龙榻上,故意拖了一拖,才装腔作势地拉着戏腔道:“宣!” 马面立刻走前一步,尖声道:“宣牛马校尉刘侠卿觐见!” “参见陛下!”刘侠卿往地上一趴,两手拄在地上,膝盖蜷缩,还没触地就站了起来。样子就像是只蛤蟆,四脚收缩,然后奋力向前一跳,动作鲁莽又突然。 刘盆子静静地看着他,没吱声。 刘侠卿不禁暗暗嘀咕:“这个小兔崽子,居然摆起了皇帝架子,不给老子行礼也就算了,还让老子给他磕头!” 按照以前的经验,刘侠卿只要马马虎虎一拜,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小皇帝肯定吓得够呛,立刻就得反过来拜他,他再装模作样推辞一番,这事儿就结了。 别人传出去,也会说他刘侠卿知礼、谦让、不摆老资格,是个靠得住的人。 可是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给他谦让的机会。刘侠卿拜都拜了,小皇帝还是大咧咧地坐着,自己没摆老资格,他倒摆起了小资格。 而皇帝身边的两个宦官,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宦官是皇帝的身边人,最能揣摩皇帝的心思,牛头马面虽然没见过皇帝几次,但在诸多前辈的熏陶下,察言观色的基本技能还是有的。二人一见刘盆子这个态度,知道皇帝是要立立威,作为皇帝的忠实走狗,当然要充当急先锋,主动给皇帝当枪使。 “大胆!天哪!你身为臣子,连礼节都不懂的吗?陛下还没说平身,你自己就起来了?还有没有点做臣子的规矩!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天理何在啊!”牛头痛心疾首,简直是捶胸顿足。 马面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咳嗽了一声,堆着笑道:“刘校尉,按照礼数,臣子觐见,要在外通报等候,臣子下拜之后,须陛下准许方可起身。” 不愧是经过系统培训的正规宦官,了解一切宫廷礼仪,而且敢于出手,勇于维护皇帝权威,真是两个优秀的公公啊! 刘盆子万万没想到,大汉的礼教要靠两个死太监来维护,有他们配合,皇帝不用亲自出手,只须端着架势就行了。 牛头抹了把眼泪,喝道:“牛马校尉刘侠卿不经通报擅自闯宫,未经准许便站起,无人臣之礼,实属冒犯圣驾之大罪!请陛下降旨问罪,以儆效尤!”说着他向门口迈了两步,挡在刘侠卿和屋门之间,封住了他的后路。 马面在旁边咳嗽了一声,“这事儿要真说起来,都够掉脑袋的了,不过牛马校尉乃有功之人,若知错就改,想必陛下定能法外施恩。” 刘侠卿早就被吓得一脸懵逼,怎么了这是?一个头没磕好竟犯了这么大罪?这点破事儿就要杀头?这不是故意整人吗?他是随着大军东砍西杀过的人,见过世面,历过生死,当即脸色阴沉,怒气上涌,心道:这两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也敢来申斥老子! 刘侠卿有心发作,可看看皇帝,完全没有维护他的意思,而是踞坐榻上,一手抚膝,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一副“他们说得很对,你看着办吧”的样子。 刘侠卿心头一震,今天的放牛娃与往日大大不同,整个人显得高高在上,很有威严,就连那种不太雅观的坐姿也显得霸气十足,难道真像那巫祝说的,这是城阳景王指定的真命天子? 第8章 8.五体投地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侠卿是奴隶出身,从前在乡里的时候,见了乡三老就觉得是了不得的大官,若是见到县令,他只有在道边磕头的份儿。至于皇帝,那是远在天边的神,他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可如今眼前就有这么活生生的一位。 没文化的人最是迷信,信天信神信巫,巫祝说了,刘盆子是真命天子,那他就应该是真命天子。可刘侠卿几乎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最知道他的禀性,他那个畏手畏脚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皇帝。 他对巫祝的话半信半疑,并没有真正把刘盆子当作皇帝看待。可今天这一见,却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放牛娃好像是变了个人,哪儿还有一丝一毫从前窝囊退缩的样子? 他高高在上,神情坦然,颐指气使,举手投足间凛然生威。再看两个宦官,对他更是毕恭毕敬。 不一样了,确实不一样了,整个人精神多了,简直威风的不行,浑身满满的王霸之气! 刘侠卿经过自己不断的脑补,已经越来越信服,眼前这位皇帝就是城阳景王选定的真命天子,那可是天上下凡的真龙啊! 他的怒气不知不觉地消散了,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看着他,牛头虎视耽耽,马面似笑非笑,两个人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小皇帝居高临下,目光冰冷,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刘侠卿经受不住这威压,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重,不由自主地双腿一软,又重新跪了下去。这一跪,再不是马马虎虎,而是拜得诚心诚意,简直是五体投地,连头也不敢抬起。 匍匐在地的一刹那,刘侠卿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游子回到了家乡,孩子见了爹娘,莫明其妙地委屈,委屈到想哭。 “陛,陛下,臣,臣失礼了,臣不懂事,陛下罚我吧!”他抽泣着磕下头去,完成了庄严的认主仪式。 我靠!这个贱人,居然这么好忽悠,一吓唬就怂了,果然奴性十足?刘盆子暗暗吐槽,故意拖了两拍,让压力保持了一会儿,才平淡地道:“念你初犯,朕就不罚你了,下次不可再犯,起来吧!” 陛下原谅他了!多么亲切,多么宽宏大量啊!刘侠卿又激动了,心中对于皇帝的敬畏和感激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可就在他一抬头的功夫,突然眼光发直,直勾勾地盯着皇帝,伸手向前指道:“陛下,你,你……” 牛头喝道:“大胆,臣子岂可手指陛下?” 刘侠卿连忙收回了手,赔着不是。 卧槽,忘了这内裤不严实,居然走光了!刘盆子故作镇定,慢慢收拢了双腿,正襟危坐起来。 大家在电视剧中见过,秦汉时期的古人都是跪坐,双膝并拢,屁股垫在脚后跟上。如果你试一试,就会发现这么坐着并不舒服,坐一会儿还好,时间久了就觉得很累。既然这样,为什么老祖宗们要没事儿找罪受,非要以这么难受的姿势坐着? 据说其中有个不得已的原因,那就是:最开始时中原人不穿裤子,只以袍子遮盖下体。大家聚在一起,又没有椅子,只有坐垫,如果像后世那种岔开腿坐,那画风无法想象。 后来中原出现了裤子,甚至出现了类似现代内裤的”裈”,比如西汉司马相如穿着”犊鼻裈”当街洗碗,晋代阮咸在院子里晒”犊鼻裈”,“犊鼻裈”大概就是早期的内裤了,那种东西也不会如现代一样精心裁剪,大概就是一块布从下面一兜,腰间一系,形状类似日本相扑手的服装或者婴儿纸尿裤,防走光性估计不会太强。 刘盆子其实是穿了裈的,但是比较肥大松垮,以至于一个不雅的坐姿就走了光。 他妈的,还让不让人好好坐着了?刘盆子暗骂一声,心里已在想着怎么做出后世的那种平角内裤,来保护他尊贵的龙裆。 这时刘侠卿说道:“陛下,我……臣给陛下准备了衣服和马车,陛下还要不要试试?陛下,你要实在不想要,那就……” 新衣服新车马,傻子才不要,“拿来!朕正想换件衣服,坐车出去逛逛。”没等刘侠卿说完,皇帝已发出了命令。 “啊?陛下说什么?” “刘校尉,陛下说了,要你献上新衣及车驾,你没听见吗?”马面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刘侠卿有点懵,前几天不是死也不穿吗?怎么转变得这么快?这小皇帝面貌虽然还是那样,但就是让他觉得像是变了个人,难道这次昏迷让他神灵附体,立马蜕变成了真龙天子?否则怎么会起死回生,祝祷之后突然苏醒?这些神灵的事儿,真的说不准啊! “哦,这样……好好,我,臣这就去准备。”一不小心猜中真相的刘侠卿要冒汗了,自己真是畜牲啊,居然惦记上了真龙天子的东西! 他出门时,刘彪正在外面等着,见到他脸上立即笑开了花,“叔父,叔父!成了吧?” 刘侠卿没理他,只顾低头往外走,刘彪追着问:“叔父,怎么样?我的新衣服呢?能穿了吧!” 刘侠卿没好气地骂道:“你这小兔崽子,是不是脑袋被骡子踢坏了?哪有你的衣服?那是陛下的龙袍,你也敢惦记?你个王八羔子,是不是找死?还不快去套车!陛下要出巡,马车安排好了没有?记住了,这是圣驾!狗日的!你要亲自驾车,不能出一点差错,要是陛下有个好歹,你就是杀头的大罪!咱们全家都跟着灭九族!” 刘彪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不禁有点发懵,牛脾气发作,“咋了,咋了?不就是两件破衣服吗?不就是一个臭放牛的吗?有什么了不起!他算个什么东西!他敢灭我九族,我先灭了他!我揍死他!” 话音未落,刘侠卿上来就是一脚,“还敢胡说!什么放牛娃,人家现在可是天子!你敢揍他,老子先打断你的狗腿!要记得你做臣子的本分,快去套车,好好伺候着!” 刘彪在叔父背后偷偷吐了口唾沫,什么狗屁皇帝,平时见着自己跟孙子似的,偏他手气好,抓阉抓了个皇帝,这小子拿着鸡毛当令箭,居然敢摆皇帝架子,自己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都是姓刘的,凭什么他当皇帝,我还是个马头?哼,让老子伺候他,休想!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牛头马面服侍皇帝更衣,刘盆子什么都不用干,只需像田地里的稻草人,伸开两手等着就行了。他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成了摆设,要是照这样下去,早晚会被伺候得生活不能自理。 这套衣服真不是一般的……土啊!从头到脚都是簇新簇新的大红色,大红的袍子,大红的帽子,绣着花纹的鞋子。 刘盆子穿着新衣帽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脑海中突然浮现小时候念过的儿歌:“公鸡公鸡真美丽,大红冠子花外衣,油亮脖子金黄脚,要比漂亮我第一。” 这特么的是什么审美! 再看看旁边那两套,一套全是鲜艳的绿色,绿衣绿帽……这个绝对不能穿!还有一套黑色的,虽然庄重,可不符合自己昏君的人设,算了,就红的了! 刘盆子得意洋洋,昂首阔步,一步三摇,这种骚包的画风,不正是一个昏君应该有的样子吗? 他大手一挥,“走!去看看朕的车驾!” 第9章 9.谁敢不服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牛马厩是赤眉军喂养牛马牲畜的地方,里面有马、牛、羊、驴、骡,狗、鸡、鸭、鹅,几乎是一个超大的牲畜聚居地。 这里虽然号称总管全军牛马,可由于赤眉军管理混乱,各自为战,实际上各营分头劫掠,劫来的财物牲畜都直接拉回营里,缴到这里的只是少数,但樊崇、谢禄等几个大头领直属各营的牲畜都集中在这儿。 赤眉军如今共有三十营,每营一万多人,这么庞大的军队,即便是一部分牲畜归集在这儿,那数量也足够惊人的了。 此时牛马厩里一派繁忙景象,牛吏马吏们跑来跑去,车夫们扬着鞭子,赶着车进进出出,牛马的叫声混杂着人声,牲畜粪便的味道格外浓郁。 几个穿着短褐的牧童聚集在牛棚前,正合力拉一头犟牛,一个马童在仔细地刷马,水把他的犊鼻裈都浸湿了,一个车夫正把车辕向骡子背上套去,那骡子摇着头不肯就范。 一切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看哪!那人是谁?是盆子吗?” “盆子也是你叫的?要叫陛下!” “那,那个是陛下吗?嘻嘻陛下,前几天还跟我一起玩泥巴呢!”那放牛娃嗤嗤地笑。 众人纷纷望过去,只见一个全身火红的人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宦官,一个弯腰曲背、一脸谄媚;一个手抚前胸,皱着眉头。 是刘盆子吗?那个天天一身泥,脸从来也洗不干净的放牛娃?不可能,他哪有这么威风好看! “这衣服真漂亮!”那些半大小子都眼巴巴地看着,心里羡慕不已,众人的审美出奇地一致,鲜艳抢眼的颜色就是漂亮。 牛吏马吏们停下手里的活计,议论纷纷。这时小红人已走到近前,笑道:“众位卿家,你们好呀!” 卿家,卿家是什么玩意?听着很厉害的样子,好像是什么大人物,少年们不由自由地挺直了腰杆。 几个相熟的伙伴向他打着招呼,“盆……陛下,你脸上没泥巴,我都不认识你了。” “这也太好看了,一点都不像你。” “穿得这么威风,真看不出来是你。” 皇帝昂着头,背着手,身子站得笔直,脸上虽然带着笑,却隐隐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牛吏们觉得这样的刘盆子有点陌生。 双手紧握一脸悲痛的宦官牛头突然大喝一声:“尔等小民,怎么一点礼数也不懂?还不拜见陛下!”声如霹雳。 刘盆子登基的时候,这些牛马吏都远远地看着,眼见全军的人都对着他跪拜,甚至包括他们平时奉若神明的樊崇、徐宣等大头领。因此心里也嘀咕着,这个平时与他们一样的牛吏恐怕真的变了,对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便了。 有几个孩子率先跪下了,于是其余人也随着跪在满是牲畜粪便的地上,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牛头还不满意,正想继续教授他们礼仪,刘盆子已抢先说道:“行了,都是兄弟,这么客气干什么?众位卿家,都平身吧!” 衣衫褴褛满脸污泥的卿家们纷纷站起身,有的茫然无措,有的在偷偷地笑。 两个宦官一路都在嘟囔,堂堂皇帝,当然是坐在家里等车马上门,哪有亲自到这种牛马污秽之地来的道理? 可刘盆子喜欢牛马厩,他的小兄弟们都在这儿,自己要当昏君,也得拉几个小弟做佞臣撑场面不是? 此时马面拉长着声音道:“陛下出巡,车驾何在?” 几个马吏推推搡搡,谁也不肯上前,终于一个马吏推不过,走上前来,说道:“马头说了,嘻嘻,刘……陛下来了,请他坐这辆车,嘻嘻。”伸手向旁边一指。 那是一架平板车,上面无篷,就那么裸露着,车板上灰突突的全是灰尘,不知装过什么货物,拉车的是一匹老骡子,身上毛色混杂,瘦骨嶙峋,此时它正低垂着头,蹄子轻轻地刨着地,一坨冒着热气的屎正从屁股后面滚落。 这种破车,农村孩子谁没坐过?每当过节赶集的时候,大人就是赶着这种车子,载着自家地里出产的东西,带着家小去集市上售卖。 这辆寒酸的农家骡车,就是刘彪为新皇准备的车驾?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看车,看看刘盆子,一时周围鸦雀无声。 忽然一个马吏扑哧一笑,像是触动了机关,众人才一个个地活了过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嗡嗡的议论声随即响起。 这是明目张胆的藐视,是对于这个新皇帝赤裸裸的挑战!刘盆子知道,这绝不会是刘侠卿的意思,肯定是马头刘彪在向他示威,目的就是把他那层光鲜的皇帝外衣撕下,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刘盆子记得,这个刘彪一向强横,平时没少欺负自己,要不是二兄刘茂护着,自己不一定得挨多少打。也难怪他不服,平时屁都不敢放一个,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放牛娃,居然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帝,要让他刘彪来伺候,两人身份易位,心理上必然失衡。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刘盆子,若是他就这么认了,马上会成为全军的笑柄,所谓的真命天子就成了一个笑话,他刘盆子以后休想在人前摆什么皇帝架子,继续夹着尾巴做人吧! 刘盆子暗中冷笑,自己一个昏君,怕他作甚?唯一的难处是怎么处置,杀头?腰斩?炮烙?要不干脆宫了,给牛头马面使唤?算了,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小小惩戒一下,让他们知道厉害就行了,谁让大汉皇帝陛下这么仁慈呢? 可是没等他有所反应,牛头已经开始了哭喊:“简直是胆大妄为,没有天理啊!大汉陛下的天威,怎能如此亵渎?你们,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也不知为什么,这个正儿八经的宦官还有这么粗哑的嗓音,至少从声音上来说,牛头还是非常爷们的。 他身材高大,再加上硕大的脑袋,粗声大气地一通乱喊,颇有几分威势,在场的半大孩子们都被他震住了。 宦官是皇权的附属品,永远依赖皇帝生存,在外面最是维护皇帝的尊严。此时这两个宦官几乎是刘盆子最可靠的队友。 马面道:“你们的上官何在?让他来回陛下的话!” “上官?啥上官?我们这没姓上官的呀!哦哦,你是说马头儿啊……他刚才还在,现在,小马吏扭头左看右看,“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刘彪明显是躲了,就是要让小皇帝有火没处发。 马面道:“陛下万金之躯,怎么能坐这种东西,还不快去重新准备?” 马吏们谁也不动,有的低头看地,有的抬头望天,根本就没人听他的。县官不如现管,皇帝高高在上,他们够不着,他们只知道马头儿的拳头最硬。 一个十五六岁的马吏嗫嚅道:“可是,可是套车要马头发话,马头不在呀……” “哈,哈哈哈,哈哈!”刘盆子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众人都吃惊地看着他,陛下这是……气疯了吗? 牛头马面吓得拜倒在地,“奴婢万死,陛下息怒!” 刘盆子大笑几声,把所有人笑得一脸懵逼,方才止住笑,对着他们摆了摆手,他一个昏君,会为这点小事生气么? “谁说马头不在?”皇帝突然停住了笑,开口道,“马头就在这儿。” 马吏们愣住了,他们四处张望,哪里有刘彪的影子? 刘盆子甩了甩袖子,把双手向后一背,朗声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尔等众人,皆我子民,湖海山川,皆属朕躬,我为皇帝,代天牧民,我是老大,谁敢不服?天威所至,雉伏鼠窜,无有遗者,天下万物,任我予取予求!” 刘盆子只顾胡说八道,两个宦官吓得脸都青了,武林至尊什么意思?宝刀屠龙什么玩意? 牛马少年们听得一愣一愣,皇帝说得一套一套的,就是都听不懂,不过也不用全懂,记住其中一句就好了,他是老大,谁敢不服? 服!少年们脸上都是大写的服字。 刘盆子唾沫横飞,说得来劲,这才是睥睨天下的昏君气势! “这全天下都是朕的!这山、这河、这牛、这马、这牲畜,统统都是朕的。”刘盆子两只手一划拉,好像把所有的东西都划到他的怀里。 “所以,我说谁是马头,谁就是马头,现在我要说,“他终于把话拉了回来,“从今天起,刘彪不是马头了!” 第10章 10.鲜衣怒马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彪号称畜牲界的小霸王,“拳打牛棚,脚踢马圈”,在牛马厩里罕逢对手。而且他脾气火爆,一言不合就动拳头,那些牛吏马吏,哪个没挨过他几拳? 这么一个强横人物,刘盆子说撤就把他撤了?这话……算数吗?牛马厩里鸦雀无声,一个个大睁着眼睛看向小皇帝。 刘盆子不理众人,他的眼睛在人群中逡巡,最后定格在一个面容黝黑、身材高大的少年身上,“孙易!你过来!” 孙易脸上带着迷茫,用手指指自己,“是叫我吗?” 皇帝点头,待他走上前来,把右手前伸,向下一按,面色庄重地道:“朕以大汉天子的名义,封你为……弼马温,总管全军马事。” 他也不知道应该封什么官,只记得齐天大圣做过的差事,那不就是马头儿吗? 孙易愣了,“啥?弼马温?那是啥玩意?” 马面一声低斥:“陛下的意思是……让尔做马头!还不跪下接旨谢恩!” 赤眉军中青州人占多数,在马厩里也是如此,刘彪作为青州帮的首领,又有刘侠卿做靠山,在牛马吏中一向横行霸道,经常欺负别人,尤其是其余各州的人。 孙易是赤眉军经过濮阳时投过来的,今年十七岁,属于兖州帮,虽然个人极有武勇,周围也有一帮拥趸,但终究属于少数派,在与刘彪的争斗中常常处于下风,平时没少受他的窝囊气。 刘盆子做为牛吏,常年在牛马厩中,对马吏们极为了解,对孙易本人的脾性也很清楚,所以才抛出这个诱饵。他知道孙易不甘心受刘彪的欺压,一直伺机反击,自己只是给他提供一个机会而已。 孙易此时还有些茫然,他很直接地问:“让我当马头?你封的官,管用吗?” “把吗去掉!”刘盆子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朕是皇帝,说一不二,说你是马头你就是马头。怎么?你不会是不敢做吧?哦!朕想起来了,你们都怕刘彪?既然这样……朕也不难为你……” “我做!怕他作甚?就听你的,这个弼马温我做了!” 半大孩子最是经不起激将,何况孙易这种胆大性烈的。刘盆子话音未落,他已单膝跪在地上:“孙易谢过陛下!” 孙易豁出去了,总是受刘彪的鸟气,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可算是有了翻身的机会,怎么能轻易错过?就赌这一把,跟着这个小皇帝混了! “好,孙易,朕命你准备高车驷马,作为朕的出行车驾!朕要你作为御者,为朕驾车,陪朕出行!”刘盆子又补充了一句,“要最好的马,最好的车!” 其实最好的车马都是现成的,刘彪早就安排好了,妥妥的顶配豪车,只是他要为难刘盆子,故意把豪车藏了起来,此时却为孙易做了嫁衣。 这是一挂崭新的车子,围着红色的帷屏,车轼前边是赤色的屏泥,拉车的是四匹高大雪白的骏马。 少年们的眼睛都直了,这车、这马,这tmd太威风了! 他们争先恐后地伸出手去,哪怕只是在马背上、车辕上摸上一下,便觉得沾了光彩,与有荣焉。 鲜衣怒马,哪个少年不爱? 刘盆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登车,少年们兴奋地高呼着:“万岁!万岁!吾皇万岁!” 他们仰着头,伸着手,向着这个他们原本的伙伴欢呼。 原来排场对于一个人如此重要!穿名牌,开豪车,再加两个跟班,那是妥妥的豪门配置,什么妹子泡不到? 肤浅!虚荣!刘盆子暗道。可是有什么打紧?老子就是个昏君,要什么深刻?玩什么深沉? 他面带微笑,淡定地挥着手,向四周点头致意,继续享受这肤浅的虚荣。 可惜眼下没有妹子,只能对着这些半大小子们炫耀。可是已经让那些牛马吏们嫉妒得眼睛发红了! 这是他从前世到今生少有的高光时刻,刘盆子没来由地热血沸腾,胸中涌出万丈豪情,好像整个天下都在他的脚下,自己就是那个世间至尊的真正王者。 孙易笔直地坐在驾车的位置,即使破衣烂衫也掩盖不住他的神采。他隐隐觉得,自己就要和以往的卑贱生活告别,迎来属于自己的光彩人生。如果说刚才他还有些担心和犹疑,现在则是拿定了主意,没什么可后悔的,为了这些,什么都值了,拼了! 可是这时,一个人突然自马厩中狂奔而出,他手里提着一支马鞭,向着马吏们身上四处乱抽,嘴里不住地骂道:“谁叫你们套车的?都不听我的话了?你们这些欠揍的家伙,还想反了不成?” 刘彪来势凶猛,连打带骂,像往常一样耍着威风。 可令他吃惊的是,马吏们虽然也在躲避,眼里却没了往常的惧怕,只带着些不满和怨恨,刘彪知道,如果不能打压下这股势头,他就完了,牛马小霸王就要倒了! 都怪那个刘盆子!擒贼先擒王! 他咬了咬牙,直冲到刘盆子面前,大叫着:“我才是马头儿!谁敢抢我的差事,动我的车!是你吗?你算老几?” 他用手指着刘盆子,“你一个臭放牛的,凭什么穿好衣服,坐好车子?别人当你是皇帝,我才不认!乖乖地跪下讨饶,这次便饶了你,否则,让你尝尝我拳头的滋味,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以往他这一招屡试不爽,每当他挥起拳头,刘盆子要么认怂哀告,要么抱头鼠窜,去寻他的二哥保护,绝不敢与他正面对抗。刘彪认为这次并不会有什么不同,自己的武力威慑一定能吓破这个小牛吏的狗胆。 可他瞬间便发现自己错了,刘盆子没有显现出丝毫的畏惧之色,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向着两个宦官瞟了一眼,马面立时道:“将阻拦陛下车驾者拿下~~” 无视是最大的轻蔑,刘彪要气疯了,这个家伙居然理都不理他,居然敢看不起他!是可忍熟不可忍!刘彪一下子热血上头,把叔父的嘱咐全都抛到脑后,他攀住车辕,挥鞭向刘盆子抽去。 可就在这时,一只强健的手臂自旁边伸出,握住了他的鞭梢,而他的身体倏地一紧,已被人自后面拦腰抱住,然后一个黑影凌空扑下,将他狠狠地扑倒在地。 拦住皮鞭将他扑倒的是新任马头儿孙易,自后面抱住刘彪的是刘盆子的亲哥哥刘茂,他听说弟弟来到牛马厩,急忙赶了过来,正赶上刘彪冲着刘盆子发威,兄弟情深,刘茂二话不说,果断出手。 两个人合伙把刘彪按倒在地,你一拳我一脚,全向着刘彪的身上脸上招呼。不怕事儿大的少年们在旁边拼命地鼓噪:“揍他!打死他!” 马面在旁边尖声大叫:“有人刺驾!快来护驾!护驾!” 刘盆子掸了掸一尘不染的大红色袍子,伸手扶了扶通红的帽子,指着刘彪叫道:“牛吏们,马吏们,受压迫的兄弟们,报仇的时候到了,给我打!打得好的,朕重重有赏!”活脱脱一副横行乡里的纨绔子弟模样。 这一声吆喝,那些平时受惯欺负的牛马吏们,顿时呼啦啦冲上来,一阵拳打脚踢,打得刘彪抱着头哭爹叫娘,蜷在地上动弹不得。 牛头气得双手揪住胸口,呼天抢地道:“陛下!陛下啊!刘彪竟敢行刺圣驾,这是,这是灭门的大罪啊,要杀头!灭九族!请陛下降旨查办!” 这下子把那些半大小子们给吓住了,连孙易都红着脸道:“什么刺驾?真要杀头?用不着这么狠吧!”打架归打架,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伙伴,能有多大仇? 刘茂向着牛头一声低喝:“闭嘴,别再吵了!”他可是皇帝的至亲,死太监哪里敢惹,只好乖乖地闭上了嘴。 刘盆子狠狠瞪了牛头一眼。这是较真的时候吗?他是想当昏君,可不想找死啊!他还没糊涂到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个皇帝根基不稳,摆摆架子还可以,杀头灭门,还灭九族,你这是坑我! “唉,看他也怪可怜的,算了算了,朕宽宏大量,仁义待人,以德报怨,不跟一个小小马吏一般见识,把他交给牛马校尉处置吧!”刘盆子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好像刚才下命令狠揍刘彪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他双手扶着车轼,站在崭新的车上环顾四周,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好像秦皇汉武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指点江山,样子比平时又高大了几分。 “翟兴!王猛!胡狗子!牛得草!小班登!你,你,还有你!那个衣服后头露洞的,把屁股遮严实,你们这些人,都上马跟我走,做朕的……贴身侍卫!”他接连点了几十人的名字,有的是他相熟的牛吏,有的是方才”护驾”的功臣,有的是他了解的壮健少年。 被点到名的眉开眼笑,答应着各自去找马匹。没被点到的垂头丧气,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一条摆脱牛马厩生活的捷径,他们已失去了这个机会,有人在后悔平时没与刘盆子搞好关系,有人后悔刚才没有出手护驾,有人在暗暗思索如何能博得这位皇帝的”圣眷”。 刘盆子的小伙伴班登脸上挂着两条鼻涕,怯怯地看了看牛头马面,“陛下,我爹说过,陛下身边的人都要,割了……,我怕……我怕疼!”他一撇嘴,眼泪劈里叭啦往下掉。 刘盆子哈哈大笑,“朕是皇帝,说话算话,饶你鸟命!” 班登抹了把鼻涕,笑着答应:“哎!我去,骑牛去!” 少年们闹腾得人仰马翻,刘茂凑到弟弟身边,低声道:“盆子,你别胡闹了,头领们知道了可不得了!” “二兄,你放心,没事儿!我不怕闹得大,就怕他们不知道!” “盆子,我心里怎么这么没底呢?你跟二兄说实话,你到底要去哪儿?到底想干啥?” 刘盆子笑得阳光灿烂,“我要去外面花花世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 第11章 11.横行闾巷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郑县县城不算大,也不算小,平时人口有一万多户,六万多人,因为临近长安,有许多的富户,原本是个很富裕的县城,只因这两年兵祸连连,绿林军、赤眉军过境之时,对城池多有破坏,因此这座繁华的县城也破败了。 城南深井巷原是富户云集之地,有很多豪门大户的宅院,如今却极是萧条,街上少有行人,家家关门闭户,偶尔有人经过,也多是赤眉军卒。 突然,一阵喧闹声打破了寂静,牛马的嘶叫声为这死气沉沉的街市添了些生气。 远远地不知跑过来多少牛马,衣着破烂的少年骑在光光的马背上,挥着鞭子大声吆喝,一边策马奔跑一边回过头去,连声催促着后面的同伴。 十几匹马过后,是一辆极其鲜艳的马车,车子漆红,马匹雪白,一个全身着红的少年扶着车轼站立,他的红帽子被风吹歪了,黑脸上泛着红光,从头到脚红赤耀眼。 他一手远远地指着前面,兴奋地大叫道:“快!再快点!去那些有钱人家,去砸,去抢,值钱的都带走!朕带你们打土豪、斗地主、分金银!” 在他的周围,半大少年们欢叫着,个个脸上带着兴奋的喜色,只有车后两个宦官边追边喊:“陛下!陛下慢点!” 牛头捶胸顿足,嘶声哭喊:“陛下,陛下乃一国之主,怎么能出去劫掠,那,那成何体统?陛下!陛下不能做昏君啊!” 刘盆子大笑,“哈哈,昏君!朕就要做昏君!” 几头黄牛奔在最后,牛背上的少年被颠得几乎坐不住,个个伏在牛背上,双手抱住牛脖子,一个牧童竟被甩下了牛背,当即大哭道:“陛下,等等我,我也要斗地主!” 车马冲进巷子里,道路狭窄,行走不便,刘盆子跳下车来。指着旁边一家朱漆大门道:“砸开,冲进去!” 人的天性里都或多或少有暴力因子,何况是处在不稳定青春期的少年,十几岁的牛马吏每天做着繁重的劳役,只能看着他们的前辈在民间横行,如今终于等到一个机会释放和发泄,顿时展现出强大的破坏力。 他们嗷嗷叫着”攻城!攻城!”一起向前冲去,胖壮的王猛一马当先,用肉墩墩的身体撞开虚掩的大门。没有想像中的门板碎裂,只有全力扑空了的人仰马翻。 皇帝懒得理这些猪队友,振衣向前,在少年们的簇拥下进了大门,一行人气势汹汹、杀气腾腾,满心要干一票大的,可是走了半天,闯了不知多少间屋子,竟没见到一个人影。 这么大的宅子怎么就一个人都没有?难道他们都被大汉皇帝陛下的天威吓跑了? 等到几乎把这所偌大的宅子走遍,才在一个小小偏院里见到了活人。 眼前的场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宅子的主人们并没有因为有人闯入而惊慌失措,更没有想像中的四散奔逃,没有人咒骂、哭喊和讨饶。 男男女女聚集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每人捧着一只大碗,或站或蹲或坐,一齐在吸溜吸溜地喝粥,他们喝得如此认真,就连有人闯入也不抬头,而是忽然全体加快了速度。 除了喝粥和咂嘴的声响,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叫嚷。安静,安静得可怕。 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让少年们有点发蒙,尽情劫掠和破坏的热情一下子去掉了大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猛一仰脖,把碗里的粥全都倒进嘴里,以致于整张嘴都鼓胀起来,老人瞪着眼,努力想把食物咽掉,却实在忍不住,“噗”地一声吐在地上。 “烫死我了!”他哈着气说道,又看着脚下已渗入地里,只留一丝痕迹的粥,摇头道:“可惜,可惜了。” 老人抬起头,怒气冲冲地道:“你们这些……义军,就不会晚点儿来吗?就不能让人好好地喝碗粥?多喝碗粥又误不了你抢钱!” 原来他知道咱们是来抢钱的啊!少年们一下子恢复了活力,王猛大喝道:“对,我们就是来抢……不,我们不是强盗,这位是大汉皇帝陛下,陛下驾临,你们应该……高兴,对,应该高兴,赶快的,家里有什么金银珠宝,通通拿出来,献给陛下! 老人苦笑道:“金银珠宝?我这个做主人的都找不到半点。自从义军来过两次,家里就空了,没钱,没吃的,没穿的……若是不信,随诸位小君子去找,找到什么也不用客气,拿走就是!” 他的态度让少年们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好像你恶狠狠地冲着一个人挥舞着刀,大叫着“我要杀了你!”可那人不怕不逃,竟还把脖子凑了过来,说“动手吧,反正我也活够了。” 重锤打在棉花堆里,到底是有劲还是没劲? 执着的王猛还想把这场劫掠进行到底,他盯着院子里冒着热气的大锅,突然间嘴边流下一条水线,“你看,你没有金银珠宝,真是有点麻烦,可是咱们皇帝陛下出动,总不能白跑一趟,要不……没有钱,吃的也行啊!” 说着他猛地扑到锅边,叫道:“什么好吃的?让我也尝尝!” 刘盆子一脸黑线,这是什么猪队友?我们这打劫呢,能不能严肃点?作为一个强盗,不抢金银珠宝,抢人家的稀粥,还有没有点职业操守?你还要不要脸!好不容易装出来的逼格,被这一句话全毁了。 可是他的那些处在半大小子吃死牛的年纪,肚子里从来没什么油水的兄弟们已全都扑了过去,嘴里嚷着:“给我给我!”“我也要!” 只有一个面貌憨厚的少年守在刘盆子身边,丝毫不为所动。刘盆子奇怪地问:“牛得草,你怎么不去?” 牛得草道:“臣是陛下的贴身侍卫,要时刻保护陛下,不能擅离职守!” 刘盆子心头一震,卧槽,一个放牛娃居然这么有觉悟,稀粥在前而色不变,难道,难道真的是被自己的光辉形象和人格魅力所感化? 不过他回想了一下,这牛得草还真是个干一行爱一行的人,平时养牛是最认真的一个,任别人怎么贪玩,他却从来也不偷懒。 这个御前侍卫不过是刘盆子随口一说,他自己都没当回事儿,没想到牛得草拿个棒槌就当针,已经完全代入了侍卫角色,在他的身边站得笔直。 而那些抢食的御前侍卫们,此时正一个个吐舌大骂:“这什么玩意,也太难吃了?”“这也是能进嘴的东西吗?” 刘盆子走上前去,见那锅中的粥是灰突突的颜色,粥里肉眼可见有绿色的菜叶,还有粘乎乎的不知什么东西,看样子不像是日常粮食熬的粥,凑近前一闻,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涌上来,熏得他差点呕吐出来。 赤眉军的成员都是遭了灾的饥民,要寻一条活路,才聚集在一起四处流窜,以劫掠为生,平时也时常衣食不济,但总不至于断粮。这些跟着大部队颠沛流离、吃糠咽菜的少年却从来没吃过这种粥,这也叫粥么?简直是泥糊,无法下咽。 那老人冷笑道:“诸位吃不下么?我等已断食两日,才好不容易吃上这一顿‘树粥’,诸位若想食用,不必客气,尽管吃就是。”说罢他取碗过来,又盛了一碗,慢慢地喝着,竟丝毫不以这打上门来的大汉皇帝为意。 班登拿出一直在鼻孔里鼓捣的手指,指着大锅道:“老,老伯,什么叫树粥?” 老人道:“这粥的原料都取材于树,绿色的是树上的叶子和树下的野草,这块状的是树皮、树根,只有这些还无法饱腹,我等便取了些树下的泥土,加在一处煮起来,如此可更为黏稠,食之耐饥。” “这……这土怎么吃!”“是啊是啊,怎么能吃土!” “不吃这些又能吃什么?难道等死不成?我张家原本虽算不上什么豪门望族,也是诗书传家,丰衣足食,可自从赤眉……义军到此,说是要筹集军资,义军已数次上门,见东西就抢,别说是金银首饰,菜肉粮米,便是衣服被褥,也搜刮殆尽,我等已断粮三天了,只能靠着这树粥解饥。唉,乱世里人命贱如蝼蚁,能凑合活一天是一天吧!”老人说完又埋头下去,吹着碗中的树粥。 张家其余人等也不理会这大汉皇帝,只顾着不断地添粥,大口地喝着,想必是饿了许久。 牛马厩少年们年纪还小,还保持着纯良的天性,见这些人面黄肌瘦,吃得又是无法下咽的东西,心里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小班登的鼻涕都流下来,他抽噎着道:“陛下,这些人太可怜了,咱们别抢了!” 想抢也抢不了啊,什么都没有抢什么? 看着张家人的惨样,一心做昏君的刘盆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对着牛头马面说道:“回头让刘侠卿送点粮食过来,别让他们饿死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一堆人气势汹汹地来了,什么也没抢着,反倒要搭上些粮食。 牛头马面早就拜倒在地,马面道:“陛下爱民如子、德被四海,古往今来的圣君,没有一个能和陛下相比。有这样英明神……猥琐的……昏君,实在是我大汉社稷之福啊!” 牛头两只手死命地撕扯着胸前的衣服,样子好像张继科嬴了比赛,他大声哭嚎道:“陛下!陛下真是天下最最仁德的……昏君啊!” 刘盆子抬腿把两个宦官踢了个跟头,斥道:“狗奴才,只管在这儿罗嗦什么!都给我滚!滚出去!” 一行人转身欲走,忽听有人高叫道:“陛下且慢!” 第12章 12.郎君别走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盆子停住脚,张老丈已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陛下,陛下别走!” 这是做什么,刘盆子一边用力拨他的手,一边说道:“用不着这样子,一点粮食而已!” 张老丈却死命地抱住,不肯撒手,完全没有了书香门第知识分子的风采,“老朽冒昧地问一句,陛下,陛下可曾成亲?” 刘盆子道:“我成不成亲,关你屁事!” “你成了亲,便不关我的事,你若是还未成亲,便大大关我的事。你若是成亲了,小女怎么办?” “你神经病啊,我成不成亲跟你女儿有什么关系?” “小女贤良淑德,可以给陛下做皇后,哦,当然,陛下妃嫔众多,便是成亲也无碍,小女做贵妃也可……啊要不,普通妃嫔也可以啊!陛下,陛下,小老儿有三个女儿,你看看,看看,或许就有你喜欢的,当然,最好是三个都带走。你们三个,还不快来拜见陛下,叫陛下,哦不,叫郎君!” 刘盆子看着三个面有菜色、长得歪瓜裂枣的女子,心里一阵恐慌,这已经不是介绍对象,这是要抢亲啊!难道自己就真的帅破天际,让这些女子必欲嫁之而后快? 可他还是个孩子啊,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他不想娶媳妇! 刘盆子一边摇头一边向外走,“不要不要,朕不想成亲,不想要妃子。” 张老丈拼死抱住他,不肯撒手,大声哭喊道:“陛下,陛下明日送粮,又能顶得多少时日?老朽一家免不了还是个死,这女儿……老朽实在是养不起啊!她们还小,陛下怎么忍心看着她们活活饿死,求陛下收了她们吧!哪怕就做个宫女,服伺陛下也好,只要给口饱饭吃,让她们活下去,老朽在九泉之下,也感激陛下的大恩大德!” 三个一点也不美的美女也扑上来,叫道:“陛下留步!郎君别走!” 刘盆子大叫道:“护驾,护驾!孙易!王猛!牛得草!快护驾,保护朕出去!” 可他的那些卫士不仅不上前,反倒个个掉转脚步,争先恐后地向外逃去,连最忠于职守的牛得草都跑得没了影儿,没办法,都是好好的童男,万一被老张头盯上了怎么办? 好在有牛头马面这两个不惧女色的,拼死把刘盆子拉了出来,就这,马面还被老张头抓住不放,他只好用花腔女高音尖叫道:“我没有,我下面没啦……我不是……我是阉人!” 一行人急急逃出张宅,个个衣衫不整,刘盆子更是狼狈,连红帽子都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他气急败坏地道:“你们这群人,枉我拿你们当兄弟!到了要紧的时候,丢下我一个人就走了,你们也太没有义气了!” 平时最爱开玩笑的胡狗子笑道:“兄弟们是怕坏了陛下的好事,陛下英俊潇洒、游龙戏凤,我们这些粗人在,太煞风景了。陛下,这三个姑娘,一看就是好生养的,陛下娶了也好,说不准得陛下宠幸,生一堆龙子龙孙,为我大汉传宗接代……” “滚!要娶你娶,到你的狗窝里给你生一窝小狗!”刘盆子怒急了,“牛得草,你不是说要护卫朕,寸步不离吗?” 牛得草尴尬地一笑,“嘿嘿,陛下,我也是没法子,要是遇到敌袭,臣誓死护陛下周全,可这几个女子,陛下,我也是自身难保啊!” 刘盆子一肚子的窝囊气,指着另一户的宅门道:“去,把这一家的门撞开,我就不信,家家都是这么穷?” 不幸的是,这一家又是一穷二白,据看门的老苍头说道,宅子的主人早在赤眉军到达之前,就跑到别处避难去了,只留下他和他的老妻守门,宅子里也经赤眉义军多次洗劫,什么都没留下。 两个人衣食不济,多亏他有点豆腐的本事,常帮城南门驻扎的军爷做豆腐,每日带回两块做酬劳,他的老妻又帮着做些针线,二人勉强维持不被饿死。 对于大汉皇帝御驾亲至,老苍头表达了感谢,同时也表示无能为力,没什么金银珠宝敬献给尊贵的皇帝陛下,毕竟义军已来过几次,宅子里值点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要不,你们把这块豆腐拿走吧?也算没白来一趟。”老苍头的话里带着些歉意。 这些刁民,是拿这皇帝当叫花子打发吗?一块豆腐,朕御驾亲征,带着这么多人杀过来,就是为了这一块豆腐?好大的胆子,还当不当朕是昏君了? 刘盆子正要发怒,忽见旁边伸出一只黑乎乎的爪子,一把就把那块白花花的豆腐抓走了! 王猛讪笑着看向怒目而视的皇帝,“陛下,臣好久没吃豆腐了。” 刘盆子叹了口气,转身就走。唉,也不能全怪这些猪队友,民以食为天,要是手下连饭都吃不饱,怎么跟着自己胡作非为? 队伍不好带啊!昏君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刘盆子不死心,又带人进了几家,每一家情形都相差无已,家无余财,更无粮米。甚至有一家因为反抗赤眉军的掳掠,被打死一人,打伤数人,还有一家已饿死了两人,死尸就停在家里,无钱安葬。这号称富庶的深井巷,除了外表的深宅大院还保留一丝富家气派之外,里面竟是一派破败凄惨的场景。 刘盆子觉得心好累,打个劫怎么就这么难? 他在前世研究历史时,知道赤眉军都是饥饿的流民,走到哪儿抢到哪儿。可他没想到,这些流民竟如此能搜刮,简直像蝗虫一样,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搜刮也不是这么搜刮的,这把羊都杀了,以后再上哪儿薅羊毛去?其实历史上的赤眉军已经给了他答案,这只羊杀了,咱们换只羊杀。一个地方抢完了,咱们不会换个地方抢? 所以这支庞大的军队席卷了半个中国,坐拥数十万之众,却一直没有稳固的根据地,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搞建设的意愿,即便立了皇帝,也算是建立了政权,可这政权连他们自己都没当回事,也丝毫没有改变自己流民的本质。 可流民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尤其是这些未经世事的少年。他们年纪还小,生性淳朴,心肠不像见惯了鲜血、掳掠成性的老兵那么坚硬。此时少年们心里都不是滋味,对自己亲眼见到的凄惨景象有些接受不了。 王猛说道:“谁说这里都是有钱人?骗人!这还比不上咱们呢。牛马厩一天管两顿饭,就是缺粮的时候,每天也能有碗粥喝,可是这些有钱人连饭都吃不上了!” 班登眼泪汪汪地道:“陛下,这些人会不会饿死?您是皇上,救救他们吧!” 刘盆子暗道:“我出来劫掠就是胡闹,闹得人人都知道我是个昏君,这要是来发粮食,那不成了救人于水火的明君?万一大家觉得这个皇帝不错,都拥护我继续当皇帝怎么办?可要是不理这些人,任他们都被饿死,那也真是天理难容了。” 他是个衣食无忧的两千年后现代青年,每天大鱼大肉,肥甘厚味,更受不了这年代的凄惨景象。本来只想在这些土豪身上揩点油,没想到看到这些人间惨景,作为一个三观极正、心地善良的人,叫他怎么看得过去? 第13章 13.大汉丞相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小皇帝大闹深井巷的时候,大汉丞相徐宣一直也没闲着。 作为坐镇郑县,总管赤眉军行政后勤工作的一把手来说,他的事情多得是,一早刚要吃饭,南城将军和汶阳将军先后来告状,两个人撞在了一起,差点打起来。 南城将军说汶阳营偷了南城营的粮,汶阳将军说南城营打了汶阳营的兵;南城将军说要是汶阳营没抢南城营的粮那么南城营肯定不会打汶阳营的兵;汶阳将军说要是南城营没打汶阳营的兵那么汶阳营肯定不会抢南城营的粮;南城将军说要是汶阳营没抢南城营的粮而南城营打了汶阳营的兵那他南城将军就是猪;汶阳将军说要是南城营没打汶阳营的兵而汶阳营抢了南城营的粮那他汶阳将军就是狗。 两个人在这吵了半晌,情绪都极为激动,徐丞相耐心地听取了双方的意见,深刻细致地做了双方的思想工作,劝他们以大汉政权的大局为重,以诚挚的态度打动了两个将领,安抚了他们的情绪,阻止两个营之间的矛盾升级,避免了一场流血冲突的爆发,保持了汉军的团结稳定。 最后南城将军和汶阳将军握手言欢,勾肩搭背地离去。 徐丞相微笑地挥手告别,打发了这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然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嘀咕一句:“一点屁事儿都来找老子,想累死老子吗?” 徐丞相名宣,本来是东海一个狱吏,因得罪了县尉,忍受不了他的欺压,一怒之下带着一帮兄弟出走,投奔了齐地造反头头樊崇,两人组团造反,配合默契,又纠集了逄安、谢禄、杨音等人,与王莽新朝殊死搏斗,渐渐做大做强。 大汉政权建立之后,大封官职,首先封的便是“三公”,“三公”古代地位最尊贵的三个官职的合称,这个概念是不断变化的,周朝的“三公”指的是太师、太傅、太保,秦朝时“三公”是丞相、御史大夫、太尉,西汉以丞相、大司马、御史大夫为“三公”,但是从地位上来看,丞相排名应该在最前面。 赤眉军的大头领是樊崇,相当于公司董事长,其他头领相当于小股东,按理说做丞相的应该是樊崇,可是樊崇不识字,做为百官之长,总理政务的丞相来说,不识字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大家推举了有文化的徐宣担任丞相之职,樊崇自任御史大夫,大司马的职位分属两人,逄安任左大司马,谢禄任右大司马,杨音担任财政一把手大司农。 官封到这里还算靠谱,五大头领的安排基本合理。但是其余头领已经按捺不住,众人纷纷表功,抢自己想要的官职,有的自称将军,有的想当侯爷,乱哄哄闹成一片。负责具体封赏事宜的谋士方阳一看,没文化太可怕,这群土包子,官帽子也乱抢,妈b的一点规矩没有,你们爱当啥当啥,老子不管了! 等他们闹腾的差不多了,全军统帅,如今的御史大夫樊崇宣布,你们自己抢的那些都不算数,咱们就搞一刀切,三十营的将领,一把手统一称将军,副手统一称校尉。再往下,先不封了,等打下长安再说。 赤眉军的各营基本是以地域为单位,南城营和汶阳营都是初期从齐鲁两地的南城县和汶阳县加入的,虽然经过几年的战争和长途跋涉,人员构成已发生很大变化,南城人和汶阳人的比重在营中已下降了许多,但仍习惯性地被称为南城营与汶阳营。 处理完两营关于粮食的纠纷,徐宣拾起了筷子,想继续这顿延迟已久的早饭,可是天不遂人愿,又有人来汇报说,陈留营中发生了大规模械斗,已经死了上百人。陈留营是后来成立的大营,人员又多又杂,经营闹出事端,但是大规模流血事件还是少见。 徐宣不敢怠慢,放下筷子,亲自骑马去处理,到了营中一看,原来是半只鸡引发的惨案,一个士兵在百姓那儿抢了一只鸡,孝敬了长官半只,长官正在吃,另一个长官来访,一看啊你怎么吃鸡我怎么没的吃,长官说那谁谁孝敬的,另一个长官说那谁谁怎么单单给你不给我,长官说当然是我的武力值更高功劳更大,另一个长官不服,揪着这个长官的领子,要比比功劳和武力。功劳是永远也比不明白的,武力却能,两人拳打脚踢,各自的侍卫当然也参与其中,同时惊动了双方士兵。两个人的争斗演变成两部人马的械斗,打到营内死伤无数、血流成河。直到徐宣和卫尉诸葛稚带着卫士营赶到才镇压下去,这时候陈留营中已死伤了几百人。 徐宣对陈留将军大加申斥,命令陈留营立即结束休整,明天开拔去最前线,跟随左大司马逄安去进攻新丰。 他又派人给逄安送信,让逄安把陈留营派往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充分发挥其擅战的特点。不是能打吗?这回让你们打个痛快! 徐宣回到丞相府的时候,日头都过午了,他饥肠辘辘,身子发虚,折腾了大半天,这早饭还没吃呢! 饭一摆上桌,下人来通报,说前西安侯刘孝和谋士方阳来了。徐宣挥一挥手,“让他们等着!” 徐宣刚吃两口,牛马校尉刘侠卿一头撞了进来,急急惶惶地道:“丞相!丞相!” 徐宣心里烦躁,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他把筷子往案几上一拍,刘侠卿吓了个哆嗦,赶紧跪下了,“丞相,我没管好自己的侄子,我有罪!” 见他这副怂样,徐宣的气倒消了一半,他举起碗来扒了几口,才问道:“你有什么罪?” “我侄子刘彪冒犯陛下天威,所准备的车马不合陛下心意,没有伺候好陛下,被陛下治罪,我身为他的叔父,有,有管得不好的罪。” “那叫管教不严,教导无方。”徐宣忍不住纠正道。他文化知识水平很高,当然这个高是相对赤眉军的这些大老粗来说。他原本一个狱吏,肚里能有多少墨水?不用说当世大儒,随便一个儒生恐怕都把他秒成渣渣。当然徐宣作为文化沙漠里的一株稀有绿草,自我膨胀些也是正常的。 “对,对,是我管教不严,陛下已经治了他的罪,请丞相饶过他吧。”他本来不想提侄子的事,毕竟陛下把刘彪交给他处置,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给他个面子,这事儿已经过去了,让他内部管教一下就完了。可徐宣这么一发怒,他立马就撑不住了,哎呀,看来丞相知道这事儿了,刘侠卿一着急,就先认起罪来。 徐宣倒来了兴趣,“哦~陛下处治了他?怎么处治的?” “陛下,陛下撤了他的马头,命人狠狠揍了他一顿。” “陛下命谁打的刘彪?”徐宣更奇怪了,那个老实巴交的小放牛娃?他也会治别人的罪?他能支使得动谁? “陛下命牛马吏们打了刘彪,打得他掉了颗牙,胳膊肘蹭掉了皮,后背青了两块,屁股上……” “得了得了,你先出去,等我吃了饭再说。”徐宣才没那个恶趣味,对他侄子的屁股毫不关心,他只是有点奇怪,小放牛娃看起来老实胆小,没想到也有一帮小兄弟,不过这也没什么,小伙伴们每天都在一起,情分不浅,替兄弟打抱不平一下再正常不过了。 赶走刘侠卿,徐宣总算消停地吃了个饭,又洗漱一番,才出了屋子,慢慢向前院走去。 第14章 14.英明之主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此时在前厅里,刘侠卿正扯着大嗓门说话:“哎哟,那可不是,也不知哪个小子下手这么狠,把彪子的屁股都打开了花,那血流的……” 谋士方阳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一旁,目不斜视。他是平陵县世家出身,精通儒学,他的兄长方望因为拥立孺子婴为更始帝刘玄所杀,亲族受到株连,方阳逃脱后投奔了樊崇,试图利用赤眉军之力与更始政权为敌。 刘孝咧着嘴坐着,屁股费力地歪向一边,好像被揍了屁股的不是刘彪,而是他前西安侯。 “这事儿闹的,这算怎么回事儿!本侯这个同族的弟弟,他这些年做牛吏,多承刘校尉照顾,多少有个人情在里面,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呢?唉,刘校尉,你也知道,我这个族弟,他自幼失怙,没人管教,未免……任性了些,你多少担待些吧,本侯这个做兄长的,替他给你赔礼了。”刘孝歪着身子拱了拱手。 刘侠卿大字不识一个,特别佩服有学识的人,在他的眼里,除了丞相徐宣,赤眉军里最有学问的就数方阳和刘孝了,刘孝还有前侯爷的身份,让他更加崇敬,如今见刘孝向他行礼赔罪,竟然有些慌乱。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你这,你是堂堂侯爷,这么有学问,怎么,怎么能向我赔礼呢,使不得,老刘我,我受不起!” 刘孝便收了手,矜持地一笑,“刘校尉不必客气,我那个族弟,本侯当他是自己的亲弟弟,本侯爱护他,但也绝不偏袒!他没什么学问,又年少得志,容易做出些不得体的事来,刘校尉不必替他遮掩,有什么事说出来,说出来大家好一起想办法,是吧?一个人总有想不到的时候,人多了点子多是吧?” “是是是!”刘侠卿头点得好像鸡啄米似的,“我来找丞相,正想说说陛下的事儿,今天陛下带一帮人去了城南深井巷。不过,你们放心,我派人护卫着他呢,绝不会让陛下跑掉,可是陛下率领的牛马吏,他们都骑着马,我的人……跟不上,多亏他们有骑牛的,拖慢了速度,护卫们一路奔跑,才勉强跟上。” 刘孝道:“你的意思是,他在牛马厩打了令侄,便擅自带着那些牛马吏,骑着马,骑着……牛,一起去了城南?唉,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唉,刘校尉,你说,你接着说!” 方阳道:“陛下骑牛出行,倒也不失童趣。” “不不,陛下没有骑牛,陛下是坐着车,刘彪亲自准备的高车驷马,专门给陛下坐的,威风着呢!” “我那个亲弟弟去深井巷做什么?”刘孝就是听说刘盆子在牛马厩发威,又大闹深井巷,才去寻了方阳,找个由头进丞相府来打探的。 “陛下……陛下去深井巷收税粮。”赤眉军出去劫掠都美其名曰“收税粮”。 方阳倒奇怪了,“陛下收税粮作甚?他在家没吃饱吗?” “没有,没有的事!我怎么敢不给陛下吃饱?”刘侠卿双手乱摇,“我老刘就是自己不吃饭,也得给陛下吃饱吃好!我给陛下一天三顿,两干一稀,一顿都不少!啊还有,陛下天天都有肉吃!昨天刚吃了牛肉……我也不知道陛下为啥要去收税粮,听那些护卫说,陛下一直喊着什么打土豪、斗地主,抢钱抢粮做昏君!他……他连破了七家大门,也没抢到什么,就带着那帮混小子们走了。” 刘孝咳嗽了两声,正色道:“唉,我这个亲弟弟啊,他身为皇帝,本该为万民表率,可这件事,却做得委实有些孟浪了。董子云:‘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身为皇帝,怎么能出去劫掠,与小民争这等小利?如此行事,与盗贼何异?这岂是为君之道?大失身份,大失身份啊!我这亲弟弟,他放牛可以,做皇帝是真的不会啊!” 徐宣走了进来,方才他在门口,正听到两人的谈话,此时接过话道:“侯爷,依你看,这皇帝应该怎么做呢?” 虽然刘孝只是个前侯爷,因他常自称本侯,大家也就顺水推舟地叫他侯爷,皇帝初立的时候,刘孝本来想着即便不能登大位,一个王侯总是少不了的,可是并没有。如此这个侯爷的称谓便多少有了些讽刺的意味,但刘孝并不觉得。 刘孝见徐宣问话,顿时精神大振,努力挺起歪斜的身子,目光炯炯地道:“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陛下乃万乘之尊,当修身立德,使万民归之如流水,则民心可用;‘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为帝王者,当以仁德为本,才可垂拱而治。爱民如子,则民敬之如父,虐民如贼,则民视之如仇敌。陛下劫掠百姓,此事大大不妥,如此行事,恐怕离昏君不远矣!” 刘侠卿听了个糊里糊涂,只听懂了几句,便插嘴道:“陛下要是想要什么,和我老刘说一声,让我老刘带人去抢啊,何必这么亲自动手?收税粮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陛下亲自去?” 刘孝皱了皱眉头,这些强盗,就知道抢!刘盆子终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刚上位就惦记着出去劫掠,其形象定会在众人心中大打折扣,他再这么作死几次,说不定这皇帝宝座就坐不稳了。这样最好,他不做,正好挪个位子!自己今天将这番为君的大道理讲出来,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适合做皇帝的人。 徐宣微微一笑,说道:“侯爷的仁德全军闻名,若不是侯爷仁德,侯爷的家奴和佃农恐怕也不会在这儿。” 刘孝在家乡时,虽被夺了封国,却也是家底丰厚,尚有良田几十顷,家奴百余人,更有几十佃农,租种着他的土地。因他对家奴及佃户盘剥甚重,让众人无以为生,赤眉军过境时,他的奴婢及佃户起事响应,入了赤眉军的伙,差点要了他的命,多亏了樊崇看重汉室宗亲,才留了他一条命。 现在徐宣提起这个,着实让刘孝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徐宣,这是什么意思? 徐宣又道:“想我大汉举义以来,转战数千里,一向是打击豪强,劫富济贫,百姓们愿意追随我军,否则怎会从区区数千之众,到如今这数十万大军?若不从豪强手中收税粮,如何养活这数十万之众?陛下必是看我军缺粮,也想尽一分力量,此举……实在是深谙我大汉生存之道,深思熟虑之举。他若是能收来税粮,充实大汉府库,那便是我大汉的英明之主,怎么会是昏君呢?” 徐宣的一番话,让刘孝大吃一惊,这话风不对啊,怎么会这样?他已经忘了,赤眉军本来就是打砸抢出身,没有这些就没有赤眉军。打砸抢在赤眉军这里,那根本就不是事儿,而是理所应当、非此不可,抢得越多越好。皇帝带头去抢,怎么会是昏君呢?妥妥的明君好吧! 要是刘盆子听到这话,保准会喷出一口老血,他费了好大的劲,真心实意要做个昏君,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昏君没当成,居然成了有为之君,这大汉的明君标准怎么他妈的这么低? 方阳见怪不怪,他几乎是军中唯一的谋士,早看穿了这群泥腿子的本质,只是他身负家族的仇恨,如今只有赤眉军能给他报仇的机会,否则他早就离开了。 刘侠卿突然咧嘴哭道:“我懂了,我懂了!陛下本来是为大军收集粮草,却为啥偏说自己是昏君,他,他是为了我们赤眉军挑担子,宁可自己担了这恶名啊!陛下,陛下他用心如此良苦,居然还有人说他是昏君,真是……良心被狗吃了!陛下,陛下才是真正的英明之主啊!” 刘孝突然觉得自己心口剧痛,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把他的心叨走了一般。他捂住心口,有点喘不过气来。 “陛下他有才……有德,看见百姓们穷苦,竟然什么都没抢,深井巷民众感激他的恩德,献给了陛下一块豆腐,陛下他也舍不得吃一口,竟然赏了手下的侍卫。有几个女子被陛下的风采折服,争先恐后要追随陛下,陛下竟也坚辞不受。陛下的所作所为,真是古今少有,传说中的那些圣君,也莫过于此吧!”刘侠卿这番话简直是超水平发挥,竟然颇为文绉绉。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脑袋?能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刘孝简直心疼得直不起腰来了。 徐宣道:“侯爷,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嗯,本侯……本侯身子不适,改日再来拜会丞相,告辞了。” “侯爷,你看着真像是病了,我陪你一道走吧!”刘侠卿热情地扶住刘孝,他身大力壮,刘孝在他手里简直动弹不得。 徐宣嘱咐道:“你好生看顾着,别再让陛下出什么差子,只要他能好好地当皇帝,吃点喝点闹腾点都没事,都由着他好了,那些牛马吏……就让他们陪着陛下玩吧,毕竟是孩子,也别太憋着他了。” 刘侠卿答应着,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把刘孝架了出去,拎着那位悲痛欲绝的侯爷去了。 第15章 15. 我太难了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徐宣对赤眉军的德行再了解不过了,这郑县里基本被大兵们挖地三尺了,那些个富户不饿死就不错了,哪有什么东西留给大汉皇帝陛下?而原本那些穷人,因为实在没什么值钱东西,士兵们或许懒得去搜刮,反倒更容易留住些家当。 想一想大汉皇帝被一群女子追得狼狈逃蹿的样子,徐宣忍不住有些想笑。 难道是皇帝陛下有了某方面的需求,才想着去抢钱,然后到烟花柳巷的销金窝里享乐一番?嗯,这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们汉军,这些事情用花钱吗?娶媳妇从来是霸王硬上弓。 买什么?抢就是了! “方先生,你说是不是该为陛下抢……哦聘一个妃子了?”徐宣笑着道。 “昭帝和平帝立后时都在幼龄,陛下已经十五岁了,便是立皇后也未尝不可,何况纳妃?” 汉昭帝刘弗陵八岁即位,十二岁立后,他的皇后上官氏当年只有六岁;汉平帝刘衎九岁即位,十二岁时以王莽六岁的女儿为皇后。大汉朝的皇帝普遍早婚,当时他们的皇后更是幼儿园的年纪。 徐宣点头道:“等进了长安就为陛下选妃立后,也好拴住他,省得四处乱跑。” 方阳道:“我听说陛下不愿为帝,几次逃避,甚至差点丢了性命,看来陛下是真的不愿为帝。” 徐宣笑道:“说实话,御史大夫最看重陛下的一点,便是他不愿为帝。”方阳哈哈大笑。 这话说得够直白,说起来樊崇和徐宣都不想要个真正的皇帝,一个不愿意当皇帝的傀儡是最符合他们期望的。要是换成刘孝,说不定会惹出多少麻烦来。 自以为完成了昏君人设,为徐宣等人制造了麻烦的刘盆子回到“行宫”,刘侠卿连忙迎上去请罪,“陛下,刘彪冒犯了陛下的天威,他有罪,臣没管好他,臣也有罪,请陛下治罪。” “请我治罪?这可是你说的。那好,拉出去砍了!” “陛下,陛下开恩哪!”刘侠卿两腿一软,扑通一下就瘫软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臣连个儿子都没有,就这么一个侄子,可怜他父亲死得早,把他托付给我,我们爷俩相依为命,他要是有个好歹,老刘我也不想活了!” “算了算了!”小皇帝大度地挥了挥手,“等刘彪伤好了,让他来做我的侍卫吧!” 他也就是过过嘴瘾,刘侠卿是他的老上级,又是赤眉军高层安排伺候(监视)自己的人,刘盆子是一定要跟老刘搞好关系,绝对不能闹掰的。 对于看多了古代宫斗、权谋电视剧,经受过现代职场洗礼的刘盆子来说,多少明白些政治手腕。对刘侠卿这样的人,吓唬吓唬行,但不能真下死手,连拉带打,恩威并施才是上策。把他的侄子和自己进行利益绑定,有助于进一步将他收归已用。 果然刘侠卿对大汉皇帝陛下的宽宏大度感激涕零,赶紧收起眼泪,谢了又谢,又谄媚地道:“陛下,陛下勤劳肯干,不怕苦不怕累,亲自出去收钱粮,真是一百年、哦不,一千年都见不着一个的明君啊!” 牛头马面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都偷偷地看向皇帝,那意思是:陛下,有人说你是明君了,还不大嘴巴抽他丫的? 刘盆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这出门抢东西是……明君所为?” 刘侠卿大义凛然地道:“陛下为我大汉将士收税粮,不惜亲自上阵,就连一块豆腐也不放过,当然是明君,大大的明君!” 晴天霹雳,晴天霹雳啊,刘盆子意念中早已仰天长哭,“天哪,昏君标准太高了!当昏君太难了!” 两个死太监激动得快哭了,刘某人如此吹捧,陛下竟然没用龙足踢他的屁屁!难道陛下是怕脏了他的龙足?想到这儿,二人只觉被陛下龙足踢过的屁股阵阵发热,我等何德何能,竟得陛下如此偏爱! 刘盆子抬起龙足跺了一下,说道:“刘侠卿,快去多备些饭,让朕的侍卫吃个够!若是他们没吃饱,朕可要罚你!” 他的小兄弟们顿时欢声雷动,刘侠卿的眉头却皱紧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让这些人吃饱得多少粮食?平时只给他们每天两顿粥,哪里有吃饱的时候,都是吊着命罢了。皇帝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虽然如此,皇帝已经下令,他只好连声答应着,屁颠屁颠地去准备了。 这些原来的牛马吏,现在的皇帝侍卫,眼见自己的前boss刘侠卿对小皇帝言听计从,动辄跪拜,也不免生出些敬畏之心,把那些不以为然的心思收起,对刘盆子毕恭毕敬起来。 倒是刘盆子大手一挥,说道:“不必拘束,不用拘束,都是兄弟!在外面装点些门面就好,这宫里又没什么外人,兄弟们还是像寻常一样,随便些的好,就像咱们在牛马厩一样!” 众人这才觉得舒服了些,恢复了欢声笑语。但谁也不会当真像对待从前的小牛吏一样对待如今的皇帝,在态度上终究与以前有些不同,身份上的差距不知不觉地体现出来。 刘盆子不想做孤家寡人,他需要朋友和兄弟,只是这君臣兄弟之间的度需要好好把握。 只有他的亲哥哥刘茂还像从前一样,他可从来不把弟弟当皇帝看,没人的时候,刘茂偷偷地和弟弟说:“盆子,咱们还是安生些吧!别惹樊头领和徐丞相不高兴。” “我为什么要让他们高兴?他们厌烦了我才好,省得再做这个破皇帝!” “是啊是啊,这个皇帝不做也好,等找到了大兄,咱跟樊头领说一声,辞了这个皇帝,咱们兄弟一道回家种地去。”刘茂一心想要全家团聚,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们的大哥刘恭,现在长安更始皇帝刘玄手下效力,如今与赤眉军是敌对关系。 刘盆子苦笑一声,自己这个二哥还是嫩啊,皇帝是想不当就不当的吗?乱世中的皇帝是高危职业,一不小心就人头落地,家族难保,要想求得后半世的安稳富贵,何其难也。 他也想探探刘茂的意思,“二兄,种地有什么意思,要是有机会你我单独出去,咱们投奔一个真命之主,混个世袭罔替的王侯如何?” 刘茂一听,立刻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盆子,可别想着当官了,想当初咱们的父侯,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朝廷,最后还不是……” 刘茂和刘盆子的先祖是汉高祖刘邦的儿子刘肥,然后是刘肥的儿子城阳景王刘章,传到他们的父亲刘萌时爵位是式侯,王莽掌握大权之后,除诸刘封国,刘家败落为普通人,刘萌没过两年就抑郁而终。 但刘家终究不是普通人家,刘盆子兄弟三人从小都是按照贵族子弟的标准进行教育,刘恭接受的教育比较完整,通习《易经》,学问根基深厚。被更始帝刘玄留在身边,封为他爹当年的爵位――式侯。 刘茂爱读《春秋》,喜好兵事,刘盆子还记得他小时候是个性格开朗的小胖子,每天舞刀弄枪、架鹰走狗。自从家族突然败落,生活和心理的落差都极为巨大,刘萌每天胆战心惊地怕王莽派人来要他的命,家里气氛极其压抑。刘茂这个青春期少年好像得了应激性心理障碍,不仅身体日渐瘦弱,连性情也变得过分谨慎起来,时时刻刻带着些惶恐的意思,完全没有小时候贵族公子的意气风发了。 刘盆子因为年龄较小,受到的教育并不完整,但是文字书写是没问题的,毕竟刘家衰败距今不过几年的功夫。他小时总是跟着二兄刘茂习枪练棒、骑马遛狗,再加上贵族公子吃得好,所以长得比同龄人要高大。兄弟二人骑术都不错,赤眉军将二人放在牛马厩里,也算是让他们发挥所长了。 经过几年与牛马一起的生活,年幼的刘盆子被改造成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放牛娃,而刘茂依旧是那么高瘦、苍白、容易受到惊吓,如同一只温顺的梅花鹿,只有当他的弟弟受到欺负的时候,刘茂才会涨红着脸站出来,用瘦弱的身板护住弟弟。 刘茂生怕弟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惹来灾祸。可刘盆子偏不想消停,他看着这些狼吞虎咽的侍卫们,心里琢磨着带这些兄弟们闹点啥大事出来,才能闯出他昏君的名头。 第一次昏君尝试是彻底地失败了,原来出去抢粮是替大汉将士收军粮,明君所为,那要是送粮呢?拿汉军的军粮救济百姓,那是不是就是妥妥的败家子,毫无疑问的昏君了? 必须的啊!就这么定了! 刘盆子一拍大腿,把刘侠卿吓了一哆嗦,而他接下来的话则更是惊人,“朕要赈灾,救济穷人!” 第16章 16.士绅体面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深井巷好久没这么热闹了,人群把窄窄的巷子挤得满满的,那些曾经的衣冠儒生、地方豪绅都站在那儿,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只陶碗,眼巴巴地望着巷口处的两口大锅。 大锅里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腾腾的热气升上来。锅里是黄澄澄的粟粥,熬得粘粘的,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是粥,这是真正的粟粥啊!”喝树粥喝得脸泛土色的张老丈满眼含泪,嘴唇哆嗦着,不停地念叨。 他有多久没吃过粟粥了?不只是他,深井巷的百姓都挨饿了很久。自从赤眉军入城,这个本县最富庶的地区成了重灾区,乱兵一拨又一拨,都盯着这块肥肉,每个人都想搜刮一番,这些豪绅大户立时由腰缠万贯变为一贫如洗。平时最普通的食物粟粥,变成了一种只在梦中出现的奢侈品。 大锅下的柴烧得很旺,几个牛吏用长柄木勺在锅内不断地搅动,免得粥糊底粘锅。 那时的锅叫作“釜”,圆形大腹,以铜铁等制成,更原始的还有陶釜。项羽“破釜沉舟”,便是砸碎吃饭的锅以示有去无回死战到底。 炊具的发展和我大中华的烹饪技术进步紧密相连,汉朝时还不流行炒菜,当时的油和炊具都不支持这种烹饪技术。等到冶铁业和烹饪业都发展到位,就发展出了薄壁浅腹、受热均匀迅速的炒锅。据说中国的锅到了隋唐时才基本定型,我大中华的烹饪技术也基本成熟。 此时深井巷百姓都眼巴巴地看着已经熬好的粥,多少天吃不饱,急于喝粥,众人免不了有点拥挤。刘盆子的死党牛吏翟兴提了柄木勺,敲击着大锅的边缘,叫道:“勿急勿急,人人皆有食,诸位可否列队乎?列队者有食,无序者不得食也。” 这孩子没什么文化,可是有一颗热爱文化的心,平时特别喜欢拽文,即便在赤眉军这样的文化沙漠里,也经常说些“之乎者也”“呜呼矣哉”。此时在这全县最有文化的深井巷士绅面前,愈发文绉绉起来。 可世上的事大抵如此,人都是缺什么想要什么。你个文盲对着文化人讲文化,可文化人却跟你讲物质。 这些满腹诗书却饿得要命的文化人已等不及了,有的人已经断粮几天了,哪儿能不急呢?一个人大喊道:“只管啰嗦什么?再不盛粥,打断你的狗腿!” 另一人叫道:“理他作甚,我等只管自取!” 众人便向前拥着,抢着上前盛粥来吃,可是巷口狭窄,大家一挤,人都堆在一起,十分的混乱。 翟兴是个倔的,看着这些人着急,却偏不肯痛快地为大家盛粥来吃,只叫道:“诸位皆是圣人之门徒者也,熟读诗书也哉,岂不闻‘君子不争’?诸位列队即可食!” 他这慢慢吞吞咬文嚼字的样子,让饿得前心贴后背的人们火冒三丈,几个年轻人撸起袖子向前挤,已不是想抢饭吃,而是想要上来揍他,反正粥已经熬好了,先揍人再吃饭也不迟。 忽听一人喝道:“尔等意欲何为?” 这一声并不高,但是却很有效果,拥挤的百姓纷纷向两边避让,有人喊道:“是郑深,郑夫子来了!” 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钻进人群,来到众人面前,说道:“陛下仁德,怜百姓无食,特使人赈济饥民,尔等不思感激,反欲殴打天使乎?” 翟兴本来有点害怕,听了这话,感觉有人撑腰了,顿时壮起胆子,叫道:“对,我是天使!咳,吾乃天使,不可殴打!” 郑深指着翟兴道:“小君子为吾等送食,今若殴之,明日可复得食乎?” 翟兴恨不得拿出小本本记上,文化人说的话就是不一样,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今天打了他,明天还想不想吃饭了? 这句话彻底灭了年轻人的火气,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粮食就没有揍人权。 郑深趁热打铁,“小君子所言不差,诸君皆读圣贤书,还记得温良恭俭让、孝悌友恭否?老夫当后食,请诸位乡邻列队,莫失了郑县士绅之体面,也莫要难为小君子。” 这话一出来,众人纷纷响应:“夫子说得对,排队,排队!” “别挤,别挤,都有吃的挤什么?别给深井巷丢人了!” 慢慢地,拥挤的人群散开来,百姓们自发地排起了队,差点失控的秩序重新建立,几个牛吏都忙了起来,一个一个地为大家盛粥来吃。 看来郑深在此地颇有声望,而且也得说深井巷人也确实是有文化,素质很高,在要饿死的边缘还想着守规矩,比起两千年后动不动就插队的现代人强得不是一点半点。 众人喝过了粥,个个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脸上有了血色,纷纷向翟兴等人道谢。 一个老婆婆涕泪并流,捉住翟兴的手不肯松开,好像对方是自己的亲人一般。 “小君子,明天要来呀,你要是不来,婆婆就要饿死了!”她叫道。 张老丈已连喝了三碗,胡子上满是粥汤,他激动地道:“陛下,陛下真是仁德啊,昨日我就见他相貌不凡,观其言行,将来一定能成大器,若是得一位贤良女子为内助,则谋事必成,事半功倍,小君子,你可要告诉陛下,千万要记住,吾家三女皆贤良淑德……” “知道了,知道了!”翟兴收拾了东西,落荒而逃。 少年们个个兴奋莫名,他们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帮助了别人,被人感激、视作救星。这种感觉非常舒服,好像自己是不可或缺的,成了别人的倚仗,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变得重要。 不知不觉中,这些淳朴的少年已把赈灾救人当成了责任,他们想的是明天要如何做,怎么让更多的人能吃得上饭。 在皇帝的行宫里吃着饭,少年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 只有牛马校尉刘侠卿满腹心事,连饭也吃不下,只看着那些半大小子一会儿的功夫就抢光了几只饭桶,心一抽一抽地在滴血。 尤其是那个饭量最大的王猛,每当他盛一碗饭,刘侠卿就忍不住打个哆嗦。 王猛吃饭,不是吃的,而是倒的。碗送到嘴边,一仰脖,一碗饭倒进去,嘴巴动两下,咽了。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转眼间,已干掉了八碗干饭。 “陛下,是不是以后跟着你,天天能吃饱饭?”他盛了第九碗饭,忽然奇怪地向着刘侠卿道:“刘校尉,你是不是冷?” 刘侠卿忍住了哆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紧紧地闭上眼睛,我他妈的受不了你吃饭,我……我眼不见为净! 刘盆子说道:“你们放心,朕绝不会让兄弟挨饿,也不会让郑县的百姓挨饿,明天再多送些粮去,今天知道赈灾的人少,明天人数肯定会更多……” “陛下!”刘侠卿大叫着跪下,吓了皇帝一跳,“这是怎么了?” “陛下,今天熬粥用了三石粟米,宫里一共只有十多石粮,陛下赈灾,哪儿有粮食啊?”刘侠卿简直是痛心疾首,“宫里的粮食每天就这么多,陛下几十个侍卫,一个比一个能吃,尤其是这个王猛,简直就是个饭桶!哪儿有多余的粮食接济别人?陛下,不能赈灾,不能再赈灾了啊!” 刘盆子道:“朕乃大汉皇帝,所有百姓都是朕的子民,子民都要饿死了,朕这个当君父的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刘侠卿,你儿子要是没饭吃,你怎么办?” “臣没有儿子。” “朕是打比方,比如说……刘彪,刘彪要是快饿死了,你这个做叔父的能看得下去?” “那个兔崽子,饿死他才好!”刘侠卿恶狠狠道。 “你这个没人性的家伙,真是丧尽天良啊!连亲侄子都不管,朕绝对不能像你这样禽兽不如,赈灾一定要赈,这义粥必须要接着熬下去!” 刘侠卿抱住了皇帝的大腿,嚎叫道:“陛下不行啊!不能再熬了!” 小皇帝嫌弃地把腿抽出来,“你才不行,朕行着呢!” 不过看刘侠卿这个表现,刘盆子是相当满意的,这才赈灾一天就受不了?受不了才好,老子就要干这些你们受不了的事儿! “宫里的粮朕先征用了,都拿去赈灾!你快去找丞相要粮,说行宫断粮了,朕没有饭吃,就要饿死了!” “陛下这样……太败家了!” “你这意思,朕是昏君?你们都听见了,牛马校尉说朕是昏君!好啊,这皇帝我不做了!” 第17章 17.仁德之君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什么?陛下施粥赈灾?”徐宣皱着眉头道:“一日需粮多少?” 刘侠卿胆战心惊地道:“三,三石。” 徐宣脸上的肌肉立刻放松了,这个牛马校尉,眼皮子也太浅了,让他哄个孩子安心做皇帝,可他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区区三石粮就把小皇帝惹得大发雷霆,闹着要退位,说什么也不干了。 他徐宣管着几十万人的口粮,每天往前线运送的钱粮成千上万石,一天三石算个p啊!就是三十石,三百石又能怎样?几十万大军牙缝里的一点点残渣,都够皇帝折腾几年的了。 虽说谁也没把这个皇帝当回事儿,可是也不能随便就换,这要传出去,天下人会怎么说?把皇帝逼得退位,相当于随意废立,是超级权臣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大汉有史以来,只有当年的大将军霍光和新太祖王莽才做过这种事。这两个人的下场大家都知道,霍光自己是寿终正寝了,可在他身后,霍氏被灭了族,王莽更不用说了,整个天下都视他为逆贼,堂堂皇帝被悬首长安。 谁知道将来什么时候,他徐宣会不会被秋后算帐呢?不行,这个皇帝必须得稳定,刘盆子不干也得干! 徐宣脸色一沉,斥道:“刘侠卿,你为了三石粮来烦扰于我……你是不是看徐某太闲了, “丞相,我老刘没,没这个意思,只是,陛下的几十个侍卫太能吃了,陛下又用大汉的粮食来赈济百姓,太费粮了,我,我不是心疼吗?”刘侠卿是真有点怕丞相。 “大汉的粮食?陛下所赈者难道不是大汉子民?大汉的子民吃大汉的粮食有什么不对?” 徐宣向着身边的谋士方阳叹道:“当年武皇帝设羽林军,足有数千之众,出行仪仗,宿卫宫廷,耗费钱粮不知凡已。咱们的陛下不过找了几十个小伙伴儿,玩一玩赈灾,用了几石粮食,便有人说他靡费。难道武帝是大汉皇帝,咱们的陛下便不是大汉皇帝么?” 方阳笑道:“陛下乃数十万将士一致推举,城阳景王选中的帝王,当然是大汉正统,岂能儿戏?陛下的先祖是高皇帝长子,武帝的祖父却是高皇帝四子,同是庶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说起来陛下一系的血脉比武帝一脉更正,早就当立了!” 刘盆子的先祖是刘邦的长子齐王刘肥,汉武帝的祖父文帝刘恒是刘邦的四子,两个人都是庶出,吕氏被灭后,刘肥一系继位的呼声很高,但是大臣们忌惮他们势力太强,才硬把皇冠送给了默默无闻的代王刘恒。 方阳道:“我大汉是大国上邦,非是那些偏邦小国,便是一个县令,出行时随从也不下数十人,更不用说堂堂天子。陛下有几十个侍卫,实在是过于俭省了。” 刘侠卿有点冒汗了,不由得为自己的无知和小家子感觉羞愧。这也难怪,他出身于低贱的奴仆,哪儿知道这些皇帝的排场?作为一个皇帝,有几千羽林郎随驾是常态,如今建世皇帝陛下只有几十个侍卫,这么节俭,他刘侠卿还嫌陛下费钱粮,实在是猪狗不如啊! 方阳又道:“陛下赈灾实是仁德之举。世人皆诬我军为盗贼,凌虐百姓,陛下此举正可为我军正名,传扬出去,谁不说陛下是明君,我军是义军?不过是一日数石粮食,却有此等功效,惠而不费,委实是一着妙棋。” 说白了,这就是个投入小产出大的超级划算大广告,赤眉军从东抢到西,抢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如今费这么一丁点粮食给百姓吃,立刻就能博个仁德之名,这好事儿上哪儿找去! 徐宣抚掌道:“大善!便让那些人看看,我青州军是盗贼还是王者之师?陛下赈灾赈得好,赈得妙啊!” 刘侠卿眼眶湿润,哽咽道:“原来,原来陛下赈灾还有这么大的用处,他为老百姓做好事儿,为我们青州军正名,真是用心良苦,陛下,陛下真是难得的仁德之君啊!可我老刘还说他……还说他……呜呜,我对不起陛下,真是委屈了陛下,我,我这就去向陛下赔罪!” 徐宣道:“刘校尉,你只需看好了陛下,伺候他吃好玩好,别让他到处乱跑,保他平安做皇帝即可。侍卫的钱粮及赈灾所需都由大司农库内支用,二十石之内不必问我,直接去领好了!” 二十石粟按照现在的重量单位换算大概有一千斤出头,一天这么多粮食随意调用,这个权限也是相当可以了。不过古代人是非常费粮的,因为古代百姓食物以粮食为主,副食很匮乏,不像现代鸡鸭鱼肉各式青菜。再加上古人干体力活多,消耗大,能吃,不像现代人四体不勤,尤其是一些死宅,天天猫在家能吃多少饭? 听了丞相的话,刘侠卿放心了,一天二十石怎么也够陛下折腾了,粮食的事儿不用他老刘操心了。虽然被丞相斥为小题大做,屁大点事儿都要请示汇报,可老刘也不傻,小题大做总比知情不报好,有关皇帝的事儿太敏感,没事儿什么都好,万一有事儿他牛马校尉就是现成的替罪羊。所以老刘决定将勤请示多汇报进行到底,宁可挨些斥责,也不能被丞相怀疑,更不能为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风险。 牛马校尉舒心了,可刘盆子就要愁死了! 抢百姓的粮食,自己是英明之主,送百姓粮食,自己是仁德之君,那么说好的昏君呢? 马拉戈壁,当昏君太难了! 为什么他怎么折腾都是个好皇帝?这些人怎么就一点逻辑性不讲呢?难道大家都看不到他有多么败家,多么昏庸吗? 英明仁德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气呼呼地躺在榻上,任牛头马面两个死太监为他进行全身按摩,心里琢磨着自己的发昏大业。 难道真的要搞什么酒池肉林,残害忠良,挖人心肝,炮烙之刑? 他看着两个死太监,突然眼睛一亮。 “牛头,马面,你们两个是忠于朕的吧?” 牛头一下子激动起来,手抚着自己的胸大肌叫道:“陛下,陛下呀,您怎么能这么问?奴婢此心可对明月,为了陛下,奴婢就是死也甘心乐意!” 马面也不甘落后,泣拜于地道:“奴婢的整个身心都属于陛下,陛下便是让奴婢上刀山、下火海,奴婢也绝不迟疑,为了陛下奴婢万死不辞。” 刘盆子忍不住一哆嗦,你的整个身心属于我,好恶心,这个死变态,我要你的身心干啥。 不过既然他们肯为皇帝陛下去死,这事儿就好办了。 “那好,朕成全你们,都去死吧!”刘盆子愉快地道:“你们这样的忠义臣子,正合适做昏君的残害对象,明天朕要弄个炮烙之刑……不行,炮烙柱有点费事,就用油锅吧,下油锅也是很好的,会死得很酥脆,朕还没见过油炸活人的样子呢,就用你们两个忠良做实验好了!” 下油锅?酥脆?牛头一下子抱住了皇帝的腿,大哭道:“不可,不可啊,奴婢还要伺候陛下一辈子,陛下饶命啊!” 马面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叩头道:“陛下,奴婢,奴婢可不是忠良,奴婢是小人,小人啊!” 他忽然指着牛头道:“他,炮烙他,下他的油锅,他是忠良!” 牛头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妈b的你骂谁呢?谁是忠良?你才是忠良!你全家都是忠良!” 看着两个忠良满地打滚互相攻击,刘盆子忽然没了兴致,就这两个死太监还忠良,有人信么? 看来炮烙这一招不能用了,主要是没有忠良啊,大汉皇帝陛下叹息手下缺少股肱之臣,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都怪他刘盆子人品太好,三观太正,形象过于完美,想做昏君才这么费劲。皇帝陛下看着铜镜中自己英俊的黑脸,多少有点懊恼。 不过他马上又振作起了精神,为了将来能够愉快地脱离皇帝岗位,免不得还要再作些妖,折腾折腾亲爱的牛马校尉和徐大丞相。 第18章 18.武库惊牛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侠卿没想到,自己竟然被皇帝驱逐出宫,不仅是他,连那些保护行宫的农夫、更夫、铁匠、屠户之流也统统被赶了出来。整个行宫完全被那些少年侍卫接管。 皇帝先是把他狠狠地夸了一顿,说他尽忠职守、勤劳肯干,这些天伺候得不错,皇帝很满意,为此特加封他为”牛马将军”。虽然赤眉军的将军就是个p,可皇帝亲口封的p也是香的,刘侠卿很高兴,当即谢恩表决心,表示一定要对大汉皇帝陛下死忠到底。 皇帝话锋一转,说他已经有了这么多侍卫伺候着,“牛马将军”不必那么辛苦了,皇帝给他放了个三百六十天的年假,让他好好歇歇,颐养天年。 刘侠卿一下子懵了,他刚刚四十岁,正当壮年,每年歇个三百六十天年假,这是让他提前退休吗? 可不容他分说,孙易和王猛两个小兔崽子一边一个,“扶”起他就往外走,这个”扶”用的力气未免大了些,把牛马将军扶得踉踉跄跄,将军回头大喊着:“陛下,臣身子骨好着呢,臣要伺候陛下!为陛下当牛做马!” 牛头马面当即不乐意了,你当牛做马,我们算什么?想要为陛下当牛做马,先等陛下赐你名字牛腿马屁再说! 刘侠卿唠唠叨叨,两个小兔崽子一着急,又加了把力气,把牛马将军楞是”扶”了个狗啃屎,王猛道:“就你这腿脚,站都站不住了,身子骨也太虚了,怪不得连个媳妇都没有。将军,我劝你赶紧回家去,吃点老山参补补身子,好好休养休养,找个老婆加把劲,兴许明年能生个大胖儿子!” 这都什么和什么?堂堂牛马将军怎么就虚了?你们问过泰山营的张驴儿媳妇,还有陈留营的孙寡妇吗?老刘虚不虚她们不清楚? 刘侠卿心里忿忿不平,一跤摔得眼冒金星,却不敢再挣扎。这些小子在他手底下时没少挨收拾,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落到他们的手里。他觉得自己要是敢再说个不字,这些小兔崽子再使把劲,非得把自己”扶”残了不可。 刘彪还在炕上躺着呢,刘侠卿可不敢步他的后尘,来个叔侄联床夜话探讨病情。 牛马将军被扶出了宫门,没了这个主心骨,他手下的人也一个个被赶了出来,留下来的只有厨子和杂役。 几个少年守住了大门口,把这个五进的院落完全控制起来,这座行宫终于成了皇帝一个人的城堡。 刘侠卿妄图扳回局势,从外面安排人爬梯子上墙,试图偷偷溜进去,或者就驻扎在墙头,随时关注(监视)宫内的情景。 更夫侍卫刚从墙头露了个脸,突然院内飞出一颗石子,正正地打在脑门上,把他打得一个倒仰,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里面爆发出一阵欢叫:“中了,中了!” 吸取了他的教训,铁匠侍卫上墙时顶了个锅盖,刚一露头,一根长长的竹竿伸过来,只一捅,将他直接变成空中飞人,摔得比更夫更惨。 “又中了,又中了!”少年们嘻嘻哈哈地叫着。 经过几轮攻防战后,屠夫侍卫成功突破防守,跳入院中,刚一落地,只听“叭”地一声响,一个捕兽夹子正正地夹住了他的大脚趾。 屠夫脚上剧痛,大声惨叫,其声凄厉,堪比那些猪羊被他宰杀时的哀嚎,肥猪们若地下有灵,必将猪心大慰,感激皇帝陛下为它们讨还公道。 屠夫一瘸一拐地被“扶”出了大门,刘侠卿手下各头领个个带伤,侍卫队变成了残障队,只好停止进攻,改为围困。 不能时刻目睹皇帝陛下英俊的龙颜,牛马将军多少有些不安,好在陛下还在行宫里面,他只要派人分别守住几个门口,就不怕那个小祖宗飞了出去。 守了一个时辰左右,宫门大开,少年们簇拥着皇帝车驾,闹闹哄哄地出来,也不理众人,直奔着牛马厩的方向去了。 刘侠卿急急忙忙地追上去,牛马厩可是他的一亩三分地,绝对不容别人乱来,可万万没想到,他的权威早已经碎了一地,这一亩三分地儿也控制不住了。 孙易正在点人,被叫到的人欢天喜地,王猛正带人往外赶牛,被赶的牛哞哞乱叫。原本刘侠卿手下的半大小子们都对老头领视而不见,对皇帝的旨意却踊跃万分。 刘侠卿直接请求陛下回宫,小皇帝道:“牛马将军,朕不过是想出去走走,带着亲爱的牛宝宝出去踏踏青而已,这你也要管,难道是想监禁朕吗?” 这个罪名老刘担不起,丞相吩咐过,只要陛下不乱跑,保障安全,其余的事儿随他折腾,况且放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几天前还是皇帝陛下的日常工作,刘侠卿也没什么理由阻拦。 小皇帝当初可是最出色的牛吏,把那些身高体大的牛宝宝摆弄得服服帖帖,据说他懂牛语,能和牛促膝谈心。 不一会儿的功夫,皇帝带着百余牛马少年,赶着牛群向东去了。刘侠卿只好带着他的残障卫队连跑带颠地跟在后面。 开始时牛群还是慢悠悠的,与平时出去遛弯没什么不同,可是等到了武库附近,牛吏们忽然抡起鞭子,大声吆喝,赶着牛群,发疯似地向着武库冲去。 汉时实行盐铁专营,私人不准经营,平民要用铁器,都要到朝廷专设的铁官处购买。郑县便有铁官,因这附近有铁山,有铁产出。郑县连同附近的湖县,官营冶铁业都很发达,不仅生产民用铁具,也为军队生产兵器,因此就近设了一个武库,库里兵器着实不少。 赤眉军占领郑县,什么都抢,唯独这武库没怎么动,刀枪又不能吃不能花的,抢来干嘛?徐宣便派了五十个军士守住了武库,防止兵器流入民间,也可以随时补充军需。 这些军士平时也没什么事儿干,就是守着库房大门,跟后世的门房大爷没什么区别。 今天天气很好,五十个大爷闲得蛋疼,正在武库前的空地上玩着角抵之戏,角抵类似于现代的摔跤,在秦汉时期非常流行,赤眉军汉们在不需要打仗的短暂和平时期,常用角抵之戏发泄过剩的精力,有的自己上场,有的以赌博的形式参与其中。 此时几十人围成一圈,圈子里两个壮汉正互相扭住胳膊摔打,围观者大声呼喝:“使绊子,绊倒他!”“用力,摔,摔啊!” 下了注的人更是焦急,一个个脸色通红,挥舞着双臂,不断地催促、咒骂,恨不得亲自下场一决胜负。 两个壮汉久不分高下,一个士卒骂骂咧咧地撩起衣服,叫着:“两个没种的软蛋,让爷爷给你们添点尿性!” 说着便向着场内,胯下水柱急射而出,刚滋了一下却突地停住。旁边的人轰笑道:“怎么了?就这么点尿性?你倒是撒呀!” 那士卒抬头向着远处,叫道:“牛,牛!” “牛个屁!虚成这样,尿都撒不出!”众人越发笑了起来。 那人却不理,只伸出手指着前面,嘴唇哆嗦着道:“牛,疯牛!”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登时都呆住了。 一群牛正低着头,亮出尖尖的牛角,发了疯似的向他们奔过来,牛蹄刨地,黄土飞扬,大地仿佛在颤动,声势十分骇人。 一个人叫道:“妈呀!”掉头就跑,其余人反应过来,顿时四散奔逃,五十个士卒倾刻间一哄而散,腿脚稍慢的已被狂奔而至的牛群冲倒在地。 至于他们身后的武库,谁还顾得上?保住狗命要紧。 牛群的后面,一百余少年随之奔至,高呼道:“冲!占领武库!” 武库大门被撞开,少年们冲了进去,各式兵刃随便拿,一阵混乱后,所有的人都武装起来,个个提着刀枪,在门前站成队列。 大汉建世皇帝陛下穿着闪亮的铁甲,头带兜鍪,上面红色的盔缨迎风飘扬。 他身背弓箭,手里提着一柄长朔,威风凛凛地站在车上,大声道:“从今后,武库归为皇家内库,此间兵器皆为皇家所有,至于尔等,皆为朕之羽林郎也!” 牛马将军刘侠卿叫道:“陛下,这可是大军的军械库,陛下不可轻动啊!” 话刚出口,两根闪亮的矛尖便对准了他的脸,孙易、王猛像两个煞神一般,以长长的夷矛指着他,喝道:“未得宣召,近陛下十步之内者,杀!” 刘侠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爬起身,掉头就跑,向敬爱的丞相大人报信去了。 第19章 19.人家升了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大汉丞相徐宣忙了半天,直到下午才吃上早饭。这个年代,一般的平民都是吃两顿饭,早饭叫作”朝食”,称为”饔”,晚饭叫作”餔食”,称为”飧”。一些豪门贵族是每天三顿,多了一餐”燕食”,也就是午饭。 作为大汉丞相,徐宣当然是有资格吃三顿的。但他实在是太忙,经常忙得顾不上吃饭,一天能正经吃上一顿就不错了,常常要夜里加餐。 赤眉军几十万人,每天一睁眼就是各种麻烦事,徐宣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吃过早饭了。 今早很清静,到现在也没人来打扰。徐宣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安静地吃个早饭了。他吃了口稻饭,饭香扑鼻,这是京师仓的稻米,从江南转运来的。 徐宣慢慢地咀嚼着,饭香在口中弥漫,直冲鼻孔,徐宣舒服地叹了口气,还是人家江南的稻米,真是好吃啊! 有时他想,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再不用每天东奔西跑、打打杀杀,每天踏踏实实地吃几碗稻饭?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生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吗?赤眉军的前途在哪儿?自己的未来在何处?然后他马上摇头,把这种念头赶跑。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还是先把眼前喷香的米饭吃了再说。 他刚吃了半碗,大司农杨音和卫尉诸葛稚便来了。 为了便于商量事情,三个人的住处很近,诸葛稚得到消息,立刻出门,正遇到杨音,两人便一同过来。 诸葛稚急急地道:“丞相,刚有武库守兵来报,不知道是哪一路人马,以群牛开路,驱散了守兵,如今已占据武库,我这便领兵去夺,请丞相加强戒备,莫为敌军所乘。” 徐宣当即把碗放下,惊道:“难道有乱民……莫非是更始军?” 刘盆子虽然只带了一百多人,但是有牛群开路,声势浩大,守兵完全没看清人数,当即就跑去报信,因为丢失了武库,为了推卸责任,免不了有所夸大,所以诸葛稚得到的消息是大队人马入城,一举占领了武库,至于他们是什么来历,守兵也不清楚。 郑县现在是赤眉军的大后方,若是郑县不保,它身后的京师仓也就难保。前面进军长安的大部队会被切断补给,赤眉军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所以徐宣一听,便觉得事态严重,连饭也顾不得吃了,立即便要调兵应对。 杨音道:“郑县就这么大,七个营的兵力摆在城外,敌军即便是来,咱们的兵力也足够,何况周围敌军大部已被我军打散,无力发动大的袭击。我看这事儿多半还是城里的那些人做下的,都是将士们劫掠无度,激起民变!” 杨音说起军纪就一肚子气,他是赤眉军中少数不赞成凌虐百姓的头领,但是军中大环境如此,不抢劫就没吃的,一抢劫就控制不住,一支以劫掠为生的军队是无法谈及军纪的。 徐宣应付道:“大司农言之有理……军纪的事儿日后再说,还是处理眼下要紧。” “若只是民乱便不足为虑,命卫士营平乱,很快就会平息。只是我军的军纪也该尽早整治一下了!”杨音是打仗的老手,对局势有清醒的认识,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军纪。 卫士营归诸葛稚统领,现在就驻扎在郑县城内,营中将士都是全军挑选出来的壮汉,若是有其他各营啃不动的硬骨头,便派卫士营冲上去,无有不胜,可以说卫士营是赤眉军里最强悍的一支部队。若是区区乱民,用卫士营去平乱,已是用牛刀来杀鸡了。 徐宣点了点头,又坐了下来,大司农说得对,看来这事儿确实没什么大不了,除非……他忽然问道:“陛下呢?今天是不是还在宫里?他这几天到处乱跑,可不要跑到外面去才好。” 杨音也猛醒似的说道:“武库就在行宫左近,乱民倾刻便可抵达,若是……快!快派兵去保护陛下!若是陛下落到乱民手中,那可就糟了。” 三个人都急了起来,大汉皇帝这块牌位可以放着不理,可是却千万不能落到敌人手里,否则他们挟持天子号令全军,你听还是不听? 诸葛稚霍地站起来,“丞相,大司农,你们放心,我亲自去,现在就走,一定保护好皇帝陛下!” 没等他出门,牛马将军刘侠卿便到了。人还没进屋,喊叫声已经传了进来,“丞相,丞相,出事了,陛下出事了!” 屋内的三个人全都变了脸色,诸葛稚一把拉开门,对着门外喝道:“怎么回事?” 刘侠卿进门,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丞,丞相……大司农……诸葛卫尉……” 诸葛稚恨不得上去给他一脚,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挨个打招呼,“快说,陛下怎么了?” “陛下,在武库……” 徐宣觉得脑袋嗡地一下,乱兵行动这么快,竟然已把陛下掳去了武库,“陛下……可还活着?” “啊?”刘侠卿有点懵,“陛下,当然活着,他精神着呢!” 杨音性急,问道:“牛马校尉,到底是谁把陛下掳去?” “大司农,我已不是校尉,陛下封我为将军了。”刘侠卿的关注点与三巨头完全不同。 “混帐!我管你是校尉还是将军,快说陛下现在如何,你再不说,老子砍了你的脑袋!”杨音怒了。” 牛马将军确实有抖m潜质,被大司农一骂,立刻就老实了,再不敢废话,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他紧张地看着三巨头,担心因为没有看紧陛下而受到责备,却见徐宣大大地松了口气,伸手端起桌上的半碗饭扒了起来。 刘侠卿也跟着松了口气,看来丞相没把这当回事儿,自己又可以逃过惩罚。 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先得到一个吓人的坏消息,心理上受到严重的冲击,然后了解到这事儿远没有那么糟糕,两相对比之下,后来的坏消息立马就变成了一个好消息。 牛马将军运气不错,若是他先到,少不了会被申斥一顿,因他腿脚慢了一步,立刻变成为大家带来好运的那个人,连他那丑陋的脸都显得有些可爱了。 大司农哼了一声,“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打仗游戏,你身为一个校尉,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大司农,我,我老刘不是校尉了,我……升了。” 三个人吓了一跳,生,生什么了?难道老刘还有这功能?看他那个胡子拉茬的丑脸,难道竟是个男装大佬? “陛下已加封我为将军了。”刘侠卿怯怯地道。 三人同时舒了口气,不带这么吓人的,能不能好好说话! 刘侠卿从怀里取出一块布帛,向杨音递了过去。 “给我看什么?我能看懂那玩意吗?”杨音一拍案几,徐宣刚伸筷子夹菜,盘子被震得跳了一跳,里面的汤汁撒在案上。 诸葛稚劈手夺过布帛,交给徐宣,徐宣展开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刘侠卿。 杨音和诸葛稚伸着脖子看着,可那么大的字他们不认识半个,杨音叫道:“写了啥?上面写了啥?” 徐宣念道:“刘瞎卿辛苦啦!朕疯你做牛马将军,亲此!” 说着他“噗”一声,把嘴里的饭吐了出来,这疯颠的用词,差点晃瞎他徐大丞相的狗眼。 第20章 20.充实后宫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小皇帝的圣旨形同儿戏,字迹歪歪扭扭,让人不忍直视,不过这已经吓了徐宣一大跳。他心中疑惑,这小放牛娃竟然识字!而且还会写字,在赤眉军中简直可以称为博士了! 他哪里知道,刘盆子前世爱好历史,对古代文学也有浓厚的兴趣,为此他专门上了书法班,学了好几年的毛笔字,练了一笔好字。只是为了藏拙,才故意写得这么歪歪扭扭,形同儿戏,还故意整几个白字,否则怎么能符合他不学无术放牛娃的身份? 徐宣三个人对望一眼,这小皇帝还真长了能耐了,居然能张嘴封官了,皇帝张了嘴,你能说不好使吗?当初人家不爱当皇帝,可是你们非要人干,现在你能否他吗?否了他就是否自己! 可是他要是到处封官许愿,那怎么办?徐宣心道:“爱他妈封封吧,反正都是个空衔!” 实权都在几大头领手里攥着呢,光有名头没有实权,相当于没封。大汉别的都缺,就不缺官帽子,皇帝愿意送,随便送好了。 徐宣随手用圣旨擦了擦案上的菜汤,刘侠卿心疼的暗吸凉气,可却不敢伸手阻拦,等丞相终于擦完菜汤,将圣旨向案上一丢,他立即伸手抢了过去,也顾不得上面的油渍,宝贝似的又揣进了怀里。 徐宣笑道:“牛马校尉,看来陛下对你很是器重啊!” 刘侠卿立即本能地摇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不,陛下,陛下把我从行宫里赶出来了,他手下的兔崽子们把我丢在门外,把我老刘的腰都要摔断了。丞相,我,我无能,实在是看不住陛下,让陛下又闹出了事,要不,要不您换个人吧?” 心心念念要摆脱差事的人不光是皇帝陛下,还有牛马将军,皇帝即位不过几天,老刘已经被折腾得要心脏病发作了。 徐宣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刘,别泄气,好好干,我一向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陛下交给你,御史大夫和我都很放心。” 刘侠卿已经算是比较尽职了,每天跟在精力过剩的小皇帝屁股后面东跑西跑,大事小事都来请示汇报,让徐宣随时能掌握皇帝行踪。若是再换一个,还真不一定有他这么得力。 被皇帝折腾得生不如死的老刘,冷不丁得到丞相的夸奖,忽然鼻子一酸,哽咽道:“丞相,您这么说,我老刘就是累死……” 没等他表达完激动的心情,杨音就说道:“没想到陛下竟然懂兵法。” 徐宣道:“这是怎么说?” “你想啊,陛下带着一帮孩子,赤手空拳的,若是用强,肯定不是武库守兵的对手,也难为他想得出这个主意,竟用黄牛开路,牛群势大,这么猛冲过去,就是大队人马也会被冲得手忙脚乱,何况仅仅五十兵丁,这就是所谓的借势冲阵,趁乱取之。” 徐宣笑道:“这孩子……陛下不仅会用兵,还通文字,真可谓智勇双全呢!” 刘侠卿忽然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了徐宣,声音不知不觉压低了下去,“丞相,这事儿以前我还不怎么信,现在……您说,陛下难不成真是……天上下凡的真龙?” “休要胡说!你再这样问,便可问你个谋逆之罪!”徐宣板起了脸。 在君权神授的古时候,皇帝陛下就是真龙,一切对于皇帝的怀疑都会被视为谋逆。 “是是,我就说嘛,陛下是什么人物?那是神仙选中的人,老天爷保佑着他呢!我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他伺候我……哦不,我伺候陛下好几年了,早就看出他跟别人不一样,有一回他在牛棚里睡觉,我眼见着有一条真龙盘在草堆上,千真万确,我老刘可没撒谎!” 古人因为知识面所限,对于神鬼这些东西特别地相信。那三个人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不禁有些疑惑起来,难道他们随便抽签立了个皇帝,当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选中了个真龙天子? 刘侠卿满脸自豪,“陛下以前就是条卧龙,除了我老刘,没人见过他的真身。自从他当上了皇帝,和以前是大不一样,以前我说什么他听什么,连个……现在,我说什么他都不听,我的话他全当是个屁!当然,本来就该是陛下说了算,何况陛下是如此……智勇双全。” 刘侠卿出了丞相府,一路走一路嘟囔:“人家明明是将军,陛下钦封的将军,非得叫人家校尉,哼!” 除了这一点让老刘不舒服,其余的事儿都还算满意,丞相让他继续伺候陛下,至于什么羽林军,让陛下自己去玩好了,武库也由皇帝占着,等他玩够了再接管过来便是,只要兵器不流入民间,大军的武库和皇帝的武库有什么区别?反正大家都是自己人。 丞相还是那句话,只要圣驾安好、安在,其余的事儿不用管。 至于英明仁德智勇双全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对于三巨头的反应已经见怪不怪,他看出来了,这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换掉这个皇帝的,他想成为一个昏君实在是任重道远啊! 刘盆子已经作好了长期斗争的准备,既然他们的容忍度如此之高,咱们就慢慢玩,争取玩出新花样,否则便对不住大汉政权诸位高官对他的殷切期望。 小皇帝望着手下龙精虎猛的百余羽林郎,一颗热爱军事的心开始蠢蠢欲动,好不容易穿越到古代,好不容易有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小小军队,要不,先练兵玩玩? 可是看着他的小伙伴们破衣烂衫的样子,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这羽林军也未免太寒酸了吧?要想成为军容雄壮的威武之师,首先得把这一身皮换掉。 小皇帝命后勤大总管翟兴把家底清点了一下,还别说,真找着了一屋子的布匹,那是为了他登基时制作新衣准备的,这些还不够,皇帝立即召见牛马将军,口谕,让他去找丞相要布,要多多的布。 在那个年代,布是硬通货,和钱是一样的,尤其在王莽货币改革后,国家金融体系几尽崩溃,货币混乱,民间贸易许多都是以物易物,作为民生必需品的布帛由于价值相对稳定,民间将它作为价值依据和支付手段,更加赋予了它货币功能。在那之后的漫长时间里,布帛长期作为中国古代王朝的赋税标的和重要的支付手段而存在。 皇帝要布,这就是要钱啊! 牛马将军想的是皇帝真败家,说出来却是:“陛下真是俭省啊!” 这么俭省的要求,必须予以满足,否则陛下动不动就闹退位,刘大将军免不了要受责罚。 于是刘侠卿以“充实后宫府库”的名义提出申请,请求增加宫内布帛,成功得到丞相的批准。 皇帝一看,牛马将军很有水平,“充实后宫”四个字用得极是恰当,但是后宫不应只有粮食和布帛,最重要的是,后宫得有女人啊! 在牛马将军的启发下,皇帝陛下愉快地决定了:“就按刘卿的意思,朕要搜罗民间女子,充实后宫!” 牛马将军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就是他的意思了?这个锅背得实在是莫名其妙,更荒唐的是,陛下还是个孩子,怎么就要这么大张旗鼓地充实后宫了呢? “陛下,这事儿不急,您,您还小……” “说谁小呢?这不是遭践人么?朕大着呢,你那么虚,你才小!” 牛马将军当然不敢跟皇帝陛下比大小,人家是皇帝,当然是全天下最大。 刘侠卿以为皇帝陛下不过是说着玩,没想到当天皇帝的侍卫们集体出动,浩浩荡荡地杀向了金针巷。 第21章 21.破门而入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巧妹是金针巷的一个普通姑娘,自小就心灵手巧,尤其擅长女红,她做的衣服没一个人不说漂亮。金针巷本就是个巧手聚集的地方,很多人家都以裁缝零活为生,巧妹也不例外。因为她手艺好,生意比别家更兴隆些,便是城里的大户,也常常拿些上等丝绸来让巧妹缝制。 巧妹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弟弟,叫做八哥,姐弟两个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虽然清苦,倒也能维持温饱。可是自从赤眉军进了关中,眼看要打仗,城中人纷纷逃难,便没多少人上门做活了,等到大军进了城,四处劫掠,人人自危,更是家家闭户,能不被大兵劫掠就谢天谢地,谁还敢开门做生意? 如此过了些日子,巷子里整天冷冷清清,人们闷在家里,念着盼着这些贼兵快快离了郑县,让他们能把日子继续过下去,不少人家存粮不多,已经快要绝粮,只好冒险出去寻找食物。 八哥实在年幼,巧妹又是个年轻水嫩的姑娘,在这乱兵当道的时候,实在不适合抛头露面。因此两个人便闷在家里坐吃山空,好在姐弟俩饭量不大,靠着半缸米一直熬到了现在。 这一天,巧妹把缸底的碎米刮了刮,煮了锅稀得见底的粥,两个人喝了个水饱。可这已是家里最后一点米,从今天开始,巧妹家就算是正式断粮了。 她看着年幼的弟弟,心里很是焦虑,难道姐弟两个就没有活路了吗?巧妹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要想不饿死,只能冒险出去,到外边找些机会了。 听说深井巷在施粥,也不知真假,要不去那儿看看? 巧妹正要出门,突然外面一阵喧闹,敲门喝骂的声音到处响起,她开门向外张望,看见不知多少人冲进巷子,挨家挨户地叫门。 巧妹吓得”呯”地一声把门关上,用门闩牢牢地拴住,回过身搂抱住惊恐的八哥,两个人挤在屋角,一动也不敢动。 半个月前有一群乱兵闯到这里,草草地劫掠了一番,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便走了,之后巷子里一直还算安定。可以说,正是因为这里贫穷,所以才勉强躲过了兵祸。可今天的样子完全不同,那些人像是一户人家也不肯放过,硬要闯进去。 姐弟两人谁都不敢吭声,屋子里静得可怕,巧妹心里呯呯乱跳,只盼着他们不要进来。一片寂静中,屋门被猛然敲响,好像平空打了个炸雷,吓得两人一起哆嗦了一下。 八哥刚要说话,被巧妹一把捂住了嘴。任凭外面敲得山响,屋内两人就是不吱声,终于门外的人失去了耐心,用力撞开木门,一个跟头跌了进来。 那人狼狈地爬起身,一边骂道:“非要打破门才好吗?是不是你们家门多?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巧妹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他斥道:“你这强盗,怎么随便闯进来?给我出去!” 她愤怒的小脸涨的通红,外面的阳光进来,照在她脸上,像是着了火,亮得耀眼,为她凭空增添一股慑人的气势。 闯入之人呆了一呆,再开口时声音却轻了许多,“那个……吾来此地,只想问之,汝家中可有,可有裁缝否?那个……汝不开门,吾无法,只好撞之......此门尚可修之,要不吾给汝修之?” 巧妹愣了一下,这么怂的强盗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难道就是为了找个裁缝?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巧妹一时以为自己眼花了,竟觉得那人稚气的脸上突然带了些红色。 他忽然别扭地拱了拱手,说道:“在下翟兴,乃是当今陛下之……贴身侍卫,来此地寻找,裁缝,不知姑娘可,可会,还是不会?” 他装模作样地说话,样子不伦不类,越发显得笨拙。 巧妹才不懂什么陛下侍卫,她只是觉得这些人不像好人,说不定就是那些贼兵。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没有,我家没有裁缝,你走吧!” 翟兴的手捻着衣襟,拿眼溜着巧妹,嗫嚅道:“有饭吃……裁衣管饭,干饭。” 巧妹的眼睛登时亮了,经过一番劫掠,如今粮食金贵无比,就是有钱都没处买,她正愁着怎么弄到粮食,现在粮食就送上门了,这可比给工钱好多了。 为了活命,说不得要冒这个险了。 “八哥也要去的,他要给我打下手。”巧妹指着弟弟道,她绝不会丢下弟弟一个人在家,没有了她,八哥肯定会饿死。 “行!莫忘携汝之裁剪工具!”翟兴很痛快地答应了。 巧妹姐弟两个出门的时候,外面已聚集了不少人,巷子里的女人几乎全出来了,有些人还被捆着双手,大声哭嚎着,少年侍卫们手持武器,把女人们夹在中间,好像押解犯人一样,一路护送到了一个大院子里。 这一路声势很大,也有不少人围观,可是没有人敢管,大家都是默默地看着,互相小声地说着话。巧妹由此断定这些人就是占了郑县的贼兵,心里越发忐忑,这些人……万一他们心怀不轨,女人们还不是随便人家怎样? 侍卫翟兴一直跟在她身边搭讪,他的笨拙反而给了巧妹一丝安全感,在她的印象中,贼兵都是极凶恶的,翟兴的样子却很朴实。 虽然巧妹不怎么搭理翟兴,可是八哥小孩子心性,却想不了那么多,这一路他叽叽喳喳的,已经和翟兴混熟了。 “你说,皇宫里真的有陛下吗?真的有饭吃吗?”八哥眨巴着大眼睛问翟兴。 “当然了,陛下大方得很,一定会让你们吃饱肚子。”翟兴对八哥很有耐心,跟孩子说话也不拽文,而且口齿流利,完全没有面对巧妹的笨拙。 “哈!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帝呢!”八哥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哎呀,是不是要磕头?” “要的要的,陛下是天底下最大的官了,所有人都要对着他下拜。陛下很好,你活儿干得好,兴许他封你一个大官当当。” “我姐的活计最好,她的手才巧呢,让陛下封她当官!” 翟兴偷觑了觑巧妹,说道:“行,我一句话的事儿,陛下可是我的兄弟……” 一路闲聊着到了皇宫,八哥大叫道:“这不是何太公家吗?” 这宅子在郑县很有名,是县里首富何太公的家,占地极大,高墙壁垒,县里人都知道,但是谁也没有进来过。何太公早在赤眉军来之前便逃难去了,他的产业便理所当然地被没收了。 众人像小鸡一样被驱赶进了大门,走过几个宅门,就见一个阔大的院子,里面三只大大的铜锅正冒着热气,远远地就闻到一股米香,八哥便雀跃起来,大叫道:“姐姐,是稻饭!好香啊!” 巧妹的心却是一沉,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年头稻米金贵着哩,光是做活,就能给香喷喷的稻饭吃?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吧? 众人却都被这饭香刺激得兴奋起来,连那些被绑来的女人都停止了哭喊和挣扎。士兵吆喝着众人,排好了三个长队,有人喊了声开饭,一个个冒着热气的满是稻饭的陶碗递到女人们手上。 香喷喷的稻饭配上咸香的豆酱,让女人们胃口大开,她们全都埋下头去,大口大口地扒着饭。被绑着的那些人见了,都急得大喊大叫。有侍卫笑着叫道:“不是不想来吗?有饭也不吃吗?你们的志气都到哪儿去了?” 他们磨磨蹭蹭地上来,故意慢腾腾地为她们解了绳索,嘴里还说着风凉话,“好了,没人逼你,你可以回家了!” 可是女人们脱了束缚,便像是野豹一样冲向稻饭,捧起陶碗,一大口下去,被烫得张嘴哈气,却说什么也舍不得吐出来。 八哥连吃了三碗,才拍着肚皮连出了几口气,“太好吃了,要是能天天吃稻饭,我宁愿在这儿干一辈子。” “瞎说!”巧妹斥道,“没志气,一碗饭就把自己卖了!” 她的忧虑并没有缓解,不过是身不由已,既来之则安之了。 直到她们被带到一个大大的厅堂里,身穿红衣的小皇帝拿出一块画着画的麻布,开口问道:“这个东西你们会不会裁剪?” 巧妹这才相信,她们真的是被找来做衣服的。 第22章 22.御制军装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盆子画的是最简单的t恤衫、平角内裤、短裤和马裤,是他琢磨出来给侍卫们做军服的。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又好做又适合活动。 当时人怎么也想不到,两千年后街上又流行起了汉服,许多人穿着宽袍大袖上街。汉服的特点是交领、右衽、广袖。上衣开襟,衣领在胸前交叉,左襟压住右襟,用带子系住,袖子又肥又长。 看电视里就知道,古人穿得长袍大袖,衣裙飘飘,非常飘逸潇洒。而下层百姓为了便于劳作,一般穿着短褐,甚至那时已有了裤子,可是像现代这种裤子却很少见,大部分只有两条裤筒,用带子系在腰间,有点类似现在的吊带袜。 刘盆子想做的是军装,t恤穿脱方便,不用来回系带,裤子更是又方便又实用,要是都穿个吊带袜,估计骑一会儿马,就会磨得相当蛋疼。还有个重要的原因,也是现代服装的大优势:省布! 他按照后世的样子简单画了几件,算作自己设计的军装,虽然画画水平一般,大概的样子已经出来,基本的需求也表达清楚了。 女裁缝们叽叽喳喳,纷纷摇头,这些衣服怪里怪气的,谁都没有做过,t恤看着还好,应该不是很难做,可是那个马裤,看起来怪模怪样的,这个怎么做?谁会穿着这个出门?这能好看吗? 而且,那上面一块一块像补丁似的方块是什么?干什么用的?刘盆子讲得口干舌燥,才解释清楚什么是裤兜。可是那些女人依然在摇头,不住声地表示说做不了。 “这个马裤,注意裤裆,千万不能小了,否则上马下马就扯开了,而膝盖下面却要细瘦,将来要塞进靴子里的。”刘盆子规划的军装里包括靴子,虽然他现在没有皮革,只能用布鞋暂时代替。 他用一句话结束了讲解:“这就是朕要做的衣服,能把这个裁剪缝制出来,你们就天天有干饭吃!” 女人们低声嘀咕,谁都不肯上前,沉默了半晌,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道:“我来试试!” 巧妹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对着画布仔细端详,“这件短衣不费事,裁成前后两片,一缝即可;这条……马裤,看样子得多裁几片,缝制也要麻烦一些,我试试看吧!” “好,好!以吾试之,请巧妹为吾裁制!”翟兴自告奋勇要做模特。 巧妹点了点头,“钱婆婆,劳烦你准备火斗,帮着熨烫衣物。”钱婆婆是巧妹的邻居,两家关系极好,平时常在一处做活。 八哥利索地递上工具,尺子、剪刀、针线,还有一个熨斗样子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几案上。 剪刀、熨斗(当时也叫火斗)这些裁缝专用工具,在汉朝时已很常用,样子虽然和现代有些差别,基本功用却相差无已。 巧妹开始量体,她温软的小手在翟兴的脖颈、肩膀处滑过,翟兴自觉心跳开始加速,脸上止不住地一阵阵发烧。量到腰围时,巧妹的头顶就在他的眼前,乌黑的头发,软软的发丝,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摸。 他几乎已经伸出手去,可这时巧妹却闪开了,她淡淡地道:“好了。” 翟兴脸色通红,额头见汗,笑道:“啊,竟如此之快,一次量得准否?可要再来一次?” 巧妹眼皮都不抬地道:“你不放心……那好,钱婆婆,劳烦你来再量一次。” “好咧!”胖壮的钱婆走上前来,左手捉住翟兴的肩膀,右手在他屁股上响亮地拍了一掌,“屁股收回去,你翘这么高怎么量!” 翟兴受惊似地向前一蹿,摆脱了钱婆子的魔掌,一溜烟地逃出门去,口中叫道:“信汝,吾信汝!准了,不必再量!”身后的女人们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巧妹不慌不忙,把布铺开、量好、画线,八哥递过剪刀,巧妹接过,嚓嚓嚓几刀,剪裁完毕,八哥早纫好了针线,巧妹灵巧的手指上下翻飞,一会儿的功夫便缝制好了,拿起来一抖,一件t恤便展现在大家面前。 “啧啧,和画上的分毫不差!” “好快的手法!好细密的针脚!不愧是巧妹!” 女人们叽叽喳喳,对巧妹的手艺赞不绝口。有人心里不服气,取出布来,也尝试着剪裁缝制,却怎么也不如巧妹那般又快又好。 钱婆子早烧好了炭,放入“火斗”之中,将巧妹做出的衣物烫平。没过多久,一套军服便已备好,包括鲜艳的红色t恤、深色的短裤和马裤、面料软滑的平角内裤,全都服服帖帖地叠放在一处。 钱婆子笑眯眯地招呼着翟兴,“来来,娃儿,婆婆帮你换上,来嘛!别害羞!” 大妈们笑着起哄,“来孩子,先扒了这身再说!” 翟兴吓得面如土色,老鼠一样钻进来,抢过衣服便落荒而逃,对于大妈们的嘲笑理也不理。 当他打扮整齐站在皇帝面前的时候,刘盆子禁不住频频点头,调侃道:“翟兴,没想到就你这个颜值,穿上军装也蛮精神的。” 翟兴美滋滋的显摆道:“陛下,臣的颜什么,颜值足矣,此军装着实妥贴,巧妹可是金针巷,哦不,是整个郑县最巧手之妹子!她亲手为臣缝制之军装,一针一线都是费了心思的。” 牛得草撇了撇嘴,“看把你美的,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胡狗子笑道:“那还用说,你看他那骚样,离八丈远都能闻到他的骚气!” 翟兴便急得追打两人,“乱言,乱言,吾不骚,汝等才骚,尔辈休要胡说!” 一阵笑闹过后,翟兴脸上还带着忍不住的笑意,“巧妹好似对吾,有些许的意思,她动辄偷看吾面,那个……那个小小之脸蛋啊红扑扑矣……不过吾还未想好,尚须考虑考虑。”他的话立刻引来一阵哄笑。 刘盆子细细地检查了这第一套样品,从领口到口袋,从裤裆到裤腿,不得不说,古人的手艺就是好啊!虽说连个缝纫机都没有,可这针脚又密实又平整,比机器的也差不了多少。最令他满意的是款式,几乎是完美地实现了他的意图。 “perfect!”刘盆子打了个响指,“就这样了!” 随后皇帝当着全部八十九名裁缝的面,任命巧姐为尚衣库总管,钱婆做她的副手。皇帝口谕,令她们在明天天黑前为每名侍卫做一套军装和一双布鞋。 “尚衣库”这名是他参照“优衣库”取的,刘盆子对汉朝官署名称一无所知,只好自己随口发明创造了。 “朕的皇宫就交给你们了!”刘盆子回头叫道:“牛头、马面,宫里的事由你们两个安排,注意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孙易,你召集兄弟们,带上家伙随朕出城,翟兴,别傻乎乎地看了,以后有的是你看的,咱们走!” 一阵忙乱过后,皇帝带着他的全部侍卫出宫,后面几辆大车,满满地拉着行军物资。 队伍刚出大门,刘侠卿就迎了上来,“陛下,陛下,您要去哪儿?” 刘盆子骑在马上,用鞭梢一下一下地敲着靴子,“牛马将军,朕要出城练兵,这后宫就交给你了。” 刘侠卿连连摇手,“不行不行,陛下的妃子……臣怎么好意思?” “想什么呢?”刘盆子一鞭子抽在他头上,“我让你好好地护卫皇宫,不得让任何人进出!就连你自己都不能进去。否则朕阉了你!” 第23章 23.队伍难带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皇帝强抢民女这事早报进了丞相府,徐宣和杨音两人意见完全不同。 杨音气呼呼地道:“他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怎么就能干出这种事儿呢?这不是昏君所为吗?” 若是小皇帝听到他的评价,定会握紧大司农的手,连说几声“知音”,他心心念念的昏君终于做成了。 可是徐丞相的想法不一样,他淡定地道:“大司农,你又不是不知道,抢女子这事儿军中向来就有,各营将士有家眷的还好,那些没老婆的憋得难受,可不就得抢吗?” “这是什么话?按你这么说,他们还抢得有理了?话说回来,就算全军都抢,那个小皇帝也不能抢!他可是咱们的皇帝,全天下人都看着呢,传扬出去,天下人怎么说我们?” 徐宣暗暗撇了撇嘴,赤眉军的名声早就臭了,还用得着小皇帝来败坏吗? “丞相,咱们刚起兵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没什么奢求,有口饭吃就行,找几个土豪大户,寻些粮食,就够满营将士吃几天饱饭了,有了余粮,还可救济一下挨饿的百姓,那时候还真当得起“义军”两字。可是后来,入伙的越来越多,大家的行径却越发不像话了,每到一处,也不管什么,就是个抢,什么都抢,钱财银帛布匹粮食,全都搜刮殆尽,连个活路也不留给人家,你说老百姓能向着咱们吗?人家都说咱是流寇,是强盗,是贼兵!现在要进长安了,咱不想当贼了,咱也立了皇帝,也当上官了,我以为这样就不是贼了,就能安生过日子了。可你看,还这样!连这么个没长大的小皇帝也学会了奸淫掳掠,前几天抢了百姓,今天又要抢女人,这样下去,咱们跟强盗有什么不同,就是戴着这官帽子,到老也是个贼!”杨音简直痛心疾首。 徐宣只能苦笑,他抚着杨音的肩,安慰道:“大司农,你先坐下消消气。皇帝虽是一个半大孩子,可十五岁也不算小了,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成亲了吧?古来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妻妾成群?咱们这皇帝却连一个媳妇都没有。要说这事儿也怪我没考虑周全,没早早给他选个妃子、立个皇后。少年人血气旺,一时冲动是常有的事儿。他又是在营里长大的,眼见的都是将士们四处掳掠,你说他能不学吗?” “我十五岁娶媳妇,可我也没出去抢啊!我老婆那是三媒六证,吹吹打打,堂堂正正娶进门的,他是什么?绳捆索绑、哭爹喊娘的硬拉来的!” 杨音脾气火爆,对着樊崇也是想说就说,毫不顾忌。因其资格老,为人正,在军中很有威望,徐宣也不能不礼让三分。 他咳嗽了一声道:“军纪之事,一时半会也约束不了,等进了长安再说吧!陛下不过是抢了几个女人,也算不得多大的事……” 杨音怒道:“这还不算大事儿?满城都轰动了!听说那些侍卫们挨家挨户搜罗女子,都捆着出来,这像话吗?百姓怎么看我们?” 徐宣心里嫌杨音有点小题大做,抢女人算个什么事儿呢?咱们赤眉军的老婆不都是这么来的么?老婆死了,没事儿,再抢一个吧!孩子长大了,现代父母会逼婚:“怎么还不找对象?”赤眉军的父母也会逼婚:“怎么还不去抢老婆?” 不需要房子,不需要车子,不需要票子,只要一根棒子,打晕了扛走,多么美好的时代! 所以昨天刘侠卿来报告皇帝抢女人,徐宣根本没当个事儿,只说:“陛下长大了!” “是啊,是啊,皇帝陛下越来越有丈夫气概了!”刘侠卿附和道。 小皇帝若是听到这话估计要绝望了,抢美女也能强行解释成有男人味,也真是没谁了。想当昏君,下辈子吧! 徐宣不想在军纪这件事儿上浪费精力,作为后勤大总管,眼下让他最犯难的还是军粮。 赤眉军进入关中,攻占华阴,随之占领了处于华阴的国家级大粮仓――京师仓,一举解决了军中的缺粮问题。 关中地区的土地质量和气候条件都不错,水利资源也极为丰富,农业生产一向发达。汉武帝时的搜粟都尉赵过推行“代田法”,使关中地区的粮食产量大幅度提高,一跃成为全国最主要的产粮区。 可作为全国经济、政治、文化中心的伟大首都长安人口太多了,只靠关中一地产粮根本养不起,只好从其他地区调运粮食。为了方便粮食储存转运,汉武帝组织修建了许多粮仓,京师仓是其中比较大的一座,据后世出土的京师仓遗址实测,仅其一号仓的面积就有一千六百平方米。 伟大首都长安是穷全国之力供养的,在和平时期,关东的粮食源源不断地经大河及漕渠转运至渭水之畔的京师仓,再由京师仓转运至关中各地,以填补当地粮食缺口。 虽然历经战乱,仓中粮食储量有所下降,但还是让赤眉军大大地缓了口气,眼下的情景,至少三个月不用发愁粮食。但是长期来看,几十万大军的粮草依旧是大问题。 赤眉军之所以转战千里,不是因为他们喜欢四处打仗,相反,许多人早就打够了,厌战畏战,整日哭泣着要回到故乡。只要有了粮食,这些流民才懒得去别处,天天趴在家里吃饭多好,谁愿意喊打喊杀地四处乱跑? 可是他们不得不走,不得不战,因为停下来就会饿死,没有任何一地可以长久养活这么一只庞大的军队,京师仓也只是解一时之困。几十万大军不事稼穑,光吃饭不干活,吃上几个月,再大的粮仓也会吃空,然后怎么办?还是得走,还是得战。 千里辗转只为粮,后世的“乞活军”也是如此。 樊崇、徐宣想停下来,在最繁华的关中大地享享清福,首先就要解决大军的吃饭问题。 虽然伟大首都富得流油,可是长安的城郭里长不出粮食。 如果说四处掳掠征粮是“开源”,徐宣想到的另一个办法就是“节流”,通过加强内部管理,各营粮食统一调配,统筹使用,减少损失浪费。 “向管理要效益”,是现代企业常说的话,在古代也同样适用。 赤眉军常处于缺粮状态,按理说应该珍视每一颗粮,可奇怪的是,他们的浪费也极其严重,这是由其军需供养机制造成的。 对于军需调配,各营一向是各行其是。通俗来说,就是谁抢到就算谁的,抢得多的多吃,抢得少的少吃,抢不到的不吃。这就造成有的营中缺粮,吃不饱肚子,有的营中粮食多得只能堆着烂掉。 比如现在这三十营,粮食贮量差距就极大,屯驻在郑县城外的几个营是攻打华阴和郑县的主力,当时都抢了大量的钱粮,粮食储量远超其他各营,营中又没有很好的储存场所,万一下雨就面临损失,大量粮食发霉烂掉。而其他各营没有参与攻城,掳掠较少,有的如今还吃不饱饭。 如果结束自行其事的混乱管理状态,将全军粮食统一调配使用,按需分配,解决饱饿悬殊,粮草损失便可大大下降,大军能维持的时间更长一些,也许能捱到第二年秋收,再来一次掳掠,这样赤眉军便可长久地在一地扎根了。 可具体到各营,吃到嘴里的肥肉,谁会甘心吐出来?就拿贮粮最多的濮阳和泰山两营来说,徐宣要他们上缴一部分收归仓里保存,被断然拒绝,人家凭实力抢的粮,凭啥吐回去?宁可放烂了也不缴。 各营的理由也很充分,掳掠交公?这事儿坏规矩,这样的话,谁还会卖力气打仗?打赢了抢到了也不是自己的。 徐宣很愁,各方利益不好平衡,他这个丞相要被难死了。 这样的队伍难带啊! 若不是他们的领导层还算团结,樊崇等首领为人义气威望高,能勉强居中平衡各方,这支队伍早就散了。 “郑县几营富得流油,怎么想办法让他们吐出点来供前线大军使用。”徐宣苦苦思索,不得其法。 第24章 24.令行禁止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盆子带着一百余人骑马出城,来到前几天早就选好的营地,那是东城外的一处缓坡,坡下有一条小河,河边是大片的空地,别说是一百人,便是几千人也能拉开来演练。 作为一个军事迷,好不容易来到了古代,刘盆子总算能圆一下自己金戈铁马的将军梦了。 上一世他就读过许多古代兵书,《孙子兵法》、《六韬》、《司马法》、《纪效新书》,从战略到战术,从练兵到用兵,古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方法。 要练出强军需要日积月累的努力,刘盆子对眼下这支侍卫队伍的第一次合练,只要求两个字:整齐。 上马要整齐,下马要整齐,列队要整齐,前进步子要整齐,转弯要整齐,拔刀要整齐,举起长矛要整齐,喊口号要整齐。 这一帮放牛放马的,平时接触最多的就是牲畜,马吏们骑术普遍不错,牛吏们就差了许多。翟兴骑惯了牛,总是嫌马跑得快;班登身材矮小,连马都上不去,只好找了只最矮小的幼马给他。 少年们平时没受过这样的约束,一开始练了个乱七八糟。别人都开始小跑了,班登还在费力地往马背上爬,没等下令冲锋,孙易就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刘盆子下令左转弯,队伍立刻陷入混乱状态,有的向左,有的向右,胡狗子和一个马吏撞到一处,马吏掉下了马背,差点被马蹄子踏到。 众人先是嘻嘻哈哈,连吵带笑,不到一个时辰,全累得气喘吁吁,怨声载道。刘盆子这才知道练兵有多难,本来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竟搞得乱七八糟。他不禁心里烦躁,只好挥手让大家休息。 胡狗子道:“陛下,营里练兵从来不排队,将军把刀一举,一声吆喝,大家冲上去就是杀。” 王猛立刻跟着大叫道:“就是!练这个能杀敌吗?练得再整齐有个p用!” 话音刚落,“叭”地一声,身上已挨了一鞭子,打得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哎,你,陛下,干嘛打我?” 刘盆子面罩寒霜,斥道:“打你怎么了?要是在两军阵前,只凭这一句话,便可治你个不遵号令、惑乱军心之罪,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挂在旗杆上示众!”说着又狠狠抽了两下,打得王猛左躲右闪。 旁边的胡狗子见势头不妙,扑通一声跪下,“陛下,臣错了,臣胡说八道,请陛下责罚!” 王猛也跟着跪下了,“臣也错了,陛下,我也错了,我听你的话,不发牢骚,你说什么我就干什么!” 刘盆子首先要明确号令,俗话说”慈不掌兵”,要想练出精兵,只能是严肃军纪,严格执行。 他对着侍卫们大声道:“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不管别的营怎么练,要想做朕的侍卫,做大汉羽林军,就得按着我的规矩来,有怕吃苦不想练的,现在提出来,马上回牛马厩去,朕绝不阻拦!” 众人一开始以为只是出来玩闹,没想到皇帝竟是来真的,连他最铁的兄弟都打,谁还敢轻易作死?再说少年人都有好胜之心,都想着出人头地,谁甘心回到那个牲畜圈去遭罪?于是都收起了玩笑之心,挺身应道:“臣等愿遵陛下号令!” “好!”刘盆子伸手一招,“牛得草,你过来!这鞭子你拿着,谁要是不听号令,就给我狠狠地抽,用朕的鞭子抽的,就相当于是朕亲手抽的,谁不服,让他找朕来说话!” 他调整了军队,把众人分成两队,一队以孙易为队长,翟兴为副;一队以王猛为队长,胡狗子为副。两队分头训练,互相比试,由皇帝居中裁判,嬴的队训练结束便可以休息,输者却要负责晚上的扎营。 重新开始训练后,众人精气神立刻不一样了,一个个打起了精神,口号喊得震天响,行动进退立时整齐了许多,开始时还不时有人挨鞭子,慢慢地便没有了,等到了晚上,这只一百多人的骑兵小队已经看得过眼儿了。 皇帝认定孙易队更整齐一些,于是王猛和胡狗子只好带着众人,在另一队人的嘲笑声中干起了安营扎寨的苦差事。 少年们一起动手,先扎了皇帝的大帐,又在大帐周围连扎了十几座帐篷。然后在营地周围打上木桩、挖掘壕沟,每个环节都不能偷懒,就如同出征打仗一样。这些事相当繁重,好在牛马吏们平时都不少吃苦,早已经习惯了劳作。 众人正在忙碌,翟兴带人拉着一头牛过来,大声吆喝道:“兄弟们!陛下有赏,今天咱们吃牛肉!” 顿时满营欢声雷动,少年们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连正在休息的人都跳了起来,帮着杀牛生火。 小班登一高兴,鼻涕越发多了,“陛下,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吃过牛肉,上回打仗死了几头牛,都被别的营抢走了,咱们牛马厩就抢了一条牛腿,我跟着喝了碗肉汤……真好喝啊!” 刘盆子拍了拍他肩膀,“小班登,今天你就敞开肚皮,能吃多少吃多少,千万别客气!” 班登当然不会客气,少年们谁都没有客气,在吃肉这件事上,这支队伍战斗力爆表,爆发力和持续力都十分惊人,真正称得上是虎狼之师。 在汉朝,牛肉是很难吃得到的,因为牛能耕地,在以农为本的古代是极其重要的生产资料。要嫁女儿,丈母娘得先问一句“家里有牛吗?”那时的牛,相当于现代男青年的婚房,那是刚需。 当时唯一被立法保护的动物就是牛,汉律对于杀牛的惩罚十分严厉,犯罪者要诛死给牛偿命。普通人想吃牛肉,只能等牛自然死亡才有机会。 当然,刘盆子作为皇帝,虽然没什么实权,在吃的方面却几乎可以为所欲为。牛马厩已被他掌控,挑一头不适合继续工作的老牛,消灭它的肉体,升华它的精神,让侍卫们开个荤,这件事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这一次的吃肉大战,王猛是当之无愧的王者,据说他一个人就干掉了不下十斤牛肉。饭后他直挺挺地躺在帐篷里,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叹息道:“为这一顿牛肉,死了都值了。” 鞭子令人畏惧,严肃了军纪,牛肉凝聚了军心,提高了战斗力。少年们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训练中去,到第二天午后,这支队伍已基本做到令行禁止、有模有样了。 刘盆子对目前的进度表示满意,不能指望练两天就能上战场,能听命令、能列队,是他这次训练的基本要求,从效果来看,已经达到了。 孙易异常兴奋,对于这样的操练丝毫不觉得苦,反倒是兴致勃勃,他问道:“陛下,咱们什么时候真刀真枪地拉出去打一仗?” 王猛也附合道:“是啊,我真想上战场,亲手砍几个人试试刀。” 刘盆子看着两个跃跃欲试的队长,微微一笑道:“咱们不打仗。” “不打仗练的什么兵,练多好也没用啊!”王猛有些泄气。 “咋没用?练好了可以装逼!” “装,装什么?” “装逼!嗯,意思就是,你们要整整齐齐、精神抖擞,不论走到哪儿,要让人见了就心生羡慕,拍着大腿说:‘大丈夫当如是!’达到这个效果,这个逼就算装成了,朕也就放心了。” “陛下放心,臣等一定不辜负陛下的期望,好好装逼!” 第25章 25.孤胆英雄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侠卿本着丞相说过的“只要圣驾安好、安在,其余的事儿不用管”的原则,差了几人盯住城外练兵的皇帝,但是却未加干涉。 丞相是上司,他的命令不得不听,皇帝是真命天子,说话是金口玉言,当然也要遵守。 牛马将军执行了丞相的命令,也分毫不差地执行了皇帝的命令,他带人牢牢守住了皇宫大门,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就连他自己都没再踏进皇宫一步。 太阳渐渐偏西,金针巷的女人们已经进宫两天了,皇宫大门口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声,守卫的兵丁怀里抱着刀,坐在墙边的阴影里打起了瞌睡。 刘侠卿刚刚巡视了一遍,一切都很正常,他站在大门口叮嘱着手下,“都打起精神,别出什么茬子!” “是,刘校尉!”侍卫睡得稀里糊涂,眼睛都睁不开似的,机械地点着头。 “要叫将军,牛马将军!”刘侠卿皱着眉头纠正。 侍卫却像是心不在焉,目光飘向远处,突然,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连嘴巴都张得老大。 侍卫指着刘侠卿身后,叫道:“校尉,将军,有,有敌袭!” 刘侠卿猛地回头,见到身后一大帮人冲了过来,男女老少足有几百人,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却没一件正经兵刃,棍棒、菜刀、砖头,扫帚...... 当先一个小伙子一手拎着扫帚,一手向后招着,“乡亲们,杀!杀进去,跟他们拼了!” 刘侠卿边倒退边拔出刀来,挥舞着大叫:“乱民,快拦住,拦住!”可是他的刀扬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划过自己左边额头,连一片头发带帽子一起削掉了。牛马将军的头发一下子披散下来,几条血迹蜿蜒着流下脸庞,样子十分可怖。 侍卫们大喊:“受伤了,将军受伤了!快,快救将军!”手上刀挥着,嘴里大声喊着,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不经意间就把牛马将军留在了第一线。 刘侠卿不是不想后退,只是他的反射弧和腿脚都慢了一拍,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腿脚却都不听使唤了,竟一步也挪不动,呆呆地站在当地。所以在人群冲过来的霎那,他恰好孤身一人留在前面,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孤胆英雄气势。 几百男女老少冲过来,看到一个丑陋的汉子拦在前面,一手提刀,面无表情,头发披散,半边脸全是鲜血,那刺眼的红色为他平添了几分凶悍,让牛马将军有了一种煞神的气质。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春秋吴越争霸时,面对吴国大军,越王勾践把三百死囚放在阵前,喊着口令一二三,一起挥剑自杀,把吴军全都看呆了,以为越军都是这么不要命的,一时都吓破了胆,未战先怯,以致大败。 如今的刘侠卿,正起到了三百死士的作用,人群本是气势汹汹地杀来,见了他这副样子,顿时心生怯意,全被震住了。 几百人在一个吓傻了的刘侠卿面前硬生生停住脚步。打头的汉子把手里的扫帚一挥,叫道:“你是谁,为什么挡我的去路?” 牛马将军话都说不出,只有眼睛斜向一边,他心里的意思是:“我站在这儿不能动,你就不能从我旁边过去吗?” 人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牛马将军这窗户肯定是几年没擦过玻璃的,传递出来的信息歪曲得要命。那领头的汉子看刘侠卿一声不吭,只转了下眼珠,心里竟涌出了一股钦佩之意。 看人家,一人面对几百人,毫无惧色,一句废话没有,只斜眼看人,眼看着是不把这群人放在眼里,别有一番睥睨天下的霸气。 对于这样的英雄,一定要尊敬,要讲礼貌!想到这儿,他竟然放下了扫帚,举起手拱了一拱,这一拱手就失去了刚才猛冲过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 后面的几百人一看这架势,知道要开始主将互喷口水,相对bb的戏码,都很配合地停住了脚。原本一波势不可挡的洪流,竟然被刘侠卿漫长的反射弧给化解了。 那领头的年轻人道:“在下钱有,前几天出门在外,回来听说我娘被你们皇帝掳到宫中。我娘年轻守寡,一直未再嫁人,她老人家一个人把我拉扯大,谁见了她不竖大拇指,称她一声节妇?如今皇帝无道,竟做下这等事,败坏她老人家的名节,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刘侠卿依旧不说话,只斜眼看着钱有。心里的潜台词是:败坏你老娘的名节?谁他妈的眼瞎啊! 钱有被他盯得发毛,想必是想化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又开口道:“我娘她老人家年老体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我,大不了与那个昏君同归于尽!” 后面有人喊道:“我老婆也被你们抢来了,你们还我老婆!” “我老婆也进宫了,要是你们不放她出来,那,那就得赔我钱!”他身后一个老妇扯了扯他,叫道:“儿子,咱不要钱,要粮食!” “对,要粮食!我三婶也在里面,也要赔粮食!” “我家的丫头才十八岁,你们皇帝要娶,怎么也得封贵妃,得多下聘礼,送我们多多的粮食!” “你家丫头那么丑都能当贵妃,那我闺女能当皇后了!” “老黄头,那你岂不是成了国丈了?有皇后一口吃的怎么也饿不死你。” “快放我姐姐出来!” “放什么放?都被糟蹋了,安心做国舅吧,让皇帝封你做个大官!” “我二姑在里面,你们得赔!” 画风转换得如此之快,本来像是要冲击皇宫,突然变成了大汉外戚大聚会,刘侠卿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依旧保持着孤胆英雄的姿势,横刀站在当地。 一群人吵了半天,气势渐弱,又见刘侠卿如磐石一般坚定不移,更是没了信心,看着刘侠卿身后几十个拿着长矛大刀的侍卫,有的人都想掉头跑路了。 可当他们转身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后路被断了,一排兵丁站在他们身后,呈半圆形将众人包围,为首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手里提着一杆长戟。 刘侠卿突然活了过来,好像嗑了半瓶盖中盖,腿也不麻了,腰也不疼了,霎时间便行动自如了,他叫道:“大司农,你来了!” 杨音冲着他点了点头,心里不禁佩服起徐宣的识人之明,到底是丞相,没有看错人,这刘侠卿果然是条汉子,把陛下交给他,放心! 他刚才在附近巡视,听说皇宫发生民乱,立即带人赶来,正看到孤胆英雄刘侠卿一人对阵几百人,临危不惧,顾盼自如,几乎靠一已之力稳住了局势。不禁对他大为激赏,牛马将军实乃真将军也! 百姓们见了杨音的队伍,更加慌乱,他们饱受赤眉军凌虐,畏惧已深。因为自己的亲人被掳进宫,又忧又急。在钱有的鼓动下凭借着一股血勇冲到这儿,若能一鼓作气,或许就直接冲进宫里去了,没想到被刘侠卿无意一拦,气势受阻,等杨音带人赶来,哪还有什么冲击皇宫的勇气,只剩下根深蒂固的惧怕。 百姓们一个个噤若寒蝉,钱有也心里发虚,却不肯输阵,把心一横,咬咬牙叫道:“皇帝无德,***女,凌虐百姓,我等不服!” “胡说!陛下是有道明君,他咋会霸占别人的老婆?你娘……你看你长这样,你娘能好看到哪儿去,你娘她都多大岁数了?陛下哪能看上她!”牛马将军是真将军,说得都是真话。 “放屁!我娘才四十,她老人家可好看了!”钱有表示不服,力证自己老娘还具备被毁坏名节的资格。 百姓们各自不服气,但在大兵面前,多数不敢再出声,一个胆大的少年举着把菜刀叫着:“休要放屁,快把我姐姐放出来!”他娘在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儿子,叫道:“孩子,别瞎说,别去!你姐,你姐是做贵妃,享福去了。” 一个孩子哭叫道:“娘,我要见娘亲!娘亲,不要做贵妃!”却被他爹一把捂住了嘴巴。 第26章 26.民愤难平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杨音皱了皱眉,对皇帝的行为颇不以为然。 赤眉军虽然残暴,但除了战场之外,很少大规模杀戮手无寸铁的百姓。几个头领曾定下规矩:“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这是军中仅有的法律,虽然对百姓时执行得不严格,平时也有零星的死伤,但很少有兵丁明目张胆地杀戮百姓,最多的还是劫掠,有的抢钱,有的抢人。 杨音本是个日子还过得去的富裕农民,因被下乡剿匪的官军杀了妻儿,一怒之下纠集人造反,杀官报仇。从自身的经历出发,他从骨子里对于欺压百姓之事十分反感。 昨天听说刘盆子去金针巷抢人,杨音就极为不满,一个才十五岁的小皇帝如此大张旗鼓地四处抢女人,被人骂一声无道昏君一点都不冤枉。 可是大司农的立场不允许他的屁股坐到百姓那边。皇帝再昏庸,也是他认可的皇帝。杨音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听不到有人在骂皇帝,然后尽量用安抚,而不是镇压,来对待这些百姓。 他向随从道:“给他们每家发粟米十斤,让大家伙儿回去吧!” 汉代的一斤相当于现在的半斤,十斤粟米也就是现在的五斤,在那个动不动就饿死人的年代,够让一家人支撑不少日子了。 百姓们听了,都默不作声,其实很多人心中已接受了,一个女人换十斤粮食,此时已算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但是钱有依旧叫道:“十斤粮就要换我娘的命,不行!别以为给了粮我就不要娘,我不要粮,我要我娘!昏君,快把我娘放出来!” 有人弱弱地叫着他:“钱有,你家都断粮了,你娘回来也是饿死。” 钱有依然硬气,“谁没有一死,我钱有堂堂男子汉,宁死也不卖娘,大不了娘儿俩死在一处!” 一个孩子仰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哭着说:“不要粮食,要娘亲!” 这哭声好似唤醒了众人的亲情,许多人低下头去,哀哀哭泣起来。几个少年大叫着要拼命。年龄大的便跪下去哀求,求皇帝放了他们的亲人,给他们一条活路。 杨音跳下马,穿过人群,一直来到刘侠卿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刘校尉,这事儿……实在是不成样子,陛下也闹得够了,快带我去请旨,将那些人放了吧!” “大司农,陛下昨天就出宫了,根本就没在里面,从昨天起,这宫门一直关着,没人出也没人进……还有,大司农,我,我老刘现在是将军了。” 杨音绷起了脸,“刘校尉,你骗骗百姓也就罢了,还骗我作什么?陛下年纪小,一时糊涂,你身为陛下身边的,将军,不多多劝谏,怎么还怂恿他胡闹?他抢了这些女子回来,当然会在宫中……怎么可能出宫去?” “大司农,女子们在宫里,可陛下真的不在。” “你闪开,我自己进宫去看!”杨音怒了。 “大司农,我说的是真的呀!”刘侠卿跟在杨音身后,想拦又不敢拦,大声道:“我老刘不撒谎,这些人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名节,陛下昨天带人回来,就把皇宫让给了她们住,他自己和侍卫们出城扎营去了!” 钱有听见,冷笑道:“真是好笑,你这狗屁将军,撒谎都不眨眼睛。难不成小皇帝抢了人回来,自己反倒出去住帐篷?我与你打个赌:我说你们小皇帝昨晚就在宫里!他要是在,你就是我儿子,他若是不在,我跟你叫义父!” 刘侠卿回头看看钱有的脸,“老子可不想要这么丑的儿子。” 杨音确信刘盆子现在就在宫里,只是不敢露面,派刘侠卿在外面应付而已。他喝叫侍卫开门,守门的侍卫不敢违逆,只好上前推门,没想到那两扇厚重的木门纹丝不动,竟是从里面拴住了。 此时门内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叫道:“陛下说了,他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入宫!” 侍卫喝道:“休得无理,大司农在此!” 那声音又道:“大司农是朝廷高官,应知圣命不可违,难道他想抗旨作乱不成?” 杨音面色阴沉,一言不发。他的副将撸胳膊卷袖子地道:“什么狗皇帝,敢跟大司农犯横,老子带人打进去!” “混账!”杨音怒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撒野?难道真的想造反吗?” 看破不说破,有的事不管事实如何,是永远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再没用的狗皇帝也是皇帝。杨音虽然不满意,还是要替小皇帝擦屁股,何况他今日巡城,这聚众闯宫的事是他责任所在,不能不管。 百姓们不难打发,软硬兼施,吓唬吓唬,再发些粮食就好了,至于带头的钱有及几个胆大少年,直接抓起来就是。 众人正乱着,忽听马蹄声响,一队骑兵飞奔而至,当先一人红衣红帽,身子在马上坐得笔直。到了近处,他举手示意,身后的骑兵都停了下来。 刘侠卿立即扑了过去,拽住他的马头,“陛下,陛下你可回来了!” 刘盆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怎么了,激动成这样?这人不是有毛病吧? 刘侠卿扭头道:“陛下回来了,陛下才回宫!他根本就没在宫里住!大司农,陛下圣明啊!” 话音刚落,刘盆子脸一沉,大声喝斥道:“你才圣明,你们全家都圣明!你哪只眼睛看到朕圣明了?你说我是明君,经过我同意吗?他们这些人同意吗?” 他噼里啪啦地一通连珠炮,喷得刘侠卿目瞪口呆,万没想到一句圣明竟惹得皇帝如此激动。 杨音上前见礼,问道:“陛下何出此言?陛下若是体恤百姓,爱惜子民,自然是有道明君。” “大司农想要有道明君?你看看朕像吗?不像是吧?要不你们换个人?”刘盆子一副浑不吝的嘴脸。 杨音正不知道说什么好,钱有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扫帚一伸,指着刘盆子道:“昏君,快把我娘交出来!” “看看,还是这混小子有眼光!一眼就看出朕是昏君。”刘盆子道,“你也不用吵了,你娘现在就能回家,还有你们的亲人,随时都可以回去,你们把手上的……那是兵器吗?不管是啥都放下,别吓着女人,都随朕来吧!” 说着他纵马向前叫门,皇宫大门应声而开,牛头马面快步迎上来,一边一个,准备伺候他下马,刘盆子却是不理,纵身一跃跳下马背。 金针巷百姓面面相觑,不知小皇帝这话是真是假,众人已认定他是一个***女的昏君,哪敢相信他会如此轻易地放人? 大门紧闭时,他们都想冲进去看看,如今大门敞开,众人反倒踌躇,不敢轻易进去,若是进去,万一人家把门一关,来个关门打狗怎么办? 钱有把手上的扫帚一摔,说道:“去就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带着几个胆大少年迈步进门。 杨音随着进了宫门,在他看来,小皇帝没在宫里虽然有些意外,但也说明不了什么,或许他只是正巧不在。 众人刚进门,对面一个孩子走了过来,见到他们掉头就跑,边跑边大叫道:“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几个女人自屋子里探了探头,都纷纷笑道:“可不是,是陛下回来了!” 女人们纷纷走出屋门,有说有笑,叽叽喳喳。杨音和钱有等人见了目瞪口呆,这些人不是绑来的吗?看这欢乐的样子可不像啊! 八十多个女裁缝来到院子里,亲热地打着招呼, “陛下,您回来了!” “小班登,你们这两天去哪儿了?” “翟兴,有没有想婶子?” 刘盆子顿时自觉成了人民子弟兵,满满的军民鱼水情啊! 巧妹向皇帝行礼,“陛下,宫里的布都用完了,一共做了一百一十八套军装,二百零三双布鞋。” 钱有懵了,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些街坊……不是应该哭哭啼啼的吗?怎么一个个面色红润,欢天喜地的。难道她们是被逼的?对,一定是有人逼迫,让她们强颜欢笑! 不仅逼着她们笑,还逼着干活,做苦工,真是毫无人性啊! 钱有正义愤填膺,突然肩膀上挨了一掌,钱婆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你这个臭小子还是这么欢实,害得娘白白担心,真怕你饿死了!” 钱有一把扯住钱婆的手,“娘,跟我走,咱们回家去!” “回什么家?家里粮食都没了,你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怎么养活娘?回去跟你饿死呀!” “娘,你总不能为了吃饭就任由这个昏君……咱总得顾忌一下名节,你这样子……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父亲!” “你胡说啥?啥名节?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怎么就对不起你父了?”钱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这个丧良心的混蛋,竟然,竟然这么说你娘,你娘我是那种人吗?你小子胡说八道、满嘴喷粪,看老娘不撕了你的臭嘴!” 钱有抱头鼠蹿,钱婆追在他后头连打带骂,母子俩一个追一个逃,绕着院子乱跑。 那些女人也围住几个金针巷少年,打听家里的情景。 杨音听着她们一声高一声低的叫唤,“怎么?我母亲也来这儿闹了?我这好好的,她瞎闹什么?” “我不回去!回家饭都没的吃,在这儿凭手艺吃饭,有什么不好?你回去让我们家二丫也来,告诉她在这儿每天都有干饭吃。” “这两天就我们这些女人在这院子里,一个爷们儿都没有,我倒是想挨欺负,谁来欺负?” “那两个?你看不出来吗?那两个带把吗?那是爷们儿吗?你瞎啊!” 马面尖利的嗓门响起,“怎么说话呢?谁说咱不是爷们了?咱虽没有爷们儿的东西,可有一颗爷们的心哪!” 他的话招来一片嘘声,年轻的少女都满脸的羞涩,只是偷偷地抿嘴,年龄大的女人却不管这些,只管大声笑骂着,院子里的气氛竟是十分欢乐。 钱有愁眉苦脸地望着钱婆,“娘,我……我不小心认了个父亲。” “怎么?你是看母亲孤单,帮我找了个老伴?”钱婆的嘴角哆嗦着,有点小激动,妈的,这个小兔崽子还算有点良心。 刘侠卿看着她红通通的脸膛、满脸的褶子,突然打了个哆嗦,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大声喝道:“不算数!那个不算数!” 钱有梗着脖子道:“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说话算话!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生父亲!”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嚎道:“父亲,母亲,儿终于父母双全了!” 钱婆的大巴掌“叭”地一声落在刘侠卿的肩头,龇着牙笑道:“怎么样?咱儿子还不错吧!” 第27章 27.全城赈灾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郑县的街头人忽然多了起来。一夜之间,那些饿得将死的人不知从哪个阴暗的角落爬了出来,又重新行走在阳光之下。 所有的人都奔向一个方向,城南,深井巷。 听说大汉皇帝陛下赈济灾民,施放义粥,百姓们一开始都是半信半疑,毕竟把他们逼到饿死边缘的就是大汉的官(贼)兵。 那些凶恶的强盗硬闯进他们的家里,拿走几乎所有的东西,金钱、粟米、布帛,让他们家无余财,腹无余食,郑县百姓对这一批汉军真是恨得入骨。 他们要赈灾?难道强盗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这事儿怎么听怎么有点不可信。 可是在家就是等死,境况好一点的家里还有些余粮,那是强盗口中漏掉的食物,更多的人家中没有隔夜食,全仗着每天出城采摘野果野菜充饥,情况最差的一些人,比如深井巷曾经的富豪们,已经有人饿死了。 形势逼人,让他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就食的机会,于是一股股人流从城里各处出发,都涌向城南深井巷。 离得远远的就看到了一杆火红的大旗,上面写着大大的“赈”字,走近一看,十几口大锅下柴火烧得正旺,火红火红的,锅里是翻滚的粥汤,热气腾腾,带给人活下去的希望。 是真的,是真的有粥喝!人们哆嗦着嘴唇,热泪盈眶。 一个人站在高处,大喊道:“陛下初登大宝,不忍见百姓乏食,特用宫中之粮米,填万民之口腹,不论何处之饥民,皆可就食,望尔等互相告知……” 饥民们便高喊着:“万岁!陛下万岁!” 人其实是最健忘的动物,昨天还充满仇恨的郑县居民,今天得到了一点粥喝,心中便充满了感激。他们对于那个十几岁的小皇帝原本没有什么认知,如今却自动地把他和强盗们分割开来。 强盗是不可能转性的,可是那不关小皇帝的事。这个孩子是放牛的苦出身,而且是汉室宗亲,被强行掳进军中硬推上皇位,他和大家一样,也是受害者。 随着一碗碗的粥喝下了肚,小皇帝不断地被人提起,博得了百姓的一致同情。 “可怜这个孩子,落进了强盗窝里。” “还想着用宫里的粮赈济百姓,心肠真是好啊!” “若是赶上大汉的好时候,必定是一个好皇帝,可惜……唉!” 经过新太祖王莽二十多年的不懈折腾,百姓们日子过得格外凄惨,对于不算久远的大汉盛世都充满怀念,虽然那时候日子过得也未必有多好,可是总不会惨过现在。 时间滤去了曾经的困苦,留下的记忆都是美好。 至于以绿林军起家夺得江山的更始汉,除了刚开始时给百姓带来一丝希望,之后便再没有什么让人称道的作为,现在人们口中所称的大汉,绝不是更始汉,也不是赤眉汉,而是那个早已消失在历史烟云中的模糊背影。 大汉一次次被人提起,对那个强大王朝的所有美好想像,对未来日子的憧憬,都投射到眼下这个小皇帝的身上。 “是正宗的汉室宗亲呢!” “这么好的皇帝,也许真的能带我们活下去,过上好日子。” 可怜的百姓对于好皇帝的要求已经低到不行,只要能带他们活下去,能把日子过下去,便被他们寄于无限的希望,博得他们最真挚的爱戴。 如果郑县百姓知道这个好皇帝不过是想当一个昏君,甩掉这顶皇帝帽子,丢掉这些子民,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不知道他们会做何感想。 在施粥现场,百姓们又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小皇帝下旨了,说是再过几天便要扩大赈灾点,全城大赈,如今正在招募人手,搜集釜镬。 百姓们奔走相告,万众欢腾,“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同样的事,落在不同的人耳中,感想也绝不相同。 刘侠卿感慨陛下仁德之余,心还是忍不住一阵阵抽痛,全城赈灾,那得多少粮?陛下真是“俭省”啊! 徐宣听后只是一撇嘴,他只要小皇帝打个路边小广告,可人家非要搞成全球海报,央视标王,可着劲儿地折腾,到底是个孩子,不消停。 不过见惯大场面的徐丞相丝毫也不担心,反正他只给了每天二十石的定额,多了没有,至于牛皮会不会吹破,那是小皇帝自己的事,与他大汉丞相有什么关系? 心怀大痔的前西安侯刘孝在自己的小黑屋里冷笑,看来不用自己出手,那个小崽子便能自己把自己作死,他只要等着龙袍上身就行了。 他的唯一侍卫张五看着主子在家中演练登基过程,又不免为自己的小弟弟担心了。 刘盆子的小跟班们这两天都干劲儿十足,收获无数感激的少年们都生出了些英雄情结,心心念念地要把赈灾进行下去,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后勤大总管翟兴首先提出了问题,“昨日耗粮三石,今日耗粮二十一石,陛下欲多处施粥乎?粮秣不足矣,如之奈何?” 小皇帝一声断喝:“把舌头捋直,说人话!” “粮食不够,没法子全城赈灾。”翟兴干脆地道。 “朕知道没粮,所以才让你们商量,怎么能找出赈灾用的粮食?”皇帝大剌剌地箕坐,看着他的小伙伴们。 胡狗子摇头道:“陛下,上哪儿找去啊?最有钱的人都在深井巷,他们的家底最丰厚,可咱们都看到了,那儿现在最穷了,谁家也没粮食,看样子整个郑县都没什么油水了。” 孙易道:“饿死了百姓,肥了各营的巨人,尤其是城外的几个营,个个都是肥得流油。” 赤眉军相互之间习惯上称呼巨人,见面一打招呼,“张巨人,你好!”“王巨人,你早!”让人登时有一种置身巨人国的感觉。 胡狗子说道:“就是!自从进了关中,巨人们个个都成了富翁,带的东西多了,行军都慢了,金银珠宝还能随身带着,布匹就太沉了,粮食更不用说。泰山营里的粮食和布匹都堆成山了,他们营里的人,每天吃四顿干饭,都撑得走不动路,就在营里睡觉!” 孙易道:“濮阳营里也是,我那些濮阳的兄弟们这些天都长胖了,有的几天就长了十来斤。” 此时胡狗子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别人偷听了去,“陛下,我听说丞相惦记上了各营的粮食,想让他们把多余的粮上缴大库,各营将军联合起来,暂时是顶住了,不过丞相好像是发了狠,一定要收,也不知将军们能否顶得住?” 徐丞相管得了军中的大库,可管不了各营的小库,可各营的小库要是不足了,必定会向大库伸手。只要把各营的粮食掏出来,保证能让徐丞相肝疼。 凡是让徐丞相受不了的事,小皇帝都非常乐意去做,于是他说道:“就这么定了,朕要从各营筹集粮食。” 王猛摩拳擦掌地道:“陛下,您说,先上哪个营里抢?” 孙易哂道:“抢,你抢得过么?每营有一万多人,泰山营将近两万人,我们只有一百多个,怎么抢?要我说,不如陛下和各营将军好好说说,先向他们借点?” 胡狗子道:“咱们军中有句话,叫做,要我老婆行,要我的粮食不行,因为老婆比粮食好抢啊!想向那些人借粮,那还不如杀了他们,要不丞相怎么能碰了这么大一个钉子?陛下,我不是说你说话不管用,我是说,连丞相都……依我看,还不如晚上偷偷地套上车,去各营顺点粮食出来,他们那么富,咱们少偷一点就够用了。” 刘盆子四仰八叉地向龙榻上一躺,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朕乃天下之主,怎么能偷呢?咱们不借,不偷,不抢,朕要让他们乖乖地自己送上门来。” 少年们面面相觑,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胡狗子凑了过去,轻声问道:“陛下,您又有了什么馊……好主意?” 刘盆子成竹在胸,“不急不急,粮食不急,把赈灾的事交给那个老儒郑深好了,我看他挺能干。明天咱们接着练兵!” 不知不觉地,大丞相和小皇帝都把目光投向了郑县的几头肥羊,就看谁的刀快了。 第28章 28. 羽林军威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在县城西南,连扎了七座大营,每营有一万到两万人,七座大营至少有十来万人,看上去漫山遍野,到处都是人马。 赤眉军各营都是一家一家地杂居,男女老幼都有,当然还是青壮年人居多,因为他们身体好,在漫长的集体流浪生涯中更容易存活下来。 王虎今年只有十八岁,却已经随着父母走南闯北了七年。军中如王虎这般的孩子还有很多,他们随着大队人马走,在行军过程中一点点长大,眼见的都是战场、杀戮和死亡,自然比一般的孩子更加彪悍。 王虎的爹是泰山营的一个小头头,手下有上百号人马,这让他劫掠财物的时候有了些特权,除了一些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抢、不得不挨饿的时候,一般来说,一家三口的日子还过得去。 近半个月的日子很是平静舒适,天气虽然热,但也不至于不能忍受,粮食充足,几乎可以敞开肚子吃。王虎本来身子就不瘦,十几天吃下来,足足重了十几斤,看起来很是强壮,已有些成年人的样子了。 他娘最近总是看着儿子说:“要是日子都像现在这样,不打打杀杀,只天天躺在营里吃饭,那该多好啊!” 他爹就嗤笑着连连摇头。赤眉军一向如此,干一票大的,就能多吃几天,过一阵舒服的日子,等吃光了,那就要再次起程,寻找下一个猎物。 抢来的东西用起来也随意,钱随手花,粮食可劲儿吃,不用攒着过日子。谁也说不准自己能活多久,万一哪天死在战场上,攒再多东西也没用了。 王虎这么一个半大小子,本来就精力旺盛,再加上肚子里有食,更觉得有用不完的劲,每天在大营里跑进跑出,和一帮狐朋狗友厮混。 这一天,他和几个兄弟商量着上山去玩,出了泰山营向东,过了南城营门口,忽见一个缓坡上新扎了一座小小的营垒,整齐簇新的帐篷,各色鲜艳的旗帜,看起来格外醒目。 “这是哪儿的队伍?怎么看着不像咱们的人?”王虎狐疑地问道。 伙伴们都摇头,谁也不知道这支队伍的来历,但是他们都看出来了,这支队伍不同寻常。 一般的赤眉军没有旌旗、号令,扎营也相当随便,有家的基本以家为单位吃住,没家的就随便挤一个帐篷,这帐篷怎么支、支在哪儿,都随便,每一座赤眉军营都相当于一个临时居民点,充满着锅碗瓢盆的生活气息。 住惯了乱糟糟的居民点,眼前这个正规的军营顿时让人眼前一亮,再看那迎风飘扬的旗帜,各色的随风飘扬,这多来劲! “这里一定有大人物。”几个少年一致得出结论。 他们猜对了,不一会儿,大人物就从营里出来了。 十几马狂奔而出,每人打着一面旗帜。马上的骑士都是年龄不大的精壮后生,身穿统一的红色上衣、深色裤子,看起来个个龙精虎猛。 这架势一下子震住了王虎等人,赤眉军几乎都是衣服破烂,即便谁穿得好些,也是杂七杂八,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哪儿见过这种统一服装的操作? 十几人后面,是一辆特别拉风的马车,由四匹雪白的马拉着,车上是红色的帷屏。车上端坐一个少年,身上穿着黑色的衣裳。王虎眼尖地发现,那人的黑衣上绣着盘龙。 “是陛下!”王虎兴奋地叫道。 “真的,真是陛下!”几个少年脸上泛着红光。 皇帝的马车后面,是一队骑兵,都穿着鲜艳的短袖上衣,深色的短裤。一百余人一齐放开马蹄,顿时烟尘滚滚,声势惊人。 “陛下的亲军啊!” “真好看,太威风了!” “我要是穿上那衣服,看起来也能不错吧!” “跟上去看看!” 几个少年撒开两条腿,在队伍的后面跟着跑,不知道跟着吃了多少灰,好不容易等灰尘散尽,那队伍也早就没影了。 王虎觉得又兴奋又惆怅,对于那些人充满了羡慕,其心情相当于刘秀第一次见到皇帝卫队出行,发出那句流传千古的感叹:“仕宦当作执金吾。” 此时的王虎也恨不得身为皇帝卫队的一员,而不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灰。 一个少年叫道:“看方向应该是去汶阳营,咱们去看看热闹。” 这些半大小子本来就是闲着没事儿,哪儿有热闹往哪儿钻,好不容易遇到这个机会,个个踊跃着要去,连原本出来做什么的都忘了。 少年人有最大的热情和最充沛的体力,几个人你追我赶,一路奔到汶阳营,没见到皇帝侍卫,却遇到大批的少年自营中奔出,都急吼吼地跑着,乱喊着:“应该是去濮阳营了!” 人越多,他们越兴奋,所有人都嗷嗷地叫着奔跑,肆意发泄他们无穷的精力。又跑了不知道多远,忽见皇帝仪仗迎面而来,烟尘滚滚,旌旗猎猎,马蹄声轰隆作响。 少年们哄然散开,让出道路,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一行人通过,那些侍卫们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容肃穆、昂首挺胸,眼珠子都不斜一下,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看客的存在。 那些被忽视的各营少年却越发羡慕了,简直可以称得上嫉妒。他们看看那些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同龄人,又低头看看自己破烂的衣裳,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皇帝车驾突然慢了下来,骑兵们迅速地整理队列,排成整齐的四行,随着队长的口令和左右挥舞的旗帜,前后左右地前进,变换着队形。 少年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军队训练,平时各营根本不练,偶尔有些人挥舞几下刀枪,就能吸引一堆看客,更何况这种百余人的队列演练。 “到底是皇帝亲兵,看人家这军容!” “是啊,多整齐!命令左转弯,就全都向左转弯。” 其实他们转得并不是很一致,有快有慢,排列也没有那么整齐,在任何一个经过军训的现代大学生眼里都算不上什么。可在这些从没见过正规训练的少年看来,这统一的军装,响亮的号令,统一的行动,无一不具有极大的视觉冲击力。就好像一个每天饿着肚子的人,随便吃点什么就当成美味。队伍不怎么样,可架不住这些少年没见过世面,起点太低。刘盆子这些侍卫经过几天训练出的队列,在他们眼里已是军队最牛逼的样子。 少年们正看得津津有味,忽听有人大喊一声:“拔刀!”霎时间百余骑兵一起拔出了环首刀,他们全都是右手持刀,端端正正地竖在胸前,刀刃闪着寒光,配着士兵们挺直的腰杆,坚毅的神色,简直不要太帅。 刀出鞘,军威加倍,看客们发出阵阵惊呼,现场气氛达到了顶点。没有人注意,队中一人拔刀时不小心划伤了自己的手,现在正在暗暗地龇牙咧嘴,而另一人的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他不敢下马去捡,只好空握着拳头放在胸前。 王虎觉得自己像是喝了酒,一举一动都有点晕乎乎的,他感觉脑袋已经停止思考,腿也不受控制,他迷迷糊糊地跟着人群,随在骑兵队后面。 那一条条耀眼的刀光像是烛火,而他已变成了一只飞蛾,烛光在哪儿,他就想飞去哪儿。 骑兵队小跑着前进,一百余人有节奏地喊着口令:“前进,装逼!前进,装逼,装逼!” 后面的少年们都互相打探,“他们喊的是什么?” “装逼是什么意思?” “真笨,就是前进,冲锋的意思。” 这时,骑兵队果然开始了冲锋,于是少年也跟着跑了起来,口中乱七八糟地呼喊着:“前进,冲锋,装逼!装逼!” 第29章 参军光荣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盆子带着骑兵队回到了军营,趁着粉丝队伍还没跟上来,抓紧时间下马休整,放松一下绷了大半天的身体。 班登吮着手指,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王猛拍拍他的肩道:“我说小班登,下回可得小心点,别还没上战场,你就把自己的手指头割掉了。” 班登抽泣道:“猛子,我,我上不了战场,我还是跟着陛下,贴身伺候他好了。” “那不是抢牛头马面的饭碗吗?他俩不得把你吃了!” 说到吃这个字,王猛立刻觉得饿了,他抬头寻觅着,“翟兴呢?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今天咱们吃什么?” 如他所愿,翟兴正赶着一头牛过来,众人顿时一阵欢呼。 刘盆子叉着腰站在队伍前面,大声道:“兄弟们,今天的装逼,不,今天的训练很成功,为了奖励你们,也为了让人见识见识咱们羽林军的伙食,今天咱们还是吃牛肉!” 一切都是轻车熟路,杀牛切肉、埋锅造饭、架柴生火,军营里又忙碌起来。 而各营的少年粉丝也不知疲倦地追了过来,伸头向营地里偷看。 其实他们完全用不着偷看,这个营地并没有扎严,而是只在周围简单地树起了几个地标,大概标出了营地位置,甚至营地边缘的围栅都没有树起。 这次训练本来就是做秀,就怕没人看,怎么会自我封闭呢? 于是看客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营里的场景,羽林军的一切都让他们感觉新奇,他们吃的主食是粟饭和稻饭,这和各营里没什么区别,不过看着却比营里的好吃。 等众人看到了宰牛切肉的场景,一个个都惊呼出声:“天哪,他们吃的是什么?” “肉啊,他们吃肉!” “是牛肉!吃的是牛肉!” “这么一大头牛,怎么也得有一千多斤肉吧?” “那能吃个够了,人家牛肉管够吃!” 少年们这些日子吃了几顿干饭就满足的不行,可肉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个稀奇的东西,猪肉倒是吃过几次,可是他们有几个人吃过牛肉?好多人恐怕这辈子也没吃过。 羽林军的伙食居然是干饭加牛肉,这个诱惑太大了。 “我真想吃牛肉!” “谁不想?我还想做羽林军。” “我也想,骑马,穿军装,吃牛肉!” “这可比在营里好多了,好一百倍一千倍。” 军营周围,人越聚越多,刘盆子带着百余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吃着饭,一口扒去半碗饭,再塞一块大大的牛肉,虽然稍有点硬,但是香得要死,他们鼓动着强劲的腮帮子,用力地咀嚼着,咽下的时候有点噎,赶紧端起碗,灌一口牛肉汤,那浓香的滋味,让人舒服得想叹气。 王虎咽了口唾沫,他的肚子忍不住咕噜噜地叫,可是却舍不得回家去吃饭,只傻呵呵地在这儿看着别人吃肉。不由自主地,他迈过了那道并不存在的栅栏,越走越近。他身后的人群本来都远远地看着,不敢越雷池半步,此时也纷纷越界,进入到营地当中。 王虎终于鼓足了勇气,向着一个正在奋力撕咬牛肉的少年道:“敢问,你们还……还要人不?我想,我也想……” “不知道,那得问陛下,”那少年嚼着牛肉,斜眼打量他一下,说道:“咱们是羽林郎,护卫的是陛下,那都是百里挑一的,你以为谁都能做?” 王虎缩回了身子,在这些人面前,他觉得自己有点不像样,低头暗暗扯了扯衣襟。这是父亲的旧衣服,有点肥大,前胸有个大大的补钉,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羽林军吃过饭,又操练了半天,所过之处,几乎各营所有的少年都来看热闹。 王虎一直跟到天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回到家里,虽然饿了一天,可他却一反常态,面对着大碗的粟饭,居然有点吃不下去。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怎么闷闷不乐的,到底遇着什么事了?” “没事儿!”王虎闷声应着,推开饭碗,钻进帐篷里睡了。 他睁眼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几个少年围在身边,叽叽喳喳地叫道:“总算醒了,我们喊你半天了!”“虎子快走!羽林军招人呢!” 王虎一下子跳了起来,“真的吗?在哪儿?” “就在营地!” 王虎连饭都没吃,和几个伙伴跑到羽林军营地,只见人山人海,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仿佛全天下的人都聚集在这儿。 几个人埋头向前,往人最多的地方挤,一直挤到一杆大大的旗子下面,那儿用木板搭起了一座高台,一个少年正站在上面,大声道:“各位,各位,都往这儿看!” 他扯了扯身边的旗子,将旗子展开,指着上面的四个大字,一字一字地念道:“参、军、光、荣!” “参什么军最光荣?当然是参加我们羽林军!我们羽林军乃是皇帝亲军,天子近卫,比别的军队都要高出一等!羽林军统一着装,免费提供一年四季服装,保证一日三餐,两干一稀,也就是说,进了我们羽林军,吃得饱穿得好,而且吃穿都不要钱!” 这个条件还是比较诱人的,赤眉军哪管你吃穿?自己能抢着才有吃穿!可人家羽林军一天管三顿饭,三顿饭啊!这个年头,普通百姓就是一日两餐,顶多就一顿干饭。这一日三餐里有两顿干饭,已是达官贵人的待遇。况且王虎他们亲眼见到羽林军吃牛肉,这人虽没保证有肉吃,但看这样子,应该也会有的吧? 至于穿的,那更没的说了,昨天羽林军操练大家都见着了,每个人穿得一模一样,整齐得很,王虎等人羡慕极了,巴不得也弄那么一身穿上。 那人又道:“加入咱们羽林军,不仅能保障吃穿,而且能随时侍驾,与我们最亲爱最伟大的皇帝陛下亲密接触,必定官运亨通,前途无量,光宗耀祖!”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与权力中枢距离越近,升官的可能性越大,便是他们各营里的各级头领,好多都是将军和校尉亲戚朋友,王虎的父亲也因为是泰山校尉的远房亲戚,才当上的这个小头目。 这时已有人动心了,大声问道:“我要报名!”“我要参加羽林军!”“算我一个!” 那人又大声道:“各位别急,这名可不是谁都能报的。你想啊,要是在太平日子,哪个羽林郎不是权贵子弟?要加入咱们这羽林军,那也得不是一般人物。” 众人催促道:“什么人才能报名,快说,别卖关子!” 那人道:“要成为咱们大汉羽林郎,还要两个条件,大家都听好了!第一个条件是:年龄十四岁到十八岁,身体康健,没有疾病;第二个条件是:参军时每人要交六石粮六丈布,只此一次,往后就不用交了。好了,不够条件的也不用挤了,都回家凉快去吧,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兄弟,请去那边报名!” 话音刚落,众人立时就炸了,“要六石粮食,还要六丈布。这是参军啊,还是抢粮啊?” “就是,六石粮,那可是七百多斤,够一个人吃一年的了。” “可不!有六丈布够我做几年的新衣服穿,还用他们管什么穿着?” 那招兵之人笑道:“各位,各位,咱这不是征兵,而是自愿参军,你要是没钱没布,或者嫌这些条件太高,你可以不来,咱也不会逼你。一句话,愿来就来,不愿来就不来,咱们你情我愿!” 这时一个人走了出来,叫道:“这个名我报了,我替我家二小子报名,钱和布马上送来!” 王虎认得那人是南城营的校尉,校尉是营里将军以下的二把手,平日劫掠都比别人拿得多,这些东西在他那儿自然算不得什么。在他那个层次的人看来,钱财不重要,为儿子谋个好出身才是最重要的。 王虎掉头就往家跑,伙伴们在后面喊他也听不见,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去找父母想办法,无论如何,他都要加入羽林军。 第30章 30.盆满钵满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陛下为何非要每人六石粮六丈布?”翟兴站在地上,微微涨红着脸问道。 “图个吉利,六六大顺!”刘盆子随口答道,此时他正靠坐在龙榻上,任由牛头马面一个捶背,一个敲腿,跟着羽林军训练了一天,他自己没觉得累,可两个死太监心疼皇帝辛苦,非要来个全身按摩,以保证龙体康健。闲着也是闲着,刘盆子也就任由他们折腾了。 “行了行了,脚心不用按了,痒死了,给我捏捏肩。”小皇帝命令道。 “陛下,半日才报了六人,是否要价过高……胃口过大乎?”翟兴真有点急了,这样下去,根本弄不到多少粮食。 “是啊陛下,宫里已经没粮了,昨天我催牛马将军去要粮,刘将军说……这是丞相定的,每天二十石粮,不能再多了。咱们现在摊子太大了。不仅羽林军耗粮,还要养裁缝,还要赈灾,二十石粮根本不够,赈灾的粥已经稀得不行了,百姓们都在争抢,郑夫子说再没粮他也没法子维持秩序了。要是招兵不顺,我看咱们早晚得断粮。”一向有鬼主意的胡狗子也心里没底,不知皇帝这招管不管用。 翟兴道:“陛下,六石粮六丈布实在过多矣,试想何人能拿得出如此之多之财物?要不……降降吧!每人两石粮两丈布?实在不行一石粮一丈布,须抓紧筹粮救急哉!” “一分一厘都不能少,绝对不能降低羽林军的逼格!”刘盆子用手指点着二人,“子曰: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孩子就是天下父母最大的软肋,他们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可舍得在孩子身上花大价钱,你们就等着瞧吧,赤眉军的父母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翟兴胡狗子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主儿,完全不知道子曰没曰过这种话,可是赤眉军穷到什么程度他们是清楚的,既便大军进关中后,众人都发了些横财,可是能否凑够六石粮六丈布,两人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刘盆子见识过现代父母望子成龙的疯狂,他们坚守一条铁律:绝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中国孩子的早教早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学校教育都是中途跑,起跑线早就前推到了胎教,可以说,从一个受精卵开始,中国娃就开始接受教育了。出生后是婴幼儿教育,什么感统训练、习惯养成,不一而足。稍大一点,不管有没有艺术细胞,艺术教育必须上马,舞蹈绘画音乐都来一遍。月薪只有几千的工薪层父母,交孩子一千块一节的钢琴学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总而言之,中国父母从不吝于往孩子身上砸钱,造成现在教育机构空前繁荣,子曰小孩儿的钱是最好挣的。古人孩子多,恐怕没现代人那么疯狂,但是望子成龙的心情是古今共有的,赤眉军也不例外。刘盆子相信,只要努力挤榨一下,这些父母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的。 他笑道:“这么多东西,总得给人家时间去准备吧?朕是个善良的人,愿意与人方便。这样,你去通知他们,布和粮可以相互替代,没布的多交粮,没粮的多交布,都没有的也可以交钱,都按市价兑换。我猜后晌人就会多起来,你们两个去深井巷,多找些能写能算的人来,要多设报名点,坐等粮食……哦不,坐等报名的上门。” 翟兴二人答应着往外走,却又被皇帝叫住,嘱咐道:“记住,千万不能给报名的人好脸,面上不要带着笑,保持一种不爱理人的姿态,这叫高冷范,懂不?不能求着他们,要让他们求着咱,一句话,爱报就报,不报拉倒!” 这事说起来也真邪性,小皇帝不给他们好脸,还真就有人哭着喊着求着想报名。 王虎的父母正在发愁,孩子要死要活非要参加羽林军,让父母一定给他想法子。羽林军当然好,可是入门费用也太高了点,六石粮六丈布,你怎么不去抢! 女人抹着眼泪道:“人家都说,马上要打进长安了,皇帝要坐龙椅,以后再不用打仗了,大家都有好日子过了。咱们年纪大了,跟朝廷要点地,回家种地就行……可是虎子他……你忍心让他像咱们一样,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怎么也得给孩子谋个前程吧!那个羽林郎,说是每天都在陛下身边,肯定差不了......你说那是多大的官?” “也没多大,比将军差远了。”老王闷声插了一句。 “现在不是大官,可天天跟着陛下,混得熟了,要当官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随便在哪个县当个县长,那也是光宗耀祖,给你们老王家长脸。” “嗤,县长算个屁!陛下侍卫要是下放,怎么也得是郡里的大官!” “你看,你也这么说,这可是咱们虎子一辈子的前途大事儿,听说将军和校尉都在张罗报名,他们的孩子就比咱的金贵?你快点想想办法,抓紧张罗东西,别等名额满了,那时想报都报不上了!” 老王其实早就想好了,这个名一定要报!皇帝身边的侍卫,那是平时挖门子盗洞才能抢上的好差使,他这种人只愁找不到门路,现在明码标价,给东西就收,不用求爷爷告奶奶,不用花大把的银钱打点,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六石粮食虽然不少,相对来说还算好解决的一项,泰山营的粮食堆成了山,又看管不严,只需要背着人去粮堆上拿就是了。可是这六丈布……上次老王在郑县抢了不少布,足有两引,岂止六丈,只怪他自己大手大脚,都拿出去给别的野女人做新衣了,如今剩下的肯定不够六丈。没办法,只能动用点硬通货了。 “孩儿他娘,我在深井巷收了几块马蹄金,不是让你收着了吗?你去找出来,现在是用它们的时候了。”老王站起身,准备去给儿子张罗了。 翟兴和胡狗子各守着一面“参军光荣”的大旗,在军营旁卖力地吆喝着,营门前是用木板搭起来的长条几案,一溜地排出去,几十个紧急调来的文人站在几案后头,准备接受报名。 孙易、牛得草和班登等人带着牛吏马吏,赶了许多的牛车和马车,准备运送粮食布匹。只有王猛还带着一队羽林军在营地周围奔跑呼喝,继续训练(装逼)。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现场并不是很热闹,从早上到日中,确实有些军中将领把自家孩子送了过来,但是人不是很多,只有三十人左右。 羽林军和牛马厩一起出动,又动员了不少平民,这次募兵的接待人员足有几百,相比较而言,半天招三十人的成绩称得上惨淡。现场看起来像是现代的某些大商场,卖衣服的比买衣服的多多了。 胡狗子跳下高高的台子,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一边吆喝着,“猛子!兴子!来,歇会儿,反正现在没啥人。” “累煞我也!”翟兴一屁股坐在胡狗子身边,嗓子嘶哑地说道。 “嘿,兴子,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天天这么文绉绉的,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个识文断字的文人呢!” “胡兄,你说陛下这招到底管不管用?这都晌午了,为何还没有人来?” “谁知道呢?陛下好像挺有把握的,咱们就看吧,反正今天就见分晓。” 这时王猛走了过来,他也累得够呛,在马背上半天没有下来。看着此刻人少,就让队伍解散休息。 “猛子,来来坐这儿,别练了,反正也没啥人看。” “早晨人不是挺多的嘛,现在都跑哪儿去了?老子这么卖力气地装逼,竟然连个观众都没有!”王猛有点忿忿不平。 现在羽林军基本都明白了“装逼”的意思,也学会了陛下口中的某些现代词汇,这就是上位者的优势:有话语权,说什么都有人跟着学。 “我看陛下这次可能玩儿砸了,咱们大军从青州走到这儿,凡是有人想加入,那是随时可以加入,哪儿用得着交什么钱粮?我王猛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过入伍要交钱的。” 话音刚落,旁边有人叫道:“快起来,起来!来人了,来了一群人!” 三个人跳了起来,见山坡下来了大约一百多人,肩担手提的,都扛着东西,还有三辆装得满满的大车,几匹骡马身上也满载着东西。另有两人推着小巧的鹿车,车上几个大袋子,一看装的就是粮食。 众人立刻忙活起来,王猛紧着集合人去继续装逼,翟兴胡狗子跳上台子,扯开嗓子宣讲,报名处准备好竹简、笔墨准备登记,孙易等人备好了车马。 这一批人都是泰山营的,结伴带着孩子来报名参军,一批报了四十多人。还没等这一批登记完毕,又来了几拨人,报名处立刻排起了大队,你推我搡,热闹非凡。 之后一下午再没消停过,一直到太阳落山,众人忙得抬不起头来,牛马车辆络绎不绝,不断地往来运送粮食。忙到入夜报名处才收了摊子,而运输队直忙到深夜,才把粮食运送完毕。 这一日报名者八百七十八人,共收粮食六千多石,布匹不计其数,还有其他金玉银钱等物,刘盆子赚得盆满钵满。 “我算是服了,陛下比那些算命先生都准,他怎么就知道这些人会抢着来送东西?”王猛叹道。 胡狗子笑道:“什么算命先生,陛下那是再世张良,算无遗策,真龙天子,那脑袋谁能比得了?” “你们觉不觉得陛下自从成了陛下,好像变了个人?以前他可没有这么能干。”王猛有点疑惑。 “胡说!” “放屁!” “陛下是天生龙种,一落地就和别人不一样,他小时候我就看他头上有紫气!” “那是,真命天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那是自个收着呢,现在登了大位,本事立刻都显出来了。” 第31章 31.养兵养民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报名持续了两天,刘盆子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下令整编军队。这时他已收到了一万五千石粮食,一千二百引的布匹,大批的银钱。有许多将领在招兵的价码之外,又多送了不少金银珠宝,希望自家的孩子在皇帝手下日子好过一点。 刘盆子全都笑纳了,反正两千个兵也要不少大小头头,随便封赏几个,也算给这些人面子了。大汉皇帝陛下将卖官鬻爵那一套早早学会了。不过他只想卖小头头,各大头领还要按照资质能力来挑选,否则军队的战斗力会受到影响。 刘侠卿又帮着寻了一处院落,离皇宫不远,做为尚衣库的驻地,扩大到一百余人的女裁缝队伍整体都搬到那边,所有的布匹也存放在那儿。 尚衣库日夜开工,为羽林军缝制军装,皇帝要求先紧急做出每人一套夏装,其余的以后再慢慢做。有上次一百余套军装的制作经验,这次的速度肯定更快,而且不用每人量体,只按照常用尺码分成几个标准号,每个号缝制一定的数量,让士兵们自行选号。 皇宫一分为二,前院用作粮库和杂物库,从前门进出;后院是皇帝起居之地,从后门进出,收来的钱财珍宝也都放在后院,称为皇帝的内库。 刘盆子盘算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家底儿有两千大头兵、一个尚衣库,一个粮库、一个武库、一个内库。没几天的功夫就攒下了这么大一片家业,他对自己还算比较满意,可见这皇帝名号要是用好了,还真是大大的有用。 他知道文人的重要性,有心想招揽一些。深井巷本是豪强大户聚集地,那里的人大都受过好的教育,前几天皇帝派人去送粮,为当地饥民救了急,顺便招了些人为已所用。 这些文人中有两个人比较突出,一个是郑深,四十八岁,学识渊博,是当地很有名望的儒者,被刘盆子征召为郎;另一个叫罗由,也是大户人家子弟,只有二十五岁,刘盆子与他交谈之后,觉得此人非同寻常,便也征他为郎。 这两人带着一众文人,在羽林军的招募工作中出了大力。招募工作刚结束,刘盆子又下令,由郑深主持设立少学,组织人分头授课,教羽林将士们识字。 至于课本,按照皇帝的指示,越简单越好,抛掉常用的儒家经典,只教常用字,要求不高,每人先识三百个汉字再说。 在这些文人们看来,这个皇帝一点也不像造反的泥腿子。樊崇等人从不把文人当回事,让想投效的文人望而却步,赤眉军进城之后只知劫掠,使得民怨沸腾。小皇帝却不同,他不仅重视文人,而且在有了粮食之后,立即下了一道堪称仁慈的命令:全城赈灾。 刘盆子家底儿有限,经不起大手大脚,对于军民只能分别对待,简单来说就是厚兵薄民,羽林军每日三餐,两干一稀,赈济民众只供应两顿,而且全是稀粥。只要让百姓吊住命,不至于饿死即可,因为田地早就耕种完毕,只需等到秋收,各家各户自然就有粮吃了。 赈灾之事由郑深负责,皇帝又派金针巷的钱有做他的副手,由他们自行召集当地人,在县城东西南北四处定点定时施粥,让钱有带着一帮闾巷少年维持赈灾秩序。 对于一个军事爱好者来说,有一支自己的军队是极振奋的一件事,也是他前世做梦也梦不到的好事。不管将来如何,现在刘盆子暂时把作昏君的想法扔到了一边,只想好好经营这支羽林军,把他们建设成一支真正的强军。 大汉丞相府,刘侠卿正在向丞相徐宣和大司农杨音汇报皇帝近况。 “真是胆大,一人六石粮六丈布,真敢开这个口!”杨音简直有点佩服了,“居然还干成了!拉起了一支两千人的亲军,还榨出了七个营的万石存粮,难为他怎么想出来的这么个主意!” “这些将军一直说没粮没粮,那这一万多石粮食是从哪儿来的?这些人,从来都是打自己的小算盘,没一个为大局着想!”徐宣阴沉着脸。 也难怪他不高兴,徐宣曾三番五次向各营调粮,却屡屡碰壁。没想到小皇帝一出手,这些人竟争着抢着送人送粮又送钱。这一对比,显得他这个丞相......唉,人和人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一万多石粮,够两千羽林军吃一年了。刘校尉,这样,你去和陛下商量商量,借点粮食来供大军食用。”杨音主管全军钱粮,第一个想法就是如何把这一万石粮抓到手上。 “大司农,恐怕这个不成……陛下说了,他的宫中钱粮和羽林军的军需,还是要大司农按月供给的。”刘侠卿笑得很难看,心道你说得轻巧,人家凭实力忽悠来的粮,凭什么白白送你?各营的粮你调不来,又来打皇帝的主意,难道小皇帝比各营将军好说话?还有就是……人家明明是刘将军,你凭什么叫人家刘校尉? 杨音有点惊愕,“什么?如今他可是大财主,还要跟我要钱粮?我这大库可是要供几十万大军使用的,动一动都是钱!他那两千个人,守着一万多石粮,还嫌不够么?” “大司农,依我老刘看,还真不一定够……粮食是不少,可架不住消耗大呀!”刘侠卿伸出手指,一个一个按下去,“两千羽林军每天要吃三顿饭,两顿干饭,那些半大小子,饭量比大人还大,那可真是拼了命地吃;还有那些裁缝,虽然是女子,可那饭量比男人小不了多少,还有那些个文人,还不如裁缝,裁缝还能做军装,可文人除了费粮食还能有什么用呢?您算算,这些人得吃掉多少粟米?还有,最耗粮的是,全城吃不上饭的百姓如今都吃着陛下的,那可是上万人!” “我也听说了,说全城都在赈灾施粥,到底怎么回事?”徐宣问道。 “这个我知道,从昨天早晨开始,西城金针巷、南城深井巷、还有东城、北城共设了四个粥点,早晚两次放食。我巡视时路过,每一处都插着黄旗,现场真是人山人海,好像全城百姓都来了。开始时我吓了一跳,以为暴民闹事,结果是虚惊一场。人虽然多,还算守秩序,谁要插队捣乱,立马就有人来管,轻则呵斥,重则鞭打,把那些人都收拾得服服贴贴的。” 杨音叹气道:“原本我总觉得陛下孩子气,不免有些胡闹,可依此事来看,陛下确实是天性淳良,行事有度,唉……是个好孩子。” 徐宣皱着眉头说道:“前次收税粮,如今又施粥,咱们这位陛下心思变得快呀!他要养百姓......旁人虽然称我们是赤眉军,说到底也是百姓,陛下若是能养咱们自己的百姓,则数十万人以死报之,若是养郑县百姓,恐怕这钱粮都要打水漂啦!可惜,可惜!如此养法,任他有多少粮也不够,百姓勉不了还是饿死。” 杨音脸上有些泛红,“那可说不定,如今山野皆有可食之物,佐以粥食,足可维生,再过两个月秋粮熟了,百姓也有粮可吃了。此次七营劫掠太过,致使百姓无食,这也算是陛下替他们还了欠的债吧!” 徐宣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再过两月......恐怕我军军粮也所剩无几了。”下半句他没说出来,不过杨音懂他的意思,没有军粮,那还得抢呗,说到底倒霉的还是百姓。 杨音叹了口气,“但愿能早早打下长安,长安城豪富,到时何愁无粮?” 徐宣道:“大司农,依你看,皇宫和羽林军所需钱粮,咱们给还是不给?” “宫室之用,自当公中供给,可这养军之费,依我看,莫不如参照诸营之法,除大战之时外,皆自行筹措。反正陛下有一万多石粮,实在没粮可以再招兵嘛,我倒想看看,陛下还有什么高招,莫非他能变出粮食不成?” “好,就依大司农,粮食就这么多,是养兵还是养民,让陛下自己掂量吧!”七营的粮食徐宣多次要而不得,被刘盆子轻而易举拿在手里,徐宣也没脸去找他讨要,只好眼看着这大块肥肉被小皇帝整个吞下。 在回去的路上,刘侠卿遇到了刘孝,前西安侯就像后世某些把马路当成自家客厅的人一样,突然就出现在牛马将军的马前,险些酿成一起碰瓷式交通事故。 “刘兄,刘兄!欲往何处去?”刘孝扯住刘侠卿的腿,一声声地唤着,那个亲热的样子,好像是女人见到自己好不容易回家的丈夫。 刘侠卿无奈下马,满面带笑地寒暄着:“我老刘还能去哪儿?这不是刚从丞相那儿过来,赶着回去伺候陛下嘛!” “陛下如今赈灾饷民,百姓无不感恩戴德,我听了真是忍不住要流眼泪,这样的仁德之主,真是自古难遇啊!”刘孝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 “可不是,我老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的皇帝,这也是咱们的造化,能遇到当今陛下。” 刘孝肚子里冷笑,赤眉军从来缺粮,徐宣已被粮食愁白了头,如今刚能吃几天饱饭,这个败家的刘盆子却拿军粮去喂那些贱民,徐宣不气死才怪。 他肚里嘀咕,嘴上却说道:“不忍见黎民受苦,拨军粮而使百姓饱腹,足可称之为仁,想必丞相和大司农也对陛下赞誉有加吧!” “那是!不只是丞相和大司农,只要是长了心的,谁听了这事儿不得赞一声仁德之主?”刘侠卿骄傲得好像是自己被夸奖了一般。 刘孝脸色一变,丹田里升起一股怒气。他妈的,还讲不讲理了?他去深井巷劫掠是为大军筹粮,英明之主,现在送粮又是为百姓解困,仁德之主,不管咋样,他刘盆子就是好,没毛病是吧! 刘孝憋着一股火看着牛马将军离去,转身就往深井巷方向走,奶奶的,老子也喝粥去,白给的粥谁不喝,不喝是傻子!让他有粮!我让他仁德! 刚走出两步,忽觉身子一热,一种熟悉的疼痛自一个熟悉的位置袭来,刘孝双手护腚,欲哭无泪……这痔疮是没个好了! 第32章 32.军队整编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自从在牛马厩找了顿打之后,刘彪一直趴在床上哼哼,让他的叔父心疼不已。其实他皮粗肉厚的,那点皮外伤早就养好了,可这小子就是赖着不起床。 虽然刘侠卿向皇帝求了情,让他随时过去效力,可刘彪是个要脸的人,被人当众羞辱了,还上赶着去表忠心?这事儿是牛马厩小霸王干得出来的吗? 皇帝拉起一支小小的侍卫队伍,他不为所动,皇帝带着侍卫们出城装逼,他冷眼旁观,皇帝开始招兵,他稳趴钓鱼台,等到皇帝真的召到了两千人的羽林军,眼看着一车车的粮食金银拉进皇宫,刘彪神奇地一夜康复了。 没办法,再趴下去肉都被别人吃光了,他连汤都喝不到。 你看那个孙易,现在人模狗样的,还有王猛、翟兴两个笨蛋,居然成了陛下手下的得力干将,他刘彪啥时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过? 刘彪搬了把人形梯子,他的叔父刘侠卿,一起去向皇帝报到。 刘盆子并没有难为他,只是大度地一挥手,“回来了就好,正好我这儿缺人呢,四个曲长定了三个,再晚来位子就没有了,你就做第四曲的曲长吧!” “彪子,你是曲长了,那可是能管上千人的大官啊,还不快谢陛下大恩?”刘侠卿大喜过望,赶紧扯着刘彪跪下谢恩,刘彪还晕乎乎的,四个曲长,那怎么也得五六千人,哪有那么多人? 可皇帝陛下不管这个,官帽子就要戴大的,虽说手下一共只有两千人,去掉辅助部队,分成四个曲人数是有点(非常)不够,但是那是编制,咱们有空编不行啊! 赤眉军的军制本来就随便,羽林军又是皇帝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老子爱怎么编怎么编,别人管得着吗? 刘盆子把两千人编成一军,亲自统领,由罗由做军司马。全营下辖四个曲,四个曲长分别是王猛、孙易、刘茂和刘彪。 胡狗子和王猛是铁哥们,两人平时就总在一处,王猛勇猛有余,智计不足,胡狗子却是有名的狗头军师,鬼点子多得很,两人在一起就是绝配,于是胡狗子成了王猛的副手。 刘茂这个曲长是皇帝硬塞的,虽然这个皇兄现在有点消沉、谨慎过头,可是小皇帝知道二哥从小看的是兵书,骑的是烈马,从骨子里向往着铁血杀场,只是后来遭遇变故受了刺激,才变成现在这样。就凭他保护弟弟时那股拼命劲儿,就绝不是个弱鸡。刘盆子暗地里希望自己的二哥能振作起来,再变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豪。 除了战斗部队的四个曲之外,还有一支小小的后勤部队,由翟兴负责,这小子打仗不行,张罗点事儿还是挺周到的;除此之外,还需要一支皇帝亲兵卫队,这个关系到他的生命安全,必须得用一个靠得住的人,最认真最忠于值守的牛得草入选。 “陛下,我不爱打仗,你知道的,平时在牛马厩里挨揍最多的就是我,我......我不下队伍了,就在你身边,帮你洗洗衣服洗洗脸,做你的贴贴贴身侍卫吧!”班登拽着皇帝的衣袖苦苦哀求。 “先把你自己的脸洗干净再说!”刘盆子嫌恶地看着他鼻子下面的两行清涕。 就这样,小屁孩儿班登在牛头马面波涛汹涌的白眼中当了皇帝身边的勤务兵。 关键岗位安置好了之后,其余的职位就等着新兵来角逐了,当然有的位子也预先定下了,小皇帝靠这个充实自己的内库。 汶阳校尉的儿子带来了二十具铁甲,得到一个队率职位,泰山将军的儿子带来三十五只猪羊,也预定了一个队率位子。南城将军送侄子参军,同时送上一份大礼:一百三十匹战马,刘盆子大喜过望,当即甩了一顶屯长的帽子过去。 士兵们惊奇地看到,他们的皇帝把一百多匹马细细地看了一遍,几乎一匹也没有落下,而且眼光都在下三路徘徊,当少年们在心里默默地吐槽皇帝是个连马都不放过的流氓时,小皇帝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要是他们都怀着崽儿多好!” 骑兵是古代战场上的王者,战马是稀缺的战略资源,刘盆子格外看重,当然希望越多越好。 有一些新兵自带马匹过来,自动成为骑兵。连同原来一百余名骑兵,加上南城将军的大礼,总共可编出四百余名骑兵,占到整个队伍的两成,对当时的军队来说,这个比例已相当可观。 刘盆子非常想有一支独立的骑兵队,作为自己的王牌部队,但想来想去,感觉时机还不成熟,从他的骑兵数量和质量上来看,目前在战场上起到的作用应该是侦查、骚扰、迂回穿插,作为辅助部队存在。 放眼全国,大规模的骑兵队伍很少,主要集中在边境,比如刘秀手下的幽州突骑,是为了对付匈奴而训练的精锐骑兵。自己这几百匹马如果遇到大队的幽州突骑,大概分分钟被碾成渣渣。 高级将领要配备马匹,皇帝的贴身卫队需要骑兵一百,除此之外,三百余名骑兵将被编到战斗营中。几个曲长都盯着这块肥肉,尤其是孙易和刘彪,他们都是马吏出身,骑术高超,又熟悉马的习性,对骑兵更为渴望。 刘盆子没有确定骑兵的分配,而是暂时交给牛得草来集中整训,等到训练结束之后看情况再行决定。 皇帝亲自制定了为期十二天的第一期训练计划,野心勃勃地要在羽林军中施行。同时,他和罗由一起研究制定了严明的军纪,要趁着训练的机会统一推行。 对于从小在赤眉军长大的少年们来说,军纪是个新鲜玩意。几个牛马厩出身的曲长参加了前几天的装逼训练,领教过小皇帝的马鞭,对此已经有了认识,唯有刘彪缺了这一课。 他对此提出了质疑,当然不敢针对皇帝,只能向军司马罗由说话:“军司马,咱们平时打仗从来不讲军纪,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大家都习惯了,谁耐烦等指挥下令?这么多条哪儿记得住,这也,也行不通啊!像这一条:按时集合,迟到要吃军棍,还有这条:晚上不睡觉,在营里走动也要吃军棍,那弟兄们起来拉屎怎么办?这个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兄弟们受得了吗?” 罗由微微一笑道:“胡曲长说得有理,各营将士是习惯了不遵号令,自行其事。但羽林军要成为天下精兵,自然要与他营不同。若是寻常兵卒,已惯于目无军纪,重新训练定会十分困难。陛下正是虑及此,才将我军年龄限制在十八岁以下,此等年纪的少年尚未沾染军营风气,假以时日,定可磨砺成才。依罗某看来,经过严格训练,羽林军定可成为一支战无不胜的威武之师,而诸位,也将成为能征惯战之强将,随吾皇扫平天下,建功立业,名标青史。” 几个少年听了这话,都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身子,建功立业名标青史,这个饼画得真是又圆又大。 皇帝发话了,“胡曲长,前几天朕亲自带队训练,这几位曲长都练过了,就你没赶上。这样,你找别人多问问,心里有个数。从今天起,每天的训练内容都会提前一天下发,诸位照此执行,不容私自改动!练兵这事儿朕就仰仗诸位了,要是谁觉得做不到,现在就提出来,说实话,有的是人求着要当这个曲长!” 王猛孙易等人七嘴八舌地大叫:“有什么做不到的?要是这都不行,陛下你撤了我!” 刘彪怎么甘于落在这些牛马吏的后面,便也跟着大叫道:“这有何难,我的曲保证做得到,不信咱们就比一比!” “朕就是要你们比上一比,每天都要比!朕把肉都准备好了,让你们每天都有的吃!不过……”几个少年听到有肉吃,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刘盆子把脸一正,接着说道:“不过,只有赢了的才有,输了的可没肉吃,朕决定,每天训练垫底的曲,吃素!等到最后一天,咱们来个大阅兵,好好地比上一比,看看到底谁能得第一名!” 少年们听了,个个摩拳擦掌,憋足了劲要争这个第一名。刘彪已经琢磨着找自己的兄弟们,抓紧补上前几天落下的课,再好好研究下明天的训练。 第33章 33.魔鬼训练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王虎昂首挺胸走进羽林营,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了羽林郎,心里开心得不行,更开心的是,刚进营就领到了一套新衣服,一双新鞋子,而且接待的人说过两天会再发一套换洗的。 营地西南角的一块空地是一排三班驻地,帐篷要新兵自己动手来扎。王虎刚到,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两个人正虎视眈眈地对峙着,两张脸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 “你瞅啥?” “瞅你咋地!” “你不服吗?” “不服咋地!” 旁边几个少年都眼睁睁看着,面上泛着兴奋的红色,满脸都写着“怎么还不开打”几个字。 王虎一向是个热心肠,乐于为人排忧解难,见此情景,忙上前道:“二位,咱们都是袍泽兄弟,以后便朝夕在一个帐篷里生活,有什么事儿不好说,非要动手呢?” 一个小个子拉住他道:“你别管!队率说了,每帐十人,得公选一个什长出来,他们两个互相不服,要争抢这个什长位子,这不,都瞅了半个时辰了,就是不动手,急死人了!” 王虎听了,用力将包袱向地上一摔,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叫道:“算我一个!来,比比,看看究竟谁是老大!” 两个人转过头来,齐齐望向他。王虎晃了晃钵大的拳头,问道:“谁先来?你?你?算了,你俩一块上吧!” 二人迟疑片刻,忽地齐齐伸出手,扶住他的胳膊,殷勤地叫道:“老大,你怎么才来?让兄弟等得好苦!” “什长,你累不累?赶快歇一歇,我给你倒碗水……” 第三曲什长王虎带着全班支起了大帐,整理好床铺,将个人物品摆放整齐。这都是军纪规定,如果长官见到帐篷里乱糟糟的,整个什都要受罚,他这个什长更要加倍。 所有人都要去河里洗澡,然后才能穿上新军装。小河在营门外一里地光景,里面像下饺子一样,全是羽林军新兵蛋子,那场景别提有多壮观。 洗干净身子换上新衣,王虎感觉整个人焕然一新,看这个羽林营怎么看怎么顺眼,虽然众人来来往往显得有些忙乱,但是统一的服装,整齐干净的居住环境,让他顿觉神清气爽。 王虎从小到大生活的泰山营,从来不讲什么卫生,整个就是个超级脏乱差的大杂院,与其相比,羽林军营地实在是太干净了。王虎很满意,觉得这才是正规军营应有的样子。 在第三曲全体动员大会上,刘曲长重申了军纪,交待了训练要求,最后说道:“刘某提醒诸位,军法无情,奉劝各位不要以身试法,收起你们的野性子,羽林军需要的是服从命令的勇士,而不是没有规矩的莽夫!每个人都要做好份内的事,不要总想着和别的曲比。只要我们把自己的事做好,胜利自然属于我们。” 晚上躺在铺位上,王虎还是有点晕乎乎的,这半天像是做梦一样,而到了现在,真的需要闭眼做梦了,他却兴奋得睡不着。 “哎,你们知道吗?咱们曲长是陛下的亲兄长。” “怪不得,看他挺瘦的,样子也斯文,根本不像个带兵的,还以为怎么当上的曲长,原来是这样。” “都闭嘴,睡觉!”王虎低吼一声,众人立时收了声,不一会儿,帐篷里便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一大早王虎便被急促的鼓声惊醒,他噌的一下跳起身,大喊道:“起来!都起来!” 按照规定,晨鼓响过之后,士兵需在半刻之内收拾好,在训练场上排好队列。时间很紧,也就够早起的排泄、简单的洗漱,王虎几乎是揪着领子把两个赖床的家伙提了起来,总算让全帐十人按时出现在训练场上。 刚一站定,各曲便开始点名,这一点才知道,今早三曲足足迟到了四十个人,全都在旁边排队等待受罚。 王虎以为不过是训斥,没想到竟然是打军棍!每个迟到者都要脱了裤子,当众领受五军棍,别说五下,一棍子下去,屁股都肿了。受罚者惨叫连连,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哭着喊道:“别打了,我要回家,我不要做羽林军!” 曲长不动声色地道:“此时你还是羽林郎,要受羽林军军法处置,等行刑完毕,你便可以回家了。” 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把他摁倒在地,扒了裤子,两棍下去,那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地上不起来,被人抬了下去。他成了第一个被淘汰的士兵。 迟到士兵的什长都被处罚,王虎默默地看着,庆幸自己早晨没有心软,把大家都揪了起来,保住了自己的屁股。 士兵们受到惊吓之后,都老实了许多,乖乖地排着队列跑出营地,一行人跑过一处原野,顺着小路上了山,不一会儿,便有人气喘吁吁,停下来歇息,但是听说早操偷懒也要挨军棍之后,便不敢再停留,强撑着跟上队伍。 上山对于王虎来说是家常便饭,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带好自己的手下,让全体十个士兵都能跟上队伍,他边跑边催着后面的袍泽,几乎是一路拳打脚踢地把他们赶上了山,刚喘了几口气,又吆喝着众人下山,最后终于满身大汗地带着全什回到营地。 许多偷懒的士兵挨了打,有两个什长速度很快,早早跑回营地,竟然也受了罚,原因是他们只顾自己狂奔,却把手下士卒都扔在了后面。 “在战场上,袍泽就是你的后背,把后背留给敌人是很危险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永远不要丢掉袍泽兄弟。”曲长声音不高,说的话却像锤子一样打在王虎心上。 士兵们都累得不轻,好在早饭后是识字课,可以恢复体力。那一个个方块字也同样折磨人,但必须要学会,因为这是集训考核的一项重要内容。 王虎手里拿着木棍,在地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人”字,这是他这辈子学会的第一个字,那简简单单的一撇一捺,在这一刻好像是活了过来,歪歪扭扭地迈步向前,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 他王虎也会写字了,这可是一件大事!他们王家从祖辈到现在,从来没出过一个读书人,他可是家族几代以来第一个会写字的人。 王虎正在自我欣赏,忽然有人接过他手中的木棍,将那“人”字短小的一捺拉长,王虎抬头一看,顿时跳起来行礼道:“见过陛下!” 刘盆子丢掉木棍,说道:“为人者,须正身,这一撇一捺就如同人的双腿,要长度相仿,才能站得平稳,似你这样一腿长一腿短,那不是瘸子吗?” 众人哈哈大笑,王虎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陛下教他写字,陛下开他的玩笑,陛下真是又有学问又有趣,一点架子也没有,真是可亲得很哪! 大汉皇帝亲临训练场,做集训总动员。站在高高的台上,他显得身材高大、英气勃发。很多士兵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皇帝,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敬畏,却又带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都想在训练中脱颖而出,让皇帝看看自己的本事。 王虎本以为皇帝会来长篇大论,没想到他只说了几句话:“兄弟们,好好练!训练多流汗,战场少流血。等你们练好了,就随朕大杀四方,一起打天下,踏平九州!到时想吃多少米就有多少米,想吃多少肉就有多少肉,漂亮女子争着抢着嫁给你!” 这朴素又颇具蛊惑性的话让王虎热血沸腾,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扯开了嗓子,和两千士兵一齐高呼万岁,训练场上一片沸腾。 短暂的激动过后,是一上午枯燥的队列训练。第一天基本就是站军姿,全营排得整整齐齐,在大太阳底下干站着,别看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可比走路跑步还要累人。 一个士兵因为开玩笑说:“上了战场不用冲锋,就往那儿一站,吓死他们!”结果被教官一通训斥,差点挨了军棍。之后士兵们都学会了闭嘴,再不敢废话,只留耳朵听命令就行了。 军姿也不是随便站的,里头的说道多得很,低头不行,含胸不行,塌腰不行,腿并不紧不行,队列不整齐不行。王虎直挺挺地站了半天,出了不知多少汗,脖子和腰都酸痛的厉害,膝盖好像再也不会弯曲,正当他觉得再也忍受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听到教官喊了声解散。 下午第一个时辰是队列训练,全曲士卒排成数列,在教官的口令下前后左右不时地变换队形,一旦有人走错了,教官抬手便是一鞭子,错得严重的还会挨军棍,众人练得疲累不堪,有几个体弱的士兵顶不住烈日曝晒中暑倒地,当即便被抬了下去。 总算熬过了队列训练,之后是兵器和武技训练,相比较而言,士兵们更喜欢这些,拳打脚踢、舞刀弄枪,是绝大多数精力过盛的青春期少年的最爱,在根本没有娱乐生活的古代,更是少年们挥洒荷尔蒙的唯一渠道。 这些少年都是在军营中长大的,自小玩的就是刀枪棍棒,耍起兵器来轻车熟路。一见到训练场上堆积如山的刀枪,他们便忍不住跃跃欲试。 王虎一眼便盯上了斩马刀,这是一种双刃长刀,柄长五尺,刃长四尺,一看便知威力极大。他记得泰山营最勇猛的王巨人用的便是这种刀,据说王巨人一刀下去,能将敌军的人和马一起斩断。 瘦高的刘曲长站在队伍前面,手里提着一枝长矛,双脚前后开立,向着面前的草人狠狠地一刺,枪尖从草人后背透了出去。 曲长收了枪,说道:“兄弟们!从今以后,这刀枪弓弩便是你们的手,你们的身体,绝不能轻易丢弃,在战场上,靠得住的只有两个:一是手中的兵器,一是身边的袍泽。” 兵器训练完全不是士兵们想象的刀剑上下翻飞,而是用尽全力的一劈一刺,朴实无华,甚至可说是单调无趣。 半个下午,长矛手刺出了千百枪,用作靶子的假人散了架;弓弩手累得抬不起胳膊,箭靶已被射得稀烂;王虎也把一招简单的劈砍练了无数次。直到他累得再也举不起刀,才得到解散的命令。 当天晚上回到大帐,王虎一头扎在铺位上,立刻睡死了过去,就连在睡梦中,他都感觉到全身无一处不在酸痛。而这场魔鬼训练才刚刚开始。 第34章 34.优胜劣汰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牛头马面一边一个站在皇帝身边,一个端着热水,一个举着糕点,马面心疼地道:“陛下,您说您练兵,便让他们去练好了,为何非要亲自上阵?您这可是天下第一贵重的龙体!万一有什么闪失,磕了碰了,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来……您尝尝这块!” “狗奴才,你懂个屁!”刘盆子一口吃掉点心,一边说道:“生命在于运动!每天久坐不动,什么癌症啊心脑血管疾病,都容易找上门来。朕跟着一起训练,又能锻炼身体,又与士卒同甘共苦,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牛头松开刘盆子的肩膀,双手捶胸,大哭道:“陛下说得太好了,陛下文武全才、宽以待民、爱兵如子,真是,真是感天动地啊!” 刘盆子不耐烦地一挥手,“你个死太监,背这么多成语干嘛?要参加中国成语大会啊!” 汉代的宦官并非全是阉人,即便是阉人,那时也没有“公公”“太监”这种称呼,但是皇帝陛下习惯了这么叫,两个宦官也就欣然接受了。 小皇帝口中总是冒出些现代词汇,反正他是老大,想怎么说怎么说。开始时总是让人感觉莫名其妙,时间长了众人也就明白了词汇意思,甚至身边的人也开始跟着说,感觉说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班登站在一旁,不住地抹着鼻涕,有牛头马面在这儿,他发现自己无事可干。两个宦官随时黏在皇帝身边,伺候得针插不进水泼不透,根本没他什么事儿。不得不说,死太监的控制欲太强了,在华山那个狗都不去的夏宫里闷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皇帝,那还不往死里伺候? 好在小班登是皇帝一个牛棚里长大的兄弟,两个人不只是主仆,而且是玩伴,有很深的兄弟情分,这个是死太监代替不了的。因此三个皇帝身边人不知不觉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进了寝帐,皇帝就归牛头马面伺候,出了这大帐,班登便寸步不离。 前世刘盆子有赖床的习惯,可这具身体的原主习惯黎明即起,两相中和,皇帝陛下既不像别人起得那么早,也不像前世赖得那么迟,他起床的时间差不多就在士兵们的早饭时间。所以刘盆子不出早操,起床就吃饭,然后随士兵一起训练。 皇帝当然不用练队列,他的训练内容是骑射和格斗,原来的放牛娃他留下了一具棒棒的身体,还有不错的骑术,为他修炼武技打下根基。 刘盆子知道,在这个乱世里,有武技在身是极为重要的,在关键时候甚至可以用来保命。他每天都花费大量的时间习武,几位御用武术教头是刘侠卿帮忙找来的军中高手,有的擅长拳脚,有的擅长刀枪。 皇帝练武的伙伴便是小班登,有时候牛得草也在,但他是侍卫队长,身上有一摊事儿要管。只有小班登,作为最忠实的跟班,皇帝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随时为皇帝递上刀枪,擦拭汗水,也每天都跟着练习拳脚。 才几天的功夫,刘盆子就发现,瘦小的班登很有武术天分,尤其是拳脚功夫,他学得又快又好,虽然对练时还不是皇帝的对手,但那是因为身小力弱的缘故,只要他一拉开架势,就让人觉得特别像样,很有李连杰年轻时的感觉。 “班登,你好好练,要是练好了拳脚,朕就封你为御用大拳师,做朕的贴身保镖。” “嗯!我一定好好练。陛下,你是第一个让我吃饱饭,又把我当成兄弟的人,我这辈子跟定你了,你别嫌弃我就行。”班登抹着鼻涕傻乎乎地笑。 “那你别娶媳妇了,天天跟朕在宫里呆着。”刘盆子就喜欢逗他。 “那可不行!我是家里的独苗,必须要生儿子,否则我家的香火就断了。我要是不娶媳妇儿,谁替我生娃呀?我自己又生不了。” 他还知道一个人生不了娃,看来古人的生理知识也没有那么贫瘠。 “班登,跟朕说说,你想找个啥样的媳妇?” “回陛下,我想找个大大的媳妇儿。” “什么大大的?要胸大的?”刘盆子有点吃惊,这小屁孩儿居然这么早熟,还知道要大的。 “胸大有什么用!我要找个肚子大的,肚子小了孩子往哪儿装?” “噗……”皇帝把刚喝的水喷出来了。 刘盆子练了半天,出了一身的汗,放下兵器,接过班登递过的布帕擦了擦脸,说道:“走,咱们去箭楼上看看。” 整个羽林营是一个规整的四方形,营地四角都有临时搭建的箭楼,用现在的计量单位来看,大概有十几米高,站在上面能俯瞰整个营地。有士兵在上面日夜巡视,随时观察周围情况。 刘盆子现在只是个低配版的皇帝,没有庞大的随从队伍,他也不喜欢那么前呼后拥的不得自由。平时去到哪儿,皇帝一般只带几个人,在羽林营中更是谁也不带,只和班登两个人穿过营地。 二人爬上西北角的箭楼。罗由带着两个军吏正在那儿,见了皇帝连忙行礼。皇帝问道:“军司马,今天训练得如何?” “回陛下,今日各曲阵形大大强于前几日,四曲进步最为明显。” 第一天的评比,刘彪的四曲垫底,别的营都吃肉,只有他的部下全体吃素,究其原因,是因为刘彪本身就没怎么把军纪放在眼里,也未严格约束手下军士。 刘彪对评比结果不服气,气势汹汹地找到罗由,指责他故意针对四曲,当场拿出牛马厩小霸王的威风,大发了一通脾气。罗由二话没说,直接带他上了箭楼。 自上而下望过去,各曲训练情况尽收眼底,士兵的阵形和精神面貌看得极为清楚。整个训练场上,只有四曲的队列散乱错落,毫无章法,兵士们三三两两,懒懒散散。更为明显的是,旁边的三曲队列严整,一举一动都透着精气神,一看便觉得士气昂扬。四曲与之一对比,简直就没法看。 刘彪看了半晌,那股气势便一点点地泄了,他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走了。第二天一早,传言四曲有三十余人挨了军棍,棍棒的效果很明显,四曲第三天就吃上了肉。 刘盆子扶住木栏向下张望,心里暗暗地点头,虽然刚练了四天,看来这规矩是初步立下了。纪律是一个军队最基本的东西,没有纪律,再好的战术都无法贯彻执行,第一期集训的目的也就是立规矩,让士兵们学会执行命令,知道什么能做,该怎么做,什么不能做。 据说一个习惯的平均养成时间是二十一天,一个动作,重复二十一天就会变成习惯性动作,一个想法,重复二十一天就会变成习惯性想法,一个观念,重复二十一天,就会变成内心深处的信念。刘盆子希望通过第一期的训练,使军纪成为羽林军从上至下所有人的信念,等到习惯成自然,羽林营能做到令行禁止,那时便可以演练更为复杂的战术。 万事开头难,前几天是最难过也是最关键的,把这几天熬过去,整个军营的行为模式就初步建立,以后只需按部就班,一点一点强化即可。 目前看来,这几天效果不错,到底是少年人,可塑性强,要是换那些老兵油子来,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刘盆子道:“军司马,再给这些小子加加压,从明天起,每天各曲士兵要淘汰十分之一。” “陛下,若是如此,那几天过后,这羽林军……恐怕只剩下一半了。” “不,不是直接淘汰,是先淘汰到预备营,进行复活训练,通过了复活训练,还可以再回到各曲。要是复活训练也通不过的……最后一起打包,都扔给翟兴,做辅助兵种,让他们押运粮食!” 引入竞争机制、优胜劣汰,是任何一个团队保持活力的前提,只上不下,那不成了铁饭碗了吗?不行!必须得让士兵有危机感,明白自己捧的是泥饭碗,肉可不是白吃的! 罗由是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有时他简直不理解,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小皇帝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为什么总有层出不穷的新鲜主意?想来想去,没有别的解释,只能说是天生龙种,非凡人可比。 罗由只有二十五岁,出身并不算高,只能说是书香门第。但他一向胸怀大志,周围人每天看的是儒家经典,他却爱看史书、兵书、纵横之书。他自认为学了一身的本事,一直想着报效朝廷,施展才能。 去年他入长安游学,想找机会接近朝中权贵,谋求进身之阶,可长安的所见所闻却令他大失所望。更始政权就是个草台班子,更始帝刘玄更是上不得台面,从上到下只知道纵情享乐,没人想着招揽贤才,治理天下。更可气的是,那些权贵根本不把他这个小地方来的文士放在眼里,把他当成上门要饭的叫花子一样呼来喝去。 罗由一气之下回到乡里,闭门读书,等待时机。一年间天下豪杰四起,赤眉军强势进入关中,罗由本想去见见樊崇,没等找到机会,赤眉军就来找他了,当然不是请他出山,而是打劫。 罗由家里被洗劫一空,吃饭都成了问题。深井巷里饿死了人,他以为自己也逃不过这一劫了,没想到小皇帝刘盆子出手相救,给了罗由一条活路。 一开始他为皇帝做事,只是为了吃口饱饭,心里抱着随时出走的想法。可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受到赏识,得到了一展所长的机会。士为知己者死,即便对方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 罗由兢兢业业地为刘盆子谋划,小皇帝的所有想法,都是通过他化为具体的计划和行动。而他也总是能做到计划周密、滴水不漏。 小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罗,你辛苦了,等这期训完,咱们一起喝酒,好好放松放松。” 罗由恭敬地施礼,目送皇帝远去,他享受这种偶然的亲昵举动,这表明皇帝把他当作自己人。 刘盆子回到大帐,抚着酸痛的肩膀,叫道:“来来给朕好好捏一捏,累死了。” 牛头马面轻车熟路地为他捶背捏腿,小皇帝舒服地享受着,指点着两个人道:“朕觉得用不了两个人伺候,一个就够了,从今天起,咱们要引入竞争机制,优胜劣汰,你们两个谁伺候的好,就留下,伺候得不好,淘汰!” 话音刚落,只觉后背挨了重重一击,喉头一咸,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腿上也一阵剧痛,那感觉类似小时考了倒数第一,回家被老娘动了大刑。 刘盆子大喝一声:“你们两个要干什么?是按摩还是刺驾?” 一回头,见牛头马面已打做一团,两人争着叫道:“我来,我来!我按得好!” “胡说!你怎么伺候的,看把陛下捶的,你是捶背呀还是打铁呀!” “你还有脸说我,你看看你,把陛下大腿都捏青了!” “你这狗奴才,还敢和我……” 这竞争机制见效之快超出刘盆子的意料,当天晚上小皇帝就寝时,只觉得全身都在疼,好像挨了一顿暴打。 第35章 35.第一将军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一早,刘侠卿哼着小曲出门,迎面碰到一个人,老远地就打着招呼:“哎!刘将军,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什么?您不记得我了?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陈留营的刘氓啊!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本家兄弟,我祖上也是泰山郡的,大概是我的七代先祖迁到了陈留,说起来咱们应该是一脉相承的兄弟……对对对,都是实在亲戚……刘将军,这是一点小意思,亲戚的情份而已,您千万别客气……您看,您的侄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哦哦,不是,不是刘曲长,是兄弟我的儿子,长得特别像我,别人都叫他小刘氓。刘曲长是您亲侄子,小刘氓也是您亲侄子啊!对对,都是亲侄儿……您看能不能让您的亲侄子到您的亲侄子手下当个兵,哦,就是小刘氓想跟刘曲长混,自家亲戚用起来总比别人顺手不是……什么,要六石粮和六丈布?这个,兄弟最近手头有点紧,刘将军能不能通融通融?您可是陛下的身边人……好好,预备兵也成啊,以后有机会转正不是?我知道您为难,明天我再凑些,多凑些,请刘将军帮着打点打点,千万让您的亲侄儿当上羽林郎。” 刘侠卿看着刘氓远去的背影,暗暗抚摸着怀里的一小块马蹄金,温暖的触感让人格外舒适,幸福感从每个毛孔滋滋地往外冒,此时若是有人问他:“你幸福吗?”刘大将军肯定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幸福,真tmd幸福!” 刘侠卿从来没这么舒心过,虽然被挤出了皇帝身边,却得到了将军的封号,侄子刘彪也得到了重用。阴差阳错的是,他自己突然成了军中的大红人,地位竟消没声地水涨船高了。如今经常有人找他套近乎,目的是通过他与皇帝陛下搭上线,把自己的娃儿送进羽林营,以此获得一个远大的前程,这使他从众人口中的“老刘”一跃而上升为正牌的“刘将军”。 这个称呼确实比老刘和刘校尉听起来更加顺耳,别的将军都是御史大夫和丞相封的,唯有他牛马将军是皇帝御口亲封,御史大夫和丞相能大过皇帝吗?不能!所以,别的将军能大过他牛马将军吗?当然不能! 如此说来,他刘侠卿岂不是天下第一将军?没毛病! 带着这种自信,刘侠卿的脸上常常挂着一丝迷之微笑,这使他显得高深莫测,别具一种神秘的亲和力,尤其在他的一亩三分地――牛马厩,新来的牛马吏对他们的将军又恭顺又敬慕,见到他过来,都侧身让路,低头施礼问候。 牛马将军奉行以德服人、以礼服人的原则,总是微微颔首回应,自觉有礼有利有节,十分庄重,又十分亲民。 他踱着方步,缓步向前,向两边频频点头招手,神情高贵,意态悠闲,这污水横流的牛马厩黄泥地,硬是让牛马将军走出了戛纳红毯的感觉。 周围大多是新面孔,从前的牛马吏大半进了小皇帝的口袋。可牛马厩并未因此凋零,反而越发兴旺,最近想进来做牛马吏的人排起了长队。 谁都知道这是皇帝的后院,牛马吏更容易进入小皇帝视线,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直接转为羽林郎。那些没能挤进羽林军的少年纷纷投身于此,以致于从前不受人待见、只有孤儿才栖身的牛马厩一下子变得炽手可热。 刘侠卿可以对少年们左挑右拣,看不顺眼的直接淘汰,时常还可以收点贿赂,卖个把牛马吏的资格。这小小的牛马厩成了刘侠卿的摇钱树。 巡视了自己的领地,刘侠卿带着极大的满足感离开,直奔丞相府报告皇帝行踪,一到相府门口,他立即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嘴脸,嘴角从上翘转为下撇,略带着些恰如其分的忧虑,一直挂在脸上的迷之微笑也迷一般地消散了。 其实刘侠卿并不担心,也不忧虑,作出这副表情只是为了显出对工作的重视,适当的诚惶诚恐是对上司必要的尊重。 如今照顾(监视)皇帝的任务极为简单,因为皇帝就在那儿大张旗鼓地练兵,并不需要他追着到处寻找,他只要把皇帝的行踪按时报告就行了。 一开始徐宣对于皇帝练兵之事很有兴趣,对此反复询问,等知道了练兵内容后,便有些不以为然,“每天只是站着不动,这是在干什么?比耐性吗?” “真是胡闹,要是娃娃们都能上阵打仗,那要我们这些大人做什么?”卫尉诸葛稚笑道:“不如把羽林军都送到长安城下,列队站上一天,城上的伪汉兵说不定直接献城投降了呢!” “随陛下的便吧,他愿意练兵就让他练去,有点事儿干省得到处乱跑,反正又不费咱们的钱粮,等有一天钱粮耗尽了,这个羽林军也就散了。” 徐宣这话不是危言耸听,若是只养这两千娃娃兵,节省点的话,一万五千石粮食足够一年的吃用,可是皇帝还要赈灾,虽然只是施粥,也是极大的消耗。 郑县是个大县,原本有六七万人,兵祸之下,许多人离乡出走,但余下的仍有大半,经过赤眉军一番掳掠,大都要靠救济才能生存,几万人吃两千人的口粮,一万多石粮食能撑多久呢? 刘侠卿对着丞相唯唯诺诺,心里却替小皇帝担心起来,灾民费粮食,粮尽了羽林军就得解散,羽林军散了还要曲长干什么?他的侄子刘彪岂不是要失业了? 再者说了,没有了羽林军,还有人给他牛马将军送马蹄金吗?还有人排队求着要进牛马厩吗?他刘侠卿还会这么红吗? 在刘侠卿的心里,粮食绝不能耗尽,羽林军绝对不能散。 可是,看小皇帝这个劲头,赈灾这事儿不能停。唉,到底是年轻人,意气用事。刘侠卿暗暗地叹了口气,三心两意地听完了丞相的最新指示,没精打采地出了相府。 因为赈灾,街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郑县恢复了些往日的热闹,原来藏在黑暗角落的百姓纷纷露面,而附近的饥民闻声而动,竟有不断向郑县汇集之势。 刘侠卿看着大街上往来奔走的百姓,心里的忧虑又多了一层,不知不觉便向着附近的施粥点走去。 街对面是长长的队伍,迤逦蜿蜒了整整一条街,前后望不到头,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人挨人人挤人的,每人手中提着一只陶碗。 钱有正带着人在队伍中穿梭,不断地大声吆喝着,时不时抡起手中的鞭子,威吓地甩上几下,若是有人插队,那鞭子就毫不客气地抽到身上去。在这种强力维持下,排队的人虽多,也还算有秩序,看来钱有还是比较称职的。 随着施粥规模不断扩大,钱有不断召集人手,不管是胸怀大志的雄健少年,还是在闾巷中横行霸道、偷鸡摸狗的地痞无赖,都纷纷投到他的麾下,眼下他已搜罗了三四百人。这些人分散在各处,维持着全城的赈灾秩序。 饥民没有不认识钱有的,一见到他,都老老实实地排队领粥,不敢喧哗捣乱,在民众眼中,他的威慑力丝毫不亚于名义上郑县的最高治安长官卫尉诸葛稚,许多人甚至暗地里叫他小卫尉。 这个施粥点是全城最大的一个,是一块二十丈见方的广场。原本是个集市,因兵乱,无人再出来做生意,集市萧条,场地空了下来,正适合饥民聚集,郑深便选定在此地施粥。 场地上支着十几口大锅,柴火烧得很旺,锅中的粥咕嘟嘟地冒着白泡,翻起一些绿色的菜叶,旁边的健妇持一柄长长的木勺,在锅中不断地搅动,嘴里大声吆喝着:“下一个!”手一起一落,那勺粘稠的粥便倾在陶碗之中。 以大锅为起点,队伍长长地延伸开去,穿过广场,顺着大街伸出来很远。 刘侠卿顺着队伍慢慢向前走,忽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稳住身子回头一看,见一个汉子捧着陶碗急匆匆地过去,蹲到一旁的墙角稀里呼噜地喝了起来,每喝一大口都大张着嘴,哈哈地呼着热气,眼见那粥十分滚烫。 旁边的女人叫道:“你这死鬼,这么着急做什么?好像吃了这顿没下顿了似的!” 汉子嘴里含着米汤,含糊地道:“人太多了,领不到粥,昨天就没吃到,我都快饿死了,你说急不急?” 女人道:“饿死便饿死了,早晚都是饿死,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分别?” 男人已喝完了一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道:“那可不一定,若是一直有粥喝,或许就熬过去了,等到秋收就有东西吃了。” 听了这话刘侠卿打了个哆嗦,秋收……难道这粥要施到秋收?那还得两个多月呢,得费多少粮食?这可是羽林军的粮食! 看着望不到头的长龙,牛马将军觉得头昏脑涨,这么多人,谁能养得起? 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领到了一碗稀粥,走开几步来到一棵大树下,正把碗送到嘴边,被一个大汉劈手夺了过去,三步两步走远了。 那孩子哭道:“我都两天没吃粥了,好不容易排到一次,现在连碗都没了……” 钱有提着鞭子过来,叫道:“来人,给这娃儿一只碗,让他不必排队,直接到前面领粥喝,谁敢再抢,我扒了他的皮!” 他扭头看到刘侠卿,惊喜地叫道:“义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我不是你义父……”刘侠卿掉头想走。 “怎么不是?您不是牛马将军吗?” “我是,可我不是……” “那就对了!牛马将军就是我钱有的父亲!来兄弟们,都来认识一下,这就是我常说的,一人独当几百人的牛马将军,那是真正的横刀立马大将军,是我钱有的义父!” “大将军好!” “一个打几百个,太牛b了!” “钱兄就是我亲兄,钱兄的父亲就是我亲父!” 轻侠少年们热情地打着招呼,一口一个父亲叫得牛马将军脑袋嗡嗡作响。 钱有一个便宜儿子就够他头疼的了,没想到一下子又多了这么多儿子,你们这么热情,怎么不把老娘送来给俺老刘开后宫? 淡定,淡定!以德服人~ 刘侠卿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又浮现出迷之微笑,他含笑向少年们一一打过招呼,转头向着钱有道:“钱有,这么多人,一天得费多少粮食?” “现在……一天一百八十石吧!” “一百八十石!怎么这么多?”刘侠卿的笑容倏地消失,一天一百八十石,那一万石岂不是只能顶两个月? 钱有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父亲大人,您还别嫌多,这一天一百八十石还有许多人领不到呢!您看看这儿有多少人,此一处粥点儿就有数千人,全城像这样的粥点儿一共八处,加起来好几万人。真奇怪了,也不知从哪儿跑来这些人,反正是越来越多。开始时只须四个施粥点,一天用粮四十石,第二天就吃了六十石,到了第五天又增加了四个粥点,一天要一百石粮才够,昨天熬了一百五十石,今天是第七天了,看这样子,差不多要一百八十石,明天谁知道又要多少?” 刘侠卿喃喃道:“一天将近两百石,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粮食?” “这事儿自有陛下和郑先生操心,我只管让他们好好排队!”钱有大声道:“哎,那边那个,你怎么能抢别人的粥?你给我放下,看我不打死你!” 第36章 36.饥民之辨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哎,老刘,兄弟!哦,刘校尉……刘将军!怎么你也来喝粥了?”一个人提着碗,向他大声地招呼着,随着称谓的变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走到刘侠卿面前时,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刘侠卿认得此人,那是泰山营里的一个老卒,如今众人都称他为韩巨人,从前两个人曾经一起做过牛马吏。 “老韩兄弟,你怎么在这儿?你们泰山营里断粮了吗?” 韩巨人嘻笑道:“哪里,营里吃的多着呢,可那不是得自己费劲做吗?这多省事儿,有人替咱做饭,直接领了喝了,这几天不少兄弟都在此朝食,稀是稀了点,滋味还不错……就是这队伍有点长,不过咱们兄弟吃个饭,还用着着排队吗?” 他手握住环首刀,恶狠狠地向队伍旁边一站,队里的人全都向后躲,把前面的位置让了出来。 一个轻侠少年路过,假装没有看见,想必也知道惹不起这群大爷。 “你们到哪儿打发时间不好,非要来这儿,你们把粮吃了,饥民吃什么去?”刘侠卿莫名其妙地发火了。 韩巨人却不敢得罪这个大红人,依旧脸上带笑,“老刘,说起来这粮还是从我们营里出去的呢,兄弟们怎么就不能吃一口?再说了,就那么几碗粥,能费多少粮食,陛下不会这么小气吧?” 牛马将军气哼哼地走开,见树下有人向他招手,忙趋步过去,笑道:“侯爷,这地方人员混杂,都是些吃不上饭的叫花子,您这么贵重的身份,怎么到这儿来了?” 前西安侯刘孝悠闲地站在树下,手里摇着一把扇子,扇子上有寥寥几根鸡毛,活像一把掉了毛的掸子,却让他挥出了诸葛亮的感觉。 刘孝脸上春风和煦,冲着刘侠卿呵呵笑道:“哪里,哪里,本侯虽然忝为汉室宗亲,可与百姓一般,皆为大汉子民,民为贵,君为轻,贵重的是百姓,本侯何贵之有?反倒是牛马将军,乃陛下身边之重臣,贵重无比啊!” “侯爷您可别自谦了,我老刘虽然是陛下唯一亲口封的将军,可也比不过您,您可是皇亲国戚,是当今陛下同宗的亲兄长。”牛马将军在这位前朝列侯面前,多少有点没自信。 刘孝道:“唉,我这个陛下的亲兄长,从前未能好好教导他,以至于他办了糊涂事儿,唉,我这个亲弟弟呀,还是太年轻,他想做仁君,可仁君是那么好做的吗?就说这赈灾施粥,本是天大的好事,可你看这事儿办的……” “怎么?让大家伙都有饭吃,这不办得挺好吗?”虽然刘侠卿也不太赞成施粥,嘴上却依旧维护小皇帝。 “呵呵,好,好么?刘将军,你好好看看墙边那几个,看他们的样子,像是饥民吗?” 墙边阴凉处坐着几个人,正围成一圈喝粥,一个中年人手里拿着块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喝一口咬上一口,嘴里咂咂有声,喝完了一碗,向身边的人说道:“这粥干喝着没味,可就着这咸菜疙瘩,我就能有滋有味地喝上几大碗!不过这队伍实在太长了,我领完了一碗,就得立即重新排队,在队伍里就手把这碗粥喝了,如此方有可能再领一粥。这第二碗么,便可就着这咸菜疙瘩,好好享用一番了。好啦,头晌的两碗喝完,后晌再来!” 他旁边一人道:“你这老家伙,家里米缸满满的,还到这儿作甚?是不是贪图便宜,来蹭这不要钱的粥喝?” 中年人唬得脸色都变了,连声道:“胡说,胡说!我家里哪还有粮?我家的粮早献给汉军了,反倒是你家,后院地窖里藏的是什么?你家里有的是吃的,还带着一家老小到这儿排什么队?” 那人忙赔着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咱们都是穷苦人,家里粒米不剩,哪有什么吃的?多亏陛下施粥,才让咱们保住一条性命。” 中年汉子脸色便也缓了下来,狠狠地咬了口咸菜,道:“一样,一样,都一样!都穷,没吃的!感谢陛下,陛下万岁!” 刘侠卿又仔细看了看饥民队伍,见有的人面黄肌瘦,一副吃不饱饭的样子,也有不少人精神焕发、谈笑风生,不像是来接受赈济,倒像是乡里乡亲凑到一起聚餐一般。 “赶情他们都是来拣便宜的?”刘侠卿禁不住又有些火大。 刘孝叹道:“陛下想赈济饥民,可这里到底有多少饥民?人心不古啊,有多少人来这儿吃白食?便连各营士兵都来凑热闹,真正的饥民恐怕连半数都不到,将军你说,这得虚耗多少粮食?” “是啊,侯爷说得极是,这帮王八羔子……你说陛下好不容易征来的粮,好好地养兵不好么?”刘侠卿紧皱着眉头。 两人正说着话,刘孝的跟班张五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两手捧着一只大海碗,碗里腾腾地冒着热气。 “侯爷,侯爷!快,今天的粥还挺黏乎,您趁热喝,我去试试还能不能再领一碗!” 张五兴冲冲地过来,完全没注意到眼前两个人在聊天,而刘孝的脸已经瞬间黑了下来。 前西安侯好像学过川剧变脸一样,刚变了个黑脸,转眼间又变了个笑脸,他的脸色变换如此之快,以致于刘侠卿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刚才那张黑脸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自然地接过了大碗,笑道:“与其每日闷在家中替我那个亲弟弟忧心,不如深入民间,真正体会一下民生疾苦。不在这赈灾现场喝上一碗稀粥,与灾民交谈一二,怎知这种种乱象?唉,我那个亲弟弟啊,他就不懂这个道理,每日只是在家中纸上谈兵,哪里晓得他的粥都被那些黑心之人白喝了去?” 刘侠卿连连点头称是,体会民生疾苦嘛,应该的。以前在老家种地的时候,每年春天,县令都会亲自下到田间扶犁耕地,虽然只是比划那么一下子。 张五巴巴地看着刘孝小口地抿了口粥,谄媚地问道:“侯爷,粥好喝吗?” 刘孝没理他。 张五提起地上另一只大碗,急匆匆地要走,被刘孝厉声喝住:“站住,不准去了!本侯喝粥是与民同甘苦,你这狗奴才,家里缺了你的粮吃么?非得跑到这儿来争食!” 张五不敢违抗,停了脚步,低着头嘟囔道:“您不是说不喝白不喝吗?家里又没开火,不领粥吃什么?我还饿着呢!这几天为了给您领粥,我每天起大早来排队,自己只能喝一碗……” “住嘴!”刘孝的脸又黑了,随即转向刘侠卿,勉强笑道:“这些奴才只知混说,做事不识大体,牛马将军见笑了。” 他将碗向张五手里一放,挥着鸡毛扇道:“似这般不对饥民加以分辨,一体赈济,则饱者亦来争食,饥民反未得利,赈灾无功,虚耗粮食,徒招民怨。待到粮食耗尽,陛下无钱无粮,羽林军势必解散,彼等花了大价钱送子侄来羽林军的各营将军、校尉、大小头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到了那时,陛下便算是将整个军营都得罪光了。那些人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能吃了这个闷亏,咽得下这口窝囊气?彼辈会将这个小皇帝放在眼里吗?我那个亲弟弟,他的位子还坐得稳吗?每虑及此,我这个作兄长的,都忍不住替他担忧,也曾暗自为他筹谋,可想来想去也是无法,谁让他如此不知深浅,非要养天下百姓呢?” 刘侠卿心里咯噔一下,侯爷说得对啊,再这么下去,恐怕这皇帝都当不下去了,自己这个靠着小皇帝红起来的牛马将军,还能这么吃得开吗?老刘家的未来,刘彪的前途怎么办? 这时他深深地体会到,他们老刘家已与小皇帝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陛下蹦不动了,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侯爷,您是有学问的人,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办?这么多人里头,怎么把饥民分辨出来?” 刘孝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大喝道:“分辨饥民,惩处白食者,就是一个字:打!胆敢抢食者,棍棒伺候!打得这些刁民再不敢过来为止。” 刘侠卿被他的突然发飙吓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刚走过来的钱有接话了:“打不过来啊,这种人太多了,一万?两万?我这一共就几百号人,怎么管得过来?八个施粥点,从这儿赶走了,从那边又冒出来。” 刘孝又冷笑道:“若实在人多,法不责众,那只有杀一儆百。那本侯再换一个字:杀!附送两个字:抄家!抓几个刁民,斩首示众,家财充公,用作赈灾之用,看何人还敢再来!” 钱有道:“你说得倒轻松,杀头,抄家,那得多大的罪过?乡里乡亲的,不过是贪图些小便宜,哪里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若真将他们杀头抄家,乡亲们的口水都能淹了我钱有。” 刘孝摇着扇子道:“即如此,那便无法了,无雷霆手段,要想辨出饥民,绝无可能。” 三人正聊着,忽见翟兴带着人,赶着几辆牛车过来,钱有忙迎上去招呼,翟兴道:“在下奉皇命,为尔等送粮来了!” 第37章 37.陛下妙计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钱有喜道:“来得正好,今日这粮果然不够,还是陛下想的周到。” “那是,陛下早料到会缺粮,来人,卸粮!” “用得着吗?一天一百八十石还不够吗?”刘侠卿看得心都疼,这一袋袋可都是粮食啊!怎么就这么败家呢? “陛下说了,此粥啊,谁想喝便喝,不准阻拦!大家皆可敞开肚皮,可劲吃喝乎哉!”翟兴大着嗓门道。 这话引起了一阵欢呼,众人都欢呼道:“陛下万岁!” 刘孝依旧摇头叹气,“我这个亲弟弟啊,少年气盛,沽名吊誉,自不量力,祸不远矣。” 翟兴提了只木瓢,从袋子里舀了岗尖的一瓢,哗啦啦地倾入大锅之中。 “黄的,是黍米吗?好粮,好粮!”众人被那金黄的颜色晃得眼睛发亮,都鼓噪道:“多来点,多来点,让我们吃顿饱饭。”饥饿的人也不管生熟,只要是粮,多放点总是好的。 翟兴便又舀了满满的一瓢,贼兮兮地笑着,“那,再加一瓢乎?” “加!加!” 众人的呼喊声简直山呼海啸。 翟兴笑着,一连向锅里加了满满三瓢,嘴里不停地道:“诸位莫急,稍安勿燥。此粥须好好地搅上一搅,搅匀了,加把柴,再煮之片刻,盛粥时须轻捞慢起,给大家都捞点干货,莫让其沉底也。” “对,来干货,莫沉底!” “这几天的粥比老子的尿都稀,总算来点干货!” “是啊,这下有饱饭吃了!”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十几只大锅都被加了料,翟兴向四周拱手道:“诸位慢用,在下告辞。”带着人扬长而去。 柴火烧得很旺,火苗舔着锅底,众人的脸兴奋得发红,饥饿的人盼着吃一顿饱饭,蹭饭的人想着多占点便宜。 可当他们领到粥时,呼喊咒骂之声四处响起:“这tmd什么玩意,把老子的牙都咯掉了!” “我操他姥姥,什么黍米,这是沙子,沙子啊! “居然往粥里加沙子,这,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周围一片喝骂之声,前西安侯刘孝连连摇头,又向着刘侠卿抱歉似地一笑,“刘兄,见笑见笑,我这个亲弟弟太过促狭,竟以沙子赈灾,此事亘古未有。” 刘孝话里是抱歉的意思,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刘盆子到底没什么见识,为了省粮食,竟使出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招式。 本来他倾尽钱粮赈灾,即便支撑不到秋收,也会收获民心,饥民必定愿意追随他,几万人都可以成为小皇帝的力量。没有粮食也没关系,四处去抢就好了,几十万赤眉军就是这么来的。有了几万人的力量,他在队伍里就有了话语权,有望摆脱傀儡皇帝的地位。 可刘盆子偏偏就出了昏招,竟然用沙子赈灾,沙子能吃吗?当然不能,唯一的用处是坏了这一锅锅熬好的粥。打着赈灾的旗号,却连碗粥都不让好好喝,饥民定会恨死了他。如此下去,小皇帝必定会民心丧尽,白白损失钱粮。 刘孝越想越开心,想笑却觉得不太合适,只好强忍着。刘侠卿却在一旁高兴得哈哈大笑。本来他一直揪着心,看着别人喝粥就跟喝他的血似的。现在用了沙子,好啊!这样省粮,让他们都吃沙子去! “老刘,老刘!”韩巨人气呼呼地走了过来,连刘将军都忘了叫,“你那个小皇帝搞什么鬼,你去问问他,凭什么往我们的粥里加沙子?” 刘侠卿正色道:“这话说的,这是你的粥吗?老韩,这可是陛下赐粥,他爱加什么就加什么。你不爱吃可以不吃,陛下又没逼着你吃!” 韩巨人无法反驳,只用力地甩了下手臂,转身就走,“这粥没法喝了,我回营吃饭去!” 旁边树下的中年汉子,手里还举着剩下的半块咸菜疙瘩,踟蹰道:“沙子粥能喝吗?我这牙可不好,要是蹦掉一颗就得不偿失了,算了,算了,回家得了,明天再来。” 好像是为了断了他的念想,那边钱有的大嗓门远远地喊道:“别急,别急,沙粥天天有!嫌少啊,明天再多加点!你,你到底还要不要,不要靠边去,给别人腾地方……那个,你!怎么把粥倒地上了?有沙子不能喝?不喝你领什么?领了就得喝!把他给我摁住!让他把地上的粥吃干净,大家都看好了,糟践粮食的就这个下场!” 这一下子,原本还要先领了再说的人都犹豫了,为了一碗稀粥,排半天的队不说,领到了还不一定能吃,不能吃还不能扔,只得硬喝下去,那还领什么?不如回家开火,自己做饭去。 许多人或无奈、或愤恨地转身离开。而那些家无粒米的饥民,虽然也对这沙粥不满,却无别处觅食,不得不留下来继续等待。 经过一阵子的混乱之后,施粥点慢慢平静下来,饥民又排起了队,而这队伍却比原来短了许多。 那些来混吃白食的居民和各营兵士都已离去,剩下的都是真正的饥民。一眼望去,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刘侠卿看到众人走了一半,心情越发好了。 “哈哈,你们这些吃白食的,走吧,都走吧!走了省粮。哎呀,陛下可真是聪明!他怎么就想出了这么好的法子?对呀,有粮的人谁肯费这么大劲吃沙子?可没饭吃的就不一样了,他不吃这粥就得饿死!就是给他半碗沙子,他也得一粒一粒地挑出来,喝剩下的半碗粥。这不一下子就把饥民分出来了吗?好主意,真妙……侯爷,侯爷,刚才您还说没法子分辨饥民,您看,陛下可有法子,这真龙天子还真是不一样,陛下英明啊!侯爷,您说呢?” 刘孝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方才喊打喊杀喊抄家的劲头已无影无踪,只使劲摇晃着鸡毛扇,力气之大让扇子颇有点承受不住,上面仅有的几根鸡毛几乎全飞了出去,只余一根在上面摇摇欲坠。 前西安侯冷笑道:“刘盆子纵有些小聪明,成得甚事?如此施粥,将多日赈灾之功葬送殆尽!彼等贱民皆为无义之辈,食之以沙粥,必为彼辈所恨。哼!刘盆子他是又出粮,又挨骂,最后免不了鸡飞蛋打。” “哎,你骂谁呢?什么贱民?什么鸡飞蛋打?你说谁无情无义?你算什么东西?你就比别人高贵?”旁边一个后生看着刘孝,一脸怒容。 刘孝伸出羽毛扇指着后生,最后一根鸡毛在上面不断抖颤,“贱民!此等贱民,不知感恩,翻脸无情,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那后生将碗向地上一放,跨步上前,一把将刘孝的羽毛扇抢过来,两手用力,折成两半,向地上一摔,啐道:“拿个鸡毛掸子装神弄鬼!是不是找打!” 他身材高了刘孝一头,虽然每天吃不饱饭,瘦骨嶙峋,可身架子尚在,怒气冲冲地一喝,颇有些威势。刘孝本能地就向后缩,嘴里叫道:“护卫,护卫何在?” 他唯一的护卫张五,本来还靠着树站着,一听他召唤,突然身子一软,顺着树干溜了下去,烂泥似地堆在树下,嘴里叫道:“侯爷,我,我饿,没劲。” 后生揪住刘孝的衣领,指着他的鼻梁骨骂道:“陛下好心给我们饭吃,怎么就招了你的恨了?难道吃的是你家粮食?” 刘孝吓得不轻,勉强争辩道:“那都是沙子,怎么吃?” 后生一巴掌将他打翻在地,叫道:“有点沙子怎么了?老子不嫌!挑出来就是了,不还是粥么?是粥就能吃,能活命!” 旁边一个老人道:“不怕有沙,就怕没粥。前几日没有沙子,我一大早排队,一天也未必领得上一碗,那些本来有食的也来凑趣儿,我挤不过他们,粥都被抢走了,如今有了沙子,他们嫌弃,我等才能轮得上多吃两碗,要我说,还是放些沙子好,就是挑起来费点事,小心些,不要硌了牙就好,总好过没吃的,饿肚子。” “就是,陛下虽然年龄不大,办事可是老道,难为他想得周到,让我等人人有粥喝,陛下……英明啊!” 一个衣衫褴褛之人哭叫道:“赤眉军都是贼!不拿我们当人看,我的家都被抢空了!只陛下是个好人,不但不抢,还给我们东西吃,这样的好皇帝上哪儿找去!你,你这厮居然还在这儿挑拨离间,诬蔑陛下。你,你还是个人吗?” “这个人我见过,每天都来喝粥,他吃着陛下的粮,还骂着陛下,最是狼心狗肺了!” 群情激愤,眼看要动手,吓得刘孝双手抱头,蜷缩在地。 刘侠卿有心拉架,又不敢上前,只溜到一边,说道:“别打了,要打……要打也轻些,轻些打,这可是侯爷。” “侯爷?那是有钱人喽,家里有的是粮吧?有粮还来这儿抢我们的救命粥,不要脸!要没有你们这种人,陛下肯定好好地给我们熬粥,怎么会往里加沙子?” “都怪他们争食!” “打他,打!” 众人喝沙粥,本来就有怒气,可是这也怪不到皇帝头上,要怪就怪那些来蹭粥的,此时正好把一肚子气撒到了刘孝身上,几个小伙子上来拳打脚踢,打得侯爷不住地哭嚎。 钱有见了忙跑过来,向着众人喝道:“我义父在此你们还敢闹事?对付你们这几百号人,他老人家一个就够了,他可是陛下亲口封的大将军……又出了一锅新粥,还不快去领!” 众人哄地一下散开,争抢着向前奔去。刘侠卿没想到自己的名头如此响亮,已经达到了一提就能吓退众人的地步,激动得脸色发红。 刘孝逃过了一劫,不过身上少不得挨了几脚。他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也顾不上回应刘侠卿的关切,低着头向外疾走。 方才软成一堆泥的张五立刻爬起来,急急地跟了上去,见侯爷后面衣服上全是土,边走边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本来是个拍马屁示好的动作,却不知触动了刘孝的哪片逆鳞,前西安侯转身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没用的奴才!还有没有点规矩?动手动脚地做什么?滚!” 张五捂着半边脸,低声嗫嚅道:“侯爷,我没吃饭,滚不动……” 第38章 泰山巨人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钱有驱散了众人,没来得及跟自己敬爱的父亲说几句话,就被几个小弟喊走,原来是有人闹事儿来了。 几十条壮汉结队走了过来,以一个极为高壮的大汉为首。他们人人都挎着刀,手扶在刀柄之上,看打扮是赤眉军的人。 饥民们像见到了瘟神一般纷纷躲避。一时间所有的队列都散了,人全挤在街道两边,中间空出来宽宽的一条大道,好像是夹道欢迎一般。 钱有愣了一下,这是干什么?来找茬的吗? 每天来喝粥的人中有一大批赤眉军人,极为强横霸道,从来不会好好地排队,在他们眼里,百姓就是随便揉捏的泥人,老子说抢就抢,说打就打,让老子乖乖地排在老百姓的后面,怎么可能?那样岂不是扫了青州军的威风? 维持秩序的轻侠少年也不太敢招惹这些军士,赤眉军士们打过仗、见过血,比少年们更加凶悍,对于他们的蛮横行为,少年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装作没看见,从不太敢较真儿去管。 除了钱有。 钱有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若要让他低头,除非有让人信服的本事。他佩服的人除了英明神武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天下第一大将军刘侠卿。 钱有常以他的亲生父亲刘侠卿鞭策自己,要学习他老人家的大无畏精神,即便面对强敌,也要毫不畏惧。不过是几个蹭粥喝的小毛贼,怕他个毛!敢捣乱,打! 打来打去的还真打出了些威风,一般来说,只要钱有在,那些强横无比的赤眉贼都会收敛几分,并不敢过分与他对抗。偶尔有军士们被惹毛了,也会拔出刀来做出火拼的架势,可钱有一声吆喝,几十个兄弟就聚集过来,各个腰间挎着刀。那军士自觉寡不敌众,只好骂骂咧咧地收刀走人。 刘盆子占据了武库,一点也不缺少兵器,为了赈灾之事能顺利进行,他为钱有及手下人每人配备了一柄环首刀。多亏了这过硬的装备,让钱有有了与这些军士叫板的底气。几十个腰中悬刀的少年一起,足以镇住那些强横霸道的人。 可今天这架势明显不一样,几十个赤眉军士一起,人数已不比钱有少,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打过仗的老兵,轻侠少年们能敌得过吗? 钱有却一点也不紧张,心中反而隐隐感觉到刺激和兴奋,皇帝陛下把维持赈灾秩序的事儿全权委托给了他,是对他钱有莫大的信任,在这要紧的关头,作为这儿的老大,众人的主心骨,他绝不能怂,绝不能丢人,绝不能辜负皇帝陛下的重托。 怕什么?干就完了! 何况,他的最亲爱的父亲天下第一将军刘侠卿就在现场,那可是一人独挡数百人的勇士!作为他的儿子,会怕这些闹事儿的毛贼吗? 钱有下意识地用目光搜寻刘侠卿的身影,可方才还站在树下优哉游哉的牛马将军却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如果钱有仔细寻找,就会发现那棵大树后面露出的一个衣角,他的最亲的亲父亲,天下第一将军刘侠卿正藏身在那儿。 刘侠卿又一次被他过长的反射弧坑了,一见到有人闹事,他的第一反应是伸头去看,第二反应是立刻开溜,因为那个领头的人他认识,那是赤眉军三十营中响当当的人物,号称青州第一猛将的泰山营王巨人。 王巨人真名王二楞子,巨人这个称呼不只是一般的尊称,也因为他的身材真的特别高大,完全当得起巨人这个称呼。 王二楞子身高接近九尺,换算成现在的单位,应该在一米九以上,接近两米的身高,在身材普遍矮小的古代,完全可以一览众山小。他块头大,力气也大,是当之无愧的巨人。 在战场上,王二楞子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平时在营中也是横行霸道。有一次牛马厩向泰山营运送军需,正好是王二楞子押运,因为车夫套车动作慢了一点,王二楞子脾气上来,在牛马厩大发神威,一气打倒了十几个,连刘侠卿都差点挨了打,好在他腿脚够快,飞也似地逃走了。 从此牛马将军遇到王二楞子都是躲得远远的。 谁承想今天居然在这儿遇到了他,刘侠卿来不及逃走,又不想让他看见,只好藏身在树后,希望能躲过这个瘟神。 而钱有还在他父亲的大无畏精神鼓舞下,准备迎接这个青州第一猛将的挑战。 王二楞子带着人直冲到广场上,指着一口大锅喊道:“砸!把这锅给我砸了!” “晃当”一声,一口大锅被推倒在地,热气腾腾的粟粥流得满地都是。不知哪儿来的一条野狗跑了过来,伸出舌头去舔,却被烫得身子一缩。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数千饥民看着流得满地的黄澄澄的粟粥,一时间都心疼得停止了呼吸,这可是救命的粮食,这是他们的命啊! 王二楞子还在大声叫嚣:“给老子砸,把这些锅都给我砸了!这粥就是拿去喂狗,也不给这些杂碎吃!” 饥民们都排了一早上的队,有的人还没有领到一碗,眼看着有人毁了他们的粮食,都憋了一肚子的气,恨不得上前把王二楞子撕碎了,可是看看他铁塔似的身子,穷凶极恶的样子,又立时生出恐惧之心,把满腔悲愤生生地压了下去。 又一口大锅被砸成了两半,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一个老婆婆眼里噙着泪,嘴唇哆嗦着,不断地低声念叨:“罪过,罪过!”而她身边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后生则双手攥拳,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王二楞子等人愈发嚣张,其中一个瘦削的汉子大声叫道:“让那个姓钱的小子出来,咱要问问他,他算个什么东西?敢跟咱们兄弟抡刀动枪的?他不过就是会熬点粥,有什么了不起,竟然欺负到咱们兄弟头上!” 另一个矮壮汉子也叫道:“对,让姓钱的出来,和我们王巨人说话!” 此时钱有的手下人都跑过来,聚集到他的身边。这个施粥点饥民最多,维持秩序的人也最多,总共约有七八十人,人数比闹事的还要多一些。 “钱兄,那不就是那个瘦猴吗?上次在这儿打了人,被你几鞭子抽得抱头鼠蹿。”一个少年随在钱有身边,指着那个瘦削汉子说道。 轻侠少年们每天都在这儿,对一些刺头都有印象,看那一队赤眉军士,大半倒是眼熟的。 “那个矮子,就是昨天来捣乱的那个,当时还拔刀出来,威胁着要杀人。这是带了靠山来,想把场子找回去吗?” “这个王巨人可了不得,听说他是泰山营里最能打的一个,看那个块头,谁能打得过他?” “钱兄,这些军中的人咱们惹不起,赶紧去找郑先生,不,郑先生也管不了,还是找陛下,让陛下派羽林军过来。” “这点事儿就要惊动陛下,惊动羽林军,那要我们何用?”钱有低喝道。 此刻他的眼睛都红了,砸锅就是砸饥民的饭碗,也是砸他钱有的饭碗,砸这帮兄弟们的饭碗。 “我钱有要是这点事儿都解决不了,那这差事也不用干了,兄弟们,跟我冲!”钱有大喊着当先冲了过去。 轻侠少年们大声应着随之向前,脚步却绝不超过钱有,就像水中行船的波线,船头两边的水迹斜向后方。 钱有一马当先,左右都没人与他比肩,而他却浑然不觉,整个心思都在那个铁塔般的王巨人身上,就是他了,干掉他! 钱有迅速地奔跑起来,距离那个似乎不可战胜的巨人越来越近,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他的环首刀已提在手中,而那个巨人也转过头来,看到了他。 第39章 39.乃父之风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钱有的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闪过了一个画面,那就是他最亲爱的父亲刘侠卿一个人大义凛然地站在皇宫门口,面对数百人毫无惧色,脸上的血迹更显得他勇武非凡。 钱有只觉热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子英雄儿好汉,绝不能给自己的爹――天下第一将军丢脸! 在刘侠卿的精神感召下,钱有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狂吼着冲了上去,向小山似的巨人王二楞子狠狠地劈出了一刀。 王二楞子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作为一个战场上最凶悍、最高效的杀人机器,钱有的这一刀在他看来漏洞百出:脚步太浮了,胳膊甩得太开,刀劈得歪七扭八,一看就没学过技击之术,完全没有章法,不过是市井打架的招式而已。 王二楞子甚至都没有拔刀,根本用不着,他甚至也没有后退躲避,而是向前迈出一步,直接迎了上去。他相信,只要他稍微侧身让过刀锋,伸出长长的胳膊,拿住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的手腕,轻轻一拧,就能让他手臂折断,疼得鬼哭狼嚎,然后跪在地上向他哀声讨饶。 对他来说,这个难度比战场上的任何一次杀戮都要低,这个对手远远弱过那些战士。至于他身后的那些人,根本不用去理。只要制服了这个为首的,那就是树倒猢狲散,剩下的没人敢上前。 旁边的赤眉军士们谁都没有动,没人想过来帮忙,凭王巨人的身手,对付这些小子绰绰有余,还用得着别人伸手吗?等着瞧好吧! 怀着看热闹的心态,所有人都是面带微笑,轻松得如同看戏,瘦猴甚至连两只手都抬了起来,就等着鼓掌喝彩了。 钱有眼睁睁地看着那座小山向他移了一步,突然就到了面前。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好像太阳都被遮住,一股强大的无所不在的气场笼罩全身,钱有心里莫名地一紧。 这种压力旁人无法想像。 饥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小卫尉,为了保住大家伙儿的救命粮疯了一样扑向王二楞子,两个人的身材对比如此强烈,在那个传说中可怕的青州第一猛将王巨人面前,钱有单薄得像个孩子。 “唉,这娃……”饥饿的老婆婆叹着气,为钱有惋惜,而他身边的少年双眼瞪得滚圆,两只拳握到胸口,好像要挡住随时会跳出来的心脏。 没有人看好钱有,他怎么能斗得过呢?对面是一座铁塔,是一座山啊!王巨人的胳膊比钱有的大腿都粗,小卫尉……飞蛾扑火,飞蛾扑火啊! 刘侠卿从树后探出脑袋,看着钱有玩命的一刀,不禁直了眼,第一次对钱有产生了一些正面的看法,这小子,这拼命劲,真有点像自己年轻的时候,想当年,他老刘…… 可是,为什么他要惹这个野兽呢?这可是打遍青州无敌手的王二楞子,泰山营头号战将……没有一点的胜机,一丁点都没有,唉,钱有这小子肯定会死得很惨,看在他追着叫父亲的份儿上,刘侠卿有点于心不忍,不忍看他死得很惨的样子,于是摇着头闭上了眼睛。 无比自信的王二楞子一步跨上,正好让过刀锋,他伸出长长的胳膊,准确地抓向钱有的手腕,一切都如他所料,都很完美,王二楞子很满意。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左脚正好踩在一堆黄澄澄的粟粥之中,那是刚才打破的大锅里流出来的粥,粘乎乎的米汤里面混杂着沙子,溜滑无比,而他的大脚板在发力之下,突然冲出了那双破旧的草鞋,像鱼儿入水一样,一下子钻进大堆米汤之中,这使他的重心猛地一歪。 王二楞子察觉不妙,两手张开,两脚用力蹬地,努力想要站稳身体,可是滑溜溜的米汤和他自己巨大的体重无一不在助长这座小山滑倒的速度,战场上所向无敌的王巨人干脆利落地摔倒在地,激起了一片黄汤。 钱有的眼前瞬间失去了对手,惯性之下,他的身体依旧向前扑去,脚却绊在堆成一座山的王巨人身体上,身体也失去了平衡。钱有空着的左手胡乱抓向空中,随着膝盖落地,竟一把薅住了王二楞子的头发。他止住了向前的势头,右手垂落下来,手中的环首刀正好落在王二楞子的脖颈之上。 刘侠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无敌猛士王二楞子倒在地上,钱有的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右手的环首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刀上隐约可见一丝血迹。 怎么回事?难道是王二楞子输了? 刘侠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赤眉军士都处于懵逼的状态,那个瘦猴蓄势半晌,此时两只手掌终于拍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他嘴里叫道:“好!” 矮子给了他杵子,“好什么好?王巨人输啦!” 瘦猴吓得目瞪口呆,不是因为喝错了彩,而是他心目中战无不胜的王巨人居然输了!这不可能! 仿佛他的喝彩开了个头,片刻的沉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好声,“好!打得好!” “不愧是小卫尉,一刀斩巨人!” “杀了他!杀!杀!” 刚刚还在叹气的老婆婆眼中忽然闪现出神采,嘴里连声道:“这孩子,这孩子……” 她旁边的少年正向空中挥舞着拳头,额头青筋暴露,随着众人狂吼着:“杀!杀!” 在饥民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中,钱有脑袋一热,手中的刀差点就割了下去,可他看到了王二楞子的脸。 王二楞子脸上没有害怕,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吃惊,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说实话,他还处在懵逼状态,为什么自己突然就滑倒了,为什么就这么被人一招制住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这不科学,不科学啊! 王巨人的面无表情让钱有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松开了左手,右手刀稍稍离开对方的脖颈,说道:“只要你不捣乱,让大家伙好好地有口粥喝,我,不杀你,饶你一命!” 王二楞子没说话,眼睛好像是看着钱有,又像是没看。钱有就当他默认,站起身后退了一步。 王巨人爬起身,身上满是粘乎乎的米汤,他也不去拂拭,只低着头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亲身站在巨人的身边,巨大的压迫感迎面扑来,钱有拼命地仰着头看向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鸡,随时会被这个怪物一只手提起捏死。于是他又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握刀的手紧了又紧。 刚刚尝到失败滋味的前无敌猛士王巨人呆站片刻,转身走开,巨大的背影像飘走的乌云,让出了日光,仿佛所有的阳光都照在了钱有的身上,让他的身体金灿灿地发亮。 那些赤眉军士垂头丧气地跟在王巨人后面,灰溜溜地走掉,有的人回头看着钱有,眼睛里已有了畏惧。 轻侠少年们向着钱有欢呼,像是对着他们崇拜的英雄,饥民们兴高采烈,像过节一样,受够了赤眉贼的欺辱,今天总算是有人替他们出了口恶气。 而被他们奉为英雄人物的钱有,此刻正面色茫然,眼睛四处搜寻着,直到见到站在树下的刘侠卿,才像是找到了依靠,他嘴一瘪,哽咽道:“父亲,我没给你丢人~” 刘侠卿也莫名地有点激动,乃父之风,乃父之风,这小子,真像是自己的亲儿子啊!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亲父子俩隔着人群默默对视,目光中真情流露。 第40章 40.儒者仁心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郑深出身于郑县豪门,精通易经、鲁诗,曾在哀帝时举孝廉入朝为官,王莽篡汉后便回乡隐居,专心治学,教习弟子。 郑深平时为人低调,不甚出头,族中邻里有什么难办之事,却都向他来问计,此时他也不推托,往往欣然答应,而一旦郑深出手,事情都能妥善解决,众人无不心服口服。郑县人都叹曰:“郑氏之子可宰天下,惜生不逢时,时乎?运乎?” 更始兴起,百姓皆以为天下有主,儒生齐向长安汇集,试图借机入仕,在新朝廷中找到一席之地。郑深的弟子们劝他出山,他只淡淡地说道:“更始虽为汉室之裔,其重臣多为盗贼,虽侥幸上位,只知劫掠,不能治国,其势不能长久。吾等文人必不为其所喜,何必去遭人厌弃?即便侥幸见用,为其臣子,食其俸禄,待其败落之时,守之不智,弃之无义,岂不两难?” 他不为所动,闭门谢客,埋头在家治学。反倒是他的弟子们,许多人都奔去长安寻找机会。 等到儒生们不被朝中新贵所喜,纷纷铩羽而归,灰心丧气之余,不免想起郑深当时的话来,若早听了他的,何必去碰这一鼻子灰? 儒生钦佩他的见识,更愿与他亲近往来。郑深却常常回绝,门户关得更紧,平日也少与人交际,只埋头在家读书,几乎是足不出户。 赤眉军西来,兵锋直指关中,众人不知所归,有弟子来问计,郑深叹道:“更始不久矣!关中不免矣!传言青州军暴虐更胜绿林军,如此则百姓苦矣!此地已非久留之地,若欲避乱,恐只有去往河西、陇右之地,或可保全。” 弟子劝他一道出走,郑深道:“吾老矣,不忍远离故土,寄食他乡,亦不愿受道路颠沛之苦,汝等且去,不必以吾为念,贼兵至,吾有自全之法。” 郑深命长子郑清带着家眷出走河西,自己却不肯离乡,他的幼子郑白不愿父亲独居险地,执意要留下来陪伴,更有一些弟子愿随老师留下。 郑深带着子侄和门生,在宅中挖了几座隐蔽的地窖,将粮食全埋了进去,却将大半金银布匹留在明面上。郑白还要再挖两座收藏金银,被郑深制止。 “若贼兵破门而入,劫掠无所得,免不了拷掠众人,催逼财物,甚至于杀人害命。必令其有所得,方能保家宅平安。彼得金银,吾等保身。而吾等有粮,足以度过兵乱。” 等赤眉军占领郑县,暴虐城中百姓,郑深让子侄和门生不要反抗,任由他们抢掠,郑宅被搜刮一空。赤眉军掠得大量金银布匹,人人欢喜,果然没有再为难郑家人。 而当城中百姓饿肚子的时候,郑家却将地窖中的粮食挖出来食用,一直未遭受到饥饿的折磨。 郑深预见了一切,甚至料到皇帝可能会征召他,但他没有料到,小皇帝竟如此倚重他。 刘盆子命郑深主持少学,教羽林将士学文化,并且让他一力主持赈灾事宜,这几乎是把财权全部交给了他,皇帝除留了数千石粮军用,其余粮食都交给了郑深用于赈灾,这一交就交得彻底,从此皇帝对钱粮之事再不过问。 刘茂问过小皇帝,为何如此信任这个儒者,刘盆子道:“我不是信任他,我是信任他的名声。郑深是有名望的大儒,人人说他品德高尚,有宰辅之才,说明他确实有本事,也很爱惜羽毛。儒者将教化一方视为已任,将仁德和百姓时刻挂在嘴边,主持赈灾、教书育人,是他们最乐于做、也无法推辞的事。为了他的理想,为了他的名声,郑深一定会尽心尽力去做,而依照他的能力,他也肯定会做好。” 事实证明,郑深确实尽心尽力,也的确能干,赈灾的每一笔钱粮都从他的手上过,却杂而不乱,物资调配秩序井然。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统一协调,也依赖他的人才资源,郑生的名望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儒生都乐于在他手下做事。郑县百姓听说郑深主持赈灾,人心大定,郑县迅速恢复了平静。 可他在小皇帝面前从未表过忠心,郑深总是温文而雅、就事论事,绝不多说一句。他样子恭顺、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却总是让人感觉到距离。 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说: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了,但我们是合作关系,我只是临时帮忙,并不是你的臣子,也不会对你效忠。 这几天牛头和马面因为竞争上岗的事产生了矛盾,二人争宠,互相看不顺眼,但对于郑深,看法却出奇地一致:不喜欢。虽然当面挑不出他的毛病,但就是看着别扭,因为对于他们无比崇拜的英明神武的大汉昏君皇帝陛下,郑深显得不够热情。 他们哪里知道,郑深曾私下对其子郑白叹道:“身居盗贼之中,不失其赤子之心,以一已之力,施仁德于万姓,其圣君耶?惜哉,处此必死之地。” 郑深虽然认为皇帝不错,但他并不看好赤眉军,不愿将自己的命运与没有前途的小皇帝绑定,他只想埋头做点实事,为家乡尽一分力。可看着迅速消耗的粮食,郑深越来越忧虑,这么赈灾,就是坐吃山空啊! 自从施粥以来,郑县仿佛活过来一般,大批民众被从饿死的边缘拉了回来,靠着这施粥吊命。最近两天甚至出现了外地的饥民。 赤眉军进入关中以来,百姓破家者不计其数,无数人沦为赤贫,到处乞食度日。饥民若知道郑县有粮,定会蜂拥而至,郑县会出现一波人口大爆炸,人数或许会突破十万。 要供养这么庞大的人口,即便是稀粥,每日耗费也无法计数,一万多石粮食又能顶多久呢?待到粮尽之时,郑县必定饿殍遍野,沦为人间地狱。 因为郑深管理皇帝的钱粮,组织赈灾,被一些人私底下称为小司农。可郑深知道,自己这个小司农名不符实,他没有筹粮的手段和职责,要筹集钱粮,还要依靠那个没长大的孩子。 十五岁的小皇帝才是赈灾的主心骨,是所有饥民的依靠。 郑深的眼前浮现出那张英气勃勃、稚气未脱的脸,心中充满疑虑,这个没有实权、只是一个摆设的小皇帝,真的靠得住吗? 郑白快步走了进来,施礼后垂手道:“父亲,今日钱有领粮两百石,耗粮一百二十石,剩余八十石,他说明日只需领五十石便够了。” 郑深惊诧道:“为何如此之少?” 郑白道:“听说陛下在粥中加了料,领粥的人便跑了一半,那些有粮的都回家去了。” “哦?”郑深奇怪了,冒充饥民蹭粥之事禁之不绝,管也管不过来,每日都要虚耗许多粮食,他也曾为这事儿头痛,可是却没什么好办法。小皇帝加了什么料,居然让这些人自愿离开? “陛下居然派人拉了几车沙子过去,在每锅粥里都加了少许,今天喝粥的不知有多少人要崩坏牙齿。”郑白摇头笑道:“这招数,真亏他想得出来!” “加沙子?”郑深沉吟片刻,捋着胡须叹道:“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他哪里知道,往粥里加沙子是一部老掉牙的清朝电视剧里的情节,剧中的大奸臣和珅便是用这个法子分辨饥民,小皇帝只是照搬过来而已,没想到还真是管用。 第41章 41.神箭无敌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泰山巨人大闹赈灾现场的事情传到皇帝耳中,刘盆子下令召见郑深和钱有,两个人去军营见驾。有士卒把他们送到校场,指点道:“陛下就在里面。”掉头就走。 小皇帝正在练箭。 偌大的校场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皇帝眼睛瞥到二人,却并没有停手,依旧瞄着几十步开外的箭靶,不断地开弓放箭。 钱有跟在郑深身边,停住脚步在旁边观看,突然“嗖”地一声,一枝箭从他的耳边飞过,吓得他一缩头,“妈呀”一声叫了出来,左右看看,除了小皇帝,并没有旁人,肯定是他放的箭。可是自己离靶子至少二十步远,这得瞄得多歪,才能把箭射到这儿来? 刘盆子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箭靶,继续发箭,郑钱二人却悄没声地挪动脚步,向着与箭靶相反的方向走了十几步。刚停下步子,“嗖”地一声,钱有感觉大腿内侧一凉,好像一阵小风吹过,低头一看,两腿间的短褐下摆已露出一个洞,明显是被箭射破的。 钱有当时惊出一身冷汗,看这架势,若他不是正在迈步走路,而是并腿站立,现在就不是穿裆,而是废了。这是非要射中他不可吗?还有完没完? 此时郑钱两人已是和小皇帝平行站立,要射出这个效果,小皇帝需要身子向左转九十度,才能正对着钱有瞄准。 箭射到这程度,还瞄什么准?这都横着飞出来了,他是怎么做到的?钱有简直怀疑小皇帝是故意的。 郑深依旧走得不紧不慢,钱有却撇下他,撒腿狂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小皇帝的身后,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心道:“这回好了,怎么也射不到了。” 念头刚落,胸口便挨了一箭,钱有惨叫一声,向后便倒。 “射中了,我死了,我要死了!”钱有大声惨叫。 郑深走上前来,用衣袖在他胸前一拂,那只箭就掉落在地,原来竟是箭尾在前,虽然射中了钱有,可这箭只挂在衣服上,完全没有入肉。 箭竟然还能倒着发?皇帝陛下真是无所不能啊! 钱有被吓得魂飞魄散,突然爬起来跪在地上,嚎叫道:“陛下饶命!饶命啊!我以后再也不敢私藏粮食了!” “原来皇帝陛下是以箭来惩戒,怪不得……这事儿自己也不甚清楚,陛下是如何得知?”郑深拱手肃立,满腹狐疑。 小皇帝却收了弓箭,大叫一声:“班登,验箭!” 小班登答应着,从墙根下一个洞里钻了出来,另有一人从树干后伸出头来,两个人一起东张西望地叫道:“可以出去了?陛下射完了?” 空荡荡的校场一下子热闹起来,七八个人像是大变活人,从各个旁人见不到的角落出来,一起向箭靶跑去。 刘盆子转身笑道:“钱有,你想要粮食,直接和朕说就是了,干嘛要背着朕呢?郑先生,以后钱有要多少粮,你就给他多少,不用问朕。” 钱有伏首道:“陛下,陛下你这么说,我真是羞愧死了。我,我一心想和兄弟们吃酒寻欢,竟趁着领用赈灾粮之便,私留了几石粮食用来酿酒。我,我有罪,陛下,你责罚我吧!” 郑深低头拱手,长长一揖道:“陛下,钱有私藏粮食,臣竟不知,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一并责罚。” 钱有战战兢兢地拜倒在地,等着皇帝龙颜大怒,可是小皇帝竟半晌没吱声,钱有心道死了死了,看皇帝刚才追魂夺命连环三箭的架势,恐怕今天自己在劫难逃,处罚肯定轻不了。 皇帝突然笑了起来,“哈哈,酿酒,你还会酿酒?” “我,我家祖传酿酒的手艺,当年我父亲还开过酒坊,不过自他死后,因我年纪幼小,不会经营,酒坊便关了门,只有靠我娘做些针线补贴家用。” 小皇帝笑了两声,又沉默了,钱有伏在地上,没敢起身,突然听到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是朕无能啊,朕愧对你们,卿等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本来都应该高官厚禄、酒食无缺,可现在大汉缺钱少粮,连你们应得的俸禄也发不出来,想起这个,朕的心里就不好受,唉,此事……朕之过也!” 钱有听了这话,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他一把抱住小皇帝的腿,哭道:“陛下,陛下,您别这么说,您哪里有错了,要错也是我的错,我钱有不是人哪!要不是陛下,我们母子早就饿死了,可陛下重用我,还有我娘,您让她做了尚衣库副总管,让我们娘俩都有口饱饭吃,我竟还是不知足,还想着吃酒!陛下为了筹粮费尽了心血,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我等小民不至饿死,有一条活路吗?可我,我干的这是什么事儿?我钱有真是猪狗不如,罪该万死啊!” 他越说越是激动,忽然站起身,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向自己脖子上一架,大喊道:“我,我要以死谢罪!” 话音刚落,感觉手腕剧痛,整个身子被扯得前倾,随即天地翻转,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伴随着刀落地时的呛啷声响。 刘盆子拍了拍手,俯视着地上的钱有,说道:“你的命要是自己不想要,那就归朕了,没有朕的命令,你不得自行处置!” “我,我都听陛下的,陛下要我怎样我便怎样!” 钱有疼得龇牙咧嘴,欲哭无泪,他不过是悔恨交加,一时冲动,这刀虽架上了脖子,未必就割得下去,没想到皇帝这么实在,居然当了真,当了真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这么好的身手,一下子就把他撂翻在地。 “陛下真是身手矫健,英武非凡。” 钱有虽然身上疼痛,心里却有点美滋滋的,陛下对他真心不错,不仅不怪罪,反而出手相救,这么看来,陛下还是很在意他的,他钱有算是跟对了人。 这时班登跑了上来,边跑边用力抹着鼻子,脸上涕迹纵横。他叫道:“陛下,陛下,你什么时候学的这角抵之技?我怎么没见过这招?” 秦汉时期,中国人还不像后世那样流行娘炮,男人以阳刚为美,民间尚武,男青年普遍习武,拳脚功夫叫做手搏,摔跤叫做角抵,还有贵族子弟比较喜欢的剑术。 刘盆子这一招是柔道的单臂背负摔,这是他前世时练过的,刚才一着急就拿出来用,正好派上了用场,挽救了一个大好青年。 他挺了挺胸脯,那样子好像胸前挂了块亮闪闪的大牌子,上面写着“我是好人”。 郑深躬身道:“陛下,钱有在圣驾之前亮兵刃,惊了圣上,臣驭下不严,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 他一副恭顺领罪的样子,样子却毫不惊慌。刘盆子知道这是正常操作,作为顶头上司,钱有的任何错误,郑深都得背上一锅。 刘盆子抚着郑深的肩膀道:“行了郑先生,小钱嘛,就是做事冲动一点。朕哪有那么胆小,就受了什么惊吓?即便他有错,这事儿赖不到你头上,郑先生这么忙,哪能事事顾得到?就说少学和赈灾,哪一项不是一大摊子事儿?多亏先生一力主持,这一方百姓才能安稳地吃上一口饭,朕的羽林将士才能认几个字,先生所行之事,乃是立德之大事,只有功,哪里有过?” “陛下真是宽厚仁德之主,微臣铭感五内。” 郑深的心里起了些波澜,工作业绩被人肯定,工作上的辛劳有人体谅,总是让人很舒服的一件事。他的心里突然起了一种知己之感,同时也有一点那么一点遗憾,如果这是个真正的皇帝…… 郑深轻轻地出了口气,把心里不经意拱出来的一点想法压了下去,他不能轻易把自己和家族的命运押上去,在乱世中要是跟错了主人,极有可能导致家破人亡,清名丧尽。 刘盆子想的却是,按剧本他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吗?老家伙还真绷得住。不管怎么样,这种又有学问又有正义感又有影响力的大儒,还是要费心拉拢,好好笼络,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大汉皇帝当牛作马。 此时一个侍卫走过来,手里捧着五只箭,说道:“陛下,共有五只箭上靶,有一只正中红心,陛下真是神箭无敌!” 几个侍卫一起道:“陛下神箭,例不虚发!臣等皆不及也。” 第42章 42.赏罚分明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钱有苦着脸站在一边,是啊是啊,例不虚发,全方位全覆盖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发射,直射平射倒着射,陛下神箭无所不能。 班登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嘟囔道:“脱靶的箭都拣了吗?数过了吗?恐怕五十只都不止吧!五十发一中,什么神箭,费箭还差不多。” “神箭,神箭,今天这箭真是神了!”刘盆子哈哈大笑,没想到这指哪不打哪的蹩脚箭术,居然挖出了一个隐藏的小贪官,难道这就是真龙天子的威力? 此时小贪官开口了:“陛下,您的法子真管用,粥里掺了沙子之后,这两天饥民少了一半,这下可省粮食了。” “所以你就觉得有余粮酿酒了?”刘盆子厉声喝道:“钱有,你别以为没事儿了,你这个祸祸粮食的大蝗虫,朕要处置你!你自己说说,是要胳膊还是要腿?要不……来个宫刑,你来贴身伺候朕好了!” 钱有吓得身子一软,跪下哭嚎道:“陛下,陛下饶命啊!等酒酿好了,臣就给陛下送来,臣是一口也不喝,陛下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刘盆子板着脸道:“不行!只有abc,没有d,胳膊、腿、腿、必须选一项!” 郑深轻声咳嗽,慢条斯理地道:“陛下,钱有虽然有罪,但他为赈灾出了大力,是有功之人,其功可略抵罪过,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刘盆子沉吟道:“先生说得有理,不能光罚不赏,朕一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这样吧,为了表彰钱有的功劳,朕……赏你两个美人。” 钱有乐得一蹦多高:“真的呀?谢陛下!我母亲天天逼着我给她生孙子,她要是知道我娶媳妇了,而且一下子娶了俩,她老人家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皇帝又道:“功劳论过了,该论罪过了,钱有胆敢欺瞒朕,贪扣赈灾钱粮,按律当宫!班登,把这厮给我拉出去切了!” 没等钱有瘫软在地,两个侍卫已过来,一边一个架住了他,拖起来就走。 郑深目瞪口呆,先切了,再赏两个美女,这是什么操作? 钱有已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脸色煞白,任凭侍卫将他拖到墙角,面朝墙站立,褪下裤子。 “我来,我来!”班登拖着两条鼻涕,笑嘻嘻地跑过来。他高高地举起了刀,刀光晃得钱有眼睛都睁不开。 “完了,这下生不了儿子了。”钱有的话卡在嗓子眼,还没有说出口。忽然班登呀地一声大叫,刀光一闪而过。 “妈呀!”钱有鬼叫一声,两腿一软,瘫倒在地,半晌没有知觉,只隐约觉得有人在拍打他的脸,“老钱,醒醒!” “母亲,我对不起你,没让你抱上孙子……”钱有嘟囔着睁开眼,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下溜去,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咦,这怎么回事儿……没切啊?我说怎么不疼呢!” 钱有一蹦高起来,欢快地跑了回来,突然又泪流满面,离多远就拜倒在地,“陛下,陛下,您真是宽厚仁慈,谢陛下不切之恩。” “朕改主意了,念在你们娘俩对我大汉有功,允你功过相抵,但还是要对你施以惩诫,从明天开始,不准你再喝酒,要是沾上一滴,宫无赦!” “您说明天,明天开始?那……那是不是说,今天还能喝?”钱有眼睛里放着光,激动得脸色通红,他一把扯住旁边的班登,“小班登,好兄弟,你有没有酒,给我喝两口?” 看他那样子,他说的两口绝对是大得吓死人的两口。 班登边挣扎边道:“老钱,你,你别拽这么紧呀,我,我还是个孩子呢,从来没喝过酒,哪里会有酒,不过……” “不过什么?你快说!”钱有盯着班登的眼神,颇像某些有特殊癖好的人。 “我记得牛马将军总好喝两口。” 钱有扭头就跑,嚎叫着冲出了校场:“牛马将军,义父!义父呢?义父上哪儿去了?我要找我父,最亲的父亲啊!” 刘盆子叹道:“小喝移情,大喝误事,钱有要拢住一帮兄弟,少不了喝酒赌博之事,可他没有节制,饮酒无度,朕怎么敢放心大用?” 郑身施礼道:“陛下英明,钱有敢于任事,可堪任用,若是能戒了酒,便更让人放心了。” 小班登说道:“可怜的老钱,他怎么这么胆小呀?都要吓尿裤子了。牛马将军刚才还夸他有胆量呢!陛下,老钱这个胆子,真的敢单挑王巨人吗?” “刘侠卿来过?他说什么了?” “将军刚到门口就被侯爷拉走了,非要请他去吃饭。将军急匆匆地交待了我几句,说是要您当心点,钱有打了泰山营的人,泰山将军崔老实脾气不好……陛下,那个崔老实一点也不老实,还特别护短,当年因为他们泰山营的一个人被打,他带人打上门去,楞是把琅琊校尉给绑了,用鞭子死命地抽。”班登打了个哆嗦,“陛下,您说泰山将军会不会带人来……咱们羽林军可打不过他。” “他敢?”刘盆子眉毛一挑,“让他泰山营放马过来,就羽林军这两千军马,咱们好好比划比划!” “陛下您就吹……您还是小心点吧!” 刘盆子看了看郑深,“郑先生有何高见?依你看,泰山营之事该如何处置?” 郑深沉吟片刻,说道:“陛下,泰山将军护短不假,可也要看他所护者是谁。凡护短者,只论亲疏,不论是非,万万不可与之理论。可是若论亲疏,王巨人固然是他手下爱将,却无论如何也亲不过他的亲生儿子。” 班登拍手道:“哎呀,泰山将军的儿子崔秀不是在羽林军三曲吗?还是个队率呢!” 郑深微微一笑,道:“正是为此,臣以为泰山将军决计不会与陛下为难,陛下自可高枕无忧。” 刘盆子打着哈欠道:“他与不与我为难,这个我倒没想过。说实话,就是他装不知道,朕还要与他为难呢!泰山营将士聚众闹事,扰乱赈灾,殴打赈灾官员,损毁施粥的钱粮,这些是不是该治罪?此等劣行若不问罪,国家法理何在?故此,泰山营应对受伤官员进行亲切的问候,致以诚挚的歉意……还有,郑先生,你清点一下,咱们共损失了多少赈灾物资,折了多少米粮,当然,不夸大……那是绝对不行的……反正泰山营有的是粮食,你拉个清单出来,让崔老实老老实实、心甘情愿地送过来。记住,一定要心甘情愿!朕是个讲道理的人,绝不会做仗势欺之事,即便崔老实再不讲理,咱们也要跟他把道理讲清楚,有教无类嘛,一定要让他从心底里服气。” 郑深伏首答应着,刘盆子又道:“朕今日叫你来,就是要你去办这件事,到泰山营里传达朕的意思,别人去朕不放心,先生若是出马,定能马到功成。对了,泰山营的人先生不熟,我差那个崔秀护送你去,就带着他的那个队,崔老实要是不老实,崔秀就不用回来了!” 郑深一一答应着去了。 班登看着刘盆子,奇怪地道:“陛下,您的记性挺好的呀,当年我欠了您两个钱,过了好几年您也没忘,天天追着我要。今天这是怎么了?您是不是记错了,王巨人没有殴打老钱,是老钱打了人家。” “你懂个p!肉票都在手上了,当然得好好利用,碰瓷懂不?敲竹杠懂不?” 刘盆子懒得解释这些高级词汇,厉声道:“告诉钱有,他现在是个伤员,不要到处乱跑,这两天给他放假养伤,让他在家老老实实地躺着,敢从床上爬起来,打断他的狗腿!” 班登一脸懵逼,钱有正活蹦乱跳地到处乱跑呢,哪里受伤了?还有什么是肉票?什么是碰瓷?敲竹杠啥意思?他还想再问,却见小皇帝拿起了弓,在上面搭了一枝箭,端起来瞄准。小班登吓得掉头就跑,一头从墙上的狗洞钻了出去。 侍卫们四处奔逃,好像个个身后有老虎追着,一眨眼的功夫,偌大的校场只剩下小皇帝一个人。 事实证明,根本不用小皇帝叮嘱,钱有当天烂醉如泥,被人拖回家中,摊在塌上呼呼大睡,鼾声震天,看样子一进半会起不了身,踏踏实实地在家“养伤”。 据说牛马将军刘侠卿家里进了贼,别的没损失什么,只有珍藏的十几坛老酒全部报销,家里酒尿横流,臭气扑鼻,酒坛子碎了一地。刘侠卿回家后跳脚大骂,从贼人的祖宗十八代骂起,骂毛贼全家不得好,母亲走路掉坑,父亲出门撞墙。骂得正来劲,一不小心一头撞到墙角,当时天眩地转,倒地不起,和他亲爱的儿子钱有隔空做起了病友。 第43章 43.衣锦还乡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什长王虎此刻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他们一队四十多人护送着郑深,正在泰山营中行军,旁边人山人海,仿佛全营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啧啧赞叹声不绝于耳。 “瞧,那步子迈得多齐,就像一个人似的!” “这精气神,太足了,这都是哪儿来的兵,怎么这么精神?真是精兵强将!” “你是不是眼瞎了,那个小将军不就是咱们将军的儿子崔秀吗?人家现在是羽林军的队率,羽林军知道不?那可是皇帝亲军!” “哎你不说我还没认出来,这小子原来不是个罗锅子吗,天天走路弯着腰,像是要捡钱似的,怎么现在腰杆这么直?几天不见,怎么出息成这样!” “快看,那个是我儿子,虎子,虎子,我们在这儿呢!” 王虎不敢转头,只用余光溜了一眼,见自己的父母都在人群里,老王正向他拼命地挥手,而他的母亲则垂下头去,撩起衣角擦着眼睛。 “看我儿子多出息,人家可是大汉羽林郎,将来要当大官的。”老王满面红光,嗓门大得所有人都听得见,如今他觉得送儿子做羽林郎,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唉,当初舍不得那几丈布,要不我家的娃儿也是羽林郎了。”一个人懊恼地说着,转过脸向着老王,“王巨人,现在羽林军还招不招人,我也想……” 王虎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腰板挺得更直了。这些天的辛苦早就忘到后脑勺去了,为了这一刻的荣耀,平常训练再苦再累也值得。 从他们这一队的军容来看,训练的效果是极其明显的。 不过是十来天的军训,士兵们都好像变了个人,刚入营时行为散漫,不听号令,队伍都排不齐整,如今令行禁止,步调统一,几十个人四个一排,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除了嚓嚓的脚步声,没有一点多余的杂音。 王虎瞥了眼身边的队率崔秀,此刻他面容严肃冷峻得像石雕一样,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军人气质。 两人是同出自泰山营的兄弟,平时没人的时候,崔秀曾向他抱怨,训练太辛苦了,整天站队列累得要死,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可现在崔秀的眼睛盯着队伍,谁的脚步稍微乱一下,都会招来他的大声呵斥。 “羽林威武,预备,起!”崔秀话音刚落,几十个少年便异口同声地高呼:“羽林威武,大汉之光,虎奋三军,千里鹰扬!” 呼声整齐高亢,配着整齐的军容,效果十分震撼。 王虎扯着脖子,不留余力地呼喊,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整个身体轻飘飘的,随时会飞上半空。 在这种梦幻般的状态下,队伍像检阅一般通过了人山人海的泰山营,到了一座大帐面前。 王虎看到那个著名的坏脾气、总是臭着一张脸的泰山将军崔老实站在大帐门口,含胸拱手,笑容满面。 郑深径直走过去,目不斜视,“泰山将军,准备接旨吧,陛下有口谕。”毫不客气地当先进了大帐。 崔老实保持着笑容,半弯着腰,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王虎这样的小兵没有资格跟进去,只好眼看着队率崔秀一起步入大帐,余下的士兵列队站在帐外,就像一座座石雕,一动也不动。 连站了十来天队列,士兵们已经习惯成自然,不觉其苦,说起来当兵确实能磨炼身心,当然,像赤眉军这种军队另当别论。 大批的赤眉军人拥在大帐周围,嘈杂混乱、毫无法度,就连守卫大帐的侍卫也是乱糟糟的。 王虎心里升起莫名的自豪感,不比不知道,咱们羽林军就是不一样啊,这下可让他们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军容雄壮。 “这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似的,这是干嘛呢?”一个大嗓门突兀地叫道。 人群中突出来一个大大的脑袋,王巨人鹤立鸡群地站在那儿,表情楞呵呵的,与他的名字颇为符合。他的狐朋狗友们都站在一边,看着羽林军嘻嘻怪笑。 “一群小屁孩儿,看着挺吓人,能上阵打仗吗?” “在战场上,谁能比得上我们王巨人?” 王巨人得意地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崔老实旋风般地冲出了大帐,狂吼一声:“混帐!你个混帐二楞子,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 将军下令了,侍卫们立刻一拥而上,把王二楞子放倒,用几道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 崔老实提起鞭子,向王二楞子身上抽了两鞭,指着他骂道:“你这楞小子,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去捋陛下的虎须!你上哪儿发疯不行,非要去搅和什么赈灾的事儿?说!谁让你去捣乱的?营里缺你一口吃的了吗?你这混小子,呆子!眼睛长到驴屁股上去了?也不看看惹的是谁?我,我打死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崔老实拖着他,一路拖进大帐,他的那些兄弟都缩着头,慢慢退回到人群之中。 众人只听大帐内骂声不绝,鞭子声劈啪作响,一声声好似爆豆一般,想来是打得十分用力。 泰山营人人都知道,王二楞子是崔老实的爱将,平时十分受宠,将军总是把二楞子挂在嘴边。“有什么啃不动的硬骨头,让二楞子上,二楞子一个人顶半个营!” 王二楞子也十分给力,每到大仗硬仗,打不下来的堡垒,他把衣服一甩,光着上身,提着斩马刀就冲上去,所过之处敌人像韭菜一样成片倒下。 没想到今天万千宠爱在一身的王巨人居然受到了这顿打骂,看来将军真是气急了。 郑深向崔秀低声说了几句,小崔队率转身进了大帐。过了一会儿,王二楞子从帐门滚了出来,头发像乱草一样。崔将军随后出来,叫道:“二楞子,你放心去吧,家里的事儿都交给我,你的老母亲我派人照管。” 王二楞子带着哭腔道:“将军,一定记得按时给她老人家送粮啊!”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看这个意思……这是有去无回吗? 王虎和一个兵丁从两边挟住王二楞子,押着他向营外走,本来想着他挨了毒打,一定会特别狼狈,可除了脸上有道鞭痕以外,衣服撕破了之外,王虎没在他身上看到第二道伤痕。 那么密集又响亮的鞭子声,是怎么打出这个效果的,挺有技术含量啊! 郑深带着一个队去泰山营走了一圈,泰山将士大闹赈灾现场的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 崔老实态度极好,全盘接受了皇帝的要求(讹诈),主动赔偿赈灾损失,送来的军粮足足拉了几十车,还有一车食盐,全是硬通货。 皇帝陛下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并没有过多的表示。 第二天,军营中宣布了几个最新任命,数名将士因为训练中的出色表现而晋升,其中三曲二屯一队队率崔秀晋升为屯长,队率位置由王虎递补。 第44章 44.秀色可看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王二楞子依旧很楞,他只听泰山将军一个人的话,对于其他人,即便是大汉皇帝陛下,也没有放在眼里。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并没有降罪,而是以德报怨,和蔼可亲地与无敌战士王巨人切磋武艺,主要是研究箭法,主要方式就是把英勇无畏的王巨人绑在一个木桩上,放了个杏在他的头顶,小皇帝站在三十步开外开弓放箭。 那个杏非常之小,即便是箭法超群的皇帝陛下也不是每次都能射中,皇帝开了几十次弓,有一箭擦着目标的脖颈飞过,留下一条血痕,还有一箭射中了目标的草鞋,箭头插入王巨人两个脚趾之间的泥地上,其余的箭都偏出甚远。 王二楞子觉得肯定不是因为自己脚趾间距过大,而是皇帝陛下过于仁慈,手下留情,才故意偏得这么精准。他一时间万分感激,竟至于涕泪并流,痛哭失声,总之一向流血不流泪的泰山第一猛将很崩溃。 班登却说,王巨人是受不了持续不断的精神刺激,才当场失态。毕竟在一个时辰的时间里被一直瞄准着,一箭又一箭不断朝自己飞来,不知道哪一箭射中自己哪个部位,这种持续的精神压力不是正常人能承受得了的。 小皇帝严厉斥责了班登,因为这种说法不只是污辱了无敌战将王巨人本人,也是对全体坚强勇敢的赤眉将士的污辱。 总而言之,经过一个时辰亲切友好的箭术交流活动,王巨人心悦诚服地拜倒在小皇帝脚下,发誓唯命是从,任由皇帝驱使。 皇帝被他的忠诚所感动,任命他为安民护军,令他带着自己的一帮兄弟,暂时代替在家养伤的钱有,负责维持施粥现场的秩序。 小皇帝亲切地拍着王二楞子的肩膀,说道:“好好干!干得好了朕提拔你当校尉、将军。” “不用上阵打仗也能当将军?那也太容易了!” “你可别小瞧了这差使,要是像你想得那么容易,钱有就不会被打得在家养伤了。” “他受伤了?是谁打得?我找他比试比试去!”这个真正的凶手对自己的罪行一无所知。 王二楞子有一个奇怪的逻辑,唯一赢过他的钱有是不容别人战胜的,谁要是赢了钱有,他无敌王巨人就一定要再赢了那人,如此方能维护自己的名誉。 此时在冥冥之中已经形成了一个连环套,刘侠卿曾一刀吓住钱有,钱有又一刀胜过王二楞子,而王二楞子曾打得刘侠卿落荒而逃,那么,这三个当世强者谁才是最强的那一个? 作为一个有道昏君,刘盆子对于几个人之间的打打杀杀毫无兴趣,他只关心赈灾的事能不能办好,他的人事安排是否合理有效。 “朕的义粥,是给饿肚子的饥民吃的,若是再发现有人来蹭食,不管是本地居民还是营中将士,都拿你是问……朕也不会责罚你,到时你就安心与朕精研箭术吧!” “不不,我一定好好干,谁敢来吃陛下的白食,我打得他父母都不认识!”王二楞子吓得赶紧表决心,立即走马上任。 事实证明皇帝陛下选人很准,王二楞子比钱有更适合这个差使,因为两个人的威慑力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和他的前任钱有不同,王护军手里没有鞭子,也从不大声吆喝,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威慑力。那雄壮的身躯、醋钵大的拳头、高高隆起的胸大肌和肱二头肌,无不在昭示着他超高的武力值,而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更为他添了一丝凶狠的气质。 这样一副战神似的尊容,以及打遍青州无敌手的泰山第一猛将的名头,还需要用鞭子和吆喝来为他的战斗力加持吗? 每当王护军顺着长长的队伍向后走去,目光在饥民身上一个个掠过,那些饥民便有些手足无措,有的讨好似的讪笑着,有的则讷讷地低下头,回避着他的目光。 饥民们怕他,却又盼着他在场,只要他在,施粥现场的秩序好得不得了,人人守礼,个个谦让,谁也不用担心有人插队,或者被谁抢了粥去。他就像一尊神,镇住了所有敢于跳出来捣乱的小鬼。就连平时强横霸道偶尔来蹭粥的赤眉军将士,见到了鼎鼎大名的王巨人,都不由自主地把手中的碗背在身后,掉转脚后跟悄没声地溜走了。 低气压持续了几天,直到有细心人发现了王护军的秘密。 他在偷看。 王二楞子每天都在偷看一个女人,那是饥民队伍中的一个,郑县本地人,相熟的人都叫她陈家嫂子。 虽然已有了两个满地跑的孩子,陈嫂依旧很耐看,很多人都愿意看她,免不了有胆大的言语撩拨,甚至动手动脚,她从来都是被挤在队伍中间,前心后背都贴着人。陈嫂羞恼万分,可没法子,家里粒米没有,只有两个饿得嗷嗷叫的孩子。 常言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不幸陈嫂就是个寡妇,而且是个姿色出众的寡妇。 自从王护军见到陈寡妇双眼发直的那一刻起,饥民队伍的素质忽然大大提高,浮浪子弟浪子回头,好色之徒色心顿消,所有人都变成了正人君子。 陈嫂的活动空间大大扩充,前后左右三尺内不见人影,只余她一个人孤零零俏生生地站在那儿,低垂着头,任凭王护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直到她的耳朵变成了红色。 随着这件事成了公开的秘密,赈灾现场的气氛有了根本性的改变,王护军一脸严肃地来回巡视的时候,总有人大喝一声:“陈家嫂子呢?今天怎么还没来?”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按钮,随着这一声喊,王护军紧绷着的脸便立即放松下来,就像是快速解冻的面团,由硬梆梆的死硬疙瘩立即变成软软的一团。 他便也含着笑,伸着脖子在人群中东张西望,嘴里还念叨着:“是呢?她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方才还紧绷的气氛便一下子活跃起来,甚至有人敢和王护军开开玩笑,“只一天没见,王护军便想得不行了!” 王二楞子丝毫不以为忤,只是搓着手嘿嘿地笑,“想必是娃儿们贪睡,她舍不得叫起吧!” 等到那个袅袅婷婷的人影终于出现,王护军便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两只大眼直勾勾的,再不能从陈嫂身上挪开。 这时现场的气氛便达到了高潮,甚至可以说是欢声笑语了,饥民们忘了吃不饱饭的苦恼,只拿这两个人来打趣。 “咦,刚才王护军不是还念叨陈嫂子么?怎么现在连句话也不敢说了?” “人家害羞嘛!” 王二楞子回过神来,故作凶恶地喝道:“再胡说揍你!” 可是他这威胁竟丝毫不起作用,众人只是轰笑。有人叫道:“王巨人你还往釜里填沙子,不怕硌了陈嫂子的贝齿吗?” 王巨人便蹬蹬蹬地大步跑到大锅前面,把正往锅里填沙的汉子拨了个跟头,“去去去!好好的粥乱填什么沙子?” 在场的众人因为不用吃沙粥,全都高兴地鼓起掌来。因为是借了陈嫂的光,众人便把她和她的两个孩子向前推,“去吧,你先,你先!” 那美丽的女子却不肯去,固执地站在那儿,捧着粗碗,低着头。 于是两个人便遥遥相对着,一个从不抬头,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另一个从不低头,只是直勾勾地看美女。 王二楞子没有想到,大汉皇帝陛下给他安排的工作竟是如此有趣,让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第45章 45.路在何方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皇帝完全没想到自己做了月老,成就了一段好事。他正在主持一场重要的御前会议。参会人员只有寥寥几人,都是他的核心班底,羽林军军司马罗由、羽林军后勤负责人翟兴、赈灾总管郑深,主要议题是粮食问题。 刘盆子在正中箕坐,这种坐姿在汉朝时既不礼貌、又不正规,可是谁让他是皇帝呢?谁让他穿了平角内裤呢?只要无走光之虞,小皇帝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郑深和罗由二人端端正正地跪坐,他们都是受到良好教育的儒者,行为举止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尤其是郑深,年纪更大一些,人也更讲究礼仪规矩,身子坐得笔直端正,只有头微微低着,表示对皇帝陛下的尊敬。 最苦的就是翟兴了,又没资格像皇帝一样怎么舒服怎么坐,又不习惯规规矩矩地跪坐,屁股在后脚跟上挪来挪去,身子时不时地歪一下,让自己尽可能地舒服些。 皇帝陛下是老大,当然不能先表达意见,他把议题抛出来,让几个人发表看法,在这中间并不插话,而是让手下畅所欲言。 “陛下,微臣以为此事易耳,征之则可!”年龄最小的翟兴率先发言,“吾军自青州始,至此数千里矣,经数百战,屡克兮强敌,不仅未之亡也,反而愈加壮大之,已达数十万之众,何故也?” 翟兴本来说话就爱拽文,如今是在最高规格的御前会议,当着两个文化人的面,越发文绉绉起来。 一句“何故也”没人接茬,翟兴只好自己接着往下说:“盖因吾军征粮之故也,所到之处,尽征乎民粮以为军用之,民无所食,必随吾军行,此所谓撒尿活泥丸,愈活愈大矣。” 他说话不伦不类,意思倒是表达清楚了,核心只有一个:抢!继续抢,持续抢。 这是赤眉军一直以来的作法,也是他们壮大的根本原因。到哪儿把哪的粮食抢光,抢得当地人没有吃的,留下就是死路一条,只好随他们一道走,走得动的一直跟着,走不动的只好半路饿死,完全是自然发展法,军中虽然总是死人,奈何新加入的总比死去的多,因此军队规模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翟兴的话音刚落,罗由就冷笑一声,“听翟曲长这话,不须再赈灾了,那些饥民有了饭吃,便不会加入赤眉军,赈灾之举,岂不是断了军中兵源?” 翟兴道:“唉,由着饥民饿死……也不甚好。” 其实道理说起来容易,实践起来就另当别论,翟兴本性还算淳朴,虽然知道赤眉军的壮大之道,但真让他照做却很难,眼看着成千上万的人在眼前饿死,任一个良心未泯的人都会心肝发颤。 罗由跪直了身体,拱手道:“陛下,若按翟曲长所说掠食于民,则我军与盗贼何异?赤眉贼拥兵数十万,威震天下,却飘零四海,几无容身之处,何也?皆因其暴虐百姓,所过残破,海内怨望。陛下难道要将羽林军变成另一个赤眉军吗?” 罗由有点激动,连赤眉贼都说出来了。翟兴吓得赶紧起身,到门口四处张望,却见班登迎了上来,说道:“都被我赶走了,这几个都是自己兄弟,你们就是扯着脖子喊都没事。兴子,军司马说得对,什么赤眉军,就是贼!咱们可不能再当贼,你别瞎出主意!” 罗由接着说道:“陛下,更始帝刘玄已得天下,却不勤政事,不修仁德,纵容臣下横暴三辅,使天下复乱,豪杰四起,亡国只在旦夕之间。前事不远,愿陛下以之为戒,徇大道,行仁义,收民心,则天下可定,大事可成。” “军司马勿忧,朕的羽林军绝不会劫掠百姓!”都tmd被赤眉军抢光了,想劫也劫不了啊! 刘盆子道:“朕要将羽林军练成秋毫无犯的王者之师,明日便要宣布最新的两大军纪,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第二:不抢民众一粒米。” “陛下真乃英主也!”罗由避席再拜,折腾了一番才回复原位。 刘盆子心道:“偷个军歌就英主了,老子以后就英给你们看,反正有的是现成的东西,拿来用就是。” “陛下,臣以为,粮食虽有不足,尚可勉力支撑。如今急的不是筹粮,而是招兵。”罗由道:“近几日又有数百人欲投陛下,加入我羽林军,又带来米粮一千担。” 最近来投的就不止是驻在郑县的几个营了,如今关中一带是赤眉军和更始军杂处的态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日不战,互相攻伐。赤眉军攻打长安的主力最为集中,有十七八个营,郑县大本营集中驻扎了七个营,陈留营走后剩了六个,其余各营都分散在各地。皇帝招羽林军的消息散开后,郑县附近的各营头领也坐不住了,纷纷送子弟过来。刘盆子专门设了个预备营接收新兵,单独训练,等名额够了便再成一军。 翟兴道:“新兵所带粮食仅够其食用之,并无余粮赈灾者也。” 这几日的新兵以外地的居多,因路途较远,不便携带粮食,大多带的金银,因此数百人只收了一千石粮,比第一批招兵远远不如。虽然金银大大地增多了,但是这个年景,有钱未必买得到粮。 罗由道:“微臣以为,即便一粒米也不带来,仍旧要招兵,羽林军多多益善。一者经过训练,陛下可得精兵数千,此举可壮大声势,不必仰人鼻息;再者待各营头领的子侄都在陛下麾下,则各营皆受陛下所制,到了那时,陛下之旨,谁敢不遵?依臣看来,赤眉军必将攻破长安,长安城中官仓私仓众多,米粮极丰。陛下只要掌控了赤眉军,粮食便不必担忧。到那时,陛下据关中京师重地,大兴农桑,广积粮草,行仁义大道,天下可传檄而定。” 他的意思很清楚,说是招兵,其实是夺权,只要刘盆子成了赤眉军真正的老大,打破了长安城,那里有的是粮食,等度过了今年粮荒,明年好好种粮,可以进一步争夺天下。 刘盆子记得,赤眉军进了长安之后,确实过了阵好日子,可只持续了几个月,便又闹粮荒,只好退出长安,继续流浪,先受阻于隗嚣,后败于刘秀,在历史的舞台上正式谢幕。 能夺权做真正的老大,当然是好,可樊崇等人虽然是大老粗,也不愿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逼急了说不准遭其反噬,夺权这事儿只能是慎之又慎。 “郑先生有何高见?”刘盆子转向了一直没有发话的郑深。 翟兴是皇帝的发小,罗由是皇帝的死忠,郑深却总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罗由的那番话当着郑深的面说出来并不合适。万一他向樊崇、徐宣告密,对刘盆子大大不利。 可是小皇帝并不担心,赤眉军一向不待见儒者,儒者也视其为盗贼,二者势同水火,若是郑深这种爱惜羽毛的大儒做出这种事,那真会清名丧尽。 郑深缓缓地道:“陛下,臣以为,为得民心定天下计,赈灾还应持续,但如今确有粮食短缺之虞,为解一时之困,臣请陛下动用内库,买粮!” 刘盆子下意识地摸了摸内裤,买粮就买粮,为什么总是盯着朕的内库? 确认自己的龙内裤安然无恙,刘盆子又道:“郑先生,你可知有什么商路,可以买到粮食?” 郑深道:“回陛下,由此向东,陆路经崤函道六百里而至洛阳,为平日之商路,中原之宝,由此进出,若是粮食,大半由大河漕运而来,可如今更始大司马朱鲔屯兵洛阳,据住了陆路通道,铜马帝刘秀盘踞河内,控制漕运,二者皆与我大汉为敌,故此向东之商路不能通行;由此地向南,为武关道,绵延千八百里,虽山路为多,行走不便,但因其直通荆楚之地,向来商旅众多,奈何楚地连年灾荒,盗贼蜂起,民生凋敝,恐怕难有余粮;此地向西,经长安、右扶风,通陇西、河西之地,其地地广人稀,近年来并无天灾人祸,可谓粮谷丰实,只是眼下大汉与更始激战正酣,道路不通。” 刘盆子连连点头,心里却有些不耐烦,这不通那不通的你说来干嘛?这些知识分子就爱拐弯抹角,出主意也总整个上中下三策,让他说商路,他就先来了个三不通,直接说哪儿能通不就完了吗? 郑深又道:“如今四处争战,烽火遍地,商路断绝。要说最富庶安定的所在,应是巴蜀之地,可惜蜀道艰难,转运不便。除此之外,若说还有可通商之处,恐怕唯有向北,上郡、北地、安定三郡,未罹兵祸,人烟稀少,但多谷米牲畜,或可通商购粮,虽赤眉军与更始军杂处,但多互相据守,不似长安一带日日争战,或可有商路可循。” 第46章 46.郑县大商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盆子道:“先生想必有合适人选,可助我军与外界通商。” “臣以为翟曲长可主持购粮事宜。” “陛下,臣……军中事务繁杂,臣实实脱不开身。”翟兴是真心推辞,脸上带着焦急之色。 翟兴等人其实都是半大孩子,自小生活在赤眉军营中,熟悉营中之事,对外界了解有限。羽林军就是赤眉军的娃娃兵,是他熟悉的环境,因此可以胜任管理工作。可是出去贸易,尤其是战乱时期,非得行惯了商,有固定的进货渠道,熟悉各地情况的人不可,否则很容易摸不到门路。 翟兴有自知之明,所以不肯接这个差事。刘盆子也觉得他不合适,看郑深的样子,他肯定有合适人选,但是为了免除以公谋私的嫌疑,不肯直说罢了。 刘盆子道:“赤眉军买粮,恐怕……难以取信于人。这事儿,郑先生多操点心,用多少钱帛,都向翟兴领用。事关数万饥民的生死,先生你就别再谦让了。” 郑深不好再推,只得说道:“本地大商孙氏,商路通于四海,常去上郡、北地购买皮毛等货物,其子弟孙八达与我有旧,或可倚仗其商路,购得粮食。” “郑先生,虽然库里还有粮万石,但依朕看,这几天饥民会越来越多,不知多少临近郡县的民众会闻讯赶来,几天之内,有可能突破十万之数,粮食缺口还是很大啊,朕需要粮食,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救民如救火,饥民冲着这口吃的来,数万人口,嗷嗷待哺,朕心急啊!” 郑深道:“臣定催促孙八达,让他明日便出发,两个月左右,便可……” “不行,两个月太慢了,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一月之内,运两万石粮过来,粮价么,比时价高三成。” “高三成?陛下,内库之钱……够用,够用!”翟兴舍不得钱,可是他是挨过饿的人,知道那种滋味,关键时候粮食就是比钱好用。 “还有,”刘盆子又道:“朕要好麦种五千石,就是三晋的那种冬种秋收之麦,这个不急,可以缓些时日。孙八达要是能在一月之内筹到两万石粮,以后可以作为羽林军的长期供货商,如果办不到,那朕只好另找别人。” “臣会带孙八达来,与陛下亲自商量。” 刘盆子一挥手,“这些事都交给郑先生办就行了,朕放心得很!” “陛下,内库存钱与布帛在内,购两万石粮足矣,但麦种之价数倍于粮,五千石之麦种,钱……不够用啊!”翟兴都急得说大白话了。 “所以朕说不急,再等几天,那些傻……那些亲爱的各营将领会送更多的钱过来。” “陛下要宿麦种作什么?陛下又不用种田。” 郑深和罗由也对此有疑问,三个人齐刷刷看向小皇帝。 刘盆子微微一笑,“朕就是要种田,不仅朕要种田,还要让百姓种田,饥民种田,朕,要屯田!” 屯田,是东汉末年曹操从众多割据势力中脱颖而出的不二法宝,也是明太祖朱元璋夺得天下的重要举措。在这种兵荒马乱的特殊时期,屯田积粮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西汉常在西北边郡屯田,解除了从内地运粮的麻烦,节省了大量军费,更偏远的西域更是常驻有屯田兵,没办法,太遥远了,运粮成本太大,只能让驻军就地解决,自力更生。 可是在内地,还从未有谁尝试过屯田,这个……真的可以吗?三个人心中都满是疑惑。 刘盆子道:“赈灾之道,救急不救穷,施粥只是一时的法子,如何能长久?难道明年百姓也不用劳作,等朕熬粥喂他们吗?朕可不养白吃闲饭的人,饥民应该艰苦奋斗,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咱们军士也可种田,自给自足,减轻民众的负担。” “好一个自给自足!”罗由击掌道:“民以食为天。高皇帝当年占据荥阳,据敖仓而争得天下。如今我军据住京师仓,已有争霸之资,陛下若发动饥民,军民一起屯田,则关中沃野之地将变为粮仓,军民再无冻馁之忧。此霸王之资也!” 刘盆子道:“军司马,军屯之事你来谋划,郑先生也辛苦些,规划一下民屯之事,这样,先四处踏勘一下,寻找合适的屯田地点,再组织儒生,统计饥民劳力,这些事儿都很繁杂,先生恐怕要好好地忙上一阵了,明天就让钱有伤愈,帮你张罗!” “还有,”小皇帝向前弯了弯腰,“先生,你方才说的那些,把四周的商路都说过了,可是却忘了最重要的一条。” “还请陛下明示。” “那些路都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朕还知道最近的商路……那便是咱们脚下这片土地,关中!” 旁边的翟兴有点听不下去了,“陛下,本地之粮,不是全被汉军征用了吗?” “没有,汉军虽然征了不少钱粮,可更多的还藏在民间,依朕看,依旧大有可挖掘的余地。” 郑深微笑道:“陛下说的极是,关中豪强众多,存粮无数,若是都能拿出来补充军需、赈济百姓,自然不愁无粮。可是恕臣直言,此前汉军征粮之行与盗贼无异,百姓视之如寇仇。本地豪强纷纷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每坞少则数百人,多则可达万人,存粮可供其数月甚至数年之需,堡中居民择其精壮者,每日操演兵械,磨刀霍霍,贼来则阖族与战,因关系每人生死,皆拼力死守。臣听闻汉军入关中时,方出崤函道,便遇数座坞壁,汉军虽攻克了几座,但也有不小的伤亡。等到了弘农连山堡,几万人连攻数日竟不能克,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只好弃之不理,直向西行。豪强据守坞壁,本就易守难攻,汉军又一味用强,故其皆闭门自守。有些豪门也曾想投效,派人送来牛酒,可未等送到,便在半路被汉军抢劫一空。陛下,汉军行为失当,人心尽失,关中百姓不肯归附。陛下虽仁德,但豪强畏惧大汉军威,对我军避之唯恐不及,陛下若想从他们手中购粮,可谓难上加难。” “谁说朕要买粮?”刘盆子抽冷子来了一句。 郑深愣了,“陛下的意思?还是要抢……征粮?” 刘盆子笑道:“先生,这不只是为汉军征粮,更重要的是为了赈济灾民,是救千万人的大事,咱们得相信,关中百姓都是有觉悟的,尤其是那些豪门大户,都是读书人,圣人门徒嘛,读书知礼,更应明辨是非。若实在不辨是非,觉悟上不去,咱们还有羽林军嘛,是不是?在先生的教导下,羽林将士现在都能识字了,能给别人讲道理了。这样,军司马代朕写几份诏书,差人去附近各坞壁传旨,让他们多送钱粮至郑县行宫。从前有汉军抢劫之事,那是朕未正位之时,兵士多不知礼,有朕在,保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郑深听得云山雾罩,羽林军识字了,能给别人讲道理了,怎么讲道理,还不是要打嘛?就凭这些娃娃兵,能打下哪怕一座坞壁吗?这不是闹吗? 会议又开了许久,依照小皇帝的意见,定了几种筹粮方法:购粮、征粮、屯田,购粮由翟兴准备钱帛,郑深联络孙八达,利用其经商渠道来完成;征粮之事,小皇帝要亲自来抓,罗由辅佐;罗由还负责军屯,饥民屯田则由郑深负责,钱有做他的副手。 至于赈灾,已渐渐步上正轨,由于王二楞子对赈灾行动极为热爱,并迸发出了极大的工作热情,城内赈灾秩序前所未有的好。但是定下屯田的基调之后,恐怕要慢慢转变赈灾方式,目前先由儒生们做些人员统计工作。 会后郑深立即去找孙八达,并带他来觐见皇帝陛下。孙八达是个面貌憨厚、内心精明的人。了解到皇帝的要求之后,孙八达表示,上郡的商路他们已做熟了,若在平时,一个月购到两万石粮食有很大的可行性,因为粮食这种大宗商品,沿洛水的一线的甘泉、雕阴、洛川等地平日都有屯货,不须再从上郡临时收粮,粮船可顺流而下,直抵华阴,但是由于最近兵乱,商业活动已陷入停滞状态,因为沿途有更始军和赤眉军相互争战,要是不幸遇到了,不仅会血本无归,而且有性命之忧,所以一月之期还是显得比较紧张。 刘盆子知道这是讨价还价的前奏,若是生意没的做,他才不会巴巴地跑过来说这么一大堆。皇帝陛下当即表示提价,从原来的加价三成提到加价五成,加价幅度让旁边的翟兴直吸冷气。 孙八达苦笑道:“说起来,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就是几倍的价钱,小民也不敢去做。可小民知道陛下购粮为的是赈灾,为的是救三辅百姓的性命,这都是小民的父老乡亲,小民虽然鄙俗,也想尽一份力,就是一个钱也不挣,小民愿意去做。可如今……不是粮价的问题,而是运输。” 上郡之粮可顺洛水南下,一路曲折、多峡谷,航路虽不是特别理想,却还算平稳,可以通行。麻烦的是郑县并不通水路,要想运到郑县,必得走一段陆路,而陆路上的风险就大得太多了。孙家既使手眼通天,遇到盗贼出身的更始军和赤眉军,甭管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大汉皇帝陛下充分理解了孙八达的困难,并且表示,就在渡口交货,陆路部分的运输由羽林军负责。双方经过反复磋商,决定以重泉渡为交货地点,价格比时价提价三成,交货时间为一月之内。 重泉位于郑县以北两百余里,到时少不得要动用牛马厩去接货了。 孙八达出来后不断地抹着汗,向郑深低声道:“郑先生,我可全是看你的面子,才冒死做这笔生意,这小皇帝真的能说话算话?不会像赤眉贼一样动手抢吧?粮到了他手里,还会依约付钱吗?” “你既有此担心,为何又推辞了定金?” “不敢不敢,现在拿了定金,说不准回家路上就被抢了,还是在重泉渡钱货两清的好,正好将钱帛随船运过去,上郡如今倒还算平安。” 郑深道:“你今日所为,乃是造福家乡的好事。若是日后皇帝陛下得了天下,你们孙家更有机会做大,甚至有机会成为天下巨富。” 孙八达也知道,这就是一笔风险巨大、收益也巨大的投资,这一票要是押中了,孙家将有机会背靠大树,大做皇家生意,从中得到巨大的利益,那可是能富贵几代人的好事。正因为如此,他才未借机抬价,充分表示了诚意,相信此举会给小皇帝留下很好的印象。 第47章 47.狡兔三窟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郑深忙到很晚才回到家中,他走进书房,搬开架几上沉重的竹简,取出一个木盒,盒子里面是一副素布,用细绳松松地缠着。 他解开线绳,将素布展开,一副舆图便展现在面前,这是他当年踏遍三辅,用自己的双脚一寸一寸量出来的舆图。他的手指从舆图上抚过,在一个地点略微停留,这里是他的家乡郑县,南面是西岳华山,北方横亘着渭水,这里是肥沃的关中平原,供养着三辅数百万人口……经过饥荒和战乱,如今恐怕不足百万了。 几十万赤眉军来了,关中猛然多了几十万张嘴,关中百姓的日子更没法过了。要想活下去,确实要开荒种地,多多地种粮,即便不开荒,就是把那些因死亡逃散而撂荒的地重新种起来,也能大大缓解饥荒,屯田,屯田确实是好法子,是有远见的妙手。 郑县东北角的那一块荒地,郑深熟悉得很。那里有一个湖泊,附近渔民不少。湖的周围全是荒草,要是把那儿全开垦成良田,怕是有数千顷,数千顷良田,能产多少粮食! 可是,屯田是个慢功夫,至少要到明年才能初见成效。小皇帝想得是长久,可是他有这个时间吗?有这个条件吗?周围虎视眈眈的那些人,容许他慢条斯理地种粮吗? 不会的,郑深摇了摇头,将舆图慢慢收起,努力驱赶着萦绕在自己脑海里的一句话,“若是日后皇帝陛下得了天下……” 这是他今天说过的话,当时是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现在细细一想,这并不全是鼓动孙八达运粮的说辞,好像这个设想已被他当作了一种可能。 这是一个不知不觉的改变,原本他根本没考虑过这种可能。郑深一直坚信,这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皇帝没有丝毫前途,他只是一个蹩脚的俳优手下的蹩脚的提线木偶,一个命中注定的历史过客。 刘盆子是个小小的放牛娃,年龄幼小,没有根基,更没什么权力。他的处境甚至远不及当年的更始帝刘玄,刘玄虽然也是被人硬推上皇位,可他有自己的家族势力,虽不能大权独揽,至少获得了部分权柄。 即便小皇帝获得了权力,掌控了全军,依旧是前途渺茫,赤眉军是纯粹的盗贼,几乎没有任何具有政治能力的人才,甚至及不上更始政权的前身――绿林军,绿林军也是盗贼,但是后来与南阳豪强融合,有了一些具有政治眼光和治国能力的官员。 郑深是个意志坚定的人,牢牢把握着尺度,只是帮着做事,绝不会倾身投效。没想到仅仅十来天过去,他的看似牢不可破的想法居然有了一丝缝隙,以至于偶尔会有一些想法钻进脑袋:也许这个小皇帝也有资格成为天下竞逐的参与者?或者更进一步,能成为最终胜出的那个? 无论如何,这仍旧是一个可能性非常非常小的结果。 郑深努力将自己的理智拉回来,冷静地分析,而不是任由自己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今天罗由的话让他心中一动,该来的终于来了,小皇帝起了野心,有了夺权的想法,这是早晚的事,即便他现在没有,也会被手下人的野心推着向前走。 虽然招兵、赈灾几件事小皇帝都做得相当漂亮,但那是在他极其弱小,樊崇和徐宣忽略他的前提下。一旦皇帝有了实力,引起了几大头领的注意,他们就会收紧手中的提线,将这个自己制造的木偶牢牢掌握在手里。凭着他那几千娃娃兵,能和手握几十万大军的樊崇争锋吗? 胜算太小了。 郑深从罗由的话中嗅到了危险,政治斗争是残酷的,如果站了队,就要承担可能的失败后果。罗由已经坚定地站在小皇帝一边,郑深还没有下注。但只要他在刘盆子的手下,在其他人的眼里就是同党,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樊崇也许不会怎样小皇帝,对于他们这些人却绝不会心慈手软。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作为一个半生不得志,一直独善其身的儒者来说,明哲保身是已经习惯了的日常操作。 也许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叫来了儿子郑白,这是一个刚刚及冠的后生,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郑白刚刚听说皇帝要屯田的决定,正想着如何统计饥民人数,分配田地,忽然听到父亲让他去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和孙八达一道出发去上郡。 “父亲,上郡的商路,孙八达常年在跑,熟悉得很,根本用不着我,我去能做什么呢?” “你直接去上郡郁郅县,拜见义阳侯,之后便留在他那儿,不要再回来了,过些日子我会去与你会合。” 前义阳侯傅长是因斩楼兰王而立功封侯的傅介子的曾孙,被王莽除了封国,闲居家乡,是当地颇有影响力的望族。郑深年轻时在皇帝身边做郎官,与时在长安的傅长颇为相投,二人时常往来,即便分开之后也常通书信。此时郑深想要出走上郡,第一个便想到了他。 郑白心中一惊,说道:“父亲当初不走,如今怎么反倒要出走?” “当初是为了避盗贼,如今是为了远离他们君臣之争。盗贼虽凶只图财,朝堂争斗必流血,内斗更胜于兵祸。我们父子不必为了贼人互斗而搭上性命。” “可当今陛下不是贼!古往今来,哪里有赈济灾民的盗贼呢?用自己的钱粮养天下百姓,这样的君主不正是父亲常说的仁主吗?” 郑深摇头道:“陛下虽贤德,奈何生不逢时。年龄幼小,不能服众,身处众贼之中,势单力孤,无人辅佐,纵有天纵之才,也难成事。” “男子十五岁已算成人,况且陛下早慧,虽然年幼却明白事理。此时无人投效,不代表永远无人辅佐。陛下赈灾,仁德之名已传扬出去,天下贤才定会慕名而来。此时陛下之势尚微,父亲若倾心辅佐,必得陛下厚待,日后有望成就酂侯一样的功业。” 郑白今天格外胆大,竟隐隐有与父亲争辩的意思,他觑着郑深的脸色,说道:“辅佐贤主,平天下,布仁义,不正是父亲一直以来的理想吗?” “你个黄口小儿懂些什么,在此胡乱说话,速去!”郑深莫名地有些烦躁,少见地斥责了儿子,虽然这个“黄口小儿”已经二十岁了。 他不会改变一直以来的谋划,大儿郑清已去河西避难,保住郑家的根脉,自己则留下来等待机会。当初他执意不走,也是功利心不死,不肯远离政治中心,表面上闭门授徒,实际上坐观天下局势。 他不看好更始,也不看好赤眉,但仍想亲眼看一看,赤眉军是否真像外间传言的那样,是一群纯粹的盗贼,结果不出所料。郑深马上断定,这个开玩笑一样建立的王朝必定是昙花一现。 要说有什么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那便是这个小皇帝了。他的施粥赈灾之举,绝对让郑深感到意外,而他从无到有建立羽林营的一系列操作也让人眼花缭乱。可见其是个有节操有本事有手段的人。从其行事看来,小皇帝仁智双全,足可令儒者纷纷投效。 可郑深依旧不肯下注,不仅因为他谨慎,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的好友,邓禹军中的祭酒程虑曾差人传书,书中大大夸赞了一番刚刚在河北称帝的刘秀,催郑深速速东去,投入刘秀阵营,争取一个从龙之功。 刘秀身上有各种光环,他在昆阳率数千兵马破王莽四十万大军,一战而名扬天下;他单骑收河北、灭王郎,击破铜马军,无中生有地变出一支几十万的队伍。他以神奇的速度壮大,两年之内便成就一番帝业,因其收编几十万铜马军起家,关西都称其为“铜马帝”。 更重要的是,刘秀是个读书人,这是更始军和赤眉军一帮泥腿子比不了的。刘秀是地方豪强出身,受过良好的教育,年轻时入太学,研读《尚书》,本身就是个很有文化的人。 一个英明睿智、文武双全、与儒生天然接近的皇帝对郑深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程虑的劝说让他十分意动。可刘秀尚未下旨征召他,主动去投奔难免有点丢份儿,再加上道路不通,朱鲔据住洛阳,堵住了东去的出口,赤眉军以破竹之势席卷关中,他想东去也不可能。 本来他可以坐等刘秀进兵关中,可刘盆子的征召,又打乱了他的筹划,如今眼看要卷入赤眉军内部的权力争斗,郑深才下定决心出走。 现在刘秀的前将军邓禹占据河东,其势早晚必渡河西进,之后若不能直取长安,必会循北道攻取上郡。他若能成功出走上郡,可以靠着程虑的关系加入邓禹阵营。虽然比起皇帝的征召起点低了许多,但总比坐困贼军强上许多。 郑县是他的家,河西是他预先埋下的支脉,上郡就是他为郑家营造第三窟,狡兔三窟,方能保全身家。 至于小皇帝刘盆子的厚意,看来只能是辜负了,谁让他没有前途呢?郑深叹了口气。 此时的郑白也很郁闷,他是个孝子,十分尊敬自己的父亲。可对于出走上郡之事,郑白颇有些不情愿。在他看来,小皇帝如此倚重父亲,父亲却要弃之而去,未免有些……不仁义。 郑白这些天帮助父亲忙活赈灾之事,虽然每日辛苦忙碌,但眼看着万千饥民因此而得以活命,成就感自豪感油然而生,他觉得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听说马上就要开展屯田,这是要将饥民都安置起来,为日后做长久打算,更是建设家乡的大好机会! 投入到这些事情中去,踏踏实实地做些事,不比闭门读书有意义得多吗?书中所讲的道理不就在这些事里实现了么? 二十岁的青年,心中满是热血,没有饱经世事的顾虑和瞻前顾后的犹疑。郑白觉得,有人欣赏,得到重用,能做实事,可以实现心中的理想,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第48章 48.陛下别射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吾辈应牢记,起!”翟兴的手用力向下一挥,两千士兵的声音像冲出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 吾辈应牢记,牢记两军纪。 凡事听军令,步调应一致。 不取百姓物,百姓才拥护。 除去两军纪,还有四留意。 礼仪要留意,莫要打和骂。 爱护田和地,不可踩庄稼。 买物要给钱,不可强取之。 价钱应公道,不可勉强要。 若是损人物,须照价赔偿。 军纪和留意,大家要牢记 人人应自觉,莫要违反之。 这首歌歌词浅显、节奏紧凑、朗朗上口。几千人一起奋力合唱,大气磅礴、威武雄壮,再加上羽林军整齐的服装、笔直的队列,一个个挺拔的身躯,场面极具震撼力。 在一边参观的预备营都看傻眼了,不愧是比他们多当兵十二天的“老兵”啊,这气势、这阵仗,绝了!受到感染,新兵们也不自觉地跟着挺直了身板,嘴里哼唱起来,慢慢地血液上涌,自豪感油然而生,咱们也是羽林郎了! 三曲二屯一队队率王虎站在全队几十个人的前面,扯着脖子,几乎用全身的力气在唱,他喜欢这首歌,简单易学还好听,越唱越有劲。 听说这是皇帝陛下亲自写的歌。 王虎看着站在高台上的小皇帝刘盆子,眼神中充满了崇拜。皇帝陛下不过是放牛娃出身,又没人教过他文化,怎么就会写词、会谱曲呢?听说人家还是个神箭手,啊,皇帝陛下怎么能如此优秀!如此多才多艺! 看来传说都是真的,他就是上天派下来的真命天子,要不怎么会在牛马厩里放牛?据说天子代天牧民,咱们的皇帝想必是先牧牛操演一下,然后再牧民,不是有那么句话:一牛不牧何以牧万民? 王虎的想法几乎代表了所有羽林郎的想法,两千余人个个对大汉皇帝陛下崇拜无比,虽然平时看起来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但是他只要站在那儿,皇帝的威严就不知不觉地散发出来。 就连那些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也慢慢地对他多了些盲目崇拜。因为他当上皇帝之后,真的是变了个人,一副天下大事尽在掌握的架势。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大家都有些忘了他从前放牛娃的样子,眼里只有现在这位黝黑英武、霸气侧漏的皇帝。 今天是第一期军训的大比武,各曲苦苦练了十几天,等的就是这天,个个铆足了劲,把训练成果尽力展示出来。 刘盆子知道,不能指望十几天就练出一支精兵来。他要的是大家守纪律,要的是大家的精气神,有时候还真是形式带动内容,每天要求他们昂首挺胸,大声说话,任一个人都会不知不觉地斗志高昂。 军训不只是高强度的身体训练,还有残酷的心理折磨,自从引入竞争机制以来,有大约六百人曾经被淘汰,之后只有一半通过训练成功复活,重新加入到正规军中。 现在战斗部队、后勤大队、骑兵大队、新兵预备营,三千多人的目光全集中在高台上的小皇帝身上,等待他宣布本期大比武的第一名。 小皇帝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看起来格外精神,他大声道:“将士们!你们的表现非常好,朕很满意!但是,冠军只有一个,那就是……” 皇帝陛下停顿了一下,台下数千人鸦雀无声,屏住呼吸等待最后的结果。王虎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一,二三…… “三曲!”随着这两个字落地,王虎的脑袋里好像有烟花爆开,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欣喜,身边的袍泽们欢声雷动,王虎也发出一声怒吼,渲泄着自己的情绪。 他看到屯长崔秀脸上的笑,队里最小的小豆子大咧着的嘴,那个最瘦弱的竹竿子在抹眼泪,最后王虎的目光停在曲长身上。 刘茂苍白的脸上有一丝血红色,虽然微微上撇的嘴角显示他也在高兴,但总体来说,他的脸看起来很平静。 三曲获胜是意料之中,自小就熟读兵书的侯府公子比这些牛马吏曲长更懂得战阵,当年他就在府里训练过家兵,当别的营还在懵逼的时候,刘茂已经对带兵驾轻就熟。 可他私下对那个皇帝弟弟说过,不要点三曲为第一名,以免挫了其他营的士气,而且也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以为皇帝偏向自己的亲兄长。 当时小皇帝笑着道:“二兄,将士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好谁孬大家一看就知道,我能做到的只是公正二字,要是因为你是我的亲兄长,便剥夺了三曲的争冠资格,那么三曲的将士们会怎么想?他们的士气怎么维护?” 刘茂思虑虽多,也觉得盆子说得有理,此刻听到这个结果,心中当然也很高兴,他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怎么能不愿意得到别人的肯定呢? 皇帝亲手将一面锦旗发到三曲长刘茂的手里,上面有一行小字:羽林军大比武第一次,下面是大大的两个字:冠军。 刘茂将旗子高高举起,全场欢声雷动,第一个冠军就这样花落三曲,三曲隐隐有了全军主力的意思。 刘彪的眼睛向自己的队伍里一瞥,四曲一屯一个矮个子少年立刻出列,大声道:“报告陛下!” 刘彪喝道:“公孙准,你捣什么乱?回去!” 刘盆子压了压手,说道:“有什么事?让他说!” 公孙准毫不怯场,大声道:“三曲队列齐整,谁也比不上,可是大比武第一名……打仗只靠队列行吗?” 刘彪眼睛一瞪:“这是陛下亲自评定的,陛下指定三曲是冠军,三曲当然是冠军,你怎么敢在这儿胡说八道!” 罗由道:“胡曲长,此事不是陛下指定,这是评审团的公论,陛下虽是评审团的团长,但陛下所说的结论代表整个评审团,经七位共同评审决定,三曲以绝对优势夺得冠军,毫无疑议!” 公孙准又说话了:“陛下,臣愿演示箭法,请陛下赏鉴!” 刘盆子乐了,大手一挥:“来!公孙准,让朕看看你到底准不准!” 不一会儿的功夫,箭靶安置妥当,公孙准手持弓箭站在靶前八十步,远处靶心上鲜艳的红色清晰可见。 全场几千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在他的身上,公孙准略有些紧张,持弓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垂下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心道:“这没什么,就和平时射箭一样,就和射杀那头野狼一样。” 他还记得那个寒冷的雪夜,十二岁的自己面对那匹孤狼,两个不同的物种同病相怜:双方都是饥寒交迫,急需对方的肉体补充能量,狭路相逢,只有胜利者才有资格活下去。 在那时,他也像现在一样紧张得微微发抖,可一旦拉满弓瞄准,他便忘记了害怕,眼中只有对面的目标,小小的身形稳得像山,松开弦的瞬间,他便知道,那只正朝他扑过来的恶狼已是一堆死物。 当他带着一只狼尾回到大营,他的父亲,当时汶阳营的首领,猎户出身的公孙巨人,回身摘下自己的弓,双手递给了儿子,说道:“归你了!” 公孙准将箭搭在弓上,动作看起来并不快,他拉满了弓,稳稳地瞄准,现场的几千人已不复存在,只有远处那一点鲜红。 他松开了手,全军的目光都追随箭矢飞出去的方向。公孙准却看也不看,回手取出另一只箭搭上。 这时现场的欢呼声已然响起,公孙准竟充耳不闻,他的第二只箭已出手。 又是正中红心! 欢呼声还没落下,又轰然响起,校场上一片沸腾。 刘盆子在高台上远远地望见,大叫一声“好!好箭法!” 如此箭法,怎不叫其他神箭手技痒难耐,他回头大叫道:“班登,去,把朕的宝弓拿来!”他要下台去比划。脚步刚动,已被一个人死死地扯住。 班登双臂抱住小皇帝的一只左臂,急切地恳求道:“陛下,陛下,不能射啊!您一出手,这队伍就散了啊!” 小皇帝平时练箭,侍卫们都四处躲避,因此从未出现过伤亡事故。可若是在这数千人的校场上,小皇帝的横扫八荒六合无敌箭法一亮相,说不准伤着了谁,羽林郎们非得四散奔逃不可,这好好的比武大会可能秒变大型踩踏现场。 刘盆子使劲向回扯着胳膊,一边低喝道:“放开,抱这么紧干嘛?你个死变态,松手!你鼻涕都蹭我袖子上了,这可是定制的新装,今天刚上身!” 班登突然哭了,他索性把头埋在皇帝肩上,狠狠地蹭了一下,眼泪鼻涕黏糊糊地挂在刘盆子衣服上,“呜呜呜,你要射箭,我,我,我就蹭你一身鼻涕。” 两人正僵持不下,罗由从右边扯住皇帝的衣摆,轻声道:“陛下神箭,世人皆知,何必与一小卒比试,胜之亦不足喜。” 刘盆子一下子停了手,军司马说的对呀!咱是有身份的人,堂堂天子,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小兵呢?算了,不射了! 三个人在台上的小插曲只是短短一瞬间,看起来好像是班登没站稳,一个趔趄扑在皇帝肩膀上,小皇帝扶了他一把而已。并没有引起台下太多关注,几千人的目光此刻都在公孙准身上。 公孙准慢悠悠地射中两箭,忽然加快了速度,抽箭、搭箭、开弓、放箭,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眨眼间竟又接连发了三箭,只听“咄咄咄”连声轻响,三枝箭接连中靶,与先前两只一起,一个挨着一个,全都扎在红心之上。 顿时彩声雷动,几千人的校场沸腾了。 “神箭啊!” “太厉害了!” “好箭法!明天到朕的演武场,咱们切磋切磋!”刘盆子回头瞪了班登一眼,“朕说的不是现在,是明天,小校场,你可以钻狗洞!” 四曲长刘彪哈哈大笑:“咱们四曲啊,确实不会站队列,可是咱会射箭!刘曲长,你们三曲有这么好的箭手吗?站出来比试比试?” 刘茂在牛马厩时一向沉默寡言,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平时受点委屈也从不吭声,只有他的弟弟刘盆子被欺负到时才偶尔发飙一次。对于刘茂做曲长,刘彪一向不以为然,如今三曲竟然拿了第一名,压了他的四曲一头,刘彪心里极度不爽,就是要杀杀刘茂的威风。 四曲的将士也大声鼓噪道: “站得好不如射得好!” “四曲第一!” “锦旗该归四曲!” 罗由轻声道:“陛下……” 小皇帝打断了他,微微笑道:“别急,再等等看。”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人奔出队列,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那匹雪白的骏马长嘶一声,狂奔而出。 第49章 49.银鞍白马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一个骑士扬鞭跃马,冲上演武场,先是嗒嗒嗒小步慢跑,接着放开马蹄,越跑越快,一人一马绕着校场疾驰飞奔。 “谁?那是谁?” “谁的马术这么好?” “好像是三曲的刘曲长!” “曲长!是曲长!”三曲的将士都惊呼起来。 “曲长要干什么?” “不知道呀!” “啊啊他摘弓了,曲长要射箭,骑射!” “曲长会骑射?怎么没见过?” “好好看,别说话!” 刘彪嘴角含着笑,心道:“刘茂这厮骑术还行,可是他会射箭吗?不过是出乖露丑罢了。你三曲想压倒我四曲?做梦吧!” 校场上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眼前的一人一马。 刘茂纵马绕了校场半圈,速度已冲了起来。他突然直起伏在马背上的身体,将手中的弓拉满,向着正前方的箭靶毫不迟疑地放出一箭。 没等人上去验靶,刘茂已一扯缰绳,一人一马远远地兜了个圈,绕过箭靶,向前加速直奔,跑出百步左右,刘茂在马上猛一回身,刷地又放出一箭。 一人一马毫不停留,绝尘而去,真个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从他上马,加速,马上开弓连射两箭,这一系列动作让人眼花缭乱。靶上的红心已被公孙准的五只箭羽覆盖,谁都没有看清刘茂是否射中,直到两个小卒举起箭靶,指着上面密集排列的七个箭尾,大声喊道:“两枝,正中红心!”欢呼声才轰然响起。 刘彪一脸的错愕,真没想到,平时不声不响的刘茂居然有这么两下子,相比起来,他刘彪骑术上或者不输,但是射术……不行,回头得加紧练练! 刘盆子黑黝黝的脸上泛着红光,残存的幼年记忆相继浮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刘茂,每日扬鞭纵马于山林之间,见一处山,一片林,一泓水,便指指点点,大论兵法。诵读兵书之余,便是舞枪弄箭,一刻也不愿歇息,仿佛体内有无穷无尽的活力。 刘茂就像是一块封印的宝玉,沉寂多年后重新被激活,发出熠熠的光采,此时是属于他的高光时刻,他忘记了隐藏,丢掉了害怕,重新站在阳光之下,变成了那个跃马横刀的英俊少年。 刘茂这一手立时便把公孙准比了下去。骑射比之步射难度大了许多,静止状态下的射击与高速运动中的射击不可同日而语。公孙准是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命中率十分稳定,两个人都站定了射,刘茂未必是他的对手,可公孙准不通马术,他的强项就是步射,是稳稳瞄准后的一击必杀,他就像一汪水,而刘茂则是一团火,热情的火永远比沉静的水更惹人注目。 三曲的将士们乐得够呛,若不是被军纪束缚,这几百号人能当场跳起来,他们私下里不止一次偷偷议论,曲长是不是因为是皇帝的兄长才坐在这个位置上,可经过这次军训,全曲在他的系统训练下夺得冠军,大家就都有些服气了,刚才他又露了那么一手,这下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 王虎很是兴奋,他高兴自己处于这个集体,有这么一位出色的曲长,他听到旁边的人说:“这下四曲长该服气了,不服他也上去比划一下呀!”“咱们三曲就是棒!” 是啊,三曲就是棒,冠军曲! 他正跟着傻乐,却见屯长崔秀向他招手,王虎立刻端起双臂,以标准的军姿跑步过去,双脚立定,身体站直,大声道:“屯长,有何指示?” 崔秀说道:“咱们曲成了靶子了,孟大娘子好像要挑战。” 王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激凌凌打了个冷战。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让人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感觉。 那个全军第一巨人,二曲的曲花孟愤正伸出兰花指向着三曲喊着什么,样子看起来有点生气,因为他嘟起了厚厚的嘴唇,时不时地跺一下那双五零号以上的大脚。 孟愤身高体大,块头在羽林军中是毫无争议的第一位,传说他的体重有五百多斤,换算成现代的重量单位,大概是二百六七十斤,样子活像大鲨鱼奥尼尔。 可这么一个大块头的家伙,浑身上下竟充满了娘气,走路总是款摆腰肢,尽管他的腰是全身上下最粗的地方。说话捏着嗓子,嗲声嗲气,眉眼乱飞,动不动就翘起兰花指。 因为这种种奇葩行为,孟愤得了个外号叫“孟大娘子”。 他的动作在胖子里算是灵活的了,但在比他体积小了一倍的少年人中间,难免显得有些笨重,二曲队列行进的时候,他总是鹤立鸡群,比所有人高出一大截,让整个队伍都看着极不协调。 二曲长孙易却没有淘汰他,坚持把这个大块头娘炮留在队伍里,因为孟愤也是濮阳营出来的,两个人是老乡,听说关系还不错,结伴打过群架、上过战场,是一起拼过命的“兄妹”。 现在孟愤走出来对着三曲喊话,肥壮的身躯来回摆动,粗壮的手指翘成一朵巨大的兰花,随着话语的节奏在众人眼前不断地挥舞。 现场太乱了,小皇帝下了命令,传令兵把手中的表示待命的黄色令旗一举,全体将士立刻停止了议论,个个静默肃立。 此时孟愤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怎么了嘛?你们这个什么冠军曲,就没人敢出来和人家比试比试吗?哼,你们也好意思自称什么爷们,还不如人家一个……爷们。” 崔秀几乎是贴着王虎的耳朵问道:“虎子,你看你能不能收拾得了孟大娘子?” 王虎只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心里在来回掂量着。崔秀见他不接茬,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行,别人就更不行了!看他那嚣张的样子,真想上去揍他一顿……” 崔秀无奈地松开了拳头,凭他一米六几的个头,孟愤用兰花指就能捏死他。 三曲被人堵着门口叫阵,将士们都忍不下这口气,可看看人家的块头,再看看自己身上那几两肉,这完全没法打啊!谁上去都是白给,除非…… 几百号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王虎身上。 王虎的武力值是泰山营一帮少年的no1,在三曲也是没有敌手的存在,三曲要想争这口气,只能指望他了。 孟愤已停止了叫阵,袅袅婷婷地向前走去,他硕大的玉足落在地面上,每一步都激起一阵尘土。 他走到兵器架前,拈起一杆短矛,两腿前后分立,单手握矛,尾指习惯性地翘起,另一只兰花玉手前后摆动,眼睛瞄了瞄正前方几十步外的一棵大树。然后他上身后仰,手引着矛尽力后扯,直到身体与地面形成一个六十度的斜角,这个姿势保持了一两秒,孟愤突然起身,肥壮的屁股一拧,口中娇叱一声,手中短矛已猛地飞了出去。 随着一声撕裂空气的锐响,短矛快速飞过几十步的距离,“扑”地一声钻进树干,随着树冠簌簌抖动,几片树叶飘落。一片惊呼声响起: “透过去了!扎透了!” “看,矛尖出来了!” 那柄短矛竟穿透了两抱多粗的树干,矛尖钻出,矛尾还留在另一头,两截矛身横插在树上。 王虎听见崔秀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他妈的,这力气……怪物!” “这个大娘炮是个好投枪手啊!”刘盆子在台上伸颈张望,嘴里啧啧称奇,一转头看见拖着鼻涕的班登,叫道:“班登,你要是能来这么一下子,朕赐你一百个老婆!” “不要!那么多老婆太费粮了,臣养不起!” 小皇帝捏着刚钻出几根绒毛的下巴,沉吟道:“这个家伙不知道一顿能吃多少,哪天让他和王猛来一场大胃王比赛。” 孟愤一枪投出,震动全场,他自己也高兴地跳着脚,两只手幅度很小地连连拍击,这娇俏的庆祝动作让承受能力一向不弱的皇帝陛下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思考着能不能把这个家伙放到阵前,让敌人集体呕吐从而降低其战斗力。 孟愤指着短矛说道:“你们三曲的爷们都听清楚了!谁要是能拔出这枝短矛,人家就承认你们是冠军,要是拔不出,哼!” 话音刚落,有人一声大喝:“我来试试!”王虎大踏步地走了出来。 几千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王虎毫不怯场,三步两步来到大树前面,对着短矛左右打量。 矛尾露在外面三尺长短,可以用双手抓住,可是矛的前面有突起的棱角,相当于枪尖的倒刺,硬拔的话一定会卡在树干里,所以只能从另一头下手。 王虎仔细看了看矛尖,在外有两尺长短,却全是锋利的刃口,完全没法下手。 他抬头看了孟愤一眼,那个大块头正仰着脖子,斜着眼,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说实话,这个难度有点大,超级大,就是让孟愤自己来拔,恐怕也做不到。 几千羽林郎都是半大的少年,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年纪,不断有人起哄道:“上啊!拔啊!拔出来就认你们是冠军!” 王虎回头看了下三曲,他的袍泽们似乎意识到了困难,脸上都少了些兴奋,多了些忧虑,一个小个子喊道:“咱们冠军,不用别人承认……”立刻引起其他曲的嘲笑。 这时校场上空突然响起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吼,“加油!” 这一声龙吟虎啸,声震长空,一个人盖过了几千人的喧闹声,所有人都抬头望去,然后有人激动地喊:“是陛下!是皇帝陛下!” 大汉天子刘盆子正站在高台上奋力挥舞着右臂,大声吼道:“加油!” “是陛下在喊!” “喊的什么?” “加油?这是什么意思?” “管他什么意思,陛下让加油,咱们就加油!” “加油!三曲加油!” “加油!陛下万岁!” “万岁!万岁!加油万岁!” 开始是是皇帝陛下的侍卫们,然后是三曲的将士,最后是全场几千人,人人都挥着手臂,伸长脖子,狂吼道:“加油!加油!” 王虎已然热泪盈眶,全身的血都充上了头顶,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充满着力量。 为了皇帝陛下,为了三曲,为了荣誉,拼了! 第50章 50.飞龙在天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在之后的史书中,曾经有这样一段记载:皇帝陛下在校场大点三军,红日当头,朗朗乾坤,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皇帝陛下真身显露,一条龙腾空而起,盘旋在校军场上空经久不去,军士们高呼万岁。 飞龙在天,大吉之兆。 编造帝王的有关异像是史书常见桥段,什么“赤光照室”“路斩白蛇”,就是当时身在关东的皇帝刘秀,也有老同学强华送上“赤伏符”,上面写着:“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不过关于建世皇帝刘盆子的这个记载,却是有根有据的,当天校场上有许多目击者,在之后数年一直对此事津津乐道。 羽林郎都看到了,一条青龙盘绕在皇帝陛下的头顶,样子好像是一顶皇冠。王虎虽然离得远,但也看得清楚。他坚信,这是上天的预兆,真命天子真身显灵。而正是因为神一般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亲自为他加油,才使他脑中灵光乍见,力量源源不绝。 他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柄斧子,这是一种少见的兵器,很少有人专门练习战斧,恰巧现在兵器架上有一个,也或许是谁顺手放在那儿的一柄工具。 王虎抡起斧子,对准短矛的尾部砸了下去,他的力量十足,砸在坚硬的矛杆上丁当作响,他一连砸了三斧,每一下都比前一次用力,直到矛尾完全消失在树干之中,变成一个圆点。 这时矛头已经露出五尺有余,王虎转过去,让过矛刃,双手握住矛身,脚蹬大树,使出全身的力气,在数千人震天动地的加油声中把短矛拔了出来。 孟大娘子很气愤,用兰花指点着王虎,叫了几声“你,你赖皮,人家不干!”可他的声音立刻淹没在几千人的山呼海啸中。 这天的大比武令人热血沸腾,三曲大获全胜,其他几曲心服口服。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当即喝令翟兴杀猪宰羊,大饷三军。 小皇帝下了高台之后,一根翠绿的柳条从他头顶掉落。原来有一棵柳树靠着高台,不知怎么枝条垂落下来,挂在皇帝头顶,成就了一番青龙在顶的异象,羽林郎们对此津津乐道,皇帝陛下对此还浑然不觉,若是他知道自己戴了半天的绿帽子,不知会不会穿上那套绿色新装配合一下。 经过这一番比试,刘盆子高兴地发现,羽林郎中有许多人才,神箭手公孙准,大力士孟愤,还有王虎,那个小子不仅身子骨壮,看起来脑袋瓜子也挺好使。 皇帝陛下相信,除了他们,羽林军中肯定还有不少出色的人才,少年人可塑性强,要争取把他们发掘出来,加以培养,让大家发挥特长。 他兴致勃勃地对罗由说道:“朕要建个大型体育场,综合体育场,带看台的,至少容纳两万人。外面一圈是跑道,能赛马、短跑,长跑;中间场地可以射箭、投枪、摔跤、拳击;还能跳高、跳远、举重,不光是让士兵们,也让勇武的百姓各展所长。哦对了,再建个球场,踢球,对!组十个队,踢中超,不,踢汉超!一定要卖票、卖广告、还要赌球,哈哈,有的是钱挣!” 罗由一个字也没听懂,只是微笑着连连点头。跟在皇帝身后的班登不断地擤着鼻涕,在不抹鼻涕的间隙偷偷地撇嘴。 新兵继续军训,而刚刚军训过的首批两千羽林郎放假一天,自由活动,大多数人选择了回营探亲,两千人撒到十来万人的几个大营中,就像是泥鳅进了鱼窝,立刻搅动的各营热闹非凡。 没过多久,营中的男女老少对小皇帝和他的羽林军都已经耳熟能详,关于皇帝陛下的种种传说甚嚣尘上,皇帝陛下头顶青龙,皇帝陛下英明仁德,皇帝陛下运筹帷幄,皇帝陛下多才多艺。 泰山将军被这些传闻磨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他的儿子,羽林军屯长崔秀这一天来不停地念叨。 “住嘴!陛下陛下,你都叨叨了一天了,满嘴都是皇帝陛下,他给你喝了迷魂汤了?”崔老实不耐烦地骂道,“小兔崽子,从来没见你这么夸过我!” “我又没瞎说,这些都是真的!”崔秀有点委屈,他凑近崔老实的身边,求恳道:“父亲,皇帝陛下真的特别有法子,什么事儿也难不住他。你可得跟他搞好关系,羽林军马上要扩军了,你得帮我争取个曲长当当。您去见个驾吧,跟陛下多走动走动,总会亲近一些。要不……咱们营里粮食还不少呢,您再送点给陛下?” 崔老实道:“你才吃过几年盐,就来教老子做人的道理?现在小皇帝闹得挺欢,将来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儿呢!” 崔秀急了,“陛下可是樊头领徐头领他们一起推上去的,当时在城阳景王灵主前抽的签,为什么别人没抽着,就他抽着了呢?这不是天意吗?” 奇怪的是,一向信神的崔老实并不认可,他拨楞着脑袋说道:“我一直纳闷,要立城阳景王的后人,那个狗屁侯爷刘孝不是现成的吗?为啥就非得要抽签?还就他这个小放牛娃抽中了上将军,难道是因为他老实,年纪小?” 崔老实忽然直起身,“行了,行了,这些事儿你不用多想,只管听为父的话,在羽林军好好地干,但也要多个心眼,小心别把自己的命轻易卖给别人。” 崔秀年轻,完全不理解他爹的心思,他一个立正,大声道:“皇帝陛下是当世明主,崔秀愿意一生追随,鞍前马后!” “行了行了,上你的皇帝陛下面前表忠心去,别在老子面前碍眼!”崔老实有点不耐烦了。 崔秀又求恳道:“父亲,你就去一趟呗!跟陛下好好说说,那个曲长……” “滚!要去你自己去!轮不到你来教老子!”崔老实发了脾气,崔秀也犯了倔,一跺脚,转身钻出大帐,找王虎那些兄弟们去了。 崔老实虽然粗鲁,但一向以小张良自诩,他绝不会轻易站队,把自己的本钱一下子全押上。他的大儿子崔蒿是樊崇的贴身侍卫,二儿子崔苗在徐宣身边帮着处理军务。他和几大头领都非常相熟,虽然崔老实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护短,动辄和人拳脚相向,但那得分对谁,对樊、徐等几个大头领,他从来是既随意又透着亲近,能让他们开心,也能让首领们充分感受到尊敬。 至于小皇帝刘盆子,崔老实只是小小地押了一注,反正他有三个儿子呢,安置一个进羽林军,只是多留一条后路而已。 崔老实知道谁才是赤眉军真正的主人,小皇帝虽然能干,无中生有弄出个羽林军,可他那三两千人马,能和几十万大军相比吗?自己若与皇帝走得太近,樊崇会怎么想?这么快就投靠新主人了?还当不当人家是老大了? 这事儿不行,对他崔老实不好,对小皇帝也不见得是好事。 至于给皇帝送了点粮食,让泰山营的人帮着维持赈灾秩序。那只是些小事儿,谁让王二楞子砸了皇帝的锅呢?旨意一下,他能不接旨吗?这可是头领们公认的皇帝,徐丞相曾反复叮嘱要尊敬皇帝,守礼,见面跪拜,现在他给皇帝面子也是给遵照丞相的吩咐。 崔老实为了这事儿专门去向徐宣认错,说是自己冒犯了皇帝,请丞相责罚。徐宣只笑着问他,为什么不去向皇帝认错,反倒跑到他丞相府来了?崔老实当时就觉得这一趟来对了。他回答说和皇帝不熟,不敢去惹皇帝生气,还是请丞相代为转达。 “你们愿斗就斗去,不要崩老子一身血。可是这些大神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打起来呢?” 崔老实躺在他的花褥子上胡思乱想,慢慢地有点犯困,迷迷糊糊中,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整整衣服走出大帐。不行,他不能光听崔秀一个人瞎说,得出去听听看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难道小皇帝头上真的出现了青龙? 第51章 51.坞壁遍地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一天过后,报名参加羽林军的人数暴增,以前还在观望的人也咬着牙纳了投名状,把粮食和布帛送到小皇帝的内库里,身在外地的各营子弟更是纷纷来郑县参军,这些人送来的都是钱财等方便携带的东西。正在新丰与更始军激战的琅琊将军最是夸张,他几乎把营中所有将士的子弟都送回到郑县,一共一千余人。 这支队伍虽然带了些金银珠宝,但是一粒粮食也没有。琅琊将军带话来说,只有从后方向前线运粮,没有从前线往回运粮的道理,皇帝陛下要求的六石粮六丈布,琅琊营都折价成金银了,请皇帝陛下笑纳,这些娃都是营中将士的骨血,他们的老子在战场上拼杀,不能贴身伺候陛下,就让他们的娃来报效陛下吧。 这支来伺候皇帝陛下的队伍浩浩荡荡,一半是拖着鼻涕的小孩儿,最小的一个只有六岁。这也要参加羽林军?到底他妈的谁伺候谁? 牛头马面很高兴,强烈建议皇帝把娃娃们留下,作为宫里的人才储备,两个人做着由唯二的宦官升级为中常侍的美梦,却被小皇帝起脚踢飞。刘盆子是讲究人权的现代人,能做这种断子绝孙的恶事吗? 更加离谱的是,琅琊营的队伍中竟有不少女孩子。这个伺候伺候还行……小皇帝不禁心潮澎湃,琅琊将军的意思,难道是想让朕广开后宫? 翟兴清点了一下所谓的金银珠宝,按照皇帝陛下的标准,这些钱只够一百个人进入羽林营。 小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前线将士浴血奋战,他们的娃想参加羽林军……理应打折!” 他的心里早把琅琊将军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他妈的是让老子给你们养孩子吗?老子开的又不是孤儿院! 为了不冷前线将士的心,皇帝还是捏着鼻子把这些人收下了,两百余个女孩子们全部发往尚衣库,交给了巧妹和钱婆,随着羽林军扩大,金针巷的几十个裁缝已经忙不过来了,正好给她们输送点学徒。至于十二岁以下的男娃,皇帝打算全送给牛马将军刘侠卿。 刘将军赶紧推辞,牛马厩早就爆满,哪儿有地方安置这么多孩子呢?要都这么往里塞人,这人都比牲畜多了,总不能两个孩子养一只鸡,三个孩子照顾一只鸭吧?再说了,公中也不会给发这么多的口粮啊! 当然,还有个最重要的理由他没有说,你一下子把牛马厩塞满了,他刘将军怎么对外出卖名额呢? 小皇帝本想强塞给他,突然心中一动,说道:“你不要人也可以,这些孩子朕也可以安置,但是他们不能没有事儿干,这样吧,要么你收下这些人,要么把牛马厩的牲畜拿一半过来,朕成立一个畜牧营,利用这些人手,专门牧养牲畜。” 一半牲畜?那也太多了!刘侠卿反复求恳,最终还是免不了出血,送出去了几百头牲畜。小皇帝以第一期军训中淘汰的牛马吏和琅琊营孩子为班底,组建了畜牧营,训练畜牧人才,还专门拨发了钱粮,要他们大肆收购牛马猪羊鸡鸭鹅,开展动物繁育伺养工作。 一番折腾之后,适龄适性的琅琊营子弟四百余人加入了羽林军,准备参加第二期军训。 待训的新兵数已突破了三千,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羽林军突破万人只是时间问题,摊子大消耗也大,现在粮食问题愈发突出了。 屯田是中长期规划,短期的粮食问题需要迅速解决,孙八达虽然应下了运来两万石粮,但小皇帝不能把宝全押在他的身上。好在关中的豪强们是有觉悟的,这不,罗由前些天派去几个使者做周围各地豪强的思想工作,今天就回来了一个,这是一个深井巷的儒生,他一路向东北方向,刚过了渭水,听说前面在打仗,没敢再向前,就掉头回来了。 一路上他经过了十几座坞壁,其中规模比较大的有三座,分别是杨树坞、平顶坞和石里坞。 杨树坞的杨老太爷很是客气,又是沐浴更衣,又是焚香,十分正式地跪接了皇帝的旨意,并表示他早就想来朝拜皇帝,只是处处兵荒马乱,道路不通,恐怕路上遭遇伪汉乱兵劫掠,到时不仅不能孝敬陛下,反而会资敌,故而不敢妄动,请陛下格外见谅。等到局势稳定,道路能够通行,他一定赍牛酒来郑县拜见大汉皇帝陛下。 平顶坞的坞主名叫乌春,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样子很有些粗豪,对待使者比较随意,说话也不是很客气,大概意思是上次我去给各位头领送过礼物,可是刚进郑县,就被人抢走了,乌家人被打伤了好几个,我好不容易逃了性命回来,哪里还敢再去?你们先管好自己的人,再来要我归顺。 “陛下,乌春不肯归附,却编造什么曾赶羊担酒来郑县的谎话来欺骗陛下,真是大逆不道。”看使者气呼呼的样子,想必是在平顶坞受了不少窝囊气。 石里坞在渭水边,是这个使者经过的最大坞壁。传说坞里面有数万人,守备极为森严,但使者并没能一窥里面的风貌。 石里坞拒绝了使者的进入,唯一的理由就是,非本坞者不得入内,不管拿着哪个皇帝的旨意。 皇帝对石里坞十分好奇,“那堡垒就真的那么封闭,无人能进出?” “回禀陛下,距石里坞十里,便有游骑出没,见臣等三人,便上前盘问,之后一路尾随至坞,坞门有重兵把守,反复盘查,有人进去回禀,一个时辰方才回来,不准臣等进入。但坞内之人可以进出堡垒,下田劳作,上山打柴。” “这就是个小军镇啊!” 罗由道:“陛下,对于杨树坞,臣倒是略知一二,其家主杨玉,是沈阳县第一豪强,祖上从山东迁居而来,历经几代,子孙繁衍,家族日渐兴旺,家中世代有人为官吏,自伪新朝之后,天下大乱,杨家为求自保,便筑坞自固,坞中储粮食军器,自行法令,俨然一个独立的侯国,官府也拿他没有法子。” 刘盆子对坞壁比较熟悉,这就是民间自发建成的一个个堡垒,从王莽天凤年间开始,各地豪强带着宗族、乡亲及一些依附者大搞基建,规模堪比两千年后的房地产建设,大大小小的堡垒矗立了几百年,形成了独特的坞壁经济,自给自足,自我保护,连皇帝都不怵。五胡乱华时,石勒在冀州得不到豪强的支持,大怒之下,带兵连下坞堡百余座,那些坞主才害怕了,纷纷送儿子过去,表示归附。 如今是坞堡刚兴起的时候,还没有后世那么遍地都是,但在连年兵乱的三辅地区已经很普遍了。一座座坞壁代替了县以下的最基层的行政单位“乡里亭”,独立于政府管理之外,自治度非常的高,这大大强化了宗法家族制度。作为现代人的刘盆子知道,在那之后宗法制又延续了两千多年,直到现在还具有影响力。 现在有钱人都缩进龟壳里,皇帝要的粮食从哪儿来?屯田怎么搞? 刘盆子暗暗琢磨,看来是要开个副本,打开新的地图了,只是不知道能否开到什么宝箱。 当然,先得把军队整编好。 第52章 52.绝密消息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校场上又热闹起来了,王虎带着全队早早就到了,他受命组建一支全部使用斩马刀的材官队伍。 唐代的陌刀兵给刘盆子的震撼极大,他想建立一支这样的队伍,可惜汉代没有陌刀,但是郑县武库中有斩马刀三百余把,堪堪可以代替陌刀,因此皇帝陛下想建立一支全体使用斩马刀的王牌步兵队伍。 除去军训淘汰的三百余人,四个营还剩下一千九百人,这些人都要在校场各展所长,看看到底适合什么兵种。曲长、屯长、队率则主要是看人,看看哪些人看得过眼,可以加入自己的队伍。 这个由皇帝陛下钦定的双向选择原则,让将士们都有点紧张,一是怕选不到好兵,一是怕选不到好将。 王虎选兵的道具很简单,一块大石,外加一柄斩马刀。凡有兴趣加入斩马队者,先把石头抱起来走几步,再拿起斩马刀舞弄几下,王虎在旁边一看,基本就能掂量个差不多了。 他的标准比较严格,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只选到十几个,这么选下去,啥时候才能选出一百个? 他四下打量,看到公孙准的周边围着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地都挤在那试射,但是射得好的不多。 对于赤眉军这种流民队伍来说,靠谱的弓箭手不多。要训练一个成熟的弓箭手,没有几年功夫是不成的。这些穷苦人从小学的都是怎么种地,哪有那个闲心练射箭? 但是少年们情况好一些,因为他们基本都是在军营中长大的,从小就摸各种兵器,而且大都是各营大小头领的子弟,比一般的少年有些优势,因此颇有一些可以操弓的少年箭手。 王虎眼看公孙准选了不少,不免有点着急。再看另一边的孟愤那儿,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声,王虎走过去一看,见孟愤蹲在一块大石头旁边,正和一个大个子在掰手腕,孟愤只用一只右手,那个大个头却用两只手。 两个人正处在僵持阶段,三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大个子脸上青筋暴跳,汗珠顺着额角滚落,而孟愤翘着尾指的右手依然挺立不动。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忽然孟大娘子娇哼一声,大个子的两只手一起倒了。 孟愤道:“你不行,力气太小了,还有人没有?两只手掰得过人家一只手,就有资格使用威力最强的大黄参连弩哟!” 好几个人立时叫道:“我来!”“我试试!” “原来劲大的都到他那儿去了!”王虎暗自嘀咕,看孟愤那儿闹得欢,自已提了斩马刀,带着选好的十几个兵,来到墙边的几棵树前,指着其中一棵约半抱的树,大声道: “斩马队里都是最勇猛的勇士,入我队者,必须要斩断一棵树!” 说着手起刀落,大树咯喇一声,应声而断,巨大的树冠缓缓倒下,周围人立时发出喝彩声。 这个声势比较浩大,立刻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有不少人跑了过来,本来在围观孟愤掰手腕的也一下子散了。 王虎心里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看着一个又一个少年挥舞着斩马刀,有的可以一刀断树,引起一阵喝彩声,有的却把自己震了个跟头,引起一片轰笑声。 整个上午,王虎的招人现场都是最热闹的,孟愤气得直跺玉足,可也无可奈何,因为掰手腕怎么也没有砍大树好看。 半天功夫,王虎招满了一百人,心情十分愉悦,但是他的好心情立刻被泼了一盆冷水,皇帝陛下说了,既然斩马队那么爱砍树,以后全军砍柴的任务就交给他们了。 两天时间,一千九百人整编完毕,组成羽林军龙骧营,因为是皇帝陛下亲自统领,没有设立校尉,下辖三个战斗曲,孙易、王猛、刘彪分任曲长,军队的兵种主要有长兵、弓弩兵、刀盾兵以及少量骑兵,都成建制编队。另外有直属营部的斩马队,是屯的编制,队长王虎为屯长。翟兴带领淘汰后的三百余人组成龙骧营后勤队,一共两千两百三十二人。 以牛得草为首的一百二十个精锐骑兵作为皇帝陛下的亲卫队,不在龙骧营编制内。 余下的三千多名新兵,皇帝陛下交给了预备营,由自己的兄长刘茂负责训练,之后再分别补充到正规军中。 整编结束后,皇帝陛下下令进行三天的磨合训练,他自己则回到帐中睡大觉。前一天晚上他和罗由商量到深夜,急须补充睡眠,毕竟人家还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 刚迷糊一会儿,就被外面的喧哗声吵醒,刘盆子颇有点烦躁,喝道:“什么事儿这么闹?” 小班登稚嫩的声音从帐门外传了进来,“陛下,牛得草抓到了一个刺客。” “带进来!” 刘盆子翻身坐起,刺客?这个可新鲜,是谁要来刺杀自己? 刺客是一个青年,身上穿着一套普通的羽林军服,脸上黑黢黢的不太干净,整个人的样子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羽林郎。却没有一般的羽林郎那么精神,这个人略微佝偻着身体,看起来有些猥琐。 皇帝略有些失望,就这副形象,也好意思当刺客?荆轲、聂政、豫让,那些有名的刺客,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 他又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说道:“牛得草,你没搞错吧?他这个样子,怎么会是刺客?是百姓走错了路误入军营吧?” 牛得草急了,“陛下,他都摸到您的大帐……” 他的话被刺客打断了:“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陛下,您不要因为臣的相貌不佳,就小看了臣,失去一个又忠心又能干的臣子。” 小皇帝乐了,翻过身来,用手撑着脑袋,问道:“说说看,你是怎么又忠心又能干的?” “我的忠心只对陛下一人,这些话也只能说给陛下一个人听。”刺客跪了下来。 牛得草喝道:“胡说!你鬼鬼祟祟的溜进军营,在陛下大帐外来回逡巡,到底要干什么?” 刘盆子挥了挥手,让帐内的人都出去,牛得草不情愿地接受命令,又上上下下把刺客身上搜了几遍,确认没有兵器,才转身出了帐门。 刺客说道:“臣名叫吴原,是湖县人士,因家中无粮,听说陛下在郑县大赈天下,故而带着全家来此就食。” 刘盆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道:“朕困了,你要不赶紧说出点有用的东西,就老老实实下去受刑吧。” “陛下,臣说这些都是极有用的,臣的意思是,臣的全家老小都在这儿,请陛下安置,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 “朕要你的家小做什么,朕养的人还不够多吗?” “如此方能使陛下相信臣的忠心。” “好吧,就算你有忠心,那你究竟有什么用呢?” 吴原向前膝行几步,直抵皇帝龙榻,他将头深深地低下,轻声道:“陛下,臣曾潜入湖县县令官署,在府内耽搁了两日,打探到许多秘事,直到走了也未被人发现。” “你打听到什么了?” “县令小妾与家仆通奸,少君有隐疾,还有就是我的真正目的,县令贪没府库钱粮的证据。因为臣提供的证据,一个月后县令便丢了官职。” “你和县令有仇吗?” “臣与他无私仇,只是县令暴虐百姓,民皆恨之,臣只是行道义,为家乡百姓除暴而已。” 刘盆子嘿嘿一笑,“这消息你卖了不少钱吧?” 吴原叩首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陛下真乃英睿之主。其实不能说是卖,是县尉念着臣的功劳,送了臣万五千钱。不过臣真的不是为了钱,臣心中道义……” “这次你来,是有什么消息要卖给朕吗?”刘盆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陛下,臣愿将此身卖与陛下,臣愿尽微薄之力,助陛下成就大业。” 人家妓女都总是卖艺不卖身,这个猥琐男居然要卖身给他? 刘盆子嫌弃地低头看了看,只见到吴原的后脑勺。 小皇帝现在搞清楚了,这个人就是个间谍,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间谍一般来说让人感觉到阴森可怕,但是他们发挥的作用是极其巨大的,如果吴原真的有这个能耐,也可以考虑让他为我所用。 “陛下,臣常在闾巷中厮混,往来的都是些流民、车夫、家仆,儒生、小吏,这些人来自八方,他们的闲话中有无数的消息,也许旁人觉得没有什么,可是臣听在耳朵里,都觉得大有用处。” “比如呢?” “比如,巴蜀粮贱,河东粮贵,邓禹似要渡大河入关。还比如,徐宣要将汶阳营送上前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刘盆子翻身坐了起来。 他并没有得到消息,这个有点奇怪。羽林军中汶阳营战士有许多,要是汶阳营上前线,这些羽林郎早就吵开了。 “陛下,丞相府的洒扫僮仆与我相善,据他说,今早徐宣召汶阳将军进府议事,汶阳将军嗓门大了一点,被他听到了一两句,说怎么这么急,再晚两天走不行么?粮草可准备妥当……这不是要出征了吗?” “你觉得朕会对此事感兴趣?” “陛下,臣不敢妄言,臣只知汶阳将军与陛下过从甚密,曾几次觐见陛下,在郑县的几个营中,汶阳营对于陛下的态度最为明朗。” 吴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丞相徐宣已经对小皇帝产生了戒心,开始着手减弱他的影响,汶阳营要投靠皇帝,他立刻将其调走,一是剪除他的羽翼,二是让各营看一看谁才是真正手握大权的人。 “陛下,还有一事……”吴原向后退了退,却依然不抬头看皇帝的脸,“小司农近日在造册饥民,小卫尉在四乡奔走勘查田地,陛下……是要种地么?” 屯田之事只有几个人知道,刘盆子要求郑深和钱有先行准备,等准备充分了再酌情实施,吴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说明他的嗅觉很敏锐。 这句话倒还平常,可是吴原下一句话让刘盆子上了心。 “陛下,前日郑深已命其子郑白前往上郡。” 第53章 53.军事演习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牛得草不明白,皇帝怎么就被吴原忽悠了,居然真的允许他自行招募人手,组建一个机构,名字叫什么“汉情局”?而且还要牛得草好好安置他的家人,包括他的父母、妻子、两个女儿和一个兄弟。 “养这么一大家子得费多少粮食。”牛得草有点不情愿。 “不用你操心,从朕的内库里出!”刘盆子抓了抓屁股,觉得内裤有点紧。 三天整训完毕,第四天早晨,小皇帝坐着他的马车,把全部队伍拉了出来,宣布要进行一场“军事演习”。 羽林郎们第一次听到这个新词,个个一脸懵逼。 “演什么戏?” “不是演戏,是演习!” “笨蛋!这都不知道,军事演习就是假装打仗!” “那不还是演戏嘛!” 于是,五千余名羽林郎兴高采烈地出去演戏。 队形整理好了,小皇帝却不着急下令出发,嘴里一直在念叨:“怎么还没来呢?” 班登问道:“陛下,您到底在等谁啊?” “你猜?”刘盆子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活像怀春的少女等待情郎,班登看着不禁一阵恶寒。 “算了,不等了,出发!” 命令刚下去,前面尘土飞扬,卫尉诸葛稚带着几十个亲卫来了。 小皇帝脸上挂着笑,一副在我意料之中的得意表情,“哈哈,总算来了!我说嘛,刘侠卿早就该去报信了。” 旁边的班登心里有点发酸,原来是等这个大帅哥。平时没见皇帝和诸葛稚有什么来往啊,这是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帅气逼人的诸葛稚来到皇帝车前,扶着车辕问道:“陛下,您要去哪儿?” 小皇帝把车帘一挑,“诸葛卫尉,你是来参加朕的军事演习的吗?” “演,演什么……陛下,如今关中不太平,更始军四处作乱,到处都在交战,陛下万金之体,万万不可轻出啊!” 皇帝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有十万兵马拱卫郑县,有诸葛卫尉护卫圣驾,朕有什么可怕的?来来,来上车,和朕排排坐,看朕怎么检阅军队……不上?没事儿!哪有那么多的规矩……真不来,那好,你就随着朕的车驾,看朕的羽林军到底如何!” 诸葛稚也不好硬拦,只好骑马跟在车旁,反正丞相说了,别让他跑出郑县就行。皇帝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能插上翅膀飞上天去? 他跟着圣驾缓辔而行,看羽林军变换各种队形,一边看一边暗暗吐槽:“刘侠卿把个羽林军吹上了天,说队列走得多么整齐,军容多么雄壮,看今天这个乱糟糟的样子,就是一帮小孩儿过家家,比其他各营也强不到哪儿去。” 诸葛稚心里存了几分轻视的意思,愈发觉得丞相有些过于紧张了,小皇帝或许有点小聪明,却不会用兵,就凭他这些虾兵蟹将的童子军,能翻出多大的浪? 皇帝却是很开心的样子,一直与诸葛稚交谈,屡屡让他评点羽林军,诸葛稚每次都是简短的几个字,不肯多发一句议论,这使他的奏对显得有些生硬。 但是皇帝是如此的平易近人,丝毫不以为忤,而是充分展示了一个少年人应有的幼稚和激情,不时地向诸葛稚炫耀着自己的羽林营 “不过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诸葛稚很容易地得出结论,对于那些关于皇帝的消息都不以为然起来,在他看来,小皇帝是被过分吹嘘了。 慢慢地皇帝似乎有些困倦,不再说话,好像是在车里打起了瞌睡。 行军依旧是乱糟糟的,颇有赤眉军的风格,诸葛稚只听见号角声阵阵,各色的令旗左摆右摆,队伍跑来跑去,围绕着县城,在几个大营门口游走,营里的男男女女都跑出来看热闹,大声吆喝着自家的子弟,跑过来相互寒暄,完全不像什么军事演习,而像是赶大集。 刚喝过粥的饥民也跑来看热闹了,仿佛全县的人都关注着这场军事演习,城外不知道汇集了几万人,一时间人山人海,便连皇帝车驾都被人围住不能脱身,混乱中,亲卫队只好强行开出一条道来供皇帝通行。 诸葛稚带来的骑兵都跑散了,只有几个人跟在身边,而他尽力地跟着皇帝的马车,让马车保持在视线之内。 太乱了,这什么军事演习,简直胡闹!诸葛稚心中有点烦躁。 羽林军彻底走散了,直到太阳偏西,大军才簇拥着皇帝车驾向大营走去,诸葛稚被挤得满身臭汗,好像打了败仗一样丢盔弃甲,听到车内隐隐传来鼾声,心里才算松了口气,跟着跑了一大天,这个祖宗终于累得睡着了。 直到把皇帝车驾送回大营,诸葛稚才疲惫不堪地回到自己家里。 诸葛卫尉以为皇帝已回到营中,而演了一场金蝉脱壳的刘盆子,这时已带着他的龙骧营离开郑县,向东北方向开去。 “光长脸不长脑子,还好意思姓诸葛!”刘盆子边走边嘲笑着绣花枕头诸葛稚,回手摸了摸自己智慧的黑脸。 现在的龙骧营可比军事演习时整齐多了,士气高昂,军容严整,不愧是经过了半个月训练的“老兵”。 正值盛夏,绿色是主流的颜色,两千年前的环境比现在原始得多,到处是树木,到处是绿草,杂着五颜六色的不知名的花儿。溪水清澈得不像话,田野里不时有野兽惊起,十几岁的羽林郎们眼巴巴地看着,却慑于军令不敢私自去追逐。 “这环境比后世的自然保护区强多了。”刘盆子心想,“想必这里是山区,野生动物多点,等到了平原地带,大概人烟会稠密起来。” 可走了半天依然没见着几个百姓,眼见着旁边的田地慢慢多了起来,可是看那长势实在是不怎么样,不少田干脆荒着,地里长满杂草。 怪不得赤眉军在长安呆不上半年,就被饿得全军出走,百姓饿死一半,跑掉一半,十室九空,哪儿还有人种田?有钱有粮有人的关中豪强又不肯归附,几十万大军上哪儿找粮食去?只能指望着官仓的存粮,坐吃山空。 真是一群强盗啊!刘盆子一路慨叹。 翻过一道山岗,忽觉眼前一亮,只见山岗下面有大片的农田,田里庄稼长得正盛,远处有一个村落,看样子有数百户人家, 小皇帝下令停止前进,就地休息片刻,有人在树荫下铺了席子,供皇帝陛下坐卧。 几名游骑带来了一老一小,两个人见了小皇帝赶紧跪下,老者道:“大人路过此处,小民本应有所供奉,可是这几个月来了两次乱兵,一次是朝廷的兵马,一次是赤眉毛的贼兵,把敝乡劫掠一空,小民等连饭都吃不上了,实在没什么东西进奉大人,请大人千万要见谅。” 刘盆子见他虽然头发花白,形容枯瘦,说话却明白清楚,便和颜悦色地与他交谈。老者的畏惧之心少了些,一五一十地把本地情形告知皇帝。 前面的村子是新民乡,归沈阳县管辖,这个沈阳可不是后世的沈阳,而是大汉左冯翊下面的一个县,王莽登基后为了显示新气象,把地名官名全改了一遍,沈阳改为制昌,但是人们还是习惯说旧名,尤其新朝灭亡之后,王莽的那些所谓革新都随风而去。 新民乡本是个富裕的乡村,田地是附近几个乡里最好的,但是乡民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这里的良田一大半都是杨家的,乡民也多是杨家的佃户,受着田主的盘剥,一年剩不下多少余粮。因此所谓的富裕,也只是富了地主而已。 杨家在乡里有一座宅子,时不时在这里居住,自从兵乱以来,杨玉带着全家搬进了杨树坞,连同杨家的同宗同族,还有大批的门客和家奴,杨家又招募了许多青壮驻守杨树坞,乡民为了有口饭吃,有把子力气的都应招去了。因此乡里青壮不多,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 刘盆子点了点头,西汉末年土地兼并已经比较严重了,地主豪强占据大量良田,平民百姓无立锥之地。等到战乱一起,豪强筑坞自守,平民要么依附豪强,要么坐等饿死。 老者姓穆,是乡里年龄最大的一个,每当乱兵到来,别人都吓得躲起来,却把他推出来应对,他的孙子穆弘不放心,每次都要跟着。 “我年龄大了,不怕死。”穆老头咧嘴一笑,脸上的沟壑越发深了。 “你也不怕吗?”刘盆子看着他身边的穆弘,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壮实后生。 “不怕!反正不是被杀,就是饿死!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不是病死,就是老死,早晚是个死,怕什么?” 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这孩子孝顺,不放心我一个人,不肯去杨树坞里躲避,可杨家要的是守坞的青壮,又不肯养我这么个糟老头子……也多亏他留在家里,采摘射猎弄些吃食,否则我早就饿死了。” “走,去乡里看看!” 军令传了下去:“列成两列纵队,齐步前进,不准踩踏农田,要是踩坏了地里的庄稼,军法从事!” 穆老头连连点头:“这么军纪严明的队伍,老朽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知是哪儿的队伍?” 有人告诉他,这是大汉建世皇帝陛下,穆老头惊得嘴都合不上,“王者之师,王者之师啊!” 第54章 54.艰难抉择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大队开拔,尘土飞起,羽林军龙骧营开进了新民乡,皇帝陛下命令全营合唱两军纪四留意,一时间脚步齐整,军歌嘹亮。 我大汉军队是王者之师、文明之师,歌声唱出了爱民、护民之情。这正是打广告做宣传的好时机,虽然舞台小了点,只有一个小小的乡村,就当练习吧。哪个明星不是从跑龙套开始的? 可惜的是,村子里的人少得出奇,放眼望去,除了一个邋遢汉子坐在大门口捉虱子之外,整个村子空无一人。偶尔有个孩子跑出来看热闹,也立刻被大人追出来拽回家里去了。虽然羽林军扯破了脖子唱着:“不取百姓物,百姓才拥护。”可是百姓呢?百姓都躲到哪儿去了? 穆老头道:“敝乡粗鄙,不识陛下王者之师,待老朽把他们都喊出来。” “不必打扰乡亲们了,我军只是路过。”皇帝暗想,用不着叫,一会儿就让你们抢着跑出来。 刚出了村子,他便下令扎营,准备过夜。 这都是训练过的科目,士兵都各司其职,没多久就扎下了营盘,埋锅造饭,皇帝专门命令多熬几锅粟粥放在大营门口,不信这些吃不饱肚子的贫民闻到饭香还会绷得住。 果然,新民乡的百姓三三两两地出现了,也许是看到汉军没有骚扰他们,既没有入室抢劫,也没有踩踏庄稼,百姓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先是几个孩子怯生生地靠近,他们咬着手指,哈啦子都流到了衣服前襟,皇帝喊道:“小班登,这些是不是你的弟弟妹妹?怎么鼻涕跟你一样长!”羽林郎全都大笑起来。 班登招呼孩子们喝粥,还给他们盛了一碗肉,穷人的娃哪儿见过肉,立刻忘了害怕,扑上来抢着吃,小班登道:“别抢别抢,都有!”给他们每人夹了一块。 看新来的军队好说话,几个大人也凑了过来,羽林军来者不拒,任他们自己盛取,几百名衣衫褴褛的百姓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全都跑过来喝粥,一个个狼吞虎咽,一看就是饿坏了。 穆弘大口大口地喝着粥,忽然指着不远处羽林军的菜盆道:“我也要吃肉!” 一个士兵道:“白食还挑三拣四,能上战场的才有肉吃!” “谁说我上不了战场?”穆弘把碗一放,拿起旁边的弓箭,很轻松地拉开,一箭射出,正中几十步外的一棵小树,箭头扎了进去,箭尾还在颤动。 公孙准技痒,上来和他比试,两个人你一箭我一箭,硬是把棵小树射得满是羽箭,两千羽林郎在旁边大声喝采。 两个人虽然都是神箭手,但是风格各不相同,公孙准是天生的狙击手,看起来面无表情,十分冷静,射击精度极高,而穆弘却是连珠发箭,一箭接着一箭,让人目不睱接,虽精度稍逊,但是胜在射速,让人眼花缭乱。 皇帝也有点技痒,刚想起身,被班登和牛得草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两人生拉硬拽,把皇帝“请进”大帐。 “叫那个穆弘进来!”皇帝叫道。 穆弘在皇帝驾前毫不客气地大吃大喝,但是面对皇帝的招揽却大摇其头,“我不去,我走了爷爷会饿死的!除非……皇帝陛下若是去攻打杨树坞,我愿意带路!” 刘盆子道:“杨老爷子不是你家的雇主吗?” 穆弘道:“杨家人是强盗!乡里的田都是他强占去的,他那个杨树坞就是个强盗窝!他要我去帮他守卫,我才不去!” 皇帝来之前也做了些功课,知道杨家不是善类,家主杨玉有五个儿子,个个凶悍异常,他们聚集了几百亡命徒,称霸一方,常有杀人越货之举,从新朝到更始政权,哪一届地方官府也不敢管,这样的豪强在本地都是盘跟错节,根基深厚,除非官府下大决心动用军队,否则根本就动不了。 汉朝时的豪强就是强横,敢收留逃犯,敢杀人害命,敢和官府对抗。刘秀的大哥刘縯就是如此,他“倾身破产,交结天下雄俊。”常为“小盗”。这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就是他结交了很多不法之徒,常从事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很正常啊,不抢劫,哪有钱养那么多士?难道都像羽林郎这么倒贴吗? “杨玉勾结乡佐,将乡亲们的田作为荒地,直接霸占了去。买田时将良田当作差田,压低田价;租种时又将差田作良田,提高租米。乡亲们都活不下去了,只好把孩子送到他家中作奴仆,可他生性暴虐,对奴仆动辄打骂。周家的孩子被他活活打死,丢到山里喂了野兽。乡亲们都恨透了他,就盼着陛下主持公道!陛下,我句句是实,若有一句假话,请陛下杀了我!” 在那个年代,贫苦百姓真是一点人权也没有,汉律虽对奴隶有保护,但主人打杀家奴的事还是屡见不鲜。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起来还是新太祖王莽比较讲究,他的儿子打杀了家奴,他竟逼着儿子自杀抵命。 刘盆子听了穆弘的话,什么也没说,只挥了挥手,把他赶走了。 英明睿智的大汉建世皇帝陛下不会轻易听信任何一面之辞,他要多听多看,看这杨玉的风评到底如何。更重要的是,要看杨家的态度。如果强盗杨家态度诚恳恭顺,认了他这个老大,皇帝陛下可以考虑放他一条生路。大家都是强盗,大强盗带着小强盗一起抢把大的也未尝不可。毕竟天下的强盗那么多,要是见一个杀一个,岂不是自绝于强盗(豪强)? 随军军吏从村子里得来的消息,穆弘说得基本都是事实,杨玉一家这些年没少干恶事,在新民乡民愤极大。本来百姓不敢说,可是现在家家没粮,个个都要饿死了,还有什么怕的?于是皇帝收到了数份血泪控诉。 刘盆子陷入了沉思,作为一个爱民如子、讲究人权的皇帝,他怎么能容忍这样的恶霸横行乡里呢?除非……除非杨家乖乖地交纳粮食,纳供投诚。 还是先等等吧,反正他已派了使者,要杨玉来见驾。 第二天一早,皇帝命穆弘为向导,带了百余名侍卫到附近的山林中去射猎。说是射猎,其实这些人中没几个能在马上开弓,骑射这种高级技能不是放牛娃们所能掌握的。 不过这并不耽误他们玩,少年人玩性大,肆意地在田野里骑着马追逐野生动物。半天的时间,少年们往来奔波,追逐呼喝,十分快意自在。 牛得草一直追随在皇帝身边,丝毫不敢大意,那个年代,环境还没有遭受大的破坏,即便关中这种已经开发的地区,山林中的大型野兽也不鲜见,要是让皇帝落了单,遇着狼虫虎豹出了危险就遭了。 刘盆子的骑术很好,而牛得草不过是个放牛的,能骑稳了马就不错了,岂能跟得上他的步伐?不出意料的,小牛同志把皇帝陛下给跟丢了。 牛得草焦急万分,把一百余人撒出去分头找,四处呼喊,折腾了半晌,依旧不见皇帝的身影。 他不知道,此刻刘盆子正在一处无人的山坡,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山林,心中做着艰难的抉择。 此刻他是自由的,自从穿越以来,刘盆子第一次如此自由。 没人监视,没人伺候,没有责任,没有义务,他可以扬鞭策马,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就像他一直想要的那样,摆脱乱世皇帝的身份,与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绝缘,无声无息地湮没在历史的尘埃里。 赤眉军会再找一个傀儡,他们依旧会进长安,出长安,被消灭,这个时代依旧属于完美帝王光武帝刘秀,历史不会因他而改变,这次穿越只不过是一个十分意外的意外。 而他刘盆子解脱了,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去做金丝鸟笼中被豢养的鸟。他将隐姓埋名,作为一个普通人,去过这个时代最普通的生活,不出奇、不出头、不出仕,挣钱养活自己,安稳度过余生,成为一个悠闲自在的古代……屌丝男。 这个称呼让他心头一动,又想起了从前在魔都的生活。两千年后,他也是这样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蜗居在三十平方的小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个悠闲自在的……屌丝男。 那么,他穿越两千年的时光来到这个时代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体验古今屌丝生活的不同之处,用两世为人来写一篇历史博士论文吗? 浪费啊! 有这个以多少亿分之一计数的难得的穿越经历,有幸来到这个金戈铁马的大时代里,他就不能干点什么吗?难道他不能让历史的车轮偏上那么一偏?不能让这个时代留下他刘盆子的记忆? 他就这么怂吗?他究竟在怕什么? 怕樊崇?怕徐宣?刘盆子摇了摇头,这些人虽也是一时之雄,但都不在他的眼里。 那么他是担心那个能力爆棚、运气爆棚的“位面之子”刘秀? 刘盆子不得不承认,这才是他真正忌惮的大boss,与这样一个有能力有运气的人为敌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他们的起点十分不公平,刘秀已经度过最艰难的时期,有了帝王之基,而他刘盆子还只是一帮泥腿子手中的傀儡小皇帝,他所有的不过是一顶不伦不类的皇帝帽子,也许他唯一的优势便是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和领先两千年的知识储备。 如果刘秀也是穿越者,那么这点优势都没有了。 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新太祖王莽比刘秀更像后世的人,这厮不仅要对整个国家进行社会主义改造,而且还发展当时的各种黑科技,竟然还解剖尸体做研究,那不就是现代医学的一套吗? 王莽如果真是穿越者,那就更可怕了,因为他也失败了,败在刘秀一万破四十万的天才一战中,昆阳大战后,他的王朝已经不可挽回地远去了。 难道刘秀已有了击败一个穿越者的经历?刘盆子摸了摸脖子,他不想做第二个。 在不断的纠结当中,刘盆子听到了侍卫们的呼喊,“陛下!陛下”就在他东面,声音并不远,而另一个声音也在他的头脑中轰鸣:“屌丝!屌丝!” 鬼使神差的,刘盆子答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回应哪个声响,接着他迈出了一步,向着东方,慢慢地走出了几步,走出树荫的遮蔽,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 这几步是大汉建世皇帝陛下一生中最重要的几步,也是大汉王朝最关键的几步,几步之后,不论是皇帝陛下本人,还是整个大汉王朝,都不可逆转地走上了另一条道路,新的历史由此展开。 牛得草见到皇帝的身影,急忙奔上前去,皇帝的样子十分奇怪,让他有些害怕。 皇帝陛下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说道:“朕不做屌丝,朕要回营!” 不管怎么说,回营就好,牛得草大大地松了口气。 刚进军营,罗由的副手,随军的郎中何欣报告,杨树坞来人了。 杨玉不出意外地卧病在床,不能来拜见皇帝陛下。来的是他的管家,说去年遭了灾,田里收成不好,今年又遇兵乱,家里委实没有存粮,请大汉皇帝陛下见谅,现有猪羊几头供奉天子,犒劳将士。 毫无疑问,杨玉并没有归顺的意思,派人来是看风向的,大概是摸摸大汉皇帝的底,看看能不能匹敌。要是有一点拜老大的意思,怎么也得派个儿子过来。 皇帝笑了笑,“好啊,留一口猪给村子里,再留些米,别让他们饿死了!” 何欣有点激动,皇帝陛下如此爱护臣民,在郑县施粥,出了门又赠粮,真是百姓的好皇帝。 可是他又有点发愁,似新民乡这样的村子这一路不知要遇到多少个,要是皇帝这么大手大脚地一路赏赐过去,军粮都得送光,羽林将士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刘盆子与他的想法完全相反,他觉得马上就要发财了。 由于杨家的不识相,大汉皇帝陛下终于认识到,对于一个鱼肉乡里、民愤极大的恶霸,允许他继续存在,就是对人民的犯罪。 于是,他命令大军开拔,去围猎。 第55章 55.堡垒内部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在距离新民乡三十里外的杨树坞内,杨玉在听管家的回报。 “一共有两千人左右,是新成立的羽林军,看着年龄都不太大,我去时伪皇帝不在,听说带着人打猎去了。” “两千人!还没有坞里人多,怕他个鸟!”杨玉的三子率先叫道。 “可惜了那些猪羊,早知道就不送了。”杨玉长子叹了口气。 “不可掉以轻心———”杨玉拉着长声,微睁开混浊的老眼,“两千娃娃兵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他们的背后是赤眉贼。你说话也要注意些,什么伪皇帝,只要有刀枪,都是真皇帝,咱们都得认。” 管家连忙低头称是。 杨玉皱着眉头,眉心处挤出了一个川字,“咱们的礼节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去招惹他们,也不用急着投效,形势不明朗啊,这天下还不一定是谁的……多放哨骑出去,紧盯着羽林军。你们几个都警醒着点,加强戒备。从今天起,关闭大门,任何人不准进出!” 命令刚下达时总是忙乱的,有人还在坞外没有回来,有人还要出去办点急事,坞里都是宗族故旧,看门的敢得罪哪一个?杨树坞的进进出出又持续了大半天,等到夜幕降临,厚重的大门终于关闭了。 夜深了,整个堡垒人声绝迹,只有夜虫还在不知疲倦的嘶鸣。角楼上有值守的人影晃动,单调的更鼓声传出去很远。 在西南偏院的一间牛棚里,五个后生正凑在一起低声嘀咕,其中一个抬起头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五官清清楚楚呈现在夜色之中,正是新民乡的神箭手穆弘。 刘盆子一早带兵离开新民乡,摆出不理杨树坞、继续北上的姿态,却暗暗地差遣穆弘潜进坞内联络乡党。 穆弘赶了三十里路,在天将黑之际趁乱潜入坞内,一进坞便来找几个要好的同乡,这些人都是守坞的青壮。 “陛下说了,若是能攻下杨树坞,就分了杨家的粮食,归还各位被杨家霸占的田产。”穆弘正说到关键之处。 “太好了!当年闹饥荒,杨家只用一袋麦子就换走我家四十亩好田,那田可是靠近河边最肥的田!” “你知足吧,我家连袋麦子也没有,直接给了五百钱,五百钱够买什么的?现在一石粮都涨到万钱了!” 几个青年个个苦大仇深,七嘴八舌地开起了秘密批判大会。 “轻声!”穆弘提醒道,他虽然胆子大,却并不粗心,知道这破草棚子四处漏风,他们的密谋随时可能被人偷听了去。 “想要田就得豁出去性命!这是掉脑袋的勾当,你们敢吗?”穆弘的音量虽不高,却很有力量。 牛棚里顿时沉默下来,几个人或蹲或坐,都垂着头不吱声。突然一个后生站起来说道:“老子早就受够了!每天替他杨家守着这破坞,却连顿饱饭也吃不上,听说家里……我娘都快要饿死了!再这样下去,家里人都要死光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劲!老子今天就要拼一把,赢了全家过好日子,输了大不了一起死!” “就是,大不了是个死,怕他个鸟!” 一个领头,其余几个胆气也壮了起来,纷纷表示要干这一票。穆弘看火候差不多了,说道:“好,咱们就地立誓,谁要是去告密,让他死于乱刀之下!” 古代人敬天地神明,对待誓言很严肃,若是起了誓,便会得到同伴的信任。要是在不信神的现代,我信你个鬼! 五个青年一个接一个地立誓,正在激情澎湃之际,突然听到牛棚一角有人低喝道:“你们干的好事!” 几个人都大惊失色,穆弘拔出匕首就要扑上去,那人赶紧向旁边一闪,摇手道:“别,我是来入伙的!” 穆弘将信将疑,手里依旧紧握着刀,脚下却移了两步,封住来人的去路。 就着月光,可以看出来人身材不高,面貌颇有些清瘦。有人已认出来了,这人是杨家的远房亲戚,名字叫做杨延寿。 杨延寿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不幸中年早逝。杨延寿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守着几亩薄田度日。王莽赋税沉重,这几亩田也守不住了,杨延寿只好把田贱卖给同宗杨玉,母子两个双双卖身为奴,依附着杨家生活。 杨玉对杨延寿母子没有丝毫同宗之情,只把他们当做普通奴仆对待,杨延寿被安置在厨下烧火,而他的母亲则在浣衣室内劳作。杨家人常以杨延寿母子的恩主自居,视他们如上门乞食的无赖。 杨延寿是读书人,自视甚高,不肯屈居人下,为了母亲只能暂时委曲求全,其实心中早把杨玉一家恨到骨子里。 今天他半夜起来方便,见牛棚里几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商量什么,他偷偷靠近,竟然把几个人的阴谋听了个清清楚楚。杨延寿立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果断站出来入伙。 一个后生道:“这个人是杨家同宗,怎么会与我们同心?” 穆弘持刀向前迈了半步,杨延寿忙道:“你们方才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若是想要告发你们,或者偷偷去告知家主,或者直接喊出来就是,何必站出来与你们商量?” 几个人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倒信了他五成。 杨延寿见了,忙趁热打铁道:“我虽然也姓杨,和杨玉家的血脉隔得太远,早已出了五服,相同之处只是都姓杨罢了。杨家一向欺压小宗,待我母子更是刻薄,说我是他的同宗,不如说是奴仆罢了。” 众人平时对这些事见得不少,知道他没有撒谎,此时愈发相信他了。 杨延寿读书明理,知道要取得信任,必须得说出自己的条件,如果没有什么所图,为什么要反抗家主呢? “我只要事成之后,皇帝陛下能脱了我母子的奴籍,给我些田地耕种,不再受别人的窝囊气。” 穆弘把刀子收了起来,杨延寿知道,自己已经取得了信任,便也跟在几人后面起了誓。 他将五人引到自己居住的柴房里,安排年纪最小的在外面望风,余下的人就靠在一堆柴草上面,商量具体的行事。 穆弘道:“咱们六人夺了大门,举火为号,皇帝陛下自会率大军来攻。” 乡里的后生没什么见识,只是跟着点头。 杨延寿却道:“我等身在坞内,如何得知皇帝陛下大军是否在左近?即便大军来临,我等知晓了,杨家想必也知晓了,自会加强防备,怎么能容我们几人轻易夺门?即便侥幸夺了门,杨家必拼死反扑,我等六人如何抵过成百上千守卫的冲击?若是一个守不住,不仅夺不成杨树坞,反倒要搭上几条性命。” 杨延寿的连环三问一出,把穆弘当场问住了,他想了想说道:“大门人多,不好硬夺,那就夺取后边小门,引大军偷偷入坞,后门僻静,不会惊动别人。” 杨延寿道:“后门外山路狭窄难行,大军不认得路,如何寻得到?” 穆弘道:“我偷偷出坞一趟,与皇帝陛下定计……” 话未说完,被杨延寿厉声打断:“我等干冒大险,与你共举大事,今你出坞去,不知何时能归,不知是否归来。却将我等置于此险地……” 话未说完,穆弘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拳向杨延寿的脸打过去,杨延寿躲闪不及,被他打倒在柴草垛上,穆弘还要再打,却被其余四人死死拉住,纷纷叫道:“我等共举大事,正当同心,怎么能相互殴斗?” 穆弘瞪着眼睛,气喘吁吁地道:“你把我穆弘看作什么人?我说会回来,就会回来!姓穆的绝不会丢下兄弟!若是你们事败,就是皇帝不来,我也要自己进来与你们同死!” 杨延寿再不作声,捂着脸在一旁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谈论。现在的议题集中在怎么让穆弘溜出坞去,一个说要假扮成守坞青壮,另一个说用一条长绳从院墙上槌下去。 穆弘不耐烦地道:“哪有这么麻烦?进坞时我只担了担柴草,说是出去打柴的,又说出几个同伴的名字,就放我进来了。明天还说是出去打柴好了!” 一个后生道:“今天不行了,杨玉已经下令不准一个人进出。” 穆弘道:“那我现在就走,顺着坞墙爬下去就是,悬崖峭壁穆某都爬过,还怕这几丈高的墙?” 杨延寿忽地连声冷笑,穆弘怒道:“你笑什么?还要讨打不成?” “我笑你们是无谋之辈,难成大事!” “我们无谋,难道你有谋不成?” 杨延寿道:“大丈夫举事,何必仰赖他人!若是没有外面的大军,便拿不下这杨树坞么?” 几个后生都认为他在说大话,凭着六个人怎么能拿下住有两千多人的杨树坞呢? 唯有穆弘说道:“你说得有理,大丈夫何必仰仗他人?”他还记得那群娃娃兵嘲笑他不会打仗,不让他吃肉的那一幕,心中想要争一口气,立一件奇功给他们看看。 杨延寿道:“杨树坞墙高几丈,出去容易进来难,这可不像山岩,有手抓之住,这光溜溜的墙如何爬得上来?若你有去无回,我等几人又该如何?就算你能偷偷出入,来回也要耽搁时日,夜长梦多,万一被人察觉,我等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穆弘道:“你有什么计较快说,只管啰嗦什么!” 杨延寿道:“依杨某的主张,不须大军,只咱们几个,就要了他杨玉老贼的狗命!” 第56章 56.深夜乱斗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杨树坞有房屋数百间,里面住着两千余人。正中的院落是杨家的主院,杨玉一家及贴身奴仆住在里面。主院东边的院子次之,里面住满了杨家的门客,多是些作奸犯科的亡命之徒。西面的一个小院住着粗使的家奴。杨家的旁支小族、亲戚故旧都散居在坞堡四处。 在坞堡西南角的几排破败的屋子里,住着四乡招募来的青壮。从十几岁到三四十岁不等,有数百人之多,这些人平时干些力气活,修筑堡垒、下地耕种,等到有敌人来犯,就上墙守卫。 东面有一座最大的屋子,原本只是一排牛舍,草草改造一番就住了人。里面住着六十余名青壮,地上铺着干草,所有人都是席地而卧,一个挨着一个。正是午夜时分,所有人都在沉睡,鼾声此起彼伏。 突然,沉睡的人们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他们揉着惺松的睡眼,看着同是来自新民乡的两个人打架,两人先是对骂,之后便却起手来。 青壮们有的在旁边加油叫好,有的人上前好心劝阻,可是两个人却扭打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更糟糕的是,他们的同乡来劝架,不小心挨了一肘子,一气之下加入斗殴,三个人在屋子里乱蹿,一会踩了这个,一会打到那个,引得众人纷纷怒骂,又有两人加入战团,打架升级为群体斗殴。 喧闹声惊动了不远处的杨家家兵,一个人过来探看,怒斥了几声,根本没人搭理,家兵便去喊醒在此值夜的主人。 杨玉的五个儿子轮流值守,管理招募的青壮,平时带着两个武装家兵住在兵器库旁边。兵器库平时是锁着的,钥匙在值守的人身上,若是遭到袭击,便会立即打开库房,分发武器,让青壮们上墙守卫。 今天值夜的是杨玉的三子,青壮们背地里都叫他杨三。 杨三睡得正香时被喊醒,满脸烦躁地带着一个家兵过来,一进屋便高声怒骂,屋内人声鼎沸,谁也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一声惨叫。 两个打架的人围着杨三,互相指责,争辩着是非,还不断撕扯着不肯罢休,杨三勃然大怒,拔出刀来进行恐吓,那名家兵也跟着亮出了刀。 这时事情便陡然起了变化,杨三右侧的青壮闪电般地出手,夺过了他手中的环首刀,而他左侧之人则从背后勒住了他的脖子。 杨三顿时被制住,动弹不得。 另一个家兵也遭到了两人围攻,可是这次围攻竟不成功,这个家兵挣脱了束缚,转身就向外跑。他一只脚已迈出门口,另一只脚还留在门内,整个人忽地停住,然后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他的胸口已经是殷红一片,眼见是死了。 这时门口现出一个人来,手中拿着一柄匕首,上面还滴着血。 青壮们见死了人,个个吓得够呛,有人喊了一声,“死了!”又见那人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赶紧把下一句话咽了回去。 穆弘方才躲在外面黑暗的角落里,等到杨三进了屋子,一箭射杀了外面留守的家兵。之后立即冲进屋子,正巧遇到家兵外逃,撞到了他身上,穆弘毫不手软,一刀结果了他。 现在他手提带血的匕首,另外两个后生提着抢过来的环首刀,三个人堵住门口,把满屋子的青壮全都困住。 杨延寿方才躲在角落里,混杂在睡觉的青壮之间,此时站了出来,展开一幅绢帛,大声道:“杨玉及其五子打家劫舍,伤人害命,鱼肉乡里,欺压百姓,暴**仆……皇帝陛下有命,将杨玉全家就地斩首,查抄家财!” 这些贫苦百姓哪里听过什么圣旨,一听是皇帝陛下的命令,也不知是真是假,第一感觉就是呆在当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个年纪较长的人问道:“大家都是穷苦人,给杨家干活讨口饭吃,你们这么做,到底要做甚?” 杨延寿道:“讨口饭吃,你吃得饱么?杨家给过你饱饭吃么?” 一句话问得他哑口无言。 杨玉对待门客很周到,对待奴仆和青壮却极为吝啬,顶多也就是给一口粗饭,让他们饿不死罢了,只有需要拼命时才给加餐,让人吃顿饱饭。 杨延寿道:“你们的父母儿女呢?他们有饭吃吗?谁家里没有饿死过人?” 话一出口,屋子里人人垂下头去,有的人竟开始低声啜泣。 “杨玉在乡里横行霸道,谁家没受过他的欺辱?” 杨延寿一句接着一句,“他家中有钱有势,我等惹不起,可是他再强横,能强得过当今天子吗?如今皇帝要为我等主持公道,除了这恶贼,尔等做何感想?” 一个后生霍地站起:“杨玉该死!他们杨家都该死!杨三!我妹妹是怎么死的,你说!是不是你这个狗贼害死的!” 杨三已经被捆住手脚,口中塞了团破布,他看着这个后生,突然想起那个脸上怯生生的小女孩,因为不肯屈从于他,被他一怒杀死。 后生眼中满是怒火,那些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任人驱使的贱民,全都盯着他看,目光中充满恶意,杨三心中惊恐万分。 杨延寿大声道:“皇帝陛下的大军已到城外,正等着我们开门去迎,皇帝陛下有令,灭杨家,分粮食,大家有饭吃!杀杨家一人,赏良田三十亩,杀了杨玉,赏良田百亩,健牛一头!” 仇恨只是个小火苗,粮食和良田却使这火苗瞬间升腾,旺旺地烧了起来。灭了杨家,便再不用挨饿,每个人都能活下去,就连他们的家人也会跟着过上好日子。 这些想法一形成,青壮们便觉得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也许这颗种子早就埋在心里,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为首之人站出来振臂一呼。 青壮们被活下去的前景诱惑着,心中已是认可了杨延寿的话。那个妹妹惨死的后生第一个跳出来,抢过刀,一刀捅进杨三的肚子里,杨三痛苦地四肢抽搐,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 杨延寿接过他手中的刀,刺入杨三的大腿,然后是新民乡的几个后生,然后是其他的青壮,他们有的人是被血激发了凶性,有的人却是被人逼迫。 一会儿的功夫,杨三的身体已经成了个血葫芦,屋内的每一个人都完成了这个入伙的仪式,。 穆弘带着几十名青壮出门,打开武库,分发兵器。同住一个院子的青壮最先觉察到异样,许多人跑出来追问,互相一通气,又有许多人加入。 穆弘带着众人杀向杨家居所,整个杨树坞都惊动了,角楼居高临下,最先发现异样,敲起了铜锣,尖锐的锣声在上空回荡,杨玉二子衣衫不整地出来,身后带着几个武装家奴,正撞到穆弘一行,他喝问道:“跑什么跑?怎么回事?” 穆弘高呼:“有贼人!快上墙守卫!”趁着他没防备,欺上前去一刀刺进他的心口,那几个家奴见主人已死,青壮们势大,吓得掉头就跑。 青壮们本是乌合之众,平时怕也没这么大的胆儿动刀子,可领头的穆弘勇猛无比,挡者则死,让这些人也随之气壮起来,再加上贪图皇帝的良田赏赐,让他们也燃起了杀人的欲望。 百余青壮趁乱冲进正院,见人就杀。杨家的家兵原本更有战斗力,在仓促之间却乱成一团,有的没等拿到武器就被杀,有的起来抵抗,却寡不敌众,被乱刀杀死,更有甚者,当即随着造反的青壮反杀主人。至于那些门客,平时受到优待,此时却大多作鸟兽散。不知是谁打开了大门,众人一拥而散,全逃命去了。 没过多久,杨家五子全部被杀,杨玉一家至亲几乎被杀光,就连杨氏宗族旁支也有许多人被杀,杨树坞血流成河,人人杀红了眼,只有杨玉影踪不见。 有趁火打劫者胡乱杀人,抢掠财物。有趁乱报仇者,借机杀死仇人,一时间杨树坞里血流成河。 直到孙易带着羽林军龙骧营二曲冲进坞堡,才止住了这场杀戮,维持住了坞中的秩序。这时杨树坞中只余下一千余人,孙易组织羽林军与青壮清理现场,发现这一夜杨树坞里死了四百余人,另有数百人逃出坞去。 天光大亮,皇帝陛下大驾光临,随驾数百人,其余军队在外驻扎,意外的是,杨家家主杨玉竟然在队伍里。 原来刘盆子带羽林军白天离开新民乡,假作围猎,等天一黑,便向杨树坞行军。孙易作为先头部队,一阵急行到了附近,见杨树坞有异动,立即靠近,没想到坞门大开,众人都向外逃散,孙易带二曲将士毫不费力地进了坞堡,掌控局势。 皇帝大军在后,天亮时进了林子,迎面遇到几个人,形容狼狈、神色遑急,拿下一审问,竟是坞主杨玉,原来乡民举事时,杨玉没在自己房间,而是在小妾那里,躲过了第一波杀戮,趁乱混出了杨树坞,本以为逃出生天,没想到一头撞进刘盆子的网里。 第57章 57.皆大欢喜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杨树坞召开了一场公审大会,公审对象是坞主杨玉,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他并没有直接下令将其斩首,而是要“顺应民意”,让十里八乡的乡民来决定他的死活。 可是民意早已确定,杨玉是注定要死的,十里八乡的青壮许多都参加了昨夜的杀戮,留着他找大家报仇吗? 公审大会开了一整天,先后有几十人上台控诉,不仅有平日被欺压的乡民,而且有杨家的同族旁支,看来这杨玉平时实在太霸道,人缘差到了极点。 公判大会在山呼海啸般的“杀”声中结束,杨玉被明正典刑。 紧接着就是分赃大会,杨家的家底太丰厚了,仓库内的存粮足够整座坞壁的人吃上两年,还有金银珠宝、牛马牲畜、鸡鸭禽类,当然最值钱的是田地。 杨延寿私传圣命许诺的赏格,皇帝陛下毫不迟疑地认下了,甚至比那还要丰厚,凡是参予举义的人都得到了重赏,反正都是慷他人之慨,田都是白来的,刘盆子赏出去一点也不心疼。 皇帝命杨延寿主持审理那些陈年旧案,杨家强占强买的田地,一律无条件退还。 之后剩下的田地充作皇田,百姓可以租种,田租为收入的四成,如果需要皇帝陛下提供耕牛,则田租为五成。皇帝陛下还允诺耕田时提供种子,贷给农户耕种,收获时再行偿还。这个田租水平比原来降低了许多。即便是一个赤贫的农民,租种了皇田,皇帝贷给种子,自己出劳力,也能得到一半的产粮,够家里人吃用的了。 一时间人人欢喜,十里八乡的百姓都很满意,齐齐夸赞皇帝圣明。可最激动人心的还在后头,皇帝陛下决定开仓放粮! 这句话一说出来,欢呼声响彻天空,正在挨饿的穷人们终于有吃的了,在大汉建世皇帝陛下的英明领导下,大家有活路了。 开的是谁的仓?当然是杨家的!附近的几个乡村按照家中人口,定量分发粮食。为了解燃眉之急,发放工作当天就开始,杨树坞人山人海,全是来领粮的民众,人人脸上喜气洋洋。 皇帝看杨延寿是个干才,有意招揽他,许了一个随军司马丞的头衔,只是杨树坞这边还有事务需要杨延寿处理,等过几日万事落定,他才能去追随在皇帝身边。 至于执意要守着祖父的穆弘,皇帝让他做了游徼,自行召募丁壮,驻守杨树坞,负责附近两个乡的治安。 刘盆子很高兴,自己没费一兵一卒,得了两个乡,占了一座坞堡,收了百顷王田,最重要的是,得到了他最急需的粮食,经过粗算,除去放给当地百姓的粮食外,至少还有余粮万石。 真命天子刘盆子就是这么有财命,出来遛个弯就捡到元宝。 羽林郎们也很惊奇,他们从小跟着赤眉军东抢西抢,到哪儿都是破家毁业、天怒人怨,哪儿像现在这样,明明抢了一大票,却是人人称颂、皆大欢喜。在杨树坞住了几天,顿顿有人杀猪宰羊地款待,百姓见了他们跟见了亲人似的,人人笑脸相迎,军民关系前所未有地好。 这些后生哪儿得到过这待遇?都觉得受用得很,对皇帝陛下更为敬服,跟着陛下,日子过得就是滋润。原来在他们心目中神一样的大头领樊崇、徐宣,和陛下比起来,顿时感觉低端了许多。 当然也有过一点不愉快的插曲,三曲的四个羽林郎发挥赤眉军的传统特长,竟然进入几户杨姓人家去抢劫,他们以为杨玉倒了,他的同族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即便被抢了也是哑巴吃黄连,认了这个闷亏。 不幸的是,其中一户人家与杨延寿走得很近,把这事捅给了杨司马丞,涉及到羽林军,杨延寿也处理不了。他并没有直接上报皇帝,而是找了个机会,让他们偶遇了一下皇帝,这一家也是被抢得狠了,竟大着胆子告了一个御状。 杨延寿没报太大指望,因为赤眉军就是全国最大的强盗,抢劫这种事儿对他们来说就是日常操作,即便是正规军队,到哪儿抢劫也是常有的事,当官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皇帝陛下勃然大怒,强盗不是这么当的!有本事像朕一样做皇帝,收赋税,明目张胆地抢劫,这才叫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强盗。像他们这种低端的抢劫行为绝对不允许! 小皇帝杀气腾腾,要将四人斩首示众,杨延寿吓了一跳,赶紧阻拦,劝道:“其罪不至死,陛下若随意更改法度,则法令何以行天下?” 他可不想因为杨家死上几个羽林郎,将来他还要在羽林军里混,不想早早站到羽林郎的对立面去。 皇帝听从了他的意见,饶了几个人的狗命。为了震慑全军,争取民心,小皇帝对这四个人进行了公开处置:所抢财物全额退回,每人打军棍二十,逐出羽林军,他们的长官,从什长到队率到屯长到曲长,都受到了申斥,全部官降半级,暂时代理原职工作。 三曲长刘彪气得七窍生烟,抢点东西咋了?多大的事儿?咱们赤眉军不就是这么抢过来的!什么时候抢劫居然犯法了,这还有天理吗? 刘彪驴脾气发作,当即找皇帝去申辩。 据在屋外偷听的班登说,皇帝陛下一改公开场合严厉申斥的态度,耐心细致地给胡曲长讲了半个时辰的道理,其中最常出现的三个字是“薅羊毛”。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一向有点蛮横的胡曲长看起来心悦诚服,恭恭敬敬地磕头退出,出来向着他们慨叹,以后一定跟着陛下好好地学习一下薅羊毛技术。 这件事成了附近乡村津津乐道的奇闻,这些年来,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乱兵一起接着一起,不是被这个抢就是被那拨抢,以致于百姓们都习惯了被烧杀抢掠的日子,只好听天由命了。 遭惯了罪,人的要求会变得很低,只要有人给口饭吃,百姓就会感激涕零,万万没想到,建世皇帝陛下竟然会为了维护百姓而处置了自己的部下,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军队,什么是“王者之师”?这才是“王者之师”! 杨树坞附近居民整日都在谈论这件事,乡里的孩子们每天跟在龙骧营后面,追着跑着看着他们操练,甚至每个人都学会了唱几句军歌。 “礼仪要留意,莫要打和骂。爱护田和地,不可踩庄稼。买物要给钱,不可强取之。价钱应公道,不可勉强要。” 大人们听到这歌词,总是会震惊莫名,我了个去,不打人和骂人,那还是当兵的吗? 别说打骂,就算砍了小民一条腿,只要还给留了一条腿,那就算还不错,要是给留下两条腿,那就是恩重如山了。 买物价钱要公道,军爷买东西还要给钱?真真折煞小民了,你请随便拿,不够啊,不够这边还有! 爱护田和地,不可踩庄稼。我不是在做梦吧!不过几亩地,踩了就踩了,军队行军哪有不踩庄稼的,马蹄子没落到人头上,就要烧高香感谢祖宗荫蔽,谢天谢地了。 大汉皇帝陛下和他的羽林军的故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向十里八乡,比皇帝的使者跑得还要快。 在杨树坞的第三天,一队人马跑上了山,为首之人自称叫夏阳,自称是沈阳县尉,要求拜见大汉皇帝陛下。 刘盆子亲自接见,与夏阳进行了深入友好的交谈。 原来夏阳这个县尉是自封的,他本是良家子,在乡间以勇力闻名,兵乱起时,沈阳县政府的官员都逃跑了,留下一城百姓,居民们推举夏阳为县尉,招募了两千青壮以自保。不管是赤眉军还是更始军,都拒之城外。 这个夏阳还真是个将才,整饬军队,搜集钱粮,接连击溃了几路来进犯的流寇,竟然将沈阳县城保全至今。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种情况不能长久,一座小小的县城,能顶得过几轮攻打?一旦有大兵临境,只有坐以待毙。因此一听说在郑县赈灾的建世皇帝到了沈阳,安抚乡民、打击豪强,夏阳立即带人来投效。 第58章 58.请提意见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盆子很高兴,他终于得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一座城,虽然只是座县城,但却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地盘。赤眉军占领的地盘都不算,因为他们就不占地盘,而是打破一座城、洗劫一座城、放弃一座城。 在夏阳的一再恳求下,皇帝陛下驾幸沈阳县,巡视自己唯一的领地。 沈阳县原来有四个乡,但是官府能真正管理的只有两个,另外两个在豪强杨玉的控制之下。杨树坞本来就是一座小城,沈阳当地一向有大城小城之称,大城指的是沈阳县城,小城指的就是杨树坞。 现在全县终于统一到了一个旗帜下,那就是大汉建世皇帝陛下的大旗。 皇帝在沈阳县城歇马,首先召见了夏阳等首脑人物,谈了半日,手里已经有了一张当地大户豪强的名单。 第二天,皇帝便按照名单将这些人全部召来,不肯来的就让羽林军去请,当然都是客客气气地去请,绝对没有言语威吓、强拉、硬拽、殴打、驱赶、用马鞭子抽打等行为,这点三曲代理曲长刘彪可以作证,不信你看他的马鞭子都断了,还怎么打人? 豪强大户济济一堂,绝对是本县近年难得的盛事,尤其是可以瞻仰英明神武的大汉皇帝陛下风采,大户们心里都很激动,如果仔细一点,可以看出他们个个都激动得浑身发抖。 大家先听了一大篇颂词,主要是歌颂大汉政权应天之选,德被四方,大汉皇帝陛下英明睿智,信义著于四海,实乃古往今来第一英主。长篇的颂词过后,皇帝陛下现身,全体跪拜,等再抬头一看,皇帝已经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皇帝陛下的身法如此之快,以致于绝大多数人连龙颜什么样都没看清,只觉得除了衣服遮盖住的部分,剩下脖子上面就是黑黑的一团。 豪强大户们大气不敢出,肃立片刻后,一个面容严肃的人出来,手里拿着一大卷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听说这人是陛下的郎中,姓何。 何郎中展开绢布开始念,内容全是本县豪强杨玉的罪行:对抗皇帝、抢劫杀人,霸占他人田产、虐待家奴,一桩桩一件件极为详细。何郎中足足念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说到处理结果的时候,他提高了音量,拉长了音说出一个字:“族——” 杨玉被灭族之事已经传开,豪强们都听说杨树坞血流成河,死了好几百人。但是当面听到宣判的结果,比听街巷里的传言更加震憾人心。 好像是集体掉进冰窟窿里,在场所有人都打起了哆嗦,当然这不是怕的,是听到坏人得到应有的下场,开心……激动……他们现在的心理活动不外是:对于皇帝陛下的英明决断,我们无条件支持,至于杨玉那些罪行,我家肯定没有……绝对没有……坚决没干过……哎呀呀这大夏天的怎么这么冷呢? 何郎中说,大汉皇帝陛下驾幸沈阳,第一要保境安民,第二要处理不法,第三要赈济灾民。要达成的目标是:绝对要保证百姓安全,绝不能让一个不法分子漏网,绝不能让百姓饿死一个。 保境安民需要人,需要钱,需要粮食。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筹集钱粮,皇帝陛下把自己的内库都拿出来供百姓吃喝,实在是仁德之至,古往今来没有一个帝王及得上,实乃天下之表率。在座的诸位不管是谁,只要想为大汉天下,为沈阳百姓出钱出力的,我们都欢迎之至,当然,如果不愿捐赠,我们也绝不……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重重地吐出两个字:“勉强!” 最后,何郎中让他们都回去,好好地想一想,白天想,夜里想,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想出什么好的意见和建议,三天之内,皇帝的内库,不,这衙门的大门随时向他们敞开。 如果三天之内不来,那么我大汉威武雄师羽林军龙骧营会分头上门,搜集各位的意见,到时请各位安置好家眷,虽然羽林军纪律严明,但个个都是青春期的大小伙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旺盛的男性荷尔蒙气息,万一贵府的家眷被他们的男性气息迷倒,搞出些隔壁老王的事来,可能会影响各家的血脉传承,当然,如果大家愿意的话,这也是改良贵府基因的一种捷径。 散会! 豪强们出来的时候都抬头看了看好不容易又见到的太阳,长长地出了口气,每个人都是满身大汗,平日嫌弃太毒辣的太阳现在看起来那么亲切,平时相互看着不顺眼的冤家对头也不那么碍眼了,比如那个总跟老子作对的猥琐二货,现在看上去居然觉得有点痞帅。 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长吁短叹、同病相怜。 皇帝陛下稳坐钓鱼台,三天内接连有人上门提意见和建议,都是何郎中接待,一般的操作是这样的,何郎中拿起送来的意见簿看一看:三十万钱,六头牛,五百石粮,“嗯你的意见还可以,我会禀报皇帝陛下知晓。” 何郎中又拿起一个意见簿,五千钱,两口猪,啪!簿子已被丢到地上,“这就是你的意见?拿回去,收拾收拾家里,等羽林军上门吧!什么?你要改?你确定要改?我们可是本着自愿互利的原则,决不勉强人的,哦,你是自愿的?好,看在你长得挺丑的份上,给你一次机会,只有一次改正机会,慎重!” 三天内,所有豪强大户都提出了有建设性的宝贵意见,这些意见装满了皇帝陛下的内库,陛下表示基本满意。到了第四天,皇帝下旨大赈灾民,断粮的饥民发放了口粮,鳏寡孤独者安排赡养,并专门调拨钱粮,丰富守城青壮的伙食,几条措施一出来,沈阳城像是活过来了,全城立刻颂声一片。 皇帝陛下又开始任命官吏,优先考虑提出宝贵意见和建议的人。这也是没法子,因为那个年代的百姓识字的少,文化人都集中在豪强大户家里。随着县长、县丞、主薄等官员陆续到任,沈阳县政府恢复运行。负责一方治安,在乱世尤其重要的县尉之职,皇帝陛下没有续用夏阳,而是起用了穆弘,由他负责沈阳县大城和小城的守备。几天内小穆就由乡派出所长升任县公安局长,这个速度大概只在乱世才会有。 对于豪强大户家的子弟,皇帝陛下择其德才(财)兼备者带在身边,或者在皇帝身边听用,或者直接充入羽林军。 这样一来,出了血的豪强们心里也安定下来,虽然损失了钱财,但也得到了补偿。有人甚至后悔当时建议提得少了点,错过了占据高位、改变家族地位的好机会。 至于原县尉夏阳,小皇帝与其深谈之后,觉得此人有统军之才,可堪大用,便任命他为偏将军,镇抚周边各县,有任命县级官吏的权力。多亏皇帝出发之前有所准备,大大小小的官印带了一堆,随便抓一把给了夏阳,告诉他把这些发出去就是大功一件。 夏将军这几天看着小皇帝的操作,先是担忧,后是怀疑,到了最后简直钦佩得五体投地。当初他招募丁壮保卫家乡,为了钱粮简直是求爷爷告奶奶费尽心力,可是却依旧到处碰壁,到头来只能让那些青壮勉强糊口。可小皇帝一出马,恩威并施,干脆利落,沈阳城立刻钱粮无忧,百姓人人有饭吃。看来大汉皇帝陛下确实是有才,自己总算是选对了主人。 其实这也是实力使然,夏阳当时一穷二白,没钱没人,当然没有小皇帝这样的威慑力,再加上他是本地人,也不好对同乡来这招霸王硬上弓,哪像小皇帝黑脸一沉,吓也吓得人半死。 夏将军此时对皇帝充满了信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领了皇帝的命令,整顿军马,带着两千兵丁出征了。 第59章 59.小兔崽子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皇帝准备起驾的时候,一个远方的客人前来拜见,自称是平顶坞的坞主乌春。 乌家祖上是西戎乌氏国人,秦昭襄王灭掉乌氏国后,将其国人强迁至关中为奴,乌家先祖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摆脱了奴隶身份,做起了地位低下的商人,专门去边塞苦地,经营牛马生意,慢慢地竟成为巨富。到了乌春这一代,家族已十分庞大,在当地置办了许多田产,做起了地主,但是仍是以经商为主。 刘盆子本来想去碰一碰平顶坞,没料到乌春竟然主动前来拜见, 鉴于他远道而来的诚意,皇帝陛下亲自接见了乌坞主。 乌春的相貌粗豪,不懂礼节,除了见面时说了几句蹩脚的客套话,几乎很少开口,怪不得当初使者说他行为傲慢。 可是他却带来了刘盆子最喜欢的东西,一百匹骏马,还有一个小白脸儿子。 刘盆子当然不是喜欢他的儿子,而是喜欢骏马,他心心念念的骑兵部队迟迟不能实现,就是因为缺马。 看到乌春的儿子乌盖,刘盆子吓了一跳,这是哪儿来的美女?仔细一看,喉结蠕动,是公的。 乌盖简直不像是乌坞主亲生的,在小皇帝看来,不是出生时报错了,就是隔壁某个姓王的**免费送种子。这小子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和他爹站在一起就像花儿与牛粪,美女与野兽。 小皇帝瞟着乌盖道:“老乌,尊夫人肯定是个美人。” 这话在当时的年代背景下,可以说是有点无礼,初次见面就打听人家老婆,而且问的是容貌。 可是没法子,谁让他是皇帝呢,皇帝说啥都有理。 乌春本就是个粗鲁人,他怕的就是礼节,皇帝如此随便亲昵地与他交谈,正对他的味口,尤其是谈到他的老婆,好像是摁下了话匣子的开关。 乌春立刻笑逐颜开,“回陛下,我老婆长得着实好看,你看,这小兔崽子就随了他娘,不像我。” “老乌,上次我派使者去,你死活不肯来见我,今天怎么就来了呢?”皇帝的话题转得有点突然,话语里带着点问罪的意思。 “陛下!”乌春刚叫了一声,被儿子从旁边拉住衣襟一扯,两个人一起跪下了。 乌春道:“陛下,你听我说!我家的表叔……他从郑县来投奔我,说陛下刚登基当上皇帝。我老婆就说了,真命天子在郑县,你这个做臣子的得去拜见,这是起码的礼貌,听了老婆的话,我就带着大儿子和猪啊羊啊一起去了。” 刘盆子脑海中立刻回荡起了一首歌的旋律:“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后还背着一个胖娃娃……” “我刚到郑县,还没进城,就碰到一群天杀的贼兵,他们拦住我,非要抢走那些猪羊,我说这是给你们皇帝的,他们说,那个放牛娃啊,他一个人又吃不了这么多,给我们得了,我们樊头领最爱吃羊肉。这些兔崽子们不容分说,就把猪羊抢走了,我的大儿子气不过,与他们争执,被那些人打折了腿,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 刘盆子脸一沉,回头道:“班登,记着回去查查,到底是谁打伤了老乌的儿子,还敢抢朕的东西,朕一定要重重地处置!” .乌春道:“我老婆当时很生气,说再也不让我去拜见陛下了。陛下的使者来时,我也在气头上,就多说了两句,是我老乌不对,陛下你别往心里去。” 刘盆子亲自把乌春扶起来,说道:“老乌啊,你看看朕,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现在朕知道了,你说那些话也是事出有因。你放心,谁打断你儿子的一条腿,朕回去就打断他的三条腿!” 乌春道:“陛下真是个好皇帝,一看就和那些贼人不一样,陛下长得虽然黑点,但是心却一点也不黑,听说陛下在郑县赈灾,在杨树坞杀了杨玉那个老黑心,我老婆就说了,这个皇帝不错,将来肯定有出息,你现在赶紧去,带着个腿脚好的儿子去,我就带着老二,就是这个小兔崽子来了,我先到的杨树坞,得知陛下在沈阳县,便一路追到这儿来了。” 乌盖道:“陛下,父亲大人的意思是,陛下相貌不凡,心怀仁德,乃万民之表率。” “对对对,我就是这意思,还是我儿子会说话。临走时我老婆说了,让我见到陛下少说话,省得冒犯了陛下,可你看,我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忘了,陛下,你不会怪我吧?” 刘盆子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老乌,我就喜欢你这种直爽的性格,没事儿,在朕这,你想说啥说啥!” 乌春像是卸掉了一个大包袱,顿时浑身轻松,他大笑着把乌盖向前一推,“我老婆说了,这个小兔崽子就送给陛下了,让他以后跟着陛下,不必回去了。” 给我送个小兔崽子……还不如送几口猪……算了都是心意,别凉了人家的心。 乌盖向小皇帝深深拜了下去,“乌盖愿奉皇帝陛下为主公,一生追随,绝无二心。” 刘盆子明白了,这乌家是牡鸡司晨。乌春这老家伙是个气管炎,家里大事小情都是老婆做主。他的老婆听起来像个明白人,把儿子送过来的意思是作人质,这是投效主人的常规操作。 皇帝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干脆利落地灭掉了杨玉,乌家是不会这么明白事理的。 当然,皇帝不能只是做个好人,否则难免会受人轻视,他要提出要求,这是对投效者的第一个考验。小皇帝的要求一点也不意外,还是当前最硬的硬通货:粮食。 皇帝先谈了谈在杨树坞的收获,又谈到沈阳县豪强大户的宝贵意见和建议,目的是让乌春知道,明察秋毫的的皇帝陛下已经知道你们这些豪强的实力,不要用一点打发叫化子的粮食来打发朕。 乌春很痛快地说:“陛下,我老婆说了,跟了主公就不能朝三暮四,认定了陛下就与陛下患难与共。凡我平顶坞有的东西,陛下想拿多少拿多少!” 这话说得豪气万分,要是一般人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可我们的皇帝陛下不是个脸皮薄的人,他当即问道:“平顶坞都有什么?” “什么都有!最多的是马匹、牲畜、粮食,”乌春突然诡异地一笑,“陛下,平顶坞里有许多女子,只要陛下喜欢,随便拿,拿多少都行,除了我老婆,嘿嘿!” 刘盆子开怀大笑,看了眼旁边脸色尴尬的的小兔崽子,心道我可不想有这么大的儿子。 乌盖不仅长得不像父亲,说话也完全不像,乌春是粗门大嗓,乌盖却是轻声细语,因为他样子柔弱,不像是个当兵的料,皇帝陛下决定不把他下放到羽林军中,而是直接带在身边。 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改善一下自己身边的卫生状况,皇帝陛下已经受够班登的鼻涕了! 有个容貌秀丽、干干净净的人在身边伺候,远离那些青鼻涕黄鼻涕以及哈拉子,那该有多么舒服!可是军营之中,身边不好有女子,容易惹人瞎想,现在换个男子……还是惹人瞎想。 小皇帝知道,乌家这么主动肯定有所图谋,但他并不着急,只是不咸不淡地与乌春闲扯,果然乌春先憋不住了,问道:“陛下,您的使者去过石里坞了吧?” “石里坞?那是个什么所在?”刘盆子才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做皇帝就是好,可以明目张胆地装糊涂,对方还不敢戳穿。 “唉,说起这个我就头疼。”乌春看起来十分烦恼。 原来石里坞就在平顶坞东北百余里,座落在渭水边,原本是个渡口,附近有一座石头山,行船的艄公和拉脚的力工聚居在附近,形成了一个村落,叫做石里村。十几年前,当地豪强蔡兴聚集宗族,招纳亡命徒和流民,广采山石,大建石堡,几乎将一座石头山都挖空了,盖起了两座石堡,在原来的渡口处是一座大坞,名为石里坞;石里坞东面五里是一座小坞,名为东坞。 三年前,不知从哪儿来的一群私盐贩子和盗贼强占了石里坞,聚居了上万人马;蔡兴势弱不敌,屈从盗贼,被安置到了东坞。 盗贼扼住道路要津,往来勒索,杀人劫财,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都逃不过他们的毒手。更始政权入主长安之后,石里坞勾搭上了更始大司马朱鲔,从此兵贼一家,石里坞的坞主张丁竟得了个将军封号,他的手下也有校尉司马,俨然以官兵自居,之后愈发猖獗,明目张胆地打劫往来客商。 乌春一直与北地、上郡做皮毛生意,从前就在石里村渡口装卸,自从这伙贼人来了之后,他的货物屡屡被劫,没法子只好绕路,生意大受影响,几个月前,他从北方贩卖来的三百匹马就被张丁带人劫了去。 不管谁当皇帝,乌家的生意照样做,可是石里坞横在中间,乌家好像脖子被人掐住,几乎要被断了生路,因此乌春把个石里坞恨到了骨子里。 “陛下,您若能铲平了石里坞,老乌我出钱出粮,我乌家还能出人助战。”看他的样子,是真的准备出血。 “你能出多少人?” “八百乌家好儿郎,个个都是勇士!” 第60章 60.乌家儿郎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乌春把乌家的好儿郎大大地夸了一通,就先行告辞回坞去了。 他人虽然走了,可他吹过的牛还在天上飞着。 当时刘盆子还有所怀疑,毕竟柔弱的乌盖就在旁边拱手侍立,左看右看不像什么上马能战的勇士。可后来他知道了,乌春没有吹牛,乌家的人真是个顶个的好儿郎。 羽林军抵近平顶坞的时候,前面尘土大作,百余骑狂飙突至,当先一人纵马扬鞭,发辫飞扬,疾驰到近前,也不等马停稳,纵身自马背跃下,大叫道:“皇帝陛下,乌米奉父亲大人之命前来迎驾,请陛下移驾平顶坞!” 皇帝用马鞭遥遥一指,说道:“军情要紧,平顶坞朕就不去了,告诉你父亲,让他准备牛羊,等我大军凯旋!” 乌米将手放在胸口,弯腰道:“平顶坞有香醇的美酒,肥嫩的牛羊,就等羽林军活捉了张丁,与陛下庆功!” 刘盆子哈哈大笑,回头道:“翟兴,你随乌米去平顶坞,一定要多多准备粮食,及时送至军中。” 那意思是你千万别客气,把平顶坞掏空了算你的本事。翟兴领命,催着乌米出发。 乌米却道:“乌氏子弟从来冲在前面,怎么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运吃的,臣不愿运粮,臣愿为大军先导,陷阵冲锋!” “壮哉!”刘盆子觉得这词太文,不能充分表达他的心情,又大声说了一句:“好小子,牛b!” 乌盖不紧不慢地道:“陛下,臣的三弟自小在上郡舅父家长大,三年前才回到家中,性子桀骜,不服管教,若是冲撞了陛下,请陛下勿怪。” 刘盆子笑道:“怪什么?这是英雄气概,少年意气,朕喜欢!乌米,你要做大军先导,朕准了!” 羽林军的几个曲长脸上挂不住了,孙易和刘彪都站了出来,刘彪抢先道:“陛下,臣愿率三曲为大军前锋。” 孙易随之叫道:“二曲愿为兴军前锋!” “是我先请战的,你跟着添什么乱?”刘彪对他怒目而视。 皇帝知道刘彪性子急,怕他急于求战而吃亏,便点了孙易的二曲为前锋,告诫他不要贪功冒进,去之后要扎紧营盘,为大军入驻做好准备。 孙易领命,带着二曲一行六百余人随乌米一起先行出发。 刘彪憋了一肚子气,可是却不敢违抗军令,只好闷头退下。 皇帝下令将斥候放出去三十里,牛得草很懵,低声道:“陛下,前锋离咱们不过五十里,这斥候……” “谁告诉你向前放的,向后放!” 牛得草回头看了看,“后面会有敌军吗?” 小皇帝一挥鞭子,马得得地向前跑去,把他的话甩在身后,“后面嘛,看看有没有友军?” 牛得草无奈地看着皇帝的背影,班登凑过来嘀咕道:“这个人又犯病了……算了,让你去就去呗,就当遛马了。” 傍晚大军扎营时,牛得草兴冲冲地进了大帐,“陛下,真有友军来了?” “来就来呗,你激动个啥?” “是乌坞主带人来了。” “他呀,让他进来吧!” 乌春带来了骑士三百余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看起来勇武非凡。看人家那马,每一匹都膘肥体壮,明显是北地的好马,羽林郎们看着都有些羡慕。 平顶坞不只是乌春家族的人,许多乌氏国的后裔都聚居在那儿,他们全都以乌为姓,民族凝聚力很强。虽然过了数代,这些人依旧保留着从前游牧民族的习惯,崇尚勇力,精于骑射。 小皇帝也没想到,原来乌春说的八百儿郎,竟然全是骑射娴熟的骑兵。他说是八百,真的动员起来,恐怕一千都不止,这要是都归了他羽林军,成立个骑兵曲。。。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叫着:“老乌,来来,一起吃饭!” 乌春也不客气,坐下就开始大嚼,风卷残云一般把案上的肉都吃了个精光,皇帝一看乐了,你快,快有什么用?男人最怕的就是快! 乌春吃饭痛快,说话可有点不利索,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开口了:“陛下,您说的大军,就是这些娃,羽林军?” “你看朕的羽林军怎么样?” “陛下的羽林军军容雄壮,好是好,可石里坞的贼兵有几万人,只靠这些羽林军。。。一个打十个?” 刘盆子抹了抹嘴上的油,打着嗝道:“一个打十个费点劲,也就一个打九个吧!” 乌春半晌憋出一句话,“陛下勇猛,乌春佩服之至!” 皇帝道:“老乌,你别怕,朕有大军在后,这一两天就到,等大军来到,便将石里坞夷为平地!” 乌春这才松了口气,讪笑道:“我说嘛,皇帝陛下亲征,怎么就带这么点人。” “老乌,你还别瞧不起我这些兄弟,羽林军人虽然不多,可个个以一当十,不信咱们就比比,是你的乌家兵杀贼多,还是我羽林军杀贼多。” “我老乌不能以大欺小,不是,我不是说陛下您,您当然最大,我是说,这些羽林军,他们毛都没长齐呢!” 这么一说,帐内的几个曲长副曲长都不干了,纷纷站起身来,胡狗子尖着变声期的公鸭嗓儿叫道:“乌大叔,你来看看,咱这毛到底长齐了没有!” 乌春嘿嘿一笑,“齐不齐的在这儿看不出,咱们战场上见吧!” 连一向好脾气的王猛都受不了了,“老乌,要是输给你,我就是你孙子!” “要是你赢了,就是我女婿!” 谁也没料到乌春竟然来了这么一句,帐内立时安静下来,气氛一时有点尴尬,连乌盖都有点晕了,这就把我妹妹送出去了? 乌氏向来崇尚武力,以雄壮为上,最喜欢膀大腰圆的男子,因此乌春见到王猛就相中了他,心里早就打起了主意,嘴一吐噜竟说了出来。 王猛一时卡住了,“我,我……” 胡狗子一推他,“我什么?还不见过你老丈人?” “还没赢呢!”王猛一屁股坐了回去,低着头不再说话。 帐内众人轰堂大笑。 小皇帝有点诧异,古人这么直白啊,看中了就要招女婿,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转念一想,与乌氏联姻对于羽林军来说有利无害,让自己的好兄弟王猛牺牲一下色相也未尝不可。 但乌家的女儿到底什么样子,谁也没有见过,虽然皇帝可以为臣子赐婚,但在他现代人的思维中,全是婚恋自由那一套想法,刘盆子不能强行替自己的兄弟作主。 要是乌家的女儿像他的二兄乌盖,那肯定是个大美女,绝对配得过王猛这个糙汉,可要是像她爹……这个风险系数相当之高。 这只是行军途中的小插曲,两天之后,距离石里坞只有三十里时,前面来人报告,说前锋与敌人有了接触战,乌米的游骑与敌军遭遇,当场斩杀七人。 “七人?不多,不多,太少了!”乌春看了看王猛,“王曲长,你还有机会!” 王猛闷着头不搭理他。 刘盆子一笑,“前锋首战告捷,好消息啊,乌米这小子不错!” 羽林军的将士都有点不服气,就杀了几个敌人,看把老乌得意的! 刘彪更是心中不忿,暗中埋怨皇帝不让自己做前锋,否则怎么会让乌家人抢了风头?王猛还在纠结,乌家妹子到底随爹呢还是随娘呢? 第61章 61.保护弱小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乌米带着百余骑做引导,把羽林军二曲远远地甩在后面,二曲也有一百骑兵,这些人十分好胜,不甘落在乌家人后面,可是孙易严令他们随步兵一起行动。 孙易明白他的这些所谓的骑兵只是些会骑马的人而已,完全不懂如何在马上作战,说白点就是会骑马的步兵,哪里及得上从小就练习骑射的乌家人?如果轻易放他们出去,遇到敌军很可能会吃亏,那将大大挫折前军的锐气。 因此即便乌米捷报传来,二曲将士急得跳脚。孙易依旧严令全军不准妄动,不紧不慢地行军。 二曲前进到石里坞附近,见乌家人正等在那儿,两军会合,孙易下令扎营,军士们都秒变工程兵,挖沟的挖沟,立栅的立栅栏,全营好一阵忙乱。 乌米笑道:“羽林军是要在这儿安家么?你们是来杀敌的,还是盖房子的?”语气中颇有点瞧不起的意思。 孙易也不反驳,只请他带兵在周边游弋,防止敌军突袭。 “没问题,保护弱小是我们的责任!”乌米大声叫着,带着一群嘻笑的乌家骑士上马而去。 一个正在挖壕的十兵“呸”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嘀咕道:“什么东西?好像他多能耐似的!” 孙易厉声喝斥:“闭嘴!叫得再响有什么用?战士应该用刀剑来说话!” 所有人都憋了一股气,赌气地使劲用铁锹铲着土,锤击木桩的声音格外响亮。 刚建起了一圈栅栏,壕沟也只挖了一半深浅,忽听唿哨声连连,马蹄声乱响,远远的乌米带着他的游骑奔了过来,边跑边回身放箭。在他们的身后,敌兵黑压压地冲了过来,也是一水的骑兵,足有数百骑之多。 孙易见有人来冲营,立即下令停止施工,全体退入到尚未建成的军营内,弓弩上弦准备迎敌,旗语显示是一轮齐射。 赤眉军向来没有旗鼓,打仗就是一窝蜂,用旗语指挥是刘盆子强力要求的,各曲学习的时候多有怨言,但真到用的时候才知道方便。当然现在一共才几百个人,靠指挥官的吼叫大家也都明白意思了。 羽林军的弩手远远多过弓手,弩的上弦和瞄准耗费时间,射速比较慢,孙易估计一轮齐射过后,对方骑兵就会冲到近前,到时羽林军将会面临更具挑战性的白刃战。 虽然平时练习过轮射,以期望保持火力的连续,但这是羽林军初次临敌,而且是猝然遇袭,孙易没有使用更复杂的命令,看敌人这个密度,一轮齐射就会造成不小的伤亡。 外面的战斗是零星的,虽然敌人人数很多,但给人的整体印象是乱糟糟的,颇有赤眉军各营的作风。看样子他们能骑射的也不多,箭枝飞过来都是零零星星的,完全没有准头,对前面的乌家兵造不成多大的杀伤。 反倒是乌家儿郎弓马出色,不断在马上拧身回射,敌军屡屡有人中箭倒地,也不敢逼得太近,只是紧紧地咬住,想等到他们箭矢用尽,再上前以多打少。 乌家兵的箭确实要用尽了,乌米直到射出去最后一枝箭,才加速冲刺,从敞开的大门冲进营去。 之后营门封闭,不是用门,而是用人,长兵在十几米宽的营门缺口处排成密集队形,整整排了六排,这是为了应付骑兵的冲击,是真正的第一线肉搏战士,他们全是身体墩实的健壮士卒,手持长长的戈戟和郑县武库所有找到的最长的夷矛,长兵器都是尖端斜向上方,尾部插在地上,这也是平日长兵训练的主要内容之一。 督战队就在长兵后方,若是有人临阵后退,免不了吃自己人一刀。所有长兵都紧张得脸色发白,握着长矛的手全是汗水。 到了一个时候,就是死鸭子也要硬赶上架去。整个二曲能不能顶住这一波冲锋就看长兵的了。 与此同时,弩兵已准备停当,所有的弩箭都已上弦,敌军也到了几十步之内,令旗挥下,三百把弩一齐射击,就像镰刀扫过韭菜田,敌人顿时倒下一片。 这一轮打击让对方产生了分歧,后面的马还在向前冲,前面的人却想勒马后撤,队伍行动不一致,有的人竟被自己人撞下马来,本来就乱糟糟的队伍更加混乱。 但是骑兵冲起来是很难停住的,仍有不少马匹冲到了近前。营外的壕沟虽然没有完工,却成功地阻止了骑兵的推进,士兵们在壕沟路障前挺住脚步,拨动马头,寻找可以继续前进的道路。 营门前的一个缺口,为了方便进出,并没有设置路障,一时敌骑拥来,都乱糟糟地挤在那儿。 骑兵的冲击力十分惊人,用步兵来抵抗骑兵冲击,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士兵们很难直面高速冲过来的马匹,很多人都是闭着眼睛,或者紧盯着地面,不敢正视直冲过来的战马。 对一支成军不足一月的新军来说,面对这样的冲击很容易当场崩溃,但是好在羽林郎们年纪虽小,却几乎都是在军营中长大,见惯了战场厮杀,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新兵,胆子自然比寻常少年大了许多。而且由于壕沟的阻挡,骑兵们要调整马匹冲向这个唯一平坦的缺口,速度和冲击力受到了一定影响。 尽管如此,孙易还是非常紧张,与二曲军司马一同站在后面督战。 这时平时的严格军纪发挥了作用,少年们虽然害怕,却不敢后退,挑战临阵脱逃这条可以立斩的军法。面对敌骑还有很大的生存机会,可面对督战队的刀枪就是一个字:死! 几匹马已经冲了进来,见到刺猬一样一团团明晃晃的矛戟尖刃,立时有些胆怯,无奈收不住前冲的势头,直撞到矛阵上去,顿时长声哀鸣,倒地不起,掉在地上的骑士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几杆长矛捅过去,立刻把他捅成了筛子。 前排的一个十六岁的小兵本来吓得闭上了眼睛,听到面前战马嘶鸣,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见面前一个马屁股正正地对着他,原来这个骑士骑术精湛,在千钧一发之际掉转头,正想向回逃命。 小兵完全是每日训练后的条件反射,他将手中的长矛向前一伸,正正地扎入马的粪门之中,那马痛得暴跳,将马上的骑士掀了下去,小士兵手疾眼快,一矛刺去,登时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小兵兴奋地叫道:“我杀了一个!什长,我杀了一个骑兵!” 却听旁边的什长大喝道:“妈b的叫什么叫?老子都杀了两个了,我叫了吗?把矛端好,保持队形!” “你叫得比我还大声。”小战士只能在心里啼咕,嘴上再也不敢出声,两腿稳稳地站住,端好了长矛,这时心中的恐惧已无影无踪,他瞪大双眼,急切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如果骑兵无视伤亡,一往无前地向前冲锋,长兵阵想抵挡住还是很难,可是对方明显不是什么精锐骑兵,第一轮的齐射已经使队伍产生了分歧,不成功的冲阵尝试又打击了他们的士气。 现在几乎所有的敌骑都想掉头逃跑,而后面的人并不清楚前面战场的情况,还在止不住地上涌,这导致敌军在距离羽林军营几十步外的地方形成一个暂时的堰塞现象。 此时眼看敌军在射程内乱成一团,孙易岂能放弃这个机会?立即下令再来一轮齐射。 弓手们依靠射速进行自由射击,持续对敌军造成零星的杀伤,弩兵们在第一轮齐射后,便都忙着低头上弦,这个动作虽然他们在平时训练时已练熟了,但是第一次临阵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在敌骑自已混乱了之后,再慢的弩手也上好了弦,又一轮齐射过去,敌军又落马了几十个,竟比第一轮齐射战果还要丰盛。此时孙易下令全体自由射击,射手按照自己的节奏,随意发箭,箭矢虽然零乱,杀伤却也不小。 此时再迟钝的敌军也反应过来了,前面碰上了硬茬,该是掉头逃跑的时候了。逃跑总是比进攻命令更容易得到贯彻执行,所有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掉头,向后! 虽然孙易是第一次指挥作战,但他面对混乱的敌军,敏锐地抓住了战机,他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下令停止射击,骑兵出击。 一声令下,仅有的一百骑兵全部上马,拔出了环首刀,随着冲锋的鼓响,呐喊着向混乱的敌军冲去。 乌米不甘示弱,带着乌家儿郎随后跟上,奈何他们先前跑了一大圈,马力已疲,怎么及得上憋了半晌如猛虎出笼般的二曲骑兵。 别看羽林将士年龄不大,可多年随军,使他们的胆量几乎等同于老兵。对于见惯了杀人的羽林营少年来说,用环首刀切割敌人的首级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虽然敌军骑兵在数量上占据优势,可是攻守之势已经逆转,几百敌军已成了溃军,只有没命向回狂奔的份。 孙易带着人一直追出去几里地,才收拢散兵回营。战后清点,共歼敌八十二人,其中俘虏三十三人,俘获军马四十九匹,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而已方的损失,乌家兵二死一伤,其中一个是马匹太慢没来得及撤回营内,羽林军一死三伤,其中一个伤者还是斩杀了几个敌人太过兴奋,回营下马的时候跳下来崴了脚。 乌米兴奋得脸色发红,大声喊着痛快,向孙易道:“孙曲长,你们盖这房子还真管用,没有这个,今天乌家损失就大了。” 孙易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只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保护弱小是羽林军的责任!” 第62章 62.首战表彰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小皇帝对羽林军首战异常关注,到达营地的当天就开了个全体表彰大会,表彰战斗中表现优异的将士。对追杀敌军最勇猛、斩首最多的骑兵授予“敢斗奖”,对射杀敌军最多的弩兵授予“敢射奖”,对在最前面顶住敌骑冲击最坚定的长兵授予“敢死奖”。 表彰会气氛极为热烈,获奖的将士昂首挺胸上台领奖,接受皇帝陛下亲手授奖,享受全营将士的欢呼。 斩首敌军偏将,获得“敢斗奖”的士卒扯着大嗓门道:“我一个追着他们七八个打,那群孙子玩命地跑,我在后头使劲追,追到一个倒霉蛋的后头,我伸刀就这么一捅,就把他捅下去了。前面的人更慌了,我就扯脖子喊了一句:小虾米都闪开,老子要抓的是大鱼!这一声好像提醒了他们,那几个孙子全往两边跑,只有一个长小胡子的还在我前头,有一个人还回头提醒我:你追他,他是偏将!什么偏啊正的,老子追上去就把他砍了。唉,要不是那个兄弟,我哪知道哪个是偏将……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敢射奖得主发言:“我就站在栅栏后头,连着放了五箭,射死了四个,也不知道怎么了,上弦特别顺,射得特别准。我觉得是这根栅栏的关系,那是我亲手钉进去的,当时我向地上锤的时候,正正好好锤了四下,你们说巧不巧……下次我还站这儿,这一根栅栏是我的幸运栅栏。” 下面一个人喊道:“瞎说!我他妈的锤了十几下,怎么一个也没射中?” “你小子平时夜里射得太多了!关键时候软了!” 班登站在小皇帝身后,奇怪地问道:“陛下,您练射术都是白天,太阳底下才能看得清,这位袍泽怎么晚上练呢?” “晚上练感觉更爽,据说这个兄弟很辛苦,练得手都吐噜皮了。”皇帝笑着,大喊道:“乌盖,把朕那棵老山参拿来,给这兄弟好好补补!” “敢死奖”获得者当时就在长兵阵第一排,战马冲过来的时候差点吓尿了裤子,这时候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什么?马冲过来怕不怕?嗤,那算个p!在老子眼里,那不是马,那就是一只小兔子,老子都不用出手,只把眼这么一瞪,那畜牲就吓懵了,直接撞到老子的长矛上!” 众人哄笑,“那你就是用眼杀敌了!” “那是,老子就用这双铜铃般的大眼瞪了那么几瞪,那些畜牧就乖乖地来送死!” 他努力地睁着那双眯眯眼,刘盆子也很努力地去找,可是除了两条缝隙外,什么也看不到。 这个有一双铜铃般眯眯眼的战斗英雄伸出了大拇指:“老子不是吹,我们二曲的战斗力,在全军那是这个份的!不信你们问乌米小子,问问他服不服?” “我不服!”乌米一下子跳上了台,“二曲兄弟都是英雄,可咱们乌家人也不是狗熊,这次算你们厉害,下一次咱们再来比过!” 由于“敢死将”不遗余力地吹嘘,一次轰轰烈烈的表彰大会变成了二曲单挑其他各曲的辩论大会,甚至乌家人也加入到了口水战中,二曲成了全军公敌,一时间“大话与口水齐飞,嘘声共骂声一片。” 羽林军龙骧营第一次战斗表彰大会在一片对骂声中成功闭幕。 除了这些有功之士外,皇帝最关心的要数捉到的俘虏,表彰会结束就去挨个盘问,这让将士们十分奇怪。小班登从来不耻上问,替所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陛下,你跟这些俘虏有什么说的?” “你懂个p!”皇帝道:“这叫搜集情报,咱们初来乍到,对敌军的情况一无所知,不得找些知道内情的人问问吗?还有人比这些俘虏更了解石里坞内的情形吗?” 当天夜里,皇帝命几个军吏分头审问战俘,一直折腾到半夜才休息。据说俘虏们都受到了很好的对待,激动得连声惨叫,之后便对皇帝陛下感激涕零,全体转投到麾下,发誓效忠陛下。 第二天,皇帝又召开了一个小范围的战斗总结会议,参加者是全军屯长以上将士,乌家父子三人列席。 二曲曲长孙易率先介绍了战斗情景,副曲长和三个屯长进行了补充说明。这就不像昨天表彰会上“三敢”说得那么绘声绘色了,而是纯粹从技术角度进行分析。 之后全体人员进行讨论,就弩兵的使用、出击的时机等等方面各自表达意见。都是少年将领,年轻气盛,说话也不讲究,经常说着说着就互相叫起板来,大帐中火药味十足。皇帝不时地叫停,打断他们的争吵,才能使军议能继续下去。 真理越辨越明,这种大讨论对于将领的成长是十分有益的,现在只有二曲吃了口猪肉,其他各营还没有机会,那就先看看人家是怎么吃的,自己才不至于到时候不知如何下口。 刘盆子基本没怎么发言,大部分时间是在听。 从战斗的进程来看,孙易的表现可圈可点,形势判断准确,反应迅速,处置果断,表现出了成为一个优秀将领的潜质。如果他一直保持这种指挥水准,二曲很有希望成为全营主力曲。 可是战斗中依旧反映出了一些问题,比如弩兵的保护。虽然躲在工事后面,依然有一个弩兵阵亡,这也是本次战斗唯一的阵亡人员。当时有几个凶悍的敌军纵马跃过壕沟,试图从栅栏上爬上来,而且有一个人居然成功了,他翻过栅栏砍翻了一个弩兵,又向其他弩兵冲去,多亏两名乌家子弟站在旁边,联手击杀了他。而二曲负责近身格斗的刀盾兵此时都集中在营门口长兵的身后。 刀盾兵是这次二曲唯一没有受到表彰的群体,整场战斗无所事事,基本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羽林将士通过高热量的伙食和充足的训练,力量都有了较大增长,但是与成年悍匪比起来身体依旧处于劣势,尤其是弩兵,除了操作大黄弩的孟愤等人之外,选的基本都是年龄较小,身体比较瘦弱的少年,如果有几个敌军翻越栅栏,打开一个缺口,在近身搏击中弩兵完全不是对手。 一旦弩兵的射击网络被破坏,失去远程火力压制的敌军骑兵将蜂拥而上,羽林军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皇帝陛下指出了这一点,也是稍微敲打一下孙易,免得他得意之下被捧杀。 将领们纷纷表示,骑兵素质的提高迫在眉睫,居然有好几个追逐敌军的骑兵半路掉下马来,有一个还摔断了腿。由于骑术的限制,士兵们在马上的战斗力大打折扣,否则这次的战果应该会更大。 皇帝道:“老乌,你们乌家人的骑术怎么练出来的?” 乌春道:“这个是童子功,后学的怎么也赶不上!” 刘盆子指着他那些少年将领,“他们,难道他们不是童子吗?” 乌春大笑,将领们都有些尴尬,只有班登抹着鼻涕道:“陛下,臣,臣是童子,臣想学骑马。” “你学骑马干什么?又不用你上阵杀敌。” “臣要贴身伺候陛下,陛下要当马上皇帝,臣,臣总不能在地上跟着跑吧!” 刘盆子很气愤,这个鼻涕虫还缠上他,甩不掉了! 他只好扶着额头道:“好好,你学,让老乌找人教你。” 乌盖道:“陛下,平顶坞周边都是大片的草场,水草好得很,陛下若想练骑兵,那儿倒是一个合适的所在。” “对呀!”皇帝一拍巴掌,“在那儿开设一个骑兵培训基地,老乌找几个好手作教练,替朕训练骑兵!” 第63章 63.超大肉票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羽林军的第一场胜利对于刘盆子来说意义非凡。 在郑县的时候,他并不确定这样的训练会取得多大的成果,如今看来这条路是走对了,按照这条路走下去,假以时日,羽林军有可能成为天下精兵。 他如今满脑子想的是带着自己练出的精兵横扫天下,至于刚穿越时的种种打算都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唉,堕落了,只怪当皇帝的感觉太爽,刘盆子上瘾了。 让刘秀见鬼去吧!朕要当最大的boss! 眼前的石里坞是他boss途中的一个考验,事实证明,凭借工事防守,羽林军还是有一定承受力的,可是野战呢?攻坚呢?都将在这次的远征中一一经受考验。 羽林军两千人,乌家一共五百人,两千五百人的队伍面对着聚集了两万人的两座堡垒,这仗怎么打? 小皇帝的法子很简单:等! 等援兵。 皇帝宣布,再等几天,就有数万援兵到来。 这让羽林军将士心中越发有底,少年人本来就胆子大,再加上刚打完一场胜仗,别说面前有两万人,就是有十万又有何妨?有人甚至叫嚣着说,我们不需要援军! 一时间,各曲将领轮番向皇帝请战,却全都被斥退,皇帝的答复是,谁也不准出战,都去挖战壕。 “哪儿有什么援兵?陛下就是胆子小。”刘彪从大帐中出来,气呼呼地向旁边的王猛嘟囔。 “胆子小的敢带着两千人和两万人对峙?”胡狗子不屑地反驳道,“我看是真的有援军,要不陛下怎么会派斥侯向后搜索三十里。” “就是有后援也没多少人,沈阳县城一共三千人,夏阳带走了大半,杨树堡有千儿八百人,穆弘就是都带出来也顶不了什么事。” “别忘了家里还有三千羽林军。”王猛说道。 “那些娃娃兵儿才训练几天,哪儿能跟咱们老兵比。”刘彪口气里全是鄙夷。 其实他们这一批也不过多训练了半个多月,就以老大哥自居了,就像现在大二的学生看大一的新生,怎么看都是小屁孩儿。 抱怨归抱怨,圣命是必须执行的,两千多人都被赶去修工事,营地周围挖了深深的战壕,布满了鹿角、拒马和铁蒺藜,栅栏加高加固,又添了一重,营地两边各起了一座高高的望楼,日夜有人在上面登高瞭望。 刘彪骂骂咧咧地吆喝着士兵们干活,越想心里越是憋气。因为手下人在杨树坞抢劫,他被降了一级,以副曲长身份代理曲长职务。前两天和孙易争当大军前锋失败,人家二曲已经立了功。到如今三曲寸功未立,自己还背着个处分。争强好胜的刘彪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因为一个士兵树栅栏时不小心,把一根栅栏弄断了,刘彪上去就是一脚,把士兵踢了个跟头,又用鞭子没头没脑地抽了过去,大声骂道:“没用的东西,做什么都是笨手笨脚的!” 士兵抱住头在地上翻滚,不住声地讨饶,可这更让刘彪生气,男子汉大丈夫,挨两下打就叫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于是他的鞭子抽得更狠了。 “刘曲长好大的脾气!”一个人从他身后走了上来。 刘彪扭头一看,原来是牛得草,便没好气地道:“木头牛,你不要说风凉话,这大热天的,让你挖半天战壕试试?”木头牛是牛得草的外号,从前牛马厩的兄弟们都这么叫。 “我没挖战壕,可是搬了半天的拒马,不比你轻松!” 刘彪哼了一声,说道:“你说说,打仗不就是冲锋吗?把营盘建这么结实,准备在里面住几年生儿子吗?咱们赤眉军啥时候挖过战壕?立过栅栏?不也从青州打到了这儿?” 牛得草嘘了一声,“刘曲长,你说话小心些,这些话传出去会动摇军心的,传到陛下耳朵里,少不得又要收拾你。” “收拾就收拾,反正都背了个处分。别人打前锋,我就挖战壕的命,别人吃肉,我连汤都喝不着!” “你这脾气还是这么……唉!不跟你聊了。”牛得草忽然一立正,身体拔得溜直,正色道:“奉陛下之命,命三曲曲长刘彪觐见。” 刘彪面色狐疑:“陛下召见有什么事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皇帝陛下只召见你一人,别的曲长都没有。” 刘彪懊恼地把鞭子丢到地上:“难道又做错了什么,又要挨处分了?” 他进大帐时很有点忐忑不安,行过礼后,偷偷看了看皇帝的脸。陛下表情很严肃,没有一丝笑容,刘彪心里更没底了。 “刘曲长!”皇帝开口了,语气十分郑重,“三曲是一个光荣的集体,第一届大比武的冠军,因为上一任刘曲长另有任务,我把这个集体交给了你,希望你将三曲的光荣传统延续下去。” 小皇帝的语气十分现代,好在羽林军将士们都习惯了,一点不觉得违和,反而形成了一股效仿皇帝说话的风尚。 刘彪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皇帝的意思是,一个好好的三曲让我带坏了吗?难道又要挨处分?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 “陛下,臣,臣是对挖战壕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 “哦?你不喜欢挖战壕?那这个战斗任务只能交给别的曲了……” “别,陛下,是什么战斗任务,是不是打前锋?我要,我要新任务!”刘彪身体站得笔直,大声道:“一切行动听指挥,请陛下下达命令!” “别吵!这是个秘密任务,只能你一个人知道。”皇帝陛下突然鬼头鬼脑地笑了,“来,过来,朕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干。” “敢!只要有仗打,我什么都敢!”刘彪凑近前去,两个人头碰头嘀咕了半天。 刘彪从大帐出来时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这几天的郁闷一扫而光,整个人精神焕发,甚至拍着班登的肩膀说:“小班登,哪天带你见见世面,喝酒!” 当天下午他便拉出了一支小分队,人手一把铁锹出了大营,迎面正碰到牛得草,远远地冲着他喊道:“刘曲长,你这是干嘛去?” “陛下命我出去再扎一座营,咱们挖壕沟去!”刘彪兴致勃勃地喊道。 牛得草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发懵,这人吃了迷魂药了?怎么半天的功夫变化这么大? 羽林军到处挖战壕大搞基建的时候,石里坞中正在斗鸡。 “大将军”张丁弯腰曲背,眼睛死死地盯着围栏里的一红一白两只鸡,嘴里不住地大声呼喊:“上!上!咬死它!对,就往头上咬!冲,向前冲!别跑啊!马勒戈壁的,谁让你跑了?这个畜牲!” 他忽然一把抓起斗败的大红公鸡,脚踩鸡身,扭住鸡头,自靴筒中拔出匕首,向鸡脖子上一抹,随即两手将之凑到嘴边,啧啧有声地吸吮起来,公鸡在他手里不断挣扎,鸡血流得他满脸都是。 张丁吸足了鸡血,用袖子将脸一抹,抹得脸上一片狼籍,胸前衣襟上也到处都是红迹。他咂着嘴,向身边的谋士苏延年道:“刘盆子在忙什么?” “回大将军,赤眉贼都在挖壕沟,加固军营。”更始帝封了他一个将军名号,可张丁总是让人在前面加个“大”字,仿佛如此方能显示他的地位。 “这是要跟张某耗上了……他有多少兵马?” “扎了两座营,一大一小,看营盘大小,大概有三千兵马。” “听说羽林军全是娃娃兵,可是真的?” “上次冲营的人回来说过,羽林军确实年纪不大,都是半大小子。” “一群废物,竟然被群孩子打得屁滚尿流!” “大将军不可轻敌,羽林军虽然年纪不大,可他们的弩器太多,站在营中发弩,孩子与成人无异。” “东坞的蔡兴怎么说?” “蔡兴说他这几天生病了,没法子领军出战,请大将军宽限几日,等他身体好了,一定亲自带兵出击,与刘盆子决一雌雄。” “这个老狐狸,占便宜的事儿抢着上,出力的活就向后躲,张某早晚收拾了他!”张丁说话恶狠狠的,衬着他满脸的鸡血,显得尤其可怖。 石里坞东面有一个小坞,里面屯扎的是偏将军蔡兴,手下有三五千兵马,名义上归张丁节制,但经常是阳奉阴违。 苏延年向前凑了凑,“这个刘盆子……末将的意思是,莫不如不理,要想攻下石里坞,没有五六万人根本不济事……他愿意在外呆着就呆着好了,又伤不了我们分毫。” “大司马那儿有消息吗?”张丁没接话头,忽然问起了朱鲔。 大司马朱鲔是更始政权中数一数二的实权派,此时正率领三十万大军镇守洛阳,与刘秀的大军对峙。 苏延年道:“没有,最近战事紧张,大司马恐怕暂时无暇顾及我等。大司马叮嘱过,只要我等守住这石里坞,收集水陆两路往来的钱粮,时时运往洛阳即可。大将军,这个月的钱粮已经迟了十天,您看……” “钱粮,钱粮,就知道跟我伸手要钱粮!我都被贼人堵住家门口了,他们都跑哪儿去了?张某人是他朱某人的钱袋子吗?缺钱的时候掏个空,看着没用了就当块破布丢掉!” 张丁在此独霸一方,背后的靠山就是朱鲔,朱鲔镇守洛阳,广积粮草,命石里坞每个月运送钱粮过去,平时张丁不敢推诿,自从赤眉军进了关中,更始军节节败退,朱鲔则在洛阳附近与刘秀部将冯异激战,被打得出不了洛阳城。形势不利于更始政权,张丁的心态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手下的面抱怨朱大司马,苏延年吃了一惊,立时闭嘴。他本是朱鲔的门客,被派到石里坞做张丁的下手,名义上是协助,其实是监视。 张丁本是私盐贩子出身,聚集了数千亡命之徒,乘大船往来各地贸易,横行大河,获利巨万。近些年因战乱频仍,私盐贸易也不太好做,张丁便带领手下弟兄强占了石里坞,将原坞主蔡兴赶到了东边的小坞去。 从此后他由流动的强盗变成了坐地的强梁,卡在这水陆交通要冲之处抢劫勒索,日子比从前过得更加滋润。 更始帝刘玄入主长安,听说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这么一个强盗窝,便想发兵攻打,朱鲔从中斡旋,劝阻了刘玄,却趁势把石里双坞收入囊中,成为他自己的私人钱包。 张丁依附朱鲔,虽然要交巨额的保护费,可几乎就能合法打劫往来客商了,日子过得依旧不错。不过如今更始政权摇摇欲坠,大司马的保护伞破了洞,眼看要罩不住他了,他张丁只能自救,那还给你交个p! 当然,大司马拥兵几十万,坐守坚城,也不是那些容易就能倒的,如今还不能轻易开罪他。 “延年,不是张某不想送钱粮,如今道路不通,钱粮漕运过去,万一落到别人手中,那不是资敌吗?等大司马打通了道路,张某一定立刻发船!” “既然如此,请大将军谨守石里坞,等待大司马的捷报。” 张丁恨恨地道:“一共三千娃娃兵,谨守什么?张某纵横大河几十年,什么狠角色没见过?被一群孩子堵在坞里当缩头乌龟,张某人丢不起这个人!我倒要看看这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有多少斤两!” 苏延年道:“可上次……” “上次只有几百人,这次张某要玩把大的,也算看得起他这三千人马。留下一千人守坞,剩下的都去!把刘盆子给我抓回来,我要跟赤眉贼好好地谈笔买卖。” 苏延年也笑了,说道:“听说刘盆子的娃娃兵全是赤眉贼大小头头的娃儿,要是全抓来,让他们一个个的赎回去,那赤眉贼的家当都要被掏空了。” 对于这群强盗来说,这不过是一场超大型的绑架勒索活动而已,三千个娃娃兵在他们眼里就是三千个肉票,又仿佛是三千个招财猫,在向着张丁不住地招手。 第64章 64.干就是了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警报的号角声响彻军营,乌米奔出大帐,大叫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一个乌家兵大声回答道:“据说石里坞大军出动,陛下命令全军备战!” “哈哈,又有羊上门了!”乌米掉头向马厩跑,边跑边吩咐:“快,把乌家勇敢的儿郎都喊起来,随我出营宰杀羊羔!” 乌家兵三三两两地跑了出来,全都乱哄哄地向后面的马厩跑,谁也不需要等谁,怎么行动全靠自己领会,有的人听到了命令,有的人就是完全跟着前面的人走。速度快的已经随乌米冲向营门,反应慢的还没有上马。 与之相比,羽林军则秩序井然、忙而不乱。 士兵都一队一队地集结在长官身边,接到命令后,随着口令一齐向指定的位置小跑过去。长兵矛戟如林,像一个个硕大的刺猬,快速在营中移动,弩兵一排排地抵达射击位置,中间留有空隙,以备后排上来轮射。就连骑兵都是列着队,让马儿小步慢跑。 与羽林军比起来,乌家人乱糟糟的样子显得极不和谐,就像是平静的湖面上钻出水来乱蹦乱跳的鱼儿,格外显眼,距离很远就能看见。 乌米可不管这些,他恨不得早早冲出去杀敌,虽然半路不断遇到正在集结的羽林军,却依旧保持着高速度,好在乌家人个个骑术精湛,控制着马儿在营中左闪右转,并没有发生什么冲撞事故。 距离营门几十步远,前面出现了一排士兵,个个手持长矛,矛尖向前,竟不是朝着门外,而是向着奔驰而来的乌家众人。一个人手持环刀站在士兵的前面,却是军司马丞吕钦。 乌米并未勒马,只远远地大喊道:“闪开!”直直地向着队列冲了过去。以他的经验,等马到了近前,那一排纸糊似的士兵就会忙不迭地闪出一条路来。 可面对冲过来的骑兵,长兵们一步也不敢退,他们知道,吕钦执法严正、不徇私情,任谁的面子也不卖,否则陛下也不会让他当这个得罪人的军司马丞。 谁若是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后退,搞不好被当作临阵退却,当场斩杀。因此尽管眼看着战马直冲过来,士兵们却只能站在当地,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矛戟。 乌米一人一马冲到吕钦面前,一个急停,马儿纵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重重落下,这时马头距离吕钦只有两尺不到,鼻息已经喷到他的脸上。 吕钦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张脸冷得像是石雕,如果不是他开口讲话,乌米简直要怀疑这不是一个活人。 “羽林军军法第二十七条,不准在营中纵马奔驰,下马!” 乌米冷笑道:“养羊的法子驱赶不了恶狼,你的军法管不了我们乌家的人!” “在羽林军军营,就该遵守羽林军军法!”吕钦的眼睛转了一轮,让他的整个人有了些生气,“看在你是外军,不明羽林军军法的份上,此次免予追究,若有下次,军法从事!下马!” 乌米有些烦躁了,“赢弱的小鸟试图阻挡老鹰飞翔,是不是你还没睡醒?闪开!莫要阻我杀敌!” “陛下有令,现在谁都不准出营!” “少拿皇帝来吓我,你若再不闪开,我的马儿可要发脾气了!” “想要出营,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吕钦身体虽然瘦弱,可拦在乌米的马前,就像是一座谁也撼不动的山。面对毫不妥协的军司马丞,乌米愤怒地举起了马鞭。 这时一个人急匆匆地跑来,手中举着一块黑色的令牌,远远地大喊道:“传家主之命,从此刻起,乌氏骑兵全归羽林军统领,谨遵羽林军军法号令!” 使者手中拿的是乌氏令牌,见到令牌如见乌春本人,违抗者将被施以家法。即便桀骜如乌米,也不敢违抗家主的命令,只好跳下马来,将马鞭恨恨地摔在地上。 ---- 一大早石里坞便有了动静,坞门大开,人马一队一队地从里面开出来,强盗们的武器并不统一,各种各样的兵器都有,服装也是随便穿着,看那个乱糟糟的样子,几乎就是另一个翻版的赤眉军。 羽林军斥候远远地窥伺,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当然无法保持隐秘,斥候们已与石里坞军游骑开始零星的接战,不断有人在石里坞与大营之间来回奔波,飞马报讯,整个龙骧营第一时间动员起来,迅速进入备战状态。 将士平时说话吹牛都很英雄,可事到临头却是又一番心情。众人听说至少有上万人马,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即便是刚打过一仗的二曲,也没见过这个架势,上次只来了几百骑兵,还有人冲进营里,斩杀了一个弩兵。 一万多人是什么概念,赤眉军营中长大的孩子都知道,基本是赤眉军一个营的水平,那可是超级大的一片,冲锋的时候是乌泱乌泱的一大群。 公孙准握着弓的手心里全是汗,他从来没有面临过这么人数悬殊的战斗,虽然他没少上战场,可那时情况都是反过来的,赤眉军才是乌泱乌泱的那一方。 以多打少惯了,冷不丁面对数倍于已的敌人,这仗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打了。 此时他带着一百多名弓箭手在营门前的空地上列队,羽林军中射术还说得过去的士兵全集中在这儿了,面对上万敌军来说,一百名弓箭手显得太寒酸了。 这时皇帝陛下突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内,他穿戴着闪亮的盔甲,昂首挺胸、大步赶来,整个人都透着精气神。全军将士见了他,顿时觉得精神一振。 皇帝陛下亲临战阵,与大家一起战斗。看他那样子,简直是英气逼人! 刘盆子大步跨上点将台,把手向胸前一举,才发现手中没有麦克风。他妈的这个落后的时代,扩音器都没有,发表个战前动员只能靠吼。 听说敌军就在几里之外,正在缓缓向军营逼近,小皇帝也没功夫废话,他用尽了平生的力气,大叫道:“兄弟们,啥也不说了,只有四个字:干他娘的!” 这粗鲁又简洁的战前动员,引起了全军将士的共鸣,对啊,怕什么?干就是了! “干他娘的!”士兵们齐声大吼。 皇帝陛下举起右臂,吼道:“杀!” “杀!” “杀!杀!杀!” 士兵们随之高呼,公孙准也跟着狂喊,使出了浑身的力量,而他的紧张情绪随着这一声声呼喊竟神奇地消散了,此时他信心百倍,豪气陡生,一万人又能怎样?英明神武的大汉皇帝陛下与我们站在一起,再来十万又何妨! “公孙准!”皇帝陛下在喊他。 “到!”公孙准忙立正回答。 “带几个射术精良的人上望楼,不用管那些小兵小卒,只管瞄着敌军首领,狙杀一个将领,算斩首二十,狙杀坞主张丁,记大功一次!” 狙击手是最高效的杀人武器,杀死一个将领对敌军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有时甚至可以左右整场战役的走向。 中国古代的神箭手很多,春秋时楚国神箭手养由基一箭射死叛乱首领斗越椒,干脆利落地终结了叛乱;唐高祖李渊两箭中的,雀屏中选抱得美人归;飞将军李广在黑夜里一箭中石,让全国的小学生背了几十年的“林暗草惊风”。 有一场狙击虽然在史上名声不显,但是却影响了两个世界超级大国之间的倾国之战。公元1004年宋辽大战,澶洲城下,宋军以床子弩射杀辽军主将萧挞凛,使辽军士气大挫,无心再战,被迫与大宋达成了开启百年和平的“澶渊之盟”。 热兵器时代狙击战的巅峰出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苏德战场,苏联狙击手的阻击使德军深陷斯大林格勒的泥淖中难以自拔。经典电影《兵临城下》拍的就是这段历史,苏军神射手瓦西里与德国狙击学院院长科宁斯少校之间的狙击对决让人紧张到无法呼吸。 刘盆子选拔弓箭手的时候,就考虑到了狙击战的可能,既然有公孙准这样的王牌,为啥不充分利用一下?即便打不着大鱼,打几网小鱼也总好过小虾米。 望楼地势高但面积狭小,公孙准只挑了五个射手,三人一组分别爬上两边的望楼,居高临下寻找猎物。 这时几十个人扛着大黄弩走过来,为首的妖娆大汉正是强弩手孟愤。对于这个比古代著名猛人孟贲多了颗少女心的大力士,刘盆子印象比较深刻,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风姿和那一枪透树的操作太变态了。 他从郑县武库中发现了一批大黄弩,这样的远程大杀器赤眉军居然没有搬走,简直是有眼无珠。刘盆子毫不客气地全盘接收,将之配备给了弩兵队的彪形大汉们。本来他想让孟愤建立一个“大黄队”,因为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仗势欺人的动物而作罢。 龙骧营中还有全军唯二的装备,大黄三连弩,是那个时代的超级自动武器,一弩三矢,三连发,郑县武库中只有两具。 其余的弩兵配备的是普通的手弩,孟愤带着八十个彪形大汉却是用的大黄弩,射程达到两百步以上,另外皇帝陛下还让他们装备了铁制的短矛,用投掷方式扔出,作为几十步内的远程杀伤武器。 孟大娘子看上去极为开心,肩扛笨重的大黄弩边走边乐。突然他耳边响起一声断喝:“你笑什么?” 孟愤愣了一下,收起了笑容,极力在负重的状态下立正,回答道:“陛下,臣,臣是想到可以用这大家伙杀几个真人,心里高兴,人家是真高兴。”说着嘴巴又不由自主地咧开。 平时弩兵训练都是用草人,一弩过去,能连着穿过一队草人,看起来极为强悍,若是在战场上,肯定能一弩穿过几个大活人,将他们像肉串一样串在长长的弩箭上,孟愤想起这场景就觉得过瘾。 “放下!”皇帝陛下喝道。 “为什么呀?”孟愤十分不解,可还是遵从命令放下了大黄弩,只是不太高兴地嘟起了嘴。 “这个太暴力太血腥了,咱们羽林军讲的是以德服人,以德服人懂吗?要仁慈,要有爱人之心,这个大黄弩,先不急着用。” “以德服人……可是陛下,这是战场呀……”这些人还没学会对皇帝陛下俯首贴耳,有意见都是直接就提。 “唉,实话说吧,这些敌兵简直弱爆了,大黄弩射程太远,早早地发射出去,一箭串几个,外面那些乌合之众见了,肯定会吓得掉头就跑,敌军离我军太远了不好追杀,让他们缩回到乌龟壳里就不好办了。” 这么多人要是缩在石头城堡里不出来的话,肯定是超级难攻,刘盆子绝对没有强攻石堡的打算,但是如果对方要来强攻,他是乐不得地接受。 羽林军毕竟成军时间太短,如果第一场大仗就是野战,士兵不一定能经得住考验,但若是守在营中,占据着地利,隔着壕沟栅栏对敌,恐惧心会大大减少,出了问题也有时间调整。 如果张丁不出战,刘盆子还想着把他引过来予以消灭,现在人家主动送上门来,刘盆子哪舍得把到嘴的肉早早吓跑?当然要保护好,把他们成群地放到眼前来绞杀,这就是皇帝陛下的“仁慈”。 “陛下的意思是……放过来打,让他们都跑不回去?” “聪明!是谁说胸大无脑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孟愤把身子一抖,胸一挺,饱满的胸肌撑得衣服都要从中破开,“蒙陛下教诲,臣还是有点谋略的……臣懂了,要把敌军全部放进军营,人家要与他们贴身肉搏,保证一个也跑不了!” “滚!”刘盆子怒骂道:“要是放一个敌军进营,朕砍了你的脑袋!” “陛下讨厌!”孟大娘子被斥,羞愤难当,一扭身子,挥着兰花指跑远了。 皇帝陛下余怒未歇,“果然是胸大无脑,还想贴身肉博,你要跟哪个贴身肉搏?臭流氓!” 第65章 65.握弓之法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盆子把公孙准赶上了望楼,自己代替他指挥起了弓箭手,他让一百多人排成一个横排,这样横向的覆盖面够了,但是没有纵深的厚度。 乌米刚刚丢掉了指挥权,急得找小皇帝来请战,“陛下,不让出营我们做什么?老鹰怎么能困在鸡窝里呢?” “你来得正好!”皇帝很兴奋,“把你的队伍拉过来,马先放到一边,一会儿追击的时候再用。” 他说这话时的感觉就是这一仗必胜,完全没有打败仗这个选项。 奇怪的是羽林郎们真的相信,两千对一万却都有必胜的信心。皇帝陛下是天选之子,他说必胜,那定是必胜无疑了。 小皇帝命乌家儿郎手持弓箭,百来个人站成一排,五百余人站了五排,加上神射营,一共六排弓箭手,皇帝才表示满意。这下子覆盖面有了,厚度也有了。 整个军营的防御体系已搭建完成,外面有拒马、鹿角、铁蒺藜,还有一道深深的壕沟,延缓敌军尤其是骑兵的攻击速度,让他们最长时间留在射程之内,承受弓弩的远程攻击。 军营四周是高高的栅栏,密密实实,不留缝隙,上面突出有长长的枪刺,只就其高度而言,想攀爬上来难度相当大,可是栅栏内侧却堆着高高的土堆,或者搭起了木板,使弩兵可以站在上面向外射击。 此时弩兵们都在找自己的位置,两人间稍留空隙,以便一会儿前后排换位轮射,这个虽然平时反复训练过,可初临大战,免不了有点手忙脚乱,将领们大声吆喝着,整顿自己的队伍。 弩兵的身后是六排弓箭手,同样是远程的杀器。第一排士兵阵列十分整齐,可他们身后的乌家人就乱了许多,皇帝便让他们每个人盯着前面的人,以第一排羽林军射手为标兵,好歹算是排了个阵式。 正在整队的长兵、刀盾兵和斩马队,等一会儿要先隐藏在大盾的后面,暂时躲避敌军的箭矢,等到敌人冲到近身,他们才有机会一展身手,可皇帝感觉他们发挥的余地不大。 一部分骑兵在营中来回巡视。主力兵马布置在正面战场,须防止敌军从防守薄弱的侧翼偷袭,等到战争后期,骑兵便是追胜逐败的利器,收割溃兵的人头全靠他们。 刘盆子不顾牛得草和班登的阻拦,亲身上阵,手提宝弓站在六排射手的最前面。 “陛下!”他身后的乌米叫道:“陛下的弓拿错了,握弓应该握住弓的中间,陛下怎么握着弓梢?” 握弓姿式是练习射箭的第一步,每个射手重复到习惯成自然的基本动作,六百多射手握得都很标准,唯有皇帝陛下拎着弓梢,将弓的另一端拖在地上,不像是弓箭手,倒好像是农夫拄着把铁锹似的。 “你懂什么!”皇帝头也不回地道:“这是朕独创的‘拎式握弓法’!” 他像是怕被人学了去,补充道:“你们的弓不行,朕的弓是特制的两用宝弓,一可以射箭,二可以做拐杖。” 皇帝是独一无二的,他的弓是特制的,弓法是独创的,人家就爱拿宝弓当拐棍使,你管得着吗? 敌军离得还远,皇帝下令在他们进入射程之前谁都不准开弓放箭,可他自己却拉开了弓,箭头斜向上方,要先来一枝抛射。乌米摇了摇头,默默吐槽着这货啥也不懂,却见皇帝松开了手,一枝箭飞了出去。 令人惊奇的是,这枝箭没有射向前方,却斜斜地飞上天空,向着队伍的左后方飞了过去,忙着备战的将士眼看着箭高高地飞起,直奔大营内飞去。 班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让你射你偏不听!平时练习的时候上天入地斜飞倒飞横着飞都由着你,除了几个身边人,外人也看不见。如今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来这么一出,这下子可糗大了。 此时乌米面露不屑,视皇帝如神明的羽林将士目瞪口呆,乌家几百儿郎像看笑话一样,有的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就在这时,一个军帐里传来了痛苦的呼叫,有人中箭了! 然后就有人从帐后暴起,向后营狂奔而去,牛得草带着皇帝卫队冲了过去,四周的士兵也呐喊着追逐,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将几个人逼到角落,几杆长矛伸过去,三下五除二刺死了四个,余下的五个忙跪地投降。 牛得草把五个人押解过来,简单一问,原来是石里将军张丁派来的,一共有十四个人,全部是江洋大盗、亡命之徒,他们在昨天半夜摸到营地,偷偷翻越壕沟和营栅,趁众人熟睡之际,偷了羽林军军服穿上,几个人在军营中潜伏起来,想在第二天大军攻击时放火呐喊,制造混乱。 众人听了都有些后怕,在敌我酣战之际,如果营内起火,有人奔走呼号,必然会被不明真相的将士当作敌军破营的信号,导致军心浮动,极有可能让军队瞬间崩溃。 多亏英明神武的大汉皇帝陛下明察秋毫,不知何时看穿了真相,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一箭射中潜入者的大腿,细作们以为暴露了,争相逃蹿,反倒当即被拿下。 这时巡营的骑兵也捉了几个细作过来,至此十四个人全部落网。一场可能会影响战局的潜在危险被小皇帝神奇的一箭化解。 “陛下圣明!” “万岁!” 不知是谁带头喊道。 一时万岁之声不绝于耳,小皇帝压了压手,意思是,不要搞个人崇拜,要低调。这都是小事情,不值一提,朕的神箭一出,这些事儿还不都是毛毛雨? 乌家人也服了,果然是天生龙种,不同凡响,皇帝陛下真是明察秋毫,无所不能,文武双全,神箭无敌,一时间他们的心中也充满了崇拜。 乌米的眼睛瞪得溜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神乎其技的箭法,这种别出心裁的射法,不可思议啊! 他默默地把弓拄在地上,一手提着弓梢,体会着手上的感觉,要学陛下神箭,得从握法开始,“拎式握弓法”走起! 此时望楼上发出了警告,在那儿已能看到敌军的踪影,旗子挥动了几下,意思是敌军还在几里地开外。 公孙准一直盯着远处,直到见到旷野上隐隐出现一条黑线,开始是淡淡的、细细的,几乎看不出移动,慢慢的那模糊的黑线越来越粗,越来越清晰。 好像是墨水污了宣纸,黑迹渐渐洇散,石里坞的军队全貌渐渐呈现在旷野之上。 真多啊!公孙准暗暗叹道,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弓。 他看着敌军漫过旷野,一点一点地逼近,心中默默地估算,大概再过一刻就能进入射程。 公孙准慢慢地坐了下来,微闭上双眼。 他想起与父亲学箭的第一天,他根本没有碰到弓箭,而是被命令伏在野地里清点经过的动物。 他在地里整整趴了一天,经过一个动物就在地上划下一道。当父亲晚上询问时,公孙准说,一天内,那片空旷的山坡共经过了十二只野兔、八只松鼠、三只鹿,两头野猪,还有一头孤独的狼。 父亲严肃地摇了摇头,说他错了,应该是十五只兔子、十七只松鼠……天上还飞过一百二十二只鸟。 父亲语重心长地摸着他的头说道:“错过这么多的目标,怎么做一个射手呢?你先练习定力和眼力吧!” 当时他惊讶无比,父亲是如何做到的?他怎么能整整一天眼睛眨也不眨,把所有经过的动物数得这么清楚。后来他才知道,他的父亲,那个老猎手,纯粹是tm瞎编来蒙人的。 不过那一天他还是学习到了,作为一个射手,要有定力,注意力要时刻集中,要关注视线内的所有目标,直到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个。 公孙准深深吸了一口气,放松身体,平复着紧张的神经,他要在这个短暂的时间内养足精神,准备羽林军建军以来的第一场大战。 第66章 66.弓弩齐发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这次出击张丁孤注一掷,几乎把家底全都押上了。除了少量兵马留守坞壁外,其余人马全部参战,到底有多少人他自己也不清楚,一万?一万二?他只知道其中的骑兵应该有两千二百多名,这些人都是石里坞的精锐,也是他张某人最大的资本。 大量的步兵集中在中间,少量弓弩手杂在其中,骑兵护卫着两翼,说是护卫,其实就像牧羊人看守着羊群,主要作用是防止羊走失,将他们驱赶着向一个方向前进。 张丁本人在队伍的中间,身周是一千三百名精锐步兵,装备有皮甲、札甲、兜鍪、环首刀、圆盾、钩镶、战斧等等,这是他的步兵精锐。而紧紧围绕在他身边的二三十人装备的是当时最先进的鱼鳞铁甲,有“盘领”保护颈部,有“钎”防护臂部,甲片一直垂到大腿。因为铁甲较重,为了节省体力,行军时不着甲,等到了战场要冲锋时再往身上穿戴。 总体来说,有三千余名悍匪是石里坞的核心武装,他们大多从贩私盐时就一直跟随着张丁,从流动的强盗到坐地的强梁,这些人是他的基本盘。其余八九千人都是乌合之众,打仗时最大的作用是当炮灰,冲击对方防线,消耗敌军的箭矢和气力。 苏延年随在张丁的身边,说道:“大将军,听说小皇帝策反了杨家的家兵,兵不血刃拿下杨树坞,咱们石里坞……” “怕什么?宋成你还不放心吗?那厮哭着喊着要当前锋,我硬把他摁住,坞里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大军已出,不要尽说些不吉利的话!”张丁低声斥道。 苏延年本来还想说什么,此时只好闭上了嘴巴。他想说,要是敌军趁着坞内空虚,派一支偏师过去偷袭……可转念又一想,宋成手下有一千多人,一千多人守着坚固的石里坞,大门一关,就是一万人都未必打得下来,何况以他们的情报,对方顶多只有三四千人,就是全派出去也无妨,此地距离坞堡不过十几里,只要宋成守住一时半刻,大军骑兵马上就能回援,到时里应外合,准能把这些娃娃兵包了饺子。 看起来,这一仗真是十拿九稳了。 这时前面传来了一阵呐喊声,士卒们嗷嗷地叫着,有的是惨叫,有的是发力的狂吼。 传令兵来报,大军行进到赤眉贼的营盘,遇到了抵抗,张丁鞭梢一指,“杀!后退者斩!” 前面喊杀声更大,张丁在悍匪的环绕下缓辔而行,一波一波的士卒向前冲击,好像是波浪不断拍打着岩石,可那岩石好像不是岩石,而是一块豆腐。 一会儿的功夫,前面就喊着敌军逃了,营已经破了,士卒们冲进了营垒。 张丁指着地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对苏延年道:“这就是娃娃兵修的工事?这沟还没有张某的小腿深呢?” 营里营外到处都是沟壑,四处散放着拒马和鹿角,铁蒺藜撒得满地都是。 张丁笑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以为这些东西就能阻住张某的大军?” 阻住是不可能的,但是确实使大军的步伐稍稍放缓了些。 这个胜仗让强盗们更加嚣张。张丁狂笑着,喝令悍匪们继续冲锋,争取把另一座军营也一举拿下。 小营的陷落给大营赢得了一点时间,此时羽林军已经准备好了,刀枪出鞘,弩箭上弦,蓄势待发。 小皇帝还没过够射箭的瘾,可当敌军逼近的时候,牛得草带人死活把他从弓兵的阵列里拉走。如今他站在后面观战,周围的卫兵举着大盾,将他牢牢地遮住。 “老子的眼睛都遮住了,还观的什么战?” 尽管皇帝提出抗议,可没有人理他,在皇帝护卫这件事上,牛得草有全权。 敌军还在百步开外,一个乌家兵便举起了弓,立刻被斥令放下,那人气得跳起来要和对方殴斗,乌春抢上来一鞭子抽在他的脸上。 “一切行动听指挥!”乌春厉声喝道。 事实证明这一鞭子可能救了他的命,因为吕钦已经带着人杀气腾腾地走过来,见乌春出手才退了回去。 敌军中的弓箭手开始放箭,没有什么齐射,只是零散的箭枝,大都落在营外,偶尔有箭枝射入营中,也没有射中一个人。 全军本来或依靠栅栏,或借助盾牌,防备着对方的箭矢,见此情景,都觉得没什么必要了,这个箭矢密度,能造成多大伤亡? 唯一的用处是替营内的人确定了距离,当更多的箭矢进入营地中时,那便是大部队进入射程了。 但是齐射的命令依旧没有下达,乌米心里已经很着急了,平时这个距离,自己已经至少射了两轮了,难道还要再放近些吗? 敌军从走变成了跑,开始是小跑,然后加速,骑兵驱赶着步兵,后队驱赶着前队,好像漫山遍野的羊群。 前锋已经到了工事面前,乌米已经能看到最前面敌军的脸,此时才有命令传来,“张弓!”“发箭!” 六百名箭手齐齐引弓,斜向着天空,手指松开,箭飞出,在天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呼啸着飞向敌阵。 与此同时,弩兵也齐齐开始射击,数百箭矢直飞出去。 弓箭是抛射,落入人群后,若从高处望去,可见到一片黑压压中陡然出现多处空白。而弩矢的射击效果更加直观,就是敌军前锋瞬间倒下了一大片。 弩兵是轮射,每轮按照命令发箭,弓兵则在第一轮命令发出后自由射击。乌米松了口气,终于可以随自己的心思发箭了。 在营内看不到射击目标,射手只是按照指令向一个方向抛射,但是听着射击开始后外面不断响起惨叫声,乌米知道肯定是射中了不少。 刚刚射出四箭,忽然听到停止的命令,乌米只好停了手,可是心里却觉得极不过瘾。 原来敌军前锋在承受弓弩打击后,立刻掉头向后逃。他们本来就是一群强盗,见利则来,无利则走,为什么要拼着性命惹这么一只大刺猬呢? 可他们的首领,石里坞的大boss张丁不这么想,他现在就像是一只兴奋的斗鸡,向空中挥舞着手中的刀,大叫道:“吃着张某人的饭,就要为张某卖命!冲,都给我冲上去!” 他的精锐还没有出动,死伤的都是炮灰,张丁一点都不心疼。 “大将军,贼人弓弩厉害,强攻损失太大,不如先让我军弓弩手全部突前射击,压制一下贼人的弓弩。”苏延年知道劝不动张丁回军,只能尽力让他改变一下作战方式。 这是可行的一招,相当于现代战争的炮火准备,一万多人的军队,总比对方三千人的弓弩手多吧? 还真没有! 羽林军中弩兵是最多的,足足有七百多人,弓兵虽然只有一百多,可是加上乌家的五百人,也有六百余人,弓弩兵加在一起,共有一千三百多人。 可张丁的队伍中,带弓出来的并没多少,至于用弩,那玩意多麻烦!出去抢劫有背着弓的,没见过端着弩的,总得拎在手里,抢了赃物都空不出手提,谁用那个! 张丁吆喝着:“会射箭的都给我上去!” 总得前进到射程之内吧!可是这一声令下,背着弓的都吓得后退,“我不会射箭,我背这个就是玩的!” “妈b的平时看你打猎没少用,快上去!” 近千名弓箭手被驱赶着来到阵前,停在距栅栏百步开外,再不敢前进一步。 “发箭!把你们带的箭都射光!” 这是石里坞大军难得一见的集中射击场景,千名弓手向着羽林军营垒射击,确实形成了规模,可他们的箭有一半落在了营外。 几轮箭雨后,羽林军营中一片寂静,既没有惨叫,也没有对射。张丁哈哈大笑:“这些小儿,被我大军吓怕了吧?冲!冲垮他们!” 强盗们见营内一片安静,胆子又大了起来,在弓箭的掩护下,嗷嗷叫着冲了上去。等冲到近前时,却听营内号角齐鸣,栅栏后忽地冒出许多人头,那令人畏惧的弩箭正直直地对着他们。 又到了割韭菜的时候了。 第67章 67.奇袭石堡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在距离战场十里外的一片树林中,刘彪飞身下马,一个人马上跑着迎了上来,叫道:“曲长,都准备好了!” 林子里有几辆马车,车上用干草覆盖,不知是什么东西,刘彪上前揭开看了一看,问道:“人呢?都齐了没有?” “还差十一个人没有归队。” “不等了,出发!” 前天刘彪在大营附近扎了小营,自己带了两百多人在其中守卫,又派几十人连夜赶着车,潜进石里坞附近的树林埋伏。 一早张丁带人发起攻击,刘彪等人稍做抵抗便放弃小营,快马加鞭赶至埋伏地点。现在三百人的小分队已集结完毕,刘彪一声令下,队伍向着石里坞进发。 刚走出一里地光景,前面来了三匹马,马上的骑士见了他们,逡巡着不敢上前,掉转马头想要逃跑。 刘彪一推旁边的俘虏,那人上前喊道:“前面是坞里的兄弟吗?” 对面停住了马,回答道:“你是何人?” “我是丁五啊?大将军的亲卫,你不认得我吗?大将军派我们送东西回……算了,跟你们说这干嘛,你们走吧!” 这话一说,对面三人反倒催马跑了过来,眼睛齐齐地望向装得满满的马车,问道:“前面打胜仗了?抢了啥好东西?” “啥能少得了三位兄弟的?大将军有令,命胡头儿派车去拉东西。” 一个骑士忽然抬起头来,叫道:“明明是宋头儿守堡,大将军怎么会让胡……” 迎接他的是刘彪的环刀,刀正劈在脸上,让他脸上好像开了一朵血红的花,另外两人惊惶失措,还没来得及掉头,就被几柄乱刀砍死。 结果了几个游骑,小分队继续前进,不一会儿功夫已经抵达坞堡门口。 石里坞名副其实,整个坞堡外墙都由石块砌成,坞墙高两丈有余,又高又厚。刘彪看着咂了咂嘴,这要是强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大门紧闭,门楼上站着十几个悍匪,一个人伸着脖子向下面吆喝道:“你们是哪个将军的部下?” “我是大将军亲卫丁五,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了!”丁五态度十分强横,正是大将军身边人对待守门人应有的态度。 那人却也不敢得罪他,只叫道:“原来是丁爷,对不住您,宋将军说了,非常时期,谁都不准出入。” 丁五道:“我奉大将军之命回坞,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找宋将军,你先开门,我自已去和宋将军说。” “可宋将军说……” 话未说完,旁边的刘彪张嘴骂道:“你个没眼色不知道深浅的东西!只知道宋将军,不知道大将军吗?大将军的命令也敢不听,你长了几个脑袋!说,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这就回去,跟大将军回话,老子把话撂在这儿,要是耽误了军情,你们几个的脑袋就别想要了!” “丁爷你先等一会儿,等我先去回了宋将军……” “丁爷没功夫等你回话!丁爷又不是哑巴,不会自己跟宋将军说吗?你这一去一回,又要耽误多少功夫!前面军情紧急,哪有时间等你回话!” 刘彪一挥手,众人拨转马头,作势要走。 “别,别介!我开门,开门还不行吗?” 刘彪把十几个俘虏摆在前面,守门士兵见了,颇有几个认识的,早就信了大半,如今又见刘彪如此强横,生怕真的耽误了军情,被大将军怪罪。大将军脾气暴躁,手段毒辣,若是真的怪罪下来,几个人的脑袋恐怕真的保不住。 门只开了半扇,一个人探头出来道:“丁爷,您自己进去和宋将军说吧!” 刘彪上来用力一顶,将门顶开,当先进入,喝道:“开个门这个扭扭捏捏的作甚!老子就要进来,你管得着吗?” 这时候已经由不得他了,羽林郎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大门打开,几辆马车赶了进去,十几个兵根本就拦不住。 刚进门,一个强盗头子带着几十个人过来巡哨,叫道:“怎么回事?门怎么开了?车里拉的什么东西?” “都是前面抢回来的东西!”刘彪用刀在拉车的马屁股上用力一捅,马吃痛嘶叫,前蹄竖起,马车向后倾去,哗啦啦大响,竟倒下来一车的银钱。 强盗们见了,都大叫道:“是钱!铜钱!” “那个不是马蹄金么?” 强盗的规矩和抢红包类似,手快有手慢无,谁抢到就算谁的,抢多少是多少,如今见了满车银钱,谁还会客气?众盗一拥而上,都扑在地上,追逐着到处乱滚的银钱。 刘彪叫道:“不用抢,人人有份……都去死!” 趁着众匪满地捡钱,三百个人一起动手,拔刀冲上去,就像是用斧头劈柴一样,一柄柄刀抡起剁下,眨眼间将几十个贼人杀得干干净净。 羽林军的少年们扒开车上的干草,取出里面硝石硫磺火石等物,在坞中四处奔跑点火,口中喊道:“张丁败了,羽林军入城啦!” 石里坞虽然外面是石墙,里面也有些石屋,却依旧有许多易燃的木屋,这一下子坞中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坞中的人似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蹿。 守坞的强盗们乱成一团,也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马,只以为张丁打了败仗,石里坞已被攻破,纷纷弃坞逃走,有的从坞门处冲出去,有人去码头寻找船只,石里坞有大船两艘,小船无数,众人为了抢船,互相杀伤,落水者不计其数。 刘彪带着一百多人,由丁五等人带路,一路向里狂奔,遇到人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通砍杀,挡者皆死。 丁五等俘虏到了这个地步,早已没了退路,此战若是羽林军失败,依照大将军的脾气,肯定会将引狼入室的人全都杀掉,因此这些俘虏反倒是最怕偷袭不成的。此时他们也豁出去了,全都拔刀助战,向原本的同党下了死手。 羽林郎们杀得身上衣服上全是鲜血,直冲到石坞的中心地带,见前面一群土匪冲了过来,领头之人正是负责守坞的偏将宋成。 丁五远远地便喊道:“宋头,大将军战败了,敌军已入城,就在坞门,请宋头速去迎敌!” 宋成边跑过来边大声询问:“怎么会败了?大将军何在?” 要说这人也是有勇无谋,情急无智,猝然见到丁五,只想到他是大将军亲卫,却忘了他已被俘,毫无防备,带着人就跑了过来。 等到了近前,突然觉得不对,正想问个清楚,刘彪早上前来,一刀刺在他心口,叫道:“皇帝陛下大军已入城,降者免死!” 群贼震惊之下,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有的人还在想着要不要丢下刀投降,有的人还想抵抗一下。刘彪已一声狂吼,当先扑了上去。一百名少年都杀红了眼,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即便他们尚未长成,身材上吃了亏,但是此时却似有使不完的力气,面对一群积年悍匪毫无惧色。 而那些平时无比强横的悍匪却早就吓破了胆,全无斗志,在宋成猝然被杀之后更是失去指挥乱了套,被羽林少年们杀了个七零八落。 刘彪命人割了宋成首级,让人用长矛挑着,四处喊叫。 坞中的贼人见了愈加胆寒,哪儿还有心思抵抗,轰然作鸟兽散了。一千多人守卫的石堡竟被三百羽林少年一鼓而下。 此时十几里地之外的战事进行得格外激烈。几轮冲锋未果后,张丁派出了他的精锐--着铁甲的步兵,一千余名悍匪狂叫着扑向羽林军的营垒,他们左手持勾镶遮住面部,右手提着环刀或者短斧,先是小跑,在壕沟处寻找被自己人尸体添满可以跨越之处,过了壕沟后突然加速。 这是真正的生死时速,越快跑过这段距离越能减少伤亡,等到了近身,那些防护力极弱的弩手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弓弩手在惯常位置开始射击,可是这些杀伤了无数人的箭矢,遇到铁甲防护却像是射到了石墙,前两轮射击几乎完全没有造成伤害,第三轮射击才射倒了几人,那是因为敌军近了一些,有的箭矢穿破了甲胄,也有些悍匪比较倒霉,被射中了没有铁甲防护的头颈腿等部位。 冲到越近,伤害越大,但是比起那些无甲强盗的伤亡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这时敌军已逼近到四十步之内,伤亡却只有十几人。 如果不是近营处撒满了铁蒺藜,多少拖慢了悍匪的攻击,恐怕敌人瞬间就会到眼前。 孟愤一直按照皇帝陛下的要求,杂在弩兵中,使用普通弩矢杀敌,他连发了几弩,眼看着弩矢射在敌人身上,却又被弹落在地,敌人毫发无伤,不禁顿足大骂。 正在焦躁,忽听有命令道:“用铁矛,投掷!” 后勤队的人早搬了短矛上来,就在孟愤的脚边堆着,孟愤掂起一根,右臂后扯,瞄准后用力掷出,扑地一声,正正地扎在一个悍匪的前胸,这一枪穿透了他的身体后余势未歇,带着死尸直接插进地上的黄土里,悍匪的尸体与标枪形成一个六十度左右的夹角,好像一个人拄着拐杖在那歇息。 这具尸体就像一座地标,矗立在战场上,带来的视觉效果是极其震憾的。看了这一幕,其余悍匪都心头紧了一紧,好像那杆标枪也插在了他们的心口。惧意一起,方才一往无前的气势便弱了一分。 身高力壮的强弩手们一起投掷,每一轮八十多杆短矛,能杀伤十来名悍匪,战果还是可以的,可孟愤却不满意地跺着脚,嘴唇撅得老高。训练时全队三十步命中率可达到三成,可今天第一次实战,竟然只有一成,这是发挥失常啊。 他又举起一根短矛,脱手投出,穿透了一条大腿,腿的主人扑倒在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孟愤一矛接着一矛投出,几乎每投必中,看起来坚固的铁甲在高速掷出的铁矛下就像是纸糊的一样,起不到任何防护作用。 随着敌人的逼近,强弩手的投矛命中率提高到平时的训练水平,几十名悍匪已殒命矛下,而弩箭的杀伤力也大幅提高,在近距离内,弩箭依然具有穿甲的能力。 付出惨重的伤亡后,悍匪终于冲到营垒近前,他们有的开始向栅栏上攀爬,有的人手持利斧,砍断外面的刺枪,用力劈砍着木制的栅栏,在他们的身后,无数无甲的强盗正蜂拥而来,如果被他们劈开了栅栏,整座军营将漏洞百出。 第68章 68.陛下威武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敌军逼近军营,眼看要破壁而入。栅栏上的弩兵突然闪开,代之以成排的长兵,他们手持长长的夷矛,齐齐向下刺去,锋锐的长矛有着最强的破甲能力,无情地刺破铁甲,穿透敌人的血肉。 一名悍匪刚将栅栏砍开一个豁口,那豁口处就钻出一只长矛,将他捅了个对穿。 营门处的战斗更是惨烈,那里聚集着最多的悍匪,也因此遭到了最强的攻击,羽林军的长兵足足排了七八排,戟矛平端,像一堵活动的刺墙,让悍匪无处下口,完全无法突破这道长兵防线。 长兵重复着平时训练了成千上万遍的动作,挺矛、前刺、刺、刺、刺,前排的袍泽倒下了,后排的立即补上空位,使整个阵列一直保持完整。在不断的刺杀动作后,尸体在他们面前慢慢堆积。 吕钦亲自在后督阵,并亲手斩杀了一个临阵害怕后退的少年,对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他没有丝毫的手软。在每个人都要拼命的战场上,对一个人的心软是对整个部队的不负责任。 一旦长兵阵出现一个缺口,敌人的刀盾步兵钻进来,长兵将防无可防,会像豆腐一样被从中切开,长兵阵被突破,只有靠自己的刀盾兵上去以命换命,羽林军的阵列优势将荡然无存。可以说,拼人头的时候就是羽林军龙骧营覆灭的时候。 依靠着悍匪不要命的攻击,张丁的大军已经逼近了羽林军营垒,双方展开了近战,羽林军的弓弩优势减弱了许多。但他们倚仗着工事,居高临下,用长长的夷矛将敌人拒之营外。 已经有零星的土匪越过了栅栏,每跳进来一个,就有几个刀盾兵扑过去,联手将其绞杀,有的弩兵已放下了手中的弩,拔出环首刀开始近战,弩兵的近战能力相对较弱,但以上击下的优势大大弥补了这个缺点。 完全没有参与肉搏的除了一直待命的骑兵之外,还有六百名弓箭手,他们还在不断地向天空抛射,在敌军阵列中留下一个个的空白点,但在敌我肉搏的情况下,抛射不能射得太近,射中的都是远处的无甲匪徒。 乌米的手臂已经麻木了,完全没有感觉,他只是机械地拉着弓,一次又一次地将箭射出,他不知道自己射了多少箭,只知道有人在不断地向他的脚下堆着箭矢,总有几十箭了吧! 乌米看着外面密密麻麻的敌军,那颗大心脏也有些后怕,如果不是吕钦拦着,自己冲出大帐迎敌,恐怕早就成了这群悍匪的口中食了。 他一向的愿望是成为一个勇士,一个驰骋在草原和战场上的勇士,为此他苦练骑射,苦练格斗,培养胆气,他曾经无比自信,曾经瞧不起羽林军的组织和阵列,在他看来,勇士就该直面敌人,而不是这么龟缩防守,挤在一处,倚多打少。 是以多打少吗?这可是两千对一万,妥妥的以少打多! 看那些在长兵阵下丧生的强悍土匪,哪一个不是以一敌十的勇士?如今都变成了一堆没有生命的血肉。 乌米的手臂麻木,头脑却异常活跃,也许他该重新定义勇士的意义,也许他应该像项羽一样,不止步于做一人敌,而是做万人敌。 羽林军开始有了伤亡,可比起强盗的伤亡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 张丁已经无比愤怒,他出动了最精锐的步兵,却依然无法突破羽林军的防线,他的精锐已损失惨重,让他真正感觉到肉疼。 强盗的整体损失已经不小,随时可能崩溃,督战的骑兵和大将军亲卫对于后退的强盗不断地进行斩杀,却依然无法制止逃散。 张丁越发暴怒,这些杂碎,吃着他张某人,喝着他张某人,到了要他们拼命的时候,却都要抛弃他张某人。 他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已经押上了巨大的赌注,完全收不住手,一心想着翻本,苏延年刚提一句撤军,就被他拔刀相向,差点当场斩了,苏延年吓得再也不敢开口,只是不经意地与他拉开距离,寻找着逃命的路径。 张丁决定孤注一掷,唆哈,拼了! 全军冲锋的号令传下去,骑兵驱赶着步兵,一起向前冲去,慢慢地步兵被甩在身后,两千余匹战马发足狂奔,马蹄轰隆隆作响,激起地上的尘土和鲜血。 望着奔涌而至的骑兵,刘盆子知道,这是最后的一击了,挺过这一波,就将会迎得胜利,他抬起头望了望远处石里坞的方向,并没有什么异样。 难道刘彪没有成功? 这也是很可能的一种结果,这个计划本来就是过于大胆了些,堡内再空虚,也得有一千贼兵驻守,而刘彪只有半个营,三百人,也不可能给他更多的人,因为这边的压力一定会很大,抽不出更多的人手。 反正只是一场奇袭的尝试,成不成功都在意料之中,刘盆子觉得还是直接击败面前的大军来得靠谱。 而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已经很大了,照说敌军早该崩溃了,也确实有了崩溃的苗头,一些强盗开始逃散,可是更多的人还在迟疑,在观望,如果这一波骑兵加精锐步兵的冲击得手,他们立刻就会跟着冲杀过来,这些强盗虽然是乌合之众,打起顺风仗来还是可以的。反过来,如果羽林军能将敌军骑兵击破,这些强盗就会毫不犹豫地四散奔逃。 皇帝亲卫早已投入战斗,乌家儿郎有一半已变成了刀盾兵,丢下弓箭开始与不进冲进营地的敌军近战。刘盆子准备投入他最后的预备队,百余人的斩马队已然待命,检验这支队伍的时刻就要到了。 因为敌军弓兵的覆灭,皇帝的防护早已松动,他可以自由地在营内行走,只是牛得草带着十几个人,总是像牛皮糖似的粘在身边。 离他几步远处,一个悍匪跃进营内,挥刀连砍了两人,附近的刀盾兵来不及支援,小皇帝见了,拔刀冲了上去,一刀搠在悍匪的后背,悍匪吃痛转身,牛得草扑上去一刀砍在他的颈部。 虽然有惊无险,木头牛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请求道:“陛下还是入帐休息吧!” 皇帝却气呼呼地道:“你这小子不地道,怎么半道跳出来抢人头?明明是朕先刺中,要不是你,朕早就砍了他的头!” 牛得草张口结舌,“是,是,我是有点。。。此地太过危险,还请陛下回避!”说到这,他的语气已强硬了许多。 小皇帝大吼道:“敢拦朕者,以抗旨论处!”挥着刀向不远处一个悍匪扑去。 牛得草无法,只好带着十余个强健的卫士,随时拱卫左右。 一个刀盾兵正与悍匪格斗,忽然旁边突出一刀,将匪徒刺倒,刀盾兵抬头一看,立即惊喜地叫道:“皇帝陛下,陛下杀人啦!”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遇袭的良民呼喊救命,却在羽林军中激起了巨大的反响,不知是谁高声叫道:“陛下威武!”“陛下万岁!” “万岁!必胜!” “必胜!必胜!” 皇帝陛下的参战,让全军士气大振,久战疲劳的士卒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又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即使面对排山蹈海般的骑兵冲击,也再也无所畏惧,因为皇帝陛下与我们在一起,那可是大汉英武无敌的建世皇帝陛下! 第69章 69.射手之王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唯一对这欢呼声充耳不闻的,恐怕就是望楼上的公孙准了。 战斗打响至现在,他的存在感并不是很强。他的袍泽们只见到那些挥着刀指挥冲锋的敌酋,总是突然间中箭倒地,引起一阵混乱。 将士们总是高呼:“看,又倒了一个!” 开始时他们以为这些死亡都是乱箭所致,可奇怪的是这些人一般都是头颈部中箭,一箭毙命,而当越来越多的敌酋被射杀,以致于那些强盗头子都只敢隐藏在人群里,不敢出头指挥时。终于有人对敌酋超高的死亡率产生了怀疑。 终于有人发现,那些致命的箭都是从高处发射,自上而下,发射地点就是他们头上的望楼,是狙杀,是神射手,公孙准! 那是军中的射手王! “不愧叫公孙准,真准哪!” 将士们感叹着说,他们知道,在头顶上,有自己的袍泽用特有的方式分担着他们的压力,鼓舞着全军的士气。 对敌军来说,这件事就比较糟心了。 指挥官的死亡,不仅打击士气,而且会使指挥陷入混乱,虽然张丁手下的强盗头子们没什么指挥艺术,只会挥着刀,高喊着“跟我冲”,可是没有人带头玩命也是件麻烦事,失去头领看管的强盗都各自为战,本来乱哄哄的队伍更乱了,有的人干脆倒在别人的尸体后面装死,有的直接逃跑,没有人肯拼命上前。 显而易见,狙击战对敌人的打击是巨大的。可公孙准没时间考虑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射杀敌酋上,来不及钦佩皇帝陛下的英明决策。 他和他的五名队友分守两个望楼,一箭又一箭,箭箭不落空,公孙准不数人头,他只数自己的箭,他的脚边是五十枝箭,现在还余下两小堆零一枝,二十一只,那意味着他已射杀了二十九个大小强盗头目。 敌军骑兵冲起来的时候,公孙准望了望远处的那一堆人,他知道,那里有此次敌军最大的头领。 他已经观察很久了,公孙准看到不断有骑卒到一个人的马前,仿佛是在汇报战况,也不断有人从他的马前离开,四处去传达命令。他知道那儿有一条大鱼,说不定就是那个张丁,石里坞的强盗头子,独霸一方的江洋大盗。 可惜大鱼一直停留在远处,在弓箭射程之外,偶尔随着战况的激烈,那一撮人马也会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以便于更加清楚地观看战场上的情景。 公孙准无数次在心里呐喊:“近点,再近点!”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声,大鱼确实近了,可也只是近了一点,依旧在射程之外。 当骑兵冲起来的时候,那条大鱼仿佛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催马向前,公孙准止水般的心境突然起了波澜,呵,快了,再过来一点,再多走十几二十步,就能进入弓箭射程了。 他的整个身体突然紧绷起来,手紧紧地握着弓,仿佛要把弓握断,心里恨不得用一根长绳拴住那敌酋的马头,把他硬拽过来,以便能挨上他一箭。 旁边的射手看了一眼自己的队长,不知道他为何停止了射击,只是直勾勾地望着远方。敌军的骑兵已经到了近前了,他自己已经射死了两个骑兵。 公孙准对望楼下近在咫尺的厮杀毫不理会,他只是不断地在目测,以这个距离,他是绝不会出手的,从学箭时他就听过父亲的话,射程之外没有把握的目标不射,不仅很难命中,而且会把猎物惊跑。 公孙准长长地呼了口气,尽力平复着心绪,刚才那种紧张的状态不利于射击,他需要放松心情。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开弓瞄准了下面二十步外的一个骑兵,因为那个人正在对着身边的人哇哇地喊叫,应该是一个敌酋。 他松开了手,却射偏了,箭矢贴着敌酋的肩膀插入地下,没入黄土之中,那个家伙吓了一跳,抬头向上看了看,仿佛威胁似的挥了挥手中的刀。 这是公孙准本次战役第一次射失,他的连中纪录在二十九箭后终结。他清楚地知道,这是由于自己心绪的起伏。 公孙准再也不看远处的大鱼,而是又关注着附近的战斗,他连续开弓,又失了一箭,随后两个骑兵连续丧命在他的箭下。 这时他又抬起了头,看到远处的那一队,百余人簇拥着本次战场最大的首领,他发现那敌酋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射程。 虽然还在百步开外,但他在这个距离曾经成功地将箭射进一只豹子的口中,也曾几次射中过奔跑的动物,这是他射程的极限,虽然在这个距离下,弓箭的杀伤力大大下降,可是如果能射中要害,还是可以造成伤害。 公孙准本来想再等一等,可是随着远处有烟尘升起,那敌酋突然掉转了马头,他要逃走了! 不能再等了,公孙准将拉满的弓瞄向了远方,他要出手了。 张丁将所有兵力投入了战场,骑兵冲上去的速度飞快,战壕已经被尸体添满,地上的障碍物几乎只剩下了强盗们的身体,因为前面步兵的纠缠,箭矢的密度也有所下降,几乎一半的弩兵被迫拿起了环刀和长矛,与一栅之隔的悍匪格斗。 在这个距离,骑兵是可以冒着箭矢突进到面前,虽然会有一定的损失,但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一旦能冲动对方的防线,倚仗着人数的优势,战局很可能会逆转。 付出了百余人的代价,骑兵冲到了营门前,步兵急着向两旁闪开,给骑兵正面冲锋的空间。 龙骧营长兵又一次直面骑兵的冲击,随着战马撞击到如林的矛阵上轰然倒地,羽林少年们也被震得向后倒去,他们已鏖战了半日,顶过了几轮步兵的冲击,体力透支严重。 在硬顶了悍匪几轮冲锋后,又遇到具有更加强大冲击力的骑兵,少年们的体力已到了极限。几乎只在瞬间,前两排的长兵就倒下去好几个,后面的人拼死顶上,面对敌骑的冲击却止不住后退。 平时的严格训练和军法的威慑发挥了作用,将士们没有崩溃逃跑,而是依旧在奋力支撑。而王虎为首的斩马队已在他们身后列队完毕,他们人手一柄长长的斩马刀,准备给敌骑以毁灭性的打击。 远处的张丁急切地关注着战局,不知不觉中向前走了几十步,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骑兵蜂拥而上,其厚度甚至将整个营垒都遮蔽。 “冲!冲!杀死他们!一个不留!” 此刻张丁早已忘了这些肉票的价值,只想要杀人泄愤,以致于一个来急报的士兵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挥刀斩于马下。 那个士兵正在说:“大将军,坞壁起……” “起,起什么起?我叫你起!”“大将军”狂暴地吼道,手中还挥舞着带血的刀,那刀上是自己士兵的血。 他的样子吓得几个士兵连连后退,直到退出十几步,一个强盗才怯怯地说道:“大将军,坞壁起火了!” 张丁猛地回头看去,只看见漫天的烟尘,那烟尘凌驾于战场的灰尘之上,里面有隐约的火光,而起火的位置,正是他的老巢-石里坞! “是谁不小心走水了!老子要杀了他!” 没有人接话,众人都呆住了,那么大的火,怎么可能是走水失火!答案只有一个,是他们都不愿意面对的那个,石里坞被攻陷了! 张丁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他的愤怒无影无踪,留下的是无边的恐惧、是彻底的绝望,他完了,他,大将军张丁,一方诸侯似的大盗,今天彻底完蛋了! 从未有人看到过“大将军”强悍外表下的内心,大家以为那必定是铁做的,然而在这一刻,他的部众终于知道,那颗心也是肉的,也会软弱,也会崩溃。 张丁拨转了马头,纵马逃走,刚跑出几步,一只箭忽地从天而降,正好从他没有防护的脖颈后侧钻了进去,百步之外,箭势已衰,箭没有透颈而过,而是斜斜地插在那儿。 “大将军”张丁跌下马来,肥壮的身体抽搐了几下,随即一动不动了。 高高的望楼上,公孙准收起了弓,心头一片清明。 “三十四箭,三十二中。”他自言自语地道。 第70章 70.水边夜斗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盆子率军进入石里坞的时候,刘彪正忙着灭火,放火时只顾痛快四处点火,要灭火可就麻烦透了。 好在张丁脾气虽然狂暴,还是个会过日子的主儿,所有的库房都用石头建造,躲过了火灾,使得羽林军将石里坞的军需全盘接收。 这是一笔极大的财富,一万多名强盗几年的劫掠成果,银钱不必说了,谷物粮食多得让人咂舌,刘盆子看着吃了一惊,这是打劫了运粮船吗? 他无意中猜中了真相,渭水上往来的漕船一向是张丁的粮草来源,甚至更始官方的粮船都被他打劫过,因为他保护费交得充足,大司马朱鲔都替他把事情压了下去。 刘盆子的运气真是不错,石里坞发往洛阳的船只一直没有成行,准备的粮食没有发出,现在全都便宜了他。 这下子朕的内库超级大了啊!小皇帝心里别提多美。 打扫战场、整理坞堡、清点伤亡、照顾伤兵,全军一直忙活到太阳落山才稍稍安定下来。 此战共杀伤贼人一千五百多人,其中一半是防守时杀伤,一半是敌军溃逃后骑兵追击所伤。投降四千余人,其余的强盗各自逃散。由于羽林军人数过少,能打成一场击溃战已是很不容易,如果人数充足的话,很可能会全歼对手。 三曲因奇袭古堡斩杀宋成夺得首功,刘彪扬眉吐气,不仅官复原职,而且被记了此战功勋第一。与他并列第一的是神射手公孙准,共射杀敌酋三十二名,其中包括“大将军”张丁,其功劳足以傲视三军。 其余各曲都分别论功行赏,皆大欢喜,全军将士喜气洋洋。 如果说有人不开心,那就是王虎了,斩马队可说是寸功未立。没法子,谁让他们运气不好,刚要上阵敌军就崩溃了,要怪只能怪烧了石里坞的刘彪和射杀张丁的公孙准了。 这一场大战把两千羽林将士全部变成杀过人见过血的老兵,向精锐军队目标迈出了大大的一步,两千破一万的傲人战绩让每个人走起路来都扬着头、带着风,见面打招呼都是这种方式: “吃了吗?你杀了几个?” “吃了,两个,你呢?” “两个太少,我六个!” “不能那么比,你是弩兵,就站在那儿射箭就行了,我是长兵,得跟悍匪面对面。” “反正比你多四个。” “你敢再说一遍!没有我死命地扛住,强盗早就冲进营,一刀把你屁股削成几半了!” “再说八遍也比你多四个!有本事你别走,我取弩去,看我不射死你!” “嘿,把你牛b的,走什么走!老子现在就揍死你!” 身体极度疲劳的少年们却兴奋得不肯睡,再加上一场大胜让皇帝暂时放松了对军队的管制,任由他们在坞中游荡,互相吹牛,使这些少年愈发精神,天黑了还在到处乱蹿,直到睡觉的号角响了三遍才纷纷躺下。 没捞着上阵机会的斩马队因为消耗最小,被皇帝钦点为全军守夜,晚上巡逻的任务落到了他们头上。 夜已经深了,王虎带着十几个人在坞内来回巡视,从坞门到码头是一条直线,顺着坞墙走是一整圈,王虎已经走了几个来回。 他的部下都有点无精打采,白天看着别人夸了半天的功,只有自己的队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全队都成了别人的嘲笑对象,好胜心强的少年们都跟吃了苍蝇似的。 王虎心里也不舒服,相当不舒服,可是作为队长,他不能随意表露这种情绪来加重队员的沮丧,只能假装和平常一样,尽力把情绪都埋藏在心里。 “队长,这大半夜的还能有什么敌人?要不咱们也去睡了吧!” “就是!那些强盗早就被打怕了,难道还敢来夜袭?” “不行!陛下命令是守一夜,怎么能半路去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事谁能担得起?”王虎的想法很简单,求功不得,但也不能有过。 队员们不吭声了,羽林军第一条军规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官长的话是要绝对服从的,即便他们心中有怨言,也只能乖乖地执行命令,谁若敢违抗就要面对严厉的军法。 王虎将全队分成了两组,一组六十人,分守上下半夜,而他自己则两组都要跟着。 到下半夜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开始时淅淅沥沥的,之后竟越下越大,巡夜的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王虎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按着巡视路线行进,甚至没有顺着墙边稍微躲避。队员们不禁心里暗自抱怨,有人壮着胆儿提议先避避雨,可队长就像没听见似的,大步走在最前面,队员们便也不敢再提,只是默默地随在他的身后。 队伍行进到渡口的时候,天上打起了雷,轰隆隆的雷声在夜里格外响亮。王虎看了看河面上的船只,两只大船静静地停在那儿,小船……小船有多少只来着? 王虎也记不清楚有多少小船,可是就是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儿,他今夜已几次走过这里,每次都要向水面望上几眼,前几次的画面还有残存在心里,这次怎么觉得船密实了许多? 他向水面上多看了几眼,没错,确定是多了,虽然所有的船都在黑夜里静静地漂着,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但船不能莫明其妙地增多,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雨太大了,咱们还是回去避一避吧!”王虎大声说着,当先转身,向着远离码头的方向走去。 众人都淋得难受,巴不得听到他这么一句,却见王虎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拐过一处屋角,向后打了个手势,竟暗暗地拔出刀来。众人都吃了一惊,难道真有人夜袭?队长不会是眼花了吧? 王虎似一只轻盈的狸猫,溜着墙根快速地向码头移动,到了墙壁尽处,他向后一伸手,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河面在雨水的拍打下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沸水一样不断地冒着泡,几只小船正静静地向岸边驶过来,有一艘已靠了岸,十几个黑影一个一个地上了岸。 突然天空中一个闪电,瞬间照得河面通亮,王虎清楚地看到,远处的河面上也挤满了船,船上人影幢幢,刀剑森森,不知有多少人马。 “快去喊人!”他低吼一声,从黑暗处纵身跃出,一大步跨上,手中的刀向前一送,已捅穿了岸边背对着他的一个黑衣人。王虎拔出刀来就势一划,又一个黑衣人惨叫着落水。 他的十几个队员随着他冲向河岸,将岸上的黑衣人一个个斩落水里。事发突然,黑衣人没有准备,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第一船登岸的十几人无一人能够在岸上立足,全都被赶下水去。 小船上的人见了,没有后退,却骤然加速,看样子是想要硬冲上来,以人数优势吃掉这个十几人的小队。敌袭的号角声已响了起来,时机稍纵即逝,他们若不能迅速登岸占领滩头阵地,等到羽林军援军赶到,这次的袭击便算是失败了。 又一艘小船靠岸,一个悍匪从摇晃的船头向岸上纵跳,王虎脚一伸,将船头踹得陡然向旁边偏去,那悍匪已作势跃起,在这一晃之下,竟直接掉进了水里。 几艘船相继靠近,船上的人想要抢登上岸,王虎拿着刀拼命向船上乱搠。岸上对船上当然有极大的优势,上岸要冒着被刺中的危险。可这些土匪也很拼命,依然不敢撤退,有的人从船头纵身上跳,有的人竟不等船靠岸,直接跳下水,向岸边游了过来。 尽管斩马队员勇猛无比,可对方人数的优势太大了,终究有几个人跳上了岸,与王虎等人绞杀在一起。 斩马队员和孟愤的八十强弩手一样,是整个羽林军中身体素质最好的,队员高大健壮,格斗能力相当强。这几个少年面对悍匪,若是一对一的话,个个都不逊于对手,可是先上岸的几个悍匪纠缠住他们,后面的人自然就会纷纷登陆,将这支小分队聚而歼之。 正在危急的时候,王虎的援军到了,也是斩马队的士兵,是分头巡视的另一组人,一共有二十人出头,这些人立即投入战斗。 三十几个斩马队员越战越勇,白天未能上阵的闷气全发在了晚上。王虎的脸上粘糊糊的,连眼皮仿佛都要粘在一起,那全是敌人的鲜血,他腾不出手去抹,只是不断地挥着刀,将刚刚登岸的强盗逼回到水里。 悍匪的攻势受到挫折,似乎有些泄气,此时远处又奔过来了一队人马,边跑边大声喊叫,眼见是赶来增援的,看来这次夜袭是成不了事了。 水面上响起了两声长哨,所有的匪徒都向后退去,有的跳回到船上,有的跳进水里,再游回到船上去。小船纷纷掉头,丢下岸上十几具尸体,在黑夜里如飞一般地去了。 王虎提着刀站在岸边,向水面上大吼了一声,才发出了胸中的一口闷气。突然他感觉到一阵疼痛,低头看时,见自己的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血正从里面汩汩流出。 斩马队因为这一场夜战,填补了功劳薄上的空白。皇帝陛下亲手将代表立功的旗帜授予了队长王虎,王虎的左臂打着绷带,只用右臂接过锦旗,心中激动万分。 第71章 71.洛阳内讧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河北高邑,一座并不华丽的宫殿里。 刘秀坐于书案后,正在看一封书信,那是孟津将军冯异从洛阳前线送过来的。 “铜马帝”刘秀是一个三十岁左右,正从青年向中年阶段过渡的男子,有着宽宽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和一部整齐漂亮的胡子。 他抚着书简的手指看起来很有力量,手掌上有隐约的老茧,不知是因为常年握笔,还是握农具或兵器所致。刘秀是一个提笔能文、下地能耕、上马能战的全才。 他将书简轻轻放在案上,面上露出一丝微笑,那笑并没有什么温度,而是带着些讥诮。 “洛阳的消息,朱鲔果然下了狠手,李轶被杀了。”这话是对着身旁侍立的廷尉岑彭说的。 岑彭躬身道:“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李轶本已打算归降,陛下为何不允?” 更始“舞阴王”李轶奉命与大司马朱鲔同守洛阳,镇抚关东。两个人关系并不好。刘玄命他们同来,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可能是因为这两人都与刘秀有仇,放出来对付刘秀比较令人放心。 李轶亲历过昆阳之战,见识过刘秀的本事,此时见他已成了气候,感觉自己敌不过,还真起了归降的心思。 他与刘秀手下洛阳方面的主将冯异暗通款曲,两个人书信往来不绝,暗地里打得火热,冯异劝他归降,李轶也委婉地表示同意,两个人达成了默契。 从那之后,李轶再不与冯异接战,坐拥大军三十万,却始终按兵不动,任由洛阳周边同僚被冯异一个个地消灭收服。更始河南太守武勃为冯异所迫,不能抵挡,向李轶求救,李轶未发一兵一卒,以至于武勃兵败被杀,冯异连下河南十县。 可以说,若是没有李轶的放任和配合,冯异绝不能如此轻松地安定河内,攻略河南。 李轶本以为大事已定,投降过去仍不失封侯之位,没料到竟被刘秀狠狠地摆了一道。 刘秀将李轶写给冯异的书信公开,于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通敌叛国之事,同在洛阳的大司马朱鲔勃然大怒,派刺客偷偷潜入舞阴王府,寻机将李轶杀死。 在这件事中,冯异是最难做的一个,一直与李轶接洽的是他,受命公开书信的也是他。刘秀这一招不仅害了李轶,也让冯异成了出而反而的小人。 冯异对此应该是有些想法的,毕竟李轶已允诺投降,由他去暗暗筹划,火并掉朱鲔将洛阳城直接献上不是更好么?如此便可不动刀兵,不战而胜,对他们这个不是十分稳固的新兴政权是非常有利的。 冯异为人低调,事皇帝极谨慎,即便心中有想法也不会提出质疑。岑彭的胆子要大了许多,直接在皇帝面前提了出来。 “君然是正人君子,不知李轶此人的心思。”刘秀站了起来,踱步道:“说实话,朕也不知。” 岑彭微低着头,目光随着皇帝的脚来回移动。 “当年他随我们兄弟一道举事,对我兄长言听计从,有求必应,昆阳之战,与朕誓共生死,可等到更始上位,他便立即转投朱鲔等人,害了我的兄长。此人既无忠信,亦无情义。” 提到他的兄长刘縯,刘秀的声音低沉了下来,这件事已过去了两年之久,可每次想起,依旧让他介怀。 他不愿在臣下面前表露情绪,便转过身去,略略停顿,之后才道:“李轶此人心机似海,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如今天下未定,你我君臣当同心同德,力向一处使,哪里还有余力去猜测李轶之辈的心思?” 刘秀停住了话头,岑彭明白了,皇帝对李轶不放心,与其放在身边日日提防,不如除掉一了百了。 李轶是南阳豪强,当年一力鼓动刘縯兄弟起事,并与他的兄弟李通和李松一道入伙,双方一开始的合作是十分顺畅而愉快的,在昆阳之战中,李轶是随刘秀突围求援的十三骑之一,两人应该说是共过患难和生死。 因为刘氏兄弟力量不足,军中的主导权被绿林军掌握,朱鲔和张卬等人抛弃了最适合的人选刘縯,拥立能力平平的刘玄为皇帝。李轶见风使舵,立即投靠过去,成为更始帝的心腹。 当时刘縯视李轶为自己的铁杆兄弟,对他毫不防备,还是刘秀看出了端倪,暗暗向兄长示警。无奈刘縯过于自信,把刘秀的话当作耳旁风,最终栽在朱鲔和李轶的手中,被他们设计骗进宫中斩杀。 之后刘秀立即回到刘玄身边,明明立有大功,却不敢以功臣自居,甚至不敢显示出丧兄的哀痛,他对刘玄一味谦卑,违心地贬低自己的兄长,替他向皇帝认那些莫须有的罪,让心里有愧的更始帝没好意思再对他举起屠刀。 刘秀在洛阳过了一段极为憋屈的日子,一切以苟活在世为目的,虽然朱鲔和李轶都欲置他于死地,却实在抓不到什么把柄,有赖于刘玄的一时心软,刘秀才保住了性命,抓住机会逃离洛阳,进入河北,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 这段往事,每次回忆起来都令他痛苦,被身边最亲密的朋友背叛绝不是件愉快的事情。虽然身为一个皇帝,感情这个东西早已让位于利益,退居到心底的最深处,可不得不说,李轶的死让刘秀很有些愉悦。 可他转过来的时候,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好像是无风的海面,岑彭完全体会不到深海之下的潜流和暗潮。 “如今洛阳人心大乱,李轶旧部必定心中不安,朱鲔可有麻烦了。”刘秀仿佛是自言自语,“看来到了对洛阳用兵的时候了。” “君然,你曾在朱鲔的麾下,对他想必是了解的,依你看,此人可招揽么?” 岑彭的肩膀一下子变得紧绷,他垂首道:“陛下,朱鲔御下极严,从不像陛下一般垂询下吏,臣惧之,每日唯唯而已,从不敢揣测他的心思,说起来,臣对大司马还真是没什么了解,不知是他的心思太深,还是臣太过于愚钝!” 刘秀哈哈大笑道:“君然何必过谦,朕真心相询。若令卿去劝说朱鲔来投,可能成功?” 岑彭答得极快:“陛下,臣以为不可!朱鲔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且自视甚高,不受折辱,他与陛下有大仇,怎肯真心侍奉陛下?” 岑彭说了这一段话,连自己都有些心惊,本来他与朱鲔关系还不错,想建议招降他,可李轶的下场让他犹豫起来,岑彭不想做小人,也像冯异一样替皇帝背上一锅。所以他临时改了口,言语中对朱鲔颇有微词。 岑彭在心里默默地向受了委屈的朱大司马抱歉,没法子,他只能与他划清界线。万一刘秀是出言试探呢?现在他面前的人是皇帝,皇帝的心思才是大海。 刘秀道:“卿可谓知朱鲔者也,除非他走投无路,否则断难向朕低头。。。朕欲派吴汉朱祜率军取洛阳,必杀朱鲔于城下!”他握着拳头,轻轻地捶在案上。 终于等到这一天,他可以与这些人算算旧账了。 岑彭道:“若要取洛阳,须当心赤眉贼,贼人控扼着函谷关,朱鲔若是与他们联合,急切难图。” “赤眉贼一心要入长安,一时半会儿是顾不到洛阳的,即便入了长安,朕也不会让他们腾出手来。”刘秀笑道:“对了!他们那个放牛的小皇帝怎么样了?朕听说他只愿放牛,不愿为帝,自从即位以来,屡次逃跑,倒是颇有童趣。” 岑彭道:“立君以德以长,赤眉贼立一个无德无能的孩子,即便是进了长安,能有什么建树呢?不过是暂时为陛下守城而已!” 刘秀一笑,算是对这个马屁的回应,“樊崇、徐宣等人没有远见深谋,即便勇猛能战,也不足为虑,就交给大司徒去应付好了。” “陛下的意思,是要大司徒西渡黄河,挺进关中么?”岑彭有些激动,大司徒邓禹占据了河东,与关中只一河之隔,随时都可进兵。看来陛下是想一边派吴汉围攻洛阳,一边派邓禹镇抚关中。 皇帝终于要对洛阳和长安两大都城展开攻势了。两都若是能下,天下便定了大半。 刘秀哈哈大笑,“要是能把那个孩子带过来,朕要多多赐他牛羊,让他好好地放牛,看看到底是做皇帝好玩,还是放牛有趣,不知道咱们的小盆子意下如何?” 刘秀把赤眉政权当成一个笑话,放牛娃懂什么,他也会作皇帝?樊崇和徐宣不是闹着玩吧? 赤眉军有众数十万,战力强横不在更始军之下,本来可以成为他的强劲对手。可就凭他们立的这个皇帝,刘秀已完全放下心来。对大位如此儿戏,赤眉贼是不会有什么出息了。天下人也绝不会支持这么一个不着调的政权。 说到底,这天下终究是他刘秀的。 到于刘盆子,文武全才的“铜马帝”根本没把他当作一个对手。 第72章 72.谁是第一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小皇帝刘盆子还在石里坞愉快地休整,两天之后,他许诺过的援军终于到了。 来的是卫尉诸葛稚,带着卫士营一千精骑,还有泰山营的王二楞子,带着两千步卒。 小皇帝叹了口气,总算是来了,这反应有点慢啊!不过转念一想,对于白姓了个聪明姓的诸葛卫尉来说,能找过来已经相当不错了。 诸葛稚在羽林军出征后的第二天晚上才发现皇帝失踪,这还多亏了牛马将军刘侠卿。 刘将军上午没看到皇帝,还以为少年人贪睡赖床,并没有在意,可等到太阳落山皇帝也没有露面。不仅皇帝不见了,牛马厩的一帮混小子都不见了踪影,刘侠卿感觉大事不妙。 听了他的急报,郑县三大巨头都有点慌,还有一种被耍了的气愤,十万大军在城外,竟然把个活生生的皇帝弄丢了。 刘侠卿受到了严厉批评,谁让他的名字里有个侠字呢,背锅侠非他莫属。牛马将军很委屈,诸葛稚把皇帝送回营后,自己派人不错眼珠地盯着,军营根本没什么人进出,这明显是演习时走失的,军事演习可是诸葛稚负责盯着。 几大头领哪有功夫理会他的抱怨,只顾凑在一起猜测,皇帝到底去哪儿了?难道是被人拐卖了?拉到哪个贫困山区做上门女婿了?听说在遥远的西方,人们都喜欢黑的,或许小皇帝在那儿能卖个好价钱。 徐丞相当然不会这么弱智,他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性是,皇帝带着亲信东出函谷关,或者南出武关,逃离了赤眉军的势力范围。 皇帝逃跑,这个政治影响太坏了! 不过赤眉军还讲政治吗?还要名声吗?他们的口碑早就摔到地上,碎成渣渣了好吧! 没办法,先找找看吧!实在找不着,大不了换一个皇帝,谁当不是当呢?前西安侯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诸葛稚的火可大了去了,毕竟皇帝是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他那不太灵光的脑袋也想清楚了,肯定是那天军事演习时,皇帝来了个大变活人,把自己骗了过去。 他直接去找羽林军要人,羽林军的回复是:皇帝带人出去狩猎了,具体去哪儿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诸葛稚一怒之下,差点带兵围攻羽林军,刘茂毫不示弱,率领一群娃娃兵严阵以待,双方对峙一个时辰,谁也不肯让步,以崔老实为首的各营将军校尉全来劝架。 “不能打!不能打呀!” “都是自己人,和为贵!” 能打起来吗?羽林军都是各营子弟,就连卫士营都有子弟在军中,你让老子打儿子,哥哥打弟弟?可能吗? 诸葛稚无奈,只好派出几路人马,四处搜寻小皇帝的踪迹,不信他两千多人能人间蒸发了去。 皇帝占据杨树坞,皇帝平定沈阳县,一系列的消息传来都是滞后的,诸葛稚得到消息,亲自带一千多人追到杨树坞,又追到了沈阳县,之后一路向北,直到遇到皇帝陛下的斥候,告诉他们羽林军在前面的石里坞,诸葛卫尉才急匆匆地带兵赶来。 至于留守郑县的几大营,听说羽林军失踪后全急得要去找,各营的娃儿,赤眉军的未来,全都在羽林军,要是出个闪失怎么办? 徐宣和杨音联手出来稳定局势,最后与各营头领妥协,派王二楞子带泰山营精锐出征,找到羽林军,把皇帝平安地带回来。 王二楞子不像诸葛稚走得那么早,也没有他走得快,反而得到了更确切的消息,皇帝是一路向北去了。他没走什么弯路,紧跟着卫士营来到了石里坞。 诸葛稚本来是个白脸,进坞时上面却带了一团黑气,他一开口就是问罪:“陛下,陛下为何私自出京?也不与臣等打个招呼,陛下此举置臣等于何地?” 他脸黑,小皇帝的脸更黑。 刘盆子脸色一沉,回了一句,“诸葛稚,朕去哪儿要你允许?你这话置朕与何地?” 诸葛稚嘴没那么灵光,被皇帝问得气势受阻。 小皇帝的火还没消:“你不问安,不行礼,一见到朕就直着脖子乱喊,你还当朕是皇帝吗?” 一同进帐的王二楞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陛下,臣,臣给您磕头了。”他是真怕,怕皇帝陛下一时兴起与他切磋箭法。 “看看,连二楞子都比你知礼,还卫尉呢,水平太差了!” 皇帝损过了诸葛稚,又叹了口气,说道:“虽然诸葛卫尉朕前失仪,理应打屁股。不过朕堂堂皇帝,不跟你这种文盲计较,等回去之后让少学给你补补课,扫扫盲,多学点文化,省得啥也不懂出去丢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训斥,诸葛稚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在他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皇帝说了“等回去之后”。看来他并没有率军逃走的意思。 “敢问陛下何时回銮?” “先把东坞打下来再说!”石里坞拿下了,东坞的蔡兴还没有归顺,上次的夜袭十有八九是他搞的鬼,小皇帝本来想着招降他,没想到姓蔡的居然敢抢先动手,不教训一下羽林军的面子往哪儿搁? 诸葛稚道:“东坞在何处?有多少人马?” 孙易道:“离此地五里,人马。。。有三四千吧!” “诸葛稚愿为陛下拿下东坞!” 小皇帝正看着案上的舆图,听这话头也不抬地道:“你不行,你打不下来!” 诸葛稚登时面色通红,他大声道:“臣愿立军令状,打不下东坞,提头来见!” “我要你的脑袋有什么用?当球踢吗?”皇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埋下头去。 诸葛稚强压怒火,“臣听闻陛下以两千羽林军,大胜张丁一万兵马,今稚有上千铁骑,蔡兴之兵不过四千,陛下何以断定,臣打不下这小小的东坞?” 小皇帝向着帐内诸将道:“你们告诉诸葛卫尉,为啥咱们能打破大坞,他却打不下小坞?” 诸将大笑,七嘴八舌地道:“因为羽林军强啊!” “卫士营怎么比得了?” “羽林军永远是第一!” 皇帝笑骂道:“看看你们,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些小子有点骄傲了啊……不过说得倒也不差。 没等诸葛稚说话,王二楞子不干了,他王巨人可是响当当的泰山第一猛将,摧城拔寨的先锋,打仗就从来没落到过别人后面。 “羽林军……”他转头看了皇帝一眼,“你们不行,你们太小了!这东坞西坞的都是乌合之众,羽林军运气好才赢了一场,要说打仗,还得是青州军,青州军还得数我泰山营,泰山营还得数我王某人!陛下,王某就用这两千步卒,一天之内拿下东坞!” 刘彪第一个跳起来,想与王二楞子来一场互相问候对方亲属的口水战,被皇帝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咱们是有文化的人,怎么能和这些大老粗一样,动辄就tmd的飙脏话呢。 “只有一个东坞,你们两个都要去,算了,朕是个公正的人,你们都别抢了,一道去吧!”皇帝打算结束这场争论。 诸葛稚憋了半晌,说道:“陛下可愿与臣打个赌?” 皇帝坐直了身体,这个无趣的家伙居然要打赌,“你想赌什么?” “陛下拿下石里坞用了三天,臣也要三天内拿下东坞,若臣侥幸得胜,请陛下即刻随臣回去,从此安心在郑县主持朝局,莫再出巡让臣等牵挂。” 刘盆子当时就想一口口水吐到诸葛稚的脸上去,呸!郑县有什么朝局让老子主持?老子倒是想主持,姓徐的和姓樊的肯退休下岗吗? 他毕竟是个有涵养的人,这些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问道:“若你输了呢?” “听从陛下吩咐,任凭陛下处置!” “好吧,朕给你这个机会!”小皇帝一拍案几,这个赌打了! 诸葛稚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不一会儿的功夫,外面马蹄轰鸣,一千骑兵杀气腾腾地去了。 胡狗子有点担心,“陛下,卫士营精骑是我军精锐,武器铠甲都是最好的,别的营连整编的骑兵都没有,他们却是一人双马……” “马匹能上墙吗?一个人八匹有什么用?” 王虎道:“陛下,当年打濮阳城,王巨人曾带五百敢死者先登城头。” 皇帝道:“若是两军野战,东坞蔡兴万万不是对手。可换作攻城之战则不然,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如今卫士营有一千人,泰山营有两千人,加在一处不过三千人,蔡兴原本就有几千人,这几天大概又收了许多张丁的手下,恐怕人数更多,他只要闭门不出,三千人如何围他?如何攻他?” 王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皇帝陛下真有学问啊,说起兵法来头头是道。 孙易道:“陛下说的对,张丁的下场就在那儿,想必他也不敢轻易出来送死。” “据朕看来,这个蔡兴不好对付。我军刚来一场大胜,他便敢半夜偷袭,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正是我军疲惫放松的时候。要不是王虎盯得紧,咱们恐怕要吃个大亏。说实话,朕现在也在琢磨如何能夺取东坞,让他们两个先去试探一下虚实也好。” 第73章 73.三日之约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蔡兴坐于塌上,身体略略倾斜,向身边一个面容清矍的中年人道:“刘盆子来了援军,更加兵强马壮,田先生,你可有什么退敌之策?” 那中年人道:“贼兵不足为虑,蔡公只须固守不动,足可退敌。” “唉,早知刘盆子兵这么少,便该听先生的话,趁着张丁大军出击,袭夺了石里坞,如今大坞已被他们占住,再想夺回来可就难了!” “蔡公不必着急,这大坞终究还是姓蔡。” “哦?这话怎么说?” “赤眉贼向来不据城池,不事稼穑,四处掠食为生,几十万人自青州至此,从未在哪一处停留,我料其在关中亦是如此,少则半载,多则一载,必然要走,蔡公想想,他们连那些繁华的大郡都不守,如何肯守这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坞堡?蔡公如今聚众数千,倚靠坚城,即便有数万大军亦难破之,何惧区区数千兵马?只须守上一时,敌军必退,石里坞还不是您的囊中之物?” 蔡兴哈哈大笑,“但愿如先生所言!” 蔡兴现在是服了田先生了,当年他怕自己势孤,想要连结张丁,互为犄角,田先生劝他莫要引狼入室,蔡兴不听,果然被鸠占鹊巢,丢掉了经营多年的石里坞。 自那之后,蔡兴虽然不满张丁,但张丁势力远超于他,又有朱鲔撑腰,他也只能表面上屈从于他,虚与委蛇。 张丁和刘盆子大战,田先生劝他趁着张丁精兵尽出,袭取石里坞,蔡兴胆怯没敢动,坚持要坐山观虎斗,等到羽林军以三百人奇袭得手,蔡兴后悔莫及。 虽然当晚他终于壮着胆子夜袭了石里坞,并且险些得手,可运气实在是太差,正好碰到了忠于职守的王虎,功亏一篑。 蔡兴只好认命地在东坞眯着,不过他学乖了一点,就是以后要多听田先生的话。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蔡兴觉得自己眯着已经很委屈,别人可连眯都不想让你眯了。赤眉军打上门来了。 诸葛稚连大营都没扎,直接就杀过来了,以他的想法,小皇帝带一群娃娃兵就能两千破一万,占据了大坞,堂堂卫士营一千打不了这座小小的坞堡?那不是笑话吗?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笑话还真就在现实中上演了。对方不仅没像他想的那样毫无还手之力,而且这手还得还挺重。虽然是一些普通的青壮,可是守城却很有章法,居高临下,弓弩齐发,硬是把号称精兵的卫士营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攻了半天,卫士营伤亡百人,受阻于东坞的墙头。 诸葛稚虽然心眼不太灵光,可怎么也是个打仗的老手,知道第一波攻势不利,士气受挫,不能再攻了。 他下令撤退休整,先恢复长途奔波的体力,准备明日再战。 可到了第二天,还没等他点齐人马,已经听到东坞杀声震天,王二楞子带着泰山营抢先攻城去了,诸葛稚冷笑一声,心道王二楞子平时吹得山响,这次也让他尝尝苦头。 王二楞子确实是苦不堪言。 对方改变了和卫士营对阵时单纯防守的打法,而是时不时地出坞偷袭,偷袭的都是小股部队,一二百人,每次都是从王二楞子背后出乎意料地杀出,射几波箭,喊杀一阵,等他掉转头回去迎战时,那些人转身就跑。 这些人熟悉本地地形,东钻西钻,跑着跑着就没了影子,王二楞子忙活半天,一个人也追不上。等他掉头再去攻城,背后又来人了,就这样来来回回,王二楞子前后奔波,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诸葛稚和王二楞子本来互相不服,都想独自拿下东坞显显自己的本事,无奈形势比人强,两个人各经历了一番痛苦折磨之后,终于不情不愿地走到一起,开始联合进攻了。 并没有什么安排好的战术,两伙人马互不统属,王二楞子集中兵力在东面,诸葛稚在西面,各攻一头,另有百余名骑兵往来游弋,保护侧后。 这次进攻的力度比前两天大了许多,战斗在每一寸城墙上展开,王二楞子的手已经扒上了城头,可惜几柄刀接着砍了过来,吓得他赶紧缩手,从墙上掉了下来,砸晕了已方一名士兵,所幸自己毫发无伤。 随后常见的节目又上演了一遍,赤眉军始终无法突破城墙,一直攻到中午,将士们又热又累又饥饿,实在是打不动了,只好暂时收兵休战。 离破城期限只余半日,诸葛稚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原来他见皇帝以两千娃娃兵打败了一万坞兵,感觉这石里坞的强盗都是弱鸡,凭他卫士营精锐,定可一战而胜,可没想到东坞竟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坞兵虽不是正规军,却有组织有配合,训练有素,守城的器具准备也很充分。这种大小的坞壁,有几千训练有素的守卫,只要坞中不闹粮荒,守上一年半载都没有问题。 没料到蔡兴竟是个用兵高手,这下麻烦大了。 本来想借此事给小皇帝个下马威,让他俯首听命,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俯首听命的很可能是他诸葛稚,谁让他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得那么满了? 将士们都卸了甲胄,靠在阴凉处歇息,有军士生火造饭,准备饭后再来一次最后的总攻。 炊烟刚起,忽然坞门大开,数百骑兵杀出,直接冲进诸葛稚的大营里来。卫士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马匹惊散,虽然都是老兵,也被惊得够呛,急急忙忙穿戴好了,上马去追,人家早就跑远了。大热天的折腾个来回,体力都严重透支,士气跌落到极点。 王二楞子那边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知从哪跑出一群人,在营中喊杀一阵,四散而走,搅得大家疲惫不堪。 依这个状态去攻城,做梦吧!这仗是没法打了。 等到晚上依旧攻城无果,皇帝陛下召见了二人。 同样是吹过法螺的两个人,牛皮破了的时候表现完全不同。 王二楞子叫嚣只要再多来几天,他一定能登上东坞的墙头,砍下蔡兴的脑袋。诸葛稚只是一言不发,看来卫尉大人还是要点脸的。 皇帝陛下问王二楞子:“你被人从背后偷袭了数次,知道敌兵是从哪儿来的吗?” 王二楞子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不知道,真是奇怪,坞门关得紧紧的,没见有人出来,是不是还有一伙人?” 皇帝气乐了,“打的是什么糊涂仗!牛得草,你告诉他!” 牛得草道:“王巨人,我奉陛下之命沿河巡视,正遇一伙贼人离船上岸,我们上去冲杀了一阵,杀死了几个。。” “我就说还有一伙儿人,原来是水贼!” 牛得草也很无语,智商短板弥补起来太难了,“哪里还有一伙儿,就是东坞的贼人!” 石里坞和东坞都紧临渭水。石里坞面对着一片广阔的河面,水势平缓,河岸稍稍向外凸出,形成一个天然的河港,港内可停泊大船。东坞面临的却是一条从渭水分出去的曲折水道,只有小船才能进出。 每次东坞都是派人乘小船出来,找个隐蔽的地点上岸,再伺机从赤眉军背后杀出,出其不意,屡屡建功。 石里坞和东坞时有往来,尤其是其部下,有时还会更换主人。石里坞以私盐贩子和盗贼为主,还有大量失地的流民,东坞的组成却更复杂一些,有蔡氏宗族、有依附于蔡氏的乡民、还有一些招募来的亡命徒和流民。 如果说是石里坞是一伙纯粹的强盗,东坞则是半乡民半盗贼。 这几天战场上打得火热,刘盆子也没闲着,派人沿河岸巡视,安抚附近乡里;招募水手,开动石里坞的大小船只;收编俘虏甄别使用,将强盗中的年少者充实羽林军,又择其精壮者三千人整编成“石里军”。 这时候也没法子计较他们是强盗还是土匪了,这年头的强盗绝大多数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赤眉军还不是一样?而“石里军”对于接受整编更是无所谓,只要有人管吃管喝,谁还在意换个东家? 整编“石里军”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攻破东坞,“石里军”对东坞知根知底,他们的亲朋故旧很多都在东坞,这要是不开展点间谍战、心理战,简直是浪费资源。 几天的收获大得超乎预料,小皇帝如今对东坞志在必得。眼看着两个二货还在往那面城墙上堆人头,皇帝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召了他们过来。 “三天已到,你们两个别再打了,回到营中整肃军队,明天一早等朕的军令!” 诸葛稚霍地站了起来,众人都看着他,难道这位要毁约吗?谁料诸葛稚只是行了个礼,“谨遵陛下圣命!”又霍地坐了回去。 受了什么刺激了这么一惊一乍的? 王二楞子还在发愣,“陛下,不打了,那是要撤军?” “这几天损兵折将,要是不把它拿下来,岂不有损我军声威?你们放心,三天之内,朕要蔡兴自己乖乖地把东坞奉上。” “不可能!”王二楞子绝对不信,他泰山第一猛将都打不动的坚城,怎么会自己出来投降。 “你不信啊?那这样吧,朕也与你也打个赌,三天内朕若是拿不下东坞,你便能赢得一个难得的和当今天子交流箭术的机会……” 王二楞子脸色大变,几乎是嚎叫道:“陛下威武!三天内一定能拿下东坞,臣信了,信了!” 第74章 74.是战是降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河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的波光,简陋的小码头一片忙碌,十几条小船一艘接一艘地出发,船上坐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个个精赤着上身,露出胸前后背黝黑结实的肌肉。 东坞的偷袭小分队又出发了。 虽然赤眉军一早并没有发起进攻,可是蔡兴依旧如临大敌,派了两百人的队伍出去游弋。 小船顺着窄窄的河道溜过去,船舷掠过两边的水草,发出刷拉拉的声响。船上的人个个屏气凝神,一副大敌当前的紧张气氛。 实在怪不得他们紧张,昨天出来时遇到骑兵突袭,被砍死了好几个,看来敌军加强了河岸的巡视,他们的偷袭会变得越来越困难。 这里是渭水的支流,曲折狭窄,时不时地出现分叉,拐入另一个水道。如果不是当地人,很难能找到正确的路径。 拐过一个弯儿,小船冲出狭窄的河道,来到渭水宽阔的河面上,眼前豁然开朗。 小船转头向西,准备寻找一处隐秘的河岸停泊。忽然有人喊道:“看,有大船!” 两条大船顺流而下,与逆流而上的小船相对而行,眨眼间就到了近前,船上站满了人,全是端着手弩的士兵 “是石里坞的船!快调头回去!” 大船上的士兵齐声高呼道:“动者射杀!降者免死!” 有几只小船见机较快,掉转船头向回划,却招来了一阵箭雨,船上无处躲避,立时有十几人中箭,连声惨呼。更有人直接向水里跳,也遭到弩箭齐射,死伤数人。 其余人便不敢再动,十几条船挤在一处,乖乖地缴械投降。 只有两艘船行动较慢,远远地缀在后头,此时见了,便钻回到狭窄的水道之内,逃回东坞。 一下子损失了十几条船,一百余人被俘,蔡兴着实有些心疼。田先生却道:“河道狭窄,大船无法进入,只须卡住水道入口,坞门紧闭,彼辈必不能克。” 蔡兴点了点头,田先生说得对,坞内积了很多粮草,够他们守上一年半载的,只要把水陆两道门一关,要想进来只能爬城墙。可敌军拼死拼活爬了三天还不是毫无办法? 张丁已覆灭,赤眉军不会常驻,这石里坞终归是他蔡兴的天下。 蔡兴越想越觉得有理,心情渐渐好转,甚至有些踌躇满志,直到一个坞兵来报:“坞主,赤眉贼好像又有援兵来了。” 蔡兴心里一惊,急忙来到坞墙上,远远地看过去,只见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旗帜森森,一队人马向石里坞方向去了。 他多少有些心惊肉跳,忙向田先生问计,田先生道:“前几日赤眉贼攻城,可见他们有什么旌旗?”蔡兴摇头。 田先生道:“赤眉贼一向不设旗鼓,军中地位最高者为三老,其次从事,再次卒史,士卒皆互称为巨人,作战之时,士卒看卒史,卒史看从事,从事看三老。命令皆是口口相传,为将者皆亲自上阵,身先士卒。今日之兵却广布旌旗,蔡公可知为何?”蔡兴摇头。 田先生道:“此为小皇帝假做疑兵,虚张声势,乱坞中人心尔!” 蔡兴刚放下点心,旁边有人道:“占领石里坞的羽林军是有旗帜的,难道是又来了一支羽林军?” 没想到蔡兴忽地怒了,喝道:“胡说八道!再敢乱我军心,斩尔狗头!”吓得那坞兵急忙退下,再也不敢言语。 这一天附近不断有队伍抵达,除第一支去了石里坞之外,之后的队伍都在东坞对面扎营,一营连着一营,连扎了几座大营。 坞兵们见第一队援兵来时还在笑,见第二队来时就有些心虚,等到几队人马不断抵达,恐慌气氛已在士兵中间蔓延。 到了晚上,东坞已被团团包围,三面全是营盘,看样子足有几万兵马,就连临着水的一面也被两条大船堵住,虽然他们进不来,可小船也很难出去。 当晚城外鼓声响了几次,每一次都震天动地,好似千军万马在攻城,等到蔡兴带人冲上坞墙,只发现一队敌兵从城下一掠而过,却并未攻城。 如此反复了几次,搅得整个东坞不得休息,蔡兴几乎是一夜未睡,疲惫不堪。 第二天一早,坞墙下面来了一支人马,用箭将一封帛书射了上来,坞兵们大多不识字,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可是没关系,那些人在下面扯着脖子念,念的内容倒也听清了几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蕞尔小坞,不自量力”“竟敢对抗大汉天兵”“十万大军一到,尽皆齑粉”之类的云云,后面有几句应该划重点的大家都听懂了,意思是明晚是最后期限,明晚之前投降可保全坞人性命,否则大军破坞之时,鸡犬不留。 听着“破坞之日,鸡犬不留”几个字,坞里的人都有些惶恐。 早有人把帛书送到蔡兴手中,蔡兴看了,又惊又怒。田先生道:“请蔡公予我数百精兵,今夜前去劫营,便见分晓。” 蔡兴摆了摆手道:“贼人恐吓,正可促众人坚守,吾等闭坞自守足矣,怎能让先生亲身犯险?此事容后再议。” 虽然田先生多次主动要带兵迎敌,但蔡兴却有点不太放心,只让他随在自己身边谋划,指挥守坞,不敢让他独担重任。 帛书内容在坞内口口相传,恐慌情绪不断蔓延,“破坞之日,鸡犬不留”八个字好像重锤一样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而明晚之前投降可保全坞性命的话,众人都心存疑虑,不敢轻易相信。因为赤眉军的名声实在是太差了,他们到了哪儿,哪里都是残破不堪,坞门一旦打开,便由不得坞民自己做主了。 正当坞民心神不宁之际,坞下又来了数百人,射上帛书数封,内容却不是给蔡兴的,而是告东坞全体乡亲书,乡亲们不识字?没关系,皇帝陛下体贴地安排了人,帮着乡亲们念信。 话都比较简单,大概意思是大汉皇帝陛下知道你们都是受了蔡兴蛊惑,被逼着对抗大汉天兵。皇帝陛下爱民如子,在郑县时不忍见百姓无食,开仓赈济,万民感戴。如今看到东坞之民受人挟持,心中甚是痛惜。因此网开一面,只诛首恶及顽抗者。若是乡亲们肯放下武器,投降大汉,皇帝陛下既往不咎,赦免你们的罪过,保护你们的家园,让你们该吃饭吃饭,该种地种地,从此重新归入大汉治下。如若不然,等大汉天兵破坞之时,一并诛死。 数百人齐齐地喊道:“违者诛杀,降者免死!” 没办法,那时候没有扩音器迈克风,广告只有靠吼。这些人绕着东坞走,边走边喊:“违者诛杀,降者免死!”喊得守卫的坞兵心慌意乱,完全没有了前几天众志成诚守护坞壁的心气了。 更让人人无战心的是,这些来劝降的人,都是他们的老相识,或者是新整编的“石里军”,或者是这几天被俘的东坞青壮。 一个后生扯着脖子嚎道:“乡亲们,别犯糊涂了,这么拼命为什么?放下手中的刀吧,皇帝陛下不会为难咱们的!昨天陛下还赐我吃了牛肉,呜-呜-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牛肉,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没想到他身后的几个人竟七嘴八舌地怒骂道:“还好意思说!一共一盆肉,被你抢了半盆去!我他妈的就吃到两块!”“你怎么说还抢到两块,老子就喝了碗汤!” 坞墙上一个后生不屑地道:“这些人真贱,几块肉就被人收买了!” 旁边一人却舔了舔嘴唇,嘟囔道:“我也想吃牛肉。” 这一天,满坞的青壮耳边都是“违者诛杀,降者免死”这八个字,即便没人喊了,这句话还是顽固地留在脑海中,时不时地冒出来骚扰一下。 这些心理攻势都是明目张胆的阳谋,暗地里的阴谋也绝对不能少。 昨天被俘获的坞兵部分已被释放,有的人甚至已偷偷地回了家。他们的话印证了城外的喊话,皇帝陛下对于俘虏是优待的,石里坞的俘虏都已被整编,日子过得比以前还要滋润。东坞的俘虏也没有受到虐待,甚至还与大军一起吃了牛肉。 一个蔡氏小宗宗主之子通过水道潜回坞内,传达了皇帝陛下的意思,谁若能斩蔡兴归降,便能取代他眼下的地位,成为蔡氏新的一族之长。 小宗宗主喝斥儿子胡说,转身便去造访其他宗亲,四处打探口风。 当天东坞中暗流涌动,各种流言浮于尘上,空气中充满了不安。 有一种传言说,皇帝陛下是听说张丁鱼肉乡民,杀人越货,特地来剿贼保境安民的,从来没想过要屠戮东坞。相反,最近几天,陛下安抚乡民、赈济穷苦,附近乡村皆已感受到大汉皇帝陛下的天恩。 不料东坞自己作死,夜里偷袭汉军,这才引来汉军攻城,皇帝陛下震怒之下,召集四方大军,要破东坞易如反掌,但陛下不愿杀戮太重,仍然给了东坞坞民一个机会,在汉军攻城前,只要肯出坞归降,皇帝陛下便会保全东坞,不加诛戮。 离攻城的期限只剩下一天有余,坞民们已经暗暗地展开了一场争论,是战?是降?各持一端,不知不觉间,原本的同仇敌忾早已荡然无存。 不过两天的功夫,蔡兴感觉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众人表面上还是对他恭恭敬敬,可是望向他的眼神儿却躲躲闪闪,好像内心有什么想法怕被他看透。 当天晚上鼓声又响了一夜,没有人能够安眠,外面营寨的灯光好像无数观众的眼睛,让台上的人全都入了戏。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令人难以忍受,蔡兴大睁着双眼熬到天亮,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两天前还勇气十足立志坚守的坞民,为何突然就变了,变得畏首畏尾、患得患失。 这就是心理战的厉害之处。 本来坞民坚守,是因为没有退路,赤眉军要残破他们的土地,杀戮他们的亲人,人人都要保卫家园、奋力求存。如今皇帝陛下却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只要大家归顺,便什么都可以保全。不用战争,不用死人,不需要动刀动枪。 只需要点一点头,便会得到他们一直在用血汗争取的东西,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拼上性命呢? 第75章 75.国家柱石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转眼到了期限的最后一天,明日大军就要攻城了。 一早起来就有坏消息传来,昨夜有数十人逃亡了。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的,守门士卒坚称昨夜从来没有开过门,而守水道的士卒也声称从未见人乘船经过。 逃亡者都是招募来的流民青壮,蔡兴断定他们必是投到对面去了,因为赤眉贼的人本来就是一群流民。 如今他看向城内流民的目光都充满了怀疑,也许下一个逃亡的就是他们,他的亲卫中有一个身高力壮的流民,一早因为点小过失被鞭打了一顿,差点丢了性命。 没过多久,逃走的流民便样子光鲜地出现在坞下,对着坞墙上的士卒喊话劝降了,他们描述自己在归顺之后受到的优待,重述皇帝陛下赦免降者的承诺,痛心疾首地指责他们为什么助纣为虐,为蔡兴一家卖命。 话虽然聒噪,却很有效,城内本就人心浮动,现在更加没有斗志。 为了制止他们继续聒噪,蔡兴命坞兵向下面射箭。并没有命中几箭,反倒激怒了敌军的一个将领,他弯弓搭箭,一箭射死了一个正在瞄准的坞兵,又连发两箭,尽皆命中,坞墙上登时空空如也,坞兵们都弯腰躲在墙壁后面,再也不敢露头。 那将领戟指叫道:“尔等听着,明日之前再不出降,踏平你这小小的东坞!”说着也不再劝降,带着一帮喊话机器走了。 坞墙下终于恢复了宁静,但众人的心却无比喧闹,一股无形的压力却像大山一样压在每个人心上。 对面军营中旗帜来回移动,军士训练的喊杀声不断传来,时不时有兵士绕营而走,纵马驰骋。几座军营都好似正在磨刀霍霍,整军备战。 恐慌是会传染的,被吓坏的坞民开始陆续逃走,不只是招募来的流民和轻侠,甚至连蔡氏族人也开始逃亡,水路成了最好的逃亡路径,水性好的甚至不需要船,溜出狭窄的水道后,再泅水一段便可登岸,岸边时刻有石里军在游弋接应,上岸后便被带到大坞统一安置。 蔡兴坐困坞城之内,无计可施,他的儿子说道:“大人何不以雷霆手段,惩治逃兵,杀一儆百,以此震慑众人,与敌死战?” 蔡兴长叹一声,说道:“蔡某不能保全宗族,反倒要让族人为我去死吗?”不肯以杀戮制止逃亡。 到了黄昏,已不知有多少人逃走,整个坞壁陷入混乱,除了蔡兴贴身数十人外,其余人已不听他的指挥,纷纷出坞去投诚。 门口忽然一阵喧哗,一群人杀了进来,为首的是两个小宗宗主,挥着刀叫道:“蔡兴,你不开坞门迎接皇帝陛下,还待如何?” 蔡兴喝道:“你想以下犯上,胁迫宗子么?” 那些人也不搭话,指挥众人上前攻杀,蔡兴等人抵挡不住,纷纷后退,正打得火热,有数十人自门口突入,勇不可当,为首者却是他的谋主田先生。 田先生带人杀散了众人,救下蔡兴,说道:“蔡公,事情紧急,吾等并力突围吧!” 蔡兴道:“小皇帝说了只诛首恶,降者不杀,敌军来,有蔡某一死而已,先生何必搭上性命?” 田先生哈哈大笑:“蔡公,赤眉贼便是放过你,也不会放过田某?” 蔡兴不解其意,田先生道:“蔡公可知大新之青、徐二州州牧探汤侯田况乎?正是区区在下!” 探汤侯田况是王莽时期的翼平连率,也就是翼平郡的太守,翼平郡在现在的山东半岛上。当时赤眉军闹得厉害,地方长官没有虎符不能发兵,各地太守都不敢有所行动,唯有田况私自征发郡内十八岁以上男子四万人,组成了一支军队,击破来犯境的流民,保护了一郡的百姓。 樊崇等人不敢惹他,到了田况的地头都是绕着走,可田况依旧不满足,上书王莽,装模作样地为擅自发兵请罪,其实是要王莽允许他越界击贼,意思是青州徐州的贼人他全包了。王莽正愁赤眉军闹得太凶,当即允许。 田况一出,谁与争锋?樊崇等人被打得只有逃命的份,田况因功封为探汤侯,领青徐二州州牧。 如果一直由着田况折腾下去,赤眉军早就玩儿完了,可是王莽不放心一个地方大员手握重兵,就把他召回长安,拜为师尉大夫,也就是师尉郡太守,辖区是高陵以北十县,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这下王莽放心了,离得近了好管,樊崇也舒心了,离得远了管不着。青徐二州再没有赤眉军的对手,部众迅速发展到数十万人。 田况的崛起是因为能力强,没落是因为能力太强,强大到让皇帝不放心,生怕驾驭不住,只好闲置,废了。 田况在师尉大夫任上依旧做的有声有色,可惜王莽再不给他机会重新掌兵。等到新朝灭亡,长安权贵纷纷被杀,田况带着全家走避乱兵,隐居在石里坞附近乡村,天下大乱,盗贼四起,附近乡民多荫附于蔡兴,进坞避难,田况一家也在其中。 田况虽隐姓埋名,能力却怎么也隐藏不住,被蔡兴赏识,强请为谋主。当时海内大乱,也无别处可以安身,田况只好暂时在此栖身,没想到一呆就是几年。 蔡兴知道田先生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却从不知道他曾是个搅动天下的风云人物,大新朝的国家柱石。直到这生死关头,田况才说出来历。 田况道:“我与赤眉贼近百战,百战百胜之,樊崇徐宣等人皆是无能之辈,城外那诸葛小儿更是不值一提,没想到今日竟败于皇帝小儿之手!” 看田况英姿勃发,蔡兴忽然也觉得生出了些豪气,他大笑道:“探汤侯威名,蔡某仰慕多时了,没想到竟与君侯有此缘分,都怪蔡某不能尽听君侯之言,累君侯声名受损,兴之罪也!” 田况道:“我乃赤眉贼的死敌,蔡公若缚田某献于皇帝小儿,必能赎了你的罪过,保全性命!” 有了陪死之人,蔡兴忽然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人也显得精神多了,他霍地站起道:“君侯未弃蔡某,蔡某焉能负君侯!此话不必再提,你我并力杀出去!” 刘盆子此时正在大帐中独自吃着烧烤。 人家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黑的时候,他突然回想起前世晚上街头撸串的往事,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必欲撸之而后快,于是御手一挥,要吃烤全羊。 作为一个皇帝,这种要求是很容易满足的,庖厨立刻杀了只羊,整只架在火上烤了起来,烤得香气四溢,皇帝的身边人都使劲地咽着口水。 刘盆子就喜欢这种自己吃肉,别人眼馋的样子。他抓起一只滋滋冒油的羊腿,也不切也不片,直接大口大口地撕扯起来。虽然没有孜然和辣椒,少了些滋味,可是那时的羊好啊,个顶个都是吃草长大的,没吃过任何添加饲料,肉质鲜嫩,安全环保,咬一口香得要命,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进去。 刘盆子吆喝着身边人一起吃,乌盖却恭谨地侍立,不肯上前与皇帝分食,牛得草也是个讲规矩的人,先前还笔直地大帐内侍立,后来实在是受不了香气,哈拉子流了一地,只好跑到帐外,在门口站起岗来。 反倒是班登毫不客气,抹了把鼻涕就上来抢食,刘盆子嫌弃地打他的手,“去去,去洗手,洗脸!把鼻涕都洗干净!” 班登嘻嘻笑着,也不去洗,突然伸手,抓起一根羊排就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啃得欢。 刘盆子一挥手,“算了算了,来一起吃吧,你猫在那儿像个流浪狗似的。” 两个人嘻嘻哈哈正啃得欢,有人来报,说在水路截获东坞外逃船只,拿住了坞主蔡兴。 刘盆子把羊腿一放,抹了抹嘴道:“这个老小子居然还敢逃,来来,把他带进来,我看看老家伙长什么样儿!” 蔡兴进帐便拜倒在地,早没有了一点胆气,田况在一旁昂然站立。方才他们两个纠结了数百人,想从水路出逃,刚出了水道进入渭水,便被数十条小船团团围住,两条大船居高临下,用弩箭将众人逼住。田蔡二人皆被擒获。 小皇帝用油乎乎的手指着田况道:“你是蔡兴?” “禀陛下,在下是蔡兴。”蔡兴战战兢兢,叩头道:“蔡兴冒犯了皇帝陛下天威,罪该万死,请陛下网开一面,饶过……” “停停,你长得丑,先别说话,”皇帝打断了他,指着看上去气宇不凡的田况问道:“你是谁?” “大新青、徐二州州牧、京尉大夫、探汤侯田况,愿在陛下面前领死!” 话音刚落,帐外一个人风一般地冲了进来,大叫道:“田况,我来成全你!” 第76章 76.喜欢老的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诸葛稚突然闯入,拔刀要劈田况。刘盆子大喝一声:“拦住他!” 这句话好像是按到了什么开关,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诸葛稚面前,细瘦的胳膊一伸一引,诸葛稚高大的身躯便腾空扑出,结结实实地摔落在地。 “你太快了,我没法子才出的手,没想到,没想到摔得这么重……”班登像个受了惊的小白兔,好像被摔了个狗啃屎的不是诸葛卫尉,而是他自己。 班登的手搏和角抵都练得极好,刘盆子已渐渐觉得敌不过了。诸葛稚是在战场上大杀大砍的作风,不懂这种贴身摔法,再加上一时出其不意,没到他会出手,竟被一个孩子摔了个跟头。 诸葛卫尉这跟头摔得够重。 小皇帝从来不吝于在别人伤口上撒盐,此时拍着两只油手大叫道:“漂亮!摔得漂亮!以力克巧,四两拨千斤。对于这种没有礼貌的家伙,就该好好地收拾收拾!” 诸葛稚爬了起来,甩掉了牛得草伸过来搀扶的手,怒目瞪着田况,却不敢再上前,回身向皇帝行礼道:“请陛下恕臣无礼,臣是见到了仇敌,一时激愤,不是有意冒犯陛下。”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道:“田况是我军的大仇人,恳请陛下将其斩首,以告慰死难的兄弟们!” “你无礼的太多了,朕都恕不过来了。”小皇帝不耐烦地挥手道:“知道了知道了,出去,你出去,你们通通都出去!还有你,那个蔡什么来着,你也出去!老田别走,你留下!来,陪朕一起吃烤羊。” 诸葛稚还想上前分辨,见瘦小的班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竟然有些心虚,气哼哼地转身走了。蔡兴被牛得草带走,帐内只余下皇帝、乌盖、班登和田况四人。 田况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皇帝对面,抓起一条羊腿就啃,两个人像是比赛似的,对坐着大吃大喝起来,直到每人啃干净了一条羊腿才罢手。 班登大啃羊排,帐外的卫士们流了不知几公升的口水。刘盆子唤牛得草进来,让他把余下的羊拿出去分给众人食用。 乌盖一直跪坐在旁,对香喷喷的烤全羊无动于衷,刘盆子奇怪地问道:“乌盖,你就不馋吗?” “回陛下,臣自幼体弱,医工嘱咐说应当吃素,故臣从不食肉。” “吃素?那不成羊了吗?” 乌盖温和地笑了笑,并不辩驳,这个人就是这样,作事严谨有条理,照顾人细致入微,就是有一点不好:无趣。无论皇帝说什么,他总是一笑置之,从不反驳。 刘盆子取出石里坞和东坞的舆图,摊开在案上,指着道:“老田,来,你看看,咱们这一仗打得到底怎么样?” “皇帝陛下有勇有谋,用兵天马行空,田某输得心服口服。”田况先夸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此战陛下得胜也可说是侥幸,若蔡公能抓住机会,兵败被俘的恐是陛下。” “哈哈!”刘盆子笑了,“这话挺狂啊,你说说看,这一战哪儿还有漏洞?” “皇帝陛下知已,却不知彼,亦可说知彼知得太迟,在战前忽略了蔡公。陛下与张丁大战之时,我曾劝蔡公以一千精兵袭夺石里坞,再以一千骑袭张丁之后,两下夹击,击溃张丁,收拢其部众,踞住二坞,蔡公与田某二人分守之,以为犄角之势,共拒陛下。” 刘盆子点头,“为何你劝他以一千骑袭击张丁,而不是朕的羽林军呢?” “因为张丁兵强,陛下兵弱,联弱击强,方是弱者生存之道。” “老田啊,明天你跟我去看看羽林军的训练,再来说谁弱谁强。” “田某见识过了,羽林军确是强军,只是人数太少,依然是弱,若不是张丁轻敌冒进,陛下难有胜机。” “那依你看,怎么才是万全之策?” “战场上哪有什么万全之策?陛下若是知已知彼,该知道张丁与蔡公并不和睦,陛下利用二者矛盾,行离间之法,招抚蔡公,与之共击张丁才是上策。否则若是鏖战之时,蔡公出兵与张丁共击羽林军,陛下觉得可敌得过吗?” 刘盆子回想这一战,确实胜得侥幸,若不是刘彪及时拿下坞堡,张丁又被公孙准一箭射落,导致敌军突然崩溃,羽林军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取得胜利,即便最终赢了,也必然元气大伤。若是蔡兴半路加入战场……算了,不想了,谁让他不出手的呢! 田况又道:“蔡公应对失措,以致有今日之败。联弱击强,联强击弱,不管哪一种选择,都比坐山观虎斗来得好,因为战争的胜者,都可能携大胜之威吞并东坞!” 不得不说田况说得有道理,不愧是史书中留名的人物,虽然因为是新朝将领而被低估,严重压缩了篇幅,但田况的能力刘盆子是知道的,那是真正的超级牛人。 “夜袭古堡是你的主意吧?”刘盆子不信蔡兴有这个算计。 “正是,蔡公错过了夺取石里坞的最好时机,但大战当晚仍旧是一个机会,羽林军都是少年,少年人易生骄气,大胜之后易于轻忽,疏于防守。若是趁其战后疲累之机,以水道潜入,夜间突袭,只要登陆成功,造成混乱,打开大门,军马齐入,以多打少,必胜!羽林军虽强,但强在阵列,强在指挥,论起每人的气力,坞兵尚在他们之上。羽林军乃是“合则强、分则弱”,夜晚突袭以乱打乱,使其不能结成阵式,则两千少年羽林军不是两千成年坞兵的对手。” 田况欠了欠身,“田某没有想到,羽林将士竟然如此严整,大胜之后仍能不骄不躁,紧守门户,未让偷袭者有可乘之机,陛下深知用兵之道。” 其实刘盆子对那一晚有点后怕,要不是运气好,当晚羽林军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毕竟是天选之子,大汉皇帝,运气好到爆棚,他怎么就灵光乍现地安排斩马队巡营了呢? 斩马队队长王虎忠于职守,有勇有谋,斩马队队员又是羽林军中身体条件最好、单兵格斗能力最强的一批,要是换成别的营,恐怕很难挡得住数百人的抢滩登陆。强弩队身体素质可以与斩马队匹敌,但是孟愤还是没有王虎让人放心。 “老田,你猜猜我围攻东坞的兵有多少?” 田况哈哈大笑:“依田某看来,围坞之兵不过数千。弱则示之以强,强则示之以弱。陛下广布旌旗,虚张声势,以动摇守军之心,实在是高明的心战之法。陛下取东坞非胜在兵,而胜在心,此战胜得极巧,田某佩服之至。蔡公只有一线胜机,那便是夜间袭营,烧了陛下的虚假连营,稳定军心,鼓舞士气。” 田况忽地跪下,向着刘盆子拜道:“陛下,田某手上赤眉之血极多,不敢望陛下宽侑,只是蔡公此人并无大恶,本地乡民多受过他的庇佑,天下大乱,盗贼并起,蔡公举兵自守,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就依你,饶他一命!”刘盆子未等田况说完,就大度地表了态,“不过这坞主是做不得了,给他留个田庄养老去吧!” 蔡兴算什么?田况才是这次出征开到的最大宝箱,这是一个有大志向大本事能独挡一面的人物,若能收归帐下,肯定有大用处。 田况如今四十余岁,现代男人四十还算是一枝花,古人在这个年纪却已可自称老夫了,刘盆子看得出,田况是个能做事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刘玄对这样的人才竟然视而不见。 对于新太祖王莽,田况还是有点念想的。当年他三十出头就做了一郡太守,就是王莽破格提拔。后来因军功封了侯爵,不到四十就成了青徐二州的州牧,使他的事业达到了顶峰。 小皇帝对王莽这个人物颇多好奇,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他当年的臣子,有许多问题要问田况,他想知道除了他自己,这世上是不是还有其他穿越之人,王莽究竟是什么年代的人。 田况口中的王莽,是个样貌丑陋却有个人魅力,立志要以一已之力改变天下的人。他激进的改革措施使整个国家陷入混乱。更倒霉的是,随着他的即位,连年发生大规模的旱灾和蝗灾,民间无食,百姓活不下去,只好造反,直接导致了这个庞大帝国的崩溃。 他的覆灭,用田况的话说是“不得其时”,小皇帝却说是“不切实际”。 两个人聊得入港,一直谈到半夜,田况竟歇在了皇帝陛下大帐之内。第二天一早,皇帝带他去校场观看羽林军训练,田况很是惊奇,觉得完全不像是他认识的赤眉军。 “想看赤眉军?去诸葛稚的卫士营好了,保证你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自从得到田况之后,皇帝陛下与他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形影不离,两个人纵论天下大事,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班登看得直撇嘴,一直问牛得草,这算不算“龙阳”“断袖”。 牛得草拍了拍他道:“陛下喜欢老的,你没戏了!” 第77章 77.乌氏义从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石里坞一战,让刘盆子赚得盆满钵满,张丁十几年的劫掠所得、蔡兴多年积攒的家底,钱财、粮食、土地,全归了大汉皇帝陛下。 附近的乡民常年受张丁凌虐,此时都拍手称快,皇帝陛下继续发挥了花别人钱不心疼的光荣传统,大赈灾民,对于失地的乡民,按照新民乡的方式,将“皇田”出租,租金依旧是四成起,为此,皇帝陛下将杨延寿从沈阳县调过来统筹安排此事。 卫士营和泰山营将士第一次见识这种全民打土豪分田地的场景,眼见着十里八乡人人欢喜,个个称颂皇帝圣明,他们都大感不解。都是赤眉军,咱们走到哪儿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怎么跟了皇帝陛下,走到哪儿都成了大汉天兵,成了百姓的救星了呢? 有乡民热情地来劳军,将烤得喷香的胡饼硬塞到他们手里,这些劫掠成性的强盗们简直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什么意思?白送?不用抢?不是抢的咱都不知道怎么吃了! 这种感觉格外新鲜又让人着迷,一种成就感自豪感油然而生,每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走路时脚下生风,好像日子都有了奔头。 如今卫士营、泰山营的将士们人人都能哼上几句:“吾辈应牢记,牢记两军纪……” 而当他们不自觉地哼起了这首歌,总是有路过的乡民向他们笑着打招呼,于是这些将士们也不由自主的笑了。 赤眉军居然和百姓相视而笑?樊崇徐宣那些大佬知道了肯定会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拔出刀来架在脖子上,把他们身上搜个遍吗? 没法子,咱们的皇帝陛下是真龙天子,上天选定的大汉皇帝,连抢劫都能做得这么清新脱俗,受人敬仰,相比起来,樊徐等人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 短暂的休整结束,诸葛稚请求皇帝起驾回京,小皇帝道:“是要走了,可是不是回京,而是向北,去重泉。” 诸葛稚一惊,问道:“陛下去重泉做什么?” “那儿有两万石粮食,朕去取了。” “陛下又要去抢……征伐哪个豪强?” “朕乃大汉皇帝,爱民如子,仁德无比,怎么会去抢?以德服人懂吗?粮是朕花钱买的,买的!朕这么大个皇帝还要花钱买粮,你们说说,朕是不是很圣明?” 班登“呕”地一声,差点把刚吃的饭吐出来,牛得草站得笔直,双唇紧抿,诸葛稚低头不语,只有乌盖施了一礼,淡淡地道:“陛下圣明!” 没人大拍马屁,皇帝多少有些失落,不由得有点想念留在郑县的牛头马面了,不知道他们不能贴身伺候圣明的皇帝会落寞成什么样子。 诸葛稚拦不住皇帝北上,也没脸再拦了,按照赌约,他应该无条件听从皇帝的命令。他和王二楞子都是奉命来保护皇帝安全的,既然不能把皇帝带回去,便只能跟着走了。 此时小皇帝已是兵强马壮,羽林军进行了一次大规模扩编,规模达到了五千人,扩充的兵源主要来自石里双坞及附近的乡村,虽然皇帝把加入的年龄放宽到了二十岁,但依旧保持了年轻化的特征。 如今的羽林军龙骧营已成了规模,依旧下辖三个曲,两个步兵材官曲分别有两千人,由王猛和孙易分任曲长,还有一个骑兵曲,以原来的少量骑兵为骨干,收编了石里坞和东坞的一部分骑兵,加上乌春送的马匹,一共编出八百骑兵,配备有铁甲,环刀,夷矛,长戟,一人双马。这是一个冲击力极强的部队,刘盆子希望它成为一把最锐利的尖刀,因此把骑兵曲交给了打仗最不要命的刘彪。 整个队伍中的射手超过了六百人,再加上各式弩兵,弓弩手成了军中人数最多的兵种,王虎的斩马队扩充到三百人,其余虾兵蟹将属于翟兴的后勤大队。 杨延寿想随军,皇帝却给了他两千人马,让他暂时留守石里坞,任务是组织屯田,管理地方,招募附近的豪强。东坞交给了蔡氏小宗,由他们自行招募本族青壮守护,与杨延寿互成犄角之势。 石里军也扩编至五千人,却依旧没有确定统帅,正当大家纷纷猜测时,皇帝宣布拜田况为将军,由他掌管石里军。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决定,诸葛稚当然是坚决反对,但是皇帝乾纲独断,没他说话的份儿。 田况本人也十分意外,虽然这几日皇帝对他的欣赏有目共睹,但是他以为自己顶多是随军参赞军机,没想到竟是独当一面的大将。 事隔多年之后,田况重新执掌兵权。当年他领两州州牧,部下十万精兵,五千人与之相比实在是太少了,可是田况的心情却和当年一样兴奋,兴奋中带着感激。 当年王莽占据天下十三州,将其中二州交给他却不放心,宁愿乱兵四起也要卸了他的兵权。如今小皇帝一共有兵万人,却把其中一半交给了他,这是多么大的气魄!对他又是多么的信任! 如果皇帝请他参赞军机,田况或许还要考虑推辞,此时他却表现得当仁不让,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将军的印信。田况面容严肃地向着皇帝跪拜,称呼上第一次由“田某”变成了“臣”。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田况竟然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求皇帝在京师赐他一所宅子,让他安置家眷! 诸葛稚和王二楞子暗地骂他不要脸,杨延寿却频频点头,说道:“田将军忠心可嘉。” 一个领兵在外的将军,如果家眷不在皇帝的掌握之中,谁敢把军队交给他?田况是什么人物,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皇帝却笑道:“卿有三子,可有领军之才?” 田况道:“长子质文,可为书记,次子纯孝,可奉长者,幼子骄纵顽劣,却精通用兵之法。” 皇帝道:“知子莫若父,质文者可随军参谋,骄纵顽劣者令其领军,就在羽林军中,从队率做起,若果真精于用兵,朕必有重用,至于纯孝者,令其奉全家回郑县吧!” 皇帝接受了这个入伙的投名状,田家正式和建世皇帝陛下拴在了一条绳上,田况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再次建功立业,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他要向皇帝,向所有人证明,他对得起这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乌米爱上了征战疆场的感觉,不愿再回平顶坞,哭着喊着要加入羽林军,皇帝却笑着说:“你是山里的野狼,受不得束缚,羽林军不适合你。” 乌春同意皇帝的说法,似乌米这种桀骜不驯的性子,极易触犯军法,若处置则伤了和气,不处置则坏了规矩。与其到时候左右为难,不如早早断了他的念想。 皇帝想了个折衷的法子,说道:“不若乌氏独成一军,随大军同行,作为辅翼,就名为乌氏义从吧!” 乌春为了增加乌氏在军中的份量,又补充了三百骑给乌米,凑成八百精骑的“乌氏义从”,随同羽林军一起行动,听从皇帝指挥。 大军向北开拔,刘彪想带骑兵曲作为前锋,却被皇帝拒绝,皇帝给他的命令是慢慢走,边走边训练,争取把骑兵曲迅速整合完毕。刘彪此时已对皇帝无限钦服,当即领命。 这时田况道:“陛下,况愿领石里军为大军前锋!” 皇帝笑道:“那你得先问问乌米,他肯在别人后面吗?” 乌米叫道:“陛下懂我!” 于是乌氏义从当先,田况带石里军紧随其后,乌米归田况节制。羽林军缓缓而行,卫士营在左,泰山营在右。 诸葛稚和王二楞子从来都是全军中坚,摧城拔寨的角色,这次居然被闲置,两个人都憋了一肚子火,想着找机会好好地杀一场,让皇帝刮目相看。 临行时,田况问皇帝:“陛下如此兴师动众,不只是为了两万石粮食吧?” 皇帝笑道:“田将军要当心,咱们要打大仗了。” “还请陛下透露一二,臣也好有所准备。” 皇帝道:“这个嘛,叫做三汉会战,到时候就知道了,朕只要你兵锋所至,豪强俯首,郡县皆平。” “诺!” 第78章 78.清楚明白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三辅”,又称“三秦”,指的两汉时治理长安京畿地区的三位官员: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也指这三位官员管辖的地区京兆、左冯翊、右扶风三个地方。 郑县属于京兆,京兆向北是左冯翊,左冯翊有二十四县,夏阳献上的沈阳县便是其中之一。此时左冯翊大部分还在更始政权控制之下,但是赤眉军已进入其东部,与更始军呈现犬牙交错的局面。因赤眉军不理政务,即便攻破了哪座城池也只是劫掠,不设官员治理,因此被破之城皆处于无序状态。 刘盆子想要改变这种传统的生存方式,变见羊杀羊为养羊薅毛。就应当去接管这些城池,安抚百姓,让百姓接受并支持自己这个皇帝,才能支撑他不断发展壮大。而在这个饥荒盛行的年代,安抚百姓需要成本,这么多的钱粮要谁来出? 刘盆子的法子是:众筹,统筹。由各地豪强众筹,再由皇帝统筹使用。 现在的百姓极为贫困,半数都挣扎在饿死的边缘。可各地豪强却富得流油,金银满堂,广有余粮,全国的好田肥田大都在豪强之手。所谓“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贫富分化极为严重。 要想穷人有口饭吃,豪强必须得出血,可豪强们绝不会主动地奉献。赤眉军想用暴力解决这个问题,消灭豪强,分其粮食。刚开始时也是纪律严明,劫富济贫,到后来就变了味,像蝗虫一样,所过之处无不残破,哪里还管什么穷人富人?直到把所有人都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超级强盗团伙。 大汉建世皇帝想用更加温和的方法,刚柔并济,顽抗的予以打击消灭,对于的予以保留争取,对于左右摇摆的施加那么一点压力,再散发一点人格魅力,争取让他们主动出血,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被动的覆灭。 杨玉、张丁、蔡兴都是被动覆灭型,乌春属于主动出血型,杨张蔡让皇帝陛下吃得很爽,但是也付出了血的代价。羽林军不可能对坞壁一个个进行围剿,所以需要豪强主动投靠,就如乌春一般,付出一定的成本换取皇帝的庇护,也换取未来的机会。 石里坞一战客观上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使小皇帝的魅力值飙升,吸引各地豪强纷纷来投,行军才一日,已有三个豪强半路来拜见,皇帝陛下一一进行了安抚,谈话一般是这样进行的: “你有几个儿子?” “回陛下,臣有二子。” “那让长子加入羽林军,朕一定重用。对了,让他带些人过来,带多少人过来,朕就封他多大的官。记住,要自备粮草哦!” 一般他只说到这个份上,只要对方跳了这个坑,那就留着以后慢慢宰,如果对方不肯……那就留着回军时一刀宰! 行军两日,已经有一千多豪强武装自愿跟随,都是自带粮草过来的,半路也来不及整编,就让他们先在后面跟着。 有一个强力前锋在前面开路,大军行进很是顺利。可能因为乌米精力过剩,田况就派他拐了个弯,往东去收了防守空虚的芮乡和朝邑,而田况自己则率军攻破了有重兵把守的临晋县城,俘获更始军四千余人,随即他停下来休整,请皇帝陛下入城驻跸。 临晋这一战打得很干脆,田况先派了一支由石里坞悍匪组成的小分队,昼夜兼程至城下,零散着混进城去,大军却不急着前进,在距离临晋二十里处安营歇息,等到晚间才拔营启程,疾行到城下,城内的悍匪突然发难,夺取了临晋城东门,石里军一拥而入,喊杀震天,更始军守将慌乱中只带了几十人出逃,将军队都留在了城内,士兵没有首领,连有效的反击都没有组织起来,有的逃出了城,有的直接就地投降。 皇帝陛下入了城,令人去接掌芮乡和朝邑,令乌米来临晋会合,将这一路收的兵丁再进行一次整编,石里军扩充到万人,羽林军依旧奉行年轻化,精兵化,没有大规模扩充,只吸收了三辅子弟一千人。 此时有使者来报告皇帝陛下,孙八达的运粮船明日抵达,郑深已亲自带了几十人在重泉等待接应,请皇帝陛下立即派人去运粮。 使者前脚刚走,后脚牛得草便带着汉情局局长吴原觐见。 吴原已招募了几十人,搭起了汉情局的架子。他现在的样子却像是一个普通的乡民,戴着斗笠,穿着短褐,鞋子上满是泥巴。他一见到皇帝便拜倒行礼,随后恭恭敬敬地站立一旁,汇报这些天的情报: “刘秀前将军邓禹已自汾阴渡河,更始左辅都尉公乘歙正率军向其靠拢,双方看起来要爆发一场大战。邓禹兵约五万,公乘歙兵约十万。” “郑深之子郑白随孙八达北上,行至黄龙,二人忽然分道扬镳,孙八达独自去了上郡,郑白不知所踪。” “失踪了?依你看他会去哪儿?” “臣不知其去向,不敢妄测。” 小皇帝听懂了,把邓禹渡河的事与郑白的事放在一起说,已经表明了他的意思。 “郑深这些天都做什么了?” “将流民造册登记,将闲田造册登记,与钱有勘探可供开荒之地,写了一个有关屯田的折子,留在了郑县,来重泉之前把手头的钱粮帐册等物作了交接。” “是正式的交接吗?” “一丝不苟的交接,帐目清楚明白,所造之册齐全,对于出门办一件十天之内就可以来回的事情来说,未免太清楚了。” 刘盆子点了点头,看来郑深是个拎得很清的人,当初他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清楚,只替皇帝做事,不上皇帝的小船,如今事情都整理清楚了,他要上刘秀的大船了。 吴原偷窥小皇帝的脸色,见他若有所思,好像在想着什么。他不敢打扰,只躬身站立,等候皇帝的下一步指示。 却听小皇帝问道:“吴卿,有才能者皆择主而事,你为何选定了朕?” 吴原心头一紧,斟酌着回答道:“臣也不知为何,臣第一眼见到陛下,便有一个感觉,”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说道:“臣一见陛下便觉得:此吾主也,当事之!” 他垂着头,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这个马屁的效果如何。忽然觉得肩膀上一沉,一只龙爪正正地按在那儿,皇帝说道:“郑深号称有识人之明,还是不如你啊!” 吴原松了口气,心里嘀咕,为什么选了你,还不是我饿急了而你离得最近?嘴上却又试探道:“陛下,郑深背叛大汉,您看是不是把他……” 他把拳头紧紧地握了一下,少见地抬起头来,想在皇帝陛下的眼中寻找一丝杀机,只要陛下动了杀心,他这把刀便要出鞘见血。 皇帝的表情定了一下,忽然抬脚踢了他一个跟头,大骂道:“狗奴才,居然惦记上了朕的臣属,还有没有什么是你不敢想不敢做的?” 吴原不敢躲闪,只挺着身子道:“臣只是陛下一个人的奴仆,唯陛下之命是从!只要陛下一句话,不管是谁,臣都敢跟他拼命!” 吴原连滚带爬地走了,边走边激动莫名,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陛下居然打骂了自己,真是不拿吴某当外人哪! 吴原一点也不傻,他知道皇帝的怒气与他没有关系,他只不过是一个带来坏消息的人,皇帝绝对是因为被郑深抛弃而恼怒。 牛得草送走了吴局长,回来看到皇帝居然在照镜子,见他进来吆喝了一声:“木头牛!过来!” “来来,你看看朕这张英俊的脸,需要倒追别人吗?” 牛得草吓得一闪身,“陛下别离这么近,班登见了会摔我的。” 小皇帝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又摸了摸下巴上的几根绒毛,说道:“郑深这个家伙本有萧何之才,却没有萧何之运,眼睁睁地错过一个名垂青史的机会。离开朕绝对是他的损失,朕都替他可惜。” 皇帝断定,即便郑深投奔刘秀不会受到重用,因为在所有光武时期的史书中都没有他的名字,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个人被淹没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牛得草试探地道:“陛下就这么任他去了?” “他要走得清楚明白,有始有终,朕便也送他个清楚明白,有始有终,牛得草,你代朕去送送他!” 第79章 79.一夜惊魂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郑深站在渡口,望着远处的河面。河水在不远处的山脚下拐了一个大弯,把他的视野局限在山的这边。 山是青色的山,水是黄浊的水,夹在山水之间的天空有些模糊。 郑深极目远眺,似乎想望穿青山,看到山那边的世界。 他一向自以为看得透彻,如今却有些迟疑,心里总有个念头顽强地冒出来,任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忽略。 “夫子,您看,船来了!”他的思绪被身边弟子的呼声打断。 一艘船正绕过山脚向他们驶来,船上的风帆扯得满满的,好像是一幅白色的旗帜。 “太好了,这下百姓不会挨饿了!”弟子在旁边高兴地说道,“夫子,您为家乡做了件大善之事啊!” “不是我,是陛下,陛下……真是个好孩子。”郑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称皇帝为孩子,这不符合任何礼法,也不符合他稳重的个性。好在身边人的注意力都在运粮船身上,没人注意到他的错误。 更多的粮船转过山脚,在河面上铺开,十几艘船顺流而下,不一会儿便到了渡口。 孙八达第一个跳上了岸,向郑深见礼,寒暄之后道:“后续还有船队,稍后便可抵达。” 他向四处张望,“无染兄呢?没来么?” 郑深听了心里一沉,因为无染正是郑白的表字。 那时交通极不发达,又逢乱世,异地之间几乎断了书信往来,郑白随孙八达离开郑县后并无消息传回来,郑深一直以为他已到达上郡,直到与孙八达再次见面,才得知他并未北上。 “黄龙?他在黄龙离开……”郑深略一沉吟,便不再继续纠缠此事,只问些孙八达一路的情形。 “好像又要大战了,上郡亦在征发士卒,准备南下,更别提左冯翊。”孙八达压低了声音,“战场好像离此地不远,衙县附近士卒尤多,若是再晚几天,恐怕船都过不来了。” 孙八达十分着急,催着赶紧卸货,速速回去,生怕回程中发生意外。虽然孙家作为京兆大贾在官方很有些关系,但是在战争时期,一切关系都靠不住了。 翟兴早早率后勤大队过来,带着数千征发来的民夫,牛马车辆不胜计数,七手八脚地把粮装运了,全送到临晋县城去。 从重泉渡口至临晋县城不过五十汉里的路程,相当于现代的四十里,路况还是可以的。唯一担心的是敌军,包括更始军和邓禹军,都是需要防范的对象。毕竟他们都离得不太远,更始左辅都尉的兵马就在两百里外。 无数斥候被放了出去,对沿线几十里进行侦察,军队整装待命,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孙易更是带着一曲士兵北出五十里,主动去阻挡可能出现的敌军。 一直忙到第二天早上,所有的粮都装上了车,郑深才舒了口气。赈灾和屯田之事已交待清楚,购粮之事也忙完了,皇帝交待的事情都有了着落,自己也算有始有终,可以安心离开了。 可是当他坐在北上的马车里时,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还是顽强地钻进脑海,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他只好用早已想得清清楚楚的理由来不断说服自己:陛下还年幼,纵使早慧,怎么能与正当盛年、威名震于天下的刘秀相比?赤眉军军力虽然强盛,但并不在陛下掌握之中;刘秀手下人才济济,陛下身边皆是盗贼;刘秀已占据河北、河内、河东大片土地,陛下却只有几个临时占据的县城…… 可是不管怎样,他的心里始终是沉甸甸的,完全没有当初想像的小鸟飞出牢笼的轻松感。 他做事一向笃定,即便面临乱兵盗贼,也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患得患失过。郑深对自己有些不满,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想个什么? 这时车外传来随行弟子的声音:“夫子,天色将晚,不如在前面的村子借宿一晚,明天再走吧!” 郑深道:“不必歇了,连夜赶路吧!” 在古代走夜路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百姓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夜生活的习惯,就连点灯都是件奢侈的事儿。那时的黑夜是真的黑,尤其是野外,没有什么建筑标志,只能依靠星星月亮,还有马车前一盏灯笼来指引道路。 可郑深坚持要走,越快越好。大战在即,此时若不抓紧北上,恐怕过几天道路不通,想走也走不了了。 他还有一个隐约的担忧,自己虽然把事情都交待得清楚明白,可并不知道小皇帝是怎么想的,他终究是离开了陛下,转投到另一阵营,很有可能被视作背叛。 郑深是偷偷出行,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防备的就是小皇帝翻脸无情。此时他只想抓紧赶路,尽快离开羽林军控制范围,这样即便皇帝反应过来也是鞭长莫及了。 几个人摸黑走了一夜,只在半路稍作休息,用了些干粮,个个疲惫不堪。终于天色放亮,眼前的道路又清晰起来,郑深稍稍松了口气,命弟子停车,下车来活动活动腿脚,也让马儿歇息吃草。 郑深坐在树下,弟子捧着清水奉上,迟疑道:“夫子,昨夜赶路时,后面隐约有灯光,不疾不徐,只在我们身后不远处,一直跟了一夜,不知是急着赶路的商贾还是欲行劫掠的盗贼。” 郑深道:“若是盗贼,夜里早就下手了,焉能等到天明?莫要多想。” 他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惊惧,这年月在外遇盗实在是太平常了,可是跟了一夜就有些不寻常了。难道小皇帝对他早有防备,此时要下狠手? 若真是如此,就凭这份心机和决断,这个十五岁的孩子也真算得上是一个枭雄了。 他向身后的方向张望,却被灌木遮挡了视线,见不到什么人。再上路时,郑深让车夫加快了速度,马车一路颠簸着,又奔出去十几里,这一路后面的追兵若隐若现,有时远远地见到些人,有时又没了踪影。 在一个岔路口,郑深改乘车为骑马,带着两个弟子向西去,却命车夫赶着空车向东走。又奔波了半日,终于后面不见了追兵,看来是走错路被甩掉了。 郑深稍稍松了口气,依旧不敢大意,快马加鞭,一刻也不敢耽搁。等到日头西去,天边一片昏红,三人已经疲累不堪,正想找个地方借宿,忽见迎面来了一伙人,有五六十人左右,个个衣衫褴褛,手里提着棍棒砖石。 这些人见了郑深几个人,呼啦啦围了上来,不由分说都拖下了马捆绑起来。 这下子是真的遇到强盗了。 众人的盘缠被搜刮干净,马匹也被聚拢在一旁,最受欢迎的还是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被众盗疯抢了去分食。可三个人的干粮哪能够几十人吃?强盗们明显还饿着肚子,眼睛只在几个俘虏身上打转。 一个人叫道:“现成的马,杀一匹吃就好。” 一个头目样的人说道:“马匹不能杀,实在走不动了可以骑乘,再说了,马可值钱了,万一前面村镇有粮,还能换些粮吃,杀了太可惜了。” 他的眼睛只在三个人身上打转,那目光让人莫名的觉得害怕。 终于这头目开口道:“还不如杀一个人,马肉太硬,不如人肉可口,尤其是人心,刚取出时还热乎乎地在跳,丢进锅里煮一下,切成片蘸点粗盐,别提有多新鲜美味!” 话音刚落,郑深的一个弟子便吐了一地。 那匪首哈哈大笑,指着他道:“就是他了,还有他,这两个年轻,肉嫩,那个太老了,吃了塞牙,实在没有肉时再吃他。” 话一出口,两名弟子都发抖战栗,即便是见惯世事、向来处事不惊的郑深也禁不住胆寒。 他说道:“老夫家中颇有资财,豪杰若能随我归家,当倾家奉养各位……” 匪首不耐烦地道:“少啰嗦,再多话先割了舌头,这世道只有自己养自己,别人谁也指望不上,现在骗我等过去,到了你家就关门放狗!” 众盗都去拾柴生火,将三人丢在旁边的树下,一名弟子早吓晕了过去,郑深也是冷汗涔涔,夏天的暑热和燃烧的火堆丝毫抵挡不住心中的寒气。 天黑了下来,火焰噼啪地燃着,锅里的水咕嘟嘟地冒着泡。 郑深看着这一切,感觉真像是做梦一样,原来传说中的大饥荒时吃人肉竟是真的,没想到这种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学问大家沦落为他人的口中食,一肚子诗书、满怀的抱负都将付诸东流。 突然他有了个奇怪的想法:莫不是自己有负于陛下,受到上天的惩罚,才落到如此悲惨的结局? 一个老盗过来,向着他叹气道:“唉,非是我等非要做这食人的恶事,实在活不下去了!今年粮食虽没少收,可强盗却更多,半年时间,强盗上门了几次,把村里钱粮都抢光了,老的小的都饿死了,官府也不管,还只顾着催收赋税,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听说南边有个小皇帝,他是个大大的善人,白给百姓饭吃,咱们就想去碰碰运气,全村人都离开了家,可走到半路饿死了一半,只剩下这么多人。你们从南边来,可知道那边真的有皇帝在赈灾施粥吗?” 一名郑门弟子挣扎着叫道:“我等便是赈灾之人,专门在郑县施粥的!老丈救了我等,便带你们去郑县就食,绝对不会饿死一个人!” 老盗笑道:“这娃儿说谎也说得这么不真。” 郑深道:“不瞒老丈,老夫便是皇帝陛下的郎官,专办赈灾之事,此次专程来购粮。我三人先走,后面还有大队人马,若是杀了我等,他们来时见不到老夫,必将尔等全部剿灭!” 老盗倒有几分信了,找那匪首去说,却被他几句话斥退。匪首向郑深叫道:“你这老家伙已是待宰的羊,还敢出言恐吓!若你真是赈灾之人,乃是救民于水火的义士,咱们自然不会伤害于你,可你借着义士的名头吓人,那便是加倍的可恶了。” 两个弟子忙赌咒发誓,说他们讲的全是实话,几乎把自己的祖宗都赌了进去,古人对于发誓还是比较严肃的,这次连那匪首都有些信了。 “你说后面还有人来,那便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无人来寻,便杀了你们三个吃肉!” 匪首宣布了他的决定,命人杀了匹马,一群人便围着锅啃起粗硬的马肉来。 郑深三人又饿又累,再连着担惊受怕,那滋味绝对不好受。 更要命的是,后面的人已被他在岔路口设计引开,不知是否能找回到这条路上。当时一直怕被人追上,如今反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人来了。 第80章 80.山水不移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一群饥民狼吞虎咽,粗硬的马肉也吃得津津有味,郑深三人只能望着来时的路,希望能见到救命的灯光和人影。 那匪首打着饱嗝,提着柄柴刀走了过来。两名弟子吓得打战,一个道:“夫子,弟子不能再服侍您了,有缘分的话咱们黄泉再见吧!” 郑深道:“人胥知生之乐,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惫,未知老之俟;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吾等也该歇息了。” 不愧是文化人,死到临头时还在拽文。 匪首在石头上敲击着柴刀,“别看了,哪儿有什么救兵?老子最恨把老子当傻子耍的人,你们有钱,有钱了不起啊!有学问,有学问了不起啊,还不是要死在老子的刀下!” 他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双手高高地举起了刀,郑深三人此时已然绝望,闭上眼睛,引颈受戮。 忽然有人大喊道:“看,那边有人,有人来了!” 匪首垂下刀,回头望去,见远处有点点星火,开始时还模糊不清,渐渐地越来越清晰,一点,两点,三点……一长串的火光由远及近向着他们移了过来。 一个郑门弟子叫道:“来了!他们来了!看吧,我们说的都是真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i不一会儿的功夫,火把长龙便到了近前。这时已看出是一队骑士,约有数十人之多。骑士们纷纷下马,当先一个人走上前来,手按在腰间的刀上。那匪首迎上前去说道:“你们是……” 话音未落,对面之人手起刀落,已一刀刺进他的前心。其余士兵也都拔刀在手,吓得那些强盗全都跪倒在地,不住地讨饶。 郑门弟子泣道:“是牛侍卫!陛下身边的牛侍卫!” 郑深的心却瞬间从得救的喜悦沉向谷底,刚躲过强盗的刀,又见到陛下的刀,早一刻晚一刻而已。 牛得草提着带血的刀走近,脸上还带着刚杀过人的戾气,他看着郑深道:“郑先生,陛下让我来送你。”说着将刀向前一探。 郑深闭上了眼睛,心中已不存在任何幻想,算来算去,终于还是逃不过这一劫。陛下,自己看错了陛下,陛下不是一个孩子,陛下是个帝王,是枭雄。 想像中刀刺进身体的痛苦迟迟未到,身上却骤然间一阵轻松,郑深睁开了眼,见自己身上绳索尽落,而面前的牛得草向他一拱手,说道: “得草奉陛下之命,前来相送郑先生,陛下命得草送出百里,保先生平安,如今百里已过,得草告辞,回营向陛下复命。”说着转身欲走。 郑深问道:“陛下还有何话说?” 牛得草回身,微微笑道:“陛下言道,先生之前做得明白,说得清楚,先生是为民做事,非是委身于陛下,因此陛下亦不绳先生以忠。先生此行,虽是弃了陛下,却无关顺叛。陛下要先生自奔前程,日后沙场再见,亦不用有所顾念。” “只是,”牛得草忽然提高了音量,大声道:“陛下曾为先生叹息,说先生有萧何之才,却无萧何之运。得草斗胆妄言,郑先生学问精深,才干优长,奈何无识人之明。待五年之后,先生便可知道,当初是先生看错了!” 说罢回转身,命士卒留下马匹干粮,将那些强盗驱赶着,向来路上去了。 郑深默默地站着,一个弟子上前道:“夫子,吾等向何处去?” 另一个弟子道:“夫子,陛下行事如此光明磊落,我等不辞而别,是不是……不太好。” 郑深没有回答,只蹒跚着爬上了马,向北行去。 黑夜里的火光,渐渐地分成两路,一路浩浩荡荡向南行进,一路零星的火光向北,双方渐行渐远。 郑深一路都没再说话,他心里反复地念叨,“我看错了么,我真的看错了么?” 很遗憾,目前来看,他已经错了一次,而且错得离谱。陛下的所为超出了他的想像,那个十五岁的孩子没有留他,也没有伤害他,而是任他来去,甚至派人保护他,救了他的命,显示出一种豁达宽广的心胸,也带着帝王家少有的情义。 与陛下相比,郑深的所有心思和算计都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原来他不必偷偷摸摸,不必费力去甩掉追兵,就算他光明正大地离开,也不会有人来阻拦。 如果说百里相送是有情有义,那么任尔去留,则表露出一种无比的自信,带着睥睨天下的霸气。人家说得清清楚楚,将来自会证明,他郑深没有识人之明,他当初的看法是完全错误的。 牛得草的话像是一顿大棒,打得郑深有些心旌摇荡,如果之前他对于离开的所有迟疑皆是因为不忍,是出于情。如今却不知不觉地改变了,此刻他是出于利,出于现实,郑深在不断地反思,陛下杀了他,可以称为枭雄,陛下放了他,却可称为英雄,或许自己真的看错了陛下,这样的天资,这样的心胸,即便眼前势微,日后焉能不成大事? 或许,他郑深真能做高祖身边的萧何呢?真能借着陛下的东风名垂青史呢?比及投奔身边人才济济并不缺他一个的刘秀,辅助初露头角急需人才的陛下,何尝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最要命的是,皇帝的这番行为已将他置于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即便没有救命之事,在旁人看来,百里相送,足见皇帝有情有义,若是郑深从此终老林泉也倒罢了,若是他再去别处出仕,必定会被看作抛弃故人去攀高枝的小人。 而此时他郑深受了皇帝的救命之恩,若再弃之而去,转投刘秀,立即便成了无情无义之辈,说不得会被天下人耻笑,恐怕连刘秀都会看不起他。就是他身边的两名弟子,恐怕也已经有了类似的想法。 丢掉名声对于一个大儒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郑深忽地心里一惊,难道小皇帝是故意如此,堵死他改换门庭的路径,让他无路可走么?难道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有这一份高深莫测的心机?自己一直把他当成“孩子”,是不是有些高看了自己,小看了陛下? 无论如何,郑深觉得自己已别无选择了。 他停下马,勒转了马头,弟子迟疑问道:“夫子要回去吗?” “寄情山水,远离朝堂,乃郑某向来之志,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故陛下虽贵为天子,亦不能夺深之志也。”好在他要追随刘秀之事从未对人说起过,连他的儿子郑白也不得而知,此时他还可以用山水之志来说事儿,硬找回些面子。 “然此际时势异也,陛下救了郑某的性命,郑某此身已属陛下,当披肝沥胆报陛下于万一,焉能为一已之志而忘恩义大道,弃陛下而去乎?” 郑深叹了口气,说道:“山水不移,可待深于后日也。” 这个场子找得算是比较圆了,身后的弟子已经在默默背诵,准备日后记载,为夫子传之后世了。 而在后世的儒家经典《郑子》中,也确实记载了这个故事,将郑深描述成了一个义儒,为了陛下的救命之恩放弃了自己的山水之志。郑夫子的那句“山水不移,可待深于后日也。”也成了后世想入世又想装逼的绿茶婊儒者们常引用的一句话,山水又不会消失,先去入世做官,日后再去实现山水之志吧! 而在后世的史书中,这件事被记载为“郑子南顾”,在民间的传说中甚至有“牛得草月下追郑深”的故事,广为流传。 时间回到现在,郑深再不迟疑,打马向南,一路不停地赶回到临晋,一见到刘盆子便拜倒在地,口称:“臣郑深觐见来迟,请陛下降罪。” 刘盆子正坐在榻上吃饭,一块牛肉刚刚送进口,见到郑深,竟扑地一口吐出,便宜了地上蹲着的一条大黑狗。 皇帝陛下扔掉筷子,鞋都没穿便跳下了地,光着脚丫子三步两步抢上前来,两手扶起郑深,激动地道:“子渊,你可回来了,朕思卿久矣。” 这一段若是拍成电影,定会给一个特写定格,一向稳重的郑深激动得不能自持,瘦削的脸上满是眼泪,而小皇帝的大黑脸则笑开了花,嘴巴咧到了耳朵根,露出一口大白牙。 这个场景日后会无数次出现在后世的戏曲桥段“君臣会”中,只是将郑深的白脸换成了忠义的红脸,而将陛下的黑脸换成俊秀的白脸,在历经不知多少年后,人们的审美观念发生改变,不再以娘炮为美时,皇帝陛下的形象才更加贴近事实,变成了一张英俊健康的黑脸。 而民间则偷偷地有了另一种言论流传,便是陛下有龙阳之好,而且喜欢年纪大的。陛下之前便与田况论兵以致于抵足而眠,现在又与郑深深情凝望,涕泣相对,充分说明了陛下的性取向。不知道这种言论从何而起,却流传甚广。 小皇帝听了后一笑置之,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儿,别说这是个假新闻,便是真的龙阳也无所谓,在那个年代这不是什么异类行为,而是妥妥的时尚风潮,大汉朝几代皇帝都有证据确凿的基史。 平民百姓乐见这种君臣相得,皆大欢喜的结局,而选择性地忽略了这其中的种种猜疑、算计和利益相关,正史中也着重于结局,对过程一笔带过,多少真相隐藏其中。 也只有在作者这种极为严肃的写史者的笔下,才能稍稍窥探其中的真相。再次严肃地声明,此文是极为严肃的关于建世大帝的史学专著。 接下来郑深的一番话,改变了历史的走向,被整段记入了正史,浓墨重彩地渲染描写,后世不知多少代后,一位姓罗的作家在他的著名小说《三汉演义》中,把这对君臣在临晋的一番奏对命名为“临晋对”。 第81章 81.临晋奏对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郑深道:“陛下因何在此?” 皇帝道:“朕率精兵讨伐无道,豪强纷投,郡县望风而至,朕欲奋兵威,除奸佞之徒,拒伪帝之兵锋,以安关中百姓之心。” “陛下此举乃舍其本而逐其末,置江山社稷于危殆之中。此处非不可以战,却非陛下之战场,此地乃将军用武之地,以一上将居此足矣,陛下欲为一将军耶?” “依子渊之意,朕之战场在何处?” “陛下之战场在于长安,在乎赤眉与更始之间矣,请为陛下言之!” 接下来史书中又记载了君臣之间的大段谈话,全是之乎者也,并不是古人说话都这么文绉绉,而是史书记事历来如此。由于纸张投入实用比较晚,此时还是以竹简记事为主。记载工具的落后导致古文叙事精炼无比,没法子,写起来太费劲,要是都像现在的网文那样灌水,俩人能聊进去几百车竹简。 大概的画风是这样的: “史官,准备一下记录,朕和丞相要说几句话。” “陛下准备聊几车?” “先聊几百车的,不够再说!” “请陛下稍待,臣先命人拉八百车简来。” 历史中的古人说话抑扬顿挫,节奏感十足,经常有四六骈句之类,读起来琅琅上口,可能大部分是后来进行过艺术加工的,或者是早就有所准备。说不定隆中对都是诸葛亮提前写好背了俩月,等刘备一来就口若悬河,说起来头头是道,看起来好像多么多么牛b。 郑深虽然深入思考过当前的局势,但确实对这场奏对没有充分的准备,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多是大白话,基本都是“这样不行”“你说咋办”“就这么办”之类。 郑深的意思大概是,陛下您是赤眉军推举出来的皇帝,您的命运和赤眉军是一体的,即使是您自己的部队羽林军,其主体也是赤眉子弟,他们的心都是赤的。即便您不喜欢,赤眉军的一切您都要接受,赤眉军的失败也就是您的失败。 即便您在这里打了胜仗,但长安若是不能拿下,赤眉军便在关中立不住脚,还得继续流浪,您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您现在拥有的地盘和势力立刻就不属于您了。 长安是天下最重要的地方,是公认的大汉最高领导人居住之地,国家的命令从那里发出,全天下的眼睛都盯着那儿,这座城市在大汉人民心目中的地位无可替代,占据长安具有非同寻常的政治意义。 陛下,咱们要去长安,攻占那儿,那儿才是中心战场。 小皇帝笑了,长安我肯定会去,只是没有那么着急吧?依我的估计,樊崇他们一定会攻占长安,我把这边儿的仗打完,收拾了小邓邓就去。 他之所以这么笃定,因为历史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的,用不着他刘盆子驾临,不久后樊崇就会攻入长安。只是刘盆子没办法把这事儿和郑深说就是了。 郑深表情严肃起来了,说陛下那您更要早去,赶在赤眉军攻占长安之前去,否则您的霸业就危险了。 听到这刘盆子有点懵逼,老郑这是什么意思? 郑深的意思就是,陛下您这一个多月做了很多事,做得非常好,也积攒了一定的名声,百姓都看着您,您若是一直保持这样的仁君形象,天下的百姓会像水流大海一样来投奔您。可是赤眉军都是什么人?这点您比我更清楚,他们攻入长安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说过您和赤眉军是一体的,赤眉军的暴虐也将是您的暴虐。从前他们还没有立您为帝,做下那些残暴之事与您关系不大,您也可以此向天下人推托,可是现在您是他们的皇帝,即便他们不遵从您的命令,天下人也会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包括所有的罪过都归咎于您。 说到这儿刘盆子的脸色有点变了,再黑的脸也掩盖不住那一丝苍白,郑深说得对呀!这个锅我tmd不背也得背呀! 看皇帝听进去了,这时候郑深又开始宽慰了。 陛下您不必过于担心,现在我们有机会,虽然您的实力比樊崇等人差距很大,但是您有您的优势,您是皇帝,大义在您这一边,您也有了一定的军事实力,而且羽林军是各营的子弟,更容易获得各营的支持,这一点也很有利,只要充分利用这几点,依靠您的聪明才智,咱们有机会慢慢分化赤眉军,尽最大可能掌控这支军队,成为实际上的皇帝。 这件事难度很大,短期内不太可能办到,咱们可以把第一步目标定在维护长安稳定,不发生大的恶性政治事件,然后争取民众支持,一步步增强自己的力量。等到稳定长安,在关中站住了脚,便可以号令天下,与关东的刘秀掰一掰手腕了。 刘盆子是个知道未来的人,他清楚地记得赤眉军进入长安之后残暴无比,见东西就抢,就连来投诚的豪强送来的贡品都抢得一干二净,以致民心尽失,没人敢来依附,把大好局面全部葬送,只呆了几个月就灰溜溜地放弃长安。后来又在隗嚣那儿碰壁回到长安,但还是呆不住,最后放火毁了这座古都,全体东归,被刘秀堵住一网打尽。 刘盆子本来就想先把邓禹收拾了,再回头去长安收拾残局,一听郑深的话,立刻就有点着急,印象中再有两个月长安城就要告破,自己无论无何要赶紧过去掺合一下了。 当然两人又探讨了许多问题,关于关东,关于洛阳,只是长安的问题是重中之重,其他都不赘述了。 从这一番奏对来看,郑深还是比较有眼光的,政治水平很高,能够抓住大局重点,把小皇帝有点跑偏的腿拉回到大道上来。而且他说得毫无保留,是实心实意为皇帝谋划,看来这次郑深是押上了身家,把赌注全部下到了小皇帝身上。 “无染呢?无染现在在哪儿?”小皇帝问起了郑白。 郑深一笑,“陛下不必担心,吾料吾儿几日内必到。” 这老家伙又开始装b了,忘了自己刚刚看错了人,好没面子的吃了把回头草。 但刘盆子对他这个回头草是极其欢迎的,毕竟郑深是真有两把刷子的能人,这身本事也是他敢于回头的本钱,今天的一番奏对已经让他把刚丢的面子找回了大半。 两个人屏除了旁人,在屋内嘀嘀咕咕直到半夜,班登在外面守得哈欠连天,纯洁的孩纸心里反复回荡着牛得草的话:“陛下喜欢老的。”看来这是真的了。 果然,这个老的好不容易走了,第二天,皇帝又把那个老田况给召了来,两个人又是一番嘀咕。 田况道:“陛下的眼光真是精准,早早就预料到此处会发生‘三汉会战’,臣对陛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确实服气,皇帝对局势的判断惊人的准确。早早预料到邓禹会西渡黄河,与更始军会战于左冯翊,提前赶来趟这趟浑水。田况就纳了闷了,小皇帝只有十五岁,为什么会有这么精准狠辣的眼光? 只能说是人中龙凤,天赋异禀。 只有刘盆子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历史的bug,穿越使他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预言家。他要充分利用这个优势好好玩一把争霸天下的游戏。 皇帝道:“朕明日回銮,今天是特与卿道别的。” 田况立刻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斩钉截铁地道:“陛下,若委任臣况以兵事,臣必破二伪汉,为陛下夺取河东!” 刘盆子暗自叹息,这个人还是这么刚啊,当年他力阻王莽派大军剿灭青徐盗贼,说陛下您不必出兵,您派的大军干不成什么事儿,来了只能添乱,为地方增加负担,只要您把青徐两州的军事都委任给我田况,我必定把盗贼全部平定。 这番不客气的话把王莽彻底吓着了,这还了得,这是要拥兵自重啊!王莽立刻派人解除了他的兵权,召到京师不让其再参与兵事,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田况的年纪长了几岁,却还是像原来一样锋芒毕露,完全没有吸取从前的教训。现在他对着另一个皇帝,几乎又说了同一番话。 他的意思很直白,让刘盆子给他全权,他便可以大展拳脚,建功立业。 一般来说,这样的将领虽然能力很强,但是始终会让人主忌惮,不敢放心使用,即便使用,事后也很容易被卸磨杀驴。 刘盆子毕竟多了两千年的见识,他知道,有能力的人大多有个性有脾气,你喜欢听话没脾气的,那大半也没什么本事。这个时代只有一个有本事而且又好说话的,那就是刘秀手下的冯异。 小皇帝问道:“公乘歙军十万,邓禹军五万,将军军只一万,将如何对敌?” 田况笑道:“陛下,最近来投奔的人不少,臣的兵多了些,再征发一些,争取凑到两万人。臣将率军暂守临晋,观公乘歙和邓禹双方交兵,臣料公乘歙恐我军袭其后,必会派一支偏师来此,监督我军动向,臣将示之以弱,以示无北进之意,骄其心,待其大意疲累之时,出其不意破之。随即向北挺进,占据汾阴,断了邓禹军的后路,如此则三方混战,乱中取胜。” “取胜之后呢?” “那时我军军威大振,臣将遣乌米率偏师北上,夺取上郡、北地,臣自己则率大军渡河向东,谋取河东之地,得其而守之,则关中无忧矣,待陛下抚长安,定关中,兵锋出于洛阳,臣将起兵响应,与陛下南北齐进,以图天下。” 刘盆子道:“将军之言,正与朕意相合。” 这田况是个军事家啊,就凭他这一番话,可见对战局已经了然于胸,至于能不能达成,要看未来的战况了,如果真的达成了他的战略构想,对于刘盆子是非常有利的局面。 “河东之事,委卿执掌,从卿处置。”刘盆子大手一挥,“乌盖,取朕的将军印来!” 于是皇帝拜田况为征北将军,假节,总督北线兵事。 第82章 82.好人坏人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这几天确实有不少人来投奔,汉室宗亲的金字招牌,打击豪强的威慑力,在郑县的赈灾义举,都让刘盆子这个皇帝具有了相当的吸引力。 地方豪强自带人马钱粮过来,当然还有自己的儿子,既是人质,又是未来的朝廷官员,游侠义士聚众而来,想要通过投靠皇帝博取功名,就连附近饥饿的贫民也纷纷向临晋聚集,他们是听说了皇帝的赈灾之举,想要向皇帝讨一碗饭吃,更有青壮年为了一口饱饭主动从军。 几天功夫,田况将俘获的四千官兵连同新召来各县士卒一起,整编出军队一万,加上原来的“石里军”五千人,还有乌氏义从助阵,其实力已是不容小觑。 临晋的粮食是足够的,更始军留下的军粮本就不少,再加上新买的两万石和豪强们的孝敬,粮仓已经堆得满满的,还要另寻地方来存放,皇帝将这些统统留给了田况,作为他进行“三汉会战”的军粮以及进军河东的本钱。 皇帝率羽林军龙骧营、卫士营、泰山营一起南下,还有千余豪强武装,整个大军差不多有一万人,浩浩荡荡,声势比起偷偷摸摸出征时的两千余人不可同日而语。 行军刚刚半日,见前面来了一支人马,当先两人纵马疾驰,走近一看,其中一人正是郑深的儿子郑白。 两个人拜见皇帝陛下,郑白见到父亲陪在一旁,十分惊喜,忙向父亲问好,他身边之人也下拜,口称夫子。 郑白道:“陛下,黄龙杜广国有一份大礼献给陛下。” 郑白当初不愿去上郡,在黄龙辞别孙八达,去了当地名士杜广国的家中。杜广国曾在郑深处求学,与郑白关系莫逆,两个人都比较热血,尤其是杜广国,他家中颇有资财,为人喜交游,有口才,好为大言,总是慨叹大丈夫当如何如何。 郑白找到杜广国,将小皇帝所作所为如实相告,把皇帝陛下夸成是天上地上难找的明君,杜广国热血上涌,立即变卖家产,收集人马刀枪,要南下投奔建世皇帝陛下。 两个人收罗部众八百余人南下,走到半路,杜广国忽道:“我二人无尺寸之功,恐怕去了不被人看重,眼下有一件大功,不如先取了再走。” 郑白道:“不知道杜兄说的是什么功劳?” 杜广国道:“更始上党太守田邑的家在莲芍,离此地只有二十里,不如我们去袭取了他的家眷,献给皇帝陛下。以此为要挟,逼迫田邑归顺,献出上党郡,田邑是有名的孝子,肯定能俯首就范,到时岂不是大功一件?” 郑白有些犹豫,“乘人不在,夺其家眷,恐有不仁之名。” 杜广国道:“贤弟有些迂腐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我等又不伤害其家人,只是将他们换个地方安置。皇帝陛下欲收上党,必会优待其家人。之后田邑能转投明主,恐怕还要感激我们哩!” 郑白很容易就被说服,两个人商议定了,当即转奔莲芍,走到附近,却听说田邑的家眷前几天已经走了。 郑白有些灰心,杜广国却不肯放弃,大大方方地上门拜见,对着留守的田家人撒谎说自己是田太守旧友,受托照顾其家眷,因家中有事来晚了,错过了护送之事,如今兵事将起,道路闭塞,恐怕田家人在路上会遇到麻烦,他杜广国受人之托,一定要忠人之事,请告知田家人去向,他要追上去,一路护送他们去上党。 杜广国十分健谈,言语又显得很真诚,这就是他的本事,天然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田家人信以为真,竟将底细源源本本地告诉了他。 杜广国立即起兵追赶,一直追到大河边。也是命中该有此一劫,田家人本来应该昨日渡河,因为天气不好耽搁了一夜,却等到了杜广国这个煞星。 杜广国上前招呼,与田邑的兄弟聊得投机,正是热乎的时候,出其不意发动突袭,一下子冲散了护送队伍,将田邑的老母及亲属数十人捕获,带着他们沿河而下,直至朝邑。此时朝邑已在小皇帝的掌控之中,杜郑二人从朝邑县长口中得知皇帝在临晋,立刻又转奔临晋,正好半路遇到皇帝的大军。 皇帝听了这话,并没有兴高采烈,只是淡淡地说道:“莲芍附近重兵云集,田太守家眷在那儿确实不安全,先把他们安置在郑县吧,一定要妥妥贴贴,善待其家,万不能出什么差错。”说罢便下令出发。 郑白有点懵圈,这是怎么回事,杜广国远道来投,皇帝既不安抚也不封赏,好像一副不怎么爱搭理的样子。他看了看父亲,郑深却看也没看他一眼,紧随着皇帝去了。 郑白尴尬道:“杜兄,这个,陛下事忙,想必一时顾不上杜兄,等到了郑县之后必有重赏。” 杜广国哈哈一笑,并不在意,旋即带领本部人马汇入大队。 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皇帝在帐中来回走动,嘴里念叨着:“田邑,田邑,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田邑是谁来着?” 他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趟,突然站住,一声大叫:“哈,我想起来了!” 田邑是更始朝的上党太守,刘秀部将攻打上党时,他带兵在天井关拒守,刘秀军数月不能前进一步。之后田邑怕家眷有失,派人去接,不接还好,这一接在半路出了事,被刘秀的手下给截获了。田邑确实是孝子,听说老娘落入敌军手中,当即就投降了,刘秀因此轻松拿下上党郡。 如今历史发生了改变,田邑的家眷竟然落到刘盆子手里,这相当于天上掉下一个郡,上党这块肥肉已送到了嘴边,看来这又是一个意外开启的大宝箱。 刘盆子喊道:“去,把杜广国给我叫来!” 班登气呼呼地道:“那个人是个坏人!人家要全家团聚,他却把人家老娘抓起来作为人质,真是坏透了!陛下,您不能听他的,用家眷要挟别人太卑鄙了!” 刘盆子一拍几案,“嘭”地一声大响,把帐内的人都吓了一跳,他大叫道:“班登,你说得对!大丈夫就要决胜疆场,怎么能把别人老娘抓起来呢?怎么能用家眷要挟人呢?实在是太卑鄙了!朕真是看不惯!”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班登抹了把鼻涕,重重地点头。 刘盆子又道:“就听小班登的,咱们要好好地对待人家,让他们吃好的喝好的,住得舒心睡得香甜,还要加强保护,不能让别有用心的坏人打他们的主意。” “陛下是好人!大好人!”班登欢叫着。 大好人又道:“朕还要让杜广国亲自去找田太守谢罪,就是田太守杀了他朕也不管!” “活该!”班登恨恨地说道。 大好人拍了拍小班登的肩膀,“班登啊,朕这个人你也了解,优点就是心肠好,缺点是心肠太软,朕实在不忍见其骨肉分离,等到仗打完了,路上安定了,朕将让田太守接他的家眷回去,在那之前,朕一定会给他们妥善的安置。” 班登眼中泪光闪闪,“陛下,您真是太好了,我没想到还有您这样的好皇帝。” “傻孩子,莫哭。”世上最好的皇帝低下头,替班登抹去脸上的眼泪,没想到一股鼻涕从小班登的鼻孔呼地冒出,喷了皇帝陛下一手。 刘盆子看着手上的鼻涕,嘴巴咧得简直要露出三十二颗牙齿,恨恨地道:“姓班的,朕真想把你的鼻子割下来,让你变成哈米赤!” 乌盖默默地打来了一盆水,请皇帝盥洗,自己拿着巾帕站在一边伺候。皇帝洗手完毕,他立即帮着擦拭干净,又招呼班登一同出去。 杜广国来时,帐内只有皇帝一人,见到他就叫道:“杜卿,你可给朕送了份大礼啊!朕该如何封赏你呢?” 杜广国拜道:“陛下不必急着封赏,待臣为陛下取得上党再行封赏不迟。” 皇帝笑道:“杜卿欲如何取上党?” “上赖陛下威名,下仗臣三寸之舌,再有田老夫人手书一封,有此三者,上党唾手可得!” “杜卿,你可真是朕的广野君啊!” 广野君就是郦食其,是汉高祖刘邦的谋士,曾经以一张嘴说服武关守将,使刘邦兵不血刃地进入关中,又曾说服齐王投降,使韩信得以乘人不备突袭灭齐,是名副其实的大汉第一名嘴。 杜广国道:“臣愿陛下威德加于四海,臣能以小小的功劳在青史中题名末册。” 皇帝大笑,第二日便命杜广国匹马向东,直奔上党去了。 当天郑白问他的父亲,为何陛下对于杜广国送的这份大礼表面上显得那么冷淡,而后又那么急切地差人去上党呢? 郑深道:“陛下以仁德治天下,百姓乐于追随。而此事却非仁德之举,他即便内心乐见此事,焉能在众人面前大肆夸赞?” 郑白恍然道:“陛下才十几岁,怎么心思这么难测?” 郑深叹了口气,“咱们这位陛下,观之仅有十五岁,品之则有三十岁,不愧是天选的皇帝,实在是不简单啊!” 郑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无意之中说出了真相。 第83章 83.遭遇敌军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第二天一早,大军刚刚出发,斥候来报,前面发现了大队人马,身份不明,数量不明,队伍望也望不到头,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诸葛稚疑惑道:“莫非是丞相和大司农见我等久未回去,派人来接应了?” 不一会儿,又有更详细的消息传来,确定了对面是更始军队,人数不详,但是看样子有数万人,现在就在十几里外,双方的斥候已经开始了零星的接战,敌军已向北加速行军,好像是想吃掉他们。 现在左冯翊的形势就是这样,赤眉、更始、铜马帝刘秀三股大势力在此地交汇,调兵遣将,争战不断,不管哪一方行军都要加倍小心,因为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遇到敌军,随时来一场遭遇战。 王二楞子立即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一趟出征除去爬了几天东坞城墙之外,他这个泰山营精锐就没打什么正经仗,可把他憋屈坏了。这一次说什么也要上阵,打头阵! 有这想法的不只他一个,另外两个人也跳了出来,一个是诸葛稚,一个是王猛。 诸葛稚这次来接圣驾可是栽了大跟头,没有打下东坞,输了打赌,又被班登当众摔了个跟头,当着众人丢人现眼,这股火一直没消掉,诸葛卫尉急需来一场暴力来泄火,找回场子。 王猛则是争功心切,他是羽林军三大曲长之一,而且是一曲,从编号来说应该是主力曲,可是一曲却没有立下什么出挑的功劳,风头全被另两个曲抢走了。他和胡狗子都不怎么服气,两个人商量好了,一定要找机会抢一场硬仗来打,绝对不能落在二曲三曲的后面,现在机会来了,王猛拼死也要抓住,哪儿还肯让出去? 三个人争当前锋,都不甘落后,看那架势简直要动手打架。 皇帝终于发话了,“对方有几万人,还怕没有仗打吗?你们三个不用争了,今天让你们一起打头阵。” 三个人一愣,立刻停止了争吵,齐齐看向皇帝陛下。 皇帝道:“龙骧营一曲作为主力,为中军前锋,泰山营为右军,卫士营为左军,三军齐头并进,与敌军一决雌雄。” 王猛立即喜笑颜开,王二楞子还想争当中军,却被皇帝一句话打消了念头,“还有一个条件,左军右军要听从号令,看朕的令旗行事,不能随意冲锋,否则都上后头呆着去,朕还有两个曲闲着呢,不缺你们两个营!” 刘彪和孙易虎视眈眈地站在旁边,随时准备上场。诸葛稚见势不妙,立即应道:“臣诸葛稚唯陛下之命是从!” 王二楞子也老实了,“陛下,我全听您的,您说啥时冲我就啥时候冲。” 刘盆子立即道:“传朕旨意,列阵!” 一时鼓角齐鸣,旗帜飘扬,三军开始列阵,将士各自就位。 队列是羽林军训练的重要内容,已经练得十分纯熟,中军没过多久就把阵势列好,整整齐齐,军容十分雄壮。 左军和右军却乱哄哄的半天也列不整齐,这是赤眉军各营的共同特点,只扎堆不列阵。皇帝也不可能对他们也同样要求,只要让他们能站在指定的位置,集结成军就可以了。 诸葛稚一千精骑在左,王二楞子两千步卒在右,中间是羽林军一曲和临时补充的弓弩手,有两千五百人左右,左中右三军将近七千余人列成阵势。 刘彪也想做前锋,可是皇帝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骑卒队伍消耗在正面冲锋中,他命令三曲八百名骑兵作为机动部队,视战场形势选择突入时机。 实际上对于卫士营的骑卒,皇帝的命令也是侧翼袭击,争取对敌军进行切割打击。只是在战场上,命令能够得到多少实行,就要看诸葛稚的临场发挥了。 对于二曲的使用,皇帝征询孙易的意见,孙易道:“愿将二曲一分为二,作为左右翼的后备,保护中军侧翼。” 这句话体现了孙易的大局观,他的眼里是整个战场,而不只是自己一部的位置。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左右翼的诸葛稚和王二楞子都以打硬仗闻名,战斗力十分强悍,但是不像羽林军一样讲究配合,两个人杀得兴起,很可能会与整个大部队脱节。如果打得顺利还好,一阵冲杀敌军就垮了,若是战局陷入胶着,中军的两翼就会暴露在敌军兵锋之下,极易遭到攻击。 皇帝批准了孙易的计划,二曲一分为二,由正副曲长率领,随时准备填补左右翼的空缺,保护大军侧翼。 这样安排下去,羽林军余下的队伍就剩下斩马队了,王虎不禁又担心起来,生怕上次没来得及上场的一幕再次重演。 王虎不知道的是,小皇帝其实对于斩马队是有偏爱的,他把斩马队当成羽林军中最强悍的力量之一,其地位可比刘彪麾下的骑卒,不能轻动。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一定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 所以斩马队得到了与三曲一样的待遇,先做预备队,等待上场时机。 羽林军有数百人的新兵,多是本地豪强子弟,正在进行队列练习,尚未完全形成战力。此时由皇帝陛下亲自领军,带着他们在后面押阵。旁边还有一千余名追随的地方武装,都是这几天来投奔的豪强和青壮,皇帝陛下根本没把他们当作可以上战场的力量。 刘盆子清楚,这些人目前就是墙头草,有的是慑于他的军威一路追随,有的是想随着他建功立业,若是这一仗形势不利,这些人会立即作鸟兽散,搞不好还有可能反戈一击。 这场大战真正可以指望的还是自己人。当然,如果羽林军打一场大胜仗,这些墙头草会坚定追随的信心,慢慢转变为真正的战力。 墙头草们的军队更是不成阵势,全是一堆一堆的,以各自的族长宗主为中心。 等到敌军慢慢进入视野,随军的豪强都变了脸色,这到底是有多少人啊! 更始军像乌云一般卷了过来,空荡荡的旷野立即显得拥挤,漫山遍野全是敌兵,原来大片的绿色都被灰黑色的衣甲覆盖。 赤眉军与之相比人数少了许多,大概目测一下,对面的敌军人数恐怕要多出一倍不止。 有人已在暗暗地寻找退路,准备随时跑路,还有人不断地摇头叹气,后悔自己投效得太急,没有等到局势明朗。 临晋的毛丙和重泉的申经都各带了家人来投奔,此时这两人的头凑在了一起。 毛丙道:“更始军势不可挡,我看这场仗负多胜少,一会儿趁乱走了算了!” 申经急了,“走什么走?吾儿就在羽林军新兵中做队率,老夫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新兵就在他们旁边不远处的小山上,此刻已在皇帝的亲自指挥下列成了阵势,虽然没上过战场,队列倒还列得不错,也算得上军威雄壮、盔明甲亮。 申经稍稍放了点心,说道:“再看一看吧,或许真就能赢了呢,吾儿也能跟着攒些功劳,运气好的话也混个开国将军当当。” “申兄,你可真是想得开,还开国将军!对面那么多人,看样子就是精兵,再看这边,一群娃娃做中军,以少打多,以小打大,这怎么打啊?” “可别小看了这些娃娃兵,人家可是两千破一万!” “这个做不得准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先找好退路吧!唉,我的幼弟也是羽林新兵,顾不得了,实在不行只能拼着回家受父亲大人的责罚。” 申经不禁有点后悔,不该听了儿子的撺掇就急匆匆地来投奔。当时以为不来就会像杨玉一样被灭掉,没想到刚站好了队,就遇到了明显看起来更强的更始大军。 老虎打架,猴子遭殃,这些坐地的大户宁可被薅羊毛也不愿面对这样的局面,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家破人亡。 从来站队都是技术活,乱世的生存之道就是做一棵精通风向的墙头草,倒向应该倒向的地方。 所以当时送儿子作人质是寻常操作,这样至少可以增大反叛的成本,就像此时,若是没有那些子弟在新兵营,这些豪强真可能一哄而散。 此时敌军已推进到前面两三里的距离,双方的士卒已经能看到对方的阵列,更始军是步骑联合,以步兵为主,少量骑兵夹杂其中。 诸葛稚看着对面的更始大军,心里隐隐有些兴奋,胯下的马感觉到主人的战意,四只蹄子不断地刨着地面,好像按捺不住地想要冲过去。 诸葛稚虽然进攻东坞失利,却从从心底里不服气,羽林军不过是一群半大孩子,怎么能和他的卫士营精锐相比?能拿下东坞靠得是皇帝陛下的计谋,若论真正的战力,卫士营肯定是碾压龙骧营的。而他率领的是一千精骑,战力更是可怕,要知道在战场上,一个骑兵可以抵几个步卒! 同样有想法的还有王二楞子,此时他正给部下做战前动员,“兄弟们,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怕个鸟!一会儿都看着我,随我一起冲锋,要是冲不过那些娃娃兵,你们就都回家抱孩子去吧!” 两个人的想法出奇地一致,一定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让羽林军的娃娃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精锐。 更始军一点点挤压过来,速度不快也不慢,保持着队形的严整,看来对方是要以实力硬吃了。 两军相距越来越近,双方的鼓角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独特的战场交响乐。 大战一触即发。 第84章 84.左冲右突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王二楞子站在自己部队的前面,摆出了冲锋的姿势,眼看着前面的敌军渐渐逼近,等待着冲锋的命令。 要搁以往,他早就把手中的斩马刀一举,大吼一声“冲啊”杀上去了,可是这次说好了听小皇帝的指挥,他不能擅作主张。 他不断地抬头看向身后的那座山包,皇帝陛下正在那儿,所有的命令都从山上发出,像征着冲锋的红色旗帜一直没有出现,王二楞子怀疑自己的眼神不好,不断地问旁边的传令兵,来确定皇帝是否已下令。 皇帝陛下为了保障军令畅通,专门给左右两军配备了传令兵,以向两军传达旗语,王二楞子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打个仗哪儿那么多啰嗦?大刀片子一举,直接往上冲就是了,还看什么旗子! 传令?需要传什么令?就是一个字“冲!” 要不是担心皇帝陛下与他切磋射术,王巨人早就冲上去了,现在却只能呆呆地站在这儿干等。 最早与敌军接战的是强弩手,用的是目前军中射程最远的大黄弩。这种弩拉力极大,往往需要几人合力才能上弦。而强弩队中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力气远远超过常人,比如孟愤,他凭借一已之力就能将大黄弩上弦。 有机会使用大黄弩这个大杀器,孟愤现在的心情超级好,今天老娘终于要开荤了,再不用射草人,今天要射的是真人,串串串,人肉串! 他亲自操作一架军中唯二的大黄三连弩,远远地瞄准了对面一个骑在马上的首领,按照训练时的标准,在敌军进入两百五十步左右,一声令下,八十张大黄弩一起发射,孟愤眼看着三支长长的弩箭从眼前飞了出去,汇入到一片弩箭之中,一下子变成了一排黑点,随后对面有几个敌兵倒地,而他瞄准的那个马上将却没有中箭,反倒是他身边的士兵倒下了一个。 那个将领吓了一跳,立刻跳下马来,汇入到人流之中。 距离太远了,射击精度不够,还需要根据实际情况修正。 孟愤顾不上懊恼,立刻按照操作规程上弦、瞄准、手搭悬刀,上次他射的是马上将,却中了下面的步兵,看来是射击仰角不够,这一次他把弩臂稍稍抬高了一点,眼睛盯着上面作为瞄准器的望山,对准了又一名马上将领的头顶上方。 现在敌军还没有用劲弩反击,可能是因为大黄弩太笨重,在行进中不好使用,这是一个难得的对方火力空窗期。 第二轮射击命令下达了,孟愤猛击悬刀,又是三枝箭齐出,他的瞄准目标应弦而倒,孟愤兴奋得叫了一声。 这一轮因为敌军距离近了些,整队的命中率有所提高,其中有一枝箭竟然射中了两人,看着两个人像巨大的肉串似地穿在一枝长箭上,孟愤禁不住哈哈大笑,这可比射稻草人过瘾多了。 大黄弩虽然是大杀器,但是军中只有八十张,箭矢密度不够,而且上弦太慢了,只射了两轮,敌军已经行进到普通弓弩的射程,敌军的箭矢已飞了过来。 强弩射击之前的时候,左翼早已经动了,诸葛稚领命从敌军侧翼发动进攻,一千精骑开始小跑,以弧形兜了过去,之后慢慢开始加速。 他的身后,孙易亲率二曲八百步卒向前移动,填补了卫士营走后留下的空缺。 诸葛稚虽然脑筋不太灵活,但也打了快十年的仗,算是战场上的一名老司机了,他虽然想来一场暴力冲击,但还是强自忍住了,没有直接冲击敌阵。 汉朝骑兵作战方式还是以迂回、袭扰、侧后突袭为主,正面冲阵并不是不可以,而是对轻骑兵来说效率低、伤亡大。直到后世才出现了重装骑兵,比如金国的拐子马,人马俱披甲,以密集队形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像坦克一样碾压对手。 在这个马镫还没有面世的年代,那样的作战方式不太好实现。 卫士营一千骑卒远远地兜了个圈子,朝着敌军侧翼奔去,准备横切进去,把敌军拦腰斩断。 对方显然识破了他的意图,敌阵的后面突然冲出一队骑卒,迎着诸葛稚的部队上来,要对他进行拦截。 来得好!就让我们骑兵对骑兵,来一场真刀真枪的硬仗吧。诸葛稚拔刀在手,当先向敌军冲了过去,两只骑卒队伍冲撞的霎那,一大片烟尘腾起,将人马全都遮蔽其中。 看着左军和中军都和敌人交了火,右军的王二楞子暴跳如雷,冲着传令兵大喊:“你这双眼睛是干什么吃的?怎么就看不到冲锋的令旗,你是瞎了吗?” 传令兵只有十几岁,还是一个少年,被他骂得满脸通红,眼泪忍不住地掉了下来,“陛,陛下,明明没有发令。” “没发令,没发令。”王二楞子怒吼一声,“没发令我自己冲!” 说着怒冲冲地来了个向左转,贴着前排的士兵向左冲去,冲出去十几步,又猛地向后转,原路冲了回来。刚遛了一下腿,忽然听到传令兵大叫:“王巨人,你看,陛下下令了,命右军向前迎敌!” 王二楞子举起了大刀片子,使出了全身力气,喊出了憋了许久的只有两个字的台词:“冲啊!” 皇帝在后面的土山上,远远地见了王二楞子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想让泰山营和羽林军一样玩阵列太难了,如果右翼也是羽林军,皇帝想让他们全部不动,稳住阵脚与敌军对射。 从远程打击力量来看,羽林军有比较大的优势,看现在的中军就知道了,弩兵直射,弓兵抛射,短矛投射,强大的交叉火力已基本压制住了对方的弓弩。 而泰山营则不行,不只是因为弓弩兵少,而且他们稳不住阵势,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防守,只有以攻代守,以犀利的进攻压制对方,压得住就是一场大胜,压不住就是一场大败,完全是一锤子买卖。 所以皇帝才下了命令,令两翼出击而中军暂时不动。 此时卫士营已与敌军骑兵展开了混战,赤眉精锐不是浪得虚名,面对人数超过自己的对手却占据了明显的优势。从高处看过去,能看到卫士营在快速推进,像小船破开水面,锐利地插入到敌阵中去。 不远处的另一座小山上,豪强们都在伸颈张望,不时发出惊叹之声,却没有一个人掉头逃跑。 申经紧张得手心出汗,连声音都有些发抖:“毛兄,你看,你看!我军好像是占了优势。” 毛丙不住地摇头,“还早着,还早着!现在左翼是有些优势,但是架不住敌军人多啊,用人来挡都挡住了,一旦骑兵被困住,失去了速度的优势,人马都寸兵难行,那比步兵也强不了多少了。” “那右军也很猛啊,尤其是那个领头的,好像没人能挡得住他。”申经争辩道。 毛丙就是一个回答:“可还是那个问题,人家人多啊,就站在那儿让你砍都砍不过来,等着吧,再过一会儿就砍不动了。” 申经有点不乐意了,“咱们也有人哪,这不中军还没动呢吗!” “你说中军那些娃娃兵啊,站在那儿射箭还真有几分优势,可要是两军一接触,中军肯定顶不住。你想啊,那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力气还没长成,怎么打得过大人呢?” 毛丙突然压低了声音,“申兄还是早做准备,一旦中军崩溃,想必小皇帝着急他的军队,也顾不上咱们,咱还是脚底抹油的好。” 申经苦着脸,一个劲地摇头,“不行,我不能丢下儿子,那可是我们申家的独苗啊!” “申兄,你得加把劲儿多生几个,生儿子这事儿可是个力气活,我看你面色发黄,精神萎靡,一定是肾虚,回家好好补补。” 申经摸了摸自己的脸,哪里黄了?“你有毛病啊!谁他妈的肾虚了?” 毛丙却没理他,只伸着脖子道:“果不出我所料,左军冲不动了!” 此时诸葛稚的骑兵气势略略受阻。马匹冲起来后,靠的是速度和气势,卫士营开始时气势如虹,一波冲锋给敌人以重大杀伤,对方明显不支,看样子有溃散之势,但卫士营在这一阻之下,马匹速度放慢,冲击力减弱,这时又一支数千人的敌军长兵冲了过来,阻住了卫士营的攻势,把眼看要溃散的局势一点点扳了回来。 如今双方陷入了混战,卫士营就像陷入泥淖之中,每推进一步都异常艰难,因为在马上难以转身,有许多人已经下马步战,虽然他们的步战能力也很强,但是威力当然不能和骑在马上相比。 右路的泰山营则是另一番情景,王二楞子带着两千精锐步卒冲杀进去,一路砍杀,勇不可挡,把敌军杀得差点崩溃。但是王二楞子杀得性起,冲得太快,后面的袍泽没有跟住,使全军阵形断裂,之后便各自为战,不成体系,有人向东,有人向西,杀得随心所欲。 若泰山营两千人作为一个整体,恐怕对面三倍之兵也挡不住,奈何他们的整体队形已经完全破碎,立时便有些危险。 泰山营的建制与其说是被敌军打散的,不如说是被自己打散的。这些散兵还是很勇猛,但却被更始军一个个分割包围,在每一个局部战区都形成了以多打少的局面,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去。 造成两营受阻的原因,说到底还是实力问题,人数差距太大,两营共三千人受到了对方三四倍的兵力剿杀。纵使诸葛稚和王二楞子再勇猛,也有点吃不消了。 第85章 85.森森夷矛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毛丙叫道:“若是左右两翼精兵能冲散敌军,羽林军还有获胜的机会,如今两翼一齐受阻,难道还指望这些孩子与敌军近战吗?唉,这下可是彻底没指望了。” 他拨转了马头,已准备退出战场,一些豪强也转身准备撤退,可是更多的人却惦记着自家在羽林军中的子弟不肯离开,这种坚持未免带了些绝望的气息,因为目前看来,战况对已方十分不利。 申经还执着地伸长脖子观看,他的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嘴里嘟囔着:“羽林军顶住,顶住!我申家的独苗绝不能丢下。” 忽然他拔出了刀,叫道:“我要和我儿在一起,向皇帝陛下请战,与大汉共存亡!”带着家兵向皇帝所在的小山冲去。 毛丙也已纵马跑开,与申经的方向却正好相反,两人一个向前,一个向后,阵线分明。 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动了,中军动了!” 听了他的呼喊,毛丙勒马转过身来,向战场上又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眼睛。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结结巴巴地道:“中,中军真的在前进。” 申经也停住了马,抬头看着战场上的情况,忽然激动得热泪盈眶,“我军,我军前进了!” 中军将士结着紧密的队形,手持长长的夷矛和戈戟,尖刃一致向前,像一堵长着刺的移动墙壁,一步步地向前推进。从远处看过去,对面的更始军好似不断融化的冰,阵线一点一点地向后退缩。 那些半大的少年,他们并没有冲锋,没有奔跑,而是一步步坚实地向前踏出,每踏出一步,矛尖上便增加一滴敌军的鲜血。 他们互相呼喊着,保持着密集的队形,即便有人面前突然出现了短暂的无人空档,他也不会脱离左右袍泽,独自冲进去,而压着步子,与大军保持相同的步调。 前排士兵基本都是经过石里坞之战的“老兵”,在整个羽林军中纪律性最强,战斗力最强。连续的胜利使他们信心十足,胆量也比平时大了许多,长长的夷矛挺在身前,带给他们充分的安全感。 有老兵压着阵,后面的新兵也壮起了胆子,按照训练时的要求,保持着严整的队形,在老兵身后亦步亦趋,一旦前面的士兵有了伤亡,后排士兵便立即补上位置,填补前排阵线的缺口。 中军前进的速度虽然不快,却坚实而持续,以致于整个队伍慢慢地突入了敌军大队,两翼也与敌军有了接触,倒好像要被敌军包围似的。 好在二曲的后备军及时补上了位置,左右两翼各有半个曲的将士,持着长兵器一齐向前推进,他们将两翼敌军向后逼去,把中军的侧翼牢牢地保护起来。 整个羽林军的队形呈现一个中间凸出的弧形,整体向前平推,队形相当完整,人数更多的更始大军竟似有些吃力,阵线一点点地在后退。 并不是说更始士兵在后退,在两军接战时,前面的士兵被后面的士兵推着,基本无法后退,整个阵线后退,意味着前排士兵的伤亡,一片一片地倒下,而后面的士兵依旧在向前涌。 不断前涌的士卒如果能阻住羽林军的前进势头,依旧有机会取得战场上的主动,就像左右两翼,利用人数的优势阻住对方的进攻,站稳脚跟。但是由于其预备兵力早早投入到两翼,中军就显得相对薄弱起来。 对方将领把小皇帝的中军视为最薄弱的一环,而把重心放在了两翼,这一点在中军开始前进时就被证明是个巨大的错误,少年们虽然体力没有两营将士强壮,但是纪律性却远远超出,与卫士营泰山营将士的单打独斗不同,龙骧营强调的是集体,是严密的阵形,整个队伍紧紧攥成一个大拳头向前捶击,这给了更始军巨大的压力,虽然他们人数更多,但是阵形远没有那么紧密,在两军的接触面上竟成了人数较少的那一方。 战斗陷入了胶着,这种时候要看两军的韧劲,看谁能咬牙挺住。 眼下看来,羽林军占据了优势,更始军处于不利,但是人数的优势使他们可以承受前排士兵的伤亡,待到羽林军势头受阻,他们仍有机会反败为胜。 在后面的小山上,只见到羽林军的阵列向前推进,一排排夷矛伸伸缩缩,矛尖忽闪忽闪发出无数点亮光,对面的敌军便纷纷倒地,变成任人践踏的尸体。 “还在前进,我们,我们要赢了!”申经激动得脸色通红。 观战的豪强们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们没看好的中军,羽林军少年,竟然压制住了更始的大军,看样子竟是比号称赤眉主力的卫士营和泰山营战力更强。 毛丙惊骇莫名,不停地念叨着:“怎么会?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一群孩子,强军,天下强军啊!” 墙头草们都收回了准备逃离的脚步,重新回到观战的位置,这时的气氛比方才要活跃了许多,众人看到了获胜的希望,脸上都带着兴奋的表情。 刘盆子远远地看着他们,脸上挂着一丝冷笑,看来这些人得敲打敲打了,打完了这仗再收拾他们。 战场上陷入僵持,羽林军中军占据了优势,可是左右两翼却在苦苦支撑,如今就看谁最先崩溃,如果敌军中军先溃,两翼必随之自溃,如果我军两翼先撑不住,卫士营泰山营被歼灭,那么敌军两翼合围,羽林军便会大败亏输。 战局到达了一个临界点,战况随时会发生改变。 这时,敌军旗帜移动,又一支队伍投入中军战场,随着战场上人数增多,局势也开始发生变化,中军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小皇帝立即发出命令,小山上令旗挥动,这是给骑兵的进攻命令,令他们自侧翼切入,击穿敌方中军。 刘彪见了哈哈大笑,上马道:“到了咱们上场的时候了,传我命令,全体上马!” 将士们齐呼道:“诺!”齐刷刷地翻身上马。 “走!”刘彪一马当先,八百骑兵列队齐进,马匹小跑着,踏踏的像是战鼓的声响。 骑兵曲的出动与方才卫士营出击声势截然不同,卫士营一出场便是声势浩大,战马奔腾,威武雄壮,而羽林军骑兵曲给人的感觉却有些肃穆。 没有人奔驰呼喝,只有小步齐进,骑兵也列成阵式,一排排一列列绝不容许有人随意驰骋,直到传来命令,“加速!”整个队伍便一起快速奔跑起来。 此时距离敌军不过几十步远,已有箭矢飞来,甚至有零星的骑兵被射中落马,其余人却好像没有看见,依然紧随大队,稳步向前。 “拔刀!”刘彪大喝,第一个拔出刀来。 于是所有人都拔出了环刀,好像无数烟花爆开,八百骑兵的阵中一阵闪亮,随着马匹速度达到顶峰,一条闪亮的光带飞速地向着黑压压的敌阵飞去。 切割、破碎,就像刀切豆腐,更始军阵列忽然豁开了一条口子,这条口子越来越深,越来越大,破碎的速度肉眼可见。 “势如破竹,势如破竹啊!”申经激动得满脸通红。 此时连毛丙都兴奋起来,叫道:“我就说羽林军是天下强军,无人可挡,此战我军必胜!” 申经接口道:“对对,必胜!”忽然觉得哪儿有点不对,毛丙这厮啥时候说过这话,第一个要逃跑的就是他吧! 刘彪率军突入更始军后,王猛带领一曲还在按自己的节奏前进,此时已明显感觉到敌军的阵线出现了松动,照这样下去,再加把劲必定能将敌军击溃。 可是战场上的形势总是瞬息万变,刘盆子几乎打出了所有的牌,但是敌人竟又出了一张牌,而且是张王牌! 一支骑卒队伍绕过战场,迂回到羽林军后方,直接向着皇帝陛下所在的小山扑了过来。 想必对方已看出这里是赤眉军指挥中枢,干脆来个釜底抽薪,直接攻击对方大boss,来一个斩首行动,如果成功的话,即便在正面战场上失利,最终依然是获胜。就像是下军棋,吃多少子都不算赢,扛了对方的军旗才算赢。 这招确实够狠,因为皇帝身边能战的部队只剩下五百人,虽有数百新兵,但大多是豪强子弟,从未上过战场,几乎没有形成战斗力,追随的豪强倒是有一千多人,可是这些墙头草能指望吗? 牛得草立即紧张起来,召集侍卫队准备战斗,“陛下,请陛下撤离战场,侍卫队将护卫陛下安全。” 小皇帝一笑,指着自己身边的队伍道:“有斩马队,有这些新兵,尽皆精兵强将,便是十万大军来攻,朕有何惧!” 王虎热血上涌,立即大声答道:“斩马队已做好战斗准备,时刻听从陛下号令!” 就连新兵们也被皇帝的豪气所感染,鼓起勇气大声请战。 看着袍泽们在战场上吃肉,自己却一直观战,王虎早就手痒了,正担心上不了场,就有肉送到嘴边,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太及时了。 至于敌军人多,那都不是事儿,羽林军自出征以来,一直是以少打多,习惯了。 不断的胜利让他们士气高昂,敢于面对任何敌人,不就是一千多人吗?怕他何来! 可牛得草依旧紧张,“陛下,对方是骑兵,这样的缓坡,可纵马直冲上来,步兵如何阻挡?还请陛下退避。” 牛得草的担忧非常有理,步兵对骑兵有着天然的劣势,若是凭借工事尚可一战,而这场战争是一场遭遇战,羽林军没来得及构筑工事,只能以血肉之躯抵挡敌骑。 皇帝身边的骑卒只有侍卫队两百人,三百人的斩马队和新兵都是步卒,而对方是纯粹的骑兵,看样子有一千到两千骑之间,这绝对是支强大的力量,若是让他们冲起来,数倍的步卒都挡不住。 刘盆子知道,自己若退走便正中对方下怀,皇帝的大旗一退,前方将士不明就里,很可能立即陷入混乱,说不准大军当场崩溃。 而他即便现在走也未必走得了,敌军轻骑追逐,自己带两百人必将十分狼狈,最好的结果是逃脱,那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好不容易取得眼下的局面,他是绝对不想放弃的。 乱世里人人都要拼命,贵为皇帝也无法避免,反正这条命是拣来的,大不了还回去。怕个鸟,干就是了! 刘盆子发了狠,大喝道:“再言退者,军法从事!斩马队下山迎敌,新兵准备弓弩,朕与尔等共生死!” “诺!”王虎答应得格外响亮,带队下山。牛得草不敢再劝,带两百护卫将皇帝团团围住。 新兵只训练了几天,从未上过战场,一下子面临如此危局,紧张多过了害怕,好在他们都学会了用弩,刘盆子下令让新兵人手一弩,按弩之强弱分为三组,就着山的坡度列为三排,一排比一排站得更高,一排比一排弩力更强,射程更远。 这样各排之间便不会互相干扰,可以分批次发射,保持弩矢打击的连续性, 此时敌骑已进入射程,皇帝下达了攻击命令,第一排弩箭发射,有几个人落马,第二排齐射,中箭者几乎成倍增长,等到第三排齐射时,冲击的骑兵已倒下了一片。 密集的弩矢带来大量的杀伤,这是骑兵冲击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只要他们的速度够快,能冒着矢石快速冲进敌军阵列,那些拿着弓箭的步卒便任凭他们收割了。 士卒们伏在马背上,尽量减少受箭的面积,奋力地催促着胯下的战马,将速度提升至极至,他们顶着一轮又一轮的齐射,付出重大伤亡才冲到山脚,冲上山坡,准备一鼓作气冲上山顶,用手中锋利的刀刃收割敌军的生命。 只要接近敌军,便会取得胜利,追逐他们,杀死他们,这是属于骑卒的时刻!每个人都咬牙切齿,向山顶发起最后的冲刺。 这时在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支小小的队伍,只有数百人,数百名披着铁甲的步卒。每个人手中是一柄长长的斩马刀,长长的刀刃闪着寒光,长长的刀柄握在粗糙的手掌中。 他们看起来并不躲避,也不惊慌,而是平静站在那儿,列着整齐的队伍,是一个横宽的长方形,正正地拦在骑兵面前。 他们想做什么?难道想凭血肉之躯阻挡奔腾的战马?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骑兵毫不迟疑,向着面前的方阵冲了过去。 第86章 86.霍霍长刀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观战的豪强见敌军冲击小山,立时像是炸了锅一般,没法子,他们的子弟不是新兵便是皇帝陛下的随军文官,此时都在那座小山之上。 申经叫道:“我儿万不可有失!”带着手下百余人去救,一个人带头,其余人也随之行动,上千人喊杀着冲了过去,声势倒也不小,只是乱乱糟糟不成阵势。 突然前面有几个骑士飞马过来,喝令道:“皇帝陛下口谕,令尔等在小山两翼就近待命,保护新兵侧后,待敌军溃败,可自行追杀残兵,其余时候未得诏命,不得私自出击。” 申经急道:“正面之敌如之奈何?” 传令兵回手指着说道:“自有精兵阻之!” 申经见了大吃一惊:“我的天!步卒怎么能冲击骑兵?” 那一队着甲步卒正一步步向前,迎向对面奔腾而至的骑兵,他们步伐坚定,毫不迟疑,手中长刀齐齐向前,像一面闪闪的刀墙向前推去。 豪强们个个惊呼,步卒面对骑兵,不转身逃避已很不容易,而这一队步卒居然还要前进! 那不是找死吗? 这就是所谓的精兵? 两军相撞的一霎那,申经吓得闭上了眼睛,等他睁开眼时,却发现步卒刀墙依然在前进,而他们对面的骑卒则惨不忍睹。 马头被整个削去,马上的人断成了两截,血从身上不断喷出,身下的白马变成了红马,带着满身的鲜血轰然倒地。地上到处是人马的残肢,人血马血混在一处,到处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而那些手持长刀的步卒,依然踏着步点,齐齐向前,仿佛是一个个杀人的机器,无悲无喜,无惧无怒,只机械地挥手中长长的斩马刀,将挡在面前的一切全都劈碎。 申经禁不住浑身战栗,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动,“的确,是,天下,精兵。” 太可怕了! 骑兵上山本就速度放慢,现在又被斩马队阻住,后面的人还在不断向上涌,而前面的人面对这可怕的刀阵,只想掉头逃跑,但是千军万马冲击之下,哪容得了他们回头,只有惊慌地看着闪亮的刀锋,心胆俱裂。 而山上的弩矢一刻未停,三排弩手轮番射击,对堵在山下的敌军造成持续杀伤。他们只有尽快突破斩马队的防线,才能减少伤亡。可是这只小小的队伍竟是坚韧无比,骑卒几番冲击都不成功。 三百人的斩马队人不多,但个个都是最强壮的士兵,他们以闪亮的长刀和自己的血肉之躯组成一道屏障,将敌骑死死地挡在山脚之处。 刘盆子抬起头,望向前方的主战场,他知道,斩马队虽勇,却也只是血肉之躯,以数百步卒面对上千骑兵,能挡住一时半刻便已不易,敌军付出一定的伤亡之后,依旧能突破这道防线。 真正的决胜之地还在那边,数万人的厮杀已到了要分出胜负的时候,从小山上看过去,骑兵曲已对敌军完成了切割,羽林军的长矛方阵势不可挡,敌军阵式已乱。 只要斩马队多坚持一会,坚持到数万敌军崩溃的时候,这边的骑卒自然会退却。可是现在,山脚的骑卒还在发起着冲锋,试图一举突破防线,挽回局势。 刘盆子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刀柄,局势如此凶险,少不得要把侍卫队的两百人投入战场了。 他正要下令,忽听战场上杀声大起,震天动地,更始大军终于全线崩溃! 皇帝松开了刀柄,看着山脚下开始散开的敌骑,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敌军的溃散是突然发生的,不知道是哪一个瞬间,压力突破了临界点,士卒开始四散奔逃,互相踩踏,羽林军开始追击,收割胜利果实。 中军的崩溃很快传导到两翼,本来占据优势的更始军两翼也开始动摇。 王二楞子已不知杀了多少人,这次的仗打得十分过瘾,他挥舞着长刀,左冲右突,一刀下去,往往能杀死两个、三个,他像个疯子似的,专往人多的地方钻去,先还有一队人跟着他,不知不觉中,周围的袍泽都没了踪影,四周都是敌军,都是兵器,他陷入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王二楞子的刀挥舞了无数次,一开始挥动得如此轻松,完全感受不到刀的重量,可是后来,手中的刀越来越重,每一次挥动仿佛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后来他干脆扔掉了笨重的斩马刀,拔出腰间更轻便的环首刀,这使他的威力大打折扣,本来不敢近身的敌军可以逼近到身前两步以内。 王二楞子知道,自己要死了,青州第一猛将已陷入绝境。可他并不害怕,对一个战士来说,战死沙场是最好的归宿,无敌的王巨人英雄了一辈子,在最后的时刻也要死得有尊严。 王巨人用颤巍巍的右臂举起环首刀,嗓子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冲!”这个他喊了无数次的字此时几不可闻,像风吹过柳叶的沙沙声响。 他迈着梦幻般的步伐向着眼前闪亮的刀刃撞去,就这样吧,结束了吧!此刻他眼前已看不到刀枪,而是突然浮现出一张俏丽的脸,带着羞涩的笑,那笑容真的好美。 突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哭喊:“王巨人,你醒醒,敌兵退了,咱们赢了!” 面前的笑容倏然消失,王二楞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地地上,方才还向他挥着刀的敌兵已掉头跑掉,还有更多的人丢掉兵器,跪在地上大声讨饶。 “赢了?”王二楞子有点发懵,“我没死?” “王巨人你这是怎么了?你当然活着,咱们打了个大胜仗,敌军都逃了!” “妈了个巴子的那还不追!”王巨人顿时又恢复了神采,跳起身来将刀一举,大喊道:“冲!” 驻马坡之战,以皇帝指挥的第一场大规模战役载入史册,兵力对比是汉军一万对更始精兵两万五千,汉军大胜,所得粮草军器无数,初出茅庐的小皇帝威振关中。 后世评论这是皇帝陛下的崛起之战,从这一战起,左冯翊各县及豪强风起响应,纷纷投奔到皇帝的帐下,使他的实力迅速膨胀,一步步摆脱了傀儡皇帝的尴尬地位。 他曾经驻马的小山后来被称为驻马坡,成了文人墨客常去游玩吟咏之地,后世的诗人曾有“一龙飞起驻马坡”之句。 战后升帐,豪强皆匍匐而拜,不敢抬头,小皇帝一手拄着膝盖,一手指向申经,“你是何人?” “臣乃重泉申氏宗主申经。” “重泉申氏……申勇是你何人?” “陛下,”申经激动万分,皇帝居然知道他儿子的名字,真是,真是天恩浩荡啊,“陛下,申勇正是犬子。” “朕在山上,见你奋勇争先带兵来救,真是忠义之士。”小皇帝道:“申勇此战打得不错,立下了军功,他作战勇敢,又出自忠义之家,真是难得的人才,朕要对他破格使用。下旨,命申勇为新兵营屯长。” 申经禁不住涕泪并流,连连谢恩,自己的儿子一下子升了好几级,离开国将军又近了一大步。 其余豪强都十分羡慕,后悔当时患得患失,没有坚定地站在皇帝一边,像申经一样好好表现。 皇帝又指着毛丙道:“你叫什么?” “臣临晋毛丙。” 皇帝挥了挥手,“拉出去砍了!”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豪强们都战战兢兢,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突然要大开杀戒。 毛丙早吓得软倒在地,裤子已湿了一片,“陛下,臣,臣有何罪?” “动摇军心,临阵脱逃,背弃主公,不忠不义,你们说,这厮该不该杀?” 毛丙带头要脱离战场,豪强们都看到了,还有几个人也差点随他走了,此时见到毛丙如此下场,不禁汗如雨下,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两名卫士上前拖起毛丙,向外就走,毛丙叫道:“陛下,陛下,臣的幼弟正为陛下效命,毛家,毛家还有数十人在羽林军,陛下,陛下看在他们的面上,饶了臣吧!” 郑深上前劝道:“陛下,毛丙虽然犯了死罪,可他是毛公长子,陛下一到临晋毛公就来投奔,杀其子恐冷了众人之心,况且他们不习战阵,不明军纪,念其初犯,请陛下法外施恩。” 皇帝挥了挥手,把毛丙叫了回来,说道:“念你是初犯,先饶过你一命,可若是不加惩戒,又失了大汉法度,这样,依大汉赎刑之例,让你父奉良田四百亩为“皇田”,再为临晋城运送军粮两千石,便免了你的罪过。” 毛丙连连叩头谢恩,心里却倒吸冷气,皇帝下手够狠的啊,一张口就要这么多,不过比起自己的一条来说,又算不得什么了,毛丙在庆幸之余甚至有点隐隐的骄傲,第一次感觉自己这条命如此值钱。 此战的降兵有五千多人,就地简单整编便送去了临晋,由征北将军田况自行消化,形成自己的战力。 大军启行,接下来这一路顺风顺水,再没什么风波,一路不断有豪强来投奔,缴纳投名状,小皇帝狮子大开口,一点也不客气,好在他封起官来也不含糊,依照各人奉献大小大送官帽子,豪强们虽然被皇帝敲诈得肉疼,为了在大汉朝廷中抢先占据一席之地,也只能是咬着牙出血,就当是上皇帝大船的船票钱。 皇帝格外赏光,驾临了平顶坞,毕竟乌春是第一个主动投奔他的大豪强,就算要把这个榜样竖起来给别人看,皇帝也要另眼看待。 在平顶坞,皇帝终于见到了乌家实际上的大当家乌夫人。 第87章 87.弘农太守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乌夫人虽已人到中年,却依旧称得上容颜秀丽,她言语爽快,举止自然大方,不像普通汉人女子那般低眉顺眼,看起来很有些异域美女的风采。小皇帝好奇地问起她的来历,乌夫人也不忸怩,将身世原原本本地细说一遍。 刘盆子猜得没错,乌夫人确实是混血儿,她的父亲是匈奴人,母亲是龟兹人,匈奴人是标准的黄种人,龟兹人是吐火罗人,属于白色人种,所以乌夫人是黄白混血儿,有着混血儿常见的出色容貌。 乌夫人复杂的血脉缘于汉朝时的属国制度。 自汉武帝起,汉朝开展大规模对外征服活动,打击匈奴,凿空西域,归附的外族人日益增多,这些人都被安置在边郡,由于其风俗、制度与汉朝人截然不同,不适合与普通国人同样管理,于是朝廷决定“因其俗”,让他们延续旧的风俗和生活方式,以属国制度来进行管理。属国的最高长官称为“属国都尉”,权力相当于内地的郡守,但是因为地处边郡,职责更多地偏重于军事。 上郡有“龟兹属国”,以龟兹都尉进行管理,乌夫人的母系就是龟兹属国里的龟兹贵族,她的父系则是内附的匈奴小王,祖上在几十年前带着整个部落内迁至上郡,归“匈归都尉”辖制,乌夫人便是两个内附民族之间互相通婚的产物。 乌夫人的美丽与乌春的粗鲁形成强烈对比,看着这一对夫妻,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鲜花和牛粪这两种经常被拿来相提并论的东西。 刘盆子关注的不只是乌夫人的容貌,更让他留意的是她的社会关系,乌夫人的兄长依旧在上郡,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乌米就是在其部落中长大的。乌夫人的母家也不是普通人,龟兹属国的现任主簿是她的表哥。 如果皇帝要经营上郡,这两个关系都可能有很大的用处。 刘盆子不由动起了心思,现在征北将军田况在临晋势单力孤,实力比起邓禹和公乘歙都大大不如,若只是固守临晋应该问题不大,但是皇帝和田将军却不甘心止步于此,两个人都惦记着东渡黄河,进取河东,要达到这个战略目标,田况必须要击败邓禹和公乘歙之战的胜利者。 这个胜者皇帝已从上世的记忆中得到信息,是刘秀的前将军邓禹。邓禹击破公乘歙之后,没有直击长安,而是北上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抵抗,因为这些边郡没有独立的资本和野心,中原的主人是谁便归顺于谁,再加上邓禹军纪严明,镇抚得法,于是顺利地完成了权力交接。 可是邓大将军虽然政治水平很高,军事能力却很一般,他最后能高居云台二十八将之首绝对不是因为战绩。历史上他后来进兵长安,却败于赤眉军之手,最后只带着二十四骑狼狈逃走,留下一个烂摊子,最后还是冯异出来替他收拾残局。 田况的军事能力肯定在邓禹之上,所差的只是实力而已,如果能抢先北上,引进属国援兵,甚至镇抚三郡,征发青壮,搜集粮草,增强实力,田况的处境便会大大改善,也更有了向东进取的资本。以此看来,乌夫人还有很大被利用的价值。 看来乌家也是这次出征开到的一个宝箱。 当天乌春大摆宴席,乌夫人也不避让,与乌春并坐于位,皇帝要各曲将领向主人敬酒。果然,乌春对王猛很是热情,就连乌夫人也不免多看他几眼。 皇帝对身边侍立的乌盖招了招手,低声问道:“令堂可出席待客,你妹……令妹怎么不见?” 这话相当无耻,你这一群大老爷们,想让人家没出嫁的妹妹出来待客,你什么意思?可皇帝陛下的脸皮厚比城墙,为了好兄弟的终生幸福,就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了。 乌盖好脾气地微微一笑,“回陛下,舍妹方才还在。” “啊,在哪儿,朕怎么没看见?” “就在家母身后。” 刘盆子想来想去,好像乌夫人身后是站着两个女子,自己以为是侍女,没注意看,长什么样子也没印象。 看来乌小妹也是出来相亲的,非要亲眼看一看才放心,汉朝女子还是相当开放的,尤其这些异族人,完全不像后世理学盛行之后那么封闭。 此时王猛和胡狗子过来敬酒,皇帝问道:“你们注意看乌夫人身后没有?” 王猛道:“我注意了,看得一清二楚,先是烤羊腿,之后是胡饼,再之后……” “谁问你吃的了?朕是问人!” “人?男的女的?没注意啊!我就看着菜是从那儿端上来的。”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相当纯粹的吃货。 而他的兄弟胡狗子就不一样了,胡狗子有一种本事,见过的人几乎过目不忘,而且不管现场有多少人,只要问到他其中一个,他都能准确说出其体貌特征。 此时胡狗子说道:“陛下,臣看着了,乌夫人身后先是两个女子,后来换了两个男子,陛下要问哪一个?” “当然问女子。” “左边的是尖脸细眉毛,右边的是圆脸大眼睛,你别说,都长得不错。陛下难道……嘿嘿。” 皇帝笑道:“不是朕,是咱们的王大曲长,乌盖的妹妹刚才来相看他了。” “妥了,两个都是美人,不管哪个,娶了准没错。猛子,听我的,只管去提亲,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王猛嘿嘿地笑着,也不说话,看样子是放心了。 皇帝道:“你若是满意,朕来替你张罗,你若是不满意,朕也不强求,成不成就等你一句话。” 王猛憨笑了一声,“我愿意。” “这话你留着跟神父说去!” 皇帝力求稳妥,让胡狗子和乌盖去商量,乌盖立即跑去找他老娘嘀咕了半天,回来时满面含笑,传话说他们一家几口对王猛都十分中意。 “你妹,你妹中意就成了,你中意个什么?” 皇帝借着酒劲儿,立即向乌春提亲,乌春听了哈哈大笑:“陛下,这事儿好啊!” 一场婚姻就在一顿大酒之后定了下来。 有了这个由头,众人开怀畅饮,少数民族喝起酒来真不是盖的,乌春酒量已是不小,乌夫人更是来者不拒,每杯必干,小皇帝年纪还小,躲了许多杯过去,王猛可是十八岁成年人了,又是准新郎,顿时成了众多火力的集中点,被乌家人和自家兄弟灌得酩酊大醉,直到第二天还是沉睡不醒。 皇帝急于启程,也不等他,直接就把王猛留下来了,理由是杨延寿从石里坞筹集了大批粮食,要送到郑县,让他留在平顶坞接应,几天后由他押运着粮食回去。 皇帝带着大军回到郑县,诸葛稚松了口气,赶着回丞相的话去了,王二楞子却第一时间回到赈灾现场,继续维持秩序,皇帝没料到他竟是如此敬业。 偏将军夏阳的使者正在郑县,已经等了小皇帝两天,带来了一个不错的消息。 夏阳带了一千士卒从沈阳县城出发,奉皇帝之命镇抚附近郡县,先后平定了武城、湖、陕三县,如今驻兵在湖县,有部众数千人。本想入驻弘农县,却因为那儿有赤眉军两个营驻扎,以没收到号令为由,拒绝他们进入,夏阳便差人来向皇帝报告。 弘农位于左冯翊东面,是关中的门户,古代最著名的关口之一――函谷关就在弘农境内。 古代所称的“关中地区”有很多种解释,大致范围却都差不多,一般这个“关”指的便是函谷关,函谷关以东称为“关东”,函谷关以西称“关中”或“关西”。俗话说“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这是因为关西是古代秦国地域,秦国人善战,但开发较晚,文化水平差一点,关东地区就是传统的中华核心地域,开发早,文化水平高。 弘农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函谷关控扼狭长的“崤函道”,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把函谷关一封闭,要想从东打进来难上加难。战国时期关东六国多次组织联军攻伐秦国,包括那场著名的以信陵君为首的五国伐秦,秦国虽然大败,但是没关系,他们只要退入函谷关,就将五国军队轻松挡在国门之外。 小皇帝给夏阳的命令是继续东进,占领弘农全境,把函谷关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然后进图宜阳,争取洛阳的更始大司马朱鲔。 至于赤眉军在弘农的各营,要争取与他们联合行动,一起把更始政权在弘农的残余势力赶出去。 皇帝现在还指挥不动各营将军,但是大家终归是一伙的,不会相互为敌,联合行动还是很有可能的实现的,至于能联合到什么程度,那就要看夏阳的本事了。 皇帝立刻送出了一顶大大的官帽子,任命夏阳为弘农太守,征东将军,假节,可自行任命下级官吏。 他对使者说道:“卿即刻便回湖县,告知夏将军,朕将为他增兵数千,并为他筹集粮草,绝不使将军有后顾之忧。” 兵从哪儿来?当然是身边的豪强,这些人有钱有粮有人,是最好的薅羊毛对象,小皇帝暗暗为他们起了个外号:“两脚羊”。 第88章 88.扰敌粮道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夏阳县城,汉前将军邓禹的临时居所,一场小型军事会议正在进行。 会议主持者是年轻的前将军邓禹,他今年只有二十四岁,却已官拜大司徒,以定河东之功受封为酂侯,食邑万户,为铜马帝刘秀手下功臣第一。 酂侯是汉初名相萧何的封号,自萧何之后,“酂侯”几乎成为汉代所有文臣的最高荣誉和毕生追求。从这个封号便可以看出,邓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武将,他的功绩主要不在于攻城略地。 邓禹是南阳新野人,算是刘秀的同乡。他小时被誉为神童,十三岁就以文学著称。邓禹在长安求学时与刘秀同窗,一见到刘秀就认定他不是凡人,倾心结纳,两个人不仅相交莫逆,而且有姻亲关系,邓禹的叔父邓晨是刘秀的姐夫。因为这多重的关系,更因两人性情相投,刘秀和邓禹一向十分亲密。 更始皇帝即位后招纳贤才,邓禹一直蛰居乡里,始终不肯出山,直到刘秀持节巡行河北,他二话不说,单枪匹马跑去追随,刘秀见到邓禹大喜过望,问他想要做什么官,邓禹回答说不愿做官,只愿随其建功立业,从那之后便一直追随刘秀。 邓禹有识人之明,不仅慧眼认定刘秀这个主人,而且经常举荐人才,提出用人建议,他推荐的人都能胜任本职之事。刘秀十分信任邓禹,不仅信任他的忠心,而且信任他的能力。 邓禹在平定河北的过程中立有军功,刘秀认为他有领军之才,便分手下精兵两万人给他,让邓禹进图河东,两万人虽然看起来不算多,却是真正的精兵,几乎是刘秀手下精锐的半数。 邓禹击败了王匡、成丹等更始大将,略定河东,在当地又征兵数万,率五万人渡河西进,图谋长安。 这次为方面之将,独当一面,对邓禹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皇帝对他的信任无以复加,竟准许他自行选择手下将领。邓禹选的尽是无名之辈,几乎弃用了所有成名大将,从这也可看出他的骄傲自负。 二十余岁便功成名就,身居高位,邓禹意气风发,一心想要再进一步,建立不世之功,名标史册。而他手下的将领也极为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想要随着主将建功立业。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野心勃勃、极具进取心的团队。 王匡、成丹败走,退至长安,邓禹渡河后的主要对手便是更始中郎将左辅都尉公乘歙了,公乘歙此时驻兵衙县,手下有十万之众,虽然人数很多,但多是郡兵,战斗力不是很强。但是邓禹依旧担心长安方面会派兵支援,也担心关中的另一支武装力量赤眉军会来搅局。 他担心的事情都变成了现实,确实有一支精兵来支援公乘歙,赤眉军也确实来搅了这个局,但是这两个条件综合之后,却造成一个对他极其有利的局面,长安的更始援军与赤眉军遭遇,双方一场混战,更始军全军覆没。 邓禹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坐山观虎斗,眼看着两万余更始援军覆灭,对方的实力大大削弱,忧的是赤眉军战力如此强悍,使原本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临晋赤眉军陡然变得重要起来。 “哈哈,伪汉军与赤眉贼先交上手了!狗咬狗一嘴毛,他们打得再热闹些才好!”军师将军左于很有些兴奋。 祭酒程虑道:“依此战赤眉贼的战力来看,临晋贼兵也不容小觑。” “那不一样!”左于摆了摆手,“这一战是放牛小子亲自坐阵,他的身边肯定都是贼兵精锐,可临晋的贼兵都是临时征召,能不能上阵都不一定呢!” “伪帝已带兵到了临晋,为何又匆匆南下?”程虑道:“大司徒,伪帝离开郑县,脱离贼兵老巢独自来到临晋,这事儿多少透着古怪。据说伪帝只愿放牛,不愿为帝,登基后几次逃走,都不成功,这一次北上,或许他也是逃出来的。。。不过如今又回去了,这就有些费解了。” “也许他不是不愿为帝,而是不愿为无权无势的假皇帝。”邓禹冷笑一声,说道:“我还从未见过有谁会不贪恋权位和富贵,一个没见识的放牛娃陡然身居高位难免会害怕,开始时会逃避,可若是时间久了。。。人的心思会变,刘盆子虽然开始时不愿为帝,可等到他尝过了做皇帝的滋味,便再难回头去放牛了!” 邓禹虽然年轻,却会看人,也很懂人心,这是他的一种天生本领,虽然他只有二十四岁,眼光却像历经世事的老人一样老到。 程虑道:“大司徒所言极是,小皇帝若没有野心,也不会在临晋驻扎重兵。他想必是要坐山观虎斗,看我们双方恶斗,他好从中获利。可没想到他却和公乘歙先斗了一场,反倒让我们看了场热闹。如今衙县和临晋、朝邑都有敌军,我军该如何行事呢?” 邓禹道:“赤眉贼与刘玄在长安鏖战,双方都腾不出手来,我军一定要趁此良机,击破所有当面之敌!” 他站起身,下令道:“军师将军左于率军五千,防备敌军偷袭渡口,保护我军粮道。建威将军邓寻领兵五千向西南进发,监视临晋之敌,如非必要,不必主动与敌接战。军师韩歆率八千河东军驻守夏阳,居中策应。我将亲领精兵出城,与公乘歙决一死战!” 军师将军左于领了军令,闷闷不乐地率军出征,押运粮草、保障大军后勤的事儿,凡是有野心的将军都不爱干。辛苦不说,不管前方立了多大功劳,都没有他的份,可若是稍一不慎,就可能犯下大罪。 虽然好友程虑安慰他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若是前方奏凯,大司徒自会记你一功,万一有个闪失,全军的后路都在你手里,能不能全身而退都要看将军你,可见大司徒多么器重你。” 左于觉得这简直是胡扯,将军当然要上战场,在最前线拼杀。尤其是现在,全军挟败王匡、定河东之军威,士气正盛,更始军和赤眉贼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谁强谁弱是明摆着的,这摆明了的军功都是别人的,想起来就让人生气。 只是军令如山,不得不从,于是他生着闷气上了路。 这一路车马不绝,都是渡口过来的民夫,河东的钱粮通过汾阴、蒲反渡河西进,源源不断地运到夏阳,供应大军使用。 大军行至半路,忽然迎面来了一队败兵,见到他的旗帜,赶紧来见礼,说道:“我等是押运粮草的河东郡兵,负责从渡口运粮至夏阳,今天押运了一千五百石粮食,离了渡口半天左右,突然遭遇一队骑卒,也不知从哪来的,足有几千人,个个骑射出众,一通乱箭,射杀了许多士卒,又以火箭射粮车,把军粮烧毁了大半,我等奋力反击,总算杀退了敌军。” 左于一听,这是粮队被劫了,前面的人数基本不靠谱,几千个骑射出众的骑兵,整个西征军都凑不出这么多,后面什么杀退了敌军,恐怕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看他们的狼狈样子就知道了。 “一群废物!”他怒气冲冲地道:“敌军向何处去了?” 那将领不敢抬头,只向南指了指道:“那边!” 保护粮道是左于的职责,上任第一天就遇到这种糟心事儿,他的心情更差了。左于看了看自己的军队,大部分是步卒,骑兵寥寥无几。 实际上刘秀军中的骑兵总数不少,天下闻名的幽州突骑掌握在他的手里,但是这些骑兵大都集中在吴汉等河北将领的麾下,而邓禹属于朝中相对弱势的南阳集团,根本摸不到幽州突骑的边儿。 以步兵追骑兵,想想就不可能,可一千多石军粮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被一把火烧了也不是小事,邓禹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可能拿这个来治他的罪。左于越想越憋闷,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于是把马鞭向南一指,大声道:“追!” 五千人马向南进发,追出去一个时辰,连个人影也没见着,左于暴跳如雷,却束手无策,只好下令回军,继续向渡口进发。 第二天,左于率军抵达渡口,扎下大营,刚要好好歇上一歇,又有人来报,说是刚刚又一个粮队被劫,损失了十几个士卒,几百石粮食,劫粮的依旧是一队骑射出众的骑兵。 左于拔出刀,一下子砍断了眼前的案几,大骂道:“宵小之辈,我必杀之!” 他口中的宵小之辈,乌氏义从的首领乌米,此时正在回朝邑的路上。 田况命他屯驻朝邑,与临晋互为犄角,不必在意杀伤多少敌军,只须带领乌氏义从不断骚扰袭击邓禹军粮道,便是大功一件。 “老田这招法还真是不错,连着烧了两个粮队,也够他们受的,要是小皇帝知道了,肯定会夸我能干!”乌米得意洋洋地想。 他自从随小皇帝出征打了几场仗之后,下决心要学万人敌,因为田况熟习兵法,便时不时向他讨教,对田况很是佩服,一度想拜入门下,田况没有答应。 第89章 89.刮目相看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在郑县的刘盆子喜见自己队伍又壮大了许多。 刘茂留守接收各营子弟,整整训练出了六千少年兵,加上原来的军队和一路招收的新兵,羽林军人数轻松突破万人。 练兵这种事情已经不需要皇帝亲自过问了,他干脆把羽林军全部交给了二兄刘茂和军司马罗由,让他们两个人商量着统一整合。 皇帝回来后的第二天,丞相徐宣和大司农杨音求见。 徐宣上一次面圣还是皇帝刚登基后的第二天,当时樊崇还在郑县,几大首领一起拜见,三跪九叩,把只懂放牛的小皇帝吓得手足无措,樊崇等人便不再把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娃娃放在眼里,该干嘛干嘛去了。 杨音在行宫门口还曾见过皇帝一次,对他的印象早就有了改变,徐宣却是许久不见,虽然每天都能听到皇帝的消息,这时隔多日后的见面还是让他十分震惊。 小皇帝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在徐宣的印象中,皇帝还是那个头发蓬乱、穿着短褐的邋遢少年,脸上时时带着惶恐,众人向他礼拜便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少年模样。 可眼前的建世皇帝哪还有一分一毫当时的模样,他身着黑衣端坐榻上,显得庄重大方又不失英武之气,面对二人的跪拜没表现出丝毫不适,明显已经适应了皇帝这个角色。 不得不说,什么样的位置就养出什么样的气质。 徐宣对小皇帝刮目相看,不得不把从前的轻视之心全都收起,举止越发小心起来,他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起身后在一旁垂首侍立。 刘盆子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几十万军队的大管家,在历史上留名的风云人物。在前世那个放牛娃的视角里,徐宣是个令人敬畏的人物,年龄和地位让他显得深不可测。可是从现在小皇帝的视角来看,这个人和混迹官场多年的老吏没什么本质区别。 徐宣身材中等,略有些消瘦,脸上一派恭顺神情。 “陛下,陛下离京整整三十五日,臣,臣无日不在思念陛下。”徐宣说着抹了抹眼睛。 皇帝还没想好是说“我想死你了”还是“我想你死了”。徐宣又道:“陛下不在京中,臣等如失父母,惶惶无所归依,臣恳请陛下莫再轻出,在朝主政。” 刘盆子龙躯一震,卧槽,这么恶心的话你也说得出! 朕还是个孩子,没有你这么又老又猥琐的儿子! 古代礼法有时就是这么变态,徐宣说得有毛病吗?没毛病! “君父”对应“臣子”,地位就是君臣父子的关系,别以为年轻就不能当爹! 当年汉昭帝刘弗陵的皇后上官氏六岁便母仪天下,十五岁时昭帝驾崩,她升格为皇太后,算作是昌邑王刘贺的母亲,仅仅一个月后,刘贺被废,汉宣帝刘病已即位,上官皇太后又迅速升格为太皇太后,比她大三岁的宣帝从礼法上来说是她的孙子,见面得叫她一声皇祖母。 小皇帝开口道,“丞相,朕有一个梦想,你知道是什么吗?” “梦想?陛下做梦了?”徐宣听不懂小皇帝那些现代词汇。 “不是梦,是梦想,就是……理想,就是……志向。” “臣冒昧问一下,陛下有什么志向?” “朕想让天下子民皆无冻馁之忧,卿等重臣安享荣华,青史留名,朕垂拱而治,做一个悠闲的皇帝。” 徐宣很意外,这话根本不像是一个放牛娃说得出来的,看来自己从前绝对是低估了皇帝。 他起身再拜道:“陛下英明仁慈,实乃社稷之福,臣能为陛下效尺寸之功,是臣的荣幸。” 刘盆子下了龙榻,亲手扶起徐宣,两只手握住他的,眼中含着热泪,说道:“卿等皆为朕之股肱也,君臣相得至此,何愁国家不兴?” 徐宣更是涕泪并流,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中心思想是感念皇帝的信任,他一定忠心耿耿为皇帝效命,请皇帝看他的表现。 两个人相对流泪,场面极其感人,旁边的两个太监牛头和马面都感动得不行,跟着暗暗流眼泪,感性的牛头甚至发出呜咽的声音,为了免于御前失礼,只好偷偷地退了出去,前脚他出了帐门,帐外立刻传来号啕大哭之声。 君臣都很激动,会面在极其感人的气氛中结束,等到出了宫门,徐宣脸色立时平静无波,向杨音道:“大司农,陛下所言屯田之事,你看如何?” “丞相,这些年咱们东跑西跑,四处劫掠,自己不安生,百姓也不得安宁,要我说,咱们也该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自己种点地了,总不能靠抢过一辈子。” 徐宣一笑,“若是大军都去屯田了,那么谁来打仗?谁去攻占长安,征战天下?” “丞相,陛下只是想用饥民屯田,并未说要大军全去屯田。”杨音道:“若是屯田能成,每年都有粮吃,我军便可长驻关中,再不用四处颠沛,说不准还真能坐稳长安,号令天下。” 徐宣淡淡一笑,没再说话,看着杨音渐渐远去,心中暗道:“坐令长安,号令天下。可那时的长安到底是谁的长安,天下又是谁的天下?” 在行宫之内,刘盆子正和郑深对坐于案,研究着如何开始屯田。 小皇帝已草创了自己的文官机构“尚书署”,以郑深总理尚书之事,这个职位在汉朝还不像后世那么贵重,俸禄一千石,只及郡守的一半,但是因为是内朝官,可以处理天下奏章,位卑而权重。 因其权力大,品秩低,相互不匹配,故经常由朝中重臣兼领,如著名权臣霍光,便是“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从他之后,这个头衔便成为汉朝权臣主政的标配。 赤眉军的一帮泥腿子都不会写字,不会有什么奏章上奏,如今的文牍主要是在小皇帝的系统之内运转。 刘盆子的形势颇像霍光主政的昭帝、宣帝时代,所有权力都在权臣之手,皇帝被困在宫中,只是一个尊贵的囚徒。但是樊崇、徐宣不是霍光,没有霍光那种大政治家的气魄和能力,皇帝却比昭、宣二帝多了两千年的见识。他已挣脱了这个小小的囚笼,有了自己的班底,正在一步步试图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刘盆子知道,两套系统并行不是长久之计,他要把自己的影响力进一步渗透到赤眉军的大队伍中去,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合二为一,自己要么成为大权独揽的真正帝王,要么退回到笼子里继续做囚徒。 皇帝道:“子渊,依你看,丞相和大司农对屯田态度究竟如何?” 郑深道:“大司农似是很有兴趣,丞相虽也说可,但是臣觉得他未必支持。” 皇帝叹气道:“不是未必,是肯定不会支持,子渊,屯田之事还要安排周详啊!” 当年绿林军立了更始帝刘玄,经昆阳一战,击溃了王莽军主力,夺取宛城,占据洛阳,兵锋强劲。赤眉军当时正在濮阳,樊崇、徐宣等人见更始政权势大,几大头领集体跑到洛阳朝见刘玄。 如果刘玄对这些人妥善安置,是真的有可能将他们和平收编,进而坐稳天下的。可惜刘玄没这个政治远见,对赤眉军首领一点也不重视,虽然也封了侯,但是只有空头衔,没有封地,态度上也很傲慢。 樊崇手下几十万人,实力还在绿林军之上,怎么能受他的窝囊气?几个人一商量,便逃出洛阳,回到濮阳,从此两大起义军正式决裂。 等到刘玄入主长安,成了天下共主,赤眉军在濮阳却又面临断粮。将士们离家数年,不免思念家乡,一个个都不想打仗,只想回家,以致于许多人日夜号泣。 几个头领商议说,若是回军向东,恐怕士卒会一哄而散,都回家去了,咱们就全成了光杆司令。还不如继续向西,断了将士们回家的念头,咱们直入关中,打进长安城,建立大功,也坐个天下玩玩。 如今长安城在望,眼看要大功告成,若是屯田开展起来,人人有地种,有粮吃,大家是会安心扎根过日子呢?还是会继续团结在樊崇、徐宣的周围,随着他们四处流浪? 每个人考虑问题首先从自身角度出发,关注事情对自身地位利益的影响,这是非常正常的,也许徐宣还没考虑到更深层次的东西,但是以他能做上这个位置的智商,怎么也会对皇帝的意图有所察觉。 饥民屯田只是第一步,皇帝的打算是进长安之后,将几十万大军打散,让其中大部分去种田,那样的话,几大头领的权力肯定会大大削弱。 徐宣若能想到这一层,必定会极力反对屯田,即便表面上不好对着干,暗地里也会使绊子。 郑深道:“陛下去长安,羽林军必要随驾,可郑县城外还有五个营,虽是‘我军’,其意难料,若无陛下的军马镇守,屯田难以推行。” 皇帝道:“那五个营也该敲打敲打了,总做墙头草,墙也有倒掉的一天。至于留守的军马,负责屯田的将军、校尉也有人选了。” 第90章 90.铁汉柔情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王二楞子顺着长长的赈灾队伍走过去,脸上带着焦急之色,可是直走到队尾也没见到陈嫂的踪影。 一个相熟的泼皮叫道:“哎哟,王护军你回来了,是在找陈嫂吧?已经两天没见她了,只他的大儿昨日来领了两碗粥去……或许是病了吧!” 王二楞子一把薅过他的脖领,喝问道:“什么?病了?你快说!她家在哪儿!” 那泼皮脚尖踮着地,脸色煞白地道:“王护军,你放手,我,我不知道她住在何处啊!” 旁边有人道:“陈家啊,我知道,我知道!过了武库再往前,向东转,第三个门就是!” 王二楞子把那泼皮一丢,抬腿就走,走出几步,忽地转了回来,走到熬粥的大锅前,拿起旁边一个瓦罐,装了满满一罐子粥,也不嫌烫,抱在怀里大踏步地走了。 陈家是一座极小的宅院,有一道低矮的土墙,王二楞子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他心里一急,也顾不得叫门,一头便撞了进去。 王二楞子眼前一黑,屋里的阴暗与外面的阳光灿烂对比过于鲜明,以致于他刚进来时什么也看不清楚。 等他适应了黑暗,看到那个女人躺在一床破旧的棉絮里,双眼紧闭、脸色通红、浑身不住地打着哆嗦,她的两个孩子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儿地咧嘴大哭。 王二楞子二话没说,上前把女人一把抱起走出门去,她本来就比较瘦弱,病了几天愈发体轻,在身高马大的王巨人怀里,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 王二楞子硕大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痛,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怀里的女人就好像是他的亲人,他恨不得替她发烧,替她难受。 在缺医少药的古代,发烧感冒也是能要人命的病,何况那些年连着灾荒和战乱,瘟疫流行,病死的人不计其数。陈嫂的病况若再拖下去,大概只有等死一途了。 王二楞子抱着人直接去了“太医院”,那是皇帝陛下设立的机构,就在一所离皇宫不远的宅子里,里面有许多医工,每天鼓捣些草药,说是搞什么研究。 一个野兽般的巨人抱着个美丽女子的画面给了太医们强烈的视觉震憾,以致于一个正在熬药的小医工把自己的手指当作柴禾伸进火里,随即嚎叫着跳了起来。 他的师傅,一个老太医立即惊喜地捉住他的手,迫不及待要给他试试自己新研制出来的烫伤膏。 陈嫂这个小白鼠同样受到太医们的热烈欢迎,刚刚熬好的一罐药汤立即用上,这本来是个治疗伤寒的试验药方,却好像正对了陈嫂的症,一个时辰之后,她出了一身的大汗,退了烧,沉沉地睡了过去。 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的手正被一双大爪子摩挲着,女人知道是谁,眼都没睁问了一句:“孩子们呢?” “你放心,有人,有人看着他们……你说话,真好听!”王二楞子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那绵软的声音像是小兔的爪子,在他心上一下一下地挠着。 女人好像在积攒力气,半晌才说道:“你救了我的命,按理说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便是随你四处走,去做强盗婆子……也是应该的。可是……” 她咬了咬嘴唇,又鼓起力气道:“陈家家贫,可也是读书人家,家世清白,这两个娃儿,若是长在强盗窝里,长大变成了强盗,我死了怎么去见娃儿们的父亲?” 王二楞子愣住了,他不知道在她的心目中,自己竟是个强盗。对于自己的身分,他一直的认知是战士,是猛将,是冲锋陷阵的勇士。可是仔细一想,这么多年,他们从东打到西,也从东抢到西,不是强盗是什么? “那……我,我不抢了,陛下让我当安民护军,就是保护老百姓的。”王二楞子本能地觉得泰山将军、御史大夫和徐丞相都不靠谱,可是提到陛下或许就能打动女人的心。 这个混人也算明白了一回,他赌对了。 “皇帝陛下……是个好人,那么小的年纪就想着赈灾救人,你若是一直跟着他,想必也不会再当强盗了。” “你放心,我再也不当强盗了,以后就跟着陛下,做好人,做将军,让你过好日子,让咱的娃儿们好好读书!”王护军是个实在人,心里已经把两个娃当成自己骨肉,这多好,现成,不用自己费事儿。 女人手上用力握了一下,轻轻柔柔地说道:“做不做将军都不打紧,你若是不做强盗,下地种田也挺好的,听说就要分田地了,本来我一个人种不过来,你若是愿意……” “愿意,愿意!” 王二楞子有一种脚踩云朵的感觉,出来时身子打着晃,一路走一路乐,有人见了他招呼道:“王巨人怎么乐成这样?要娶媳妇啦?” 他猛一回头,“你咋知道?” “哎哟,真的呀,是哪里的女子呀!” 王二楞子已经走得远了。 他晕晕乎乎地走到皇宫,见了小皇帝,第一句话就是:“陛下,您给我块地吧,我要种田!” 皇帝道:“哎哟,二楞子,种地不急,来来来,咱们先切磋切磋箭术。” 王二楞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道:“陛下,臣不想与你切磋箭术,臣只想种地……” “种地的事儿啊,好说好说,朕正有个好差事给你做!” ―――――― “什么?你要留在这儿种地?”崔老实一下子蹦了起来,大声道:“二楞子啊二楞子,你这脑袋是块木头疙瘩吗?眼看就要进长安了,不愁吃不愁喝,大把的银钱,成堆的娘儿们,你要啥有啥!二楞子,咱们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啦,你怎么就要留下来种什么地呢!” “什么娘儿们让你鬼迷了心窍?她说让你留这儿种地你就留下?你还是不是个老爷们儿?在咱们大汉朝男人才是一家之主,女人只有伺候男人的份儿!还没娶进门就什么都听人家的了,将来还不被搓扁捏圆,想怎么着怎么着!” 崔老实在地上团团乱转,不知道该怎么说王二楞子了,只一挥手道:“不成,这事儿不成!你赶紧收拾收拾,咱们也出发,去长安!那边打得差不多了,咱们泰山营也得去抢碗肉吃,不能落到别人后头,到时连汤都没的喝。我可告诉你二楞子,你得给我第一个站上长安城头,等到那时候,我保你得一个校尉当当!” “将军,我……我已经是校尉了。” 崔老实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二楞子,你傻啦?你说你是什么?校尉?哪个校,哪个尉,是不是笑得胃疼的笑胃?” “将军,陛下封我做了屯田校尉,专门负责种地。” 王二楞子低头站在崔老实面前,做好了挨一顿胖揍的准备,这样明目张胆地改换门庭,火爆脾气的泰山将军岂能容忍? 可是崔老实竟半天没有吱声,王二楞子抬头看时,见他脸色平静地看着自己,似乎没有生气,可是却比暴跳如雷更让自己害怕。 王二楞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叫道:“将军,二楞子对不住你,不能随你去长安了!我也是没法子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碰着这么个婆娘,我见着她,别的什么女人就都忘了,连我娘都想不起来了。我就想跟她一个人好,和她困觉、生娃,我怕我走了,就再也看不着她了。将军,我虽然做了校尉,可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你的兄弟。将军,你,你打我骂我都成,要不,你要实在生气,照我这儿捅一刀,二楞子这条命可以交给你!” “没想到,从来没打过败仗的泰山第一猛将竟然败在一个女人的手下。”崔老实嘟囔着,慢慢坐了下来。 他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没想到王二楞子这样的铁汉竟然是个情种,小皇帝趁着这个机会,竟把他最得力的手下挖了去。 自己的儿子每天念叨着陛下,陛下,自己的小弟又转投到陛下麾下,这个小皇帝有什么魔力,让这些人都甘心为他所用?难道,那所谓的“飞龙在天”的传说竟是真的? 崔老实虽然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可他毕竟是混到将军地位的人精,不是傻子,立刻感觉到这事儿已不可挽回,目前要做的是尽量止损,甚至从中获取某些利益。 “王校尉。”他一开口,王二楞子就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别,将军,你还是叫我二楞子吧!” “二楞子,这是好事儿啊,你当上校尉了。”泰山将军亲昵地拍着他的肩膀,“跟了陛下就要好好干,别给泰山营丢人。不管你去哪儿,泰山营都是你的家,我老崔就是你的家长,你成亲,老崔我一定要喝杯喜酒,不,我要去给你主婚!” 王二楞子当即眼泪就下来了,伏在地上号啕大哭,边哭边抽噎着道:“将军,皇帝,陛下说了,他,他要给我主婚!” 崔老实的思路又被打断了,妈的,吃屎都抢不着热乎的,这小皇帝下手太快,简直要把人逼得无路可走,老子憋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噎了半天,崔老实又道:“不知道陛下让你种多少田,给你多少人?” “陛下说了,种地的事儿还在其次,让我主要是带兵,谁要是敢来给屯田捣乱,就狠狠地揍他,陛下说要给我三千人马,巡视左冯翊,陛下要在郡中开荒田千顷,争取明年种出百万石粮食。” 百万石粮食?崔老实心里一动,这可不是小数,有了这么多粮,咱们就不用再挪窝了。他突然有了个想法,要是他泰山营两万人也找个地方种田,他这泰山将军日子过得必定会很滋润。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种田虽然不错,可哪有抢来得快呀?这儿的百姓原来也都在安安稳稳种田,最后他们落下了什么?还不是便宜了咱们赤眉军? 不劳而获的事总是更有吸引力,崔老实的念头一闪而过,忽地一拍大腿,叫道:“三千人!三千人太少了!一个校尉手下怎么只能这么点人?我老崔再给你三千人!” 泰山营里良莠不齐,有能打仗的青壮,也有拖后腿的老弱,老弱上阵不行,但还是一样地费粮食,崔老实早就想甩掉一批人了。这正是个好机会,先甩个大包袱给小皇帝,三千人丢出去,他泰山营能省下来不少粮食。 还有一点,屯田校尉手下的兵是皇帝和泰山营各出一半,到时如果真的种出了粮食,是不是得多分给泰山营一份? 看着感激涕零的王校尉,泰山将军哈哈大笑,我老崔实在是太聪明了! 第91章 91.名器之争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牛马将军刘侠卿腋下挟了匹布,嘴里哼着小调,优哉游哉地溜达到尚衣库。 还没等进门,正遇到一个人从里面冲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撞在刘侠卿身上,撞得他蹬蹬蹬退后几步,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谁这么毛手毛脚的,瞎啊!”老刘坐在地上,扶着老腰破口大骂。 “呀,义父!您怎么来了?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坐地上了?”钱有回头一看是刘侠卿,赶紧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怎么坐地上了?还不是你小子乱跑,这么大的人了没个稳重劲儿!你不好好替陛下干活,跑来这儿做什么?” “当然是看我娘了!”钱有忽然凑了过来,涎皮涎脸地笑道:“义父,您不会也是来看我娘的吧!” 刘侠卿一个激灵,向后跳出一步,离门口远了一点,好像自觉安全了一点,斥道:“你个小兔崽子别混说!我看你娘干什么?本将军是来做衣服的!” “您这衣服不是挺好吗?还做什么新衣服?有什么喜事吗?” “当然是上朝了,这可是大事啊!陛下说了,明天要召集郑县所有官员上朝,授印绶。” “这事儿啊,那真是个露脸的机会,应该好好打扮一下。” “就是,我老刘堂堂一个将军,当然要体体面面,看起来威风凛凛,有些将军的样子,要是去到宫里,别的将军都溜光水滑的……你父我总不能输给别人不是?”刘侠卿一高兴,竟忘记了自己曾下决心绝不认这个儿子。 钱有一把抓住刘侠卿的袖子,说道:“义父,啥也别说了,您跟我走!儿子孝敬您一套新装,绝对符合您天下第一将军的身份,保您威风凛凛,庄重大方,比所有的将军都更像将军!” “真的吗?穿起来真的像将军?” 刘侠卿对将军这个称呼有点执念,也难怪,他这个牛马将军本来是皇帝亲口封的,但是一直都不太被人承认,丞相和大司农还是一口一个刘校尉地叫着,各营的将军校尉平时见了他都打着哈哈,有的叫他老刘,有的叫刘校尉,如果叫了将军,那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拿他逗趣,一种是求他办事。 刘侠卿知道这些人心里不服气,从实力上看,他确实比其他将军差了许多,哪个将军手下没有上万人马?泰山营的崔老实足足有两万部众,而他刘侠卿呢,牛马吏加起来才一千多人,虽然他最近大肆扩充牛马厩,也不过又多招了几百人,就这样大司农已经嫌多,总是要扣发他的钱粮。 可刘侠卿却没有妄自菲薄,他时刻以“天下第一将军”自居,自觉比其他将军地位更尊贵。这次朝会正是一个当众正名的好机会,他一定不能被其他将军比下去。 刘侠卿张罗衣着的时候,崔老实正与他的儿子崔秀商量朝会的事儿。 “皇帝登基时不是上过朝了吗?怎么又要上朝?” “父亲,国家大事那么多,不上朝怎么处置?人家皇帝都是要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的,当年文帝更是每天都要上朝,可陛下登基那么多天,这才是第一次上朝。” “哪有那么多国家大事?有丞相忙活不就行了吗?他一个小孩子,哪会处理什么国家大事?这小皇帝真能折腾,好好在宫里呆着多好!” 崔秀被他爹气乐了,“要是皇帝都不上朝,那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干脆让御史大夫和丞相做皇帝好了!” 崔老实一声低喝:“住嘴!这话能随便说吗?要是让别人听了去,老子都得跟你倒霉!” “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吗?”崔秀相当不服气,“父亲,皇帝陛下英明神武,这次出征,几乎收复了半个左冯翊,各地豪强都来投效,在驻马坡,率一万军队击溃了两万更始精兵。御史大夫那么能打也办不到吧!” “那还不是咱们家二楞子能干……当然诸葛稚也还凑合,要不然就凭你们一群娃娃兵能打得赢?”崔老实提起被挖了墙角的王二楞子还是觉得一阵肉痛。 “您说什么呢!要不是我们羽林军,诸葛稚和王二楞子都得交待在驻马坡!” “行行行,别吹了,去不去的,老子自然会斟酌。” “您还斟酌什么呀?不就是上个朝吗?哪有大臣不上朝的?陛下可是要在长安坐天下的,将来那个皇帝宝座上坐的不是樊崇,也不是徐宣,而是当今皇帝陛下,父亲,您可别犯糊涂,死抱着那两棵老树不放。” 看他爹还是不吐口,崔秀急了,“父亲,这次朝会可是要授印的,您要是不去,这将军印可就没您的份儿了!到时别人都有,就您……” “滚!不用你小子教老子!” 崔老实撵走了儿子,躺在他的碎花被上左思右想,儿子说的不是完全没道理,樊老大能打江山,可不能坐江山,将来他崔家的富贵,还得着落在小皇帝身上。 可是县官不如现管,至少现在皇帝还不是老大,那这个朝他崔老实到底该不该去上? 按理说皇帝召集朝会,当然应该去,可是赤眉军的大老粗们哪儿上过朝啊?除了上次立皇帝时大家聚集在一起参拜了一次,然后就没有小皇帝什么事儿了。 各营从来都是听御史大夫和丞相的命令,如果丞相下令说参加朝会,将军们自然没有二话,抬脚就去了,可是这事儿丞相却从头到尾没发一句话,全是小皇帝的尚书署在张罗。 看来这事儿是绕开了丞相,小皇帝自行组织了这次朝会,这里面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崔老实本能地感觉到,如果皇帝一声令下,自己就贸然去了,是有可能得罪丞相和御史大夫的。 可若是不去,便是不给小皇帝面子,那个小祖宗会不会秋后算账?现在崔老实可一点也不敢低估小皇帝,你看他一个闷在宫中的放牛娃,这些天从无到有挣出这么大一份基业,就知道他有多么不简单了。 小皇帝也不能随便得罪啊! 还有将军印呢?不去了还有印吗?没有印还算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吗!他全军第一大营将军没有印,那怎么成! 崔老实感觉这事儿不寻常,他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不行!我得去趟丞相府!” 丞相府今天格外安静,仆役们轻手轻脚地做着洒扫,压低着嗓音交谈,时不时抬起头望一下那扇紧闭的房门,丞相徐宣和谋士方阳正在里面。 徐宣道:“皇帝把丞相府撇到一边,自己张罗了个朝会,旨意直接下到各营,这是不把我徐某人放在眼里啊!” 方阳一笑,“丞相,皇帝召集众臣议事,本来就是应有之义,没什么可指摘的。” 方阳有时真是看不上这些人,一群土狍子,没什么见识,起事前都在社会最底层挣扎,就连最有文化的徐宣也不过是个狱吏出身,哪儿懂那些朝堂上的事儿?人家皇帝要上朝,还要你丞相批准同意? 小皇帝不跟丞相打招呼便张罗朝会,本身就是个信号,皇帝要表明自己是皇帝。 徐宣何尝不知,所以他才有点气急败坏,他也要表明态度,让皇帝认识到,没有樊崇,没有他徐宣,这个皇帝他刘盆子做不成,就是上朝这么简单的事儿也办不成。 “前方军情紧急,此处各营也正要西进长安,到处都在忙碌,他这时搞那些虚礼,让大家扔下手头的事儿都去朝拜他,这不是添乱么?我看这朝会不开也罢。” “旨意已下达各营,丞相若出手阻止,成则陛下面上无光,必然对您心怀怨望,丞相何以自处?若是丞相阻拦不成,则于您威望大大有损,徒然增加陛下的威望。” “入长安之后,诸将齐全,御史大夫和我自然会为陛下召集群臣,论功行赏,那时有宫室仪仗,正可示天下以帝王之威,何其盛大?陛下何须如此着急?” “帝王之威、群臣恩赏皆出自别人之手,再盛大又有何用?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封爵授印,正是君王之事。陛下此举,至少能让群臣知道,他们的功名利禄皆由帝王一言而决。” 不愧是谋士,方阳说得很清楚,这件事儿不能明面上出手阻拦,有点说不过去,人家皇帝要见大臣议事,你做丞相的不让?还有就是,徐宣要是强行拦阻,他拦住了,皇帝大丢其脸,必定恨死了他,万一得势就会拿他开刀,他拦不住,丢脸的就变成他这个丞相。 徐宣不想撕破脸,那就只能明着出手,只能暗地里下绊子。 那么这次朝会,皇帝会有什么动作呢? “难道陛下会对诸军将领有所更易?”徐宣倒是巴不得他动一下,若是他真敢做了,那可就有好戏可看了。 “这个……陛下之力尚不至此,不过是多安排些自己人罢了,羽林军诸将定会有所封赏。” 方阳觉得小皇帝不会如此鲁莽,着急去动各营的将领,将军校尉们都是实权派,又是大老粗,没什么涵养,逼急了难免弄出些过头的事来。 徐宣不以为然,“羽林军加在一起不过是一曲之数,还能封出几个将军不成?” “便是只拜一个将军,也是陛下自己的将军,陛下已封了征北、征东两位将军,此次再封一位,便有了三个将军,三营之势可不算小了。” 是啊,有全军的十分之一了,徐宣冷笑了一下。 征北将军田况、征东将军夏阳都是皇帝自己封的,徐宣虽有不满,可也没说什么,毕竟是人家自己开的荒,硬变出来的人马,没动原来的蛋糕。可是如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徐宣就不能由着小皇帝随意折腾了。 想到他一个多月搞出了两个将军,数万兵马,徐宣不由得大是忌惮,这要由着他闹下去,再过一阵子,恐怕赤眉军的天就要变了。 他们完全忘记了,小皇帝封的第一个将军既不是田况,也不是夏阳,而是牛马将军刘侠卿,刘侠卿若是得知丞相完全忽略了他这个天下第一将军,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陛下召集群臣自是没什么可说的,我做丞相的也不好阻拦,可若有什么事耽搁了朝会,那就怪不得旁人了。”徐宣脸上重又平静下来,他端起面前已经放凉了的稻饭,轻轻地扒了一口。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叫喊之声,“丞相,丞相,你这大门怎么关得这样紧,是不是在屋里偷吃什么好东西呢?让我老崔也来尝尝!” “这个崔老实!又来探我的口风,奸滑得像狐狸一样!”徐宣笑着放下饭碗。 话音刚落,崔老实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屋子,整座宅院立时活过来一般,热闹非凡。 “哈,果然在吃东西,我就说嘛,正好我也没吃饭,”崔老实打开屋门,像在自己家一般向外唤着:“添双碗筷过来!” 仆役端着碗筷,刚到门口,就见丞相脸上带着笑,用筷子点着崔老实道:“你这是什么话?哦,陛下抢了你一个王二楞子,你就不想去领将军印?陛下要屯田,你就给他送了三千张嘴去?” 第92章 92.还有他呢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刘盆子歪着身子伸了伸腿,和郑深、罗由商议了半天,也跪坐了半天,他的腿都有些麻木了。 他在心里发狠,一定尽快把桌子椅子这两种东西普及起来,改变大汉朝百姓的坐姿,这么不舒服的姿势,难为古人竟坚持了几千年。 郑深坐得笔直,拱手道:“陛下,明日朝会,百官云集,恳请陛下万万按照礼仪正襟端坐,不可失帝王之仪。” 郑深觉得陛下什么事儿都靠谱,只有这礼仪意识极其不到位,通俗点说就是不讲究,坐着就是大大咧咧,随随便便,与手下也时常称兄道弟,乱拍肩膀,这在一个儒者看来简直不能容忍。 “唉,咱们私下的场合,就随便些坐吧,大家都舒服。子渊你放心,明天朕肯定坐得像标枪一样,挺胸收腹,绝不伸腿!” 刘盆子嘴上立着flag,却把两条大长腿极为舒展地伸了出去,脚丫子穿过了几案下的空当,露出在几案的另一头。 郑深的目光不由得投向陛下的龙足,跟普通人一样,也是十个脚趾,此时正一点一点的好像打着节拍。他的第一个感觉竟是:这脚丫子可真黑啊! 自从郑深倾心投效以来,为小皇帝的教育投入了许多心血,恨不得双掌按住他的太阳穴,把自己的毕生功力直灌进去。刘盆子一般是虚心学习的,唯独对于礼教不太感冒,时常大放厥词。 你们这些儒家弟子,总是讲究礼仪礼仪,礼仪是个多么不舒服的东西! 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礼仪这个东西大有用处,在常年累月的端坐、拱手、叩拜等礼仪的规范之下,每个人都找到自己的身份,各安本分。 别说什么人人平等,那个年代讲这个,连最底层的百姓都会认为你疯了。 刘盆子眼下的局势,权柄不在手,地位不被认可,正应当强调礼仪。让这群土狍子认识到皇帝的尊贵,知道谁是真正的老大,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这只是个开头,礼仪意识要日积月累地强化,一点一点地洗脑。当然这要有实力作为基础,一个多月前小皇帝要是搞这个,恐怕没有一个将军会鸟他,一个只有皇帝空名的放牛娃,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放p。可是现在大家见识了他的实力,更重要的是看到了他的潜力,对待皇帝的旨意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罗由道:“陛下如今有众数万,樊、徐有众数十万,看似力不能敌,可若是对樊、徐阵营分而治之,还是大有可为之处。如城外诸营,泰山、南城、濮阳、临沂、容丘,临沂与容丘是丞相的私营,陛下很难调动,濮阳营本就在青州军中受到排挤,陛下稍加恩遇,濮阳将军便可能率部投效,南城将军虽是大司农的亲信,如今却与陛下过从甚密,至于泰山将军,与几大头领关系皆密,却从不来拜见陛下,看似疏远,其子弟在羽林军中却是最多的,对于赈灾他可是出钱出人,恐怕早已心向陛下了。” 皇帝摇了摇头,“崔老实是个最现实的利益派,不用特意去拉拢他,只要利益符合,他就会自己主动贴上来。” 罗由欠了欠身,“陛下所言极是,我只是在想,明日须不须用些手段,在名号上做做文章,故意压制几营,抬高几营,使各营互相猜忌内斗,丞相也会生出疑心,少不了有几营在疑惧之下,无所归依,只好来投奔陛下。” 话音刚落,皇帝便道:“不可!天下纷争,虎狼在侧,大汉旦夕有倾覆之危,只能刀枪一致对外,绝对不能拉山头,搞内耗!” 罗由的法子是典型的分化瓦解,在各大头领和各营中制造矛盾,使他们互相猜疑,内部分裂,必会有一部分人来投奔小皇帝,寻找依靠,这种权谋之术还是比较有效的,运用得法,皇帝的力量会迅速壮大。 可是其缺点也显而易见,赤眉军不再是铁板一块,人人都要重新站队,内部矛盾迅速激化,大量的精力被牵扯进内斗之中,甚至可能刀兵相见,全军实力必定大大受损。 因此刘盆子立即一票否决,干脆得令罗由有些尴尬。 “老罗,仲宾,”小皇帝拍了拍罗由的肩膀,假装没看到郑深微微皱起的眉头,“你的计虽妙,可是不是时候,现在外面的敌人太强大了,不容许我们慢慢搞内斗,大汉只能快速整合,拧成一股绳,才能内安百姓,外抗强敌。樊崇、徐宣都是朕的臣子,各营将军都是朕的将军,数十万士卒都是朕的士卒,朕要公正对待,不偏不私,让他们都心服口服,甘心情愿地围绕在朕的旗帜之下,随着朕扫平四方,一统天下!” 郑深立即起身拜贺道:“陛下气量宽洪,志识高远,胸怀天下,有此圣君,实乃大汉之幸,万民之福也。” 罗由跪下谢罪,“臣浅陋之见……” “不浅陋,”皇帝扶起他,微微笑道:“你的法子其实也可以一用,不过要适时、适度,不能过界。” 还有一句话皇帝没说,这种权斗招式其实是必须的,但是不能用在明面上,要用得不动声色。 几个人正说着,牛得草进来,说是汉情局吴局长来了。 皇帝让郑罗二人稍作回避,立即让吴原进来。 吴原保密意识极强,他只与牛得草单线联系,汇报时也要求只有皇帝一人在场,其余的近臣,哪怕是皇帝的亲兄长,他也从不交结往来。 郑深和罗由知道有汉情局存在,但是对其详情不甚了了,吴原从未出现在皇帝的任何一场会议上,这次朝会的名单上也没有他。郑深对这个机构有些不以为然,如果他知道吴原曾秘密地调查过他,想必会更加反感。 一会儿的功夫,两个人就被请回屋内。皇帝笑道:“徐丞相要忙死了,一早与方阳密谈良久,之后泰山、临沂和容丘三营将军都去拜见,临沂将军回营后,更是匆匆忙忙地点兵,看样子是要有所行动。” 罗由道:“此时调兵,必与明日朝会有关。” 皇帝道:“朕为天子,不过是要大家来上个朝,跟朕见个面,封几个官,发几颗大印。这等小事,竟然还有人看不过去,非得要搞些小动作。若是再不敲打敲打,他们的眼睛里就没有朕了。” 吴原的名单里其实还提到了一个人,但是被刘盆子忽略了,那就是前西安侯刘孝。 刘孝经常出入丞相府,当然出入的多是丞相府的府门,能不能进到厅堂见着丞相要看运气,因为丞相大部分时候都很忙见不了客,尤其当这个客人是西安侯的时候。 可是今天是个意外,丞相居然第一时间就接见了他。 徐丞相看起来和蔼可亲,笑着对他打着招呼:“哎哟,侯爷,今天是哪阵风把您这贵客吹来了?” 刘孝心里说我家的风天天朝你丞相府吹,嘴上却道:“本侯去深井巷体察一下灾民民情,正好经过丞相府,顺路来看看丞相。” “有劳侯爷记挂,明日朝会之事,侯爷可准备妥当了?” “咳,本侯以为,这种虚名的东西还是少张罗吧!我那个同宗的弟弟,他不思立身修德,只图这些排场,劳民伤财啊!有这钱财,还不如买粮食,多给灾民熬点粥喝。” “侯爷,难道你没收到上朝的旨意?陛下,陛下竟没有恩赏给他同宗的亲兄长?”徐宣一下子就猜中了真相,刘盆子把他这个隔了n代的同宗亲兄长完全忘记了,根本就没安排他的职位。 “本侯是个闲散之人,本就对这些官场之事没有兴趣,这热闹,不凑也罢,不看也罢。” “那怎么成!侯爷是陛下的同宗兄长,又身负大才,岂能轻易埋没?我这就向陛下进言,不能让侯爷你躲清闲!” 刘孝回到家里,突然后知后觉地想到,原来上朝的名单不是徐宣拟定的,原来传说是真的,这朝会之事不是徐宣张罗的,而是放牛的小子一手安排的。 他本来只想来徐宣面前露个脸,提醒一下他这个皇亲国戚没受到封赏,潜台词就是“还有我呢!”没想到竟得到这么一个好消息,人人都传说在朝会时会提拔一批官员,这些徐宣居然统统不知道,看来放牛的小子要自己扯大旗单干了! 那么樊崇、徐宣会甘心交出权柄吗?用脚趾头想也不会。刘孝虽不聪明,也是侯爷出身,这点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 看来夺权大战要开始了,这个热闹不可不看。刘盆子呀刘盆子,你这真是自己找死,拿鸡蛋碰石头了。可你要是不找死,本侯怎么能有机会呢? 刘孝忍不住哈哈大笑,把身边的张五吓得直向后缩,侯爷这是怎么了?最近侯爷精神上颇不正常,虽然他总是不正常,可是最近不正常的有点不正常。侯爷总是自言自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怪吓人的。 刘孝想的没错,大汉丞相徐宣现在很不甘心,他就没想明白,小皇帝是怎么一步步折腾到现在的程度,他已渐感力不从心,压制不住了。 早知道当初就用刘孝了,这个家伙虽然野心不小,可是人家本事不大呀,估计怎么翻腾也翻不出这么大的浪花来。 徐宣不由得开始考虑他以前一直极力避免的一种可能,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的那一步:换人。 “西安侯刘孝,我怎么就忘了,还有他呢!” 本来打算丢掉任他自生自灭的刘孝突然又有了存在价值,徐宣决定把他带到长安前线去。 先让樊崇尝尝小皇帝的厉害,再看看他是什么意思,毕竟他才是老大,小皇帝夺权最大的受害者,这个霍光还是要老大来当。 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刘盆子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当初他不想做皇帝,拼命折腾着想要换人,可怎么也折腾不成。如今他做皇帝上瘾不想挪位子了,反倒激起了别人换人的心思。 第93章 93.将军之实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天刚蒙蒙亮,整个城市还未苏醒。 有早起的百姓出门,立刻就发现不对,今天大街上人格外的多,路两侧站满了手持刀枪的彪形大汉,街面上一派肃杀场景。 “奉丞相之命,全城戒严,闲杂人等不得随便出门!” 这是一个卫士营的头领,正因为早起站大街觉得烦躁,对待百姓必然没什么好脸。 百姓难免觉得慌张,生怕这是又一轮洗劫的开始,急急忙忙退回家中,门窗紧闭,仿佛这样就能躲避乱兵。 被好奇心驱使,许多人从墙头和门缝中偷偷地向外张望。 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一支队伍从街头出现,身穿统一的军装,排着整齐的队伍,每个人手中挺着一枝长矛。 百姓的心顿时放了下来,这是羽林军,郑县每个人都认识,看羽林军训练是全城少年最重要的娱乐活动,成为羽林郎几乎是每个郑县少年的梦想。 “没事儿,咱们羽林军来了!” 在郑县百姓口中,陛下是咱们陛下,羽林军是咱们羽林军,都是自己人。 羽林军的首领与卫士营首领交涉,先前不知在说些什么,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大了起来,离得近的已能清楚地听到:“陛下上朝,来的都是自己人,又不是敌袭,你们戒的什么严!” 然后他向后一挥手。羽林军立即列队,站成密集的队形,其宽度正好塞满整个街道,每个人将长矛挺在身前,喊着口令开始前进。 这是一堵移动的矛墙,推过长长的街道,锋锐的矛尖指向前方。卫士营将士试图阻止,面对一堵刺墙却根本无能为力,只能被逼得一步步后退。一会儿的功夫,卫士营士卒全部撤离,整个街道都被肃清。 “这回知道咱们羽林军的厉害了吧!郑县还是咱们陛下的!”偷看的百姓们兴奋得像是自己打了胜仗。 这时天已放亮,整个县城喧闹起来,百姓们又开始了拎着碗去领粥喝的一天。每天一起吃饭,许多人已经互相熟悉成了粥友,排队之余便是交流各种八卦,于是各种消息在灾民队伍中流传。 据说皇帝陛下亲自带兵出征,带回来的粮食不计其数,足够全县百姓吃上几个月。据说这次出征,咱们羽林军三战三捷,收复了半个郡。据说一早卫士营奉命戒严,却被羽林营驱散…… 最轰动的据说,莫过于今天是咱们陛下上朝,大会群臣。饥民们都想去看热闹,可是听说行宫附近有羽林军把守。 不去就不去吧,谁家皇帝早朝也不能让百姓围观不是?还是接着喝粥,吹牛! 赈灾点热热闹闹,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可行宫那边却多少有些沉闷。 顺着行宫的外墙,羽林郎们站起了军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个士兵竖起戟矛,将身板拔得笔直。 十几个儒生站在门口,像是新婚宴上招待来宾的主人,将陆续来到的官员引导到旁边等候。 行宫是个五进的院落,原来有一半被当作粮库,后来粮食实在太多了,行宫里放不下。正好武库由于羽林军扩军空了许多,粮食便被暂时存放到武库去了。 早到的官员们在大门外等着,等到天亮,宫门大开,众人在儒生的引导下进了行宫。 这是一群奇怪的大臣。其中一部分是儒生,他们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看起来庄重典雅。可其余人就不一样了,那些赤眉军出身的将领,虽然也穿着斩新的衣服,看起来却十分土气,举止言谈也粗俗不堪。 一个儒生微微侧过头,向着旁边另一人的耳朵轻轻吐出四个字:“沐猴而冠”。 南城将军曹金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田夫,好不容易穿件新衣,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见身边的泰山将军崔老实腆着肚子,颇有些乡下土财主的派头,曹金不觉有些自卑。 “老崔,你这衣服从哪弄来的?看起来挺有派头。” 崔老实肚子挺得更圆了,“那当然,这衣服可值钱了,左大司马拿十副铁甲来换,我都没答应。” “大司马的面子你也敢不给?” “我堂堂一个大将军,手下两万将士,我怕谁?” 泰山营人多势众,每次崔老实都拿这个说事儿,只要一提到人马,别的营都没法反驳了。 果然,曹金叹了口气道:“我南城营本来人也不算少,可是打京师仓时折损了不少人马,现在恐怕万数都不到了。” 崔老实拍拍他的肩膀,“老曹,你也别泄气,南城营再小你也是个将军,当然只是个小将军,跟我这样的大将军没法比。” 旁边人高马大的临沂将军贺长年说话了:“我说崔大将军,你泰山营不过是仗着人多,那算什么本事?有能耐跟我单独较量较量,看谁才是躺在地上的那一个!” “你还真别不服,我二楞子一出手,能打你们容丘半个营!”崔老实忽然想到王二楞子已经留下来屯田,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痛。 可将军们聚到一块,摆功吹牛都是必须的,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绝对不能怂。崔老实大声道:“我还真不是吹,全军三十几营,哪个及得上我泰山营?要是没有泰山营,你们能进了濮阳城?要是没我崔老实,能那么顺利拿下京师仓?你们能趴在窝里吃这么久的干饭?” 贺长年道:“濮阳和华阴难道都是你泰山营一家打下来的?临沂营、南城营哪个没流血!只不过是你走了狗屎运,成了先登,就把你能耐的,好像你崔老实成了普天下第一大将军。” 南城将军道:“泰山营……还行,老崔……还行,还行。” 这时,一个后生忽然叫道:“天下第一大将军确有其人,可轮不到泰山将军。” 几个将军正在互相吹牛,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一个楞头青,崔老实听到这么一句自然不怎么高兴,问道:“这谁呀?在这儿放什么臭p!” 身边一个人叫道:“哎呀,这人还真有两下子,他叫钱有,就是那个只用一招就把王巨人制住的钱有!” 贺长年问道:“是那个号称泰山第一猛将的王二楞子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哈哈大笑,“老崔,我服了你了!你们泰山营果然是能打,什么人都敢输!算了,我认你这个天下第一大将军了。” 贺长年不住地狂笑,崔老实心中着实恼怒,看着钱有单薄的身板,有心教训他一下,却慑于他把王二楞子拉下马的威名,不太敢动手,想向贺长年发怒,那又是个高过自己一头而且喜欢用拳头说话的狠人。 既然不敢动手,便只能动嘴了,“你也不用说什么风凉话,事实摆在这儿,谁不知道我泰山营是全军第一大营,打的硬仗比哪个营都多,老子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天下第一将军只凭一个人,一把刀,便敌住了几百个人,他老人家横刀在手,千军万马在面前,眼都不眨一下,那种蔑视对手的英雄气概,那种睥睨天下的豪杰气势,令人不得不折服。你们这些人,个个也比不过他。我钱有何其有幸,居然能成为他的儿子。”钱有一脸神往。 他这么一说,崔老实的好奇心被吊起来,都顾不得发怒了,几个将军也被他说得一团雾水,“他说的是谁?是咱们军中的吗?”“这人谁啊?他是谁的儿子?” 大家想来想去,三十营中根本没有姓钱的将军,正胡乱猜测的时候,忽然听到钱有叫了一声:“义父,您可来了!你们看,这就是天下第一将军!”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向门口望去。 一个人正慢慢地走进门来。 此时正是盛夏,天气闷热,这人却穿着厚重的鱼鳞铁甲,脖子上有“盘领”,胳膊上有“钎”,厚重的甲片一直垂到膝盖。 他过门槛时低头查看,铁盔垂下盖住了半边脸,众人都没看出是谁,等到他进门来,用手扶起头盔,露出全是汗水的丑脸,众人恍惚觉得这人眼熟,很熟很熟。 “刘侠卿?”崔老实有点不敢确定。 “哎,各位将军好,我来晚了,这个,衣服有点难穿,耽误了功夫。”刘侠卿拱了拱手,身上的铁片叮当作响。 曹金道:“刘校尉,这身盔甲……威风得很哪!” “是吗?”刘侠卿挺了挺胸,“好像有一点点大,都怪我老刘最近太忙,掉了几斤膘。哦对了,曹将军,我老刘不是校尉了,陛下已封我牛马将军。” “我还真忘了有这么一位将军,牛马将军,陛下亲口封的将军!”贺长年又开始狂笑,笑得老刘一脸懵逼。 “贺将军,你笑什么?我这盔甲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英武得狠哪!老刘,牛马将军,哈哈!”贺长年一拳捶在刘侠卿的肩膀上,把他捶了个趔趄。 崔老实不屑地道:“就他还将军?他带过兵吗?他手下有多少人?” “人嘛,没多少,牛马足有几万头,反正比你泰山营的人多,这么算的话,牛马营才是第一大营,牛马将军不愧是第一大将军!” “下次上阵应该让牛马营做前锋,几万头牛马冲过去,敌军大喜,全捉了去吃肉,然后全军覆没,都他妈的撑死了!” 刚才还针锋相对的各营将军突然一致对外,一起嘲笑起牛马将军来。 各营虽然互相有争竞之心,可也都是战场上拼杀过来的,刘侠卿算什么东西?不过是给大家运运粮草,搞搞后勤,这也敢称将军?他那千八百个人,全扔到各营去都砸不起一个水花。 将军们看着一身重铠的刘侠卿,更是心生鄙夷,“你以为穿了盔甲就是将军了?”“这又不打仗,你大热天地穿成这样不累么?” 钱有扶着刘侠卿,大声叫道:“你们就是眼红、嫉妒!” 正乱着,忽然听到一个人大声叫道:“陛下有旨,众臣觐见!” 第94章 94.朝堂乱斗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将军校尉们就像要去宫里劫掠一般,争先恐后地向里面拥,谁都不肯相让,儒生们静静地站在一旁,心中越发鄙夷。 负责引导的儒生叫道:“诸位慢来,要按照职位高低,列队而入。” 贺长年一把将他拨拉到一边,“进个门哪有这么多臭规矩!” 儒生却很固执,连忙站稳身子扶住门框,以身体堵住了门口,大声道:“你们!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乃自古之礼,天子面前,岂能失仪!” “文绉绉的废什么话,老子就要先进去,能把我怎么样?”贺长年撸胳膊卷袖子,眼看就要动手。 崔老实在后面慢悠悠地道:“听贺将军的话,让他在前头,丞相排在他后头好了。” 贺长年听了这句话,登时便住了脚,放下拳头,向后退了两步,笑道:“嘿嘿,我逗他们玩呢!丞相当然要排在第一位。” “丞相,丞相呢?” “丞相还没来么?” 众人正嚷着,却见徐宣和杨音从旁边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边走边说着什么,众人连忙让出一条路,让两个人排在最前面,几个将军在后面推推搡搡地抢位子,杨音回头喝了一句:“这是大汉朝堂,不是你们家!乱七八糟,成何体统!”几个人才停了手。 “都列好队,讲究些礼数。”徐宣看了看几个将军道:“你们几个也别争了,就按年纪大小吧!” 于是崔老实排在最前面,然后应该是曹金,曹金却让给了贺长年,之后是容丘将军、濮阳将军,年纪在将军中排名第三的刘侠卿被挤到了最后。 众人鱼贯而入,边走边拿眼睛向四面扫视,想见识一下大汉朝堂的风采。 只见宫里面岗哨森严,执戟卫士昂然肃立,个个跟旗杆子似的,一动不动。正对面是是一处厅堂,里面设有高高的皇位,下面是大臣之位,都摆设得整整齐齐,秩序井然。 儒生引导众臣入座,没有人听他的,免不了又是一场明争暗抢。刘侠卿身着盔甲,行动缓慢,加之反射弧过长,扶着头盔左跑右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位子,却被别人抢先坐了上去。老刘无法,只好找了个角落坐下。 等到全部坐定,儒生们正襟跪坐,个个面容肃穆,将军校尉们却高声喧哗,毫无秩序,若是冷不丁有人进来,绝对想不到这是大汉朝堂,反倒会怀疑进了什么村民聚会。 负责礼仪的儒生数次喊着要大家噤声,受到了将军们的一致忽视,他急得满头大汗,却毫无办法。 在一片嘈杂声中,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拉着长声道:“陛下驾到!” 儒生们全都站起,将军们也随之稀稀拉拉的起身。所有人的目光投射到殿上,只见身着皇帝衮冕的刘盆子走了上来,一步步地稳稳地走上前,在上面的位子稳稳地坐下。 有人拉着长声叫道:“跪~”以徐宣为首,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 周围的环境布置,卫兵的陈设,皇帝的衣着,都是郑深带人仔细安排的,儒生做这些事很内行,绝对符合礼制。虽然这个行宫不尽如人意,好歹是大户人家的房子,算得上宽敞,再经过一番精心部置,显得又庄重又大气,多少体现出几分帝王的威严。 全场肃静,跪拜皇帝,在如此庄重的场合,即便是不太把小皇帝当回事儿的各营将领,几个头磕下去,也多少存了些敬畏之心,不敢再大声吵嚷,当然,小声嘀咕却是在所难免。 礼毕各安其位,皇帝开口,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刚要入正题,忽然外面一阵喧哗,负责皇宫守卫的牛得草上来报道:“陛下,有人来报,城西发现大队人马,来路不知。” 皇帝端坐道:“让他进来说话!” 报信的是个二十多岁的泰山营后生,看着朝会的架势明显吓了一跳,进来就跪下了。 “将军!丞相!陛下!城西有一队人马,不知道有多少人,反正是不少,将军和校尉都不在营里,张巨人让我来这儿找,请将军赶快回营迎敌!” 崔老实赶紧站起来,“陛下,丞相!我得赶紧回去,我不在那些人就像没头的苍蝇似的,都没个准主意……那个,将军印给我留着,下次再领吧!” 容丘将军道:“那我也得回去。”南城将军也站起身,各营都离着不远,当然都怕敌袭。 只有贺长年坐着没动,打着哈哈道:“西边来的离我临沂营还远,少不得各位将军替兄弟挡上一挡。” 杨音道:“贺长年,你别像没事儿人似的,敌情不明,谁知道会有多少人,都从哪边来?” 贺长年听了,一拍屁股站了起来,“大司农说得对呀,我也走了!” 这些将军、校尉一点规矩也不懂,七嘴八舌地一吵,刚刚静下来的殿内顿时秩序大乱。 儒生们都看不过眼了,有的皱紧眉头,有的连连摇头叹气。 大老粗们却完全不管这些,只噼哩扑噜地起身,准备拍屁股走人,一时间这朝会竟大有一哄而散的架势。 负责礼仪的儒者叫道:“众臣各安本位,未得陛下准许,不得随意站立行走。” 贺长年眼睛一瞪,叫道:“到底让不让走?军情可不等人,回去晚了出事怎么办?” “请诸位将军落坐,等待陛下旨意!”儒者极力维持着秩序,但是那些粗人哪里把他放在眼里,一个比一个嗓门大。 贺长年才不管那些,当先迈步,走到院子门口,却被两杆长戟拦住了去路,原来是守门的卫士未得到命令,不放他出去。 贺长年正要发作,忽听背后传来一声粗哑的嚎叫,这声音是如此凄厉,让人听了忍不住打个哆嗦。 贺长年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转头向后面看去。 在厅堂之上,皇帝身边,身材高大的宦者牛头两只手揪着胸口,顿足哭喊道:“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啊!此乃大汉朝堂,不是市井闾巷,尔等乃国之重臣,不是贩夫走卒!至尊当前,竟毫无规矩!陛下正咨尔等以国事,尔等竟要一哄而散,无礼至此,还有一点为人臣子的样子吗?你们眼里还有陛下,还有大汉吗?” 事实证明,大嗓门在这种争执中是有先天优势的,儒生温文尔雅地说多少句都没人听,死太监一声吼,所有大老粗的心里都抖了抖,没法子,这气势实在是太足了。 牛头的吼叫声振聋发聩,话音已落,余声尚在人耳朵里嗡嗡回响,方才还乱糟糟的众人一时竟集体失声,现场难得地安静下来。 曹金第一个回到位子上,端端正正地坐下,就好像他从来没离开过,崔老实也笑着坐下,说道:“陛下恕罪,我是一时心急。” 贺长年向回走了两步,又停住了脚,说道:“陛下,不是臣不听陛下的号令,而是军情如火,实在是耽搁不得,要是因为我回营晚了,临沂营被敌军袭击,损失了兵马,这败军之责谁来承当?” “是啊,陛下,敌袭不是儿戏,若不及时调兵应对,出了事我们担当不起呀!” “请陛下下旨,容我回营迎敌!” 现在虽然众人还是在乱七八糟地说话,却不像方才那般个个自行其是,完全忽略皇帝的存在,而是都停止了向外走的动作,统统向着小皇帝请示,这至少是给了皇帝一个台阶,表明大家还认他这个老大,会听从皇帝的号令。 徐宣一直端坐不动,任凭众人吵闹。在他看来,面对这个场景,皇帝不可能不点头放人,只要他一松口,大家一哄而散,这个朝会就算完了,皇帝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任命也跟着无疾而终了,至于关上门在羽林军中折腾,那是皇帝自己跟自己玩儿,影响力限于他的那一亩三分地儿。 可是小皇帝却不这么想,天下广大,能联网大玩一场谁愿意闷着打单机?这场朝会是他扩大影响力而迈出的第一步,是万不能有失的,所以他端坐宝座,就是不松口放行。 他坐得又高又远,别人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见到他一直在上面正襟危坐,就连刚才将军们闹腾,也一动不动。 刘盆子心里有底,没他的命令,卫士不准各营将军离开,难道他们还能打出去不成? 杨音是个实在人,担心城外各营有失,“陛下,这些混人无礼,冒犯了陛下,陛下宽宏大量,莫跟他们计较。如今军情紧急,还请陛下马上下旨,准他们回营迎敌。” 小皇帝终于发话了,声音虽然不高,却是十分清楚有力:“卿等稍安勿躁,朝会结束之后自可回营。若是这期间出了什么事儿……自然由朕来承担。” 杨音真急了,“陛下,敌军有备而来,我军若不早做准备,容易吃大亏啊!” 皇帝道:“大司农不必担心,些许乱军自有羽林军来收拾。” 大家说的一直是敌军,皇帝说出来却是乱军,一般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不同,即便听到了,也以为是皇帝的小小口误,只有徐宣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 他一直沉默不语,像是一个局外人,此时却说道:“陛下,敌势如何尚未可知,羽林军兵力单薄,恐不能周全,还是稳妥些为好。” 皇帝道:“丞相所言极是,为将者,首要知敌势如何,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郑县附近敌势,可有人知?” 贺长年道:“陛下,你才多大年纪,哪儿懂这些打仗的事儿?这强敌都到了家门口,哪有闲功夫在这儿听你论什么敌势……” 未等他说完,刘彪刷地站起身,指着他大骂道:“陛下虽年幼,乃是人主,你虽年长,乃是人臣,人主教训,身为臣子应当恭敬地听从,岂有反过来教训人主的道理?陛下,贺长年有大不敬之罪,臣请陛下下旨戮之,以正君臣之礼!” 说着他便去腰间拔刀,却摸了个空,原来进宫时所有人的兵器都被收了去。 刘彪脾气火爆,早就看着贺长年不爽,一时忍耐不住,跳了出来,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揍他。 贺长年身高体壮,性格蛮横,一向在军中横行,就连泰山将军崔老实都得让他三分,怎么肯被一个少年压住气势,立时跳起来迎战,眼看着大汉朝堂又要演变成武斗场。 刘盆子一看,贺长年又高又壮,身材比刘彪大了整整一号,哎呀,这可不行,万一临沂将军被打坏了怎么办?于是他伸手向前一指:“卫士何在?” 牛得草立即带领卫士们扑了上去,将二人强行分开,临沂将军被几个大汉死死抱住,半点也挣脱不得,刘彪却不知道哪儿来的神力,数次挣脱卫兵拦阻,在贺长年身上脸上留下不少印迹。等到两个人彻底分开的时候,大家再拿眼去看,见刘彪毫发无损,贺长年却是发髻散乱,鼻血长流,左边眼眶红肿着,被打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对于牛得草的迅速出手,皇帝陛下十分满意,在心里暗自赞叹,这个架拉得非常公平。 眼见贺长年气咻咻地怒视刘彪,随时准备再暴起反击,皇帝陛下突然怒了。 他大喝道:“殿前卫士!” “有!”院内上百卫士齐声高呼。 “再敢有喧闹朝堂,挑衅斗殴者,不必请旨,立时乱刃刺死!” 第95章 95.畏敌如虎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贺长年本是亭卒出身,因缉盗时走脱了大盗,被上司当作替罪羊投入狱中,狱吏徐宣见其雄壮有胆气,对他颇为关照。那时的牢狱环境极差,病疫流行,能活着出来已不容易,何况县尉和亭长忌惮他的武勇,怕他出来后会报复,一心想把他整死在狱中。 多亏了徐宣处处照拂,贺长年在狱中并没受什么苦,也得以活到大赦出狱。因为此事,他将徐宣视为恩人,言听计从。等到樊崇起事,徐宣起兵响应,贺长年便也纠集了些人,杀了县尉及他的亭长上司,报了私仇,之后便一直鞍前马后追随徐宣。 这么多年来,贺长年的眼中只有徐宣一个老大,即便是樊崇也要通过徐宣才能指挥得动他。 至于那个十五岁的小皇帝就更不用提了,贺长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否则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大闹朝堂。 现在皇帝下了令,谁敢再闹便格杀勿论,而且不必请旨。徐宣担心贺长年一时上来脾气,再跳起来和刘彪厮打,那些羽林军卫士当然不会对刘彪怎么样,可贺长年就不同了,或许真的会被乱刃刺死。 徐宣怕贺长年有失,当即低喝道:“贺长年,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来坐下!” 刘盆子是不吝于使用暴力的,对付狠人就得用狠招,没有刀的权谋都是无效的,何况现在在他的一亩三分地,还能让个外来户给欺负了?妈b的敢再闹腾砍死你! 徐大丞相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杀机,生怕贺长年成为皇帝杀一儆百树立威信的祭品,当即示意他不要再轻举妄动,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里到处都是羽林军,还是消停点吧! 皇帝和丞相两人都把握着分寸,一个举起刀,却不斩落,一个缩起头暂时认怂,双方有着微妙的默契,朝堂上终于安静了。 皇帝眼光扫视全场,心里在组织词汇,刚才说到哪儿了?看你们闹腾的,把老子的思路都打断了! 郑深提醒他,“敢问陛下,如今敌我之势如何?” 皇帝道:“我军之敌,远的不说,近处便是更始军。更始伪帝刘玄因宠幸赵妃,便委国政于其父,以赵萌为右大司马,把持朝政,赵萌其人暴虐无能,众臣恨之。王匡、王凤、张卬等人都是更始宿将,连更始帝都是他们所立,岂能甘居赵萌之下?我军进攻长安,重兵压境之下,彼辈必乱,免不了自相残杀。诸将不见容于刘玄,定会相继来投我军,故我大军不必多费刀兵,最迟九月份,必破长安。” 下面的将领们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意思?长安城不用打?更始朝堂会内乱,自己人打自己人,然后都来投降,咱们九月份就能进长安? 这真是一个大胆的想法。 长安那么一座天下雄城,城内数十万精兵,要真守起来一年半载都不一定攻克,即便能攻下来,也必定是死伤累累。要不这几个营怎么迟迟不肯上前线?就是惧怕长安城的雄兵和高墙。 明天就是八月初一了,照皇帝的说法,不出两个月,咱们就能进入伟大帝都,这不是在做梦吗? 可皇帝说得那么言之凿凿,他哪儿来的自信? 他们哪儿知道,那都是在史书上写着的! 皇帝先扔出这么一个推断,不仅预言要进长安,而且预言出了时间,这个逼先装着,之后自会应验。 杨音着急敌袭,可皇帝看样子还没说完,他赶紧趁皇帝喘气的功夫,插了一句:“陛下,长安之事先不管他,现在敌人就在眼前,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明示。” “前几日羽林军与卫士营、泰山营合兵一万,大破两万更始精兵,兵威正盛。大司农以为,以彼等残兵败将,敢再来此捋朕之虎须否?” 杨音没吱声,虽然这口气有点欠揍,毕竟人家这个战绩是实打实的,并不是吹牛。 王二楞子突然站了起来,大叫道:“陛下,那群兔崽子要是敢来,臣还要打头阵!” 崔老实骂道:“你个二楞子,你不是要种田么?” “嘿嘿,田要种,仗也要打嘛!” 皇帝却摇头说道:“不用你,城外有八百羽林军,足可御敌。” 八百! 在那个动辄数万数十万上阵的年代,八百兵够干什么的? 连南城将军曹金都有点受不了了,“八百,不,不怎么多呀!” 皇帝一挥手,“不少了!八百羽林健儿,足够收拾这些乌合之众,诸卿不必担心,不出半个时辰,必有捷报传来!” 这可真是谜之自信啊!杨音简直无语了。 徐宣不动声色,他觉得皇帝肯定是疯了,派了几百个人去,就以为能对付数千精兵,不是疯了是什么?也好,要想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且等着看好戏吧! 贺长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仅有的一只能睁开的眼睛里满是鄙夷。皇帝有一句话是说对了,一会儿是会有消息传来,可是不是捷报就说不准了,临沂将军很乐于见到小皇帝牛皮吹破惊惶失措的样子。 作为全场唯一穿了盔甲的将军,牛马将军觉得应该代表军方表示一下意见,“陛下,臣听说兵贵精不贵多,以羽林军之精锐,足可以一敌十,八百兵胜过敌军八千,更始军要是敢来,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皇帝赞道:“刘侠卿不愧是知兵之人,真将军也!” 八百胜八千,这吹得有点太过了吧?一个只能指挥牛马的将军也成了知兵之人,各营将领觉得不是陛下脑子有毛病,就是他们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时宦者马面开始念一份诏书,“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世之良式也……” 内容文绉绉的,又非常的长,大老粗们都听不懂,坐在那儿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徐宣听懂了,这是屯田诏,意思是要在三辅和弘农郡开始屯田,具体内容一是民屯,分发粮食,使饥民回到原有田地耕种,对那些由于百姓死亡和逃亡留下的闲田,在饥民中进行统一分配,让他们把闲田耕种起来,再以一个营在左冯翊实行军屯试点,之后再推广到整个三辅和弘农郡。 徐宣不置可否,且不说小皇帝目前根本指挥不动各营,他所说的以一曲实行军屯根本无法实现。就说目前他掌控的地盘,只有左冯翊的一小半和弘农郡几个县,其余地区还没有占据就开始安排政令,不知他是不自量力还是心大。 诏书终于念完了,徐宣有点着急,按理说这期间军情急报应该不断出现,可是已经过了好久,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他转念一想,就猜到了这里面的猫腻,大概送信的士卒是被拦在门外了。 好在大司农杨音实在忍耐不住,替他跳了出来,问道:“陛下,城外的军情不知道如何了?有没有消息传来?” 皇帝道:“大司农问的对呀!牛得草,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不要耽搁了军国大事。” 牛得草领命出去,耽搁半晌,才领了几个人进来,这几人在门外大概是憋坏了,一进门就乱七八糟地喊叫。 “南城营发现敌人踪迹,人数不知,距营地十里。”南城士卒满脸是汗,显然是急得要命。 曹金没敢动,毕竟皇帝刚刚宣布了命令,再敢喧闹者立斩,自己不能抢着上前触这个霉头。 “容丘营遭敌袭,有一万人左右,请将军速速回营迎敌!” “濮阳营附近有敌骑出没!” 将领们开始骚动,到处都是敌袭,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说没事没事,这不是闹吗! 大司农杨音勃然大怒,也不理皇帝了,低喝道:“都打到家门口了,还开什么会,都随我去迎敌!”气冲冲地起身要走。 徐宣施施然站起身,向着皇帝深深地施了一礼,“陛下,军情紧急,恕臣不能聆听圣训,待退敌之后,再来向陛下请教。” 有了领头的,将军们当然也不怕了,纷纷站起身来,丞相和大司农带头,估计守门卫士也不敢阻拦,硬要拦的话,这些将军校尉恐怕就要一拥而上,硬闯出去了。 崔老实心想,皇上还是嫩啊,这下子玩大了,朝会一散,必将威信丧尽,多亏我老崔有先见之明,没听崔秀那个混小子的话,早早投效小皇帝。 贺长年怒视着上前阻止众人离席的儒生,向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只有牛马将军刘侠卿身着盔甲站在那儿,茫然不知所措,“怎么了?这怎么就散了?将军印还发不发了?” 杨音刚走出两步,忽然听见一个人大声道:“禀报陛下,羽林军与敌接战,已击溃来犯之敌,孙曲长正在追击敌军,特差某来向陛下先行报捷。” 杨音立刻住了脚,看向站在当地的一个羽林军士卒,问道:“你说什么?打跑了?敌军有多少?怎么击溃的?” 士卒道:“敌军有数千人,就在各营不远处鼓噪,摇旗呐喊,却只派少数骑兵上前,来回奔驰,并不攻击。孙曲长令一屯长率五百步卒,以强弩射杀正面敌骑,自己却亲带三百精骑迂回敌军侧后,猛施突袭,敌军大溃,四散奔逃。” 杨音愣了:“以三百精骑冲垮了数千敌军,真的假的?” 贺长年已变了脸色,“什么?我不信!这定是他们胡说八道,假冒军功!” “大司农,是真的。”一个刚刚进来的士卒说道,“濮阳营外也有敌军出没,羽林军出击后,敌军就溃了,四处乱跑,营内的巨人们还跟着出去追击残敌。据说,羽林军杀了数百人。” “数百人……杀了?”贺长年的脸色突然变得灰白,随即又涨得通红,大叫道:“怎么,怎么能杀了!” 杨音看了他一眼,“敌军来了,不杀了还留着他们捣乱?” 贺长年缓缓地坐回座位,一言不发。 这时又有泰山营、南城营的军卒来报,说是敌军已退,城西已恢复平静,看来八百羽林军击溃数千敌军是确凿无疑了。 皇帝开口道:“此次朝会重臣云集,盛况空前,一些宵小之辈吵嚷几句,尔等便坐不安席,扰乱朝堂,若是传扬出来,天下人定会说我大汉重臣个个胆小如鼠,畏敌如虎。” “陛下说的是。”崔老实擦着额头的汗,看来真得跟陛下多亲近亲近了,三百骑就敢冲击几千人的队伍,这羽林军的战斗力,王二楞子也比不上啊。 杨音拜伏于地,“臣不该,唉,臣有罪,请陛下治臣的罪!” 徐宣沉默片刻,忽地向皇帝拜道:“羽林军以八百之众,破数千之敌,震慑伪汉,扬我大汉之威。有此强军,何悉大汉不能复兴。臣恭贺陛下!” 于是众臣纷纷下拜,颂扬之声四起。 第96章 96.抚民将军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没有敌袭打扰,朝会终于可以顺顺利利地进行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将军们的气焰被打了下去,全都老老实实地安坐,再不敢随意闹腾,就连临沂将军贺长年都不吱声了。 而小皇帝正襟危坐,一副万事尽在掌握的淡定表情。 下面的儒生都暗自赞叹,觉得陛下态度从容,大有帝王之仪。郑深暗暗地松了口气,心道多亏皇帝陛下沉得住气,这一场风波终于过去了。 接下来便宣布了各项任命,以刘茂所练新兵成立鹰扬营,刘茂为鹰扬将军,以原羽林军军司马罗由为鹰扬校尉,作为刘茂的副手。 这个任命不出意料,皇帝的亲军要交给信得过的人,自己的兄长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而且刘茂也表现出了相当高的军事素养,虽然目前没有上过战场,至少在练兵这方面还是非常出色的。 原羽林军龙骧营由于是皇帝亲自领军,未设将军,只封了三个校尉:以孙易为屯骑校尉、刘彪为越骑校尉、王猛为虎贲校尉。 羽林军目前是两个营,一将军四校尉,看这个势头,将来还要不断扩军,很有可能再分出几个营,多出几个将军。 接下来是一个重磅消息,皇帝将在饥民中择三万人,成立抚民营,设抚民将军,专门负责屯田,也就是军屯。 徐宣暗叹,原来如此! 他一直在想,不管皇帝用哪个营屯田,他都将用前方军情紧急、须全军增援长安为由驳回,落一下皇帝的面子,杀杀皇帝的威风。没想到他根本没得到这个机会,人家重起炉灶,干脆建了个新营。 自从郑县赈灾以来,附近饥民纷纷来就食,总人数已超过了十万,这么多人靠皇帝的粮来养着,当然是唯皇帝之命是从,要建新营并不难,有粮食就成。 当初小皇帝赈灾,众人都以为他只不过是一时玩闹,没想到竟然坚持了下来,现在赈灾不仅为皇帝赢得了巨大的声望,而且也成为了他增强自身实力的保障。 只是不知抚民将军会是谁,是从现有的将军中提拔,还是会提拔皇帝身边的新人。 不只是徐宣,各营的将军也被这个抚民营惊着了。 “什么?三万人?那可是大营啊!” “泰山营才两万人,三万人那就是全军第一大营了。” “那这个抚民将军就是全军第一大将军了。” 崔老实心里一动,全军第一将军一向是他泰山将军,论名望论资历论战绩他都当之无愧。而且自己与皇帝的关系不算差,儿子崔秀刚刚升任龙骧营的曲长,王虎是陛下最看重的斩马队队长,泰山营为羽林军贡献了最多的人才。 难道陛下会让他接管抚民营,继续让他做全军第一大营的将军?很有可能啊,这三十个将军挨个数过去,没有比他崔老实更合适的了! 他的心跳突然加快,三万人,比泰山营多了一半,真是一块超大肥肉啊! 崔老实开始想的是,皇帝如果让他掌管抚民营,要不要接受,然后很快变成了,要不要推辞一下,又迅速被他自己推翻,还推辞什么?万一陛下当真了,把这块肥肉给了别人怎么办? 不只是崔老实,南城将军曹金也在暗自盘算,这抚民营是南城营的三倍,要是由他曹金来做将军……唉,南城营在军中一向排在后头,这种好事一般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可是也说不准,他对陛下一向恭敬,比别的将军去宫里的次数都要多,可以说,除了被调走的汶阳将军,曹金是与陛下关系最密切的一个,而且在这五营之中,丞相一系明显势大,万一陛下要拉拢非徐系的将军来对抗丞相,以他为抚民将军也有可能。 曹金忽然感觉身上有点发热,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濮阳将军和容丘将军也面色发红,眼睛里冒着光。都是有资格上位的选手,必然会有所期盼。 唯有贺长年垂头丧气,经刚才一番闹腾,恐怕他已成为陛下的眼中刺肉中钉,这个抚民将军是绝对没有他的份了。 当皇帝说道:“第一任抚民将军是……”现场鸦雀无声,真的是落针可闻,几个将军个个伸长着脖颈,目光炯炯地看着皇帝陛下。 皇帝终于说出了那个重逾千钧的名字:“刘侠卿!” 什么? 是谁? 刘侠卿? 开玩笑吧? 有没有搞错? 崔老实张口结舌,曹金一脸惊异,五大将军来不及失望,他们现在的心情是震惊。太震惊了,刘侠卿,一个伺候牲口的军中小吏,一个从来没被人当做将军的将军,居然成了管辖三万人大营的将军。 甚至他的校尉都是当初樊崇为了照顾老部下才给的,之后皇帝开玩笑似地封了一个牛马将军,而现在直接成了全军最大的将军,这个升官的轨迹,简直就是火箭发射啊! 因为什么? 因为他伺候皇帝伺候得好? 崔老实痛心疾首,为什么他不听儿子的话,与皇帝多多亲近?曹金后悔莫及,为什么他不早早投效到皇帝麾下?甚至贺长年都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自己跟徐宣跟了这么多年,手下不过一万五千人,而刘侠卿跟了皇帝两个月,竟然能管三万人了,看来还是跟着皇帝更有前途。 刘侠卿晕晕乎乎地站了起来,在炎热的夏天身穿重铠坐了半天,他身上的汗就没有干过,他只觉得脑袋有点发蒙,这是梦幻的感觉,三万人,抚民将军,他老刘,他老刘也有这一天,天下第一将军,名副其实! 刘侠卿跪拜下去,感谢皇帝的封赏,头盔砸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他眼含热泪,声音哽咽地道:“臣,谢过陛下,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连磕了三个头,头盔跟着当当当连声大响。 皇帝笑着来了一句:“刘侠卿,你这个将军当得真是响当当啊!” 抚军校尉是皇帝真正属意的屯田主事人郑深,在校尉之下又设了几个农都尉,都是皇帝班底里的人,钱有也是其中之一。 皇帝陛下又单独设立了屯田校尉,由王二楞子担任,归抚民将军节制,手下数千人,负责保卫民屯并配合军屯进行防守。 其他各营人事都没有变动,原来就一直在运行的太医院、尚衣库、百工院、畜牧营等也转为正式编制,各设官员进行管理。 皇帝设立了自己的中朝系统,以郑深主尚书事,其下有诸多郎官侍从,多是当地儒生和各地豪强子弟。 中朝本就是汉武帝为了削弱相权而设立的机构,在西汉后期,外朝以丞相为首的权力已几乎被中朝剥夺殆尽,三公逐渐退化成荣誉头衔。 刘盆子肯定不能撤了樊崇、徐宣等人的三公九卿职务,但是用中朝来进行分权对抗是势在必行的。 朝会最后一项内容是授印,以丞相为首,依次上前行礼,从皇帝手中接受印绶。徐宣第一个接受丞相的“金印紫绶”,之后是大司农杨音、卫尉诸葛稚,受“银印青绶”,第四个便是抚民将军刘侠卿,接下来是各位将军,都是“银印青绶”,之后各官职人人有印绶,从“银印青绶”到“铜印黑绶”、“铜印黄绶”。 当年韩信拜将,刘邦沐浴斋戒三天,筑高坛,当着全军的面亲授印、符和象征征伐的斧钺,当众宣布韩信为大将,可先斩后奏,礼仪非常隆重。 现在大汉皇帝蜗居郑县,各项条件比较简陋,礼仪也从简,但是必要的环节都是有的。礼乐响起,大臣登殿,面向北面,与皇帝相向而立,赞礼官拉着长声宣读诏命,皇帝交出印绶,大臣拜授。 皇帝的话,大抵是:“一营之事,皆委于将军,望将军善体朕意,恤士卒,明军法,临战奋勇,忠心事君。”大臣则下拜受印表达忠心。 封官这种事情,还真的需要仪式感,原本的将军、校尉,都是樊崇随口一说,根本没有印信,甚至连个手令都没有,大老粗不识字嘛!可是经皇帝这么当众授印,这些名号顿时显得尊贵起来,将军、校尉们走路都挺起了身子,感觉自已成了朝廷大员,有了官威,身份贵重了许多。 大汉朝廷现在还没有实力给官员发俸禄,好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再说了,不发俸禄也不是刘盆子的创新,新太祖王莽就曾经玩过这么一手,刘盆子只是有样学样而已。 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有饭吃,能活下去就满足了。这种做法终究是不可持续的,等到一切走上正轨,官员俸禄肯定是要发的,否则谁会白白给皇帝干活?不是撂挑子不干就是贪污受贿来自行敛财了。 皇帝专门对刘侠卿道:“抚民将军,你号为抚民,就是要安抚百姓,造福一方,绝不可欺压掳掠,败坏我军名声,否则朕定不饶你!” 刘侠卿赶紧拜倒,“臣记下了。” 皇帝又道:“你要好好种田,来年种出几百万石粮食,让数十万大军都有饭吃,兄弟们不再受饥寒,不须再颠沛流离,四方奔走。到那时,你便是我大汉的功臣良将。” 刘侠卿涕泣再拜,感激皇帝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了他。 座中诸将都心有所动,皇帝这话说得很有情怀,没分什么你我内外,表达的意思是要让大家都吃饱饭,不用再四处觅食,这个兄弟不只是他的羽林军,也包括了各营将士。 “屯田校尉,你的担子也很重,咱们大汉的良田要靠你来保护,咱们辛辛苦苦种的田,不能被人随便糟蹋,要是被人毁了一块田,抢了一粒米,便是你的失职!” 王二楞子叫道:“陛下放心,谁敢来捣乱我揍他!” 座中众人都笑,朝堂上的气氛竟有些欢乐。 皇帝站了起来,众臣也跟着站起,皇帝大声道:“诸卿,大汉复兴要靠诸位一起努力,百姓安危仰仗诸位去维护,诸卿平日要爱护百姓,上阵须奋勇杀敌,不管是种田还是打仗,都要干出个名堂,若能立下大功,朕必使尔等高官厚禄,青史留名!使尔等的子孙长保利禄,不必再受穷困之苦。” 第97章 97.心病得治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徐宣退朝回到丞相府,一屁股跌坐在榻上。下人端来的饭菜放在桌上,半晌也未动一口。 他吃不下。 他的谋划彻底失败,贺长年派了数千人在城西摇旗呐喊,伪作敌袭,非但没有扰乱这次朝会,反而被羽林军一击而破。 斩首数百,这个不是关键,死几百个人在徐大丞相这儿不算事儿,关键是皇帝知不知道这事儿是他做下的。 从皇帝的表现来看,倒好像是提前知道这个阴谋,能不能联系到他徐宣头上,那就不清楚了。 “贺长年这个废物!”徐宣恨恨地道。 徐宣埋怨临沂将军做事不密,被人提前知悉作了准备。军队战斗力又太差,一触即溃,数千人被三百骑兵追着打,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贺长年大概也很委屈,不是说好是做秀的么?还来真的啊! 他派了几千个士卒,说好了去喊两嗓子,敲敲鼓,转一圈就回来的,主要活动地点在容丘营附近,因为容丘营是自己人,大家都通了气,营内只会不断向宫内急报敌情,不会出来和临沂营打架。另外几营他们只是远远地瞄了瞄,根本就没敢上前。 吵闹了一阵子刚想离开,没成想突然杀出一支人马,见人就砍,临沂营的巨人叫道:“别打,别打,都是自己人!”对方却骂道:“谁他妈的是你自己人?”毫不手软,砍瓜切菜一般,连杀百余人,吓得众人一轰而散。那些人还挥着刀狂追数里,这时候也不砍了,只骑着马在后面吆喝,吓得这些人嗷嗷乱跑,累得七魂出窍。 这一仗临沂营扎扎实实地损失了两百人,不仅贺长年急火攻心,徐宣也窝了一肚子火。 生气之余,大汉丞相不得不承认:今天的暗中较量,小皇帝可说是完胜,自己吃了憋,还完全没处发泄。 这个放牛娃太不简单了! 看他今天这事情做的,安抚了各营老人,安排了自己亲信,可说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皇帝全盘接受了当初樊崇和徐宣封的那些将军和校尉,而且通过授印仪式予以正式确认,将这些职位都打上了皇帝的烙印。 仪式有用吗?当然有用! 这说明什么?说明大汉的老大不是樊崇,更不是徐宣,而是大汉建世皇帝陛下。人事任命的最后一道手续在皇帝那儿,只有他盖了章,授了印,那才叫手续齐全,他们才能正式进入体制之内。 原有将校的利益得到确认,绝对不会对皇帝有什么怨言。而皇帝自己的人马,这次出了两个将军六个校尉,绝对是一股大的势力, 表面上看,大家没受什么损失,各营还是各营,将军还是那些将军,但是,话语权变了,皇帝的话语权大大加重了,相应的樊崇和徐宣的就减弱了。说到底,损失最大的不是各营,而是几个大头领。 提拔刘侠卿也有明确的目的,皇帝看重的不是老刘这个人,而是这块招牌。全军都知道刘侠卿是樊崇的老部下,在大头领手下一向兢兢业业。提拔了他,樊崇徐宣说不出什么。各营将校也会看到,皇帝不只是看中新人,青州老人也可以通过投靠皇帝而平步青云。 这次朝会最重要的就是让大家知道,皇帝有能力给大家功名富贵。刘侠卿就是个榜样,他就是那副“千金市骨”里的死马骨,激励着其他人向小皇帝靠拢。 徐宣越想越觉得刘盆子不好对付。原来他对小皇帝的态度是绝对的轻视,后来是刮目相看,甚至有点欣赏,到了现在,那便是忌惮,隐隐地有些害怕。 这要是真让他坐稳了江山,今天的事儿会不会翻腾出来,让他老徐阴沟里翻船?到时谁知道你是假敌袭还是真敌袭,往严重了说,私自调兵内讧算得上是谋反了。 当然皇帝也许不知道,也或许不当回事,这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不行,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的气量上,还是把刀握在自己手里最保险。 作为几十万造反大军的二当家,徐宣深知刀把子的重要性。这几十万军队就是他手中的刀,绝不能轻易交出去,交给了别人,自己只能任人宰割。 说来说去还是得换人,在郑县已经搞不定小皇帝了,只有去长安,长安有他们的大队人马。皇帝的那几万人扔进去也就是溅个水花,折腾不出什么大浪。 徐丞相打算去和樊老大商量,换人! 徐宣躺了半天,终于觉得有些肚饿,一早出去折腾了大半天,连午饭还没有吃。 他一骨碌坐起来,拾起筷子吃饭,忽听有人在门外喊道:“丞相,陛下有旨,请您速去宫中议事。” “叭嗒”,徐宣手中的筷子掉在了案上。 ―――― 不同于徐丞相闭门瞎琢磨,小皇帝退朝后一直在忙。 他将刘侠卿、郑深和王二楞子等负责屯田的官员召集到一起,开了个调度会,把具体的屯田计划安排传达下去。 按照皇帝的意思,屯田名义上的负责人是刘侠卿,实际负责人却是郑深。老刘的作用除了徐宣猜想的做招牌之外,最重要的是做外联协调各营,将来屯田要遍布三辅,免不了与分散在关中的各营打交道,老刘是青州老人,人头熟,人缘也不差,大家多少还能卖他个面子,若是出现些磕磕碰碰,由刘侠卿出面沟通比郑深合适多了。 不要小看各营,那都是一窝一窝的强盗,说不准粮食一熟他们就下手来抢了,所以屯田的成败与否,与各营搞好关系也是重要的一环。 如果老刘沟通不成功,还是有贼性不改的人打屯田粮的主意,那就得用上王二楞子了,青州第一猛将,泰山第一猛将,王校尉在赤眉军中的名气大得很,想必也能震住一大批人,看他负责赈灾时各营将士望风而逃就知道了。 刘侠卿和王二楞子就是一软一硬的两手,主要用处不是对付敌人,而是应付自己人。 对于皇帝的嘱咐,刘大将军表示一定牢记在心。事实上他大大地松了口气,虽然这第一将军看起来很威风,但是一下子从一千人的头儿变成掌管三万人的大领导,那种陡然而来的压力实在是过于巨大。光听郑深讲得那些屯田安排已经让刘大将军脑袋发晕了,那么多事情要一一落实,安排人员,分配田地,分拨粮食,组织播种,分派耕牛,组织收成上缴,太琐碎细致了,刘侠卿听都听晕了。 好在皇帝把这些都交给了郑深,不用他老刘操心,抚民将军只需要没事儿串串门,跟各营老朋友们喝喝小酒,拉拉家常,便能把这大将军当得稳稳当当的,这差使不要太舒服。 调度会开到了傍晚,大家都散了,皇帝留郑深一起吃饭,吃过饭把刘茂、罗由找来,继续研究军事部署。 皇帝马上要西进长安,但是需要对东线作些安排,虽然征东将军夏阳在东边独当一面,但是他手下人手不足,力量单薄,而且对于散落在弘农郡的几个营来说,夏阳是个纯粹的陌生人,相互之间不太好协调。 没有他们的支持,夏阳独木难支,比如这个弘农县,徐宣不发话,夏阳就完全没法子,想进进不去,打又不能打,弘农县可是郡治所在,如果不能进去,这个弘农太守不是成了笑话? 当然皇帝可以直接下旨,要求弘农诸营都归夏阳节制,但是其效果肯定不会太好,毕竟各营将军哪个都比夏阳老资格,哪个都比他兵多将广。 皇帝深深感觉到,不能成为真正的老大,就是这么事事掣肘,事倍功半,但是这是一个必须经历的过程。仅仅两个月前,他还是个谁都不在乎的光杆司令,现在手下已有了四个将军,数万兵马,再给他两个月,说不定这几十万大军就对他俯首贴耳了。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件事最好依靠一下徐宣和杨音,不得不说,如今他们在各营的影响力都在皇帝之上,尤其是徐宣,作为从陆浑关进入函谷关这一路赤眉军的大首领,弘农各营都是他的直属部下。 皇帝命人去请徐宣和杨音,却一个也没请到,杨音去巡城了,没找到,至于徐宣,去请的人回来说,丞相退朝后身体不适,病了,不能来了。 “丞相朝会时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罗由道,“恐怕是心病吧?” 刘盆子点了点头,“今天城西的敌袭,朕只是让孙易杀些人来立个威,其余人不要抓,抓了不好处置,全都驱散就是,朕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事翻过去,否则今天在朝堂之上就收拾了贺长年……看来丞相还是不懂朕的心思。” “陛下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丞相却放不下。”郑深叹气,看来以后这朝堂权争将愈演愈烈。 小皇帝一笑,说道:“既然丞相不来看朕,朕便去他的相府走一走!” “陛下不可!”罗由第一个阻拦,“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轻身犯险!” 刘盆子道:“朕乃大汉皇帝,去丞相府探病是应有之礼,怎么就是犯险了?” 郑深道:“丞相已生疑惧之心,不敢再孤身入宫。陛下此去确须小心!” 刘盆子哈哈大笑:“不必忧虑,我去去就回!牛得草,小班登,随朕一起秉烛夜游如何?” 罗由望着皇帝的背影,顿足道:“夫子,您怎么不拦着陛下?天都快黑了,哪怕等到明日天明呢!” 郑深道:“陛下是对的,明日就晚了。此事就该此时去,趁着徐宣心思未定,决心未下。陛下此去,或可化解他的疑虑,治了他的心病,免去日后许多争斗。仲宾,赶快多派人去找大司农,让他也去丞相府上,有他在场,陛下万无一失。” 第98章 98.火锅会议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听说皇帝来了,徐宣一下子从榻上坐起,刚想穿鞋下地,却又停下动作,慢慢地躺了回去。直到皇帝推门而入的瞬间,他才从榻上挣扎起来,做势要下地行礼,被小皇帝上前一步,按住肩膀。 “丞相安坐,不用起来,听说你病了,朕来看看你。” “臣偶发风寒,不能进宫侍奉陛下,反要劳动陛下亲来探视,臣真是有愧。” “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谁能想生病呢?丞相不必过于自责。”皇帝不让他起身,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不客气地脱鞋上榻,两条长腿一盘,和徐宣面对面地坐着。 这个举动可以说是十分的冒失,谁会搞突袭似的上人家串门,一进屋就脱鞋上炕的?招不招人烦? 可谁让他是皇帝呢?皇帝干啥都有理。 小皇帝十分不见外地在榻上安坐,竟让徐丞相感觉有点亲切,悬了半天的心放下了一半。这么近地看着陛下的黑脸,感觉还蛮英俊。 徐宣突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这要是那个西安侯刘孝,能这么自在地和他徐宣相处吗?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肯定会把架子端得足足的,想起来就让人生厌。 皇帝搓了搓手,说道:“那个,丞相啊,朕头回上你家来,你是不是应该招待招待?” 徐宣一下子愣了,怎么招待? 没等他反应过来,皇帝嘿嘿一笑道:“刚忙了半天,饭都没来得及吃,朕饿了!” 徐宣恍然大悟,笑道:“陛下一来,臣的病都好了大半,突然也觉得饿了,臣陪陛下一起用饭!” “你家要是有牛羊肉的话,让庖厨把肉片切得薄薄的,在沸汤中涮煮,蘸酱料来吃,那滋味真是天上少有,人间难得啊!” 刘盆子想起前世吃过的各式火锅,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竟不要脸地在别人家里点起菜来了,你把徐大丞相家当成饭店了么? 可奇怪的是,他越是这么恬不知耻地提出要求,徐丞相越是安心,心里还想着:“到底是在咱营中长大的孩子,没架子,不见外,像自家人一样,这要是那个西安侯……” 刘孝在家估计会感到一阵阵地耳朵发热,无缘无故地竟连躺几枪,堪称当世枪王。 两人聊了一会儿,杨音来了,皇帝笑道:“大司农是闻到丞相家的肉香了么?” 庖厨收拾了铜制的“温鼎”,里面汤水沸腾。夏天天热,皇帝干脆让人把鼎挪到院子里,三个人围着一个大型火锅落坐,牛肉羊肉已按照皇帝的要求切得极薄,投入锅中一涮即起,蘸着酱料放入口中,刘盆子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真是爽啊! 皇帝边吃边给两个重臣讲了个故事: “草原上的一个老人,临终前给自己的两个儿子每人一群羊,老大得到羊群后,每天杀羊吃肉,日子过得十分快活,老二则细心地照料羊群,每天剪羊毛、挤羊奶,除了自家的用度外,其余的都拿去集市上售卖,两年之后,老大的羊群宰杀殆尽,他变得一无所有,成了个穷光蛋,而老二却已发家致富,羊群扩大了几倍,只要他想吃羊肉,随时可以挑一只来杀了吃。” 皇帝用筷子夹着一片羊肉,举在眼前,说道:“丞相,大司农,要是你们,会拿这群羊怎么办?是会痛快地宰杀来吃呢?还是先养肥养多了,慢慢来吃呢?” 两个人不是傻子,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徐宣道:“陛下是想经营关中,作长久的打算么?” 杨音道:“早就该如此了!咱们从起事起,折腾了这么多年,折腾出了什么?除了人越来越多,就是一顶甩不掉的流寇帽子!陛下、丞相,不瞒你们说,我总是想,不一定哪一场仗,我杨音就得把这条老命搭上,这双脚是再也踏不上家乡的土地了!” 徐宣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司农,别这么说,咱们现在不是挺好,有羊肉吃,还有这么多兄弟,长安城就在眼前,不比咱家乡强多了?青州有什么?闹灾闹的连庄稼都种不出了,回去还不是等着饿死?大司农,咱们去长安,奉陛下坐天下,不回家。” 当初在濮阳,赤眉军粮食将尽,又不得不走,杨音便极力主张回青州去,被樊徐几个人死命劝住,硬要拉他到长安,如今杨音一说这话,徐宣心里难免有点不舒服。 “丞相、大司农,长安咱们要去,天下咱们要坐,家,当然也要回!” 小皇帝道:“大丈夫漂泊在外,为的是闯天下,求荣华富贵,封妻荫子,如今功不成名不就,惶惶如丧家之犬,焉能回去为乡邻所笑?要我说,这家不回则已,要回咱就风风光光地回去,锦帽貂裘,高车驷马,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杨音一拍大腿,“陛下,您这话说得真是好啊!我杨音有朝一日若能如陛下所言这般荣归故里,死也甘心了。” 皇帝道:“丞相、大司农,若能守住关中,用心经营,以为基业,待天下有变,提兵东向,以十万锐旅,横扫关东,直取青徐,到那时,整个天下都是咱们的,何况一个小小的青州!等到那时,卿等还乡,郡县洒扫以待,父老相携道迎,何其风光也哉!” 刘盆子吃着羊肉,画出一个超级大饼。 杨音道:“陛下,你说得都好,屯田也是长久之策,可是长安城未破,胜负尤未可知,现在就说如何守,为时过早吧?” 皇帝道:“长安城破之容易,守之则难。” “敢问陛下,如何破?如何守?” “先为二卿言守长安之策,拿米来!” 拿米做什么?做沙盘。 有史记载中国最早的沙盘是东汉伏波将军马援制作的,光武帝西征隗嚣的时候出师不利。军队行进到漆县,因为山河险阻,不敢再向前深入。进退两难之际,正好马援来了,就用米在光武帝刘秀面前堆出山川之势,标明各处险隘之处,指示该如何进兵,如何作战。刘秀见了,对战局有了明确的判断,按照马援的分析结果,挥兵直进,顺利地攻灭隗嚣,平定陇右之地。 现在马援的首创要让位给大汉建世皇帝陛下了。 刘盆子用米简单地堆积出了关中的地形。关中号称四塞之地,四塞就是四个雄关,关中四关的说法有几种,在汉朝时还没有潼关,一般是指东函谷关、西大散关、南武关、北萧关,广义的关中是指函谷关以西,狭义的关中就是这四关之内。 从关东进入关中,主要的进攻路线有三条,其中两条赤眉军已经走过,一条是南面的武关,樊崇走的是这条路,也是当年刘邦入关走的路,全是山路,崎岖难行。另一条是最主要的入关道路,也是徐宣率军走过的路,就是由函谷关从东向西,经过狭长的崤函道入关。除了这两条路外,还有一种进入关中的方式,就是从河东之地(即现在的山西南部)西渡黄河,不需要经过什么关卡便可直扑长安。 刘秀派邓禹从河东渡黄河西进,就是为了长安,刘盆子要田况北上临晋,掺和邓禹和公乘歙的大战,也是为了长安,要守长安,必要夺河东之地,没有河东,长安就是没有窗户的女子闺房,随时被好色者破窗而入,而没有函谷关,那闺房的大门都没有了,各色流氓可以大摇大摆地侵门踏户。 至于东面的函谷关,可说是关中最重要的门户了,出了函谷关便可直奔洛阳城。此时洛阳城还在更始大司马朱鲔等人的控制之下,号称驻扎军队三十万。如果历史不会因为刘盆子的穿越而改变,长安城破后不久,刘秀便会拿下洛阳,之后派征西大将军冯异破函谷关而入,赤眉军的覆灭就不远了。 刘秀进洛阳这事儿实在是捡了个大便宜。当时洛阳城被刘秀军团团围困,随着更始政权覆灭,朱鲔实在等不到援兵,走投无路,只好投降。 可以说,但凡还有一条路走,朱鲔都不会投降,因为他与刘秀有仇,有大仇。 当年绿林军和舂陵军闹内讧,朱鲔作为主谋设计诛杀了刘秀的兄长刘縯。之后刘秀回到洛阳,在更始帝刘玄的眼皮子底下装孙子,惶惶不可终日。朱鲔一直鼓动刘玄除掉刘秀以绝后患,并坚决反对把他放出去镇抚河北,若不是刘玄优柔寡断,刘秀早就没命了。 刘盆子十分庆幸自己前世是个历史爱好者,虽然不像历史学者那么专业,一般的大事件都是清楚记在脑子里的,有了这个先知优势,他可以提前布局,防止某些事件的发生,把局势向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引导。 比如朱鲔与刘秀的这段恩怨就大有可利用之处,如果刘盆子能在洛阳附近保持军事存在,给洛阳城留一道豁口,给朱鲔多一种选择,历史很有可能会发生改变。 刘盆子很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历史到了一个最紧要的关口,如果让刘秀占了函谷关,冯异按照历史进程破关而入,那关中将继续混战,那还屯的什么田?他刘盆子就将成为第一个失败的穿越者,永远钉在大起点的耻辱柱上。 此时他的主要战略就是拿下长安,平定关中,屯田积谷,养士卒百姓,同时向东守住函谷关,窥视洛阳,向北守住黄河一线,伺机进入河东,等待实力提升,再东出洛阳,进图天下。 羊肉火锅吃完,刘盆子的沙盘课也上得差不多了。 第99章 99.梦中说梦 “牛吏 小说()”查找最新章节! 徐宣、杨音听了一节战略军事课程,都有些目瞪口呆。 也怪不得他们吃惊,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直都是放牛为生,没离开过赤眉军,却把地图摆得清清楚楚,军事战略讲得头头是道。他哪来的这番见识?如何做到心知天下大势? 赤眉军首领讲战略不行,大势更是不懂,可都是战场上的老司机,从东海到关中,这一路过来何止万里,小皇帝说的对不对,他们心里是很清楚的。 这一阵子刘盆子闹得很欢,从无到有折腾出了自己的一股势力,两个人也暗自承认皇帝聪明能干,可是他们还是没想到,皇帝不只是有本事,而且是有大本事、大志向,他不只是盯着郑县,甚至不满足于长安,而是整个关中,甚至窥视着全天下。 徐宣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您一向在军中……牧牛,是如何知道关中地理,又如何得知天下大势的?” 杨音道:“陛下莫非招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才,得到了高人指点?” 刘盆子微微一笑,说道:“朕确实得到了指点,却不是这世上的高人。” 他微笑地看着面前两个人吃惊的表情,稍停了停才说道:“不瞒二卿,朕当初从山上滚落,生死悬于一线,一缕残念悠悠,无所归依,忽地便见到一人,头戴王冠,身穿锦袍,英姿勃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王霸之气。朕便问他的来历,那人言道,他乃是朕的先祖,大汉之城阳景王,朕忙跪拜于地,请其指点迷津。先祖言道,当年他本当为大汉之皇帝,奈何时运未到,失之交臂。但吾之一系汉家血脉本当有天下,虽几世屈居侯位,但天命终不能改,却不想应到了朕的身上。” 杨音眼睛瞪得溜圆,失口道:“果真如此?” 徐宣立刻说道:“天命之事,陛下岂能妄言?” 对剿灭诸吕、兴复汉室立过大功的朱虚侯刘章,青州人一向为他鸣不平,认为他当时应该成为天子,即便后来受封为城阳景王,依旧是受了委屈。百姓对其抱以同情之心,以致于后来奉之为神,累世祭祀,城阳景王的庙宇到处都是。 这么多年流传下来,对神的信仰和敬畏已是根深蒂固。刘盆子一拿这个说事儿,立即显得格外真实,一开口便让徐杨二人信了三分。 “先祖要朕顺天意而为,勿失良机。朕先还不愿为帝,奈何此事早有定数,朕不敢违逆天命,因此清醒之后,便离了牛马厩,搬至行宫,行皇帝之事,之后或许是得了先祖庇佑,诸事皆顺。其实,开始时朕也有些半信半疑,此事亦真亦幻,不知真假,或许只是朕心有所感,作了个梦而已,不过从那之后,朕便自觉变了个人一般,胸中忽然有了诸般韬略,天下大势,仿佛自动进了这里。”刘盆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朕曾反复思量,却越想越是糊涂,对此事记得也不太真切,好像是有过又好像是没有,因此十分苦恼。大概这是我思念先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凑巧而已。卿等皆有识之士,你们说此事……可能当真?”刘盆子满脸的疑惑,带着几分苦恼。 这才是最高级的撒谎吹牛b,这些神秘之事,必须要带着层纱,亦真亦假,似梦似幻,若是说得太确定反而显得失真,让人怀疑,现在皇帝陛下一脸疑惑,好像自己也颇为怀疑,立时便显得此事十分地可信。 二人立即避席跪拜,杨音道:“请陛下慎言,莫使神明不快。天命之事,当然是真,焉能疑虑?” 徐宣道:“陛下顺天应命,实乃真命之主,臣等漂泊四海,无所归依,得遇陛下,实乃平生幸事,臣等愿追随陛下建功立业,唯陛下马首是瞻。” 皇帝扶起他们,说道:“君臣同心,何愁大事不成。” 杨音小心问道:“陛下,城阳景王可还有别的话?” 皇帝道:“先祖感念百姓香火之情,叮嘱朕善待天下百姓,并曾说过,汉室名为复兴,实不下于开国之功,须各位良臣辅弼,功不止于封侯,当为重臣设庙,使其永享奉祀。” 这个饼画得太大了,以樊崇、徐宣等人的地位,刘盆子入长安坐稳皇位之后,封侯是必须的,搞不好还得封王,这些都不会太出人意料,但是设庙祭奠这个就有些超乎想像了,古人迷信,极为重视死后待遇,能让自己死后入庙,永享香火,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刘盆子不信徐宣和杨音会毫不动心。 托梦这一出是他临时想出来忽悠人的,没想到却相当有效,徐宣和杨音都有些信了,因为不如此,便不能解释那个原本上不得台面的小皇帝为何突然发生巨大变化,有了种种超人的才能。 做梦这事儿谁也无法辨别真伪,以古人的迷信,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他们信神信祖宗,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先人来胡乱说事儿。哪里想得到刘盆子是个不信鬼神、不信祖宗的现代人,这些瞎话他说出来毫无压力。 他随口说了个梦,勉强把自己穿越这事儿圆上了。 刘盆子想起军中有一个号称灵验的巫祝,据说是他把自己的魂叫回来的。他决定以后要把这个人带在身边,有事时拿出来利用一下。 忽悠住了这两人,其余的事便可以商量了,两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敬畏了许多,对于皇帝的建议开始慎重考虑。 杨音当即表示赞成皇帝关于守住函谷关、东窥洛阳的战略,并且提供了一个极有价值的情报。 当初赤眉军进入关中的时候是兵分两路,樊崇、逄安走武关,自南向北,徐宣和杨音走陆浑关,自东向西通过狭长的崤函道,两路兵马在弘农会合。 徐杨一路在行进到陆浑关时,有一万多名士卒不愿再向西,而是想找机会掉头向东,回到青州家乡,这些人由一个姓武的从事率领,自愿留在了陆浑关。还有一些暂时不能行动的伤兵,也没有随大军西进,杨音粗略估算,赤眉军留在陆浑关的人数将近两万。 武从事是杨音的老部下,但是大部队西进以来,陆浑关孤悬关外,也不知他此时是东去了,还是依旧留在当地。杨音是个实在人,立即表示要派人随夏阳一道东去,联络武从事,命他归入征东将军麾下,若是这事儿能成,平空多了两万部下,对夏阳来说会是极大的助力。 这是个意外的惊喜,夏阳若能一路向东,收罗西进时掉队的赤眉军卒,不断壮大自已,然后守住关中门户函谷关,派人联络陆浑关的武从事,双方互为犄角,站稳脚跟后进图宜阳,那会是一个非常有利的局面。 杨音还提到京师仓中有一部分种子,可用于屯田,刘盆子大喜过望,本来他还想通过孙八达外购一些种子,但是现在道路不通,暂时无法贸易,如果京师仓能提供良种,自然是雪中送炭。 但作为大司农,杨音还是担心京师仓粮食不足。 皇帝立即承诺,收到多少种子,便会以两倍之数的粮食回补京师仓,这下杨音高兴了,连方才暗暗嫌他多嘴的徐宣也满意了。种子在赤眉军仓中就和粮食一样,说吃就吃,能换来两倍的粮食当然是划算的。 可最划算的还是皇帝陛下,因为在市场上种子往往比粮食贵上几倍,他用两倍价钱换得,已经是占了大便宜,所以必须把这事儿立即定下来,免得日后再有反复。 对于夏阳弘农太守的任命,徐宣一直有些抵触,以他原来的心思,是绝对不会让夏阳进入弘农县城的。可皇帝的梦一说出来,徐宣也不敢太过违逆他了。而且弘农的两个营已多次请求西进,想去富庶的大长安捞些油水,徐宣一直不允,以至于两个将军都表示不满。 此时皇帝一开口,徐宣就坡下驴,也做出了姿态,请求陛下将弘农两营调离弘农县,并立即提议让这两营进至华阴,守护京师仓,皇帝明白这是个交换,立即允诺。 徐宣这一手表示他仍旧有所保留,虽然让出了弘农县,却还是将华阴握在手里,相当于让夏阳突前去抵挡关东的兵锋,而他则控制夏阳身后的京师仓,把粮草握在自已手中,相当于握着夏阳军队的命脉。 皇帝立即表示东征军的粮食要京师仓来提供,你让马儿跑,也得让马儿吃草吧?徐宣说了半天粮草不足之类的废话,最后在一番遮遮掩掩的讨价还价之后,同意为征东将军提供三万石军粮。 皇帝对此大体满意,有这三万石军粮,再薅一薅弘农郡豪强的羊毛,夏阳可以撑上好一阵子了。皇帝希望他能撑到自己彻底掌握赤眉军,樊崇、徐宣等人再不敢跟他讨价还价的时候。等到那时京师仓都是他的,夏阳再不用担心被人掐断粮食供应。 至此东线基本安排妥当,至于南面武关一线,当时并未留人防守,不知现在境况如何,刘盆子暗骂樊崇短视,毫无长远打算,却也因觉得路远难行,粮草无法运送而暂时作罢,况且在他的印象中,赤眉军占据长安之后,并没有在武关一线受到过什么攻击。 三个人谈到半夜才散,小皇帝回到宫中的时候,刘茂和罗由还在等他,皇帝只打着哈欠说了声:“丞相府的羊肉真好吃。”便钻进屋里呼呼大睡去了。 丞相徐宣没那么心大,在皇帝走后久久睡不着觉,琢磨着皇帝说过的每一句话,尤其是最后,当杨音问他:“陛下,如何守长安您说清楚了,那么如何才能攻下长安呢?”小皇帝只说了一句:“等朕亲征长安,卿等便知!” 徐宣心道:“若真能如他所言,两月内进入长安,恐怕这个城阳景王托梦之说便是确有其事,我当倾心投效,奉他为真正的大汉之主。” 他已经忘记了,仅仅在半天之前,他还下决心要怂恿着樊崇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