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临》 101种死法 言庭曾经设想过无数种死法,她最中意的是“老死”。 她算了算,六十五岁退休的话,她再干三十五年,大概就能过上退居幕后,喝喝茶,散散步的悠闲生活。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三十岁生日这一天,死亡来的猝不及防。 言氏集团的大楼整个都是一片黑暗,唯有总裁办公室还亮着灯。 言庭后悔让助理早早下班回家了,现在她仆倒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下是散乱一地的文件,浑身僵硬,意识迅速抽离,真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在死的一瞬间,言庭没有回忆自己三十年的人生,她想了想自己的后事。 她二十二岁接管集团,将其发展壮大,现在集团步入正轨,即便她这个掌舵人死了,集团的各项事务也能正常运行,不会出大的问题。 她那不成器的弟弟此刻还在美国逍遥,她手中的股份受益足够他一辈子花用,如果可能,希望她死之后他能醒悟,帮她守住言氏集团。 明天报纸大概会登出她猝死的消息吧,只希望照片拍的好看一点,不要太丑。 言庭闭上了眼…… 第二天,报纸刊登了这样一条消息:《言氏集团总裁言庭因过度劳累,突发脑溢血猝死》,配图是言庭生前一张出席新闻发布会的图片。 图片中,身着一款黑色西装的女子,留着利落的短发,身姿挺拔,眼神锐利的看着镜头。 而在言庭死去的同时,在另一个遥远的不知名的时空,一个小小的生命诞生了。 “陛下,太卿……哦不……后卿大人诞下凤女,父女平安……” 那小侍还说了什么,周胥深周大陛下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脸上露出喜色,眼眶通红。 大步上前,一把推开厚重的殿门就要闯进去,吓得守在门外的小侍和一同等待在门外的后宫诸君连忙扑上前拦着。 “陛下!陛下!后卿父君刚生产完毕,产房污秽,您不能进啊!” “陛下乃真凰之身,万万不能冲了血气!”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周大陛下一甩袖子怒了,沉着脸喝到:“大胆!里面乃是朕的父君,诞下的乃是朕的亲妹,是先皇遗腹子,何来污秽一说?” 最后还是先前的小侍跪在地上,磕头道:“陛下,礼不可废,后卿大人吩咐,万不可让陛下踏入产房一步,请陛下三思啊!” 周大陛下急的背着手团团转了几个来会,但又不敢违背自己父君的意愿,只好臭着脸道:“那朕什么时候能见父君和亲妹?” 小侍蠕动着嘴唇,小心翼翼的道:“待三日后,后卿转到容和殿静养,陛下就能见着了。” “三日?”周大陛下膛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置信,她英挺的眉毛上挑,似乎想要发怒,但顾忌到殿内的生父和亲妹,她又梗着脖子把这口气生生咽了下去,“好,三日便三日!” 小侍只觉得一阵寒风透顶,生生打了个哆嗦,陛下好可怕…… 周胥深一甩袖子摆驾回到自己居住的乾清殿,把端牌子的奴才赶出去,自去倦勤斋中批阅奏折。 这倦勤斋就是“御书房鉴藏宝”之用,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御书房,是专为皇帝读书藏书、批阅公文、召集大臣私下谈事的所在。 周胥深翻了两本折子,实在是觉得气闷,自己身为一国之帝王,天下共主,竟连见自己父君一面都不行。 灯柱上烛火晃动,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温润发黄的纸上,字迹秀挺有力,颇有风骨。上书一首诗,曰: 当春莲带水,坐久蕙烟微。 动静都涵澹,静机常觉宁。 经书趣有永,翰墨乐无穷。 信可超绘事,于焉悦性灵。 周胥深的思绪逐渐飘远,彼时他尚幼,初入国子监读书,每日里卯入申出,勤奋苦读,只为求母皇一个赞赏的眼神。 可是母皇儿女众多,她并不是得宠的那个,无论她有多努力,却始终都得不到母皇青睐。 宫里人惯是捧高踩低,皇子之间也是拉帮结派,她不愿与这些人同流便备受排挤。 一日功课校验后,二皇女和四皇女讽刺了她几句,言语中还对父君多有不敬,她心中邪火猛炙,不管不顾的跟她们打了一架。 最终当然是她落败,带着一副鼻青脸肿的尊容,忐忑不安的回熹微宫向父君请安。 她以为一向训诫她严谨持身的父君必定雷霆大怒,她站在父君面前,惴惴不安的等待着惩罚。 可是父君只是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然后将她拉到怀中轻抚,眼中神色悲悯哀痛。 那是父君少有的软弱,也是那一天,父君写下这幅字赠她,教她韬光养晦,教她心有沟壑。 那件事后,二皇女和四皇女没有受到一丝责罚,她的父君却以“教养不周”的罪名代女受过,在皇元君宫门外跪了一天一夜。 直到体力不支,昏迷不醒,才被宫人抬回熹微宫。 她终于幡然醒悟,自己对母皇那一丝期待是多么可笑,而自己的争强好胜又是多么愚蠢。 她开始收敛自己的光芒,以不起眼的方式在后宫成长。 及至束发之年,几个姐妹都有了封号,赐了宅邸,她却还顶着皇女的名头,只能自请去边陲苦寒之地挣军功,以求得个封号。 不过这样正好,先皇日薄西山,皇城之中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她远离皇城,正好明哲保身。 只是后来情势愈发难以控制,皇室倾轧之惨烈令人侧目,她身为皇女怎么可能置身其外? 二皇女与元君为了借她控制军中的力量,竟敢将手伸向她的父君,她不能再忍。 后来的发展与历史上大多数夺嫡上位的皇帝一般无二,先皇殡天,未及留下遗诏,二皇女与五皇女各带甲士入宫篡位。一场宫变,满目血腥。 只可惜这偌大皇城早已是铜浇铁铸的大瓮,入了宫门,再想出去,难上加难。 景秦二十三年,代宗薨,谥号平。 代宗之十三女受百官拥立为新皇,帝号武。 七日后,先皇葬于皇陵,举国缟素,翌年,武帝改年号为开元。 武帝即位,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父君从偏僻的熹微宫接到更舒适宜人的容和殿,加封明太卿为明德顺治太皇后卿。 可偏偏就有那些个固执的朝臣不长眼,上奏说什么先皇元君尚在,已加封为静平太皇后卿,按礼制,明太卿只育有一子,不能再晋封为太皇后卿。 更何况“明德顺治”四字封号已临驾在“静平”二字之上,与祖宗礼法不合。 周胥深心里明白,这是静平太皇后卿、原先皇元君潘氏在背后搅风搅雨。 历史上,新帝生父与先帝元君平列后卿之位的并不是没有。 恐怕潘氏是眼红她的父君从一个原先不入他眼的君卿一下子晋封后卿,不满被人压在他的头顶,所以弄这些破事来膈应人。 潘氏仗着背后的潘家作威作福,周胥深刚刚登基,还不是对潘家动手的时机,因此也着实头疼了几日。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明太卿被太医诊出喜脉,竟是孕有先皇遗腹子。 按大周礼制,为皇室孕育二子者,有资格晋太皇后卿,周胥深大喜,潘氏摔了一屋子的瓷器,咬碎了一口银牙。 先皇生前喜男子俊逸柔顺,对于明太卿冷峻的性格、修长有力的身形一直很是厌恶,少有宠幸他的时候。 当初怀上十三皇女,还是因为明太卿的母亲,时任兵部尚书的纪如诲私下恳求,先皇才幸了明太卿一夜。也是明太卿的肚子争气,竟一举得女。 而这个遗腹子是怎么回事呢?周胥深特意调来宫里的记录,这才发现,原来先皇死前一个多月时,曾经在宫筵上喝醉了酒,迷迷瞪瞪走到了熹微宫,这才一晌贪欢,留下了这么个孩子。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周胥深的感觉其实是很奇怪的。那些皇姐皇妹,她从来没有当真把她们视为姐妹过,乍一得知,自己将会有一个皇妹或皇弟,这感觉,当真新奇。 “皇妹,真是跟你皇姐一样争气!”周大陛下扔下手中的奏折,不禁笑出声来,当初她第一个女儿降生都没有让她如此喜形于色过。 外间正掌灯的李总管闻得里面传来的低笑,也不由莞尔。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周大陛下唤人的声音,李总管瞧着屋里多点了两盏灯,亮堂了不少,这才含笑走了进去。 “陛下,可要唤端牌的侍儿进来?” 李总管笑眯眯的明知故问,周胥深瞪了她一眼,道:“也就是你敢打趣朕,赶明儿朕就废了这劳什子的牌子,朕后宫统共一君二卿,有什么可翻的。” “那陛下的意思,可是要广招侍男,扩充后宫?” 周胥深眉头深蹩,不耐烦道:“招什么侍男,男人多了没得厌烦,以后不许再提这话,让楚辞听见了不好。” 李总管笑意更深,恭顺应道:“是,奴遵旨。” 楚辞是周胥深还是皇女的时候娶得正君,这些年跟着她吃苦受累,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两人感情是极深的。 楚辞为周胥深诞下二女,长女名周为念,次女名周为敬。 另有两名侍君,一个是从小伴她长大的侍儿,一个是京畿卫统领刘同的庶子。这两人未曾孕育子嗣,周胥深登基后,念其情意,分别封为贤卿和德卿。 周胥深将一本礼部的折子挑出来,缓了缓神情道:“传朕口谕,宣凤阁阁老蒋献、季终,鸾台令使范之映,礼部尚书单安仁觐见。” ※※※※※※※※※※※※※※※※※※※※ 第一次在晋江发文,若是各位看官能看的开心,我就圆满了o(n_n)o!如果有意见,欢迎在评论区提出,寒哥已经烧水煮茶,准备好瓜子,在此恭候诸位小可爱拜访留言哦。 美男是我爹 言庭浑身软绵绵的,十分难受。她完全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还在一个四周都是水的地方,很是憋闷,后来终于能呼吸了,却有人在她屁股上“啪”的一巴掌。 疼倒是不疼,但是言庭觉得十分羞辱。想她堂堂言氏总裁,谁这么大胆,敢在她屁股上动土? 言庭张嘴想要呵斥,嗓子里却发出了几个无意义的音节,喉部的发声系统此刻像是陷入了瘫痪。她郁闷的咬牙,然后上牙床和下牙床毫无阻隔的来了个亲密的接触。 这种软软的陌生的触感,让言庭一阵惊悚,我的牙呢? 她奋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美男。 言庭,愣了。 她以为自己获救了,睁眼看到的会是白色的病房,或许还会有陪护、医生、护士之类的。如果她老弟还有良心,或许也会飞回来守在她身边。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一睁眼看见的,会是一位陌生的古装美男。 “后卿大人,快看啊,小凤女睁眼了,您看,她在瞧您呢!” 后卿……凤女……这是在cosplay么? 明后卿唇色发白,脸上难掩疲惫,但他还是强撑着伸手小心的触了触婴孩柔嫩的脸蛋,眼中尽是为人父的喜悦。 小侍明月将一片老参片递到明后卿唇边,眼眶通红,哽咽道:“后卿大人,小凤女平安无事,您产后虚弱,快含了这参片歇息会,恢复下元气。” 明后卿毕竟年龄大了,三十八岁产子在现代也属于高龄产妇,在这个时代,就更是危险重重。幸亏他身体底子好,又依靠着千年老参的参片补着元气,这才有惊无险的生下孩子。 明后卿确实累了,他含了参片便沉沉睡去,只剩下一旁包在襁褓中的言庭如遭雷击,目瞪口呆。 刚刚,他们说什么?这个美男,生了我?是这个意思吗? 言庭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了那个不靠谱的老弟口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的感觉。 乾清殿,倦勤斋。 凤阁阁老蒋献、季终,鸾台令使范之映,礼部尚书单安仁,四位大臣分列两旁,一起向安坐在主位的年轻帝王见礼。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四位爱卿请起,朕宣几位爱卿深夜入宫,乃是有要事相告。四位爱卿先坐下,听朕慢慢说。” 蒋献是三朝老臣,此刻听了皇帝的话,老神在在的入了座,两只手往朝袖中一拢,便老僧入定般不动了。单安仁一贯是朝中清流,唯皇帝马首是瞻,此刻周胥深发了话,她便也心安理得的落了座。只有季终和范之映两人有些惶恐不安,此刻半个屁股落在凳子外面,不敢坐实了,心里七上八下的。 周胥深眼一扫,便将季终与范之映的神色尽收眼底。季终曾经是二皇子一派,夺嫡之争时,极力推举二皇子上位。周胥深登基后并没有对这些参与党争的朝臣如何,但显然这些人自己心里就慌了。 而范之映的表现,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鸾台掌管政令的审核、谏议、补阙等职务,设正二品令使两人,是十分重要的位置。 如今,两名令使分别是范之映与潘尚香,周胥深绕过潘尚香,只独独召了范之映,这一点就足以看出皇帝的用意。今晚,凤阁、鸾台、尚书省的各位主事的大臣齐聚御书房,看来陛下这是要绕过潘家,直接颁下圣旨,盖棺定论! 在场人在见了这阵势后便都心知肚明,只是,一会是要顺从上意还是顶风上谏,又或装聋作哑,就要多思量了。 “四位爱卿,想必已经得知消息,明德顺治太皇后卿已于子时为先皇诞下凤女,从今以后,朕又多了一名皇妹。” 蒋献垂目不语,季终与范之映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上首的蒋献,也不敢率先表态。唯有单安仁拱手向天,对着皇陵方向,朗声道:“得先皇护佑,明德顺治太皇后卿洪福齐天,小凰女继先皇之英灵,又诞于归元元年,实乃万象更新之兆。这是陛下之福,大周之福。” 周胥深倒没想到单安仁这个一根筋的家伙还能说出这么顺耳的话来,不由赞赏道:“爱卿所言甚是,朕深以为然。” 季终与范之映顿时心底暗骂单安仁这厮拍马逢迎,又暗悔自己怎么就没有抢先说出这番话来。可此刻单安仁把该说的说完了,她们若再附和,就显得太刻意,有跟风之嫌,反而不美。 单安仁倒是理所当然的接受了上司的赞赏,本来嘛,只要是合乎大周礼制的事,她说点好听的,送陛下个顺水人情,有何不可?不过若是不合大周礼制,那就别怪他死板固执,翻脸不认人了。 周大陛下心情好了,面上也就带了笑,云淡风轻的道:“既然单爱卿也觉得小凰女乃我大周之福星,那明日朕便下旨,封朕之皇妹,先帝之十七皇女,为荣安王,享一等公爵禄,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单安仁手一抖,泰然的表情迅速龟裂,季终与范之映只觉得屁股下的半片椅子,忽然滑溜的很,两人极力扶住把手,才不至于出溜到地上失态。 单安仁:陛下,臣只是随口说说,请不要当真好么?! 季终:陛下,就算是你的亲妹妹也不能偏心到这个程度啊! 范之映:(⊙o⊙)英明神武的陛下是宠妹狂魔…… 三人还在震惊中,只见周大陛下已经从玉质镇纸下抽出一张写好的薄绢,微笑道:“蒋老、季老,有劳二位为朕提笔润色。想必各位爱卿的印信等物也是随身携带的,若是有落在别处的,朕这便遣人为几位爱卿取来。” 单安仁:陛下,你这是胁迫! 季终:陛下,你太偏心了! 范之映:(⊙o⊙)英明神武的陛下是宠妹狂魔…… 正当此时,一直默默无语的蒋老却忽然抬起老态龙钟的眼皮,露出一双精芒内敛的眼珠,起身行礼。蒋献乃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即便是周胥深,也是极为尊敬他的。因此蒋献礼行了一半,周胥深已经喊了“免礼”。 蒋献坚持做完了该有的礼数,这才道:“陛下圣明,老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先帝之子女俱已受封,十七皇女自然也不能例外。幼女封王,在前朝也是有先例的,既然先人可为,后人就有遵循之理。何况若是按我朝成年封王的礼制,十七皇女必然晚于陛下子女受封,到时候岂不是要长辈之制低于晚辈之制,实在是不成体统。” 不愧是三朝老臣,不仅见多识广,说出口的一番话也是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错来。周胥深眼中笑意加深,请蒋老来果然没错。 周大陛下开心了,另三人却惊呆了,谁能想到,一向保持着不偏不倚、中立立场的蒋老,竟会陛下的人?看这两人神态间,竟好似熟稔的很,嘶,这两人是什么时候相熟的?他们这些朝中的人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三人看向周大陛下的眼光不由有些骇然,怪不得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会是当初最不起眼的十三皇女。她们这个陛下,谋略之深远,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御书房中,在座君臣之间是如何打机锋的,最终又达成了什么共识,此处就不多说了。总之,结果就是,第二天封王的圣旨就下了,并张贴皇榜告知天下人,从此皇室多了一位年幼的荣安王。 与荣安王的名号一起传开的,还有周大陛下护妹成痴、宠妹狂魔的响亮名声。 作为一个合格的大周子民,你可以不知道朝中一品大员姓甚名谁,但你不能不知道周胥阳是谁。什么?你真不知道?来来来,我跟你讲,那就是当今陛下玉口亲封的荣安王! 荣安王圣眷之浓厚,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仅一出生就封王,享一等公爵禄,而且听说陛下一下朝就去看望这位小皇妹,宠爱之意溢于言表。连当今陛下的正宫元君所生大皇女、二皇女,在圣宠上都比不上这位荣安王。 而作为荣安王的言庭,此刻只想吼一句:shit!谁来把这只怪阿姨牵走!!! 英明神武的周大陛下一脸痴汉笑,戳着言庭白玉包子般的小脸不撒手,一边戳还一边对一旁的明后卿道:“父君,你看,小阳阳在看我呢!小阳阳,你这么直勾勾的看着皇姐,是不是喜欢皇姐啊?皇姐也喜欢小阳阳,来,给皇姐亲一个!” 不要啊!!!言庭在内心惊悚咆哮,奋力挣扎。而在现实中,幼嫩的小婴儿只是“唔唔——啊啊——”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而后手脚软绵绵的扑腾了两下。 婴儿的小手打在周大陛下的脸上,力道轻轻软软,触感就像一团小棉花。周大陛下立刻捧住软乎乎的小手,欢乐的眉开眼笑,道:“小阳阳这么喜欢皇姐亲亲么?哈哈,皇姐也喜欢小阳阳,父君,你快看呐,小阳阳在跟我说话呢!” 明后卿半倚在床头,披着件外袍,一头墨发轻轻挽起,只簪了根毫无雕饰的玉簪。他五官轮廓较深,许是出身将门的原因,气质偏冷峻,与本朝流行的俊逸柔顺的男子不同。 此刻他静默的看着一大一小的女儿不语,眉眼间神态却温和,即便是没有盛装华服,也仿佛一瞬便入了画。 人生理想 斗转星移,世事轮转。 无论言庭内心受到了多么大的冲击,时间还是不紧不慢的走过了五个年头。而她也从一个襁褓中的小肉团,长成了短手短脚的小萝卜头。 毕竟上一辈子是掌控过一家庞大集团生死的女强人,虽然经历了这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冷静下来,言庭便想清楚了。经历过一次生死,虽说没有让她大彻大悟,但也让她更明白了生命的可贵和脆弱。 既然上天给她一次活着的机会,那么,她无论如何都要珍惜。即便是在一个陌生的,完全颠覆她认知的不知名时空里。 在按部就班的成长过程中,言庭也逐渐了解到这个世界的一切。从这个世界的历史文献、书籍著作、野史游记中,言庭终于确认了,这里从古至今,皆是女子为尊! 形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有很多,不过最主要的是男女在身体构造上发生了逆转。与言庭所熟知的男权社会历史相反,在这里,女子成为劳动输出的主力,而男子则作为女子的附庸存在。 这种情况,对于言庭来说是好事,以她的性格,若是重生在男子为尊的朝代,不知道要受多少磋磨。如今既不必受性别拘束,还成了当今圣上的妹妹,软件硬件都有了,接下来就看程序员怎么编排了。 言程序员痛定思痛,吸取上一世的教训,立下了伟大的人生理想:吃好、睡好、玩好、走好。 言庭曾经作为家族集团的继承人,经历了严格的精英教育。从记事开始,她每天都要学习许多东西,并且每一件事都被要求做到最好,她的童年记忆里是严格的家庭教师,是严厉的父母,是做不完的功课和拿不完的奖杯。 后来,父母意外去世,她不得不以二十二岁的年龄,匆忙接管整个家族企业。之后的记忆就是叔伯等旁支的觊觎,董事会的轻视,手下人的质疑,商场上的尔虞我诈。 对上一世的总结,言庭只有一个字:累。 三十岁英年早逝,在这段人生中,言庭没有一天是吃好、睡好的,甚至有一段时间,她每天只靠医生开的各种难吃的营养剂维持身体运转需要的养分。 她因为求学和工作的需要去过很多地方,但这些地方留给她最多的记忆,是从飞机上向窗外的一瞥,和各种各样的商务酒店。 重生一次,言庭无比渴望用自己的双眼去看看那些曾经看不到的风景,去走那些曾经走不到的地方,去认识一些不同的人,过自己渴望的生活。然后在死亡再次来临时,能没有任何遗憾的走好。 树立一个人生理想容易,实现却很难,即便言庭的人生理想看似简单,却也囊括了很多内容,需要一步步的计划,徐徐图之。尤其是她的身份,虽然让她衣食无忧,却也成为一道束缚她的枷锁。不过言庭是一个很有耐心和韧性的人,一旦确立了目标,她就能毫不动摇的走下去。 而现在,小言庭正晃悠着小短腿坐在汉白玉石围栏上,定定的望着围栏下碧绿的湖水和几尾锦鲤发呆。 “唉,十五岁才能出皇宫,我还要等十年呐。”言庭颇为郁卒,虽然皇宫的景色也不错,但天天看、年年看,也早腻味了,“《北石游记》上说云拂山的景色是一绝,云气连绵,终年不断,好想去啊。” 而且过几天就是她的五岁生辰,皇家规定,皇室子孙虚岁六岁之后,都要到国子监读书。啧,听说要每天卯入申出,也就是早上五点就要开始学习,一直到下午五点才结束,而且更要命的是中间没有午休。这和自己的人生理想完全不符啊!这样和自己前世还有什么区别? 有没有办法让皇姐提前放她出宫呢?言庭倚着栏柱,皱眉沉思。 “皇从母!皇从母!原来你在这儿啊!我去容和殿找你,可是明月哥哥说你不在,原来你在这里!”一个奶声奶气的小豆丁,穿着一身明紫色皇子袍服,披着狐绒镶边的毛披风,从九曲桥的另一端呼哧呼哧跑来。 言庭眼角抽搐,没办法,小豆丁咬字不清,喊“皇从母”和“皇祖母”一个样,生生的把她又喊高了一辈儿。 “叫我十七姨。”言庭无奈纠正。 小豆丁正是比言庭大一岁的二皇女周为敬,脸蛋圆圆,身子圆圆,活脱脱一个小胖墩儿。她跑了这一段路就累得不行,脸蛋上就浮起一抹嫣红,鼻尖上也渗出汗水。 小家伙呼呼喘着气,还一本正经的道:“不行,今天太傅说要‘知进退,懂礼仪’,尤其是皇室子孙,更要谨言慎行。皇从母就是皇从母嘛!” 言庭额角蹦起一根青筋,故意拉长了语气道:“哦,也就是说,比起我来,你更听太傅的话咯?” “这,这,不是的,我,皇从母……”小豆丁语无伦次,虽然她比言庭大一岁,可是从小就喜欢跟在言庭屁股后面跑,而言庭身上又总是有一股不同于幼龄孩子的气质,因此周为念与周为敬都比言庭大,可是三人中却奇妙的总是以言庭为首。 其实说是在一起玩,这不过是在旁人眼中的假象,实际上是周为念和周为敬单方面喜欢跟在言庭屁股后面,而言庭则是想甩都甩不掉。比起玩伴,言庭觉得自己更像集幼师、老妈子、保姆于一身的奇妙存在。 而且比起自己前世那个不务正业的混蛋弟弟,这两个小侄女简直是乖萌的不得了,言庭发现,自己还是挺喜欢小孩子的。 眼看小豆丁着急的都要哭出来,委屈的跟个小奶狗似的,言庭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捏住周为敬的脸蛋揉了一把,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这么大还哭鼻子,羞也不羞?” 周为敬红着小兔子一样的眼睛,噘着嘴委屈道:“皇从母欺负人,还有,我才没有哭呢!” 言庭从栏杆上蹦下来,抚平衣袍上的褶皱,挑眉道:“还叫皇从母?” 周为敬瘪了瘪嘴,迫于言庭淫威,还是弱弱的改了口:“十七姨。” “乖哦,”言庭笑眯眯摸摸周为敬柔软的发顶,“说吧,今天找十七姨干什么?” 周为敬眼睛亮了亮,兴奋的道:“十七姨,昨天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好好吃,你再做给我吃好不好?” 言庭无语的打量了一下周为敬圆滚滚的小身子,语重心长道:“为敬啊,再吃就真成小肥猪了。” 周为敬立马红了眼,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一边哭还一边控诉道:“宫侍哥哥们都说我可爱,我才不肥,呜呜呜~~” 没想到把小家伙惹哭了,言庭赶紧哄道:“好啦好啦,做糖葫芦还不行嘛!再哭不给你吃了啊!” 小豆丁一听立马雨过天晴,眼眶里还包着两包眼泪,就吸着鼻子,扁着嘴蹦出一个字:“吃。” 言庭哭笑不得,伸出手指戳着周为敬鼓起来的包子脸,嗔道:“真是个小吃货。”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九曲桥,候在桥头的宫侍们齐声见礼,一众这才向容和殿走去。容和殿中有自己的厨房,有时候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言庭也会偷偷的捣鼓一些小零食。 宫里的御膳虽然好,但是华而不实的居多,吃饭的时候规矩又大,讲究食不过三。哪道菜若是吃多了,第二天就会被撤下去。 因此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一些宫里吃不到的,又或者这个时代没有的,言庭也没有“女子远庖厨”的概念,有时心血来潮也会在容和殿的私人厨房试着下厨。 当然了,言庭没什么做饭的经验,也不能指望她做的多好。幸好她的动手能力还不错,做出来的一些小零食虽然卖相一般,味道还不错,倒是便宜了周为敬这个小吃货。 只是一行人还没有走到容和殿,就碰见了一路寻来的李锦总管。 皇子伴读 倦勤斋中,言庭刚一进门,还未来得及行礼,书案后周大陛下已经迫不及待的招手示意言庭过去。 “小阳阳,过来皇姐这里。”周大陛下笑的格外温柔慈祥。 言庭强忍住眼角的抽搐,小羊羊,我还小牛牛呢!掀桌,周胥阳,胥阳,皇妹,叫什么不好,非得叫小阳阳,肉麻不?但是这些话即便说出来,也会被周大陛下无视,言庭已经放弃纠正了。 言庭走到书案旁,仰头看向笑的跟狼外婆一样慈祥的周大陛下,就是一个冷战。刚刚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就被周大陛下长臂一揽,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 言庭黑着脸扭动身体,想要脱离魔爪。 “皇姐,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坐。”言庭不自在的看向倦勤斋中的其他人等,小声道,“有人在呢,皇姐,你要庄重。” 谁知听了这话,周大陛下不仅没有庄重,反而开怀大笑,把言庭举起来道:“哦,原来皇姐的小阳阳也会害羞啊,来,让皇姐看看小阳阳害羞是什么样的?哈哈哈~” 当着外臣的面,被周大陛下举高高,言庭的白玉小脸一瞬间涨的通红,太特么羞耻了!皇姐,泥垢了! 而堂下的几位臣子俱都面面相觑,看来陛下果真是极宠这位荣安王的,回头一定要叮嘱自家的女儿争口气,把握住这次与荣安王亲近的机会。 “过几日便是你的五岁生辰,过了生辰你便要与为念、为敬一起到国子监读书,皇姐想着也该给你选个伴读了。这几位大臣家中都有与你年龄相当的女孩,品貌俱都不错,朕今日让她们将画像送了来,你先看看。明日着人将这几人接入宫中,你从她们中挑一个陪你一起读书。” 原来是为这事,怪不得这几位大臣,从自己进来眼神就不断的瞟过来。言庭视线看向面前的书案,上面确实摆放了几幅小像,小像右下角用小楷标明了姓名家世,上面画的也的确都是五六岁模样的女孩子,看着也倒生的讨喜。 只是,言庭蹩起眉头,她一点也不想要一个小屁孩跟着自己。周为敬也就算了,好歹是自己小侄女,偶尔逗逗小丫头也算生活调剂了。可她又不是脑子抽了,再弄几个小屁孩过来,她非得疯了不可。 言庭一边思索着该怎么拒绝,一边扫视堂下的大臣,忽然她的目光落到侧立在一旁的少女身上,眼睛一亮,小手指向她道:“皇姐,这位是谁?” “这是朕新封的五品殿前带刀侍卫虞夏,说起来,你还应该叫声堂姐,她的父亲是你我父君的堂弟纪氏。” “虞夏?”言庭略一思索,恍然道,“她与虞皓然虞大将军什么关系?” “哈哈,原来皇妹也知道虞大将军的威名?不错,她正是虞皓然次女,此次随母回京述职,朕观她谈吐不凡、进退有度,甚有乃母之风,便封了她五品带刀侍卫。” 正五品殿前带刀侍卫虽说官职不算太高,但绝对是天子近臣,周胥深显然对虞夏很欣赏,有意把她留在身边考校一番。 言庭眯起眼睛,小狐狸般一笑,心底有了主意。 “皇姐,你刚才说,我可以自己选伴读的。” 周胥深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言庭的狡黠心思,周大陛下心底发笑,却也不点破,顺着言庭道:“恩,朕确实这么说的。你若是看上了谁,对方又心甘情愿,朕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言庭顿时喜上眉梢,她转头看向虞夏,询问道:“虞夏堂姐,本王看你仪表风度十分合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本王伴读?若是不愿,也请明说,不必勉强,本王也不会强人所难。” 虞夏讶异的看了言庭的一眼,不知是吃惊自己会被荣安王看上,还是吃惊言庭小小年纪,话语中却懂得分寸。虞夏垂眉敛目,跪地行礼。 “臣全凭陛下吩咐。” 周胥深看看面容沉静的虞夏,再看看瞪着溜圆的黑眼睛,水汪汪的望着自己的言庭,微笑道:“好,既然朕的带刀侍卫没有意见,那便命你五日后与荣安王一同到国子监读书。” “臣遵命,定尽心竭力。” 虽然周大陛下时不时要逗弄言庭一把,但她对这个皇妹的宠爱是真真的。言庭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一把抱住周胥深的胳膊,欢喜道:“谢谢皇姐。” 这副小女孩撒娇的姿态倒十分难得,周大陛下揉了一把言庭白嫩的小脸蛋,不由龙颜大悦。 堂下几位大臣面面相觑,没想到半路跑出一个程咬金,一时也不明白皇帝的用意。皇子伴读一向从皇亲国戚中择年龄相仿的孩子,一则可以共同学习共同进步,二则也防止皇子压不住伴读。 虞夏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还是刚封了五品殿前带刀侍卫,现在让她陪一个五岁的娃娃读书,能成么? 言庭才不管这些人怎么想,伴读的事情谈妥了,她便从周大陛下的膝上滑下来,告退回容和殿。 容和殿中,明后卿正坐在棋盘前下棋,只是没有人与他对弈,因此黑白两子的棋盒都放在他一手边。先落一黑子,再落一白子,落子迅速果断,仿佛不是在下棋,而是将棋子随意的放到棋盘上打发时间而已。 言庭走近了,黑白两子的走势便全数落入眼中,只见两军胶着,在棋盘的各个角落缠斗的不可开交,厮杀的十分惨烈。看来这局,又是死局。 言庭换上娇憨的笑容,扑过去攀上明后卿的膝头,状似无意的碰到棋盘,顿时一盘的棋子便都散乱的不成样了。 “爹爹,我回来了!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言庭背在身后的右手举起来,一阵幽幽冷香便扑鼻而来。明后卿定睛一看,不由莞尔,原来是一枝绿萼红梅,刚刚吐蕊的花苞,零星聚在枝头,这个月份倒十分难得。 “好花配美人,送给爹爹。” 明后卿接过红梅,笑道:“油嘴滑舌,亏你能找到这枝早开的红梅。方才李安还来寻你,去见过你皇姐了?” “恩,皇姐要给我选一个伴读。我不喜欢那些大臣家的小豆丁,就选了皇姐新封的御前侍卫虞夏,皇姐说按辈分应是我堂姐呢。” 上来为言庭解下披风的明月听了这话忍不住窃笑,言庭闻声看过来。 “明月,你笑什么?” 明月也胆大,平常言庭与他们相处也没有架子,他便笑道:“殿下自己还是个小豆丁,怎么倒嫌弃起别人来了?” 言庭无语凝噎,她低头看看自己肉呼呼的小手,手背上甚至还有一个个小肉窝,甚是稚嫩可爱。谁能理解她一个成人灵魂却要重新经历一次婴幼儿时期的苦恼啊? 想当初,竟然让她去吃奶母的奶水,简直不能忍啊!她一个有着健全人格的灵魂,怎么能接受像真正的婴儿一样的吃奶?她又不是变态!还好,她为此扯开嗓子抗争了一阵之后,就有宫侍准备了代替的羊奶、牛奶过来,这才让她安全挺过了婴儿期。 如此这般的事情,简直是满满的暗黑史。 “唉,明月,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竟敢这样对主子说话。” 言庭沉着小脸看过来,还真有一番威仪,明月还没见过小主子这样的表情,一时有点懵了,下意识就想跪下认错。但还没等明月动作,言庭已经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 “明月,敢笑你主子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言庭对着明月的腰窝一阵上下其手,最怕痒的明月立即狼狈的躲开,一阵讨饶:“殿下,明月不敢了!哈哈,好痒,殿下饶命!” 一直到明月笑出了眼泪,言庭才悻悻收手,坐回明后卿旁边的榻上。拉着明后卿的袖子,一边仰着一张纯真的小脸卖萌,一边还不忘告黑状。 “爹爹,明月欺负我,你要为儿臣做主啊!” 明后卿点了一下言庭额头,哭笑不得:“你个狡黠的鬼精灵,爹爹明明看到是你欺负明月。” “哪有哪有,我这么小,才不会欺负明月呢!”这个时候倒记得把黑锅推给年纪,真是无耻的卖萌啊。 “行了,不要闹爹爹了,你这又是送花又是撒娇,到底有什么事求爹爹?” 言庭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还不忘最后奉承一句:“爹爹英明!不愧是儿臣最敬爱最喜爱的爹爹,简直是慧眼如炬、心如明镜,儿臣什么都瞒不过爹爹!” 明后卿无奈,实在不明白自己这小女儿油嘴滑舌的本事跟谁学来的,这狡黠的性格又像谁? 在明后卿的再三催促下,言庭才将自己的小心思和盘托出。原来今天选了伴读,言庭才想起来,到了入学年龄的皇子都会由长辈给自己起个“字”。一个人的字就代表了长辈对后辈的期望,是十分重要的。 又获得一次起名机会的言庭,当然是十分想摆脱“小羊羊”的爱称,如果能叫回原来的名字,那是最好的。不仅是她已经习惯了“言庭”这个名字,而且她最后一点跟前世的联系,算是一点不足为道的感叹。 ※※※※※※※※※※※※※※※※※※※※ 小剧场: 寒哥:小羊羊啊,你表现的不怎么样啊,你看都没有小可爱留言诶! 言庭(微笑):小羊羊? 寒哥(自得笑):这个名字不错吧,兼具了萌感与可爱,不要太感谢我哦。(略略略,你个小豆丁能奈我何?) 言庭转头看向周大陛下,瞬间两眼泪汪汪:皇姐,她欺负我! 周大陛下眼也不抬,挥手道:来人,拉出去斩了。 寒哥:Σ( ° △°|||)︴ 取字言庭 “哦?你自己想好了字?什么字?说来听听。”明后卿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言庭用手指沾着杯中茶水,在檀木桌上写下两个字。 “直言曰言,堂下谓庭。儿臣没什么远大志向,也不求闻达于世,只想能闲云野鹤,游历大周山河美景,不受拘束,以此为志,立言立行。儿臣也谨记爹爹与皇姐的厚爱,待儿臣长成,侍奉于爹爹与皇姐堂下,尽为女为妹的孝道。完成这两件事,儿臣这一生,便是大圆满。” 这话虽然取巧,但每一句话,言庭皆出自真心。没有明后卿,她还不知道在哪里做孤魂野鬼,没有周大陛下,她也不会在一个陌生的时空,过得如此舒心。 如果这样还不知道感恩,那就枉她再世为人。 虽然言庭能说出这一番话,让明后卿有些意外,但也不至于震惊。外面的人不知道,他这个亲自教养她长大的父亲,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少斤两? 言庭两岁起便由明后卿教她识字启蒙,这个朝代的字与古汉语同出一系,虽然略有不同,但对于言庭来说并不难。 虽然她刻意放慢了学习的速度,但在明后卿看来已是十分聪颖。到四五岁时,已能通读《南华志》、《野地集》、《北石游记》、《万国事录》等野史游记,不过说来也怪,对于那些经史子集,她倒像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从来不碰。 言庭说的有条有理,明后卿又一向宠爱她,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又腻在明后卿身边闹了一会儿,言庭便拉着明月去小厨房,预备做一些糖葫芦好给自己的吃货小侄女送去。 待她跑远了,已看不见人影,明后卿才收回目光,看向那一盘被搅乱的棋。 “慌慌忙忙的,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 “还能是随了谁的?奴倒觉得是随了后卿年轻时的性子。”一直侍立一旁,沉静不语的清风,上前来,将明后卿手边的茶水换上温度适宜的,闻言笑道。 清风比明月年长不少,是明后卿还未入宫前,便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的。比起前几年才调到明后卿身边的明月,清风性子沉稳,也更得明后卿信重。 “再者,依奴看,殿下平日里是极稳重的。唯有在后卿面前,才会撒泼耍赖,变着法儿的逗您开心。殿下这份孝心,也是独一份了。” “就你话多。”明后卿不紧不慢的整理散乱的棋子,将它们重新归入棋盒,“今日殿下在这说的话,莫要传出去。” “奴晓得。” 闲云野鹤,寄情山水,与那个人倒是志趣相投。可这深宫重院,帝王之家,怎能真如那人一般活的逍遥自在? 小厨房中,明月在言庭的指示下准备好了材料。言庭挑了些卖相好的山楂,用小刀在山楂中一转,将核取出后,和一些切好的水果,混合着用竹签穿起来。 “殿下,你看奴熬的糖稀成色如何?” 明月一手提着黄铜大勺在火上炙烤,勺中的砂糖已经全部融化,色泽金黄,晶莹剔透。言庭拿了小银勺搅动了两圈,发现稠度正好,比她自己动手做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明月,厉害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方面的天赋,不过是上次见我做了一次,上手就能做到这个程度,有前途。你要是对这方面有兴趣,改日没事的时候,让华叔多教你几手,他做糕点的手艺最好了。” 华叔是容和殿专用的御厨,言庭最喜欢他做的糕点,清甜爽口,而且不同的糕点总是带有不同品种的花香,十分有意思。 “谢殿下夸奖。”明月开心的眯起眼睛,鼻翼上渗出的细小汗珠,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发亮。 其实自从言庭表现出对糕点的兴趣后,明月便十分注意这方面的东西,平日里也时常向一些厨艺好的宫侍们请教。上次见言庭做了一次糖果子之后,似乎不甚满意,明月便私下里练习了很多次熬制糖稀的方法,这才有了今天显现在言庭面前的成果。 这些明月自然不会说,能让殿下开心,能得殿下一句夸奖,他便心满意足。 将熬好的糖稀淋在串好的签子上,待晾凉之后,软软的糖衣变硬,冰糖葫芦便做成了。 言庭自己先尝了一个,酸酸甜甜的,滋味不错,便拿起一个塞进明月嘴里,道:“你也尝一个,怎样,好吃不?” 明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股沁甜在唇齿间弥漫。 “恩,好吃。” “待会,你用油纸包了,分两份,装盒子里,送到昭华宫去。今天若是吃不到嘴里,明日里,为敬那小妞还不知道要怎么缠我呢。” “是,殿下放心,奴一定早早送去。” 言庭伸了个小懒腰,叼着签子往外走,一边活动自己的小蛮腰,一边感叹:“哎哟,我这老腰哦,累死了。” 留下明月看着言庭的小背影,一阵辛苦的忍笑。 将糖果子包好装进食盒,明月便提着食盒往昭华宫去。 途中经过御花园,远远的便瞧见一袭招摇的水红色,敢在宫里这么花枝招展的,也就是长乐宫那一位。 明月不想去招惹,便要转身换个方向走,谁知却被人喊住了。 “这不是在父君身边侍候的明月吗?这个时候,你是要往哪儿去啊?” 明月不得已,只好转身,小步趋上前行礼。 “明月见过德卿大人,德卿大人万福金安。奴是奉荣安殿下之命,将一些吃食送到昭华宫去。” 德卿刘方,是京畿卫刘同庶子,长相极为出色,五官生的妍丽动人。刘方虽是庶子,但是心性极高,又因为生了一副好相貌,就更加自视甚高起来。 在周胥深还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时,他就被指给这位十三皇子做了小侍。当时的刘方十分不甘心,觉得周胥深一个不受器重的皇子没什么前途,因此心里对自己这位妻主很不待见。 谁能想到,一朝凤凰涅槃,直飞九重天! 此时再回想当日种种,刘方悔的肠子都青了。 在他眼中,楚辞算什么?不过是出身比他高了那么一些,长相粗陋,如今却成了大周朝的元君,备受周胥深爱重!甚至不久的将来,楚辞的女儿身为皇帝的嫡女,会被封为太女,成为下一任的皇帝。 而自己呢?只得了一个无用的德卿封号,和杨柳儿那个低贱的侍儿平起平坐。 更别提,自从入了后宫,见到皇帝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刘方的手掐的掌心生疼,看着明月手中的食盒,眼中怨毒之色闪过。 凭什么楚辞可以做上元君之位?凭什么他的女儿就可以成为太女、甚至成为皇帝?他明明比楚辞更出色,为什么不能得到皇上的宠幸,诞下皇女? “荣安王殿下真是有心了,还是大皇女二皇女有福气啊,可怜我的为安就是不招人待见。” 刘方一把拉过一旁被小侍牵着的小孩,脸上明明是笑着的,可明月却觉得毛骨悚然。 周为安是刘方的儿子,比言庭还要小上两岁,如今被刘方从侍儿手中拽过来,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好瑟缩的看着自己的父君。 刘方对这个儿子向来不亲近,恨不得把他回炉重造一番,重新生个女儿出来。 “为安呐,你不说最喜欢你荣安皇从母了吗?这位明月哥哥就是经常在荣安殿下身边伺候的人,快来打个招呼。” 周为安怕怕的看了自己父君一眼,细声细语道:“明月哥哥好。” 明月虽然是明后卿的人,地位比一般宫人更高,可也不敢如此托大,赶紧侧身到一边施礼道:“为安卿主言重了,奴惶恐不敢当。德卿大人,奴还有事在身,不敢耽搁,还请德卿大人宽宥则个,容奴告退。” 刘方嘴角不由带上丝冷笑道:“昭华宫的事,自然是急事,本宫怎么敢阻拦?你去吧。” 对于刘方语气中的阴阳怪气,明月只能选择充耳不闻,告了罪,匆匆离去。 直到明月的背影消失在御花园的拐角,刘方才冷了脸,回身就在周为念的胳膊上掐了一把,咬牙道:“让你说句好听话都不会吗?本宫要你有什么用?!” 周为念吃疼,委屈的哭起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本宫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红叶,还不把他给我带回去!” 红叶是教养周为念的奶父,看刘方不愉,赶紧上前把周为念抱走。要是手脚慢点,主子发起怒来,可不会管这是不是自己亲儿子。 明月送完食盒,回到容和殿,就将御花园这事报给了明后卿,言庭也在一旁。这些后宫的事,明后卿也从来不避着她。 清风听完后叹息:“德卿本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只是没想到对自己的亲儿子也要利用。” 明月也气愤道:“我看着为安卿主一副惧怕的样子,可见德卿平时就没好好对过他!有个这么势利的父君,为安卿主可真是可怜。” “这后宫的事,你们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出了容和殿的门,便要记得谨言慎行,本本分分的当差。后宫自有元君打理,楚辞那孩子,行事大方得体,我这个老人家就不操心了。” 做一个差生 开元五年冬月十五日,这一天,周大陛下在皇宫中设下家宴,为荣安王周胥阳庆祝五岁生辰。 和往年没什么区别,言庭只负责聆听一下父亲和皇姐的示下,然后收一收礼物就是。辈分高在皇宫中就是占便宜,除了在身为正宫元君的楚辞面前需要行礼问安,其他人见了她都只有对她行礼的份。 言庭也乐得清闲,只管坐着收礼物收到手软。 不过宴席中,有一件事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德卿在将言庭夸赞了一番后,竟然反常的将大皇女周为念、二皇女周为敬也大加赞赏了一番,直说元君教女有方,实是后宫楷模之类之类的。 言庭心里感觉有些异样,这位德卿她虽然不熟悉,但行事作风也听说过一二。今天却表现的这么乖顺,难道一夜之间想通了? 不过宴席上气氛欢乐,周大陛下也凤颜大悦,言庭也就将这丝异样压了下去。兴许,这男人只是为了讨皇姐开心罢了。 言庭这想法是一半一半,德卿的确是想讨周胥深开心,但除此之外,他还有别的目的。 到宴席快结束的时候,眼看周胥深与元君楚辞似乎要离席,他便起身道:“陛下、元君,臣侍有一事相求,还请陛下与元君应允。” 周胥深看向德卿道:“何事?说来听听。” “臣侍一直仰慕元君风采,今日见元君膝下两位皇女又如此早慧,臣侍惭愧。同是陛下儿女,为安却远不及她两位姐姐。臣侍想,一定是臣侍的能力及不上元君,因此斗胆请求陛下、元君,将臣侍的为念也同两位皇女一并养在元君膝下,得元君教诲,好教他早日懂事。” 周胥深听了有些吃惊,她平常并不太关注德卿,但也知道后宫的卿侍没有不希望把子女养在身边的,德卿这是哪根筋不对? 当然后宫的事,周陛下也没工夫管,她看向元君楚辞,让他拿主意。 “后宫的事,本来就是你说了算,这件事,还是你来拿主意。只是为念为敬那两个小皮猴已经让人操心,若是再多一个为安,朕担心你太劳累。” 周胥深眼中的深情与温柔,看的德卿心中嫉妒丛生,袖子中的手掌心都被抠出血来。 这一切言庭也看在眼中,德卿那一闪而过的嫉恨,她看的清清楚楚。 前世,家族中多少心怀鬼胎、老谋深算的人没有见过?说实话,德卿这点道行,真不够看。 虽然这时候插嘴有些不合适,言庭还是状似玩笑着说了一句:“若是德卿实在仰慕元君姐夫风采,何必要让为安来这么麻烦,德卿自己来聆听元君姐夫教诲,岂不更好?” 德卿闻言脸白了一下,这个教诲和那个教诲可不一样。 若是元君真是有心教训他,让他一个卿侍有苦说不出的法子,多得是。 楚辞笑看了一眼言庭,有她这句“童言”做台阶,他便真是把德卿教诲一番,也没人挑的出刺。说起早慧,恐怕这宫里是没人比得上陛下这位十七妹的。 “本宫倒是喜欢孩子的,为念为敬也喜欢跟弟弟玩耍,只是这事儿,还得看为安愿不愿意。小孩子若是不愿,硬是把她从德卿身边抱来,养在昭华宫,反而不妥。” 听楚辞的意思,竟是答应了。 德卿面上一喜,把坐在后面的周为安拉过来,往殿前推了一把。 “为安,快回元君的话,你愿不愿意到元君那里去?” 为安迟疑的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虽然德卿对他不亲近,但天生的血缘关系让他还是渴望得到父爱。 “父亲,我……我……” 似乎是看懂了为安表情中的委屈和犹豫,德卿抚在周为安背后的手,不动声色的掐了他一把。 “为安,你忘了先前说的话吗?快,对元君说一遍。” 周为安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小声道:“为安,为安愿意到父君大人膝下受教,请父君大人恩准。” “来,为安,到我身边来。”楚辞温和的笑着,牵起为安的小手,怜惜的抚摸他的额头,“别怕,以后若是想见你父亲了,也可以随时到长乐宫去。” 这事有了定论,随后周胥深便带着楚辞离了席,家宴到此也就算结束了。 明太卿在宴席到一半时,就有些乏,回容和殿了。此时皇姐也走了,言庭也坐的犯困,想起明日还要到国子监报到,也就跟着站起来,准备回去睡觉了。 “十七殿下与元君真是亲厚,让人羡慕。听说十七殿下喜欢时兴的点心,长乐宫刚好来了位心灵手巧的小侍,会做许多民间糕点。虽然不如宫里的御厨做的精巧,但胜在这些糕点都是宫中难得的,不如十七殿下把他带回去侍候。” “哦?德卿真是费心了。”言庭还是笑着的,眼底神色却发冷,“只是可惜本王娇生惯养、身骄肉贵的,胃口被宫里的御厨养刁了,恐怕吃不惯民间糕点,德卿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说完,也不看德卿铁青的脸色,言庭转身便走。 出了丹凤宫的门,言庭的脸色就彻底臭了下来。这个德卿竟然想借着她的手往容和殿安插眼线,把她当傻子吗? “殿下,你累了吗?”明月把厚披风给言庭系好,看言庭面色不虞,不由问道。 言庭看明月一脸懵懂,摇头失笑:“没事,回吧。明天还要到国子监入学,回去可要早点休息。” 明月没有像清风那样随着明后卿在后宫倾轧中挣扎过,他是在周胥深登基后,才入宫的新人,对于宫廷中的尔虞我诈,感受并不深。 不过言庭觉得这样单纯的心性挺好,大概是自己已经在阴谋诡计中磨砺的心硬如铁,所以不希望再见到和自己一样的人吧。 一夜无话,第二日还不到卯时,也就是凌晨四点多,言庭就被明月叫醒了。 她木呆呆的坐起身,一时还没有从梦中清醒过来。 梦里她恍惚还是那个凌厉风行的总裁,在会议室中发下一项项命令,每一项命令都关乎言氏集团生死。 “殿下?殿下?” “……”言庭恍惚回神,明月的脸庞在暖黄的烛光中,逐渐清晰起来,“这就要起了?衣服给我吧。” 明月还以为这么早被叫醒,言庭肯定要不乐意的,哪知道竟然反应这么平淡。不过想想言庭总是一副年少老成的模样,他也就释然了。 言庭有些洁癖,一向习惯生活自理,不喜欢和别人过于亲近的身体接触。她接过明月递过来的衣服,迅速穿好,整理妥帖。 在明月端过来的水盆中净手净脸,刷牙漱口。这个时代的牙膏是用柳枝、槐枝、桑枝煎水熬成的膏状,混入姜汁做成的,牙刷是陶瓷柄的马尾刷。 之后束发的事,言庭自己做不来,只好交给明月。 前世的时候,她也不喜欢留长发,打理起来既费时又费事,一头短发干净利落。只可惜这个时代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便剪头发,言庭也只好作罢。 幸好还有明月能帮她打理一下,否则这一头长发,真是要难为死她了。 “殿下,虞侍卫已在门外候着了。”明月边为言庭戴上紫玉冠,边汇报道。 “她倒是准时。” 言庭整好了衣装,便准备出发了。 国子监就坐落在皇宫旁边,基本上出了皇宫的门,便是国子监。里面就学的都是大周王朝的贵族子弟,学生名额有一百四十人,教师二十四人。 据言庭掌握的信息来看,国子监设祭酒一名,相当于校长,设丞一人,主簿一人,负责学生成绩和学籍等,相当于教导主任,其余为六学的老师。所谓六学,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 言庭站在门槛上,远望黑沉沉的夜幕上寥落的晨星,摇头叹息:“看来任重而道远啊!” 虞夏不明所以,顺着言庭的视线看了一眼,疑惑道:“殿下,国子监并不远,出了宫门就是。若是殿下觉得书囊太重,交给臣代劳就好。” 言庭表情奇怪的看向虞夏,少女今日着一身石青色窄袖劲装,扎玄色腰带,披同色披风,腰间悬挂一柄纹饰古朴的长剑。 身上全无其他多余的装饰,只看其挺拔的身姿,和凌厉果断的气势,便让言庭新生好感。这也是言庭为何一眼相中她的原因,只是今日她一开口,言庭便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虞夏,你……喜欢读书吗?” 虞夏闻言,不好意思的挠头道:“殿下,实不相瞒,臣是个粗人,不懂读书的事。不过千字文、百家姓,臣还是读过的!” “咳咳……”言庭噎住,“那天在倦勤斋,皇姐赞你谈吐有度,甚有乃父之风。据我所知,你父亲虞皓然熟读兵法,精通文章,是难得的智勇双全的名将,那你……” 言庭欲言又止。 虞夏嘿嘿一笑,道:“殿下有所不知,那些话都是我弟弟教给我的,我背了好久才背下来的。我弟弟可聪明了,我们俩是龙凤胎。他说若是我在陛下面前表现的不好,惹陛下不高兴了,父亲也会受牵连,所以提前给我做了功课。“ 言庭瞪大了眼。 “那你弟弟就没告诉你,在我面前要怎么说话?穿帮了怎么办?” “我问了,他说,殿下不归他管,让我自己看着办。” 扑哧—— 言庭抚额失笑:“你们姐弟俩可真有意思,不过正好,本王也不喜欢读书!” 从今天开始,做个差生啊,真是任重而道远。 人性本恶 李继,国子监任教国子学的一名博士,熟读诗书,满腹经纶,但为人古板,十分守旧。 她是景秦三年的进士,二十余岁即被先帝任命为国子监学正,此后十年,一路升任至国子监博士,是国子监十分有名望的一位老师。 看着背负双手,一副老学究模样的人,手持戒尺从门外走进来,言庭脑中就自动将这人的体貌特征和她事前知道的信息做匹配。 李继一进门,自然也看到了教室最前面已经加了一张新的书桌,书桌后面,一个衣着考究的小女孩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恩,第一天入学就很准时嘛,看来这位荣安王还是很好学的,李继暗自点头。 老师进门,诸位学生起立,长揖拜见老师,老师回礼,随后落座,开始一天的课程。 “今天我们国子监来了一位新学生,乃是陛下亲妹,先帝十七女荣安王殿下。国子监向来秉承严立课程,奖诱备至。以致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敦促学子奋自镞砺,严实求学……” 李继巴拉巴拉拽了一通古文,简而言之,就是:国子监是很严格滴,来了这里你就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之类的。 等这一通训话完了,李继又转头看向言庭,问道:“不知道荣安王殿下在宫里的时候,可习过《千字文》、《百家姓》等启蒙?” 言庭站起来,谦逊道:“在老师面前不敢当殿下的称呼,老师叫我言庭就好。” 李继心底满意的点头,恩,看来这位荣安王虽然受宠,但是并没有被宠坏,性格还是很好的。 “至于《千字文》、《百家姓》……” 李继用赞许的眼神看着言庭,宫里对于皇子启蒙一向很早,想来这位小王女,应该早就学习过了。 “恕学生愚钝,没有学过。”野史游记、志怪小说倒是看了不少。 这就尴尬了,李继教了这么多年,还没从三字经开始教过。可是没办法啊,那也得从三字经开始教啊。 虽然其他学生已经学习到论语,但言庭是王女,这教学进度当然得配合着她来。 “那今日我们就先诵读一遍《三字经》,我读一句,你们跟读一句,今日将三字经诵读百遍,回去抄写十遍,明日交上来核验。” 这种机械式、填鸭式的教育,不出言庭所料。 在这种教育下,学生很难理解这些经史子集的意义,只是生硬的把它们背诵下来而已。 这种生硬的教学方式与现代的应试教育不谋而合,忽略学生的个性,只注重死记硬背。好像记住了这些东西,就真的能成才一样。 而且最要命的是,从上午五点开始,每天要学习十个小时!见鬼,这种枯燥无味的东西,竟然要耗去她一天中将近一半的美好时光。 “人之初,性本善。”李继当然不知道荣安王复杂的心理活动,他已经一本正经的朗读起来。 学生们也摇头晃脑的跟读:“人之初,性本善。” 然而在一片整齐的跟读声中,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十分响亮。 只见荣安王同学规规矩矩的坐在书桌后,高高举起右手,一本正经,十分疑惑的问道:“老师,这句话什么意思?” 李继眉头一皱,心想,这第一次上课,不懂规矩,也是有的,可以原谅则个。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人刚出生的时候,本性都是善良的。古人云,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言庭,你只管跟读就是。” “可是老师,这句话是错的。”言庭一脸耿直的表情。 李继心里升起一团火,绷着脸训斥道:“这是先哲圣人所言,如何会错?今日念你童言无忌,为师不做追究,休要再提!” “老师,你又说错了。圣贤也是人,怎么会不犯错呢?” 李继看着言庭那一双认真明亮的眼睛,此刻真想把自己先前“好学谦逊”的评语重新吞回去。 “那你说,圣贤这句话如何错了?”他就不信,一个五岁的娃娃,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听说有一种猛禽在陡峭的山崖上筑巢产卵,不久后,这些卵就会孵化出雏鸟。但是老鸟捕猎来的食物并不足已喂饱每一只雏鸟,雏鸟们为了生存,便会在父母不在的时候,把相对弱小的兄弟姐妹推下峭壁摔死。雏鸟尚且有求生的欲望,知道抢食,何况是婴儿?” “不高兴便哭泣,有需要也哭泣,当需求不被满足更是会大声啼哭。如此怎么能说,‘人之初,性本善’呢?分明是人之初,便有七情六欲,有欲便有恶。这样看来,人性本恶才对啊,您说是不是,老师?” 李继哑口无言,自己信奉了一辈子的至理箴言,竟然被这小娃娃三两句推翻了,气极拂袖道:“黄口小儿,强词夺理!” 言庭委屈状:“老师说我强词夺理,那就算学生强词夺理好了。您是老师,您最大。” 话音刚落,李继便听到身后学生一阵窃窃私笑,老脸一阵涨红。 “你你你……”李继指着言庭的戒尺一阵颤抖,若是言庭不是王女,不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亲妹,恐怕下一刻这把戒尺就要把她打的手心开花。 可惜现在,李继只能看着她,无可奈何的吹胡子瞪眼。 言庭端坐回去,冲着脸色铁青的李继谦逊一笑,道:“老师,请。” 李继使劲顺了几口气,看言庭好像确实安分了,冷哼了一声,继续往下念:“性相近,□□。” 这次还没等诸位学生跟读,就听那个熟悉又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老师,这句我也不懂。” 李继听见这句话,一口牙都咬碎了,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是说了吗?‘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可是皇姐说国子监就是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学生有疑惑,老师为什么不给我解惑?” 李继腿一软,扶住了桌子。这都把陛下搬出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啊?还能说什么? “有什么疑问,请荣安王殿下提出来。”其中‘荣安王殿下’五个字,咬字格外重,可见对言庭这种行为是格外生气。 言庭依旧是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先对老师行了礼,才道:“老师,这句话字面意思我懂,大概是说人的本性是相近的,只是因为后天环境的差别,才会导致性格天差地别。” “可是听说历史上有一位康梁王,她和自己的姐姐康昭王乃是一父同胞,年龄也只相差一岁,两人都很受宠爱,成长环境也一般无二,可为何康昭王成了人尽皆知的贤王,康梁王却恶行累累,最后因谋反被诛杀宣武门外呢?” 李继额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谁都知道当今圣上乃是以武力上位,如今谁还敢谈论谋反这种事?弄不好就成了影射当今圣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这只是个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那老师,如果这只是个例,为什么我还听说有‘龙生九子,各有所好’的说法?难道不是说,每个人的天性都是不同的吗?” “这个嘛,也有一定道理……”李继抓狂,你说你一个深宫长大的小屁孩儿,都从哪儿听说的啊? 于是接下来的问题就变成了“龙生九子到底是哪九子”,“龙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古人尤旭子乘龙而去的传说真实性”,“蓬莱仙岛的由来”,“求仙问道是否合理”…… 难得的是,李继不愧学识渊博,这些千奇百怪的问题,他还真能引经据典,回答的头头是道。滑稽的是,比起这些,反而是开始那两个关于三字经的问题,他说的生硬又含糊。 一堂早课,就在两人的一问一答中“愉快”的结束了。 当然了,言庭是很愉快的,至于李继,就不得而知了。 国子监的教学安排的确很紧,早饭就由伴读送到教室,直接在教室用饭。 虞夏把膳食从食盒中端出来摆在桌上,一碟象眼小馒头,一份鸭子馅提褶包子,一盘冬笋炒肉,一碗小米粥,这就是言庭今天的早餐了。 前世那些电视剧里把宫廷里的御膳演绎的多么奢华、多么美味,实际上夸张的成分居多。也许真的有个别皇帝发起昏来,穷奢极欲,但大多数情况下,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物质条件,还真没什么口腹之欲可以享受。 就拿调料来说,你能想象连辣椒都没有的生活是啥样的吗? 自从来到这个朝代,言庭就彻底的戒辣了,因为辣椒这种重要的蔬菜,还没有传进来! 那些穿越小说中开火锅连锁店的,真幸福啊!连辣椒都没有,火锅都吃不起来了! 言庭接过虞夏递过来的筷子,即便内心弹幕狂刷,多年的修养依然使她面色淡定如常。 “虞夏,你也去膳房用饭吧,一会儿来收食盒就行。” “不用,臣不饿,等殿下用完,臣再自去用饭。” 言庭无奈:“好吧。” 就坐在言庭后面的小豆丁周为敬,已经自觉把自己的桌子并过来,准备和言庭一桌吃饭。 “十七姨,你可真厉害!我从来没见过敢和李博士这么说话的人,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事啊?”小豆丁一脸崇拜,闪着星星眼望着言庭。 言庭慈爱的摸摸周为敬的大脑门,微笑道:“乖,人傻就要多读书。” ※※※※※※※※※※※※※※※※※※※※ 寒哥: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如果还没有解决,哼哼,那就只能靠你们的收藏了~~~ 遭退婚 而接下来几天,李继算是认识到了,有一种学生,比那些不好学的学生更棘手,更恼人。 你说她不学习吧,她偏偏很认真,从不迟到早退,礼仪完美无缺。一上课就目不转睛的盯着你,然后开始不间断的提出“十万个为什么”。 你不回答吧,她就能搬出陛下的话压你,你回答吧,没两句,话题就从课堂内容跑偏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偏偏这个学生自己也是辩才惊人,总是有各种歪理一大堆,听多了,还觉着,诶,还挺有道理的。 总而言之,李继觉着,自己被洗脑了。 而被言庭洗脑的,显然不止李继一个人,国子监全体教师现在看见荣安王,都跟看到史前恐龙是一个表情。 而言庭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某一天周大陛下的案头会出现这么一本奏折,内容大致曰:荣安王“天赋异禀”,国子监实在是教不了啊,请皇上赶紧把她带走吧! 言庭又结束了一天的课程,踢踏着小腿从教室出来,只觉着坐着一天,浑身的骨头都麻木了。 虞夏原本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时也成了蚊香眼,没办法,不管是老师说的,还是殿下说的,她都是有听没有懂。伴读这活儿,确实难为她了。 “殿下,臣送你回宫。”虞夏强撑着一双蚊香眼道。 言庭被虞夏那一脸晕乎乎的表情逗乐了,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天色道:“不急,自从你当了我的伴读,这么多天来,还未曾去你家拜访过。听皇姐说,虞将军年后就要启程回北疆,我仰慕已久,怎么也要见上一面,带路,今儿就去你家拜访一番。” “这,要是回去晚了……” “啧,走啦,磨磨唧唧,有事自然有我担着。”言庭不轻不重踢了这家伙一脚。 这些天相处下来,两人脾性相合,举止间已经随意许多。 虞夏刚开始还担心言庭太娇气,了解后才发现这位小殿下不仅极为自律,行事很有主见,待人也很和气,和她在一块,完全不会意识到两人年龄上的差距。 而且言庭知道许多稀奇古怪的事,虞夏在北疆也是见多识广,两人交谈起来,还真有点相见甚晚的感觉。 言庭要去自己家拜访,虞夏也挺高兴,既然不用担心被责骂,当下就带着言庭去家里做客。 达官贵族都居住在西城区缁衣巷这一块儿,距离皇宫很近,言庭便没有坐软轿,而是与虞夏一同步行,全当是散步。 缁衣巷虽然叫巷,实际上道路宽阔,可容两辆四驾马车并行,而不显得拥挤。 两人款步而行,说笑着很快就到了。 “殿下,前面就是我家了。” 虞夏抬手示意言庭看过去,只见两方一人多高的石狮镇守大门两边,十分威武,朱漆大门上镶嵌着铜环兽首,上方牌匾上铁钩银划般写着“虞府”二字。 尤其是那大门两旁,还有全副甲胄的士兵守卫,看那股悍气,和宫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禁军不同,竟让言庭隐约嗅出些血气来。 不愧是将军府,言庭暗叹。 正当言庭为将军府厚重的气势眼前一亮时,虞夏却瞥到一边圈在栓马柱上的马车一阵皱眉。 看那车夫有些眼熟,似乎是…… “怎么了?”言庭注意到虞夏在看着门口的马车发呆,不由问道。 虞夏脸上的不快丝毫没有掩饰,皱眉道:“殿下,今日真不巧,家中似乎来了不速之客。不如臣还是先送您回宫,改日再带您参观将军府。” “哦?竟然有人上我大周的将军府找茬?这胆子,我倒要瞧瞧是谁!” 言庭已然将虞夏当做朋友,朋友家有人上门挑衅,她遇不着便罢,遇着了,说不得,就要管一管这闲事。 言庭说完,大摇大摆的上前,不等守卫询问她是哪家的孩童,虞夏赶紧吩咐:“还不见过荣安王?” 守卫们赶紧跪倒见礼:“见过荣安王殿下。” “免了免了。” 言庭随手示意他们免礼,跨过高高的门槛,府内隐隐有争吵声随风传来,瞧这嗓门的音量,可不低嘞。 “嚯,还真有人敢在将军府造次,本王今儿个真长见识。”言庭嘴角挂着冷沁的弧度,语气明显不快。 虞家世代镇守北疆,每一代都有为大周牺牲的子孙,麾下铁骑更为大周王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以说这满朝文武,没有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但不能没有虞家。 北戎这些年发展迅猛,对大周更是虎视眈眈,虞将军此次回京述职,周大陛下特地将虞夏任命为五品殿前带刀侍卫,其亲厚之意可见一斑。 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有人上门挑衅,说实话,言庭很佩服此人的愚蠢。 “虞夏,带路,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在将军府如此喧哗。” 虞夏面有难色,但看言庭十分坚持,只好头前带路:“那殿下跟我来。” 两人前脚刚走,身后这群往日沉默寡言、训练有素的守卫便忍不住讨论起来。 “原来这就是那位幼年封王的十七殿下,你说这位小王女再来掺一脚,不会出事吧?” “哼,我看出事的是柳家那几个没脸没皮的才对,没看刚才那位小殿下脸色不太好吗?这事,就是闹到皇上面前,也是咱们将军府占理。” “怕只怕那位小殿下不懂事,帮不上什么忙,别再裹乱就成。” “要我说,直接把人打出去,哪儿还这么多事?将军就是心太软,恁的那老不死的撒泼!” 说着,几人看向那门口的马车,脸上都带了几丝狰狞,吓得那马夫差点出溜儿到地上,一张脸瘆白瘆白的。 虞府,大厅中,两波人分列而坐,呈对峙之势,气氛剑拔弩张。 “柳家的,你们不要太过分!当我将军府是泥捏的不成?”一个年轻夫郎打扮的男子怒目圆睁,忿忿不平的瞪着对面以柳老爷子为首的一众人。 柳家也算是燕京中排的上号的名门,柳家老祖宗柳世英是陪高祖上过战场的人物,当年因其战功卓著,受封勇毅公,位高权重。 只是柳世英和高祖都是早已过世的人了,柳家后代又没有特别出类拔萃的,柳家子孙降等袭爵,到了这一代的家主柳易,就只能受封勇毅伯了。 可是令人称奇的是,这勇毅伯一家到如今还享受着侯爵的一应待遇,这里就不得不提柳家那位超长待机的老爷子,也就是那位坐在柳家人首位的老人家。 都说人越老,越奸猾,大概说的就是这位。 柳老爷子一生风里来雨里去,已是耄耋之年,依然在老祖宗的位置上坚·挺不倒。柳老爷子一生精明,当年勇毅候柳知风痴迷风月,不思进取,可以说偌大的侯府都是靠着这个男子一己之力撑起来的。 可是,这人也总有犯糊涂的时候,柳老爷子有一个曾孙女名叫柳云逸,也是勇毅伯的嫡孙,与虞家子虞歌是指腹为婚。 柳云逸早年丧父,自小就养在柳老爷子身边,柳老爷子那可真是如珠如宝的疼着她。 按说,都是武将,门当户对的,这婚事也算不错了。 只是那柳云逸生性风流,喜爱美色,也不知从哪儿听说虞家子虞歌相貌丑陋,不能见人。 这下她可急眼了,回家在刘老太爷面前就是一阵哭闹,刘老太爷哪里受得住自己的亲亲曾孙哭闹,这不,就带着人上门退婚了。 老老爷子冷哼:“小辈也敢在老人家面前如此不敬,可见虞家家教,我柳家好歹也是体面的公侯之家,怎么能娶虞家这样的儿郎?” 柳老太爷倚老卖老起来,在座的还就真拿这种人没办法,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真是憋死个人。 “详儿,不可对老爷子无礼。”端坐首位的中年男子不咸不淡的对那怒火冲冲的年轻儿郎说了一句,转向柳老爷子的时候,眼神中隐含锐利,“老爷子,人生在世以诚信立,当日是云逸父母亲口定下的婚约,今日又怎么能凭你一句话就反悔?” 更重要的是,若是由着柳家悔婚,自家儿子的名声就全毁了!到时候,还有谁会上门求亲?这柳家,实在是其心可诛! 柳老爷子眼皮一掀,冷冷道:“你也说了是云逸父母定下的,我这老人家尚在人世,我没开口,我那曾孙的婚事哪里由得小辈做主?虞家夫郎,不要怪我柳家不给你面子,前日里吾女柳易亲自前来,客客气气的送还婚帖,你虞家将她打将出去。今日我老头子就坐在这里,你们要有本事,便把我这一把老骨头也一起打将出去就是。” 客气?虞夫郎都要被气笑了,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难不成人家上门来退婚,他们虞家还要端茶送水,以礼相待不成? 可也真不能把这柳老爷子打出去,毕竟那么大年纪,万一弄出个好歹,那虞家是平白惹一身骚,撇都瞥不清楚。 柳老爷子看着一副面目慈祥的样子,手中还捏着一串佛珠,说起话却真真是佛口蛇心,直往人心窝里戳。 “你们虞家的也不去外面打听打听,现在燕京城中谁不知道虞家子虞歌貌丑无盐?这还不算,听说性格也十分粗鲁,丝毫没有男子应有的品德!我家云逸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娶此子为夫的!今日你虞家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 小剧场: 虞歌缓缓擦拭手中的长剑,考虑:该从哪个下手,把柳家人切了呢? 言庭(蹦跳着扑过来):未来夫君,侬家来救你于水火啦~~ 虞歌冷眼一斜,某言顿时冻成冰块:小豆丁,边呆着去。 被嫌弃的言庭蹲墙角哭哭,画圈圈……画小人……扎死作者……谁让你把我弄这么小? 寒哥(无辜):年龄差,多萌( ⊙ o ⊙ )啊! 确实不公 虞夫郎端着茶杯的手都在颤抖,被这番话气的眼前一阵发黑。 这老贼欺人太甚! 而在后堂,一直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的虞歌也坐不住了,他可以忍受别人对自己的侮辱,可是抹黑虞家,他不能忍。 一旁的小侍馒头赶紧拦住自家主子,苦着脸哀求:“我的爷诶,您可不能出去!主夫交代了,这事儿关系到您的人生大事,您要出去闹一通,那可真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虞歌从小到大就没这么憋屈过,他咬牙低吼:“管他什么狗屁人生大事,真当我看得上柳云逸吗?那弱鸡模样,爷一只手就能弄死他!你躲开,今天我就让那老头知道,我虞家的门好进不好出!” 眼看虞歌握着佩剑的手背青筋暴露,馒头怎么敢让这祖宗出去?一把扑上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主子的腰,哀嚎:“我的爷啊,您就听小的一句吧!那柳老爷子要真有个好歹,咱们将军府就是有理也变没理了!” 虞歌如果是这么容易被说服的人,也不至于,从小到大,虞将军手中的藤条都打断几根。 只见他在腰上挂着百十斤重物的情况下,气沉丹田,走起路来依旧步履如风。 馒头半个身体拖在地上,留下丈宽的痕迹。一想到自己这厚重的分量也挡不住主子的脚步,两行宽面条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下来…… 就在虞歌要步入前厅之时,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屋中压抑的气氛。 “虞夏堂姐,你不是说府中没有养狗吗?奇怪,我怎么听到了犬吠?” 言庭背着小手走进大厅,环视一圈众人,小下巴微微抬着,看那姿态神情,端的是一派尊贵倨傲的样子。 这一声堂姐可把虞夏惊着了,虞夏的父亲纪锦乐的确与明后卿同出一族,是有那么点沾亲带故。但也就那么一丁点而已,平常的时候,言庭可不会这么叫她,可见今天是十分给她面子了。 虞夫郎,也就是纪锦乐纪氏,疑惑的打量了几眼言庭,又把视线移到虞夏身上,心里有几分明悟。 这位,想必就是荣安王。 虞夫郎正准备起身见礼,言庭已经先一步上前,脸上倨傲的神情褪去,朝着虞夫郎甜甜一笑,微微欠身施礼。 “小侄见过堂叔,今日临时起意,登门拜访,却无暇准备礼物,空手而来实在是失礼。还请堂叔,原谅则个。” 虞夫郎僵硬的摆手:“无妨无妨。” 硬生生受了一个王女的礼,虞夫郎有些坐立难安,只是显然有人比他更激动。 柳老太爷“砰”的一拍桌子,两条稀疏的眉毛倒竖,一手指着言庭喝到:“哪来的黄口小儿,如此没有教养?我们两家大人正在说话,哪里容得你来搅局!” 言庭先一步截住虞夫郎的话,就是为了此刻柳老爷子的率先发难。 柳老爷子估计是看她对虞家人的称呼、态度,就以为言庭只是虞家的一个普通亲戚家的小孩。再加上言庭进门的时候刻意激了他一句,凭柳老爷子那吃不得亏的德性,立马就问候了言庭的教养。 言庭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和方才面对虞夫郎的甜美相比,此刻配合着那双冷沉的眼睛,却让人浑身发凉。 一个孩子脸上出现如此早熟的表情,甚至让人觉得有丝诡异。 “本王从小在皇姐的训导下长大,还从未被人问候过教养。呵呵,柳老爷子开口教养闭口教养,想必定然很有这方面的心得。本王回宫之后一定会在皇姐面前为柳老爷子多多美言,说不得皇姐还要向柳老爷子请教一番关于‘教养’的心得呢。” 本王?皇姐? 柳老爷子一行人目瞪口呆,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你……你是?”柳老爷子指着言庭的手指一阵剧烈颤抖。 言庭没有回答,然而虞夫郎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殿下光临寒舍,虞府蓬荜生辉,还请上座。” 能被称为殿下的,又符合年龄的,也只有那位圣眷浓厚的荣安王了。再结合言庭的话,她口中的皇姐,可不就是当今圣上周大陛下吗? 言庭微笑点头,施施然坐下,再一抬头,吓了一跳。嚯,这位柳老爷子怎么两眼翻白,竟好似受惊过度,一口气上不来要抽过去似的? 柳老爷子真有这么脆弱?看他方才那咄咄逼人的作风,可不像是心理脆弱的人。 柳家人赶紧一拥而上,搀扶的搀扶,掐人中的掐人中,一片的人仰马翻。 虞夫郎也有些着急,倒不是担心那老头子,而是怕他在虞家出事,赖上虞家。 言庭抬手按住虞夫郎的袖子,微微摇头。柳老爷子这场戏演得好啊,晕的真是及时,她若再揪着“教养”这个梗不放,那倒显得她小肚鸡肠。 其实柳老爷子此时也在闭着眼,心里叫苦呢。你说你一个王女,你不好好待在宫里,无缘无故跑来虞府干什么啊?而且好死不死的,还出口得罪了她!情况如此尴尬,此时不晕,更待何时? 言庭看到柳老爷子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乱动,就知道这人是影帝上身了,好吧,他想晕,就让他晕着吧。 不如说,晕着更好。 “虞夏表姐,还不快请大夫来,柳老爷子怕是上年纪了,不宜走动,赶紧让人来看看吧。” “是,我这就去。” 一听要请大夫,柳老爷子急了,偷偷掐了身边人一把。那人是柳家二房的孙女婿,一向是柳老爷子的应声虫,收到柳老爷子的暗示,赶紧阻止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家老太爷这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歇会儿就好。” 一旁有人跟着附和:“是啊,不用麻烦了,我们这就带老太爷回去休息!” “实在是事出突然,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柳家人显然也知道,既然言庭在这里,就不大方便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谈退婚了。于是赶紧趁着柳老爷子“晕倒”的机会,往回撤。 只是,他们要撤是一回事,言庭答不答应,却是另一回事了。 “慢着!” 柳家人动作一僵,言庭一手托腮,一手中指有节奏的敲击椅背。 “柳老爷子既然问题不大,那派两个人送他回去足矣。留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在这,正好接着讨论正事。”言庭顿了一下,慢条斯理道,“不是要退婚吗?这可是大事,拖不得。本王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事,也很好奇呢,正好给你们做公证人。” 说完,言庭对在场中人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微笑,全然不顾众人被残害的心灵! 麻蛋,你一个豆丁大的孩子,会做什么公证人?你分明是觉得好玩吧?啊? 这可真是冤枉言庭了,她分明是认真的。 这回连虞家人都坐不住了,纷纷皱眉看过来。虞夫郎也是欲言又止,看起来这位小王女言行举止似乎十分有章程,又似乎很胡来,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这……”柳家人面面相觑。 “晕迷”的柳老爷子却心中一动,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言庭王女的身份虽然让他忌惮,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小孩子,只要是小孩子,抓住她的喜好,就好掌控。到时候引诱着她胡乱公证一番,那这婚就退订了! 到时候,虞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柳老爷子打算的很好,又偷偷掐了孙女婿王氏一把,还趁着柳家人的遮掩,偷偷在王氏手心写了两个字。 王氏接到指示,口风立马变了:“那就先把正事办好,我们再回去好了。反正老太爷是随身带着药的,吃上两颗,不一会儿就能恢复了,没什么大碍的。” 说着,还真掏出一瓶药丸,就着温水给柳老爷子送服了下去。只是这药瓶里装的不是治晕迷的药,而是柳老爷子平日里用来饭后消食的。 言庭也由着他们演戏演全套的,还看的挺津津有味。 这边柳家人重新就座,还是王氏做代表发言,毕竟他离老太爷最近,容易传达上级指示不是? 王氏先是向言庭诉了一通苦,说的柳云逸如何如何优秀,柳家退婚又是多么多么无奈,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还真容易被忽悠了。 虞家人早听的怒了,恨不得提着板砖上去拍死这胡说八道的柳家人。 “恩,听起来确实有点道理。”言庭笑眯眯的点头,似乎很赞同的样子。 王氏心喜,赶紧道:“听人说殿下还点了虞夏做伴读,可那虞夏木呆呆的,哪里能侍候好殿下?我们云逸就不一样的,这燕京中,有哪些好吃好玩的,他知道的可多了。” “哦?哪些好吃好玩的?”言庭露出好奇又感兴趣的表情。 “嗨,这可就多了,像是吉祥阁的杏仁酥啊,五宝轩的秘制桃花糕啊……更神奇的是,还有从西域来的商队,带来的各种稀奇玩意,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言庭越听脸上的笑容越大,王氏也越说越开心,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听到这些吃的玩的就把不住了。 那边虞夫郎的脸色也越来越黑,如果不是有虞夏按着他,他说不定会揍言庭这个“随意搅局”又“轻易倒戈”的熊孩子。 在座人分为泾渭分明的两拨,一边是柳家的喜形于色,一边是虞家的面沉如水。 如果说还有谁是淡定的,那就只有两个人了。 一个是自从了解了言庭之后,就对她有着莫名信心的虞夏,还有一个就是站在屏风后,定定看着言庭的虞歌。 “爷,这荣安王也太不靠谱了,你看她一听到那些好吃好玩的,眼睛都放光了!你说她一小屁孩,捣什么乱啊!真是气死人了!”馒头挤在虞歌身边,噘着嘴,一阵叽叽咕咕。 “闭嘴!再说一个字,罚你少吃一碗饭!”虞歌瞪了馒头圆溜溜的身材一眼,与馒头相反,他倒觉得,这位小王女的行动,十分有意思。 馒头赶紧捂住嘴,他能把自己吃成一个球,可是十分不容易的。少吃一碗饭,那跟要了他的命差不多。 而大厅中,谈话也进入了尾声。 “殿下,你说这门婚事,是不是十分不公?” 言庭点头:“确实不公。” 话音一落,顿时有人心喜不已,有人愤懑难平。 “不过这不公不是对柳家,而是对虞家!”言庭沉眉怒喝。 顿时,满室寂静,落针可闻。 ※※※※※※※※※※※※※※※※※※※※ 抱歉,临近过年,事情比较多,更新估计是隔日更,也可能是隔隔日?(抱头,别扔白菜)看在这一章比较肥的份上,原谅我吧(星星眼)。 歪脖子树 言庭冷冷扫了柳家人一眼,转身对虞夫郎说了这么一番话。 “堂叔,你也听到了,这柳云逸整日里游手好闲,耽于吃喝玩乐!虞夏表姐才十五岁,就已有品级在身,而柳云逸年长两岁,至今却还一事无成!这样的歪脖子树,不赶紧跟他撇清关系,还留着过年做劈柴不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理应慎重,依小侄看,柳云逸绝非良配!” 这个世界,男人的地位与古代女人相似。虽然大周民风开放一些,不至于像中国明清时期那样压制的太狠,但是对男子来说,还是有很多条条框框的。像是“在家从母,出嫁从妻,妻死从女”等,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言庭庆幸自己重生在女尊的朝代,庆幸自己不用受那些规矩束缚,但与此同时,她也同情这个时代的男子。 在21世纪,如果所嫁的不是良人,还可以离婚再找。但是这个时代,和离是很难的,基本都是被休弃,而且被休弃之后,很难再找到一个好人家。更何况,即便是在现代,离婚所带来的纠纷也很复杂,更别说这里了。 总之,嫁人,一定要慎之又慎。 本来,如果这个柳云逸真的是个青年才俊,那言庭还不会当这个打鸳鸯的大棒。但是套了一番话后,言庭发现,这个柳云逸就是个渣啊! 她虽然没有见过虞夏的弟弟虞歌,但是就凭虞夏平常提到的那一两句话,言庭就深觉这位虞家公子十分聪颖,而且很有见识。 这样的男子,配柳云逸这个渣,实在是太埋汰人了! 歪脖子树?言庭的比喻,引得在场人一阵发笑。 看那柳家人一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虞夫郎面上不显,心里也觉得畅快。只是这退婚的名声,实在是好说不好听啊。 言庭自然知道虞夫郎的顾虑,她笑了一下,道:“堂叔可是担心退婚的名声问题?堂叔可真是宅心仁厚,都这个时候了,还为柳家考虑,言庭佩服。” 虞夫郎吃了一惊:“为柳家考虑?”这个真没有。 言庭心里嘿嘿奸笑,面上却一副无辜的样子:“难道不是吗?既然柳云逸并非良配,柳家又这么不辞辛苦的找上门来,堂叔都不愿赐给他们一封退婚书,难道不是为柳家考虑吗?” 这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是退别人的婚,还是被别人退婚,这其中的意义可大不一样。只是男方写退婚书这种事,听起来还真是有点惊世骇俗。 虞夫郎也是精明果断之人,先前是一心想保住儿子的名声,才有些急火攻心、乱了阵脚。如今言庭稍一点出,他心里立刻有了定计,为了虞歌,为了虞家,今天定要让柳家收下我虞家的退婚书! 而柳家人那边却是慌了,“昏迷”的柳老爷子心里焦急,使劲攥着王氏的手,那力道让王氏一阵吃痛。 “这怎么行!男方写退婚书,闻所未闻,这不合规矩!”有人叫嚣。 言庭轻蔑:“不合规矩?我大周律例上,可有明文规定禁止男方退婚?没有规定,那就没有这条规矩!” “竟然要我柳家收下退婚书,置我柳家颜面何在?”有人反对。 言庭冷笑:“柳家子行径浪荡,以貌取人,柳家人处事不公,罔顾信义,此等行径,谈何颜面二字?” 见还有人不长眼的要说话,言庭眉眼含怒,哗啦一声将手边的杯盏掷到地面。 杯子在脚边砰然碎开,吓了柳家人一跳,一众人这才想起来,眼前这小孩可不是普通的小孩,人家是有正经封号的王女!而且,这个王女实在是不简单! 眼看言庭发怒,柳家人赶紧赔罪,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对这些人狡辩之词,言庭充耳不闻,有的人呐,就是好好说话他不听,非逼着她用强权。要知道,她可从来都是以理服人的,只有对那些听不懂人话的牲口,才会用鞭子与大棒。 “呵呵,别紧张嘛,本王就是一时失手没拿稳,都起来吧,起来说话。” 言庭的怒火就像是昙花一放,眨眼间就不见了,脸上的笑容又温和无害起来。 只是见识过这位荣安王性子的柳家人,却是再也不敢认为这位笑眯眯的王女好糊弄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殿下又要作什么妖,只好心里惴惴不安的站了起来。 “方才柳家人辱骂本王没有教养,本王没有听错吧?” 哗啦一下,柳家人腿一软,又跪了下去。我的亲娘嘞,这茬儿不是过去了吗? “本王虽然一向仁善宽厚、善良无私,本不想与你们计较,没想到,唉,你们品行竟如此恶劣,丝毫不知悔改!不仅对皇家子孙口出侮言,对皇室丝毫没有敬畏之心,竟还妄图贿赂本王,将本王带入歧途,啧啧,真是狼子野心,心眼太坏了!” 看着言庭在上面痛心疾首的摇头,柳家人在下面恨不得吐血三升,谁的心眼都没有这荣安王的坏!要不是你听得津津有味,我们用得着那么挖尽心思讨好你么?太无耻了!太无耻了! 人生在世,唯脸厚心黑四字,言庭在前世就将厚黑学修炼的入木三分,今日小试牛刀,就已让柳家人叫苦不已。 “行了,你们都先回去吧。时候不早,本王也要回宫了,正好将今日所见所闻向皇姐汇报一番。” 说完,言庭竟然不管这厅中诸人,作势就要离开。 柳家人哪能让她走啊,赶紧拦住她,一迭声的道:“殿下留步,留步啊!我们知道错了,请殿下饶恕!我们再也不敢了!” 言庭顿住,狐疑:“你们真的知道错了?” “知道知道!”一众人小鸡啄米般点头。 言庭微笑:“你们知道错了,那就应该做一些品德高尚的事向我证明,你们的心是红的啊!比如扶老奶奶过马路啊,交给警察叔叔一分钱啊,又或者在退婚书上签字啊,你们说是不是?” 言庭此刻的笑容,在众人眼里,只有两个字,奸诈! “马路是什么?”有没转过弯来的,傻乎乎的问道。 回应他的是言庭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你猜。” 要不你就乖乖拿了退婚书走人,要不我就将你们辱骂皇家,意图引诱王女走入歧途的罪行上报,二选一,这就是言庭的潜台词。 “昏迷”的柳老爷子急得不行,他把柳家的门楣看得极重,怎么能忍受被人退婚的事情?可是他能“醒”过来吗?不能!他醒过来就是坐实了他方才在演戏,那就是欺骗皇室,罪加一等! “看来你们还是没有好好做人的觉悟啊,本王没时间跟你们墨迹!虞夏表姐,送我回宫!” “遵命,殿下。” 柳家人早就心神大乱,一同交锋下来,都是在被言庭牵着鼻子走。这会儿眼看言庭竟然毫不犹豫要走,脑子一懵,赶忙道:“签!签!我们签!” 言庭心里好笑,你们这群人,可不就是欠吗?欠教训! 虞夫郎派人取了文房四宝,唰唰写下两份一模一样的退婚书。言庭大致看了一遍,上面措辞犀利,将柳云逸和柳家狠狠嘲讽了一顿,然后表明因柳家德行败坏,两家婚约取消,以后女婚男嫁各不相干。哈哈,看来她这位堂叔也十分懂得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柳家人也没心情去看上面具体写了什么,咬着牙签了字,言庭又取出自己印鉴盖上公证章。 柳家人拿了屈辱的退婚书,灰溜溜的走了。 言庭哈哈一笑,拍着虞夏胳膊道:“怎样,本王表现的好不好?快夸我快夸我!” 虞夏顺势给言庭竖了个大拇指:“殿下表现的太好了!好样的!” “哈哈,本王果然是最腻害的!耶~~” 言庭被自己幼稚的言行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没办法,方才太激动了,一时没控制好自己的言行,这会儿只好尽量弥补。 她平日里虽表现的比一般小孩早熟,但却没有像今天这样思维缜密,世故圆滑比一般成人更甚,现在冷静下来,言庭出了一身冷汗。 偷偷瞄了虞夫郎一眼,发现他面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神色,只是对她感激的笑道:“今日真是多谢殿下相助了,如若不然,还不知那柳家要如何咄咄逼人。” “堂叔客气了,皇姐常常与我谈起虞家英杰的英勇事迹,我早就仰慕已久了。今天临时起意,前来拜访,没想到竟然会遇见这不长眼的上门寻衅。我一时气愤,擅自插手虞家家事,还请堂叔勿怪。” 一个小小人竟能如此多变,实在让人惊叹。虞夫郎心中感叹一声,再看言庭生的玉雪可爱,此刻一本正经的样子更是十足的可人疼,心里不由起了怜惜之意。 “殿下方才智斗柳家,想必此时一定腹中饥渴,不如在府中用些茶点。” 言庭确实有些饿了,也不跟人客气,眉开眼笑道:“听虞夏说,府中的杏仁酥做的特别好吃,堂叔,我要吃这个!” 言庭板着脸时,尚且让人觉得生的精致可爱,这一笑起来,更是威力强大,堪称妇男杀手。 笑容还未收回,言庭就被一只手捏住了脸蛋,她疑惑的看向那人,方才虞夫郎似乎叫他元详,想必是虞夏的大姐虞宁的夫郎。 “哇,真的好滑啊!好可爱!” 有人拉起了她的手:“肉肉的,好软,像棉花一样。” 有人把她抱了起来:“好像要一个这样的小孩,养起来一定好玩!” 噫噫噫?这个情形好像有点熟悉啊?貌似在某个姓周的陛下那里,经常发生…… 喂喂喂,你们够了啊,不准捏本王的屁股! 千年不倒 言庭终于还是没吃上杏仁酥就落荒而逃了,被一群男人围起来揩油,太可怕了! 待言庭走了,虞歌才从屏风后踱出,目光凝望着言庭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他剑眉英挺,黑目深邃,身形样貌都与同胞姐姐虞夏有七八分相似。这姐弟俩站在一起,与其说是龙凤胎,倒更像是双胞胎。 “五弦,来,到父亲身边来。” 五弦是虞歌的小字,取自“鼓五弦,歌《南风》”。 听得虞夫郎唤他,虞歌转身走到父亲身边,看到虞夫郎脸上有些倦意,不由心疼:“父亲,是孩儿不孝,累得你整日为孩儿操心。” “傻孩子,说什么呢。”虞夫郎嗔怪的看了虞歌一眼,拉起儿子的手,看着他手中的老茧,眼神中有些忧虑,“别家的儿郎,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的,偏我家的孩子,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都怪你母亲,你大姐二姐去学这些也就是了,你一个男儿家舞刀弄剑,日后可如何是好?” 虞歌有些无奈:“父亲,是我自己喜欢这些,若像那些京中的弱男子一样,整天无病呻吟,还不如杀了我呢!父亲,你等着看吧,我一定能做上将军,统领百万大军,将北边那群狼崽子打的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说到这些的时候,虞歌的眼睛都是熠熠生光的,那里面有着不羁的野性,和天生的对战斗的渴望。 “唉,我的儿啊,你若生为女儿身……”虞夫郎没有再说下去,虞家二女一子三个孩子,虞歌的资质却是最突出的。他武功进展最快,兵法十分纯熟,不怕吃苦,性格坚毅,脑子灵活,是天生的将帅之才。 只是再如何优秀,终究是个男子,又如何上战场呢? 正当此时,一声暴喝从门口传来:“兔崽子!你要把谁打的屁滚尿流?你一个男儿能说‘屁滚尿流’吗?老娘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教你武功是要你防身!你娘我还健在呢,想上战场?想得美!上次偷偷混入军营里,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福伯,藤鞭呢?藤鞭给我拿来!” 虞歌在虞夫郎面前十分乖顺,但跟自己的母亲虞皓然却是相看两相厌,两母子每次见面都跟仇人似的,非要呛上几句不可。 “你这个不分黑白的将军,我还斩了对方一员猛将,你不仅不赏,反而罚我,我不服!你这是徇私枉法,罔顾军纪!”虽然嘴上说的威风,然而虞歌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眼看虞皓然已经面黑似铁,两眼冒火,知道她是真生气了,立即脚下抹油就开溜,临走前还不忘叫嚣,“虞皓然,你别得意,等我以后当上将军,也要拿藤鞭治你的罪!” 虞歌身影一闪,便从窗户翻了出去,几个兔起鹞落,便不见了踪影。 “兔崽子,轻功又长进了!”虞皓然嘴里骂着兔崽子,眼中却是骄傲的神色,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哪里还有方才的凶恶。 虞夫郎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就会吓唬孩子,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哼!好好说话能制得住这小子?胆子忒大,竟然偷偷混进军营里!跟阿史那娘希匹的对阵的时候,这小子斜刺里就杀出来了,吓得老娘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说到这,虞皓然想起那一幕,心里还有些惊叹,初生牛犊,就敢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这胆色与眼力,赞一句勇冠三军也不为过。 “若为女子,便是我虞家后继之人啊!”虞皓然一拳砸在窗台上,有些咬牙切齿,“锦乐,我儿有如此天资,为何就上不得战场?为何?!” 这话,纪锦乐答不出,虞皓然自己也没有答案。 言庭回到皇宫,还没踏入容和殿的大门,远远的就瞧见李锦在门口来回转悠。 李锦正是等的心焦时候,抬头一瞧,千呼万唤的荣安王殿下终于回来了,赶紧迎上来道:“诶哟我的殿下,您可回来了,陛下正等着您呢!快跟老奴走一趟吧!” “皇姐叫我?什么事?”言庭眼珠转转,心里暗忖,莫不是终于有人把自己的“恶行”捅上去了? “这个,老奴也不清楚,但瞧着,陛下不太高兴的样子,殿下待会可要仔细些,莫惹陛下生气。” 李锦能这么说,就已经是交了底了,可见对言庭也是有一番爱护之心。 言庭感激一笑,道:“好,我晓得了。” 到了倦勤斋,只见大门紧闭,两边的宫侍低眉垂首跪在一旁,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这是怎的了?”言庭皱眉看向其中一人。 那小侍也不敢抬头,伏在地上道:“回殿下,今日的参茶,陛下说不合口味,奴已重新换过。只是倦勤斋乃宫中重地,奴等不敢擅入。” 言庭看到他手中的托盘,顿时明了,皇姐心情不好,这些宫侍们自然不敢去触她的霉头,这也是他们在宫中的生存之道。 “行了,你们退下吧,这参茶就由我来送进去。” 接过小侍手中的托盘,言庭挥退他们,推门进了殿内。 书案之后,周胥深正在俯首批阅奏折。错金银云纹香炉中,袅袅檀香四起,使这位天下至尊的面容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她眉心的褶皱,似乎在为什么烦恼。 室内落针可闻,一股莫名的压力扑面而来,及到此时,即便是言庭,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周胥深正在聚精会神的阅读奏折,手边忽的多了一盅茶盏,有个清脆的声音道:“陛下,请用参茶。” “朕不是说了,今日参茶略显沉涩,不用再上吗?” 周胥深说着抬头,只见一个小人儿,和自己书案一般高,正掂着脚费力的把茶盏推过来,见自己瞧着她,便眨巴着黑玉般的眼珠子,露出讨好的笑。 周胥深心里不由自主的一软,随即想到言庭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又绷着脸,把手中的奏折往桌上重重一扔,虎着脸道:“周胥阳,你给朕站好了!朕问你,你可知错?!” 这还是第一次被皇姐连名带姓的叫,可见是真的把她惹毛了。 周胥深脸色一沉,那股威压就更明显了。她是曾经上过战场,经历过无数阴谋诡计,在铁与血中磨练出来的帝王,多年为官的老臣在这股气势面前尚要两股战战,不敢抬头。 言庭虽然也觉得压力很大,但她好歹也是曾经执掌过庞大商业王国的人物,自然不会被这股威压吓到。 “皇姐,你在说什么?言庭哪里做错了?” 见言庭丝毫不畏惧自己,周胥深眼底略过一抹亮光,她哼了一声,从一边垒起的奏折小山里抽出一本扔到言庭怀里,怒道:“你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国子监的祭酒、博士都联名上书了,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言庭打开奏折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兹荣安王殿下年幼不拘,行甚跳脱,国子监难行教化之责,实乃臣等愚钝,谕请陛下降罪”云云。言庭啧啧感叹,这折子名为请罪,实则暗指她不堪教化,看这玩弄文字的功底如此深厚,只能说不愧是一肚子墨水的人。 周胥深瞧着言庭看的还挺津津有味,心里就来气,一拍桌子道:“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言庭合上折子,无辜道:“皇姐,这好像是请罪的折子吧?可是这又不是我写的,皇姐干嘛来问我啊?” 周胥深眯着眼打量她一番,直把言庭看的浑身发毛,才缓缓开口道:“昨日我与父君谈起你来,听父君说,你只想当一个富贵闲王,是也不是?” 言庭心里咯噔一声,但在周胥深幽邃的目光中,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皇姐英明神武,两位皇侄女也聪明伶俐,我大周前途光明一片。臣妹自认愚钝,没有什么大志向,做一个富贵闲王足矣。” “富贵闲王?”周胥深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随即盯向言庭的目光锐利宛若实质,让言庭如芒在背,“朕告诉你,朕不许!” 这一句犹如雷霆,言庭霍然抬头,几乎是下意识的问出了声:“为何?!” 言庭本以为,按往日周胥深对她的疼爱来看,她即便一时有异议,也绝不会这样强硬。只是今天这一句话,让她猝不及防。 “敢问朕要缘由的,你是独一份。”周胥深坐在桌案后,目光幽深,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也罢,朕便说与你听。” “自□□打下江山,我大周已历经二百一十载。遍数历史各大王朝,自秦而楚,梁宋魏韩,最长者,不过四百六十载,甚至一世二世而亡的也不在少数。我不求我大周万古长存,但求其千年不倒!吾妹啊,你可知这守江山的难处?” 言庭心中大骇,自家皇姐的目标可不一般啊!不求万古长存,但求千年不倒!这一句话功夫,就在四百六十载的底子上,翻了个翻儿。 据言庭所知,中国历史上所有朝代,都没有超过一千年的,超过五百年的都寥寥无几。而且越往后,随着时代的发展,一个王朝的寿命就越短。千年不倒?这丫当个笑话听听就得了,管好有生之年就行,死后谁管它洪水滔天? 言庭是这么想的,但看到周胥深那灼灼的眼神,那话就堵在嗓子眼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 从今天起,回复更新。过完年了,大家是不是都吃的圆滚滚哒?不管你们有没有,我是有哒tat~ 万民如水 周胥深定定的看着言庭,那眼神中包含的东西太复杂,也太沉重。 “你是朕的皇妹,是大周皇室子孙,你得享这至高的荣华富贵,就须得担负起我大周的兴衰荣辱!你身为朕谕旨亲封的荣安王,你的所作所为,不仅朕在看着你,天下万民也在看着你!你现在告诉朕,你还想做一个富贵闲王吗?” “我……”言庭张嘴,却觉得喉咙干涩,嗓音颤抖。 言庭想,如果她现在坚持自己的想法,皇姐虽然会失望,但一定会尊重她的选择。 可是一想到眼前这个爱护自己,宠溺自己,待自己如姐如母的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中满是怒其不争的失望之色,言庭就觉得心脏一阵急剧收缩般的剧痛。 她呼吸一阵急促,肩上仿佛有万斤重担凭空压下。 “皇姐,你在逼我。” “以后你就会知道,朕也是为了你好。” 言庭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的挣扎之色已经掩去,嘴角微微翘起,噙起一抹天真无邪的笑意:“皇姐,说来说去,不就是要让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嘛,干嘛整那么深奥。人家还小,听不懂诶。” 周胥深哂笑,这小家伙,果真狡猾,今日如此逼迫她,却也不能让她彻底妥协。也罢,时间还长着呢,总会把她带到正路上来。 周胥深这一笑,那股迫人的气势也就散了,她斜睨了一眼言庭,没好气道:“那你就给皇姐一句准话,以后到国子监去读书,还捣不捣乱?” “我哪里捣乱了,分明是那些教谕说不过我,哼,竟然跑来皇姐这里告状,太卑鄙了。”言庭咕哝了两句,听得周大陛下一声冷哼,连忙卖乖,“当然了,皇姐让我好好读书,我一定听皇姐的话,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 “油嘴滑舌。”看着言庭在自己面前撒泼打滚,周胥深摇头笑骂。 在周大陛下膝上腻歪了还一会儿,眼看皇姐似乎心情不错,言庭试探着开口:“皇姐,我都答应你好好读书了,那个啥,你有没有奖励给我啊?” 周胥深瞪眼道:“好好读书是你应做的,你竟然还问我要奖励?” 自称“我”说明心情真的很不错,言庭胆子大了点,腆着脸道:“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皇姐给我点奖励,我才有动力嘛!当然了,皇姐给的奖励越大,我就越勇!” 说着,言庭扑腾着小手在胸前画了大大的圆,示意只要有奖励,自己可以更更努力。 周胥深一阵好笑:“哦?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言庭腼腆的笑了笑:“那个,皇姐,我想把国子监全面整顿一下,那样比较适合我努力学习,这个奖励,不过分吧?” 不过分?过分到家了!人家不就是上折子想让皇上管教你一下吗,好家伙,你这一下子把人家老窝都翻过来了。 周胥深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嘴角抽搐,额头青筋乱蹦:“胡闹!” 言庭嘿嘿笑着从怀里抽出一份条陈:“皇姐,这是我让虞夏帮我整理的,你先看了再说。” 就算她这个皇妹再早熟聪慧,周胥深也不会由着她胡闹,她黑着脸接过条陈,视线一掠而过,就想往桌上一拍,训斥这狂妄的小丫头一顿。只是刚刚扫过第一条,她的目光就凝住了。 周胥深脸上恼怒的神色逐渐褪去,眼中浮现若有所思的神采,不一会儿,又显露出一丝惊讶。 言庭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大陛下脸上的神色变化,心里的大石头也逐渐落了地。 她早就知道,她在国子监种种出格的行为,早晚会被捅到皇姐面前,而结果也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她得偿所愿,不用再去朝五晚九的去读些子曰诗云,另一种就是,她依然要回到国子监去继续读书。 而第二种情况出现的几率远远大于第一种,从一开始,她对于第一种情况就不抱什么希望,因此就只能在第二种情况上做做文章了。 她可以继续去国子监读书,但是,国子监,必须是她理想中的求学之地! 条陈上第一条内容是:在国子监现有六学学科基础上增设武科、农科、工科,其中六学中的算学独立出来,设立数科。各科不分先后,一视同仁。 其次,每日入学时间推迟一个时辰,由卯时(5点)改为辰时(7点),午时可休息一个时辰,下学时间由申时(15点)推迟到酉时(17点)。 再者是,实行学五休二的星期制,另每年设置暑假与寒假各一月,作为学生社会实践所用。 除了在学科内容和作息时间上的调整外,言庭还提出扩充国子监的教师队伍,以及面向各个阶层,广招学子门生进入国子监学习。 一来是,国子监现有的老师们都是一些当世大儒,对于诗书当然很精通,但在工农物理等方面肯定力有不逮。另一点就是,言庭对于这种贵族式的教育很有些反感。 据她这些天的观察来看,那些在国子监就学的达官贵族的子弟们,根本就是得过且过的状态。国子监每年都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最后教育出来却是一群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只会耍耍笔杆子,混混日子的软脚虾。 简直太讽刺了!这可是大周的最高学府啊,竟然像一潭死水一般,毫无生气。都说下一代是一个国家的未来,但从国子监的学子身上,言庭可看不到什么未来。 良久,在言庭期盼的眼神中,周胥深终于开口道:“这上面的想法是好的,只是太过于异想天开。” 言庭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忙上前拽住周胥深的衣袖,急道:“皇姐,既然你也认为很好,为何又把它否了?” “古往今来,士农工商,士都在首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增设武科,倒有些道理,只是这工农二科,实乃奇淫巧技,又如何能登大雅之堂?学五休二,寒暑各设一月假期就更是不可能,学习讲究寒暑不缀,怎能如此懈怠?” 士农工商?言庭倒一时忘了这个规矩,这么说来,按她前世身份来看,她只能归入最末流的一等人? 她听完周大陛下的话,只觉心中一阵邪火猛炙,烧的她脑中那道名为“理智”的线一阵颤抖,然后崩的一下,断了。 “陛下,你方才可是说要大周千年不倒?哈哈,可是照我看来,大周能不能平安度过第三个百年,都是两说呢。” 言庭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的吓人。 她一直都知道,周胥深不仅是她的皇姐,更是大周的天子。因此言庭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周胥深面前表现出狡黠又不失孩子气的一面,她总是不断的试探周胥深对自己这个皇妹的容忍程度,与此同时又告诫自己,不要逾越那条底线。 但是今天,她不经思考的,踏过了那条分界线,触动了周胥深那根名为“天子”的神经。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可能只是一个比喻,只是这个比喻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大胆!!” 周胥深呼吸忽的沉重起来,她剑眉下压,眼中仿佛一瞬间酝酿起狂风暴雨,室内的光亮仿佛都随之暗了几分。那沉窒的气势扑面而来之时,言庭只觉得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如在耳边,浑身冷汗涔涔。 那最初时的怒火与此时比起来,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沉重的压力下,即便面对的是沉怒的天子,言庭却执拗的梗着脖子,咬着腮帮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的与周胥深对视。 “好!好啊!有一身硬骨头!不愧是我周胥深的亲妹!”周胥深虽然在赞扬,脸上的表情却冷凝如冰,“今天朕就给你一个机会来说服我,如果你说服不了朕,朕便要治你的罪!” 让一个五岁稚童去说服一个帝王,这说来简直荒诞。但是此刻,却真实的发生了。 既然还有说话的机会,就还有回旋的余地,这是言庭在谈判桌上练出来的敏锐直觉。 她此刻也不怵周胥深那张冷脸了,小嘴一瞥,神色间甚至还有些嘲讽:“皇姐是帝王之尊,臣妹本没有说教的资格,但今日,臣妹也有话,不吐不快。既然皇姐让我说,我就不客气了。” “士农工商的规矩,小妹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这天下,是万民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这天下的最多的,不巧,正是农工商!陛下看看桌上的参茶,再看看身上的锦绣华裳,也许那老参正是深山中某个不知名的采参客,冒着生命危险采来,也许那顺滑的丝线正是某个养蚕的妇人,日夜呕心沥血、煮茧缫丝所成。陛下既是万民之主,受着万民朝拜,自当一视同仁,又怎能说什么奇淫巧技,什么难登大雅之堂呢?” “武科自不必说,骑射武艺,强身健体保家卫国本是分内之事。工农二科也是十分必要,想我等生于富贵,却不知一斗米几钱,一尺布几分,整日里读一些堂堂皇皇的子曰诗云,就自觉高人一等,就妄想治国齐家,简直是狗屁不通!” “陛下,万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个离开人民的政权,是不可能长久的!” 君臣师徒 言庭一时说的痛快,等这股热血降下去,看着周胥深黑沉沉的脸色,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只是即便忐忑难安,她也不后悔方才说出口的话。她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一些为人处世的观念是早已定型,无法更改的,她也不会为了迎合别人而把自己的个性都抛弃。 本以为当着周胥深的面口出狂言,今天一顿皮肉之苦肯定是跑不掉了。谁知过了半晌,周胥深虽然面色仍然十分不好看,却挥了挥手放过了她。 “臭丫头,给朕滚回容和殿好好反省去!胆子倒不小,敢在朕面前大声小气!” 言庭愣了一下,随即拔腿就跑。妈呀,这个时候不跑是傻子!虽然不知道皇姐为什么放过了她,但是能逃过一劫,真是太好了,可喜可贺! 言庭把倦勤斋的门推开,一只脚都踏了出去,心里想想,还是有些不甘,贼头贼脑的扭过身来道:“皇姐,那条陈的事……” 周胥深随手拾起一本奏折扔过去吼道:“滚!” 言庭见时机不对,迅速抽身关门,奏折啪的一声打在红木窗格上,掉落在地。 周陛下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的阴云无声散去,他站起身,朝着身后绣着三山五岳图的黄梨木屏风,垂手恭谨道:“老师,请您出来吧。” 一个眉发皆白的老人从屏风后缓步走出,向着周胥深行完面见天子的大礼后,才直起腰板道:“陛下,老臣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这位眉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蒋献。周胥深竟然尊称蒋献一声老师,若然让旁人听到,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要知道,蒋献虽满腹才学、德高望重,却并没有收过弟子门生,连当年先皇请其为太子当老师,都被这位老人家婉言拒绝了。谁也没想到,这位老人,竟然不声不响的做了当时还籍籍无名的十三皇女的老师。 有这层缘由在,这也难怪两人之间的关系会如此亲厚了。 “老师不必拘礼,若不是当年您的教导,也不会有学生的今天。即使您老从不居功,连这帝师的名号都不愿接受,您也永远是学生的老师。老师有言,学生自当洗耳恭听。” 蒋献垂目沉吟了一下,忽的抬起眼皮,一双苍老的眼睛中射出锐利老辣的神色,一字一句道:“陛下,若论资质,此女尚在陛下之上啊。” 即使周胥深早有论断,但听蒋献亲口说出,还是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周胥深面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色和赞叹。 要知道蒋献第一次见周胥深,留下的评价就是:帝王之材,可堪造化。果不其然,先皇众多皇女中,最后却是当时尚不起眼的周胥深一举登顶。 如今这位老人竟断言言庭的资质还在周胥深之上,怎能不让人唏嘘感叹。 蒋献接着道:“如果陛下有所忧虑,那便要在其年幼之时,或远驱边陲,或幽闭宫中,更甚之纵其玩乐,予以宠溺,令她沉迷不知进取。如若陛下还不放心,老臣以为,也可即刻将此忧患除去,当可一了百了。” 蒋献这番话,不可谓不狠毒,若真将这些手段用下去,言庭就有的苦头吃了。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能坚持三朝而不倒的老狐狸,那名声之大真不是吹出来的。 周胥深默然之后,长叹一声:“老师不必再试探我了,我对胥阳绝不会有这种歹毒的心思。她在我眼中,与为念、为敬是一般无二的。” 周胥深这后一句话说的隐晦,蒋献却心领神会了其中的意思,她嘴角噙起一抹笑,雪白的眉毛挑动了一下,不再言语。 周胥深拾起桌上的条陈道:“其他事暂且不论,老师,您来看一下这封条陈,可有施行的可能?” 蒋献在后面听了半晌,早就对这封条陈十分好奇,此时接过来细细审视,也对上面提出的想法很感兴趣。 “今天本想震她一震,让她这性子收敛一些,倒反过来被这小丫头教训了。”周胥深摇头苦笑,真不知谁才能制住这个混不吝的家伙。 蒋献闻言笑道:“老臣倒觉得小殿下说的有几分道理,也很有些气魄。” “让老师见笑了。”言庭被蒋献如此推崇夸奖,周胥深不但生不起忌惮的心思,反而十分与有荣焉,眼中的笑意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她虽是帝王,但在此之前,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蒋献微笑点头,又将目光落到手中的条陈上:“陛下,这条陈虽然大胆,老臣以为却又一试的必要。只不过其中几条要略过修改,减少施行的阻力,否则朝堂之上,恐怕会沸反盈天。” “老师请讲。” 接下来的谈话,就是关于细节的修改和讨论,两人一君一臣,一师一徒,一直在倦勤斋中讨论到月上中天,此处暂且不表。 话说言庭还不知道自己的意见已经被采纳,踢踢踏踏的往容和殿走,心里十分沮丧。 也不知拐了几个弯,行到后宫一处假山石旁,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哭泣声。 可能是那个宫的宫侍受了委屈,便藏在这里独自垂泪。言庭叹了一声,却没有上前打扰的意思,正准备换个方向走,一个软软的孩子声音拉住了她的脚步。 “红叶哥哥,你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 宫里的孩子?言庭不由站定在原地,侧耳倾听。 为念、为敬的声音,言庭都非常熟悉,若是听到一定能认出来。但是这个声音软软糯糯的,音调偏低,并不是言庭那两个小侄女。 言庭稍一想就明白过来,应该是三皇子为安了。周为安性子腼腆内向,她还真没跟这个小侄子说过几句话。只是他不是应该在昭华宫么,怎么会在这里? 至于红叶,上次明月似乎提过一次,好像是长乐宫德卿身边的人。 言庭有些纳闷,楚辞姐夫已经说过为安可以回长乐宫探望,德卿身边的小侍又怎么会在这里跟为安偷偷见面? 德卿忽然提出将为安养在元君身边,她就觉得有些异样,如今无意间撞见这件事,言庭心中的那丝疑虑就更重了。 “三皇子,奴才不是哭,奴才只是高兴。您在元君身边一定要听话,元君是个和善的人,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至于德卿大人,三皇子你也不要记恨他,他毕竟是您的亲生父亲。他不让您回长乐宫,也是为了你好,这样元君心中才不会有芥蒂,三皇子你也才能过得好。” “恩,我一定听话。红叶哥哥,不哭。” 听的出来,为安软糯的嗓音中已经哽咽。 这对话听来也没什么问题,甚至还颇为感人,连带着言庭先前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假山后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似乎是离开了。言庭又站了一会儿,心里始终无法得出答案,只好暂且将疑虑抛开,也缓步离开。 只是原本朝着容和殿行去的脚步,此刻却转了个弯,往昭华宫行去。有段时日没见为念了,去看看也好。 昭华宫中,殿前的空地上,一个小人儿正挥汗如雨,不断的挥动手中的木剑,做出劈砍的动作。 “为念!” 周为念闻声转头,白净的额头和鼻翼两旁还挂满了细密的汗珠,看到言庭之时,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十七姨,你怎么来了?” 与周为敬那个圆滚滚的包子不同,八岁的周为念已经初具修长的体态,个子和普通十岁的小孩差不多。她五官更像楚辞一些,笑起来温文尔雅,很是无害。只是那心窍估计是遗传了周胥深的,鬼的很。 譬如她方才那一声“十七姨”,十七两个字倒很响亮,那个姨字却蚊子哼哼似的,风一吹就没影了。 不过言庭也不在意这些,实际上,就算是周为念直接喊她的名字,她也无所谓。 “我来看看你啊,到国子监这么多天,我都没见过你呢。” “你没见过我,我可是把你的英雄事迹都听了个遍。十七姨,你可真牛,敢跟那群老古板对着干,嘿嘿,可惜我不能退回去跟你们一块学习,要不然就能亲眼看看教习们的表情了,哈哈。” 看着周为念顶着一张无害的脸却做出这种又坏又促狭的表情,言庭为那些赞叹大皇女敦厚和善的朝臣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 言庭心里还在为国子监的事沮丧,也不愿多说,就打了个哈哈道:“那个,为敬呢?怎么没见她?” 周为念斜眼看她:“别提了,今天某个坏良心的人把她撇下自己走了,一个人正在房间里伤心呢。” 言庭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没办法,为敬这丫头委时太粘人了,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时刻跟她玩耍。 “好吧,我这个坏良心的人就好心去安慰安慰她。”言庭抬脚往殿内走,临走又停住,似是随口问了一句,“为安现在不也住在这么?你们处的怎么样?” 周为念已经继续开始练习劈砍的动作,眼神专注的看着前方,鬓角的汗珠晶莹剔透:“还行,为安性子挺乖巧的。啧,就是有时候,太听话了,没劲。” 言庭笑了一下,没说什么,衣袖轻摆,去寻独自伤心的小包子去了。 ※※※※※※※※※※※※※※※※※※※※ 如果文里有错漏,欢迎小天使们在评论中指出,寒哥会虚心改正哒 几根鹅毛 之后几天,言庭的情绪都有些低落,连带着虞夏也跟着唉声叹气。 不过国子监的教习们的心情就愉悦多了,她们发现难缠的荣安王终于不再提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了,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教习们奔走相贺,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国子监的教学工作也终于走上了正轨。 “君子无所争。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教习读一遍,学生跟读一遍,反复诵读,直至百遍。这一套教学方法在国子监中横贯古今,一成不变。 众学子摇头晃脑的跟读,其中有一人却格外突兀,她一手托腮,侧头望着窗外,眼神缥缈,神思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李继眉头大皱,手中的戒尺啪的一声敲在言庭桌面:“言庭,你为何不跟读?难道你已经熟记于心了吗?” 言庭懒懒抬眼,答了一个字:“恩。” 神态动作之嚣张,让李继愣了一下。先前的言庭虽然总是思维天马行空,却让人觉得十分有活力,对待老师也谨守礼节。现在言庭虽然不再提问了,整个人的精气神也跟着变了。 李继心里忽然有些想念先前那个言庭了,不管怎么说,虽然觉得头疼,但在和言庭的交谈时也感到久违的轻松。 不过随即,李继就赶紧摇头把这种想法压了下去。如果一味贪恋这种轻松的氛围,还如何教书育人? “你果真全部记熟了?若是说谎,我可要罚你的!” 在改造国子监的计划胎死腹中的时候,言庭就默默调整了自己的步调。既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那就只能改变自己来适应它,并且征服它。 言庭缓缓站起身,作势掸了一下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目视前方,张口就来:“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 一时之间,整间教室都回荡着言庭清朗的背诵声。 但就记忆力来说,言庭绝对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再世为人的她,又拥有着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所没有的专注与执著,背起书来,就更是事半功倍, 不过,即使有如此多的优势,背下这全本《论语》,也让她数个日夜没有好好安睡了。好在她有前世的经验,也有自己的一套背书方法,才勉强将《论语》囫囵吞枣的记熟。 不仅晚上挑灯夜战,白天的时候,言庭也不断在心中反复背诵,因此也就造成了“发呆”的假象。 只是这种种准备,李继与众位学子却是看不到的,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就是,那个语出惊人又常常发呆的荣安王,竟然轻轻松松的将《论语》通篇背诵,全无一字错漏! 李继不叫停,言庭就一直背诵下去,直背到口干舌燥,下课的时辰到了,才堪堪收住口。 言庭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清朗的嗓音变得有些干哑:“李博士,你可要罚我?如果还不够的话,我可以接着给您背《孟子》。” 当然了,这是在说大话。一万多字的《论语》就够言庭受得了,内容长度是《论语》三倍的《孟子》,她还连一个字都没碰呢。不过她这也是在赌一把,她赌李继已经受到极大震动,不会再让她继续下去。 若论对人心的把控,除了周大陛下之外,言庭还没有在别人面前吃过瘪。 果不其然,李继胸脯急剧起伏了几下,吐出一口气道:“不必了,荣安王不愧为皇子凤孙,果然是天纵之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言庭摇了摇头:“博士这话又错了,如果能背上一两本书就能成才,这‘才’也太不值钱了些。” 李继听着这话竟十分熟悉,只是再想说什么时,言庭已经拱了拱手,转身走了出去。那小小的身影踏过门槛,不知怎的,竟让人觉得有些沉重。 铅灰色的云层不知何时覆盖在了燕京上空,明明是半下午时分,天色却已昏暗如迟暮。寒风四起,卷动的云层跟着翻涌,像是压在叶澜心头的阴霾。 “皇姐说,生在皇室,就要承担起皇室的责任。虞夏,我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虞夏摇头:“臣并不觉得殿下自私,相反,殿下费尽心思想要改变国子监现状,臣觉得这是好事。至少把武科加入进去,臣觉得就很好!我娘说,上朝的时候,那些文官都看不起我们这些粗人,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若是到时候武科在国子监和六学并列,那我们这些当兵的可就扬眉吐气了。” 大周自□□皇帝马上得天下后,为防止兵变,一直是抑武兴文。这也导致朝中武官地位低下,没有话语权。而且没有强大兵力的最直接后果,就是那些周边的国家谁都想来踩上一脚,导致边疆战事一直是大周的心腹大患。 尤其是这些年北边的突厥逐渐强大起来,已经数次劫掠边关重镇,引发了几次不大不小的战争。 言庭深知军事力量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有位伟人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是古今中外颠扑不破的至理名言。如果现在不重视起来这个问题,她对周胥深说的“大周寿命,三百堪忧”的话就绝不只是一句空话而已了。 言庭自嘲一笑:“果然是劳碌命,我特么没事想这个干嘛?这些事自然有那些拿俸禄、吃皇粮人考虑,我还只是个小孩子呢,有权利单纯一点,对吧?”说着,自顾点头,“恩,我要单纯一点。” 虞夏发现,她家殿下一旦跑神,便会有自言自语、自说自话的毛病。不过看一个小人在那里煞有介事的自问自答,也觉得莫名喜感。 天上逐渐飘下盐粒一般的细雪,悉悉索索的,言庭从神游中回过神来:“下雪了,应该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了吧。” 虞夏看向北边的方向:“不知道边疆的将士们,粮饷可充足,棉衣可暖和,手中的战刀可擦得跟雪一样亮堂?” 言庭知道,冬天恐怕是士兵最难过的时期,虞夏在边疆生活过,自然就更加感同身受。 “这些事,陛下和大臣们肯定会考虑到的,你不要过于挂怀。”言庭也只能这么安慰。 只是这一次,虞夏没有说话,而是久久沉默着,言庭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并沉默。两人并列檐下,看着眼前逐渐转为鹅毛一般的大雪,心中各有所思。 身后不断有学子带着自家家人远远的行礼,然后离去。言庭自入国子监以来,还从不曾和谁走的亲近,这些学子也都默认了不会去打扰她。 只是今天有个例外,一个身穿梨白文士长衫,扎着红色发带的少女,嘴角噙着一抹轻佻的笑意,手中耍着一把不伦不类的折扇,走过来站到了言庭身旁。 少女一手将落到肩头的发带挑到身后,一手唰的一下将折扇打开,在寒风中忽闪了两下:“啊,好大几根鹅毛,几根鹅毛好大,鹅毛好大几根,今冬大雪纷纷。恩,好诗啊好诗。” 言庭嘴角抽搐了一下,原来这世上,还有比自己脸皮更厚的人。真是奇才啊奇才。 这位奇才不仅自己赞叹不已,还恬不知耻的拉言庭一起鉴赏:“这位同窗,不知你觉得在下这首应时应景的咏雪诗如何啊?” 言庭面不改色道:“恩,不错,甚好。不仅有比喻,还有反复回笔,结尾那句更是画龙点睛,令人振聋发聩,犹如醍醐灌顶。这六言绝句简直是空前绝后,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少女盯着言庭打量了一番,忽然抚掌大笑:“哈哈,妙极妙极!同窗你果然跟在下是一路人啊,敝人蒋应酒,从今日起,咱们就是朋友了。” 言庭狐疑的看了蒋应酒一眼:“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 蒋应酒嘻嘻一笑,又忽闪了两下寒风,雪屑夹杂在风中扑面而来,不由让她打了个寒噤,这才悻悻收起装逼利器,把折扇插在后领中。 蒋应酒蜷起手凑到嘴边哈了口热气,搓了搓,才袖着手,缩着脖子,嘿嘿笑道:“小朋友,你要是不想知道那封条陈的后续,那就当我没说。” 言庭看着这厮丝毫不讲究的动作,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这货是哪家的子弟。国子监中的学子俱是燕京权贵之家,又有哪家能教养出这么一个不拘一格的人才? 蒋应酒的话,对言庭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她也顾不得去探究蒋应酒的身份来历了,追问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又怎么会知道条陈的事?” 蒋应酒得意的摇晃脑袋:“咱们是不是朋友?” 上赶着占便宜的言庭见过不少,这上赶着跟她做朋友,倒是稀奇。 “好啊,咱们从现在开始就是朋友了。”言庭看着蒋应酒,觉得这疯疯癫癫,却也率性的人,着实有些意思。 ※※※※※※※※※※※※※※※※※※※※ 蒋应酒:我前世可能是从牢里放出来的装逼犯。 寒哥:不,你这一世也是。不要大意的造作吧~~~ 妖孽怪胎 蒋应酒的脾性确实对言庭胃口,自那天廊下攀谈之后,两人一来二去,也就熟了起来。 尤其是得知蒋应酒是三朝老臣蒋献的孙女时,言庭很是震惊。 在她的印象里,蒋献是一个很严谨持重的老人家,在大周,简直是道德楷模一样的存在。这样的人,竟然会教养出蒋应酒这样不拘一格的子孙,这一点让叶澜很惊讶。 蒋应酒倒是很光棍,摆手道:“谁家还没有一二不肖子孙啊。” 言庭无语。不过交往下来,她发现蒋应酒并不是一个腹中空空的草包,相反她学识相当好,尤其是在算学、军事、农田、水利方面,涵盖的知识面相当广。 有一次言庭好奇燕京现如今的物价,蒋应酒竟然能将稻谷、蔬菜、鸡蛋等物的价格一一道来,并且还能与往年对比,说出是否有所涨幅。不仅是燕京,其他地方的市场行情,她也能说上一二。 与蒋应酒交谈总是十分轻松愉快,两人能天南海北,海阔天空的胡侃。言庭也能从她这里,得到不少她需要的信息。不像是困在皇宫中,只能从书本上了解这个时代的面貌。 不过在诗文方面,蒋应酒确实是一塌糊涂,她自己也说了,对于诗词一道完全是十窍开了九窍,一窍不通。这让出过好几本诗集,堪称国手的蒋老大人也十分郁闷。 “言庭,说真的,你的那些意见真是深得我心,要是科考中有这些东西,那我早就考上状元了。不过也不要紧,我奶奶说了,等开了春,就会在国子监率先推行,科考中这些方面的比例肯定也会有所增加。上行下效嘛!不过到时候的推行力度怎么样,就看当今陛下是怎么想的了。” 言庭本来已经不抱希望,如今能够有这个意外的消息,她已经很开心了。 这是不是说明,她以后在国子监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不过说实在的,你才这么一丁点大,怎么会想出这些主意?不会是妖孽转世吧?” 言庭瞪了她一眼,也只有这家伙才会这么口无遮拦,别人哪敢在她面前这么说话? “我要是妖孽,你就是怪胎。听说你小时候,在燕京还有‘神童’之称。” 三岁启蒙,五岁便能出口成章,十岁便中了秀才,十二岁连中三元,成为大周开国以来年纪最小的举人,当时可谓轰动整个燕京。 没查之前,言庭还真不敢相信这个吊儿郎当、疯疯癫癫的家伙,竟然有这么辉煌的履历。可见这世上总有一些天才,让人望其项背,与蒋应酒幼时表现出来的才华横溢相比,言庭觉得自己偶尔的出格表现也并不那么惊人了。 但是在考中了举人之后,众人眼中的天才神童忽然性格大变,不仅将自己的书稿焚之一炬,行为举止也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甚至有人在街上看见她与三教九流厮混在一处,至此更加让人嘲讽鄙视,都说她是本朝的“伤仲永”。 “名声都是别人说的,让她们说去吧。”蒋应酒对这些表现的分毫不在意。 言庭打量了一眼蒋应酒,这厮虽然行径浪荡,却着实生了一张姣好面容,唇红齿白,身材也是一级棒,让人羡慕。她不由点头赞同:“恩,你不用靠名声吃饭,有这一张脸足矣。” 蒋应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哈哈一笑:“没办法,天生的,这就叫老天爷赏饭吃。上次在街上,还有小公子向我扔锦囊呢!” 言庭看不惯她洋洋得意的样子,撇嘴道:“等我长到你这个年纪,一定比你受欢迎。” “嗯哼,那倒是。就凭你荣安王的爵位,也一定有大把少年郎君扑上去。” 言庭一听,还没来得及升起成就感,脸就先绿了。她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考虑到长大后成亲生子的问题。 也许是内心一直在下意识的排斥,因此她从不过多关注男女上的问题。毕竟一来她现在年纪小,二来她对男人孕子始终接受无能。 这些年言庭都不敢回忆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幕,因为那一刻她整个世界观完全遭到了颠覆,以至于她现如今都有些阴影。 言庭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把脑中可怕的想法赶紧甩出去,反正她这辈子是不会结婚的。一定不会! 今天是国子监最后一天上课,因为还有四天就临近年关,大家都要回家过年了。皇宫中也早就忙碌起来,为大年夜的宫筵做准备。 宫筵分为家宴和国宴两部分,最重要的是国宴,会在大和殿宴请朝中大臣和王公贵族。国宴之后就是正月元旦的大朝会,皇帝会在这一天,接受百官朝贺,藩国进贡等等。 这些环节,言庭已经经历过几次,给她留下的印象除了繁琐之外,就没别的了。幸好她年纪还小,只需参加家宴,其他的暂且轮不到她。 不过今年言庭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如果皇姐真的有意对国子监进行调整,那么在大朝会上应该会放出一些口风。蒋应酒所说是否属实,到时自然也会得到验证。 其实言庭直接去问周大陛下的话,会得到更详细的结果,只是这些天周大陛下都对她不假辞色,她心里也有些怯怯,就不大敢往周陛下身边凑了。 唉,要怪就怪那天嘴欠。 言庭与蒋应酒在国子监门口道别,在虞夏陪同下,上了软轿。虞夏在一旁,骑马跟随。 言庭撩起轿帘,羡慕的看了一眼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虞夏,心里痒痒的。 她前世是专门学习过马术的,不过那时候是因为要争取一名重要的客户,那位客户十分喜欢赛马,是一家著名马术俱乐部的钻石级会员。为了和这位客户拉近距离,她请专业教练做过特训。 后来以此为突破点,获取了对方的信任和好感,拿下了对言氏集团十分重要的一份合约。不过这之后,她忙于工作,这个技能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格外遥远,那个光怪陆离的现代世界,对她来说,竟然已经有些陌生了。 “虞夏,有空教我骑马吧。我看你的骑术很好,一定会是个好老师。” 虞夏笑道:“好啊,没问题。回头我找一匹小马来,殿下试试。其实殿下只要记住一句六字箴言,骑马就不成问题。” “什么六字箴言?”言庭好奇。 “这六个字就是:紧踩虚夹提转。紧就是握紧马缰,踩是说两脚前掌要踩紧马蹬,并且两脚的蹬力要相同,切不可一脚重一脚轻。虚是指不可在马背上坐得太实,身体要随着马的步伐摇动。这夹、提、转是说起步时要夹紧马腹,停止时要紧提马缰,左右转弯时要随着方向拉动。只要掌握了这些,基本上就可以入门了。” 言庭看她侃侃而谈,有理有据,挑眉道:“这是你自己总结的吗?” 虞夏嘿嘿一笑:“我家弟弟总结的,我就是拿来现学现卖。” 在跟虞夏相处的过程中,言庭经常会听到她提起自己的同胞弟弟,语气中的爱护之意十分明显。言庭虽然好奇,但也不会主动问起,毕竟在大周朝,打听对方家里的男眷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因此到现在为止,言庭也只是知道有这个人,对方的姓名体貌等她都不清楚。如果知道之后会和这个人发生种种纠葛和误会,言庭想,即便是顶着孟浪的名头,她也要提前问个清楚。 两人说着话,一路到达皇宫,宫门口明月等人已经在候着,言庭就让虞夏不用再跟着进宫了。这几天国子监放假,虞夏当然也跟着放假。 “明月,你怎么到宫门口来了,这大冷的天。” 言庭说着要下轿,明月赶紧拦住她,把手中的暖炉塞过去道:“殿下,就是天太冷了,怕您冻着。” 言庭看着明月在寒风里冻得红彤彤的脸颊和鼻尖,心里一阵暖融融的。 “外面这么冷,冻坏了吧。这轿子空间大,要不你上来跟我一起吧。” 明月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殿下千金之躯,奴怎么能僭越,殿下这是折煞奴了。” 言庭也是一时冲动,忘了宫里森严的规矩,经明月一提醒,自然只能作罢。看着明月惶恐的样子,言庭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失言了,咱们快点走吧。早点到容和殿就不冷了。” ※※※※※※※※※※※※※※※※※※※※ 今天头疼,感觉智商不在线…… 厉害多了 “臣侍给后卿请安。” “起来吧,予不是说了,没事不要来打搅吗?” “可是后卿大人,臣侍实在等不得了。当初后卿您亲口答应臣侍,会帮助臣侍让陛下回心转意,如今已过月余,陛下却像是忘了我这个人,一次也没有到过长乐宫!照这样下去,臣侍什么时候才能怀上皇女?”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在予面前,竟敢如此不敬!” 德卿浑身一抖,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后卿息怒,臣侍、臣侍只是心中焦急,才一时失态。” “哼,你最好认清自己的位置,这深宫之中,除了予,再没有人能帮你。” 德卿低下头去,用余光打量晃动的珠帘后,那个模糊尊贵的人影。在这宫中,能与陛下生父明太卿平起平坐的人,也只有这位先皇元君——静平太皇后卿。 静平太皇后卿,原名潘箬,其母是和硕郡王潘泽洲,其长姐为吏部尚书潘尚仁,另有一庶姐潘尚香任鸾台令使,可谓一门富贵。 潘家在朝中根基深厚,只可惜潘后卿没有子女缘,早年怀过一个孩子却不幸流产,自那之后就再难生育。他膝下的二皇女也并非嫡出,而是从别的卿侍那里抱养的。 当初潘箬一心扶持二皇女上位,潘家虽然暗地里出了许多力,但明面上却保持中立。潘泽洲为人谨慎,更是少有把柄留下,更何况二皇女毕竟不是潘家所出,因此潘泽州心中也有芥蒂,就更不愿全力以赴了。 最终二皇子在夺位之争中身死,潘箬对自己的母族就有些怨恨。这些年在慈宁宫的修身养性,非但没有让这份怨恨平息,反而更加郁愤难平。 “不过你也不必焦虑,予说过的话,绝不会食言而肥。只要你按照予说的做,予必会让你得偿所愿。”潘后卿不耐烦的挥手,“没什么事就退下吧,记住,如无必要,不要再来打搅我。” 刘方还想说什么,但已经有潘后卿身边的小侍来送客,只好悻悻的无功而返。 “哼。”珠帘后传来一声冷嗤,“若不是无人可用,予又怎么会找如此蠢笨之人!真是无脑之极!” “后卿息怒,这刘方虽然蠢笨,但不正好做那出头鸟吗?想必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湘竹,这么多年,你一直对予忠心耿耿,予一直记在心里。若这次事成,予便放你出宫,与家人团聚,你看可好?” 潘后卿语气诚恳温柔,湘竹却是二话不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后卿这是要赶湘竹走么?兰君、梧桐都已不在后卿身边,湘竹早就发誓,要跟随后卿一生一世,此生绝不背叛。后卿若要赶湘竹走,还不如现在就将湘竹赐死!也免得湘竹做那不恩不义之人!” 潘后卿眼睛微眯,等湘竹开始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才莞尔道:“湘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的忠心,予从不曾怀疑。瞧你这额头都磕破了,雪玉呢?快叫他把伤药拿来,予记得先皇生前赐下的冰肌玉肤露一直不曾用,也一并拿来。” “这,使不得,冰肌玉肤露珍贵无比,奴怎么能……” “有什么不能的?你是予最亲近的人,这是你应得的。” 而另一边悻悻离去的刘方,此时正是怒火中烧:“得意什么!不过是个过气的后卿!” 红叶看了眼慈宁宫的方向,眼底划过一道暗光,低头道:“主子说的是,只是潘后卿背后的潘家势大,终归是不好招惹。” 刘方怒气冲冲的回手掌掴在红叶脸上:“不知礼的奴才,竟敢顶撞主子?!” 红叶肿着半张脸跪下,涕泣涟涟:“求主子恕罪,饶了奴才吧!” 刘方竟似不解气,抬脚踹在红叶胸口,将这可怜的小侍哀叫着踢倒在地。 言庭手里牵着一只小团子,刚刚转过走廊,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小团子惊叫一声,就想挣脱言庭的手扑过去:“红叶哥哥!” 小团子正是周为安,言庭拉住他,看着这幕场景,眉头皱起:“这是在做什么?” “哟,这不是十七妹吗?呵呵,这奴才笨手笨脚,本宫正在□□他呢,倒教十七妹看了笑话。” 十七妹?这德卿还真敢叫,难不成是得了失心疯不成?言庭对这种事本没有兴趣,但是周为安又是害怕又是惶恐的眼泪,最终让她站住了脚步。 “德卿□□自己的奴才,本就理所应当,请自便。”言庭说完,又似想起了什么,“方才我和为安刚从御花园过来,皇姐正在解语轩中赏雪。只可惜雪景虽美,解语轩中却无解语之人,皇姐大感遗憾。唉,可惜我只能做皇姐的开心果,却做不了解语花,也不知道这宫中,谁才能成为皇姐的解语花呢。” 言庭话音刚落,德卿就不由得喜上心头。 周胥深政务繁忙,很少有这样闲情逸致的时候,若言庭说的是真的,那么这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本宫忽然想起长乐宫还有事要处理,就先走一步了。” 德卿说完,匆匆而去,就连委顿在地的小侍红叶都顾不得了。 言庭好笑的看着那个匆忙的背影,那个方向,可不是长乐宫呢。 见德卿走远了,言庭才松开手,任由手中的小团子飞奔过去:“红叶哥哥,你、你还好么?” “三皇子,奴才没事。”红叶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明月,你带他去太医院拿些治跌打损伤的药,就说是奉我的命。”言庭蹲下身,擦去小团子脸蛋上的眼泪,“好了,没事了,不哭。” “奴才谢荣安王殿□□恤!” 明月搀扶起红叶,领命往太医院去了。 小团子恋恋不舍的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泪珠依然在不停的滚落,可见对这个叫红叶的小侍很是亲近。 言庭只得一遍遍的把小团子的泪珠揩干净,等他渐渐止住哭泣,才牵起他的小手往昭华宫去。 这些天,言庭总会抽出一些时间,和周为安相处。刚开始的时候,周为安腼腆内向的性子,使得两人的沟通很不顺利。言庭也不气馁,依然每天上门。 事实证明,她的坚持还是有效果的,至少现在周为安已经对她表现出亲近感。 “为安,你和红叶的关系很好吗?” “恩,以前,以前只有红叶哥哥对我好。”周为安眼睛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小兔子。 言庭莞尔:“那现在呢?” “现在有元君爹爹,大姐姐和二姐姐,还有,还有十七姨。”小团子说着,眯起大眼睛笑起来,露出两颗晶亮的小虎牙。 “真是个惹人爱的小团子。”言庭嘻嘻笑着伸手揉小团子的脸蛋,只月余功夫,小团子就像发面馒头一样长胖了一圈,比起以前的怯懦样子也显得开朗许多,“小团子,十七姨一定会保护你的。” 小团子不知道自己的十七姨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抱住言庭的胳膊:“小团子也保护十七姨。” 言庭笑眯眯的任由小团子抱着自己拱来拱去,像只蠢萌的小猪崽子一样求虎摸,求安慰。她不由老怀大慰,不枉自己每天好吃好喝的投喂,小团子有向肥团子进军的潜力。就像周为敬由当初的小豆丁进化为小胖墩一样,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怪只怪言庭前世今生都没有哄过小孩子,周为敬是她人生中屈指可数的经验。因此在她的印象中,大概形成了这样一个公式:投喂=好感。 还好,周家出的几个娃,似乎都有吃货的潜能,以至于言庭这个公式无往不利。 只是许多年后,当言庭有了自己的猴子,哦不孩子之后,当她试图用自己超凡入圣的投喂技术刷满自家娃的好感度时,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当然,这都是后话,言庭把小团子送回昭华宫,顺便给楚辞姐夫请了安,又对周为敬进行了一番□□,在她白嫩的小脸蛋上留下若干指痕。等到明月办好事到昭华宫复命后,就拍拍屁股潇洒的走了。 “明月,你觉得那个红叶怎么样?” “殿下,奴不了解红叶,所以讲不出什么所以然。但是若只谈第一印象,奴觉得此人性子柔弱,偏偏又在德卿手下当差,挺可怜的。” 言庭微笑点头,也不反驳,只是走了一段路后,突然道:“明月,我以后叫你哥哥好不好?” 明月脚步一顿,脸色唰的白了,不由自主的就要跪下去:“殿殿殿……下,可使不得啊!奴才是奴才,主子是主子!这怎么能乱呢?这这这可是僭越,是大不敬,如果让陛下知道,让后卿大人知道,奴……奴……” 眼看明月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言庭哈哈一笑,放过了他:“开玩笑啦,别紧张,放轻松,跟着我,呼——吸——吸——吸——” 明月脸涨得通红,小白眼唰唰往上翻,艰难道:“殿下,奴觉得肺要炸了。” 言庭赶紧让他呼气,不然这可能是首例因吸气爆炸的千古奇案。 只是有一件事,言庭终于想明白了,怪不得,无论那个红叶表现的多么柔弱无害、善良可亲,她都觉得有些怪异呢。一个敢让凤子皇孙称其为哥哥的小侍,可比她家明月厉害多了。 血缘关系 燕京城中,新年的宫廷是一派肃穆而忙碌的景象。 大和殿中,元旦朝会正在举行。殿上陈设礼乐、历代宝玉、车乘。 如今不过拂晓时分,在烛火通明的仪仗中,众官员已经着朝服,按品阶方位列队等候。随后皇帝衮冕临轩,携元君、百官、朝集使以及皇亲国戚一同参加。 仪式过程中,包含皇女、诸公的献寿礼仪,凤阁阁老上奏地方的贺表,黄门侍中奏祥瑞吉兆,户部尚书奏诸州的贡献之物,礼部尚书奏诸藩的贡献等等内容。 在这万人朝贺的盛景中,如浪潮一般响起的“万岁”声,穿过层层朱阙,伴随着第一缕升起的阳光,洒向大周的广袤疆域。 言庭随着人群跪下,偷偷打量稳坐凤椅上的天子,那是周胥深很少在她面前露出的肃穆而威仪的样子。她俯视的目光,穿过殿前诸多臣僚,投向殿外遥远的天际,朝霞金红色的光芒映在她面庞上,更使她威严不可侵犯。 这是一个春秋鼎盛、野心勃勃的帝王! 接下来就是众卿平身,挨个上前向周大陛下致辞礼贺,然后由皇帝赐宴,表示众人同乐。 言庭作为陛下亲妹,自然也要说几句吉祥话,献上贺仪。本来像她这样还不满十二岁的皇家子女是不必参加大朝会的,谁知昨晚家宴上,周胥深心血来潮,说她好歹顶着个爵位,如今礼仪也学的差不多了,点名让她列席参加。 这可真是苦了言庭,不仅要临时准备礼物、贺词,还要陪着这群满脸褶子的官员站上大半天。 言庭暗忖,这绝壁是她前些天出言不逊的恶果,她刚刚透露了一丢丢撂挑子的意思,皇姐这小鞋也送来的太快了。 而且鉴于她人小辈分却不小,大朝会开始之后,她是第一波上去给周大陛下拜年的。当她迈着小短腿,在宫侍的唱喏声中走到大殿正中的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背后灼热的视线,简直要把人戳穿。 也是,在一群平均年龄四五十岁的官员中间,她如此粉嫩,实在是有点扎眼啊哈哈。 再者,前段时间的“退婚案”和国子监中的“恶行”,恐怕已经人尽皆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荣安王的名声,恐怕不太好。唔,别人会怎么评价她呢?恃宠而骄?胆大妄为? 不过这些言庭自然也不会在乎,她大大方方的行了礼,抬起头笑意盈盈道:“天正启祚,万物惟新,伏惟皇姐尊体万福,皇姐夫永葆青春。祝愿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万民安乐,我大周长盛不衰!” “臣妹献上自酿屠苏酒一壶,祝皇姐万岁安康!” 言庭小脸白净,今日特地穿上红袄红袍,笑容讨喜,声音清脆,活脱脱像是观音娘娘莲座下的童子。 她的礼物自然没有那些达官贵人的名贵,但胜在心意可嘉,寓意美好。今日岁宴,一来本就有饮屠苏酒的习俗,二来饮屠苏酒,恰好有“长幼有序,祛病辟邪”的美意,由言庭献上亲手酿制的屠苏酒,自然更加贴切。 周胥深显然也很开心,当下着人将那壶屠苏酒呈上来,于金殿之上,连饮三杯。 “好!你有此番心意,朕很是欣慰,朕也有一句话要嘱托你。望你日后于学业一道上勤耕不辍,早日成才,成为我大周之栋梁。” 言庭闻言,额头冷汗滴滴,皇姐你还真是无孔不入啊,时刻不忘把我拉回“正道”。 “臣妹谨遵皇姐示下。” 言庭退回去,往人群后缩了缩,找了根大殿里的立柱,斜倚着,等待大朝会结束。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等的她神思困顿,小腿抽筋。再看着某些老臣们,已经开始额头冒冷汗,言庭一阵唏嘘。真是皇权大如天啊,给大领导拜年,竟然连个座也不给,连口茶也不沾,一站好几个小时,有几个年纪格外大的,看起来都要厥过去了。 啧啧,真是惨无人道啊!想想进入朝廷为官就要遭受各种洋罪,言庭就兴趣缺缺,除非她脑抽,才要加入这些官僚队伍呢。 言庭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自己,悄悄从随身的锦囊中掏出几颗生津的蜜饯,塞入嘴中。恩,还是华叔的手艺好,酸甜的味道恰到好处。 “……兹高丽国进献千年高丽参一株,百年高丽参十株,东珠十斛……”宫侍的唱喏声响起。 言庭一愣,随即看了那殿中高丽来使一眼,微微眯眼,哂笑一声。百年、千年高丽参?真是搞笑。 “荣安王为何发笑?” 言庭转头,她身边不远处是蒋献,此时她正微笑的看着她,虽已近花甲之年,身子骨倒还康健,站了这许久也不见疲累。清癯的脸庞上已有不少皱纹,但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满含历经时光沉淀的睿智。 对于这位三朝老臣,皇姐倚重的肱骨之士,言庭是敬重而好奇的。敬重她一生为官清廉,的确是有大德之人,好奇么,就是好奇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培养出蒋应酒那朵奇葩呢? 虽然不知道这位蒋老大人为何会注意到自己,但既然她有此一问,说说也无妨。 “问老大人安,我方才发笑,是因那高丽实在滑稽。弄些华而不实的垃圾来当贺礼,来糊弄我们。” 蒋献虽然博学,听了言庭的话却有些不解:“哦?这是何道理?老臣听那宫侍唱喏,有千年参一株,百年参十株,已属难得,为何荣安王却认为华而不实呢?” 言庭笑道:“老大人有所不知,这高丽参和咱们所知道的人参可不是一路。若是人参,那自然是年份越久越好,可是这高丽参生长在高丽特有的环境中,有特殊的采摘年龄,即六年龄、十二年龄、十八年龄三种。其中以十二年龄的高丽参效力最佳,乃是高丽参中之王。换言之,凡是不符合成长年份的,都不能称之为高丽参,品质差了好大一截。这百年参、千年参就更是笑话了,若真拿它当补品吃,恐怕毫无助益,还会吃的流鼻血呢。” “何况,我很怀疑,高丽的历史真的有一千年么?” 蒋献若有所思:“原来如此,老臣长见识了。荣安王小小年纪,见识不浅矣。” “言庭献丑了,只是偶从杂书上看来,不敢承蒙老大人夸奖。” “不知是何杂书?” 言庭心里咯噔一声,这是她前世的知识,哪有出处?不过她也不慌,嘻嘻笑道:“似乎是曾野先生《万国事录》,又似乎是北石道人的《北石游记》,有或者是《佰草集》,哈哈,老大人见笑,我记性不大好,出处倒记不清楚了。” 这三本书都奇厚无比,若真有人去查证,不知要查证到猴年马月。 蒋献也不再追问出处,转而道:“既然荣安王识破这高丽参有假,为何只是发笑,却不当场揭穿呢?” 言庭奇怪的看了蒋献一眼:“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干嘛要揭穿他?高丽弹丸小国,本来就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再者至少这千年参、百年参的名头好听,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罢了。我若当场揭穿他,无非让大家都不好看。” 蒋献又道:“可是这高丽胆大妄为,以次充好,侵犯我□□颜面,难道就这么算了?” 言庭看她的目光就更奇怪了,不过她此时隐隐察觉到什么,不想再说:“这个嘛,自然有皇姐和大人们考虑。” 说完,她就闭上嘴,不再多说一句。 蒋献嘿笑一声:“既然没有好的办法,那老臣看还是直接禀明陛下的好。” 说着,蒋献就举着手中的笏板,就要上殿前上奏。吓得言庭赶紧拉住这位老大人的袖子,苦着脸道:“老大人啊,您就饶了我吧,我一个小孩子哪知道那么多啊,您这不是为难我吗?现在可是大朝会,满朝欢庆,皇姐正开心,您这一个上奏得惹多少白眼啊?” “荣安王莫阻拦,老臣不怕遭白眼,一定要上奏。” 虽是这么说着,蒋献却站在原地,没有甩脱言庭的手。不过言庭觉得,她一旦放手,这老家伙是一定会顶风上奏的。 不愧跟蒋应酒是祖孙俩,她以前还觉得俩人不像,现在才发觉,这古怪的性子简直是如出一辙。血缘,真是个强大的东西…… “好了好了,我怕了您了。虽然不知道老大人为什么对我这么感兴趣,不过您非要问,我也没有不敢说的。” “依我看,与其在这大庭广众下,让我们两方都不好看。不如卖高丽一个人情,就说我□□上国体恤高丽人民贫苦,以后不必再上贡千年、百年参什么的,价值太高,劳民伤财。随便换成几千株十二年份的也就行了,顺便丝啊布啊毛皮啊随便弄个几千匹也就够了。诸如此类,相信高丽王一定会很开心,我大周减少他们的朝贡。” “我大周的颜面用不着这些周边藩国假模假样的摇旗呐喊,我大周的颜面是靠武力与国力撑起来的,把东北三州的军队拉到高丽国境操练一番,你看他还敢不敢用千年高丽参来糊弄?” 如此小二 大朝会结束以后,言庭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这特么简直就是罚站啊! 不过两条腿虽然废了,言庭心情却相当愉悦。 明月一边帮她按摩小腿,放松肌肉,一边纳闷道:“您都这样了,怎么看起来还挺开心?” “我当然开心了,国子监就要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我能不开心吗?” 明月惊讶:“殿下怎么知道?您不是说,陛下还没有下定决心吗?” 言庭抿唇一笑:“可是皇姐已经在大朝会上透露口风了呀,国子监的改革势在必行,相信过了元宵,应该就能见到我想要的局面。” 明月愈发的不解:“殿下,奴更糊涂了。奴一直在大和殿内值守,陛下每一句话,奴都听得清清楚楚,未曾听到陛下提及朝政之事啊。” “傻明月,这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你如何懂得?你呀,不必纠结这些,难得糊涂正好。行了,我这腿缓过劲儿来了,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明月虽然仍然好奇,但言庭既说了让他不必再纠结,他自然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不再去想。言庭也最看重他这一点,心性澄净,不会去钻牛角尖。她不希望他失去这一点特性,自然就不会教他揣摩上意、勾心斗角这一套东西。 大朝会上,周大陛下确实没有明言提及朝政之事,这是历年的规矩。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些平日里并不起眼的官员,送上的贺仪,却让周陛下凤颜大悦,褒奖有加,在最后的赐宴环节,往往会给这些人多赐一两道菜。 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细节,然而在皇帝身上,没有小事,她的一举一动,都饱含深意。 再把这些人的信息综合起来分析,就会发现,她们多是四五品官员,而且往往居于副职。属于那种有实干,但是在官场上不怎么如鱼得水的人。 这样的人易于提拔,思想上没有被官场那一套毒害太深,年龄大多在三十岁上下,还有进取之心,对于新政策的接受度也比较高。 更进一步看,这些人来自各个部门,却都有一技之长。有的在户部任职,精通算数;有的在工部任职,精通土木工程;有的在吏部任职,精通律法;有的甚至来自军中,有一身悍武之气。 经过这些条件的综合,言庭有理由相信,周陛下已经在为下一步布局了。 更何况,她并不认为,今日蒋献一而再的试探自己,只是心血来潮。 明月依言退下,轻轻带上房门,屋中顿时只剩下言庭一人。她与明后卿都不是喜欢热闹的人,这偌大容和殿,伺候的也就那么几个,大多是明后卿身边的老人。 见明月走了,言庭才冲着屋中空旷处道:“小二,出来。” 一道黑影倏忽出现,似乎是从屋中的阴影处剥离出来,若是有不知情的人见到,恐怕还以为是什么灵异事件呢。 容和殿虽然明面上的人少,但并不意味着把守不严密。恰恰相反,作为周大陛下最在乎的两个人居住的地方,容和殿可以说是皇宫安全级别最高的地方。 例如像小二这样的暗卫,言庭并不知道有多少,她能够见到并指挥的,只有小二一人。而小二也只负责她一人的安危,听从她一人的命令。 言庭到现在,还对第一次见到小二的场景记忆犹新。 那天,周陛下将一个黑衣蒙面的少女召到她面前:“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影子,你的护身符。” 言庭知道,这大概就类似于前世那些保镖的作用,只是这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比保镖更忠心的死士。 “你会什么?”出于礼貌,言庭随口问了一句。 “属下会为主子去死。”这个中二的回答,面具少女却回答的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血腥煞气。 果然不愧为死士吗?言庭嘴角抽了抽,一时无语。 当然了,小二并不是因为她中二的属性才被称为小二,而是因为她在这一批死士中排名第二,因此“贰”就称为了她的代号,她的名字。 言庭收敛飘散的思绪,站到小二面前,摆出一个起手式,微笑道:“小二,开始吧!” “砰——” 小二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出拳,拳肉相交的闷响在屋内响起。 面对小二的攻击,言庭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勉力架起双臂,勉强挡住小二的拳头。 双臂上传来一股大力,言庭噔噔噔往后退了几步,面色一阵发白。只是她硬生生提着一口气不松,两条腿稳稳的扎在地上,不见一丝晃动。 这种情况,比起一月之前,被小二一拳头打趴到地上,要好多了。 “殿下的下盘,稳健多了。”小二的声音依然清冷,毫无波动。 “这说明这段时间的锻炼很有成效。”言庭松了口气,活动两条发麻的手臂。 要知道,她这些日子,一直在为了拥有健康的体魄而奋斗。平常两条腿上都会绑上沙袋,每天睡前和早起前也会花半个时辰做基础锻炼。 睡前就做仰卧起坐和俯卧撑,早起就扎马步,或者在殿前走廊里小跑,于是容和殿的众人发现,他们少年老成的殿下最近似乎活泼了不少。看,殿下又在做那个奇奇怪怪的动作了,看起来似乎玩的很开心。 言庭只能一边做着俯卧撑,一边强颜欢笑。 或许是前世的猝死给言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让她对于健康的身体有着超乎常人的执念。更何况,这个时代医疗落后,一个伤寒就可能要人命,就更让言庭不得不小心谨慎。 也多亏了平时的锻炼,今日在大朝会站了那么久,她还能这么快的恢复过来。 小二说了一句话之后就再次陷入沉默,言庭也早就了解她这种沉默寡言的性子。不过两人相处了这段时间,也让她们之间有了点默契,言庭看小二微微歪头的样子,就知道她心中有困惑。 “小二,你有什么要问我吗?” 小二眼神再次闪烁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 她从小接受的理念只有“服从”,向自己的主人提问,这太逾越了,不是一个合格的死士应当做的事。小二眼中的神采逐渐隐去,整个人又恢复到枯木一样,没有一丝感情色彩。 言庭眉头皱了一下,小二作为死士是合格的,然而就是太合格了,反而让她有些担忧。 言庭不会忘记小二说的那句话,如果必要,她相信小二是真的会毫不犹豫的舍弃自己的性命。但正是这一点,让她觉得沉重。 “算了,说说另一件事吧。我先前交代你的,办得如何?” 言庭重新落座,手指敲在桌面上,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 随着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以及言庭的表情变化,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开始在这一方空间中酝酿。 小二单膝跪倒,恭敬道:“回殿下,已经依殿下吩咐,安排好了。”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小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恭敬的呈上去。 言庭接过,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似乎是怜悯又似乎是冷嘲:“如果可以,真不希望用上它。” 小二一动不动的跪着,即便是主位那个小主子神情诡异,也不见她有一丝情绪波动。她只是主子手中的剑,一柄生来就注定饮血的利器,是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的。 言庭眨了眨眼,神情恢复正常,面上重新挂上那抹无害的浅笑:“好了,这件事辛苦你了。小二,你想要什么奖励吗?” 小二顿首:“属下为主子做事,理所应当。” “现在像你这样吃苦耐劳、无私奉献的员工,可是越来越难找了!不过,我现在确实没什么可给你的,不如给你弄个五险一金怎么样?带薪休假要不要?公司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确实比较困难,不过困难是暂时的嘛!要不先算你入股吧,以后给你分红。” 小二对于自己顶头上司偶尔的胡言乱语不着调,显然也已经习惯了。 “小二的一切都是主子的,一切听从主子安排。” 小二这马屁拍的言庭没意思,这家伙就没点好奇心吗?如果是明月,肯定会睁着大眼睛问自己“员工”是什么,“五险一金”又是什么,小二却是什么都不会问,好像一尊没有感情的木偶。 言庭咂咂嘴:“你的一切都是我的,那你的贞操也是我的吗?” 这只是言庭为了激小二,故意这么说的。她暗忖,这都带有侮辱性人身攻击了,怎么着也应该有点反应了吧? 反应确实是有的,只是不是言庭想象中的愤怒、抗拒。 只见小二身形僵了一瞬,随后她毅然上前一步:“属下的存在,就是为了解决主子的一切需要。如果主子需要,一具身体算不了什么。属下早已做好一切准备,只是没想到主子如此年幼,就有如此需求,是属下考虑不周。” 主子应该是想让她去用美色勾引什么人吧?恩,死士的训练中的确有色·诱这一项,只是主子年纪尚幼,就已经懂得利用这种手段去布局,的确是她没有想到的事。 言庭脸上维持的表情彻底崩了,原来小二这家伙不仅中二,还脑残,不仅脑残,还无下限!小二啊,你知道你特么是在猥·亵幼童吗?虽然咱是个伪幼童,你也不能这么无耻无节操啊! 言庭脸黑黑,咬牙道:“小二,你下去吧,我不需要你的贞操。” 小二虽然早已做好成为一颗棋子,并且牺牲一切的准备,但是她更愿意面对面去厮杀,也不愿意去用色·诱。听到言庭说不用她去色·诱了,她也稍稍有些安心。 “是,属下告退。” ※※※※※※※※※※※※※※※※※※※※ 非常对不起大家,让你们久等了,寒哥向各位真诚的道歉。最近一段时间,家人因为骨折住院了,很多事凑到一块,让人措手不及,我也因此好一段时间没有更文。不过,总算阴霾逐渐过去,我也再次复活,之后会努力补上前段时间的章节,不会不负责任的留坑的。在此,感谢留评和收藏的小伙伴们,备受感动。 不择手段 大朝会之后就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也叫灯节,这一天比之新年之时还要热闹。家家户户都要点上灯笼,以祈求祛除邪祟,保佑平安。 这一天也是燕京中最热闹的一天,街上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花灯,人们纷纷走出家门,走上街头。放眼望去,整个夜幕下的燕京已经成为一片灯的海洋,连清幽的河水中也漂满了承载着心愿与祝福的莲花灯。 不仅是民众一片欢乐,大周朝的陛下也会在这一天携元君与百官,于朝阳楼上与民同乐。 这是一年中大周朝的百姓唯一一次可以远远看到皇帝身影的时刻,因此燕京城中就更加热闹沸腾,欢庆的气氛简直要冲破天际。 但这对于管理维护燕京治安的京兆尹来说,却是一年之中最难熬的日子。不仅要分派人手,防范火灾,还要疏通人流,防止踩踏,更要布控朝阳楼附近,保护陛下与诸位大人的安全。 京兆尹觉得,自己过不了几年,就要早生华发、未老先衰了。 不过幸好,陛下在朝阳楼上只是稍待片刻,象征性的接受民众朝拜,随后便会回到皇宫大内之中。 只要这片刻的时间过去,京兆尹身上的压力就大减。虽然她不太相信会有人不长眼,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皇帝,但慎重一点总不会出错。 眼看那一袭明黄的身影就要转身走下城楼,京兆尹许巍暗暗松了口气,紧绷到僵直的后背也稍稍放松下来。 “大人,不好了,东直门那里走水了!”许巍手下的副手急匆匆的走上来,禀报道。 许巍脸色瞬间就白了,她往东直门那里望去,一股隐约的黑烟从那个方向飘散开来。 东直门附近是燕京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一旦走水,火势蔓延会非常快,如果不及时处理,绝对会伤亡惨重。 “元照呢?” “元参军已经调派人手过去了,但是街上的人流太多了,短时间内疏散不开啊!” “那火情可控制住?” “咱们的人进不去,想救火也救不了啊!大人,快想办法吧!否则,等火烧起来,就来不及了。” 眼看东直门处的火光越来越亮,许巍额头冷汗骤下,面如金纸。完了,完了,这种情况,就是大罗金仙来也无可奈何啊!许巍想起上一任京兆尹的下场,就更是如坠冰窟。 “许大人!陛下急召你过去问话!” 许巍身子一抖,抬眼就看见禁卫军大统领张昭那张黑脸出现在面前,那刀子一样锐利的眼神仿佛要扎到她的心脏里。 许巍能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安稳做了六年,能在燕京复杂的派系关系中保全自身,能在新旧两位帝王的交替中始终稳坐这把交椅,就说明了她的过人之处。 如果不是当初在朝中得罪了人,她也不会被架在京兆尹这个火坑上烤。 谁不知道燕京之中,天子脚下,各路权贵横行,各抱地势,勾心斗角,最终往往是京兆尹背黑锅,吃挂落。先帝时期,甚至有“十年十五人”的奇景,更有的人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做了不满三月就被撸了下去,充军发配。 许巍自上任,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也亏得她小心谨慎,才能熬到现在。 可是,今日看来,她不仅要头上乌纱不保,连这条性命都要交代出去了。 想到这里,兴许是预见了自己的结局,许巍反而不那么怕了。 这些想法都只是一瞬间的事,许巍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里面已经是看透一切的肃然:“请张统领带路,我这就去见陛下。” 张昭眉毛一挑,对这位她平日里不怎么看的上眼的文官,心里的观感也提升不少,面上的表情也缓了一些:“那就请吧,怎么回话,许大人可要仔细了。” 这句话多少有些提醒的意思,许巍感激的点头,两人不敢耽搁,急忙去见周大陛下。 许巍到了周陛下面前,头也不抬,就直接取了乌纱捧在手里,俯首告罪:“陛下,东直门走水,臣监管不力,臣请罪!” 周胥深一听就火大,她抬手将许巍手中的乌纱扫到地上:“朕不想听你说这些!朕要你立刻控制火势,疏散人群,稳定局面!” “元参军已经调派人手赶去,东直门附近的守卫正在尽全力疏散人群,救援火情,只是如今人群拥堵,收效甚微。”即便已经做好准备,在周陛下迫人的气势面前,许巍还是心如鼓擂,汗如雨下。 许巍先前做的安排,其实已经很全面,只是面临这突发情况,那点人手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诸卿可有良策?”许巍已经没指望,周胥深凝眉扫向两旁静立的百官。 百官面面相觑,一时莫可奈何。连京兆尹这种专业人士都没办法,她们能有什么法子?无非是等起火的地方烧干烧净了,再清点损失,原地重建罢了。 自有记录以来,燕京城之中一旦发生火灾,无不损失惨重。一来人口稠密,难以隔离,二来房屋多木制,十分易燃,如今又好死不死的在上元节出乱子,众人深感无力回天。只是这个时候,谁敢去触陛下的眉头?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正当朝阳楼上陷入一片可怕的沉默之时,一个英挺少女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一策。” 周胥深看到这人,目光中露出异彩,随后她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躲在后面的某人。 “速速讲来。” 虞夏定了定神,目光不由自主的瞟向隐在她身后某位殿下,看到她微不可见的点头,才开口道:“既然如今最大的问题是人群拥堵,京城守卫不能迅速到位。那么首要问题,就是要尽快让街上的人群疏散,把道路空出来。” “说的简单,这些人来自京城各处,各有去处,如何快速疏散?”有人看到虞夏如此异想天开,不由冷嘲。 虞夏不为所动,继续道:“问题就在这里,臣建议,让人群就地疏散。各个路口派兵把守,禁止人群四处拥堵踩踏,几条主道路的人流分批进入道路两旁店铺民居。值此突发状况,禁止封门闭户,让尽可能多的人进入店铺民居暂避。只要把道路空出来,就能迅速组织守卫隔离起火地点,控制火势蔓延。” “好!这件事就派你去做!许巍,你去协助虞夏,一定要把损失,给朕降到最低!” “臣遵命!” “臣遵命!” 两人得到命令,不敢耽搁,立即奔下城楼,组织人手。 言庭看着两人急匆匆远去,只能希望自己的那些方法能对虞夏有所帮助。只可惜自己人小力微,根本做不了什么,即便跟上去也是拖累。 言庭定定的看了一眼东直门方向的火光与浓烟,眼底一片冰冷。看来某些人,真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了。 因为这件突发状况,周陛下与百官便滞留在朝阳楼,等待后续发展。 在沉闷压抑的气氛中,周胥深始终脸色黑沉,看向东直门方向的眼神深邃难明,连带着两旁跟随的百官也两股战战,噤若寒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言庭站在角落里,微微眯眼,似乎在闭目养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城楼楼梯处传来,一名身穿燕京城守卫服的小兵,从城楼口奔上来。 众人随着声音转头看去,只见那小兵三两步奔上前来,大声禀报道:“属下奉许大人命,回禀陛下,如今起火的两个坊市已经隔离开来,周围的人群已经疏散。虞大人就近征集了数十水龙,已经和京兆尹运去的水龙一起控制火势。” “好!好!”周陛下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果然是将门虎女,不负朕的期望。” “属下还有一事禀明陛下。” “哦?还有何事?起来说话。” “谢陛下。” 那小兵应了一声,随即站起身来,就在此时,一柄通体乌黑的匕首从她袖中闪现。 “铛——” 一个金属相交的声音炸响,冷兵器相交的火花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直到此时,才有人醒过神来,惊恐的高喊出声:“有刺客——” 城楼上,在这一声落地之时,像是一锅终于达到沸点的水,轰然翻滚。 外围的禁卫军往里面赶,里面慌了神的官员抱头鼠窜,当然也有个别人声嘶力竭:“保护皇上——” 言庭始终站在城垛角落里,背靠呈九十度的冰冷城墙,不动不语,隐在城垛覆盖下的阴影中,好似不存在一般。 她心里明白,若说这城楼之上谁最危险,唯有皇姐与她。皇姐夫在发生火灾的时候,已经被皇姐派人送回宫中,如果说刺客的目标是谁,唯有她们二人。 如果言庭此时乱跑,那才是找死,她此刻后背紧贴城墙不动,那么如果有人想杀她,就只能从正面来。 而正面,有小二。 “铛——” 又是一声金铁交击的刺耳声音,小二倏忽出现,挡下了一柄两指粗细的短剑,出剑的是一名宫装小侍,此刻那张清秀的脸上已经露出狰狞之色。 言庭冷冷的看着这一幕,下达了对小二的命令:“杀。” 燕子衔缘 虞府,虞夫郎正与大女婿元详在院中赏灯说笑,元详怀里还抱着一总角幼童,两三岁模样,穿着一身水红衫子,手里举着拨浪鼓摇的欢快。 “爹爹,爹爹,天上,红色的。”幼童指着一个方向,看看天,又看看自己的小红衫子,咬着小手指道:“唔,熙熙也红。” 元详无奈的把女儿的小手从嘴巴处拉开,板着脸道:“熙熙,不可以咬手指,知不知道?” 虞熙还是有点怕怕父亲板着脸的,连忙点头:“恩,熙熙不咬手指,不咬……”说着,又把另一手的拨浪鼓凑到了嘴边。 元详脸黑黑的看着这个屡教不改的小家伙,正要再教育她两句,却看到身边的虞夫郎紧锁眉头,望向虞府东面。 元详顺着虞夫郎的视线望过去,那一大片被映红的夜幕,顿时吓了他一跳。 “这是……” 虞夫郎语气沉沉:“看方位,恐怕是东直门附近走水了。” 元详显然也想到了严重性:“这天干物燥的,一走水不知要多少人遭殃,尤其东直门那里……” 元详忽然顿住,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惊惧之色:“东直门?!三弟今个出门,就往东面去了。馒头说,要去燕子潭,那燕子潭不就在东城区么?” 虞夫郎一听,脸色也变了:“他一个儿郎家,去燕子潭作甚?” 原来这燕子潭连着一条河,叫应远河,因为“应远”音同“姻缘”,又叫姻缘河。 每到上元、七夕,云英未嫁的少年儿郎便在姻缘河上游,放下一盏盏莲花灯。莲花灯芯里面,或有一张字条,写一首小诗,或有胆大的塞进去一方手帕,缀上名讳。 这些花灯顺流而下,不管在哪放,都必然要来到燕子潭,于是便有那不少春情萌动的少女,结伴来此蹲点。 美其名曰“燕子衔缘”,其实就是拿跟长竹竿,费劲巴拉的自己勾。说实话,也难为这群平日里附庸风雅的士女们了。 虞歌倒没想着来燕子潭,只是在家里闷得慌,出门随便走走逛逛。真正想来燕子潭的,是馒头这小胖子。 馒头跟在主子后面,沮丧着脸碎碎念:“再也不放花灯了,再也不放花灯了,再也不放……” 虞歌被他念的受不了,哼道:“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去玩这种无聊的游戏,自己放下去,还要主子我去给你捞上来,图什么呢?” 不说还好,一说馒头脸更苦了:“我哪知道,那些捞花灯的,一个个都歪瓜裂枣的啊。” 馒头偷偷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瞄了眼主子随意挂在腰间的花灯,暗忖自己的小动作应该没有被发现。幸亏他带着自家主子先一步拦下了,否则真是亏大了。 虞歌似笑非笑的睇了馒头一眼,他才不会告诉这小子,那些捞花灯的大多都是被人雇佣的苦力。要不然,到最后吃苦受累的肯定他这个做主子的。 “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快跑啊!” 街上熙攘的人群随着这一声惊呼,顿时像按了暂停键,不少人茫然的停住了脚步。着火了?哪里? “看那里!有火光!!真的着火了,快跑啊!” “啊!这么近!恐怕一会儿就烧过来了!” 随即,人群轰然忙乱起来,方才还井然有序的人流,此时就像逆行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虞歌反应及时,迅速拉住馒头,往街边挤。 馒头喘着气,奋力从人流中挣扎出来,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主子,这是怎么了?” 虞歌目光锐利的扫视一圈,方才那几个高喊的人,早就淹没在人潮中,找不着影子了。 乱成一锅粥的人群中,哭喊、怒骂、嘶吼一片,除了一部分反应快的,挤在街边,避免了被人群倾轧,更多的人却被夹杂在其中,像是夹心饼干一样,苦不堪言。 虞夏带人赶到这里,看到就是这样一番乱象。 “立刻封锁路口,禁止人群来回踩踏!” 官兵们立即联手搭成人墙,用自己的身体,截断失控的洪流。 “请冷静一下!火势不会蔓延到这里,现在进入两旁民居暂避,让开道路!分批进行疏散!” 虞夏拿出准备好的铜锣,便敲便喊,让下面的守卫也跟着他一块喊。 “配合官府者,有赏!抗拒执法者,重罚!暂避民居,让开道路,分批疏散!” 众官兵齐声嘶喊,声音的浪潮很快盖过人群的嘈杂。 人群的情绪在安抚的喊话中,逐渐安定下来,最外围的人,虽然迟疑,但在一部分人的带领下,也开始按照指令行事。 眼看局势向可控的方向发展,虞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有人在人群中高呼:“他在骗我们!官府草菅人命,要让我们都烧死在这里!不要上当受骗!” “对!冲过去,我们就安全了!”有人跟着煽风点火。 “不要听这些狗官的话!” 人群在这些极具煽动性的言论中,又有混乱的趋势。虞夏急怒中朝发声处看去,可是熙攘的人群中,要找出是谁在恶意煽动,实在是困难。 可恶!果然如殿下所说,这场火灾是有人蓄意为之!想起临走前,言庭对她说的那句话,虞夏有些犹豫。 真的要这么做么? ——有鬼祟者,当诛;未见其人,当杀鸡儆猴。 人群再次骚乱起来,有个别胆大妄为的,已经蓄势待发,意图冲破官府的人墙。 虞夏手心沁出汗来,她知道,若是这些人敢冲上来,就是第一批要见血的人。她上过战场,杀过的敌人无数,从来不曾怯过。可是面对这些被人恶意煽动的民众,她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如果她能把那些造谣的宵小揪出来就好了,可惜她眼力不济……但如果任情势恶化下去,别说是救火,恐怕光是死在踩踏中的民众都不计其数,更别提那些在混乱中浑水摸鱼的不知几何。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虞夏脑中忽然浮现母亲曾经教训她的话,这句话她以前不明白,此刻却无比的清晰。 虞夏眼中流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有时候即使明白,但要做到,却是另一回事。 眼看有人已经要按捺不住,挣开官兵的防线,虞夏知道,一旦让人流冲开,将一发不可收拾…… “啊——” 几声短促却刺耳的惨呼,几乎同时响起。 只见一人黑衣蒙面,从房檐上一跃而下,站定在虞夏面前,躬身回道:“禀大人,妖言惑众者,已尽皆伏诛。” 蠢蠢欲动的人群霎时被震慑住了,连虞夏都是一脸的惊吓。这,她并没有派人在高处潜伏啊,而且,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虞歌见自家这蠢二姐竟然愣住了,锐利的眼光顿时刀子一样戳向她。 虞夏被这道冷飕飕的眼刀子一刮,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再定睛一看,这眉眼,这身形,嘿嘿,这不是自家三弟吗?好啊,这下有救了,哈哈! “咳咳,干得不错。”收到自家弟弟鄙视的眼神,虞夏赶紧摸摸鼻子,转过身去,“大家都看到了,妖言惑众,抗命不遵的下场,形同这几人!” 许巍在后面直擦冷汗,这位虞大人年纪轻轻,可真是雷霆手段,她一直与虞夏在一块,竟也没发现她什么时候派人在高处监视的。 “虞贤侄,高,真是高啊!” 虞夏一脸懵逼:“过奖,过奖!许大人,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这就带人去救火。” 虞夏拉起虞歌,带领官兵顺着人群空出来的通道,急匆匆而去。 终于到了起火地点,这里是两个相连的坊市,此时东北角处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离得老远,炙人的热浪就扑面而来,走得近了,只觉得头发丝都要被烤焦了。 “水龙!上!” 几十个官兵推着几个铁木结构、棕色呈椭圆形的人力水泵,架在火势最猛处。水龙中间是一个大型木桶,里面装着百公斤左右的水。在木桶上方,有一根长长的粗木棍,中间部位有一个加压装置,两边是两个活塞,用于抽水和加压。 随着虞夏一声令下,立即有人将一段铁质管子接到水管上,四个身强体健的官兵分别站在两边,用力压水,几道水柱顿时从铁管中喷射出来,冲刷到燃烧的建筑上。 虞歌左右看看,眉头紧蹩:“这里房屋挨得太紧,必须把附近的建筑都拆除,把起火点隔离开来。” 虞夏闻言挑眉:“弟弟,你竟和殿下说的一样。放心,来之前已经知会元参军,她已经带人拿着爬梯、挠钩去了。” 话音刚落,北面就有一处紧挨起火点的门墙轰然倒塌,远远的,还能看见门墙后人影憧憧。 “喏,看来已经开工了。” “那就好,不过以防后患,你在带人去附近的富户尽量征用一些水龙。这里,我暂且帮你看着。” 虞夏想想觉得有道理:“行,那我先去了。” 虞歌看了一眼被压制的大火,吁了口气,两手把袖子挽起,弯腰轻松提起两个重达三十斤的大木桶,往水井处去,速度比起那些身强体健的官兵竟要快上好几倍。 ※※※※※※※※※※※※※※※※※※※※ 明天要去面试,笑(^_^),亲爱的们,祝寒哥明天好运吧。 殿下纯良 烧焦的木料垮塌下来,掀起一阵浓烟。 水龙喷吐出三丈余高的水柱,落在木料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直到最后一处火苗被扑灭,虞歌才丢下手中的大木桶,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 水龙的作用很明显,但是毕竟是人力带动的,要不停的往几个大水箱中灌水,还要一刻不停的加压。 就算是两班轮换的官兵都受不了,此刻一叫停,立刻趴倒了一片。 官兵中间还有缓口气的时间,虞歌却是一刻不停的忙到现在。不过他自小习武,倒不至于像其他人一样脱力。 “虞夏贤侄,哎呀,你在这里啊!我正找你呢,快随我进宫,陛下正等着你我回话呢!”许巍一把拉住虞歌袖子,二话不说就走。 “许大人,我不是……”虞歌无奈,这才发现方才只顾着救火,蒙面的黑布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他与虞夏生的极为相似,两人的衣服样式也差不离,不过虞夏今天穿的墨蓝色,他穿的却是一身玄黑。 不过这两种颜色在晚上也分辨不清,许巍就一眼把他认成了虞夏。 “虞贤侄,快别耽搁了!出大事了!陛下与荣安王在朝阳楼上遇刺了!现在正雷霆大怒呢!” 许巍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极了,又是走水,又是刺客的,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而且她也觉得这两件事有必然联系,说不定虞大人当场击毙的那几个人就是刺客同伙。总之拉着虞夏一块儿去面圣,陛下要是发怒了,还能有人分担分担。 虞歌可不知道他成了许巍的挡箭牌,他听了许巍的话,心里一惊,随即就明白过来。 这一环扣一环,必定是有人在下一盘大局。只是这幕后人是谁,又有什么目的,虞歌一时还没有头绪。 但是,这件事,若是自家二姐那个一根筋的,肯定是玩不转的,说不好一个不小心就成了炮灰。虞歌想到这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好吧,许大人,我跟你去。只是这里的事,也要安排好,事情到这个地步,绝不能乱中出错。” 许巍对于这位虞贤侄绝对是心悦诚服,赞同道:“你说的对,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错。虞贤侄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来,这里一切安排皆听虞贤侄的。” “许大人,各个路口的官兵不要撤,那些滞留的百姓暂时不许来回走动。派人分批排查,让里长、百户来证实身份,并邻里互相作证,把身份可疑的都抓起来。” “此外,要把陛下遇刺的事情散布来开,记住,要格外点明,火灾也是有人蓄意为之。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今晚那几个抓获的宵小,就是这伙贼子的爪牙,官府必定要彻查此事。” 许巍看着虞歌冷沉的神色,却有些犹豫:“这,尚没有查清两件事的关联,没有切实证据,这么做会不会……” 虞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明明是笑容,此刻却让许巍觉得后背冷嗖嗖的。 “许大人,有时候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愿意相信什么,陛下愿意看到什么。” 许巍脑中一闪,似有所悟。 “许大人,这些话我说了也就忘了,至于怎么做,还是大人拿主意的好。” 许巍惊讶的看了一眼虞歌,随即面露感激之色。这是送上门来的功劳,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虞歌要撇清关系,但这份情她总是要担的。 这下子,许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拉虞歌做挡箭牌的举动了。 皇宫,倦勤斋中,周胥深抬手挥退禀报的暗卫。 “这个许巍,朕倒是小看她了。言庭,许巍的做法,你怎么看?”周陛下呷了口清茶,目光落到安坐在一旁的言庭身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陛下已经很少再喊她“小阳阳”这个让人腻歪的昵称了。言庭本应该高兴的,此刻却有些回不过神来。 “言庭。” 周陛下又唤了一声,拉回了言庭飘散的思绪。 “皇姐,你说什么?我方才跑神了。”言庭腼腆一笑,似乎在为自己的失神不好意思。 周胥深无奈的瞥了自家皇妹一眼,也只有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才敢在自己面前“跑神”。 “我是问你,这许巍的做法,你怎么看?” 言庭回想起暗卫方才关于许巍的回报,点了点头:“这一招引导舆论,用的好,看来不用皇姐提醒,她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周胥深放下手中的茶盅,看着言庭的眼神似有深意:“不仅是许巍,朕观虞夏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你说,待会儿我应该怎么嘉奖她们呢?”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不管皇姐给她们什么,都是她们的福分。而且皇姐一向公正,我相信定然能让她们心悦诚服。”言庭不着痕迹的拍了周陛下一个大大的马屁,眯起眼笑的像只小狐狸。 周胥深不由笑骂:“你这娴熟的拍马本事,都是哪里学来的。我让你去国子监,是让你学这等本事的?” 言庭无辜的摸摸鼻子,知趣的闭上嘴巴。竖起两根手指打了个叉的动作,不让咱说,不说还不行吗? 周胥深横了作怪的某人一眼,还待说什么,门外已经传来李安的通禀声。 “陛下,许巍、虞夏求见。” 周胥深身子往榻上一靠,原本威仪的面容,瞬间染上一层憔悴,连气息都虚弱了许多。一旁的言庭,看着这一幕咂舌不已,果真是皇家出品,必属精品,就凭这演技,颁个小金人妥妥的。 “嗯咳咳……” 周胥深飞过来一个冷眼,言庭立即收起喟叹的神色,脸上露出一丝惊惶和悲戚。眨眼间,一双黑玉般的眼珠已经蒙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像足了受到惊吓的某种小动物。 这一套动作,言庭做的十分熟练,没办法,之前已经在众位大臣面前已经演练了好几遍,早已经驾轻就熟了。 “进来。” 倦勤斋的门扉吱呀打开,李安侍立在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从打开的屋门往外看,还可以看到殿外兵甲林立,禁卫军手中锃亮的枪尖,在灯烛映照中中闪烁着冷兵器特有的寒光。 许巍与虞歌联袂而入,俯身叩首:“微臣许巍(虞夏),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周陛下掩唇轻咳几声,声线平稳却难掩虚弱道:“平身吧,朕这等光景,还谈什么万福呢。” 许巍连忙道:“陛下洪福齐天,有真凰之气护身,绝不会有事的。” “行了,不必多言,起来吧。朕有话要说与你们听,你二人可要听仔细了。” 许巍与虞歌这才起身谢恩,虞歌起身之时,眼光掠过一旁,这才注意到一个静静坐在一旁的小人儿,正懵懂的看着他。那双灵动的眼睛中,还含着一丝惊惶与泪意。 虞歌自然一眼就认出,这小家伙正是那天插手“退婚”事件,为他解围的荣安王。看到那个原本神气活现的小殿下,如今却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虞歌心中不由一软。 该死的刺客,竟连这样纯良的小孩子也不放过,真是丧尽天良,毫无人性!死去的刺客若是知道虞歌所想,肯定要哭着诈尸,麻蛋,是谁眼都不眨的说出那个“杀”字的? 言庭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弄出这么一个误会。天可怜见,她以为虞夏一定能看出自己的暗示的,必竟那家伙在自己这里已经经历了无数磨练,两人的默契那是杠杠的啊。 ※※※※※※※※※※※※※※※※※※※※ 今天东奔西跑,累的不行,这一章字数略少,亲们见谅哈,晚安~~ 野性之美 令许巍二人意外的是,周陛下对于遇刺事件只是一两句话带过,而是着重提到了纵火事件。 “……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要查出是什么人蓄意纵火,朕绝不容他。咳咳,那些在此次火灾中受伤的百姓也要妥善安置,朕已经知会户部尚书姚知闵,她会协同你二人处理一切事宜。就以一月为限,一个月后,朕要看到这件事的结果。若是你们办得好,自然重重有赏,若是办砸了差事……” 话没有说完,许巍却明白话中的未尽之意,恐怕到时就不是丢乌纱这么简单了。 周胥深略显疲倦的瞌上眼帘,摆手道:“行了,都退下吧。虞夏,你且留一下,言庭受了惊吓,你替朕送她回去。” “臣遵旨。” 言庭闻言,站起身与许巍二人一同告退。三人一同出了倦勤斋,表情却各有不同。 许巍是眉头紧锁,一脸的凝重之色。虞歌则面色平静,似乎并不将那一个月的期限放在心上,此刻正将眼神投到言庭身上。而言庭的伪装还未脱去,一手紧紧揪着虞歌的袖子,两只红红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许巍拱了拱手道:“殿下,虞夏贤侄,老臣就先行离去了。另外,虞夏贤侄,今日天色已晚,多有不便,我明日就去府上拜会,定要好好感谢贤侄今日相助之情。” “大人言重了,下官只是尽了应尽的职责。” “哎,贤侄不必谦虚,以后还要仰仗贤侄你啊。” 眼看许巍还有拉着虞歌叙交情的架势,言庭有些耐不住了,她拉住虞歌的袖子摇了摇。 若是虞夏在这儿,肯定能立马明白这位主儿是不耐烦了。但虞歌哪里知道言庭的本意是什么,他低头时,只见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定定的看着自己。 那是一双漂亮极了的眼睛,虞歌几乎能想象出这双眼睛的主人,长大了之后会是一番怎样出众的风采。 而此时,那双尚显稚嫩的眼睛中还有些浅浅的泪意,望着他的时候,就像用一只软软的羽毛,轻轻扫过他的胸膛。 应当是吓坏了吧,虞歌这么想着,不由得反手握住言庭的小手。 言庭有些诧异的看了“虞夏”一眼,这厮今天晚上怎么怪怪的?转念一想,大概今天晚上的事情给“她”压力太大了,所以才在自己这里求安慰求虎摸吧。 这么一想,言庭觉得作为“虞夏”的知交好友,的确有必要给“她”一点精神上的支持。言庭抬起另一只手,两只小手合在一起,紧紧的握住了对方的大手,恩,这样应该能感受到我对她的支持和鼓励了吧? 虞歌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暖柔软的触觉,只见那小人儿举着两只还带着婴儿肥的小手,死死攥住自己的几根手指。因为个头矮小的问题,几乎要挂到自己手臂上,那举动,实在是可爱的令人发笑。 不过,这样的举动也越发证明她确实被吓坏了吧?看来要赶快把她送回容和殿,这个时候,恐怕没有人能比作为父亲的明后卿更能让她安心了。 两人间阴差阳错的互动其实只在几息之间,竟然还在彼此的误解中达成了一致。 虞歌急于送言庭回去,就匆匆告别了许巍,正好合了言庭的意。 看来还是“虞夏”这厮懂我,不愧是咱的好姐们儿,言庭暗忖。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让言庭和虞夏之间结下了似主从,却更似知交伙伴的情谊。 虞夏不会因为她年纪小就看轻她 ,她也不会因为虞夏是她的伴读就对她不尊重。两人的性格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一个耿直,光明,像是纯正的火焰,一个狡黠,诡秘,像是深沉的寒潭。 奇怪的是,明明是全然相反的性格,两人却极投缘。言庭前世今生都属于那种“注孤生”的人,所以她对虞夏这个朋友是很重视的。 只是,回想起倦勤斋中皇姐的话,恐怕两人相处的时间没有多少了,毕竟虞夏的舞台不在燕京,也不在这个皇宫啊…… “阿夏,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说的话么?” 软软的童音响起,虞歌自然知道“阿夏”是谁,只是这个问题他却是答不出来。 言庭也没想着要答案,继续道:“我当时对自己说‘任重而道远’,如今把这句话送给你。我知道,你不可能永远困在我身边,你是天上的鹰隼,早晚要鹰击长空,到属于你的地方施展拳脚。” “阿夏,你说过,你要成为和你的母亲一样,甚至比你母亲更出色的人。那你记住,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要记住,你既然要成为将军,要成为一军统帅,要统领百万铁军!要成为我大周战神!那从此刻起,就没有人能打倒你,没有什么险阻能阻拦你的脚步。” “你会顽强的从最危险的境地中活下来,直到我们再次相见。阿夏,我在容和殿前的梧桐树下埋了酒,到时我长大了,就能喝酒了,陪你一起。” 言庭一字一句的说着,语气缓慢坚定。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场景,少女意气风发,披坚执锐,从德胜门凯旋。 而虞歌,随着言庭的话语在耳畔想起,瞳孔骤然收缩,连手指都不自觉的攥紧。 这,是一个总角的孩童能说出来的话么? 这一瞬间,震惊的虞歌忽然从脑海角落翻出几个被忽视的片段。 “三弟,我告诉你啊,我们殿下真是聪明的顶呱呱,今天把那个什么博士说的脸红脖子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弟,殿下今天把柳家人整的灰头土脸,真是各种霸气侧漏啊哈哈哈(°° ╬)。” “三弟,殿下有很多不同于常人的想法,让我大开眼界,你听我慢慢给你说……” …… 他的胞姐曾不止一次的在他耳边提起过,只是他并没有在意,以为这位殿下再怎么聪慧老成也还只是个孩子。今天,这令人振聋发聩的一番话,却令他所有固有的观念被推翻。 若是平时,他本该质疑,为何一个孩子会懂得这些?可此时,他却全然不管这些,因为他该死的,热血沸腾,不可自抑。若是言庭这番话对虞夏说,虞夏也必定会心潮澎湃,这确实是她的志向。 但与虞夏相比,虞歌的感触却更深。无外乎其他,只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那些或是惋惜、或是哀叹、或是气怒的眼神,伴随了他整个成长过程,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他不可能成功。 他挣扎、反抗、不服气,于是就换来虞将军一次又一次的暴力镇压,可这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狠厉与执拗。也许一开始他只是想要更自在,不受拘束,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想要打败虞将军,超越虞将军,他的眼里只剩下了一个目标。 虞歌的瞳孔开始轻微的震颤,他的理智告诉他,一个孩子的认同算不了什么,谁会傻到把一个孩子的话当真呢?更何况,她这话本来就不是对他说,他怎么能这么自作多情,把自己代入进去呢? 虞歌久久不语终于引来了言庭的注意,她顿住脚步,侧目看向身旁那个利落挺拔的身影:“阿夏?” 那双清亮的,坚定的眼睛终于让虞歌回过神来,鬼使神差的,他将心底最隐秘的疑虑借着一股不可言状的冲动,脱口而出:“如果,如果我不是虞夏,甚至不是女子,你会相信,我能成为将军吗?” 言庭有些奇怪,虞夏一向对自己很自信,今晚怎么好像…… 不,也许是有虞将军那样一位太过令人瞩目的战神在前,所以令“她”感到有压力了吧。前世就有很多这样的事例,做父母的光环太盛,反而让孩子深感无法超越,压力山大。看来她确实有必要好好开解开解自己的伴读了,钻牛角尖可不好。 至于那句“甚至不是女子”,言庭则压根没往心里去。她来自性别界限比较模糊的后世,在那里,把女人当男人使,把男人当牲口使,简直是不要太普遍的现象。她自己就是一个不要命的工作狂,别人眼里的“真汉子”,所以说,性别什么的,她真的是不在意。 不如说,言庭始终觉得,男人与战争简直是绝配,经历战火洗礼的男人,那种血与火交织出的野性之美,嘶……(吸口水,这段掐掉。)当然了,这是她的固有思维,这个时代估计是不被认可的。不过,话说回来,有言庭这个异类在,虞歌还真是问对人了。 言庭紧抓“虞夏”的大手,表达着自己真挚的支持:“阿夏,别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限制你,你是不是虞夏,是什么身份,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一个真正强大的人,首先,要这里强大。” 两人之间,陷入静默,远远看去,宫灯摇曳之下,身材短小的孩童勉力踮起脚尖,想用软软的手指指向另一人的胸膛。只可惜,她实在是太矮了,另一人又实在是太高,言庭的手指只好无奈又委屈的点在对方的肚子上…… 衰—— 好好的一个十分有气势的动作,如今看来,实在是搞笑。 言庭抿唇,戳戳手下硬邦邦的腹肌,很好,很有料嘛这厮,咳咳,为了掩饰矮个子的忧伤,只好干巴巴的加了一句:“内心强大很重要,肚子管饱也很重要嘛,哈哈……” ※※※※※※※※※※※※※※※※※※※※ 快看,此作者诈“尸”了…… 狼行千里 言庭委屈无奈又尴尬的小模样,令虞歌忍俊不禁,他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言庭略显烦躁的看看眼前这个身形颀长,足有将近一米八的人,忿忿不平:“笑屁啊,你等着吧,以后我肯定比你长得更高!” 这句满含幼稚与孩子气的宣言脱口而出后,言庭又抿紧嘴唇,暗自懊恼,难道她的心理年龄也随着身体退化而退化了?竟会因为这一点小事而烦躁,而在人前失态,这太不应该了。 言庭不由在内心反省,是否近来太过散漫,以至于自己的心性竟然松懈了。 落在虞歌眼里,小小的人紧锁眉头,小脸紧绷,自顾自的往前走,似乎又恢复成了那个早慧的荣安王殿下。他心里竟有些惋惜,方才那个表情可比现在有意思多了。 “虞夏”虽然是伴读身份,又有周陛下的特许,但也不宜在后宫逗留太长时间,因此到了容和殿的近前,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远远的明月和一众宫侍迎上前来,言庭最后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颇为郑重。 “此去道阻且长,我不能送你了,他日再见,你若混的太过丢脸,小心吃我的拳头。” 虞歌眼神闪了闪,今晚这位小殿下的话语中实在是透露了太多的东西,让他心惊不已,同时也倍感振奋。如果真的是如他所想的那般,那局势恐怕要天翻地覆了,而这,正是他的机会。 至于言庭的话有几分真假,虞歌几乎是下意识的选择相信了她。这份信任,或许在初见那一天,就已经悄悄的落在他心中某个角落,然后在某个时机成熟的点,迅速生根发芽。 虞歌告退离去,英挺的身影很快便淹没在夜色中。言庭在廊下站了一会,随即挥退一众宫侍,收拾了一番仪容,去面见自己的父亲。 如豆的灯光一点,模糊了那张清冷却略显倦怠的面容,隐约的,言庭似乎看到几丝银光,沾染在那个名为父亲的人鬓角。 明后卿一向少言,性子寡淡,唯有在这个小女儿面前,脸上才会多几分笑意。只是今天,那淡淡的却温暖的笑意不见了,他看向言庭的目光似乎平静,言庭却分明的看到了他眼底尚未褪去的血丝。 “吾儿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明后卿轻声道,尾音竟有些颤抖。这个经历了无数风雨,从不曾色变的男子,此时却眼眶通红,语音哽咽。 言庭抿紧唇线,压下那股瞬间翻涌上眼眶的酸涩,这一刻,她似乎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她的父亲,是怎样的把她放在心上,时时牵挂着。 “女儿不孝,让爹爹担心了。” 注意到明后卿脸上掩饰不住的倦意,言庭与他说了会话,就主动告退离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草草洗漱一番便歇下了。期间明月看着她,数次欲言又止,言庭注意到了,却当做没看到,只吩咐他早点下去歇息。 明月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分寸,虽然心里有话,但还是乖顺的退了下去。 待得夜深人静,原本应该熟睡的言庭却唰的睁开了眼,眼底神光凛冽,丝毫没有睡意。一身黑衣的小二,悄无声息的站到她身边。 言庭眯了眯眼,声音有些冷:“他有动作了?”虽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仿佛早已万事底定。 小二垂首:“是,恐怕一会儿就要乱起来。” “呵,可惜他太小瞧了我皇姐,一个深宫中的男人,不足为道。我让你找人盯紧了红叶,他可有动静?” “属下让人时刻盯着他,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咬人的狗不叫,给我盯紧他。” 话音刚落,一阵隐隐约约的嘈杂声响从远及近,言庭微微侧耳,从那阵杂乱的呼喊声中隐约分辨出“大事不好”“陛下”等字样。随即原本昏暗寂静一片的容华殿,忽然如投入巨石的湖面翻沸起来。 言庭抚了抚自己本就整齐的衣袖,从床榻上站起身来,脸上神色一派平静,甚至嘴角还有一丝兴味与戏谑的笑容。这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或许连言庭本身都没有注意,落在一旁的小二眼中,却是忽的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脊背寒毛乍起。 这是多年游走在生死边缘锻炼出来的本能,对于凶猛的野兽露出獠牙的那一刻的本能忌惮与畏惧! 没错,此刻的言庭,在小二眼中,恐怖程度丝毫不亚于洪水猛兽。 老话云,狼行千里吃肉,言庭即便是这一世已经极力的收敛自身锋芒,下定决心修身养性,甚至是立下了吃好喝好玩好走好这样可以称之为四好米虫的人生目标。然而一个人的本性再如何掩饰也是变不了的,一个在前世将阴诡手段玩弄的风生水起的人,一个不择手段掌握偌大经济帝国的人,她又怎么会允许身边有威胁存在。 而此时,在重重宫檐深处,一座掩映在夜色中的宫殿之中,身着一袭华服的人端坐在光线暗淡的正殿之上。空旷的大殿,再不复白日里的华丽堂皇,而是透出一股阴森意味。大开的殿门黑洞洞的,像是什么凶兽的血盆大口。 潘箬却对这阴森气氛视而不见,反而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姿态端庄雍容。仿佛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册封后卿大典那天,文武百官跪伏身前,山呼万岁,整个大周都在他脚下臣服……权势,呵呵,那可真是令着迷的感觉,仿佛一切尽在他股掌之间!比起那个令人作呕的老皇帝的宠幸,权势可要可靠的多,要谁生便生,要谁死便死! 潘箬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旋即他优雅的抬起宽袖,遮住唇边灿烂的笑意,姿态间大方娴雅。 只是那双阴霾的眸子,在这黑沉沉的宫殿之中,仿佛一条盘踞其中的毒蛇。 “噔噔噔……” 殿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那脚步声慢了下来,在门口停顿了几息,然后才见一个身影抖抖索索的进了大殿。 潘箬灿烂的笑意顿时一收,长袖一挥,右手已经重重的拍在紫檀木扶手上。 他眼神冰冷:“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真是废物!一点小事就被吓成这样!” 下面跪着的人已经是被吓得跪伏在地,两股战战。 这位静平后卿本来就是个狠毒心肠,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之后,他就相当于被软禁在这宫殿之中,若不是外戚潘家势大,恐怕他在这深宫内院早就暴毙而亡了。 只是这是上位者之间的斗争,即便是静平后卿失势,凭借他在宫中经营多年的势力,想要捏死一个小宫人,也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潘箬冷哼一声,若不是手中无人可用,这种货色又怎么有资格给他办事? “回、回禀后卿大人,陛下于丑时三刻突发高热,头痛呕吐不止,如今已陷入晕迷之中!太医院的医正廖如清廖大人已经带着一帮太医院的老人们在为陛下看诊了,似乎情况不太好。”总算把事情禀报完,小宫侍面上已是一片的冷汗。 潘箬眼中闪过一抹快意,面上却是深沉的模样:“哦?竟有这等事?予自先帝去后,便一心修身养性。没成想这宫中如今竟这般不太平了,皇帝龙体有恙,竟事先都没人发现一丝异样,看来这宫中真是无人了。” 是啊,这深宫之中,除了自己,就不该有第二个主子!皇帝又怎么样?还不是□□凡胎!只不过,要对皇帝做些什么,也确实不容易。 六年,他足足等了六年的时间,才终于等来了这一个机会。呵呵,刘方那个蠢货,还真以为他会帮他邀宠媚上么?只不过这个蠢货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至少他的儿子可是发挥了大作用。 周胥深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最终会死在自己亲生骨肉手上吧,哈哈,哈,真是一场好戏! 潘箬想到这里,简直已经要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痛快的大笑几声了。但现在这场戏还没有落幕,胜利的果实还等着他去摘取,他掐了掐自己的手心,面上摆出一副忧心沉痛的表情,好像真的很关心皇帝的病体似的。 “既然皇帝有恙,予作为她的后父怎能安坐。摆驾,予要亲自看一看皇帝的情况。” “遵后卿旨,摆驾昭华宫。”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静平后卿身后三步远的阴影中,高挑的人儿垂目走上前,面容冷淡甚至有些木然,眼角眉梢尽是冷意,被他看一眼,仿佛都像被刀子刮过似的。 殿中依然跪着不敢起身的小宫侍,此时更是不由自由的两腿打颤。如果说静平后卿心狠手辣让人畏惧,那他身边这位常伴左右的近侍湘竹,就更是让人恐惧更甚于洪水猛兽。 宫中有多少流传于宫人间恐怖的传言是关于这位的,那简直是数不胜数,据说还有宫中老人亲眼看到他带人将得罪他的小宫侍投到深井中去,还在井口上压上几百斤重的大石头,把人活活淹死了。 据说这位还喜欢各种各样的拷问,只要落到他手里,那是连死都不如啊。 小宫侍颤巍巍的磕磕巴巴道:“禀、禀后卿,陛下今晚歇在养心殿,未宿在昭华宫……” 若是静平后卿找错了地方,回头再找自己的不是,那可就完了,他可不想被湘竹塞到井里去。 “多嘴多舌,后卿大人自有决断,滚下去。”湘竹一个眼神扫过去,小宫侍立马连滚带爬的滚出了殿门。 潘箬眼中露出满意之色,湘竹总是这般通他心意,往往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便知道该怎么做。皇帝他自然是要去看的,只不过是去看她怎么死,在这之前,他还需要把一些小麻烦给解决掉。 比如,昭华宫如今的主人,整个后宫名正言顺的元君,楚辞。 得君如此 潘府,大门内侧的小门房中,老五娘拿起烧火棍捅了捅炭盆里快要燃尽的木炭。虽说是过了年节,可这天气还是冷的很,半夜里没有火炭可是要冻死个人的。 老五娘裹了裹身上披着的袄子,上了年纪后,这守夜的活越发的熬人了。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将门房这活计让给别人,每日里来往潘府的人络绎不绝,时不时就能收个红包,挣个外快。就是府里哪个下人要出去办点什么事,也免不得给她塞点孝敬。 这么肥的差事,她可不乐意让给别人,等过两年,她家大女儿满了十六,就让她来接自己的班。老五娘心里打算着,掀帘走出屋门,准备去墙角那里搬几块木炭进屋。 刚出屋子,一阵冷风扑面,令她打了个寒噤,赶紧将领口往上紧了紧,快走两步。 老五娘刚弯腰抱起几块木炭,想快点回屋去烤烤火,暖和一下,大门处忽的传来铜环叩击的沉闷声响。 “咄咄咄——” 老五娘怔了一下,她第一反应是抬头看了看天,黑沉沉的夜空中,不见一丝星光,只有一弯孤月挂在遥远的夜空中,被一团云翳模模糊糊的遮住大半。 看月亮下垂的位置,已经是后半夜的寅时左右了,这个点,谁会来敲门啊。 前夜里,东直门刚发生了走水事件,听说烧死了很多人…… 老五娘想到这里,背后有点发毛,这人死了不会变成厉鬼,在城里索命吧! “咄咄咄——” 老五娘手一抖,几块木炭滚落了一地,急促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不过这次还伴随的有人询问的声音。 “有人在么?有要事求见潘大人!” 呼——,原来是人,是人就好! 老五娘拍拍胸口顺了口气,转瞬又有些恼火,这谁家的人,这么不晓事,大半夜跟个鬼似的来敲门,吓死人了! “这么晚了,我家大人不见客,你请回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老五娘心里恼火,口气也不怎么好。 门外沉默了一瞬,那声音又响起来:“在下深夜冒昧打搅,是奉我家仁主子的口信,来请二娘回府一叙,还请这位姐儿通报一声。” 二娘?潘府里只有一位尚未及笄的大娘子,哪里有什么二娘?老五娘不耐烦的撇撇嘴,正要再出言驱赶那人,忽的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额滴乖乖,差点忘了,自家大人在潘氏族中不就行二么?虽然已经分府出来单过了,而且因为当初那件事闹得不愉快,已经数年不与宗家有过来往。但宗家那位大人的长姐名字里确实有个“仁”字——潘尚仁。 老五娘想到这有些犹豫,遂询问到:“门外可是宗家来人?不知深夜找我家大人是有何事?” “你自去通报,只说是仁主子请二娘过府一叙即可!莫要磨磨蹭蹭,耽误了大事,你我都吃罪不起!”门外人语音中有些焦急,催促道。 老五娘“嘁”了一声,心里暗道,这大半夜去搅扰大人好梦,第一个吃罪的就是你老娘我!但这人来的不寻常,也确实不能随意打发了,她喊了一声“等着”,还是回屋提了一盏照明的铜灯,匆匆往内院去了。 此处潘府坐落在燕京城内城西城区的西南角,而与之相对的西北方向,西城区的正中,一座飞檐斗角,占地面积颇大的府院坐落在这寸土寸金的西城之中。 这座府院的主人也姓潘,和硕郡王潘泽州,在几年前,也是朝堂之上能够翻云覆雨的人物。如今深居简出,倒是慢慢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倒是她的大女儿潘尚仁时任吏部尚书,在朝堂上话语权日重,隐隐有她母亲当年的势头。 “混账!谁让你这么做的!” 此刻,潘府的书房之中是一片阴沉之色,座首的老人满脸的沉怒,虽然已经是个枯槁老迈之人,但是一股迫人的威压从那双丝毫不显浑浊的双眼中发出的时候,还是让人不敢直视。 书房当中跪着一人,玉冠紫带,正是当朝正三品吏部尚书潘尚仁。 潘尚仁被这一声呵斥的低下了头,垂在两侧的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 “怎么,你这逆女做出这等胆大包天之事,还不知悔改!?”潘泽州冷冷的看着跪在下面的女儿,咬牙切齿,心中满是恨其不争的怒火。“你现在就去把琪儿连夜送出城去,就让老关跟着她走,免得我潘家被你连累的满门抄斩,连个种儿都留不下!” 潘尚仁只觉的脑子轰的一声,不敢置信和屈辱几乎是一股脑的往上冲。 “母亲,我不懂,我哪里做错了!这件事我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绝不会漏出丝毫马脚,您到底有什么可怕的!难道我想让潘家更进一步,这有什么不对么?” 潘泽州看着这个梗着脖子的逆女,真恨不得一拐杖敲死她! “糊涂!愚蠢!你以为我当初为何急流勇退,这些年又为什么深居简出?如今天已经变了,上面坐着的人已经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了,别说是一点儿马脚,只要是有一丁点的苗头,我潘家上下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潘尚仁扯动嘴角,眼中露出一丝嘲讽,冷笑道:“母亲,说到底,只是您太胆小罢了。” “你说什么?!”潘泽州干枯如柴的手指用力的扣住桌角,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的女儿会对自己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潘尚仁却像是忍到极点不吐不快的样子,她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母亲,你已经老了,只想着明哲保身,却不想想,只要我潘家还在一天,就一天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呵呵呵呵呵,当初,我们对明后卿母子做过什么事,您老是不是都忘了?” “你住嘴!” “住嘴?哈哈,您在害怕什么呢?难道不说,这些事儿便不存在么?即便是您想忘,皇帝难道忘得了么?”潘尚仁眼含讽刺,“再说了,如今这一切,不都是您一手促成的么?” “当初二妹看中了纪如诲的独子,因与纪如诲不睦,便买通宫里的画师刻意将明后卿的画像做了改动,才令先帝一眼看中召入宫中。明后卿后来诞下一女,呵呵,真是命大呀,竟然能够在后宫平安长大成人。您难道不记得了?当今陛下八岁差点因一场风寒丧命,是谁指使人推下水的?” 潘泽州额头青筋跳动,潘尚仁却视若无睹:“这些事儿,女儿得说,您做得好,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潘家想再进一步,就得富贵险中求!” “只是您还是太过小气了,总是思前顾后,才浪费了大把时机。您把三弟送到宫里去,不就是想让我潘家人坐上那个位置么?呵呵,可惜,天不遂人愿,三弟的肚子委实不争气。” “如今,女儿便帮您完成这个心愿,只要今晚陛下殡天,我们拥护册立一个小皇子,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大梁还不是尽收吾毂中!” 潘尚仁背光而立,眼中闪动着森寒的光:“再者说,这天下,本来就应该姓潘,不是么?” “我们,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潘泽州浑身一震,她看着这个狂妄的女儿,嘴唇蠕动半晌,最终只是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忽然感觉浑身疲惫不堪。她转头看窗外,一片漆黑浓稠到化不开的夜色,安静沉闷到令人害怕。 一点晃动的灯光由远而近,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老五娘跟在一个内院随侍的身后顺着廊道匆匆的往潘府主人潘尚香的住处而去。 到了地方,再由潘尚香身边的护卫通传,这道口信经过了几道传达,终于到了潘尚香的耳中。 老五娘接到“进去回话”的命令时,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她定定神,进去恭敬的施了礼,将与来人的对话一五一十的说与潘府的主人听。 潘尚香披了件大氅,清瘦的面容上丝毫不见夜半被搅扰的困倦,听完老五娘的回报,眼神飘向门外,定定的看了一会儿,似乎那深沉的夜色中有什么值得探究的东西。 稍许,才淡淡道:“今夜你守门时睡得深沉,未曾听过什么人来,可知道?” 老五娘顿了一下,忙笑道:“诶,是,大人,小人今夜守门时太累了,不下心睡着了,什么也没听见,望大人莫计较小人失职之罪。” 潘尚香看了这老妇一眼,嘴角稍稍牵起一丝笑,随即又隐没,“恩”了一声,抬手让人赏了一角银叶子,便让老五娘退下了。 老五娘得了赏赐,倒也美滋滋,谢了恩便躬身出去了。 潘尚香双手拢在袖中,右手食指轻轻摩挲着左手手腕一道深刻的疤痕,多少年了,还是不曾消去,就像是她心底的隐痛,不曾有一天的淡去。 苏文清那个家伙,如今可还记恨我么?还是已经把我忘记了呢?呵,大约是不会忘记的,毕竟……坏人姻缘,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妻主,夜深露重,当心着凉。”不知何时,一个清丽的郎君已经站在潘尚香身边,将手中一个暖炉放进潘尚香手中,然后抬手为她将大氅衣领系紧。 潘尚香那一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面容上,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不是说,让你别出来了么?你现在才是那个要注意身体的人。” “还不是你不知冷热,回回让我挂心。”清丽佳人眼波流转,宜喜宜嗔。 潘尚香捉住那双微凉的手,喟叹:“得君如此,妻复何求。” 水落石出 “红叶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周为安小小的身影有些瑟缩,两旁是不断后退的宫灯,周围的环境已经变得有些陌生而冷僻。 他攥紧抱着他的红叶的衣襟,诺诺道:“红叶哥哥,我们……不是要去见父亲么?” 去长乐宫的路似乎不是这里呀?周为安咬咬唇,悄悄瞥了一眼似乎一下变得很陌生的红叶,这句话还是没有问出口。 此时的红叶已经再也没有平时的温柔可亲,他看着怀中那小小孩童的眼神,有些冰冷,也有些嘲讽,他的声音也再不是卑微而讨好的,而是一种怪异的腔调。 “为安乖,哥哥这就带你去见你的父亲,很快就到了。” 这种带着怪异的诱哄,却让小孩更加的颤抖。在刘方膝下长大的周为安是多么的敏感,他对于大人的情绪与表情,只要有一点不对,他都能敏锐的察觉到。 他开始扭动身体,想要挣脱红叶抱在他身上的,让他感到不安的双手。 “红叶哥哥,我、我忽然头好痛,我好难受,我不想去见父亲了,我们回去吧。” 红叶垂目看了怀中的孩子一眼,小小的孩童眼神中还带着不懂得掩藏的惶然。 “为安不乖哦,对红叶哥哥撒谎。” “我……我真的头痛……”周为安攥紧小拳头,低下了头,泪珠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红叶站住脚,他左右看了看,这是皇宫中的一个偏僻的角落,与冷宫只有一墙之隔。围栏外是一片小小的荷塘。 夏天的时候,这片少有人打理的荷塘,还会显出一片格外的郁郁葱葱来,给这皇宫偏僻的一角点缀一些充满生机的色彩。 可此时正值冬末春初,温暖还来不及降临,严酷的冬天只给这片荷塘留下了一片残枝败叶。干枯的荷叶早已腐败,只留下一根根光秃秃的杆子还固执的挺立着,在昏暗的夜色中,像是从黑乎乎的水面,伸出的一只只利爪。 “放心吧,一会儿就不痛了。”红叶看着那片池塘,痴痴的笑了起来,他收紧手臂,一步步往那边走了过去。 周为安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身子的颤抖终于达到了极点,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不要……不要……你骗我……” 红叶“嗤”的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加快了脚步。 真是天真啊,也只有孩子,才有这样的天真吧,只是几块糕点几句哄骗的话,便将自己当做亲人一样的存在。 一种带着恐惧的战栗感忽然席卷红叶的心脏,但同时一种更大的兴奋让他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 “为安,莫怕。”一道冷冷的声音倏忽响起,红叶悚然一惊,连忙回头张望。只是已经来不及了,一阵风声在脑后响起,随即他便觉得手中一轻。他怔怔的愣在当场,方才的莫名兴奋早已冷却,只觉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为安,莫怕。”言庭牵起小孩的手,抹去他的眼泪,声音已经温柔。“我来带你回家了。” 说完,她就带着依然在抽泣的小孩往回走。 红叶呼吸仿佛都被扼住一般,他拼命的张嘴,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殿……殿下……” 只是下面的话,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一只大手已经捏在了他的脖颈上,他现在是真正的不能呼吸了。他脸孔涨紫,想要掰开那只手,可惜他的力气,在这只手的主人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 这段记忆,一直到很多年后,周为安都不曾忘记。他已经记不清那个叫红叶的宫侍了,但那条幽深的走廊,他还记得,以及那双带着他往回走的手,和那句一直响在耳边的,为安,莫怕。 言庭此刻的怒火在翻涌,她料到红叶心术不正,必有所图,可万没想到,这厮竟然敢杀皇子!真是胆大包天! 那就让那些人看看,什么是天子的雷霆之怒吧。之后的事情,言庭知道,不用自己操心了,之前周胥深已经与她通过气,暗示她一切都不必担心。言庭便已经知道,这暗地里的种种暗流汹涌,皇姐早已心中有数,只待那些人迫不及待的自投罗网了。 言庭将为安带回了容和殿,远远的,就见清风带着宫侍侍卫们急匆匆的迎上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神色。 “哎呀,我的小祖宗,这么晚了,您怎么能自己个往外跑呢?可要把后卿大人给急坏了!” 言庭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本是不想打扰爹爹,这下子反而让他担心了。连忙跟着清风去给父亲问安,顺便也将问安带过去讲明情况。这段时间宫中必定不太平,皇姐皇姐夫肯定也没有精力顾及他,不如先在父亲这里养段时间,过些时日再做打算。 明后卿见了言庭,对她是好一阵打量,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然后便搂进怀中一阵垂泪。言庭是被吓得手足无措,这才知道自己这是犯了多大的错误,只想着有事情自己去解决,却不想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身无牵挂的言氏总裁了。 “爹爹,孩儿知错了,让您为我担心了,孩儿不孝!”言庭深刻的反省了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让自己的亲人为自己提心吊胆,是她考虑不周,自以为是了。 “你这孩子,我知道你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可有什么事不能和爹爹商量的?就是不能商量,你也要带够人手护卫啊,若有个万一,爹爹便不活了。” 言庭心中一震,差点儿也落下泪来,这样深厚的父爱是她从不曾体会过的。前世她与父母之间也总是带着疏离,他们也是爱她的,只是更爱她的优异表现。言家需要一个优秀的女儿,一个能让父母脸上有光,在外人面前备受羡慕的女儿。 小的时候,言庭也曾羡慕过那些在父母宠爱之中的小孩,然后只能回过头继续枯燥繁重的学习。她有时候想,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学不完的东西呢?真讨厌啊。可是父母严厉的眼光,殷切的希望,催促着她不断前进,一步也不能停下。 那样,真累啊。 “爹爹只希望你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便是平凡些,只要你过得平顺,爹爹就安心了。可你这孩子便是太聪明太有主意,时时刻刻让爹爹提心吊胆。我的儿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怎么就不懂呢?” 虽然在被训,言庭心中却暖意融融,“爹爹,我真的知错了,您别哭了,我一定谨记爹爹教诲,以后再也不会了。” 又一阵好言安慰,明后卿才渐渐抚平情绪,不是他太脆弱,实在是忽然不见了小女儿,对他刺激太大了。 “爹爹,你看,我将为安带过来了。”言庭这才顾得上将为安推到明后卿怀中,并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一些细节。又引来了明后卿一阵埋怨和后怕,一手一个将两人都搂在怀中。 为安这晚受了惊吓,这会儿被明后卿搂在怀中,一阵软语安慰,轻轻拍抚,不一会儿便感到了困意。竟合上眼,伴着这轻言细语,安睡了过去。 明后卿怜惜的抱着小孙儿摇晃着,他一生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让人操心,此刻抱着这乖巧的小孙子,实在是稀罕的很。 言庭看着爹爹的注意力竟一转眼全被这小为安吸引走了,不由松了一口气。看来这眼泪不仅是女人的武器,男人用起来,也是让人无从招架啊。 等她从明后卿那里转回自己的住处,抬眼一看,远处竟然已经有微弱的天光了,没想到竟折腾到这个时辰。她揉揉眼,也感觉有些困倦了。 小二也已经办完事回来复命,“殿下,秘信与人都交于龙鳞卫了。” “恩,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接下来应该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早点洗洗睡吧,真困。”言庭困意上涌,让小二去休息,自己也卷起被子,梦周公去了。 她满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却不知有一件更大的事在等着她。并且这件事会给她以后的人生带来巨大的影响,也会改变这个王朝的轨迹。 我名雪青 “废后潘氏,善妒狠毒,擅权谋逆,妄图谋害与朕,动摇我大周之根基,实乃人神共愤,天理不容。今褫夺其后卿之位,幽闭禁宫之中,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宫门一步。钦此!” 总管李安俯视着跪在地上,已经被剥去后卿朝服,只着一袭单衣,蓬头垢面的潘箬,以前的静平太皇后卿,现在的废后潘氏,幽幽道:“潘氏,接旨吧。圣上隆恩,让你留得一条性命,在这禁宫之中,养老送终,还不快谢恩?” 潘氏仿佛没有听到,脸上是木木的神情,只是嘴唇蠕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您这又是何必的,到今天这个地步,还不是昨日种下的因。要是当初好好过您的日子,何至于落到今日啊,唉,眼看着您的娘家也要败了。只可惜潘部堂与潘老郡王,恐怕就没有您这么好的福分了,说不得就是……天人永隔啊。” 潘氏忽的抬起头,眼角已经是布满血丝,不敢置信的望着李安。 “狗奴才,休要胡言!我潘家是跟着□□打天下的功臣,谁敢动我潘家一根寒毛,必要他不得好死!” 眼看潘氏张牙舞爪,要扑上来,李安摆了摆手,立刻有侍卫上去按住他的肩膀,将他胳膊反剪在后背,压跪在地上。潘箬目眦欲裂,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兀自大骂不停。 李安不由厌恶的皱眉,这潘氏真是看不清状况,这样的草包也想学那后魏的曹太后,垂帘听政,掌一国之重器,真是可笑至极。 如果不是潘氏好歹也是后卿,大梁又向来以仁孝治天下,杀了他会引来天下士子、文武百官的口诛笔伐,皇帝陛下又怎么可能放过他?早就赐下白绫鸩酒,送他去与先皇相见了。 李安不想再待下去,该说的也说了,便命人将宫门落锁,留下人将此处严密看守起来,并下令不许人与里面的潘氏对话,便转身离去了。从此潘氏唯一与外人接触的途径,便是那宫墙上一尺见方的的送饭口了。 潘氏又破口大骂了一阵,终于到口干舌燥,再也骂不动了,便扑到门边,大力拍打:“来人啊,来人啊!本宫口渴,还不快来人伺候!狗奴才,都死哪儿去了?” 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应声,只有一个小宫人将一个陶瓷碗从那一尺见方的开口处推了过来。潘氏也是渴的很了,便凑过去看,只见一个白瓷碗中盛着白开水,连丝热气也没有,显然是凉的。便将那碗啪的摔在地上。 “混账奴才,竟然拿这种东西来让我喝!我的白玉杯呢?本宫要喝的必须是今年最新上贡的云雾茶……” 还未说完,那出口外面的木板被掀开,一个十五六的小宫侍,冷笑着鄙夷道:“别做梦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白开水你不喝,那你就别喝了,哼!” 说完,想起那不许与潘氏说话的禁令,哎哟一声,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赶紧忙不迭的把木板关上。 潘氏又不甘心的喊了一声,再也无人答他,也没有人送水来了,他这才靠着墙缓缓的颓然跪坐在地上。这暗无天日的宫殿,就是他以后的葬身之所么?他肩膀耸动半晌,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叫,“湘竹,贱人!卖主求荣,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昭华宫中,侍卫林立,伺候的宫人们,看着这雪亮的枪尖,就感受到一股森严的气息,不由的缩肩塌背,使劲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只当不存在一般。 昨夜一场宫变,虽然像一场闹剧一般,很快就草草收尾了。知道详细内情的人也只是少数,但宫人们常年生活在宫中的灵敏嗅觉,还是让他们感受到了危险,不由更加的噤若寒蝉。 宫殿内室之中,大周最尊贵的两人并肩而坐,而在这两人面前,还有一人坐着。如果让那些外臣看见,定要惊掉下巴。除了内阁阁老,一品重臣之外,还从未有哪个官员获得过如此殊荣,如今竟然让一名小小的宫人给得着了。 只是那人并没有因为获得这项待遇而喜形于色,面上依然是一片平静,像是无风的湖面,又像是冰塑的美人。 的确是美人,他的美,没有人可以否认,即便是岁月,也无损他的容颜,像是一株开放在严冬的腊梅,幽清凛冽。只是一道疤痕从他的眉尾延伸到左脸上,虽然不狰狞,可也破坏了这份美。令人往往只注意到这疤痕,却忽略他原本的容貌。 这疤痕不是别人留下的,恰恰是他自己。 周胥深眼神在这道疤痕上划过,心中有些歉疚,她对这人,有如对自己的长辈:“竹叔,这些年来苦了你了,我说过,事成之日,我可以答应你三件事,本来在我登上大宝之日,就该兑现,只是又拖了这好些年。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来,我一定说到做到。” 湘竹摇了摇头,虽然面上还是没有表情,眼神却有了暖意,“陛下,我并无什么要求,我本便是大公子身边的人,如果不是大公子,湘竹早就冻毙在路边,又哪会活到今日?湘竹如今别无他愿,只想能回大公子身边侍候。” “我本想为你置产买田,择一佳偶,你不若再考虑一下,难道你不想嫁人生子么?” 湘竹苦笑一声:“潘后卿善妒猜忌之心极重,我又不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家生子,虽然自他入宫,一直伴他左右,但是地位一直比不上他的心腹。若不是他身边的人相继折损,我又划花脸表明忠心,他万万不会信我。可是他的疑心并没有去,有一次先皇多看我一眼,他便大发雷霆,逼我服汤药,接连几次下来,月信……便彻底断了……” 湘竹声音越来越低,心中失落与痛苦深重,他再也没有机会有孩子了。 周胥深皱眉,这件事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边上的楚辞也是眼圈红了,这种痛苦,也唯有同为男儿才深有体会,他拉过湘竹的手道:“不如让御医瞧瞧,看有没有补救的方法,再不行,便遍访天下的名医,总有人能治的。” 湘竹抿唇,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谢元君仁厚,我早先也悄悄请御医帮忙瞧过一眼,都说没有法子,再者我年纪也大了,已经不想这些了,只愿能回大公子身边,服侍公子与小殿下,也就满足了。” 这大公子自然是明后卿,他未出阁之前是家中的长子,湘竹虽然在他的身边时间短暂,却也一直这般叫他,到如今也不曾改口。小殿下自然是指言庭,湘竹只远远见过几面,不敢与她走的过近,引人怀疑。 想起小殿下雨雪可爱的模样,正值父爱泛滥的湘竹,心里一片柔软,只想立刻去容和殿见过公子与殿下。 “竹叔,那便先依你,但朕还是会遍访名医,想法子医治你,这一点你就不要推脱了。你放心,就算你以后没有子嗣,朕也会待你如父兄,赡养你终老的。” 知道这是陛下最终的决定,湘竹跪下谢恩:“陛下折煞了,奴谢主隆恩!” 周胥深亲自将他扶起,“不是说了,自称我便可。只是还有一事,湘竹这个名字,恐怕不便再用,不如你便恢复入宫前的名字吧,一会儿朕便派人送你到容和殿。” 湘竹愣了愣,那个久远的名字,重新浮现,顿了一下道:“回陛下,我入宫前已经随公子改了名,是公子为我取得,雪青,纪雪青。” 壬戌宫变 皇家无家事,废后的圣旨一下,朝堂震动,百官惊骇。 潘家的书房之中,潘老郡王已经不在了,他毕竟年老体衰,又忧思惊惧,听人传来废后的消息,竟一下子瘫倒下去,眼歪嘴斜,有中风的症状。 潘尚仁赶紧命人将老郡王抬下去,让医师诊治。她暗暗祈祷,现在关键时刻,这老家伙可不能有个好歹,毕竟现在潘家的许多人脉势力,都是老家伙几十年经营来的,她若现在倒下,难保有人不起异心。 她却没有守在老家伙身边,而是立刻约见了几名心腹,在书房会面。此时她已经没有在老娘面前的激动愤懑,而是斜靠在舒适的靠垫上,双眼微闭,手指敲打着桌面。 下方的凤阁参事兼户部尚书严茂正手拿一张字条观看,字条只有寥寥数语,却让她汗如浆下,牙关打颤,腿脚发软,屁股下好像坐了荆棘一样,在椅子上十分不安的扭动。 潘尚仁听见一阵格格声,挑起眼皮一看,只见坐在下首的严茂已经抖如筛糠,那格格声是她上下牙关磕碰发出的。看她这股狼狈样子,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不仅没有呵斥她,还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的肚子痛。 这突兀怪异的一笑,可把严茂吓得不轻,她扑通一声就给跪下来,膝行几步,抱住潘尚仁的臭脚便哭起来。 “小阁老诶,都这个时候了,您快想想办法吧!这眼看着天都要塌下来了,咱们还能活么?下官家里还有八十老父,三岁幼儿嗷嗷待哺,您就救救我们吧!” 礼部左侍郎胡庸为、佥都御史娄贯一也跟着跪下去,都是一脸死了爹娘的样子,哭嚎一片。 潘尚仁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胖脸上肌肉抽动,眼神毒蛇一般盯了他们几眼。众人顿时好像雏鸟见了老鹰一样,瑟缩着不吱声了,只恨不得几人抱成团,躲在墙角里才好。那在淫威下委曲求全的小模样好似遇见恶客调戏的楚馆小倌,只差挥着手绢喊,雅蠛蝶~~ 潘尚仁冷哼一声,右手不自觉的去摸耳朵,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她的右耳与常人不一样,上边还在,下边却是残缺的,那缺口参差不齐,配上那裸露出来的耳洞,让人看一眼便不寒而栗。 可潘尚仁不仅不将这残缺的耳朵盖起来,还常常得意的向别人炫耀,好像这是个令她倍感荣耀的勋章一样。这对她来说确实是个勋章,对别人来说,却是她恶贯满盈的象征。朝中文武乃至燕京百姓都恨恨的叫她“缺耳贼”,恨不得生啖其肉,诅咒她不得好死。 你道这耳朵如何缺的,是那一名贞洁烈男,被潘府恶奴强抢回去,送给潘尚仁侮辱。他拼死抵抗,不愿受辱,竟咬住潘尚仁的耳朵,硬生生撕下一片来。 潘尚仁做下畜生不如的事,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据说她还有一间屋子专门用来摆放丝绸结成的彩球,一个彩球就代表一名处子,她立志要收藏满一千个彩球。 令人齿寒的是,这样肆意妄为的混账,却不是一个满腹草包的痴肥家伙,反而精明狡猾的狠,她仿佛天生就对玩弄人性与阴谋诡计有超高的天赋。 尤其是先皇在位期间,潘家母女阿谀奉承,将老皇帝是玩的团团转,人人无不谈之色变。其中潘尚仁要占大半功劳,她总是能猜透老皇帝的心思,虽然资历不够,不能像她老娘一样主持凤阁担当阁老,却有“小阁老”之称。即便是如今潘泽州早已在天子新旧接替中退下位来,她也依然被手下官员这么称呼着。 “都嚎什么,这么一点儿事就吓成这样,真没出息。你们都以为咱们这就完了,我告诉你们,这才是刚刚开始而已,接下来才是咱们发挥的舞台!”潘尚仁拿起茶杯嘬了一口,享受的“嗯”了一声,赞道:“这茶泡的不错,你们也尝尝。” 几人哪还有心思喝茶啊,但又不敢违逆潘尚仁,只好爬起来坐回去,不知滋味的端起茶杯牛饮起来。 看着几人期期艾艾的看着自己,潘尚仁自觉装x也装够了,便咂咂嘴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皇帝将我弟弟废了,你们都觉得是坏事,哼哼,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儿,大好事儿!你们都用猪脑子好好想想,废后,这是一件多大的事儿,皇帝竟然自己就把圣旨给下了,连诸位凤阁大臣都没有知会。大周皇室向来注重仁孝的名声,你觉得百官会认同这道圣旨么?” 严茂不安道:“可是小阁老,这废后是因为静平后卿有意暗害帝君啊,这么大的罪名,恐怕……”死不足惜啊。后面几个字严茂却不敢说出来。 潘尚仁怎么能不知她想说什么,哼笑道:“暗害帝君?这件事从何说起啊?” “那字条上……”明明白白啊,这消息千真万确,如何作伪?胡庸为吐出几个字,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有些反应过来,“小阁老,您是说,这件事儿皇上不想声张,只想赶快盖棺定论,将此事翻篇儿?” “善哉。”潘尚仁得意一笑,“皇家体面最大,皇帝不会想让这种丑事搞得沸沸扬扬的,除非她想让天下人都笑话她周家纲常败坏,父女相伐宛如寇仇。” 虽然皇帝与静平后卿,与潘家不合,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儿,可这事儿大家心里清楚,却谁都不能说,表面上还要维持一个父慈子孝的假象。这层窗户纸,谁都不能戳破,皇帝也不能。 因此周胥深上位之时,即使是一个后卿的称号,也要和大臣拉扯个把月。并且每月初一,无论她愿不愿意,都要去给静平后卿请安问好。 “你们这就回去上书,让下面人也跟着一起上,哼哼,把这事儿闹得越大越好!记住,奏本中使劲的给我强调祖制,一定要把废后的原因归结到皇帝对我潘家的不满上,如此这般,皇帝想动我潘家,也得先掂量掂量。” 几人听了,心中都是惊骇,这已经一般的胆大了,不仅要皇帝硬生生吞下这个苦果,还要借此来要挟皇帝。而且看潘尚香这种气定神闲的样子,像是早就想好要这样做了,几人背上都升起了一股寒气。一般人谁能想出这种丧心病狂主意,就是想到也没人敢这样做。 有了应对的办法,几人便都告辞离去,心里已经打着腹稿,回去一定要整理成一份滴水不露的奏章来。 大周开元六年,正月十六,这一天正好是壬戌年,庚寅月,乙亥日,宜纳采、祭祀、祈福、出行、会亲友、修造、动土、移徙、入宅,忌开市、安葬、破土,是一年中难得的好日子。而这一天,也是大周朝历史上一场浩大的朝争的序幕,这场帝国内部的斗争,将决定日后朝堂政治格局的走向,以及这个国家权柄的归属。 而作为这场朝争的□□,由废后潘氏引发的下毒事件,史称壬戌宫变。 金鳞诏狱 将军府,虞夏也是一夜未眠,走水事件的后续还没有处理完,受灾民众的安置也还在讨论中,现在只能是户部先发一些帐篷棉衣下来救救急,接下来的重建工作才是大头。刺客的幕后主使也是毫无头绪,一个晚上下来,她眼睛下面已经是挂上了深深的阴影。 一直到天将明,才回来小歇了一刻钟,立刻就有金鳞卫带来了一颗炸弹,把她炸了起来。 金鳞卫来人是个千户,身上穿着黑色绣金纹的飞鱼服。金鳞卫是开国之初设立的一个只听命于皇帝,只为皇帝一人所用的特务机构。特别是在□□时期,金鳞卫可说是横行无忌,别管是什么达官贵人,只要进了金鳞卫的大狱,就别想活着出来,那是比地狱还可怕的所在,几乎到了人人谈金鳞卫色变的地步。 到得本朝,金鳞卫已经不复国初时的威风,也没有了先斩后奏的特权,但干特务这行的人天生就不受人待见,因此平常大家见了金鳞卫的人都是绕着走,谁也不想自找晦气。 今天却有一个千户星夜到访,传达的还是这种大事,虞夏顿时就觉得头皮发麻。其实这种事一般是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五品殿前带刀侍卫了解内情的,但是上元节那天,她的表现,或者说是她与虞歌两人的表现,引来了周大陛下的注目,于是有意考验一番。 虞夏无法,只好跟这个金鳞卫千户,准备到金鳞卫的诏狱中走一趟,先见见那个犯事的宫人再说。走到门口,就见虞歌已经肃然站在门外,显然是听到了她们的话。 只是虞歌此时的样子有些陌生,面容上一些地方经过了细腻的手法处理,眼睛变小了,本来与虞夏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此时只有那么两三分相似了。明眼人一眼就能将两人区分开,即便是光线暗淡也不会认错。 虞夏心知这是易容了,虞歌会这一手她当然知道,否则当初如何能骗过母亲跑去军营里也没人认出他呢?正想问他,怎么在这里,虞歌已经先一步开口,之见他上前一步,拱手抱拳对郑千户一礼,道:“这位千户大人有礼了,我方才不小心在门外听到了只言片语,无心之举,还请千户大人千万不要怪罪才是。” 郑千户本来见外面有人,心中还有些不悦,看虞歌这么一番洒脱做派,心中那点不悦也没有了,看这人气度不凡,还有些欣赏起来,“恩,不妨事,虞大人,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时间不等人啊。” 虞夏赶紧道:“大人两字不敢当,郑千户叫我蔚然即可。” 蔚然是虞夏的表字,一般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相互之间称呼都不会直呼其名,显得不礼貌,另一方面又为显亲近,都会称呼对方的表字。虞夏显然是有意和这位郑千户打好关系,也好之后办事。 “那好吧,蔚然,你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郑姊也行。”郑千户显然也很上道,皇上对虞家很是看中,而且对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虞家二女也很是看中,打好关系总是不错的。 两人说话,虞歌就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听着,既不插话,也不走开。等到郑千户的目光又转回他的身上,他才一脸坦然道:“在下虞歌,大人称呼我无弦即可,我在家中行三,昨晚出事之时我与家姐在一起,也曾有幸面见天颜,不知可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么?” 说着虞歌朝着虞夏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自小一起长大,默契是杠杠的,虞夏立刻就假装虎着脸呵斥道:“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虽然昨天晚上你即时解决了几个煽动闹事的家伙,阻止了一场民众的暴动,但今天这事儿哪是随便就帮得上忙的?皇上虽褒奖了你,但今天只传了密旨让我与金鳞卫各位大人一起查探此事,金鳞卫乃重地,我怎么能随便带你过去呢?” 说着又转过头,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郑千户别见怪,无弦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虽然有些小能耐,却也上不得台面,况且这事儿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咱们还是这就走吧。” 郑千户对昨天晚上的发生的所有事早已是了若指掌,当听说就是虞歌当机立断,阻止了暴动,顿时更加欣赏起来,而且听起来皇帝似乎也对这位有些看重的意思,便摆摆手道:“哎,多个人多分力嘛,我看无弦确实是英武不凡啊,你既然是她的姐姐,那就是自家人,多一个人也无所谓,就一起过去吧。” 虞歌立刻道:“那就多谢千户大人了。” “客气客气,”郑千户说着眯起眼睛,“咦”了一声,“只是蔚然你竟然还有一个姊妹么?金鳞卫的资料上可没有这个消息啊?” 虞夏笑容顿时僵住,脚底生气一股冷意,她怎么就忘了,金鳞卫就是干特务的,眼线广布,这下可怎么圆过去? 虞歌接过话头,不慌不忙道:“大人勿怪,我因八字弱,家人怕我养不活。所以一出生就送到了山上的道观里养着,很少在外面露面,今年才下山来跟随母亲回京,金鳞卫里没有我的资料也是正常。” 这话可不完全是假的,虞歌的确在道观里跟着一个道士师父学过几年,只是并不是今年才下山而已。 郑千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那可真是金鳞卫失职了哈哈,咱们走吧,这一说话又耽搁许久了。” 虞夏摸了一把汗,也不知这郑千户信了没有,心里惴惴,只好陪着这郑千户打哈哈,“确实不能耽搁了,千户带路,咱们也跟着去金鳞卫长长见识,这还是第一次呢。” 虞夏在昨,虞歌在右,落后两人一步,也跟着一起去,这事情一件比一件大,虞夏一个人,他担心会出什么事。 三人跨出大门之际,虞歌好似被门槛绊了一下,有些不稳,身子往前紧走了两步,待身旁两人看过来,他抱歉的笑了笑。 虞夏有些疑惑虞歌竟然会被门槛绊,郑千户却心中了然,拢在袖中的手轻轻掂了掂,刚刚还空着的手中竟然多了个钱袋,这分量可不轻呢。她又看了虞歌一眼,心说,这虞家的小子,还真会做人,那她就睁只眼闭只眼,送个顺水人情好了。 郑千户的确已经认出虞歌的身份,金鳞卫的情报系统可不是吃素的,即便虞家人常年远在边关,可作为大周朝的重要人物,金鳞卫怎么可能不盯着虞家的一举一动。别说是有几个子女,就是昨天晚上吃了什么,第二天就会有资料记载。 虞歌自然也知道,自己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这个金鳞卫总扛把子手下的十虎之一,郑三刀,郑千户。只是要让她通融一下,却是容易多了,钱虽不是万能的,可却能暂时喂饱这只老虎。 三人就这样一路到了金鳞卫在燕京城中的衙门,此处离皇宫很近,与缁衣巷仅有百米之隔,站在门口就能看到那些达官贵人宅院的大门。那些住的附近的人家真是倒了血霉了,总是觉得有金鳞卫的人阴笑着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偶尔半夜还会听到一些不似人声的鬼哭狼嚎,那是被关在金鳞卫地下诏狱中的倒霉家伙受不住刑,发出的惨叫,简直都要被折磨的有被害妄想症了。 郑千户可不管那些人被吓得半死,她站在金鳞卫门口给两人介绍道:“二位,这就是金鳞卫了,有些简陋,不要见怪。咱们金鳞卫啊,建立这两百年来,少有能竖着进去竖着出来的,今天二位可有福了,能享受下这待遇。” 虞夏呵呵笑着应和两声,却是说不出话来,这待遇,谁想来享受啊。 金鳞卫的大门并不如何威风八面,反而很是低调,比起不远处那些达官贵人的高门大户,金鳞卫从外面看,只是个普通衙门的样子,而且还十分的老旧,不知道的人从前面经过个几十回,也不会认出这就是燕京城大名鼎鼎的金鳞卫。 只是与那些普通衙门不同的是,金鳞卫门前的地砖上除了有青苔,还有一块块的或褐色或褚色的污迹,让人看了从心里觉得不舒服。 郑千户也不多说,带着两人就进了金鳞卫,里面没有普通衙门的大堂等等,只是个普通民居的格局,两边都是一排厢房,郑千户推开一间,里面四壁空空,只有一张桌子,两个金鳞卫的下属正坐在那里聊天打屁。 招是不招 两名金鳞卫小校看到郑千户带着人进来,立即站起身行礼:“小的们见过千户大人。” 郑千户摆摆手,示意她们起身,问道:“宫里送进来的那个犯人怎么样?” 立刻有一人上前回道:“回千户,那小子嘴硬的很,老吴还在下面招呼他呢。” “哦?”郑千户应了声,回头对虞夏道,“那咱们下去看看吧,要是今天能撬开这张嘴,能省不少功夫呢。” 只见那两名小校转身在屋里那面光秃秃的墙上按下一块砖,一侧墙面上便翻转出一扇石门,若不是这石门洞开,露出后面向下延伸的通道,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严丝合缝的墙面上会有这种机关。 虞夏也是吃了一惊,这金鳞卫衙门的诏狱也建的太隐秘了,怪不到从外面看只是个普通的小衙门,原来在地下做文章。 由郑千户带头,三人沿着石门后的石阶向下走了约摸有三四米,便顺着一条仅容两人并排的通道前行。两边石壁上每隔一段便安放着一支火把,即便如此,通道中的光线依旧幽暗。 而且因为是在地下,很是潮湿阴冷,不时便有水滴顺着头顶的石板滴下,发出滴答的声音,在幽暗的地道中十分明显。 虞夏一进入这里,就觉得浑身寒毛乍起,那股阴冷的感觉挥之不去。她暗道一声晦气,这金鳞诏狱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在这种阴冷潮湿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即便是什么刑法都不用,时间长了,也得落下一身病根。 虞歌走在最后,眼神在两边墙壁上掠过,在那上面,每隔十步,都有排列整齐的孔洞。他抬起头,仔细的打量头顶的石壁,发现每块石壁间都有一掌宽的缝隙,在两旁火把的映照间,里面有幽蓝的反光闪过。 郑千户也在注意两人的动作,见此不由有些得意的笑道:“我们这金鳞卫可不是吹的,即便是再厉害的人物,进了这里,也休想逃出去。一旦有意外发生,这两边墙壁内便会万箭齐发,头顶的铁栅栏一放,运气不好的,直接就被扎成血葫芦,运气好点,也要被困在这铜墙铁壁之中。” 虞夏皱了皱眉,却不接话,她对这诏狱的反感已是到了极点。 虞歌便应道:“而且这些东西上恐怕都淬了剧毒,即便当场不死,只要擦破点皮,恐怕也活不了了。金鳞卫能有今天的‘威名’,的确是名不虚传。” 郑千户便哈哈笑了两声道:“不愧是虞将军的子女,好眼力!” 说话间,转过一个弯,两边已经不再是石壁,这里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一个个狭窄逼仄的牢笼里,蜷缩着一个或几个蓬头垢面,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犯人。 在诏狱里能挨过大刑,被长时间囚禁还不死的,不是有大勇气大毅力的人,便是一些穷凶极恶,连阎王也不收的恶徒。 往常有人下来,这些人早就晃动铁链牢门,喧闹起来,这会儿却都鹌鹑似的缩在角落,或恐惧或仇恨或畏缩的目光盯着几人走过。 不为别的,只为这郑千户是她们的老熟人了,谁敢不安分,便少不得被郑阎王炮制一番,摆成十八般模样。在她们的眼里,郑阎王比地府的真阎王可要吓人多了。 虞夏被这些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从牢房里散发出的腥臭味道,也令人作呕。虽然她在战场上也见过许多残酷场面,可比起这种把人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她倒觉得战场上的厮杀还算得上仁慈了。 正走过一个牢门,一只黑乎乎的枯瘦手臂,忽然从里面伸出来,一把抓住了虞夏的袍角。 虞夏被这一拉,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瘦的不成人形的家伙,匍匐在地上,艰难的抬起头,面孔被蓬乱的头发遮挡住,看不清模样。 “大人,冤枉啊,冤枉……” 声音凄凄惨惨,宛如怨鬼。虞夏心中一动,竟然站在那里,没有挣脱开来。 虞歌看她那模样,便知道她在想什么,赶忙上前低声道:“这里不是可以乱来的地方,不可轻举妄动。” 虞夏当然知道这点,只是被这人凄惨的喊冤声震住了,这样悲戚愤懑的喊冤声,几乎让她一瞬间就可以确定,此人背后的案件定有隐情,难保便是蒙冤入狱,不得昭雪。 她在军中长大,养成了正直刚烈的性子,最见不得这世间不公事。今天所见所闻,都让她倍感压抑。 虞歌搭在她肩上的手收紧,他跟着来便是怕胞姐一时冲动。 虞夏呼出一口气,她暗叹一声,不敢再去看那人,脚步向前,甩脱了那只枯瘦的手。 须臾,三人便到了一间宽敞的石室,跟逼仄的牢笼不同,这里空间很大,四面的墙壁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奇怪的刑具。屋子中央还有一炉烧红的炭火,烙铁已经在里面烧得通红。 虞歌两人的视线已经集中到角落里一个铁笼上,只见一个衣不蔽体的男子,被绑住两根大拇指,吊在里面。铁笼下面是一排排的尖刺,此时那男子的脚上已经是鲜血淋漓。 一个金鳞卫小校,手中拿着鞭子,在铁笼旁踱步,冷不丁的便抬手抽出一鞭子,只听“噼啪”一声脆响,那鞭子便毒蛇一样从铁笼的间隙窜入,打在那男子身上。 那人浑身痉挛一下,发出一声惨叫,原本悬空的脚便不自主的想寻找支点,撑住身体。他被悬吊的高度很有讲究,双脚不能全部踩在地上,可微微踮脚,便能接触到地面。但他脚下布满尖刺,一旦踮脚,便会被扎个鲜血淋漓。 可不垫脚,也不行。两根拇指是承受不住整个身体的重量的,而且牛筋绳越挣扎越紧,吊上一会儿便会让人体会到钻心的疼痛。往往被这道刑罚折磨的犯人,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被折磨的涕泗横流,问什么招什么。 今天这个,还算是骨头硬的,快两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有松口。 郑千户走近,那姓吴的金鳞卫小校便知趣的退到一边,对郑千户点头哈腰道:“诶哟,头儿,您老可来了,这茬子硬得很,小的手都快抽酸了。” 郑千户笑骂一声:“滚犊子,就你猴精,把人抽成这样,老娘能不知道你那点色心?给我收敛点儿,出了篓子,一百个你都不够死的。” 老吴讪讪一笑:“还是头儿英明,咱这点小心思在您老人家面前哪儿瞒的过去啊。” 郑千户与这老吴显然是比其他人要亲厚,也不生气,只是训斥两句便作罢。 虞夏早已经是撇过头去,不看那铁笼里衣不蔽体的犯人,她眉头蹙起,对金鳞卫的做派很是反感。 郑千户看她的样子,还以为是不好意思,语气揶揄道:“虞夏老妹恐怕还没见过男人的身子吧?” 眼看虞夏要发作,虞歌赶紧道:“让千户见笑了,家母管教甚言,军中又是严禁酒色的地方。咱们还是不说这个了,赶紧过问案情才是正理,敢问千户,目前的情况是怎样的?还请千户不吝赐教。” 提到正事,郑千户也神色郑重起来:“基本的情况,来之前我已经稍作说明。这名叫红叶的宫人,是德卿身边的小侍,现在他一口咬定,是德卿为了争宠,指使他谋害皇子。哼,虎毒还不食子呢,这样荒谬的供词骗鬼去吧!” 她目光盯向铁笼里垂着头一言不发,好像晕过去的男子,冷声道:“你最好是乖乖把幕后主使供出来,否则你想死都难。这‘刀山’你尝过滋味了,我金鳞卫还有上百种手法等着你一一尝试呢。” 红叶在郑千户冰冷的目光中颤抖了一下,他精神已经有些崩溃,完全是一口气在撑着,咬着牙抖索道:“我招,我招了,是静平后卿指使我的,他哄骗德卿说可以帮他,让德卿把小皇子送到元君身边,其实命我在小皇子随身携带的香包中下了一味药。那药单独用并无害处,可与皇上常用的香料混合在一起,便是慢性剧毒,时间长了,便会使人精神涣散,头疼呕吐,好像是生了热病一样。时候长了,便会要人的命,我、我也只是听命行事,如今败露,自知没有生机,只求一死啊。” 他说完便呜呜痛哭起来,像是真的精神崩溃,只求一死了。 听完这话的几人,却都脸色铁青,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那今天在场的几人,听到这样的皇家秘辛,为了天家颜面着想,她们谁也难逃一死。 郑千户抢过身后老吴的鞭子,啪的一声,重重抽过去,打在红叶胸膛上,竟硬生生刮起一层皮肉,顿时鲜血四溅。 这鞭子里绞有钢丝,铁针,下起死手来,可不像方才老吴那鞭子,只是打烂衣服,留下条鞭痕,这是真正的筋断骨折,皮开肉绽。 红叶这下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竟眼一翻,被一鞭子抽晕过去。 此乃雅痞 正月十七,这天由于皇帝病体微恙,罢朝一日。百官的奏折都由凤阁代收,几位阁老筛选过后,再呈交御览。 周胥深看着桌上垒成小山的奏折,无奈的叹息,看向下面端坐的凤阁阁老蒋献的目光有些幽怨。 “蒋师傅啊,朕今天身体不太爽利,就不用批阅这么多奏折了吧?” 蒋献欠了欠身,正色道:“陛下乃大周之主,这天下之事,皆由陛下圣裁,老臣不敢擅权。” 周胥深被蒋献一句话顶了回来,那点儿偷懒的小心思只能烟消云散了。要当一个勤勉英明的帝王,着实是不易,简直是一年365天无休。好容易借着遇刺,可以罢朝一日,心说这下可以清净一天了,谁成想还有着一摞摞的奏章等着她。 呜呼哀哉,周胥深嗟叹一声,开始埋头于永无尽头的繁杂国事之中。 因为前两任皇帝的放飞自我,先帝在位期间,又恰逢连年的天灾人祸,可以说偌大的王朝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只是还粉饰着表面的太平。淮南各地的饥荒,东部沿海的倭寇,还有北戎年年来国境边上打秋风,周胥深接手时的大周可以说是内忧外患,已经是外强中干了。 面对这样一个烂透了的摊子,她有心大刀阔斧变革求新,却苦于处处受到掣肘。再者也担心猛药下的过重,反而起了反效果。 于是她听从蒋献的建议,先收敛锋芒,步步为营,一点点剪除朝中那些蛀虫的党羽。 如今,她这柄帝王之剑已经藏锋了数年,该是见血的时候了。 周胥深面上冷然的看完一份奏章,然后将它重重的丢在了桌子上,只见上面写着: “微臣凤阁参事兼户部尚书严茂问陛下圣躬安,窃闻陛下与后卿不睦,迁后卿于偏殿之中,臣闻听此事,如五雷轰顶,万不敢信尔。然空穴来风,臣为陛下之股肱,不敢不言,不敢不谏,方不负圣恩乎。先贤曾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此乃立国之本也,古来圣明之君无敢违也……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是为仁孝……孝慈,则忠,不为,则乱焉。臣泣血书,望陛下慎思。” 这大致意思就是,臣听说陛下你把后卿赶到偏僻的宫殿去了,臣听说了这件事,就像是五雷轰顶,实在是不敢相信。但是有这样的传言,说明也不是全然没有根据,臣是您的重臣,不敢不犯颜直谏,才能不辜负您的恩德啊。先贤曾经说过,亲爱亲人而仁爱百姓,仁爱百姓而爱惜万物。这是立国的根本,自古以来,圣明的君王没有不这样做的……侍奉父母时,如果父母有不当之处,要适度地劝谏。假如父母有绝不听从之志,也依然要敬重有加,不要违拗或远离而去。也可以因此而忧劳,但却不要怨恨,这才是仁孝啊……当政者如果能上孝于亲,下慈于民,就会赢得人民的忠诚,如果不这样做,就会发生动乱。臣泣血上书,希望陛下慎重思量。 这一字一句,如果不是多年来深受静平后卿的戕害,周胥深都要为严茂这字字珠玑的文章叫好了。可惜即使她把文章写得滴水不漏,把自己标榜的多么正直无私,为天子着想,也不能抹去周胥深心中的杀意。 杀意一生,这满屋的气氛顿时冷冽起来,吓得那些在旁边伺候的宫女慌忙下跪,战战兢兢。 连大总管李锦也是沁出一头冷汗,尤其是瞥见那奏章上的内容,更是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了。 周胥深抬手把那一摞奏章往旁边一推,道:“找,给朕找。把类似的奏章都给朕挑出来,朕倒要看看,这藏在水底的烂鱼烂虾还有多少!” 李锦不敢耽误,立刻招呼几个机灵的宫女上来,把奏折搬到一边翻找起来。 蒋献捋着花白的胡须道:“陛下息怒,这也正是我们等待许久的良机,若是她们一直龟缩起来,反而不好动作了。” 周胥深闭眼,压下心中躁动的杀机,再睁眼,已经又是那个渊沉岳峙,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老师放心,朕心中有数。”顿了一下,她提起另一件事,“今年,为念已经要九岁,为敬也有七岁了,胥阳生月小些,也上了国子监了。是到了让她们随朕观政的时候了,过的两年,便得把储君定下,以安人心啊。” 皇女一般要在十五岁前便分封出去,这是为了不让长大后的皇女在燕京这一亩三分地上争斗起来。如果让成年的皇女都留在京城,即便是她们自己没有当皇帝的心思,下面的臣子也会揣摩皇上的喜好而站队。 到时候你想不想当皇帝就并不重要了,而是支持你的一帮臣子必须要你上位。为了皇朝的稳定,这便是早早立储的必要所在。 蒋献也赞同:“陛下说的是,的确是到考虑这件事的时候了。” 这位老臣老而弥坚,竟当场建议道:“择日不如撞日,老臣以为,便从今日开始吧,三位殿下每日里抽出一个时辰,来旁观陛下处理国事,也能让殿下们多了解一下大周如今的民生国情。” 周胥深有些无语,她这位老师这也太行动派了,而且她本意是让三人去旁听朝会的。 “老师,不如明日早朝,再让她们旁听吧。这批阅奏折枯燥无味,恐怕她们坐不住啊。” “朝会自然也有必要,不过朝会上多有一些鸡毛蒜皮之事争来斗去,不利于几位殿下深入了解国情。依老臣之见,十日观一次朝会即可。” 周胥深想想也有道理,每次那些大臣在下面争得面红耳赤,简直要把朝堂变成菜市场了,天天看她们斗鸡似的互啄,好像确实没什么卵用。 “那就依老师之见,李锦,你这就去把为念她们三个叫来吧。” 李锦连忙打了个喏,退下去寻几位殿下去了。 因为昨天的混乱,三人都没有去国子监,此时正好聚在一块儿。 言庭带着小豆丁周为安来给楚辞元君请安,问完安,又说了会儿话,把周为安暂时住在容和殿的事向楚辞说明了一下。楚辞要照看三个孩子本就吃力,而且昨晚事出突然,宫人们竟然一时没有看住为安,差点让他出事。楚辞对为安既怜惜,又有些愧疚,自然没有不应的。 言庭又带着为安,去看为念与为敬。虽然知道她们没出什么事,但昨晚也是让她好一阵担心。 她不由暗叹,自己就是一劳碌命啊,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啊! 为念和为敬对于昨晚发生的事,虽然有所察觉,可是具体情况却并不知晓,楚辞也不会让她们早早的涉足宫闱的腌臜。 此时这两人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周为敬毕竟年纪小,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赵姑姑说了,母皇昨晚只是虚惊一场,是御医诊错脉了,没什么事儿,皇姐你就别担心了。” 周为念摸摸小妹的头,以她七窍玲珑的心思,以及偷听宫人们的只言片语,其实已经知道了个大概,看自家妹妹蠢萌的样子,只能叹道:“我才不担心母皇,我是担心你将来被人骗啊。” 周为敬抓住周为念放在自己头上的手,眨着大眼睛,憨憨道:“我才不会被人骗呢,皇姐这么厉害,还有十七姨,肯定会把骗我的家伙,揍得屁滚尿流!” 周为念扑哧一笑:“真是个小傻瓜。”说完她又挑眉,故作了一个帅气的姿势,“不过你说的对,谁敢欺负你,皇姐就把她按在地上摩擦。” 按在地上摩擦这话自然是跟着言庭学的,这时便听此话的原主声音在后面响起:“哟,小为念,你要把谁按在地上摩擦啊?” 两人都惊喜的转头,便看到言庭笑眯着眼,牵着一个小豆丁,从殿门口跨了进来。 “十七姨!”为敬叫了一声,便啪啪跑过来,抱住言庭一阵拱。 言庭大惊,连忙把手中的食盒举高:“小丸子,站好,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此言一出,比什么都管用,周为敬立刻立正站好,眼巴巴的看向食盒,只是嘴里还咕哝道:“十七姨真是的,上次还叫人家小馒头,这回又成小丸子了。” 言庭哈哈一笑:“因为我今天带的就是丸子,酒酿丸子,圆圆乎乎,跟我们家为敬可像了。想不想吃?” 周为敬舔舔唇,使劲点头:“恩恩,想吃。” 言庭就走到桌边,把食盒放下,转头看向一直微笑看着她的为念,挑挑眉。意思是,你吃么? 周为念将落在肩头的发带往后一扔,潇洒的往凳子上一座,然后看着言庭,一副等着吃的模样。 这家伙,言庭白眼一翻,越来越不把自己的辈分放在眼里了。人前还做做样子,人后连样子也不做了,一副大爷模样。 言庭不止一次的感叹,这就是别人眼中温润如玉的大皇女啊,都眼瞎了吧。这货明明生在皇家,却有一身的痞气啊! 而周为念还自有一番道理,振振有词道:“此乃,雅痞也。” ※※※※※※※※※※※※※※※※※※※※ 感谢还在看这本书的朋友,没有别的话,真的是十分感谢! 一本坏账 几人围着桌子,一人一碗酒酿圆子吃的热闹。 李锦来的时候,就见几人齐齐转头看她,腮帮子都鼓鼓的,活像几只嘴里塞满松子的松鼠。差点没忍住破了功,赶紧以手掩面,咳嗽几声。 这时,几人的反应便显出了各自的性格。 为安慌忙躲到言庭身后,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角,怯生生的埋着头不肯露脸。 周为敬却是大咧咧惯了,还在端着小碗,呼哧呼哧的吃的那叫一个心无旁骛。 周为念则轻轻放下碗,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姿态优雅的沾了沾嘴,还顺便对李锦附赠了一枚温和的微笑,气度宜人,一派谦谦君子的风范。好像方才那个鼓着腮帮子的家伙,跟她毫无关系一般。 言庭心中暗笑,这家伙太能装了,便也放下碗,端起旁边的茶盅漱过口后,问李锦道:“你寻到这里来,可是皇姐有事要召见谁么?” 李锦打了个喏,道:“正是,陛下要几位殿下一同到倦勤斋去。” 言庭听了有些奇怪道:“我们三人都去么?可是有什么事?” 平常周陛下有事都会在乾清宫见她们,极少有到倦勤斋这种办公的地方,今天把她们一同叫去,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周为念也道:“难道是要一同考校我们最近的学业?” 一听学业两字,周为敬也放下了碗,憋着小脸道:“可别啊,我还没背好呢,一会儿母皇问起来,我可全忘了。我、我不去行不行啊?” 背书对于周为敬来说,可是个大难题,她对于那些之乎者也,就是十窍通了九窍,虽然努力背诵,可一提问,就脑子一片空白,死记硬背的那点儿也丢到爪哇国去了。 李锦连忙道:“殿下放心,并非是考校学问,是另有它事,等几位殿下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李锦不知周陛下还有什么安排,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 “那好吧。”言庭点点头,转头看向一直躲在身后的为安,本想让人送他回去,但看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自己,眼中尽是濡慕之情。 昨晚受到惊吓之后,他便对言庭十分的依赖,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今天一早醒来没看到言庭,还躲在被窝里偷偷的掉了眼泪。直到言庭去看他,发现床上鼓起一个圆球,她掀开被子一角,就露出了里面眼睛红红的为安小朋友。 言庭顿了下,还是道:“为安,十七姨一会儿要去见你母皇,我把你送到皇爷爷那里,让皇爷爷陪着你,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为安虽然很不想跟言庭分开,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还是乖乖的点头。 言庭便先让为念两人先跟着李锦去,待她将为安送回明后卿那里,才又转回头去倦勤斋。 等她到的时候,周为念与周为敬已经坐在了周陛下让人摆在一旁的桌案后。那里还有一条案几空着,显然是给自己准备的。 她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要亲自给她们上课么? 周胥深见她到了,便放下手中的奏折,将方才的决定又宣布一遍,然后便让她去下边坐着了。 然后李锦便按照吩咐,将周陛下已经批阅过的一些奏折,取一些不大重要的出来,分成三份,给言庭三人阅览。 李锦做事十分的可靠仔细,她知道,陛下是有意让几位殿下了解国事,但殿下们毕竟年纪尚幼,太艰涩的肯定看不懂,便只捡一些无关痛痒的简短奏折。当然这三份也有差别,比如她给二皇女周为敬的一份,便最为简单易懂。 至于为什么不给言庭这个年纪最小的一份最简单的,李锦表示,她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 “你们三人今日便将各自桌案上奏章阅览一遍,然后按你们的想法,把这些奏折按照轻重缓急整理次序,最重要的放在最上面。过后,我会看你们整理的是否恰当,如果对奏章中的内容有自己的见解,便在旁边的纸张上记录下来,我会一并给你们批注。好了,这就开始吧。” 言庭眼神闪了闪,对于皇姐此举的深意,心中也有了猜测。她不由把目光转向旁边的两个小侄女,只见为敬的包子脸已经皱了起来,可怜巴巴的看看那一摞高的奏章,又抬头看看上首的周大陛下。 可惜她的眉目传情注定要失败了,任她在那里各种扮可怜,周大陛下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她只好气馁的垂下头作认命状,慢吞吞的拿过一本奏章翻开。 周为念的表现,就要游刃有余多了。她身姿端坐的笔直,已经将一本奏章拿在手中仔细阅览,偶尔眉头微蹩,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言庭将目光收回,心中暗叹一声,也将注意力转到面前的奏折上。 翻阅这些奏折对于言庭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她记忆力极好,阅读速度也很快,一本两指厚的杂记,她三五天便能大致翻一遍。当然只是粗略的通读,但这也能反映出她看文章的速度有多快了。 但今天,她却看得很慢,至少比周为念要慢上一拍。她心中已有思量,周为念作为嫡长女,必然是未来的储君,在皇姐面前,还是要让为念多多表现才是。 三人在这里翻阅整理奏折,那边周陛下也在批阅中,偶尔有争议的便与蒋献讨论。这时,三人便会暂停下来,静听两人就一件事发表意见。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小半时辰,周为敬已经有些做不住了,一会儿左右张望,一会儿又在椅子上动来动去,引得周陛下警告的眼神扫过来,重重的咳了两声。 周陛下在周为敬的心里可是十分有威严的,立马一个激灵,赶紧乖顺的做好,只是不过一会儿,她便又坐不住了,好像椅子上长了荆棘一样。 周为念此时已经看完了奏章,正在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言庭也已经看完了,只是她的纸上却空空的,什么也没写。 这些奏折中也却是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某某地今年岁入几何,往年岁入几何,有什么增长或是降低,或是某地的雨雪情况。又或者某某官在某某地任职期间,做出了一些政绩,上本向皇上夸耀一番,拍拍马屁,表表忠心。更有一些完全不知所谓,专程上本给皇上问个好的。 比如闽浙总督赵玉祁,这位同志上书曰:臣问圣躬安否?下辖有土司人善游猎,矫健悍勇,非寻常人可比也。臣欲进献于陛下,为陛下牵马坠蹬之鹰犬耳,陛下以为如何? 大白话意思就是,陛下,您身体好么?我这里有身体倍儿棒,善于打猎的土司人,想献给你哦,可以给你牵马哦,你要么?你要么? 周陛下的回复也很简单:“不必,日后有类此事,勿奏。” 回绝的可以说十分无情了,让这位闽浙总督以后这种事都别来上奏了。 当然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弹劾的奏章,都是一些言官风言奏事,毫无实证。周陛下便也只批上“已阅”两字,便扔到一边去了。 不过,有一本奏章,倒是让言庭有些在意。 是户部右侍郎彭慧的奏折,汇报的是关于黄河河堤的修建事宜,上面说年前朝廷拨下三十万两修造河堤,现在已经完工了。户部已经派人查验过,评级是甲乙丙中的乙下。 在户部的评级中,乙等便是合格了,上面还说,由于所要修造的河堤绵延百里,耗费人工巨大,三十万两也只是勉强够用,因此能有乙等的评级已经是十分难得。 后面还附了十来页的收支明细,算是修造河堤的账册,让皇帝陛下一并过目。 周大陛下在最后批上了“已阅”两字,显然对奏章中所说没有意义。 言庭却在翻完这本奏章后,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现如今的记账方法,还是单式记账法,也就是流水账似的将进出款项记录下来,就是一本账册了。这样的账册看起来繁杂,而且很容易做假账,坏账。 在现代的时候,这种记账方法早就被淘汰了,相对单式记账法的复式记账法,则更加精确,条理清晰,在查账的时候,由于是同一笔金额在多个相互关联的账户中做记录,因此很方便查验是否有人在里面动手脚。 当时国内企业通用的就是复式记账中的借贷记账法,言庭作为一个集团的掌舵人,自然对账目这一套东西极为熟稔。 这份简单的账册,乍一看没毛病,但是只要用一些小技巧,稍加验证,就能发现里面做空十分严重。 言庭在心中默算了一遍,又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串串数字,仔细的演算了一遍。 最终她确定了自己的结论,这账目绝对有问题! 只是她虽然能确定账目有问题,但这只是利用现代的查账方法,例如差数法,尾数法等得出来的结论。具体这账目哪几笔收支有问题,言庭却不能精确的找出来。 这种新式的查账方法,所依据的是先进的数学原理,在现代是得到权威认证,广为人知的方法。可现如今,就算言庭去跟别人讲这些数学原理,也没有人会认同。 没有真凭实据,如何让人信服? 言庭想着这些,不由得十分烦恼。 ※※※※※※※※※※※※※※※※※※※※ 忽然发现犯了一个错误,大内总管的名字和皇子的名字里都有“安”,犯了忌讳,这里把“李安”改为“李锦”,之前的也会改回来,偶尔有错漏的希望小可爱们指出来~~另外,由于我本人的原因,这文中间断更了一年多,好多小伙伴估计已经把我“鞭尸”了,瑟瑟发抖……在此做一下简单的说明,在这段时间里,我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在学习……画画,没错,你没看错,就是这么浪,跨界浪……捂脸……毕业后的我浪到了原画圈……emmmmmmm……现在作为一枚崭新的原画小白,在一家游戏外包公司兢兢业业……中间反正经历了挺多事情的,换了三份工作,体会到了每天在地铁上挤两个小时的痛苦,找兼职还被骗了两次(怀疑我的智商还能挽救么,哭哭o(╥﹏╥)o),一度穷到吃土~~不过最近终于是稳定下来了,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咳咳,我老寒又诈尸了,还是一如既往的配方,还是一如既往坑爹的更新,私密马赛……这是诈尸后第一个长长的公告,好像太啰嗦了,各位小可爱海涵海涵~~~ 皮白心黑 这份苦恼直到一个时辰过去,周陛下翻阅完她们的成果后,依然没能得到解决,言庭只能暂且先把这份心思压下去。 周胥深此时正拿着言庭那张演算过的纸张,这上面鬼画符一样的东西,看的她一阵头痛。 她看了言庭一眼,心中轻叹,这丫头也太应付自己了,就是随便写点什么也比这些鬼画符强啊。 但是周胥深也没有想责备她的意思,言庭在她眼中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她最近已经给她压力很大了,宫里宫外又不太平,还是让这丫头缓缓吧。 总有一天,她会想明白的。 这样想着,周胥深便将那张纸放回桌上,没有追问也没有责备,就这样轻轻放过了这件事。 言庭也自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便也不多说什么。 之后周胥深又语重心长的勉励了三人几句,特别是最坐不住的周为敬,还被额外关照抄写千字文三遍,因为这家伙的字体实在不工整,还夹杂着几个错字。被周胥深斥责她平日里的学业不甚用功,说的小丫头两包眼泪差点喷出来。 看她可怜巴巴的,周胥深心中怜爱,也不忍再说重话,便放过三人,让她们回去了。 出了倦勤斋,回到昭华宫居住的偏殿,忍了一路,周为敬的两包眼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但顾及着平日里父亲和夫子的教导,憋着嘴不肯哭出声,眼泪鼻涕却一齐往下流。 言庭见了,赶紧让小侍上来拿帕子给她擦了,这哭的一塌糊涂的样子,鼻子下面还挂着鼻涕泡,可一点儿没有皇家贵胄的样子了。 言庭知道这小丫头为什么伤心,她心中是最为敬爱她的母皇的,周胥深在她心中的形象那是无比的高大上。平时也时常缠着楚辞元君给她讲当年母亲上战场杀敌的英勇事迹,每每都要眼冒星星,崇拜的一塌糊涂。 可是因为周胥深公务繁忙,周为敬是她登基前一年出生的,自出生以来,周胥深与她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她便对这位母皇,除了敬爱,还有一丝畏惧。 因此常常想在母皇面前表现,却又常常出错,引来一顿斥责,便愈加的委屈。 “好了好了,为敬乖啊,虽然你年纪小没有耐心,又一时马虎写错了几个字,但是你母皇也没说什么啊,回头认真抄几遍千字文,以后自然不会再写错字了。” 周为敬听了言庭这十分低水平的安慰话语,却只觉得心窝中了一箭,嘴角一瘪,都忍不住哭出声来了。 周为念让人端了热水,拧了帕子,来给妹妹擦脸,听了言庭的话,也是忍不住一阵白眼。 她这个十七姨什么都好,就是这安慰人的水平也太烂了,把为敬说的更伤心了。 “小妹乖,三遍千字文也不多,你写不完的姐姐帮你写,”手中擦脸的动作顿了下,“就是我得把字写得丑一点,这样才能不被母皇发现笔迹跟你的不一样。” 周为敬终于是放声大哭起来,心窝又中了一箭。 言庭也鄙视的送了周为念一个白眼,两人的在这方面的能力,看来是半斤对八两了。 想到自己刚到这个时代,还是一只柔弱的四脚兽时候,周胥深时常把她当宠物一样撸一顿,说一些让她十分恶寒的话。她不由深思,难道这周家是祖传的不会哄小孩? 言庭是绝不会承认自己不会安慰人,虽然她上辈子没有被人安慰过也没有机会安慰别人,但是,她相信,这么简单的事,是不可能难倒她的! 因为,她已经在与这些小屁孩相处的过程中,摸索出了一项神技,百试百灵! “为敬,你喜欢吃蛋糕么?很香甜很柔软的蛋糕哦,特别的美味。” 为敬泪眼迷蒙,懵懵道:“蛋糕?鸡蛋糕么?我不喜欢吃鸡蛋糕……” “不是鸡蛋糕,是蛋糕,是用牛奶,蜂蜜,水果做成的,特别好吃。"说完觉得这样没有说服力,又道,“比糖葫芦还好吃。” 为敬吸吸鼻子,回想起糖葫芦的酸酸甜甜,被转移了注意力:”真的,比糖葫芦还好吃?” 言庭见她被哄住,连忙道:“那当然,那当然,我可从没骗过你。” 至于她到底会不会做,这实在是一个值得考证的问题,不过没关系,华叔的厨艺可是十分了得的,想必跟他形容一下,总能捣鼓出来。 就算做出来的跟现代的蛋糕不一样,但是除了自己又没有人见过是不,自己说是就是了。 就这样,周为敬这个小吃货就被糊弄过去了。 言庭转向周为念,问道:“你今天看过那些奏折后,可有什么想法?” 周为念见她说起正经事,便也坐直身子,道:“那些奏折多是豫州、徐州两地的,看奏折上的雨雪情况,今年似乎特别冷。如今已经开春,两地的温度却还像是隆冬一样,雨雪也较少,可能到春耕的时候,会有些问题。” 何止是有问题,言庭了解过大周这近三十年的情况,她从各地的府志,年报等文献中发现,从十年前开始,气候都是在逐年变得寒冷。 虽然不知道这是地壳运动还是寒流什么的影响,但是冬天一年比一年长,一年比一年冷是事实。 豫州、徐州等黄河以北的地方受到的影响最大,粮食产量缩水了三分之一,每年受灾的民众达数万之多,加上夏季高热多雨,流经两州的黄河常常泛滥。每年朝廷拨下去的粮食都有上百万担了,给朝廷的财政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周为念是皇姐的嫡长女,不出意外,她就是铁板钉钉的皇位继承人。为了大周能风调雨顺,实现中兴,也为了自己能顺利实现当米虫的愿望,言庭在周为念身上可是寄托了很大的希望的。 而且周为念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对于新事物新观念的接受能力都很强,换言之,可塑性也很强。言庭从不吝啬去引导她,也愿意将自己脑子里的上辈子的知识,尽可能的传授她。 “嗯,你说的这些,肯定也是皇姐与大臣们要考虑的地方。我今天所要与你说的,正是豫州境内的黄河河堤修建一事,我看了一本上报河堤修建事宜的奏章,里面有一份账册,我将其中一些抄录了下来,你们来看。” “这是我用阿拉伯数字抄录的,这种数字两百年前就已经通过欧洲的商人和传教士传入了我大周,只是我们惯用算筹,因此不曾推广,但是这阿拉伯数字确实有其他计数法不及的好处,你们都是学过数科的,肯定是一学就会。” “哦?这是外番用来的计数的字么?的确简练。”周为念两人围上来,都对这些数字产生了好奇心。 尤其是周为敬,她不喜欢那些深奥繁杂的文言文,但是对数科却很在行,鸡兔同笼,两鼠穿垣等经典数术题目都难不倒她。 很快两人就搞懂了这些数字代表的含义,言庭又将快速查账的几个技巧交给她们,这次她们有些似懂非懂了。 “这些你们要牢记,我今天便是用这种方法察觉这账目中有问题的。” 周为念疑惑道:“既然有问题,你为何不向母皇提出来呢?这不是放过了那些贪官污吏么?” “并非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一是这些数学原理我只是从一些传教士的文献中看来,记载也是模棱两可,不曾被我大周人认可,二来,我们没有真凭实据,你觉得会有人把小孩子的话当真么?” “那又该如何做才好?”周为念的眉头皱起来。 言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就要我们一同想办法了,而且事情没有把握之前,最好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不然可能让某些人提前有所察觉,把账目的漏洞都给补上,那我们就抓不到那些人的尾巴了。做事就要不动则已,一击毙命才行。” 周为念听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不动则已,一击毙命么?似乎不错的样子。 言庭还时常感叹,周为念是皮白心黑的小狐狸,孰不知,这实在是某人言传身教,近墨者黑啊。 周为敬还在一旁沉迷在数字的奥妙中不可自拔,忽然感觉到一阵冷意,莫名其妙的抬头一看,只见她的皇姐和十七姨,两人正相视而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坏。 周为敬不禁打了个冷战,一定是看错了,看错了,她的皇姐君子如玉,她的十七姨温和可亲,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呢。 此时的周为敬还不知道,有一个词,叫腹黑。 心腹之患 虽然宫里宫外暗流涌动,国子监的课业却是不能耽误的,偷闲了两日,便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 这天,言庭又是起了个大早,明月边为她整理衣冠边道:“殿下,虞侍卫来了,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了。” 言庭听了有些奇怪道:“她怎么来了?皇姐不是命她查案去了么,怎么还有空跑我这里来?” “这奴就不知道了。” “也罢,你让她进来吧。” “喏。” 少顷,殿门被人推开,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在殿外宫灯掩映中,显露出来。那人影一掀玄色袍角,跨入殿门,向言庭行礼问安。 这个时候的大周朝,以仁孝治国,君臣之间,讲究的是礼贤下士,没有什么严苛的礼节,朝臣拜见皇帝,除了盛大的典礼祭祀,也不必行跪礼,往往是文臣”再拜稽首”,武将抱拳躬身。 跟言庭印象里清宫剧中一大波臣子三拜九叩,自称奴才,捧皇帝臭脚的情形大不相同。在大周,要是有朝臣在上朝的时候对天子行三拜九叩的大礼,保准被前后左右一大群官员拿着朝笏围殴,并且八成还会被御史弹劾“奴颜媚上”,”乱朝祸国”。 这就是大周的君臣之道,由此可见,手下一批硬骨头的周大陛下,日子也确实是不好过啊。 “阿夏,你怎的来了,这段时间你应该忙的脚不着地才是。”言庭嘴角挂着促狭的笑意,颇有点儿幸灾乐祸。 ”回殿下,是有些忙碌。” 这回答,一板一眼,言庭疑惑的看了虞夏一眼:“你这家伙,几天不见,怎么跟我生分了呢?” 虞夏,或者说虞歌默然的抿了唇,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他当然不知道虞夏平时跟这位殿下是如何相处的,今天来这里走一遭,完全是因为虞夏被老娘修理了一顿,现在还躺在床上嗷嗷叫,根本起不来了。 用虞大将军的话说就是,老娘先把你打残了,这样你就不会在燕京里上蹿下跳了。 想到虞大将军那毫不留情的藤条,虞歌就是一阵的叹息,那滋味真不好受啊。 “你今天还真是有点奇怪,可是有什么心事?” 虞歌摇头:“没什么,今天只是来向殿下告假,恐怕案子完结之前,都无法侍候殿下左右了。” 言庭闻言笑了:“其实不用多此一举,我晓得的。” 虞歌既然替虞夏告了假,便要告辞离去,言庭又道:“我猜你大概是为了案子思虑,你手中紧要的就是纵火案了。你若信我,我这里有一些意见,不知道你愿不愿听。” 虞歌眼中闪过惊异的神色,”殿下有言,卑职洗耳恭听。” 言庭“哈哈”一笑,“你这家伙,不得了。几天不见,倒变得斯文了。好,你便听我说来。” 言庭神色一整道:“纵火案的意图有两个,一是引起燕京城的混乱,而是借此刺杀陛下。那么谁会有这个动机呢?无非只有两类人而已。” “哪两类人?”虞歌眼神一凝。 言庭压低声音:”反贼,戎狄。” 虞歌呼吸一窒,看着言庭的目光已经变了,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 “朝中之悖逆,边境之贼寇,皇姐之心腹大患尔。不除之,便如利剑悬于项上,日夜难安,寝食难寐。然欲除贼寇,则必先安朝堂,否则政令不能通达,上下不能齐心,三军不能奋力,事倍而功半。” “而且自从宛城之变,丢失了幽云十六州,先帝与北戎签定城下之盟后,我大周北疆只剩下雁门关一道雄关可守。如若此关有失,则北戎骑兵可长驱直入,兵寇燕京城下。有这样的外敌威胁,怎么能不让人如鲠在喉!” “更何况如今不仅有北戎,瓦剌经过十年休养生息,也是蠢蠢欲动,海西女真部与大术亦是狼子野心,大周朝可谓是群狼环伺啊。” “因此,这件案子,有证据要办,没有证据,制造证据也要办。” 虞歌已经是听的惊骇欲绝,这,真的是一个稚龄的孩童能想到的么?更令他惊异的,是这位殿下隐藏在冷淡态度下的狠厉。 没错,狠厉,果断。是怎样一颗冷硬的心,才能将栽赃陷害这样的事淡淡的吐出来呢? 言庭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因为,很显然的,皇帝陛下给的期限太短,时间根本来不及,那么,就找准陛下眼中的悖逆,下黑手也要把她干掉! 此时,即便是虞歌已经稍微了解到这位殿下的少年老成,但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此,多智近乎妖了。 这样想来,那一晚看到的无辜小动物般柔弱的眼神,也似乎恍若黄粱一梦了。 “殿下之意,卑职明白了。只是还有一事,还需殿下提点。” “何事?” “宫中事。” 言庭一愣,随即一笑:”阿夏难不成昏头了?道理不是一样的么?” “那卑职便放心了。”虞歌也露出了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然后便起身告退。“殿下还要去国子监,卑职便不随侍殿下了。” 言庭闻言一楞,然后面色就变了,”你这厮,不早说,我都忘了,明月,明月,快把我的书箱拿来,我要迟到了!” 明月在言庭与虞歌交谈的时候,便退出来门外,此时听唤,赶紧进来道:“殿下放心,奴已经将笔墨纸砚都备好了,轿撵也在门外候着了,迟不了的。” 言庭松了口气:”幸好幸好,要是迟了,少不得要被那些老夫子训斥。” 言庭可是知道,自从她向皇姐提了国子监改制的事,那些老古板已经把她当做头号公敌了,现在是巴不得她犯错,好揪着不放呢。 不敢再耽搁,言庭这便出门上了轿撵,待她坐稳,明月正要吩咐宫人起驾,便见言庭的掀开窗帘,朝着垂手静立一旁的虞歌挥了挥手,脸上是灿烂的笑。 “阿夏,还是那句话,梧桐树下的酒,等着你来喝。” 虞歌一怔,当晚的话,再次响起在耳边。 一军统帅,大周战神么?真是,真是不错的梦想啊。 想到这,他也不由笑起来,即便是个不可能实现的奢望,那,也真是不错呀。 “啊,我会来喝的。” “那说好了。” “说好了。” 此时的两人,尚不知,有朝一日,同饮一盅梧桐酒时,那百般的滋味与物是人非。 虞府中,虞皓然面沉如水的坐于中堂之上,下面侍候的奴仆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此时满身杀气的将军。馒头更是跪在角落里,死命的垂着头,减少存在感。 他心中不断的祈祷,祖宗啊,您快回来救救馒头吧,再不回来,我就要被将军的眼刀戳死了。 老福偷眼打量了黑着脸的将军,心中叹息,大公子今天恐怕是在劫难逃了。她悄悄向着门外挪了两步,便引来了虞皓然的盯视,一个激灵连忙站住脚。 “老福,今天谁要是敢去通风报信,别怪本将军一并责罚!” 这明显的警告,让老福讪讪的僵立原地,不敢再动了。 时间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一点一滴的过去。 终于有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从照壁后转出,沿着青石铺就的主路朝大厅走来。他表情平静的跨过门槛,似乎对满屋的压抑气氛视而不见。 “逆子,跪下!”虞皓然已经“嘭”的一掌拍在厚实的黄梨木桌上,顿时杯盘乱颤,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响亮。 虞歌怡然不惧,却也不反驳,一撩袍襟,跪了下去。 “老福,请家法。”虞皓然咬牙说道,面色更黑,额角已经蹦起青筋。 老福焦急的看了跪下的虞歌一眼,道:“将军,请三思啊!” “本将军说,请,家,法!老福,你敢不尊军令!” 老福是跟着虞皓然十几年的亲兵,年龄大了,不适合再上战场,才在虞府领了个管家的职衔。到如今骨子里还是对军令保持着敬畏,自然不敢违抗,只好依言退下。 少顷,捧着一个木制托盘走了进来,上面赫然放着一根粗如手腕,上面还盘着倒刺的藤条。 虞皓然劈手拿过,在空气中挥舞两下,顿时有呼呼的破风声,令人脊背发凉。 “都退下去,没有本将军命令,谁也不准踏进此门一步。” 这藤条乃是铁木绞成,质地乌黑坚硬,堪比金铁,与平日里用的普通藤条大不一样。若是普通藤条,便是挨上一顿,也没什么,可这铁木藤,真会把人打坏的。 老福跪在地上,泣道:“将军三思啊!” 角落里被吓傻的馒头,此刻终于回过神来,扑上前来,“砰砰”的磕起头,一边磕一边大哭起来:“将军,饶了公子吧!都是奴的错,是奴没有看好公子,奴该死啊!您放过公子吧,呜呜……” 虞皓然却不为所动:“你们是想一起受罚么?好啊,来人!” “母亲,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还请母亲不要迁怒他人。”一直不发一言的虞歌开口道,”老福,馒头,你们都下去吧,我也有话与母亲说。” “公子……”馒头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额头也青紫一片。 “出去吧,听话,我不会有事的。” 眼看事不可为,馒头转念想到,此时也只有去夫郎那里或许还有转机了,便咬咬牙,低低应了个“喏”,退了出去。 心学诞生 言庭以袖掩面,打了个哈欠,精神有些萎靡,转头望向窗外一株已经零落的梅花,发起呆来。 教授数科的老师甄录只是瞥了她一眼,就全当做没看见。这混世的小魔星,谁惹的起啊。上次言庭可是把一本《算经》里的疑难题目都给解了,而且速度极快,她这个当老师的都自叹弗如。 言庭的思绪早已经不在枯燥无味的课堂上,而是思索起了昨天在奏折中看到的账目问题。 如果她手中有些职权,倒可以让人循着线索查访一二。可现在问题是她只是一个挂名王女,没有权利插手朝廷事务。 不如将这件事交给皇姐?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她不想再出风头,这件事由她去说,实在是不妥。 言庭凝眉,就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了么? 正想的入神,忽见窗外梅树下闪出一个人影。 依旧是一袭梨白文士长衫,束发的红色发带垂落肩头,一把不伦不类的折扇的手指间转动。她站在那,朝言庭扬了扬眉,做了个口型。 言庭看懂了,脸色也绿了。这家伙说的是,美人儿,快来啊。 来你大爷! 此人不是蒋应酒又是谁? 蒋应酒见言庭脸色不好,却毫不在意,还促狭一笑,右手伸出两根手指立起来,做了个走的姿势。 言庭也看懂了,这是让她逃课,跟着她溜啊。 最后这家伙还恬不知耻的给她抛了一个媚眼儿,看的言庭一个寒颤。 不过言庭看到蒋应酒,心里倒有了一个想法。 她看看甄录,此时甄录已经讲完了今天的课业,正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一边拿着一本《五经算术》看的入神,一边嘬着茶水。 言庭想了想,还是起身走到甄录身旁,脸上略略做出了痛苦的神色,道:”老师,学生有些身体不适。” 甄录自从上次言庭将《算经》解了一遍后,对这个学生在术数上的天分倒是十分看重,她也没有为难言庭的意思。 也不去追究言庭说的是真是假,便很干脆的放了言庭的假。 这也算是言庭如今在国子监能享受到的一些特权了,现在国子监的老师对她的态度两极分化十分严重。一方视她为洪水猛兽,认为她不遵守祖宗法纪,是个顽劣狂悖之徒,另有一部分人,却对她展露出的天赋叹为观止,虽然不至于完全认同她,对她的态度却也十分宽容。 言庭施施然走出教室,走到那株梅树旁,也不说话,就定定的瞧着蒋应酒。 蒋应酒摸摸自己的脸,道:“这么瞧我,莫不是被我的脸迷住了?” 言庭嘴角抽抽:”送你三个字,汝甚骚。” 蒋应酒楞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谢夸奖,古之名人骚客,想来莫不如是。” 言庭也笑起来。 两人笑了一阵,都觉得对方有意思的很,虽然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却有一种十分投契的感觉。 教室里,有个小豆丁将这一幕看到眼中,她喃喃低语:“难道这就是十七姨曾说的基情满满?” 小豆丁周为敬莫名觉得,自己悟了。 两人笑完,蒋应酒道:“走啊,喝酒去,哦不,我喝酒,你喝茶。” 言庭哼了一声:”不是好茶可不喝。” “嗯,小孩子最喜欢喝的果蜜茶,你肯定喜欢。” 言庭看她这一副嬉笑的样子,便知道是故意这样说捉弄她,也道:“偏有些人活了十几年了,还喜欢和小孩儿混在一块,你说奇不奇怪。” “这叫童心未泯,赤子之心犹在。” “我看是心智没发育好,还停留在喜欢玩泥巴的阶段。” “哦,原来殿下喜欢玩泥巴。” 两人就这么一人一句的斗嘴,互损的不亦乐乎。 蒋应酒倒也不是专门来找言庭去喝茶的,而是有个人想介绍给言庭。此人说来也是国子监的老师,可是言庭在这里已经好一段日子,却从来没听说过此人。 看到这人的时候,言庭十分的惊讶,因为这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都看不出一点儿国子监老师的样子。 非要说的话,这人更像个农妇。 言庭去的时候,她正在弯着腰,蹲在地上,用一个铁铲在挖着竹笋。旁边一个竹篾编成的框里,已经放了小半筐的竹笋。 蒋应酒已经笑嘻嘻凑了上去道:“老师,这笋,有我的份没?” 中年女人停下挖笋的动作,她身上穿的是短褐棉衣,裤腿卷起来到小腿,一双千层底布鞋上沾的都是泥土。长相也并不出众,有种老实巴交的感觉,扔到人堆儿里,就是一地地道道的农妇样儿。 但她一开口,那种农妇的感觉便烟消云散了。 “酒呢?拿酒来换,没有酒,你便给老妇滚一边去,别打扰我挖笋。” “老师,酒已经备好了,早放到您老的屋里去了。哎,老师,今天还吃冬笋炖排骨么?我就喜欢吃这个,您老的手艺一流啊。”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有人夸赞自己的厨艺,褚思明不禁有些得意,她平生有三好,一好读书,二好喝酒,三嘛,就是好吃了。 常道,人生三两味,七八在肉中,如果用现代话说就是,没有什么是一顿烤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言庭此刻不禁想,自己遇到的都是些啥子人哦。看这人挖冬笋挖的如此熟练,怕是经常干这活。 李继那些老师似乎还挺喜欢这竹林的,三不五时做个诗,赏赏竹,品一品君子之风啥的。若是知道有人在这里肆意挖笋,额,恐怕会气死的吧。 不过冬笋炖排骨,想想还有些小期待呢。 褚思明的冬笋炖排骨的确没有让人失望,冬笋的清香,排骨的软烂,再配上一碟腌好的毛豆,两壶温好的美酒,在春日微醺的午后,简直是美得冒泡。 大周朝的酒度数很低,言庭喝上几盅也没什么,倒也不拘着,三个不同年龄段的人倒是处的挺快活。 言庭不提自己的身份,蒋应酒便也不说,褚思明也不问,三人便坐在一处,谈天说地。当然,主要是,褚思明说,两人就听着。 很快,言庭就听出了褚思明话里话外所表达的不同常人之处,她渐渐瞪大了眼睛。 “现在大家都讲究格物,可我格了十几年的物,却一点也没格出什么来。你看这竹子,有人说这是君子象征,中空外直,只要深刻了解竹子,便能了解君子的品行,总有一天能达到圣人的境界。可我看不出来啊,我只能看到,这竹子能砍了做筏子,能编成竹筐,生出的竹笋可以吃。可我还是不了解君子的品行该如何做。” “是我错了么?不,我没有错,是格物这条路错了。” 此刻的褚思明,已经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农妇气息,她就是一名苦苦探索的智者,一个文人,一位哲学家。 “格物?”言庭喃喃念道,脑中闪过什么,她的眼神亮了起来,盯着褚思明的目光,就像发现了一座金山。“褚老师,可是对现如今的理学有意见?” 褚思明眼神一亮:“你竟知道理学?” “如今理学大行其道,学生也知道一二,天下儒生尽信理学,褚老师竟然不信么?” 褚思明不屑的哼了一声:“空谈之说,如何能信?” 以言庭对这个朝代的了解,周朝与她原本的时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男女的地位已经颠覆,但无论是思想,文化,还是历史进程,都是惊人的相似。 从各个方面进行对比,言庭认为大周所处的时期,大致与原本时代的明朝类似。如今听到褚思明竟然提到“格物”,言庭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历史似乎充满了偶然性,又充满了必然性,言庭感到,自己正站在大周朝的历史拐角,这个人,这个褚思明,将影响大周的历史走向! “褚老师,你既然不信理学,那不知,你的学说又是什么呢?” “我的学说?”褚思明身体震了一下。 “老师既然话里话外抨击理学空谈,又提倡重实用,重实践,那可有自己的学说么?” 褚思明抬头望天,那平凡的面容上,眼神深邃悠远,似乎在回忆什么,她低声道:“心中有天理,无私心,就好比世间有规矩,有规律,有规矩就能丈量世间万物的方与圆。无论多少方与圆,这些方和圆的大小,都能靠格物致知揭破其规律,不然这些规律就是不正确的。天理就在人的心中。” “天理在于人心,人心……天理……格物致知……天理……” 言庭就看着褚思明好似魔怔一般,翻过来覆过去的念叨着这几个词,知道她这是陷入了繁乱的思绪之中。 这一刻,言庭好似看到了另一时代那个伟大的身影与褚思明的身影重合。这是多么可怕的巧合啊,如果褚思明能够与那个伟人一样,悟出自己的道,她将有望踏入“圣人”的境界,与古先贤并列! 而现如今的大周,需要这位圣人! 言庭下定了决心,她要助这位有望成圣的褚思明,一臂之力!阳明公,您老的名言,斗胆借用一下! 言庭盯着出神的褚思明,缓缓念诵:“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褚思明浑身一震,眼中的迷惘渐渐散去,一种新的光芒逐渐汇聚,她狂喜的站起身,又笑又叫,不一会儿,眼泪也涌出来,竟好似挣脱了什么牢笼的鸟儿一般,围着小亭子狂奔起来。 “心学,是心学!天命之性,能生万物,此心之灵,天理人欲,毫忽莫掩,谓之独知。循天理,去习气所蔽,即致良知。老妇明了,明白了!” 这又哭又笑又叫的画面显得无比滑稽,可在场看到这一幕的两人却都肃然。从此刻开始,一个新的学术流派,诞生了。 理学之争 褚思明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言庭,那探究的眼神,让言庭的脸皮之厚也一阵阵的不自在。 面对褚思明的疑问,言庭也是无言以对。方才只顾着助她一臂之力,如今可如何解释这几句话的出处啊? 褚思明看言庭那副为难的样子,却自己悟了。 “小友可是当今陛下的皇妹,荣安王殿下?” 言庭点头称是,虽然不曾表明身份,但又怎么能瞒过褚思明那双眼睛,恐怕一见面就认出自己来了。 褚思明唏嘘感叹:“那就怪不得了,怪不得了。” “什么怪不得了?”言庭疑惑。 “呵呵,陈年旧事了,我有一老友,曾经与后卿乃是旧识。其实若论起学识,我是不及她万一的,可以说她于我乃是亦师亦友,若没有她,便没有今日的我。只可惜……” “老师!”旁边的蒋应酒打断褚思明的话,眼中满是不赞同的神色。 言庭诧异的看了蒋应酒一眼,这厮很少有这种严肃的神色。 被学生打断讲话是一件很不得体的事,褚思明却也不生气,只是哈哈一笑带过:“好吧,那便不提了,往事休矣啊。” 看来是有些事,不方便对自己说。褚思明提到后卿,相必是与自己的父亲有关。皇家的事的确不便议论,言庭也不再追问什么,问她们还不如去问自己的父亲。 只是看褚思明这样子,似乎是把那几句话记在了另一个人的头上,这样也好,省的自己绞尽脑汁想理由了。 放下这件事,言庭又想起了另一件要解决的事。她看看褚思明,又看看蒋应酒,觉得这两人当有办法。 当下,言庭将昨日在倦勤斋阅览奏折的事说给两人听,并把河堤一事的情况详详细细的给二人解释了一遍。 “这件事,我想了又想,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实在无法的话,也只能扔给皇姐去头疼了。只是没有真凭实证,恐怕皇姐也没有法子惩治这些家伙。” 这件事与元宵节的刺杀案又有不同,不管是刺杀案还是宫中的内乱,说到底只是皇家的私事。没有牵扯到群臣与世家的利益,皇帝想怎么做,也没有人会去阻拦。 毕竟皇帝的生命都受到威胁了,如果不让陛下把这口恶气撒出来,对大家都不好。 但河堤一事却大不相同,言庭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其中牵扯的面积之广。这件事已经超纲了,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一不小心,就要受到世家与朝臣的反噬。 这件让言庭头痛的麻烦事,说给两人听后,这两人面面相觑,随后都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言庭。 尤其是蒋应酒,简直是在脸上写了几个大字:你丫是妖孽吧? 言庭不得不出声打破这难言的尴尬:“我虽然长得冰雪可爱,但你们这么一直瞅着我,我会害羞的。” 蒋应酒:……你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当年的风采。 褚思明干咳两声回过神来:“其实这件事殿下是想岔了,要解决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言庭急忙问道。 “呵呵,方才老妇还同殿下讨论当下大行其道的理学,也是天下儒生所遵循的道,这件事的解决之法也就在“理学”二字之中了。” “愿闻其详。” “要解决这件事,殿下就必须了解什么是理学。所谓理学,就要从梁朝魏奚说起,她第一次提出了格物致知的理念……” 老家伙说起学问,那是一套一套,滔滔不绝,竟然从往前数四个朝代时候说起,越说越是兴起,越讲越是兴奋,要不是言庭打住,让她长话短说,恐怕老家伙能来个三十集的历史讲坛。 终于听褚思明讲完了理学的发展历史以及核心概念,言庭也品出点儿味儿来。理学这玩意儿吧,也不能说都错,只是已经逐渐跑偏了,到如今已经极为偏激。 打着道德的幌子,高喊着“存天理,灭人欲”,内里边早就是烂透了,空谈成风,眼高手低。而且这群打着理学大旗的人,还特喜欢道德批判,搞反动,谁不同意她们那一套,她们就要朝谁开炮,当然,是开嘴炮,不搞死不罢休。 “但理学内部并非是铁板一块,殿下只需……”褚思明压低了声音,凑近言庭叽叽咕咕的咬耳朵。 蒋应酒也是心中痒痒,按捺不住一肚子的坏水儿,时不时的插嘴补充。 言庭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眼中迸射出他乡遇知音的感动,紧紧握住眼前两人的手,感叹道:“都是千年的狐狸,道行可够深的啊!” 两人不由谦虚:“彼此彼此,承让承让。” 几天之后,燕京城中的士子们之间,悄然的流传起了这样的秘闻。北派理学的中流砥柱,户部尚书严茂严大人在私底下对南派理学极尽诋毁,并且将黄河河堤贪污银两的事甩锅给了户部右侍郎彭慧,秘密给皇上上折子,弹劾彭慧监督不力。 现在陛下已经凤颜大怒,准备把彭慧那一派的人给一撸到底了。 彭慧得知了这些消息,一时焦急的不行,气的砸了好几个杯子。 她在户部一直被顶头上司严茂压着,向来是好事轮不着,黑锅脏水是接了一轮又一轮,早就是一肚子的怨气。因此她听到这些风声的时候,并没有怀疑这其中的真假。 她想起了当时严茂让她上书汇报黄河河堤的时候,那副人憎狗厌的模样,就一阵火大。黄河河堤的工程可一直是严茂亲自经手的,最后却让自己上折子,严茂在这里面不知道贪了多少好处,到头来,还要把锅甩在自己头上,姓严的咋脸这么大呢? 一旁的幕僚看彭慧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提醒:“大人,这其中会不会有小人挑唆?如果是黄河河堤的修建出了问题,宫里不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啊。” “哼,严茂那小人,这样的事不是做了一次两次了!她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即便不是这次,早晚也要对我下黑手。严茂还真以为,她能在户部一手遮天了,哼哼,这次我就让她瞧瞧,阎王爷有几只眼!” 彭慧作为南派理学的鼎立支持者,本就与严茂政见不合,两人又常常有摩擦,如今一点火星投进去,立刻便挑起了她的熊熊怒火。 而严茂此刻正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她的确是让彭慧背过几次不大不小的黑锅,然而这在官场之中,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 副职的存在意义是什么?那就是给上司背锅啊! 但是这次,这次她老严真是恨不得仰天吐出一大口血,她真的没有啊!毕竟黄河河堤贪污的事情曝出来,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的肯定是她自己。 但是这件事的发展已经不是严茂可以控制的了,这不再是黄河河堤的问题了,而是理学南派与北派的倾轧。 至于朝廷的银子是不是被贪污了?who care咱们大家伙儿只想干死对面的混蛋!把异端思想都烧死!就从严茂那个损色儿开始!!! 于是言庭就开心了,不管这帮家伙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黄河河堤的内里阴私必定会被翻个底朝天,然后就会有一串官员落马。 嗯,从这些家伙的家里,应该能抄出不少银钱,那么国库的拮据也能缓解一些。 周大陛下此时也是十分的愉悦,她本来因为潘党的上蹿下跳,还在颇感头痛,这会儿可有人为她分担了。此时她看着那些往常令人烦心的奏折,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蒋师,看来是上天也在帮朕啊,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待时机一到,便能将潘党尽数伏诛!” 蒋献呵呵一笑:“陛下说的是,这流言的时机把握的刚刚好,也不知是谁在其中做推手啊。能短短时间,就将流言传播的如此之广,可见此人在燕京三教九流之中的耳目不少。” “朕已经让人去查了,若是找到此人,当有大用。” 蒋献还不知道,她口中那个混迹三教九流,耳目通达的家伙,就是她的亲亲孙女。此刻她正在楚馆之中,左手搂着小青莲,右手环着小瑶仙,嘴里品着小酒儿,快活的很呢。 “哎呀,酒娘子你真是的,只顾着喝青莲弟弟的酒,都不理瑶仙呢。”白衣婉约的少年嘟着嘴唇,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在外总是一副清高冷淡样子的他,此刻却像是撒娇的邻家少年。 另一边的青莲勾唇一笑:“瑶哥儿,你今天是连我的醋也吃了?” 他眉目温润,举止优雅,虽然流落风尘,浑身上下却不见一点轻浮的样子,反而像是一位翩翩浊世贵公子。 蒋应酒哈哈一笑:“莫气莫气,瑶仙,你们帮了我的大忙,我岂会亏待你们?你先前不是向我求词,今日便给你们带来了。” 瑶仙与青莲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喜。楚馆中的伶人小倌,都是卖笑的可怜人,而想要摆脱这种命运,一是找个愿意为你赎身一心一意待你的良人,但这良人何其难得啊。天下皆是负心人多,何况是在这风尘之地? 另一条路就是成为名伶,就像是后世的明星一样,名伶也是备受追捧的。无数的文人士子,达官贵人,为求见美人一面,愿掷千金。 这个时候名伶就不再像普通的小倌一样需要出卖皮肉了,他们一般只会与人弹琴作诗,满足一下世人才女佳人的文青梦。这时候的名伶一般会在众多追求者中挑选一个成为自己的入幕之宾,之后呢,可能会成为这个人后院的小郎君。 而这已经是最好的一条路,至少能保证只委身一人,总好过要一点朱唇万人尝。 青莲瑶仙 青莲与瑶仙所在的这家楚馆名为白云乡,在燕京城各色楚馆之中,不算拔尖,也是中上级别。 青莲与瑶仙凭借着出色的容貌与气质,也算是小有名气,然而比起名伶,却又差得远了。要想成为名伶,光凭借外貌是不行的,更重要的是他们要拿得出广为传唱的词曲,才能吸引那些士子的眼光,才能令他们身价倍增。 谱曲奏乐他们不在话下,可是能令人广为传唱的词却是万金难求。 所以当蒋应酒说能为他们拿出几首好词的时候,他们才会如此喜形于色。青莲与瑶仙明年就要年满十六了,若是在这之前不能成为名伶,他们便要像其他小倌一样“出阁”了。 这个“出阁”却不是普通人家嫁儿子,而是明码标价的卖掉他们的初夜,从此便只能以色侍人,直至年老色衰。 今年的“琼瑶宴”,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若能在琼瑶宴上技惊四座,一举夺魁,便能摆脱以色侍人的可怕命运。 “酒娘子,可是蒋老大人的佳作?”见蒋应酒从袖中取出一叠纸,瑶仙眼睛一亮,忙问道。 蒋应酒不擅诗词之道,他们早就知道,也不指望蒋应酒能自己写,他们真正期盼的是蒋应酒的祖母,有着“国手”之称的蒋献。即便只能得个一词半曲,也足够他们欢喜了。 蒋应酒笑了一下,故作神秘道:“非也,你们也知道,我祖母向来不喜婉约靡丽的词作,又怎么会作出适合你们弹唱的词?这乃是我的一个朋友所作,姓名不便告知,但这词绝对是惊才绝艳的佳作。” 瑶仙心中有些失落,不过他本来就是抱着侥幸心理才多此一问,蒋老大人又怎么可能会给楚馆伶人作词。 青莲在一旁温雅一笑,道:“看酒娘子这样推崇,相必不会令我与瑶哥儿失望了。” 蒋应酒作势凑到青莲的脸颊旁嗅了嗅,这样的动作在别人做来是下流,在她身上,却只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令人心折。 青莲的脸红了红,随即便故作淡定的撇过脸道:“酒娘子闻什么?莫非我身上有什么怪味?” 蒋应酒勾起一边的嘴角,带点邪气的笑:“有这等七窍玲珑心,莫不真是青莲降世?确实有一股莲花的清香呢。” 青莲的耳朵也红了,自己方才的画外音,蒋应酒一定是听明白了。想着这儿,干脆就放开了,咬了下唇,提高了音调道:“反正你拿出来的词若不让我与瑶哥儿满意,你便休想出这个门。” 瑶仙看到一贯温文尔雅模样的青莲被逗得面红耳赤,不由偷笑,可目光转到一旁的蒋应酒身上,心中却又一叹。青莲啊青莲,这等风流人物,岂是我等能够攀附的啊。 蒋应酒将手中纸张铺开:“不逗你们了,来瞧瞧吧,这等佳作可是万金难求,可别说我不照应你们。” 青莲与瑶仙一起倾身来看,只见第一张纸上,一行行清俊挺拔的行楷跃入眼帘。 “雨霖铃……”两人不由喃喃出声,待顺着那词牌看下去,便被这首词深深的吸引住了。 两人虽然没有做出惊艳词作的能力,可是水平也并不低,毕竟是要指着这个吃饭的。这一看,两人便知,蒋应酒没有夸张,的确是万金难求的佳作。 这几首词正是蒋应酒从言庭那里软磨硬泡来的,言庭也是无奈,谁让自己一时兴起竟然借着酒劲吟了几句狂诗。蒋应酒听了就眼睛放光,然后就各种撒泼耍赖一定要言庭写几首诗词出来。 说实话,言庭虽然记忆绝佳,可她前世也没有把唐诗宋词三百首都给背下来啊,她记忆中只有一些比较经典的诗词。蒋应酒要的这几首婉约词,已经是让她绞尽脑汁,再多也没有了,毕竟她并不怎么喜欢婉约词的风格,能记得这几首,已经是不错了。 这首《雨霖铃》便是经典中的经典,它是宋代词人柳永的代表作,当年上学的时候是全文背诵过的,言庭记忆深刻。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du)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两人将整首词看完,都被词中的悲伤情绪感染,不由自主便想到了自己飘零如浮萍的命运。 尤其是青莲,喃喃念着那句:“多情自古伤离别……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他眼神飘向身边一袭月白文士衫,洒脱不羁的少女,心中黯然神伤。 蒋应酒却哪里明白少年心事,只当他们被词作所感,问道:“如何,这词可能入眼?” 这是明知故问,瑶仙回过神来,起身就向蒋应酒行礼:“酒娘子能为我二人寻得如此佳作,瑶仙无以为报,在此谢过娘子大恩!日后但有所需,瑶仙定赴汤蹈火,以报娘子。” 青莲也忙收敛情绪,跟着拜倒:“青莲也愿赴汤蹈火,以报娘子大恩。” 蒋应酒赶紧扶住他们,笑道:“我可不忍心让这么天仙儿似的人赴汤蹈火,况且这词也不是我作的,充其量我也就是转交而已,不用这样,你们也帮了我的大忙。若没有你们,我放出的消息又怎么能这么快在士子之中大肆传播。” 两人重新落座,又看了其他几首词,一共是有六首,这六首都是华章异彩,令人拍案叫绝的佳作,任何一首拿出去都有名动燕京的效果。 有《虞美人》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有《浣溪沙》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也有《鹧鸪天》的“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有《青玉案》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也有《鹊桥仙》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两人看着看着,简直入了迷,一会儿悲一会儿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喜不自胜,又是向蒋应酒连连道谢。有了这些词作,他们何愁不能出头? “酒娘子,这些词作,一看就非一般人能写的出来的,不知是哪位的大作?可否告知?”瑶仙好奇的不得了,这样的人物,应该不会籍籍无名才对。 蒋应酒却摇头:“这个不能告诉你们,反正你们也不认识。真要署名的话……”蒋应酒眼珠儿一转,坏笑道,“就叫金陵笑笑生吧,她还有本著作,你们真该瞧瞧,学习一番。” “什么著作?” “金瓶梅哈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 言庭手中的笔一顿,鼻子忽然一痒,一个喷嚏就打了出来,哪个家伙在背后念叨我。 明月走进来问道:“殿下,您着凉了么?” 言庭赶紧拖过眼前的书本,把下面的纸张盖住,盯着书本,装模作样的看起来。 明月走近一瞧,不由乐了:“殿下,你的书反了。” 言庭老脸一红,硬撑着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在练倒着看书。” 明月就更乐了:“您就别藏着掖着了,我都看到了,您在写一本叫《金瓶梅》的书,哼,还不让奴瞧见。” 言庭脸色大变:“你看过了?” “那倒没有,没有殿下的同意,奴哪敢啊,是不小心瞥见了书名。” 言庭放下心来:“没看过就好,没看过就好。” 明月好奇心大起:“到底是什么啊?这么神神秘秘的额,殿下,就让奴瞧瞧好不好?” “不行不行,你还小,不能给你看。” 明月嘟起嘴:“那殿下不是更小,哼,总是说明月小,明月已经十六岁了,在宫外都已经是要嫁人的年纪了。” 言庭瞪着明月,托着下巴打量,说的也是啊,明月也不小了,是该到了那什么启蒙的时候了。在现代,这么半大少年也正是对异性产生好奇的时候,给明月看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只给你看一眼,说好了,你不准传出去!” 也是言庭这几天太闲了,跟蒋应酒闲扯提到金瓶梅,就起了兴致,想把这本神作给写出来。 原作的大致内容她是记得的,她便做了些删改,以白话的形式给写下来。反正只是娱乐一下,写出来自己看着乐呵乐呵而已。 为了贴合大周朝的现实,言庭将西门庆的籍贯从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间改为了这个时代的大魏朝,西门庆也从一个花花公子变成了浪□□郎。 明月急不可待的接过言庭手中的一叠书稿,从第一页看起,之间上面写着:第一回西门庆热结十姊妹武二娘冷遇亲姐夫 开篇是一首诗,诗曰: 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 雄剑无威光彩沉,宝琴零落金星灭。 玉阶寂寞坠秋露,月照当时歌舞处。 当时歌舞人不回,化作今日西陵灰。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 总感觉情节进展的太慢了,话说是不是老寒我废话太多,emmmmm…… 天道轮回 说起《金瓶梅》很多人第一印象就是古代的“小黄书”,这么说也不能说全错,但是《金瓶梅》的价值远不止于此。它是明代“四大奇书”之首,也是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小说之一。 言庭能够对这本书记忆深刻,就要感谢她大学时的一位教授了。这位教授是英国人,他对于中国的《金瓶梅》很是推崇,并称这本书是中国“思想启蒙”的先驱。 正是这位教授的推崇,言庭才会去仔细品读这本书,这本中国文学史上的神作。 言庭不知道的是,她带着玩笑意味写下的这本书,会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而兰陵笑笑生这个名字,也将在这个时空传扬下去。 在言庭闲的发慌,闭关写金瓶梅的时候,朝堂上的动荡已经在一步步加剧了。 先是黄河河堤所涉及的官员被彻查,一大波官员落马,首当其冲的凤阁参事,户部尚书严茂经查实贪墨修建河堤银两十万两之巨。 周陛下当即大怒,下令将严茂下狱,家产全部充公。 紧接着,金鳞卫带人上门搜查,竟然从严茂城外别院的地下,挖掘出大量的金条与银锭,数额之巨,远超十万两。 金鳞卫的诏狱之中,严茂披头散发,一身囚衣,形容狼狈,早就没有了身为户部尚书的威风。 “你是……”严茂盯着站在牢门外的人,一时有些惊疑。 那人背着光影,面容被阴影遮住有些模糊。 “大人不必惊慌,我并非受人指使来要大人性命。” “哼,你既然不为此来,又有什么目的?” “大人何必装糊涂呢,大人应当知道,那位之意不在大人啊。” 严茂眼神一凛,身侧的拳头已经握紧。 只听牢门外来人一声轻蔑的笑:“大人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看不懂呢?只是看懂了却还要助纣为虐,实在非智者所为。严大人若再一意孤行,恐怕不仅是自己的身家性命难保,还要牵连一家老小啊。” “你!”严茂怒目而视。 来人对严茂的怒火视而不见,已经要转身离去,临走前道:“还请严大人三思吧,毕竟那位什么都可以容得,却容不得有谋逆之臣,大人的时间可不多了。” 严茂听到“谋逆之臣”四个字顿时面如土色,浑身都有些战栗起来。 若只是贪污,因大周对于文臣向来宽容,她还可能逃过一劫,留得一条命在。但是若是被卷入谋逆的大案,她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到时候全家老小都要一起陪葬。 来人不管严茂被吓成什么样,转身走了,走过一个转角,对站在阴影里的两人点点头,三人达成默契,一起无声的出了诏狱。 “无弦,你果真有把握?”郑千户拧紧了眉头,她也是没想到那个宫侍嘴巴那么硬,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审出有用的东西。 “大人,那红叶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死士,他的幕后主子手里想必还掌握着他的家人,刑讯对于这样的人作用不大。但严茂不同,她不可能拉上全家老小陪葬,只要撕开一个口子,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虞歌接着道:”然后只要不动声色的把严茂倒戈的信息让红叶知道,只要他有私心,我们再许了他救他的家人出来,不怕他不跟着反咬那幕后之人。这样一来,圣谕一出,金鳞卫便能上门拿人,到时候就要看郑大人的了。” 郑三刀有些不放心:“若是那厮还是不招呢?又该如何?” 这次虞歌只是一笑,并未说话。 虞夏在一旁挠头道:”你们这想的也太多了,要我说,既然锁定了嫌疑人,直接关押起来,把她里里外外查一遍,还怕没有证据!” 虞歌扶额,虽然他也是这个意思,没毛病,但这也说的太直白了,大家意会一下不好么?潜规则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还是个毛的潜规则啊。 郑三刀外粗内细,虞夏的话糙理不糙,看虞歌也是默认的意思,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只要这两人有一个人反扑就有上门拿人的理由,若是红叶能反咬那是最好的,那就有了谋反的直接证人,即便是他咬死不招也无妨。贪污案也够金鳞卫上门一趟了,只是要她郑千户胆子够大而已,借着上门拿人,搜出一些不该有的东西,那便是铁证如山。 郑千户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她咬咬牙,狠声道:“他娘的,干了!” 只要这件事干好了,她郑三刀还怕没有好前途么! 言庭将《金瓶梅》写到第七回的时候,严茂在三法司会审时指认了是潘尚仁指使她贪污受贿,而且她所得大部分都上供给了潘尚仁。不仅是黄河河堤修建的银两,还有牵扯出许多旧账,一时间朝堂哗然。 潘尚仁也有些慌了,她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表明自己是清白的,一切都是严茂为了脱罪胡乱攀咬。 而严茂虽然指证了潘尚仁,可潘尚仁与她的暗地往来,从来没有留下过任何信件等物证,有事都是尽量面谈,因此严茂是拿不出实证的。 周大陛下没有当场拿下潘尚仁,反而还温言安慰了她一番,并称她是自己的肱骨之臣,不能离开她云云。 这本是周大陛下为了做戏而尬吹一番,没想到潘尚仁实在没什么自知之明,竟然洋洋得意起来,还真以为自己不可或缺了。 周胥深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却是冷笑,看来这些年的做戏真是让这蠢货以为她这个皇帝软弱可欺了。 言庭写到第11回时,诏狱之中的红叶招认了潘尚仁正是幕后指使他谋害皇子,嫁祸元君,并利用小皇子的随身香囊混入了一味奇毒。此物本身无毒,与陛下常用熏香一混合,却能产生□□的效果。 小皇子到元君身边后,因为周陛下时常到昭华宫,周为安作为唯一的皇子,便时常与周陛下接触,一来二去便能使人毒入肺腑。毒发之时高热不退,头痛呕吐,还会让人以为是急症发作。 周胥深当即着金鳞卫拿人,金鳞卫指挥使魏桐接到命令不敢怠慢,立即召集手下。 随后,郑三刀率先带手下闯入潘府,潘府家仆护卫但有反抗着,当场格杀。潘尚仁刚从自己新纳小侍的床上爬起来,就被破门而入的金鳞卫们按跪在地上,控制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潘尚仁还叫嚷着要进宫面圣,一脸愤愤然的样子。 魏桐施施然的走进来,周胥深还是皇子的时候,她便是周胥深的护卫头领,深得周胥深的信任。只是自上任指挥使以来,一直行事低调,在朝堂之上就仿佛隐形人一般。 众人都只将此人当做蒙受圣恩的软脚虾,谁也不把她放在眼里。然而今天从接到圣谕到硬闯潘府把还毫不知情的潘尚仁控制住,不过才过去了两刻钟时间。 “魏桐,你敢害我!我让你不得好死!”潘尚仁目眦欲裂。 “丧家之犬,还不自知,真是可笑。”魏桐一挥手,“绑起来,带走。” 屋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大吼,一个面目凶狠的魁梧女人闯了进来,她身上带着血迹,手中的大环刀左右劈砍,竟然将几名金鳞卫逼退。 “主子莫怕,某来救你!” 那女人招招以命换命的打法,身重数刀不退,不一会儿便被鲜血染透。这副血人的样子,一时间真把在场人给镇住了。 这人正是潘尚仁招揽的亡命徒,潘尚仁对其他人狠毒,对于这些招揽来保护自己的草莽,却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从来不曾怠慢。 如今只见这一人闯进来,其他人连个影儿都不见,恐怕早就作鸟兽散,她还有什么不知,潘尚仁此刻终于意识到已经是大祸临头了。 魏桐见这人如此悍勇,心中起了爱才之心,道:“某乃金鳞卫指挥使,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女人狂笑一声:”这还有个大官儿呢,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王平是也!” “王平,我见你是个好女子,有一身好武艺,今日你若愿弃暗投明,某便不追究你罪责,还许你一个金鳞卫的校尉如何?” 校尉虽然只是个从八品的官职,但对一个曾经亡命江湖的草莽来说,无异于一步登天了。 王平却哈哈大笑:“某虽是草莽,却不能忘恩负义!主子,等某来救你!你这狗官,吃某一刀!” 魏桐叹息一声,一把抽出腰间青冥刀,只见雪亮的刀光惊鸿一闪,人已经到了王平身后。 “咔嗒。”魏桐拇指一扣,青冥刀已然入鞘。 “嗬嗬……咕噜噜……”王平的刀早已滑落,她双手捂住脖子,鲜血还是从指缝间激射而出。气管被割开后,她连惨叫也发不出,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潘尚仁面如死灰,到临头,竟只有这一个她平日里不怎么在意的护卫忠心护主,她甚至在此之前都不知道王平的名字。 郑三刀匆匆赶来,只见屋中一个血人倒在地上,指挥使魏桐的脸色有些黑。她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禀报。 “大人,在后院书房的密室之中,发现了伪造的凤冠凰袍和玉玺,还有大量的金银珠宝。” 魏桐的脸色这才好些,她冷冷的看了潘尚仁一眼,道:“罪臣潘尚仁意图谋逆,所有潘府之人,不得放跑一个,尽数缉拿归案!” 潘尚仁瞪大了眼睛,那双小眼睛里的目光,淬毒一般恶狠狠的盯着魏桐等人。她虽然确实图谋不轨,但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府邸中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这是诬陷!是诬陷!! 潘尚仁此刻也终于尝到了被”栽赃陷害”的滋味,并且将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可谓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放炮了么 以谋逆,贪污,受贿,强抢民男,强占土地等等数十条重罪锒铛入狱的潘尚仁,在三法司会审后,被判凌迟之刑。她的三个女儿,两个被判斩立决,最小的女儿因为娶得是信国公顾家的儿子,虽然是庶子,但信国公为了儿子,也出手保了她一命,最终被判流三千里。 潘尚仁的两个儿子也被充入教坊司为官伶,至于她的老母和硕郡王潘泽州被金鳞卫找到的时候,就已经瘫在床上中风多时。潘尚仁在潘泽州中风期间不仅没有精心照料,还将她幽禁起来,导致她病情加重,已经是连话都说不清了。 陛下念潘泽州乃先皇身边的老臣,特赦她回老家荣养。当小黄门来宣布圣旨时,潘泽州呜呜咽咽,艰难的在床上不断蠕动,潘尚香得知情况后,早已侍候在老母左右,此刻连忙把母亲搀扶着半坐起身,随后又硬是屈腿跪俯在床榻下。 潘泽州半边身子已经没有知觉,此刻只能靠孙尚香在一旁支撑着才能不倒下。她眼睛已经不再锐利,早已是浑浊一片,此刻狼狈的涕泗横流,哪还有一丝过往的威风气势。 “靴……吾王……龙隐,劳神……最还……万死……”随后又呜呜咽咽的说了一串,那小黄门却是一头雾水,一个字也没听得懂。 潘尚香已经是泣不成声,她对自己的母亲与长姐有恨也有怨,自从闹分家之后,她躲在自己的小院子中,再也不曾踏进这个家门。 如今看到这一大家子落到这个地步,她心中却没有一点出口恶气的快慰,只觉心口痛不可遏。 原来,她自以为放下了,却从未放下,她自以为斩断了过去,却斩不断血浓于水的关系。 “我母亲说,谢吾皇隆恩,老身罪该万死,情愿以死谢罪,偿还潘家的罪孽。但老身那几个孙辈儿的孩儿却是无辜的,她们毫不知情,求皇上大发慈悲,饶过她们吧!老臣愿意与孽女一同受凌迟之刑,以儆效尤!” 小黄门是专门传旨的宫女,她闻言也不由怜悯的看了一眼潘泽州,道:“潘老大人啊,圣上已经是给了天大的恩典了,否则凭着这般罪过,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啊。” “您老还是节哀吧,圣上是不会见你的。”小黄门也不敢多说,摇头感叹一声,扭身走了。 潘泽州伏地大哭,潘尚香赶紧将她搀扶回床上躺下。 “母亲,如今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再如何悔恨也是无用了。孩儿已经打点过了教坊司和押送的差人,两位侄儿会被充入歌舞艺伎,暂时也能保得清白,小侄女也会安全到达流放之地。女儿无能,如今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潘泽州抓住小女儿的手,老泪纵横,她此刻倒庆幸当初利令智昏,将小女儿分出家门单过了,至少没有一家子全赔进去。 “我已经变卖家产,待到……给大姐与侄女收敛之后,就带家小与母亲一同回通州老家。” 潘府此刻一片凄凄惨惨,燕京城中的其他各处却是一片欢欣气象。不少曾被潘尚仁祸害过的百姓,听说潘尚仁要被凌迟处死,竟然像过年节一样,买了鞭炮来庆祝。 大家出门遇见乡亲邻里,都不再问“你吃了么”,而是改成“你家放炮了么”。这一景象导致了燕京的爆竹声三日不绝,那些烟花爆竹铺子的老板嘴都笑歪了,生意竟然比过年的时候还好。 同悦楼中的一间厢房中,四人相对而坐,言庭为两边人介绍。 “这是我大侄女,周为念,你们叫念念就可以了。这是我的两个朋友,虞夏你应当见过,暂时是我的伴读,那边一脸骚包的是蒋应酒,一肚子坏水,你要小心别跟她学坏了。” 蒋应酒顿时不乐意了,挥舞着折扇敲着桌子道:“有你这么做朋友的么,当面就损我。” “我这是损你么,我这是对你进行客观公正的评价。”言庭飞了一个白眼过去。 两人一见面不互损一顿似乎就不爽利,这几乎成了两人交往的日常,还乐此不疲。 一旁的周为念也是嘴角抽搐,念念?此刻好想把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十七姨按在地上摩擦怎么办? 虞夏则是一脸的尴尬与无措,怎么办,因为太耿直而无法融入这诡异的氛围,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才能显得自己淡定自如? “停停,我不跟你吵,今天是大家聚一聚的好日子,赶紧吃饭才是正道,都快饿死姐姐了。来,念念,吃鸡,大鸡腿咱俩一人一个,不给某人吃。”蒋应酒又发挥了她自来熟的属性,凑到周为念旁边勾肩搭背,那叫一个亲热。 周为念看着自己面前油光水滑的大鸡腿,嘴角的抽搐更厉害了:“蒋……蒋姊,不介意的话,叫我容和即可,呵呵,呵呵。” “哎呀,念念,不要见外嘛,吃鸡吃鸡。” 吃你妹啊!周为念好想把大鸡腿拍到眼前人的脸上啊! 言庭在一旁闷笑不已,当年被“阳阳”这两个字支配的恐惧,小侄女啊,你也尝一尝吧。蒋应酒这家伙的厚脸皮,果然不让人失望。 而呆坐着仿佛一尊雕像的虞夏则纳闷的喃喃自语:“庭庭?蒋姊竟然与殿下关系如此好么?叫的好……亲密啊。” 其实她是想说,叫的好肉麻啊,嘤嘤嘤,但是小殿下忽然扫过来的眼神好可怕…… 几人的一顿饭就在这样“欢乐”的气氛中愉快的结束了,吃饱喝足众人正要下楼。 只听楼下传来一阵骚乱,还夹杂着哭泣声。 言庭向下望去,只见酒楼中间的平台上,一个柔弱少年和老妇正被一群地痞样子的女人围着。 那老妇向周围连连作揖讨饶:“各位姑奶奶,饶过老妇和孙儿吧,老妇求你们了,钱我们会还上的!” 说着老妇捧着一串铜板奉上:“这是我们这几日卖唱的钱,都给你们,你们再宽限几日,老妇一定把钱都还上!姑奶奶们,求给老妇和孙儿一条活路吧!” 最前面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子啪的一声打掉那老妇人手中的铜钱,嗤笑道:“就这么点钱,打发叫花子呢!告诉你老婆子,你们欠老姊我五十两银子,你们还得起么!” 老妇被吓得一哆嗦,惊叫道:“五十两?怎么会有五十两,老妇明明只借了十两银子啊,而且已经还上八两了!你们,你们不能这么信口开河!” “哼哼,就你城外那破房子也值八两银子?而且你已经拖欠了这么久,利滚利就是这么多,怎么,不服气啊?告诉你,老姊背后有人,不服气你去告啊!” 老妇气的的浑身颤抖,她身后的少年郎也嘤嘤哭泣起来。正在这个闻着伤心见者落泪的时刻,只见一个一看就富贵人家的女子拍案而起。 “大胆泼皮,竟然敢在天子脚下撒野,我柳云逸岂能坐视不理!小公子莫怕,今天有我在,绝不让人伤你一根寒毛。” 众人望过去,只见那女子一身锦绣华服,头戴宝冠,脚踩云靴,通身气派。只是眼细唇薄,长相阴柔。 在座有见识的茶客立马认了出来,窃窃私语:“这不是勇毅侯府的世女柳云逸么,竟然在这里见到,看来有一场好戏看了。” 有不明内情的人立马追问:“原来是侯府的世女,这么说是要来一场英雌救美了?没想到这侯府世女还有这等风骨。” 立马有人小声嗤道:“这种把戏也就骗骗你这种傻子,你看那几个泼皮行动间井然有序,下盘稳健,明显不是街面上那些二流子能比的,恐怕是哪个府上出来的健妇所扮。” 至于是哪个府上,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碍于对方的权势,不好明说罢了。 楼上的言庭也皱起了眉头:“柳云逸,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说过。你们可知是何人?” 一旁的虞夏已经握紧了拳头,愤愤道:“殿下,正是在我家撒泼的柳老爷子的嫡亲孙女。” 言庭恍然,原来是曾经与虞家有婚约的柳家女。 柳云逸故作风流的撒开折扇摇了两下,将一个钱袋扔到台上。 “区区五十两算什么,竟让你们如此丧心病狂,逼迫一位小公子。这钱拿去,就算小姐我赏你们的,还不快滚?”说着就上台去搀扶那位小少年。 那少年被吓住了,懵懵懂懂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奶奶却是赶忙挡在柳云逸面前作揖道:“这位小姐使不得啊,老妇只欠了这些泼皮无赖十两银子,而且已经将房契抵押,怎么能再让小姐如此破费?老妇这就带着孙儿去报官,决不能让这些泼皮猖狂。” 柳云逸没想到这老家伙如此不知趣,顿时脸色一青,若是让她去报官那还得了。她虽然不怕京兆尹能拿侯府怎样,但是这个脸,侯府丢不起。 她阴恻恻的看了为首的泼皮一眼,那人立刻明白了含义,伸手就抓住老妇人的胳膊,将其按倒在地。 “你这老不死的,今天不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你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中二叛逆 眼看那老妇免不了一顿毒打,众人都是面露不忍,可是侯府权势滔天,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出头。 言庭正要让人上去阻止,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影已经从二楼另一处包厢飞身而下。 老妇早已被吓得抱着脑袋缩成一团,正闭着眼睛等待即将到来的疼痛,却只听见几声惨叫几乎同时响起。她颤抖着睁开眼皮,只见一张放大的扭曲大脸出现在眼前,吓得她一声大叫,赶忙爬起来离得远些。 再定睛一看,这张被人踩着脑袋,贴着地面的大脸不正是那个带头的无赖么? 只这几个呼吸之间,原本还嚣张的七八个泼皮都已经倒在地上,一个个哀嚎着起不来身了。 言庭嘴巴张成了“o”型,这也太猛了吧,全部都是一招秒杀,她小声的问虞夏:“这种,你也能做到么?” 虞夏不好意思的挠头:“做到是能做到,这些家伙中没有高手,但是没有他快。” “你觉得你跟这个人打,有多大把握赢?” 虞夏神色古怪:“这个……三成吧……” 实际上,连三成都没有好么,她可是三天两头的被虐好不好。她眼神幽怨的看向那个戴斗笠的人影,别人认不出来,她哪能认不出来啊,这不是她的好弟弟还能是哪个啊? 话说,今天他不是被父亲拉着去庙里上香去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啊? 柳云逸也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给吓呆了,眼看那个戴斗笠的家伙往自己走来,她色厉内荏的叫道:“站住!我可是勇毅侯府世女,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斗笠下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随后就是一个拳头迎面而来,柳云逸哀嚎一声,就被打飞了出去。 柳云逸被打飞到台下,直接撞翻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当时就哼哼唧唧,站不起来了。 连那些膀大腰圆的健妇都挨不住一拳筋断骨折,何况是柳云逸这种养尊处优的家伙。 这时柳云逸带来的护卫才反应过来,连忙冲上前去将柳云逸搀扶起来。 柳云逸嘴里混着血沫吐出两颗牙齿,原本还算俊俏的脸已经肿成了猪头,她何曾受过这种痛苦,立马鼻涕眼泪狂涌,哀嚎起来。 眼看那个台上的煞神又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她心神惊惧,连忙叫道:“蠢货,快去弄死她!敢打本世女,我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出了事,有我担着!” 护卫们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凶光,刚才柳云逸为了耍帅,故意独身上台,离她们太远了因此才没反应过来。如今柳云逸被打成这样,若是没有一个交待,她们回去也讨不了好。 一群护卫被激起了凶性,一柄柄钢刀出鞘,围上前来。 一群看戏看的正津津有味的食客,意识到这是要搞大事了,立刻鸡飞狗跳的往外跑。也有那胆子极大的,躲到墙角处,探头探脑的瞄。 连酒楼的老板都不敢上前,让小二赶紧去找京兆尹的官差来。若是真出了人命,她这酒楼就开不下去了。 言庭看到这架势,立马转头瞪虞夏:“你还愣着干嘛,去帮忙呀。” “啊?我?”虞夏想说,不用我帮忙,这几个小虾米哪是我老弟的对手啊。 言庭眼睛眯起来笑了一下,虞夏立马不说话了,利落的纵身一跃,跳入了战圈。 言庭又朝楼下某个方向打了个手势,一个原本坐在桌边的普通食客打扮的人不动声色的点头,随后分布在酒楼各处的几个人就不动声色的向中间靠拢。 柳云逸正等着自己带来的护卫狠狠教训那个戴斗笠的家伙一顿,可情势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美好。 这些护卫虽然身手不错,可明显不是对方的对手,何况还有一个管闲事的加入。眼看这些护卫打不过对方,她这才怂了,想趁那边打得热闹,偷摸的溜走。 可刚刚起身,就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按坐在椅子上,柳云逸双腿打颤,手心渗出一层层的冷汗。 “柳世女好威风啊,燕京乃天子脚下都敢作威作福,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言庭此刻已经走下楼来,站在了柳云逸身前。 有人搬来一把椅子,言庭施施然坐下。 柳云逸见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立刻放了几分心,只是看言庭做派像是背景很硬,正要挤出几分笑容说话。言庭已经一手托腮,笑眯眯道:“既然你能以势压人,想必不介意我以势压你了。大胆柳家女,见了本王,还不跪下?” 言庭很少用“本王”这个称呼,她总觉得这么说的时候有一种龙傲天式的沙雕感,太中二了有木有,感觉十分的尴尬。但此刻,搬出这个名头,当一回以势欺人的纨绔子,言庭忽然有些悟了。 怪不得不管前世今生,总有一些二代三代仗着家世,跟螃蟹精似的横着走。言庭得承认,这么干一回,似乎还挺爽的? 当了一辈子好孩子,乖学生,优秀的家族继承人的言庭,这一刻,她终于迎来了迟到的中二叛逆期。 柳云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住她的人在腿弯一踹,立马扑通一声跪下了。 她立刻涨红了脸,嚷道:“我乃是勇毅侯府的世女,你,你岂敢如此折辱我?” “你一无爵禄,二无功名,本王就折辱你了,怎么的?不服啊?” 柳云逸只见那个笑眯眯的小孩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几人围上来对她一阵拳打脚踢。 而在她挨打的时候,她还看到那个明明一副人畜无害的小孩儿还露出不忍的神色偏过头去,对她旁边一个月白衣衫的女子道:“唉,好血腥啊我都不忍心看了。” 那女子立马从善如流道:“是啊是啊,令人不忍卒睹,不如我们先去旁边喝壶茶,等打完了再过来吧,这样就看不到了。” “嗯,有道理。”说完,两人就这么走到一旁,坐着谈笑风生去了,还点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一副果真要好好品茶的样子。 柳云逸只觉喉头一堵,一口老血被哽在嗓子里。 京兆府的官差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诡异的场景,一边是一群人对一个猪头脸拳打脚踢,惨嚎不断,另一边却是说说笑笑,十分惬意。 在京兆府当差的没有傻子,领头的官差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先把掌柜招过来问清楚了情况,这才上前见礼,拱手道:“小的们见过荣安王殿下,殿下万安,只是请殿下恕罪,小的有差事在身,不能全礼。” 言庭听了这话多看了这领头的差役一眼,能说出这样有礼有节的话来,见了王女也能不卑不亢,来保全京兆府的颜面,是个会办事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言庭问道。 “小的姓赵名虹。” “好,赵虹,既然是京兆府的官差办事,本王自然也要给些面子。这柳云逸在天子脚下,就敢强抢民男,雇佣一帮打手放高利贷残害百姓,实在是不把国朝律法放在眼里。你们把她带走,依法处理吧,本王绝不会阻拦的。” 言庭让人把柳云逸和那一帮打手拖过来,扔在京兆府的官差面前。 赵虹脑子有点疼,如果是普通的达官贵人,京兆府自然可以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也算是一个交待,毕竟柳云逸虽然有错在先,可言庭把人打成这样也说不过去。 但是言庭可是皇室册封的王女,赵虹怎么敢把她带回去,她看了猪头柳云逸一眼,就下定了决心,对言庭拱手告辞:“既然闹事的元凶已经捉拿,那小的们就告退了。这件事兹事体大,还要请府尹大人决断。” 虽然这样得罪了侯府,但是上面还有府尹大人顶着,她一个小吏怕个毛毛。 言庭满意的点头,这家伙真是会办事啊。 等人走了个干净,言庭看向瑟缩在台子一角的祖孙俩,走过去将两个钱袋塞入老妇人怀里。一个是柳云逸扔在台子上的五十两的钱袋,一个是揍她的时候从她身上扒下来的钱袋,言庭打开看了下,里面有些散碎的银两,还有几张百两的银票。 “老婆婆,这些那个混球欠你们的,你拿好了。” 老妇人却像烫手一样,连忙把钱袋往回推,甚至慌慌张张拉着小孙儿要跪下,口中慌忙道:“老妇不敢,老妇不敢啊,这钱不是老妇的,老妇不能要。老妇带着孙儿给王女磕头了,谢王女大恩大德……” 言庭哪能让这么大年纪的老人给自己下跪,连忙让人扶助她们。 “老婆婆,这钱是你们理应得到的赔偿。再说这燕京城你们已经待不得了,侯府虽然不敢对我怎么样,却怕她们时候迁怒报复你们。你们拿了钱,也好去外地谋个生计。” 老妇人听言庭说的恳切,这才把钱收了,对言庭一阵千恩万谢。 言庭派人送走这对祖孙,嘱咐两名侍卫帮她们打点行程,这才算是把这件事了结。 蒋应酒看言庭情绪有些低落,正想上前安慰两句,就见一个戴斗笠的人影已经先一步站在了言庭旁边。 “殿下缘何伤感?” 言庭只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冲这个声音的主人笑了笑:“没什么。” 虞歌心底有些莫名的不舒服,这个小家伙的戒心可真重。他又想起了在宫廷走廊中,暖黄色的宫灯下,那个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神,看的他心痒痒的,手也痒痒的,好想摸头啊岂可修! 分别之日 两人间气氛有些尴尬,言庭刚想询问这位斗笠人的尊姓大名,虞夏凑上前来。 “殿下,这位是我的……” 虞歌不动声色的踩了虞夏一脚,虞夏话语一哽,虞歌已经接口道:“在下是虞府的家将,姓吴,单名一个弦。” “哦,原来是虞府的家将,幸会幸会。冒昧问一句,吴弦姑娘可否取下斗笠?相会即是有缘,你我二人也当交个朋友。”她还是觉得,这人声音有些耳熟。 虞歌僵住,虞夏感受着脚趾钻心的痛,报复道:“殿下使不得,我这家将长得青面獠牙,面如恶鬼,丑的惊天动地,所以才一直带着斗笠不见人,就连在战场上也带着青铜面具,脱下来肯定会吓到殿下的。” 虞歌:想踩死这个姐姐怎么办? 看到虞歌不说话,言庭觉得虞夏说的应该不假,也就不强求。 “堂堂女子,容貌只是外在,不用太在意。明天虞将军就要启程回军中,想必吴弦姑娘也要相随的。今天本来就是为了给虞夏践行,我们正要去燕子潭游湖赏景,相请不如偶遇,吴弦姑娘不如同去?” “在下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打扰了。” 言庭正要走,想了想好像忘了点什么,这才转身向楼上招呼道:“大侄女,走了走了,好戏已经唱完了。” 言庭让周为念留在楼上不要参与,结果完事儿了竟然差点把她忘了。 周为念看着楼下招手的人,气得咬牙,这家伙绝壁把自己忘了,绝对的!别以为她没看到那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还有那只抬起又收回的右脚。 难道自己的存在感这么弱么?周为念气的下楼的脚步声都重了许多,走到言庭面前重重的哼出一口气,转身先出门了。 看着大侄女的背影,言庭无辜的捂住心口摇头叹气:“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吾侄叛逆伤透我的心……” 蒋应酒:我的朋友是个装逼犯…… 虞夏: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传来一阵恶寒…… 虞歌:殿下无辜的表情也好可爱(*▽*)…… 燕子潭连接着应远河,潭水清幽,岸边拂柳已经染上蓬勃的绿意,无数柳条如丝绦般垂到湖面。 几人到了潭边,租下一条大的乌篷船,船尾两个人摇桨,船娘杆子用力一撑,船只便飘飘悠悠的离了岸。 今日天气不是顶好,水面上漂浮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很快,岸边的景色便朦胧在雾气之中,似真似幻。 蒋应酒提议作诗,言庭听了好笑,反问道:“难道又是好大一鹅毛?” “你还别笑,今天我才思敏捷,已经得了一首好诗。”蒋应酒洋洋得意。 “念来听听,大家说好才是好。” “念就念,听好了。”蒋应酒沉吟一番,缓缓道:“燕城韶光晚,几度春风来。。水堤烟含柳,山寺雪惊梅。练色铺江渚,潮生逐船归。青旗问沽酒,何处拨寒醅。” 言庭轻轻拍手:“嗯,不错,这首诗意境极佳,敢问是何人大作?” “是我祖……”母…… “祖?”言庭眯眼。 “祖……足不出户苦读数月终有所成的成果……”呼……可算是圆过来了…… “那我改天可要当面恭喜蒋老大人教孙有方咯~” 蒋应酒终于败下阵来,一脸幽怨叹息:“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吾友叛逆伤透我的心……” 言庭:我的朋友怕不是个傻子…… 虞夏:不知道为什么,又从心底传来一阵恶寒…… 虞歌:殿下嫌弃的表情也好可爱(*▽*)…… 某皇女:一群神经病又无视我!!! 几人又闹腾了一会儿,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便端着几个菜上来,一道烧鲤鱼,一碟酸笋,一盅鱼头豆腐汤,最后是一盘三鲜河蚌。 “小郎君,我们只点了一道鲤鱼啊,怎么这么多?”蒋应酒惊讶道。 毕竟几个人都已经吃过了,只是听说燕子潭的春鲤极为肥美,是燕京的名菜,听船家说船上有这道菜,这才点了来尝鲜。 小少年闻言低下头去,耳朵慢慢有些红了,声如蚊呐道:“几位娘子大方,给的银子多了,阿家说让我多上些,让几位娘子吃的高兴。” “阿家”便是少年的母亲,有的也叫“妈妈”、“阿姆”,大周大多数地方都是以此来称呼母亲的,这是比较亲昵口语的叫法。父亲比较口语的称呼是“阿大”、”大大”、“爹爹”。很少有称呼父母“娘”或者“爸”的。 看少年涨红的脸颊,和不时偷瞄蒋应酒的小动作,几人还有什么不懂的。 “替我们谢谢你阿家,也辛苦你了,你们挣点钱不容易,怎么说也不能让你们破费,这个你拿着。”蒋应酒虽然总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却不代表她不通人情世故,她掏出一角碎银放到桌上。 此刻的蒋应酒已经收了方才笑闹的表情,反而有些刻意的疏离和冷淡。 那少年脸上的涨红慢慢退去,变得有些苍白,眼中是掩藏不住的失落,他低低应了一声,连银子都不要就转身疾步走出船坞去了。 言庭看到少年仓皇而去,有些纳闷:“你一向自诩风流,今天怎么对这少年这么冷淡,我看他似乎挺伤心的。” 蒋应酒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笑道:“你懂什么,我这是风流而不下流,平白误人的事儿我是绝不做的。再说楚馆里的小哥哥们都超有意思的,又漂亮又惹人爱,我干嘛还去招惹良家少年,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说的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 略过这件小插曲,这道烧鲤鱼是做的极为鲜美的,搭配着酸笋更是十分爽口,即便是已经吃过饭了,几人还是将三菜一汤给消灭干净了。 又在燕子潭上优哉游哉的晃荡到傍晚时分,入夜宫门就要下匙,言庭与周为念要回去了。蒋应酒与她的小哥哥们有约,也挥手作别。 分别之时,几人都没说什么,跟往日一般无二。但大家心里都知道,今日的送别宴已经结束了,明日在场中的两位便会远离燕京,赶往千里之遥的北疆。 再见之日,不知何年了。 “保重,记得要平安回来。”言庭笑着道。 “嗯,等着给我庆功吧。”虞夏也笑着回道。 “希望下次再与殿下饮酒。”顿了顿,斗笠下传来虞歌平静的声音。 “当然,到时不醉不归!” 开元五年二月七日,潘尚仁与其子被处决,也宣告着朝堂上最大的党派分崩离析。 二月九日,边关传来急报,北戎再次寇边,纵骑劫掠边关百姓。 二月十日,虞皓然整军开拔,带着从年前就开始筹备的粮草,和新招募的士卒,向着北方浩浩荡荡的进发。 城楼上,帝国的现今的掌舵者周胥深遥遥观望,直到最后一支军卒开拔,荡起的漫天烟尘消散,金铁交鸣之声远去,她依旧站在城垛之后,眉头紧锁,默然不语。 这个时候,身后站着的众文武,也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上前打扰。 若是以往,一个将军开拔而已,皇帝身为九五之尊怎么能亲自到城楼上相送呢?要知道只有取得大胜,凯旋献俘之时才能有这样的待遇。 可现在,没有人敢乱哔哔,就算是最活跃的言官,也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开玩笑,陛下刚搞死一波儿人,西市地面上潘尚仁的血还没干呢,谁敢这个时候捋虎须? 官员们第一次见到了这位年轻陛下出鞘的刀和淋漓的血,她们开始逐渐认识到,这位陛下并不是她们想象中的那么无害。从此之后,这位帝王的身影将会在她们心中积威越来越重,令某些人胆寒,也令某些人心折。 在周胥深身侧落后半步,还站着一个无比郁卒的人儿,不是别人,正是言庭。 她也同自己的皇姐一样,紧皱着眉头,但不同的是,周胥深是在为边关的形势忧虑,她是在为自己的身高发愁。 愁啊愁,愁白头…… 因为她还没有城垛高啊摔…… 在这开拔的一个多时辰中,她只能看着城垛上的青苔数蚂蚁…… 周胥深摸了摸言庭乌黑的发顶,看她一脸的不高兴,还以为是站了这么长时间累着了。她不由分说,俯身一把抄起言庭,将她稳稳的抱了起来。 言庭:……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周胥深抱起言庭,已经转身朝城楼的甬道而去,留下身后一群风中凌乱的大臣。 ※※※※※※※※※※※※※※※※※※※※ 同志们,直接把男主送到了千里之外,开不开森?手动狗头.jpg(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锋芒初现 时间轮转,斗换星移。 北疆某偏僻的村庄,火光冲天,惨叫声不绝。 一个村妇打扮的女人举起手中的木叉,愤怒的大叫着冲向一个坐在马上,头上扎满小辫子,身上裹着兽皮的蛮子。 坐在马上的蛮子阴笑两声,催马上前两步,轻易的躲过女人的木叉,手中弧形弯刀斜切过去。 女人踉跄着又往前冲了两步,脖腔中一股热血喷出,大好的头颅已经滚落到地上。 骑马的蛮子女人脸上被溅上腥热的血,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兴奋的口中叽哩哇啦的大叫,纵马前冲。马匹带着巨大的冲力撞上那将要倒下的女人尸体,将那具无头尸体撞飞数米,滚落到脏污的泥地里。 这蛮子似乎玩的正兴起,还不罢休,又纵马上去反复践踏,直到那尸体筋断骨折,肉泥一样看不出形状,才转头去寻找其他猎物。 她刚拨转马头,就见一个小孩从草垛中钻出来,一双眼睛狼崽子一样恶狠狠地盯着她,手中拿着一个简易的小弓。 蛮子女人对这样的眼神感到很不满,该死的两脚羊,就应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才对。 她呼喝一声,一夹马腹,就往那小孩儿方向而去。 那小孩却是没有一丝恐惧逃跑的意思,反而将小弓举起,一支小臂长的箭矢已经搭弓上弦。她紧紧地盯着那个马上的蛮子,眼中布满血丝,仇恨让她的面容都扭曲起来。 该死的蛮子! 一箭射出。 蛮子女人心中嗤笑,抬刀就要磕飞这一箭,就这样简陋的武器,跟她们部落里小孩子的玩具没两样,也想伤到她? 但她的刀身一撞到箭矢,就手中一沉,一股大力从刀上传来。她眼中闪过惊骇,身子一斜,差点一个不慎从马上坠下来。 蛮子恼羞成怒,这个该死的两脚羊,她一定要把她剁成肉泥! 正当此时,又是一箭! 蛮子刚刚磕飞一箭,来不及收刀格挡,她只好矮身贴在一侧的马腹,躲过这一箭。这些蛮子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即使做出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对她们来说也是稀松平常。 然而,紧接着这一箭之后,还有一箭。 这一箭并非冲着蛮子女人,而是瞄准马匹的眼睛,一箭从马匹的右眼贯入,直接插入大脑。 黑马惨嘶一声,带着前冲的势头侧翻出去。而躲在马匹另一侧的蛮子并没有看到还有一箭,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几百斤的马儿压在身下,当做了垫背,立刻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更有几个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蛮子被牵连着撞翻在地,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村子的另一边,一个被围在中间头领模样的人眉头一皱,喝到:“那边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她似乎听到了自己人的惨叫声,难道是南周的军队来了?不可能啊,这里离最近的城池骑快马也要一个时辰,等南周人得到消息再派人来,最少也要两个时辰。现在时间才过了一半,不可能现在有周国的军队出现啊。 “头领,那边有个南周的小崽子狡猾的很,已经射死了咱们好几匹马,死伤了十来个人了!” 有人跑来禀报,头领巴图听了简直怒不可遏,一个周国的小崽子?她抽出马鞭将来人抽的嗷嗷直叫,怒吼道:“一个南周的小崽子就能把你们吓到,竟然还死伤了十来个人,你们不配做大突厥的勇士!” 抽了十几鞭子,巴图带人往另一边去,她倒要看看,那个周国的小崽子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她要把这个小崽子绑起来拖在马后,一直拖到部落里去,让这个小崽子付出代价! “头领!头领!南周的军队来了!”一个蛮子大吼着从村外疾驰而来。 “什么?”巴图惊叫,转而她又冷静下来,南周的军队来了又怎么样,这些两脚羊凭借着坚固的城池才能阻挡住她们大突厥的马蹄南下,舍弃了坚固的城池,这些两脚羊不过是猪狗一样待宰的存在。“勇士们,这些南周人敢挑衅大突厥的威严,给她们点颜色看看!” “吼~~~”一群人跟着大吼,一个个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 巴图一声令下,手下的突厥人便潮水一般集结,原本要抓住那个滑溜的小崽子的几个突厥人也不得不暗骂一声,勒转马头,朝着首领所在的地方而去。 呜呜的牛角号子声响彻在这个边陲小村落的上空,在这片血染的土地上,穷凶极恶的突厥人像狼群一样的集结,同样,她们也拥有着狼群的嗜血。 只等头狼一声令下,狼群将凶残的扑向猎物,将眼前的一切撕成碎片,吃个精光。 派出去警戒的人再次回报,周国人的军队已经距离不足五里。巴图抬目远眺,视线的尽头已经可以看到一道黑压压的线伴随着滚滚烟尘急剧放大。 巴图嗜血的目光中满是兴奋,她狼嚎一声,夹紧□□的马匹,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紧随其后便是一片的呼号响应,草原人的冲锋没有什么队列可言,她们从小在马匹上练就的高超骑术,使她们可以不经过什么训练就能实现密集冲锋。 她们是天生的骑士,也坚信草原勇士的铁蹄可以正面冲垮任何一支周国的军队。 两支军队极速接近,千米的距离转瞬而逝。 巴图已经看清了这支队伍的面貌,清一色的黑盔黑甲,军容整肃,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巴图心中有些压抑,这支军队跟她以往见到的都不一样,不说气势上要高涨许多,就说那一身精良的装备,看的巴图是一阵眼馋。 那些黑甲军士连脸上都有一面连接着头盔的面罩保护,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武装到牙齿也不为过,对于资源匮乏的大草原,铁实在是太稀有了。 稀有到,别说是铁甲,就是每人配一把钢刀都奢侈,也只有巴图这个级别的头领才有机会穿铁甲。 然而跟那些黑甲武士比起来,巴图这一身铁甲就显得寒酸了。 但是,没有不要紧,抢过来就好了! 巴图大笑起来,大声叫到:“勇士们,杀光她们,铁甲和马儿都是我们的!” “吼~~~吼~~~” “杀!!!” 两军的距离已经到了千米之内…… 八百米…… 七百米…… …… 五百米…… 三百米…… …… 眼看两军就要迎头撞上,只见五十米之外的黑甲军忽然齐刷刷的从马匹两侧抽出一米多长的□□,这些□□木制的枪杆,中间粗,两头细,前端安着锋利的金属枪尖。 一大片斜指向天的□□,在冬日惨淡的天光下反射出一片森寒的冷光。 巴图在这片钢铁森林下,终于有些心悸起来,她嘶吼道:“放箭,放箭!” 高傲的巴图头领本想不浪费珍贵的箭矢,仅凭借铁蹄的冲锋冲垮羸弱的周国军队。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一向不善野战的周国军队,竟然在骑兵的正面交锋中露出了森森的獠牙。 巴图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射箭时机,弓箭手仅来得及一轮齐射,箭矢落在对面的铁甲军身上,根本无法穿透防御。 领头的一骑黑甲骑士高举的右手向前一挥,数百支标枪呼啸而出,带着巨大的力量与惯性飞射向巴图,和她身后的草原人。 “啊——” 身后凄厉的惨叫响起,巴图磕飞两支标枪,回头一看,顿时目呲欲裂,只见不少人都被标枪射中,幸运的只伤到手脚马匹,不幸的就被贯穿肚肠。 有个不幸的家伙,甚至被一柄标枪正中脑袋,顿时脑浆迸裂,当场就栽倒在地,没有了声息。 还有个别标枪势大力沉,在贯穿了一个人的身体后,去势不减,像穿糖葫芦一样,又射穿了第二个人的身体。 此时北戎人的密集冲锋队形,不仅没能发挥冲锋的优势,还因为躲避的空间狭小,使得他们死伤惨重。 巴图眼睛充血,但此刻决不能停下冲锋,她奋力嘶吼:“冲!冲上去!宰了她们!” 这轮标枪齐射虽然带来了一些伤亡,却还不足以瓦解草原人的意志。巴图坚信,只要两军短兵相接,一定是草原的勇士胜出! 两军终于撞到了一起,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像两条洪流奔涌着,一往无前的,碰撞,汇聚,绞杀,撕扯! 从洪流的汇集处,鲜血、断肢、惨叫不绝! 真正的厮杀开始了。 只见黑色的洪流像一柄尖刀狠狠的刺入对方的心腹,不断的前进、前进!那刀尖处的兵锋无比的锋锐,无论面前挡着是谁,都不是一合之敌。 终于,黑色的洪流凿穿了对方的兵阵,黑甲军士们杀将出去百米,再次勒马回转,几乎没有任何的休整停留,就再次跟随在领头人的身后,杀了回去。 巴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她虎口已经崩裂,这是刚刚跟对面的那个领头人对了一招被震裂的。 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终于动摇了她的信心,那领头一骑,骑着黑马的黑甲骑士又冲了过来,手中一柄长·枪如毒龙出水,每一□□出,都带走一条性命。枪头的红缨已经饮满了鲜血,显得更加血腥艳丽了。 巴图狂吼一声,挥舞着手中的砍刀,冲了上去。 黑色的洪流席卷而过,只见一柄□□之上,挑起了一个狰狞的头颅。 一声用突厥语吼出的声音,响了起来:“巴图已死!巴图已死!” 随后数百军士齐声响应:“巴图已死!巴图已死!” 声音汇聚如洪钟大吕,响彻这片战场的天空。 以血还血 战场上的厮杀声逐渐停歇,最后倏然陷入死寂,只剩下马匹呼噜噜的响鼻声。 “咄——” 一柄锋利的厚刀戳进地上突厥人的胸膛,这个重伤垂死的草原蛮子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一名黑甲骑士打马上前汇报:“将军,战场已经打扫干净了。” “留下一个小队,照顾受伤的人,其余人,跟本将走一遭草原。”黑甲将军抬手将雕刻着吞金兽头的面具掀开,露出一张眉眼凌厉的面孔。 他注视不远处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村落,不用去看,他已经能够想到其中的惨相,因为无数声悲哭已经随着西北的风传入了他的耳朵。 有失去父母的孩子,有失去孩子的老人,有年轻的男子,有孱弱的稚儿,唯独没有正当壮年的女人声音,因为她们已经躺在冰冷的地上,永远失去了生命。 草原蛮子劫掠村镇的时候,最先屠杀的就是她们,年轻的男子和孩子则是她们的奴隶,战利品。她们会像驱赶牛羊一样将这些男人和孩子带回草原,拥有最多奴隶的部落才是强大的象征。 “去草原?将军,咱们是要去抄了那些蛮子的老窝么?”立即有一个小将兴奋的上前,似乎方才一场厮杀的热血还没有下去,她眼神里还满是战斗的欲望。 虞歌抬手一巴掌拍在小将的头盔上,道:“你知道蛮子的老窝在哪么?” 小将扁扁嘴,很委屈,将被打歪的头盔正了正,将军的手劲儿忒大了,嘴里咕哝道:“小的不知道,您还不知道么。” “突厥人的老窝在秋明城,用突厥人的意思就是‘万人之城’,是突厥王驱使汉人为其建造的一座王城。你觉得,凭咱们这些人,能长途跋涉去攻打城高墙深的突厥王城?” 小将尴尬的嘿嘿傻笑两声:“那咱去草原干啥?” 虞歌将手中的□□一拧,分成两截,放回马鞍旁的褡裢中。 “突厥人的老窝,是迟早要端的,现在,咱们先去讨点利息。突厥人杀我百姓,掳掠人口,抢夺钱粮!让我们汉人的男子给她们生孩子,让我们的汉人的后代给她们当奴隶!!你们都是我大周铁铮铮的女子,我问你们,眼睁睁看着突厥人这么做,你们答应么?” 众军士的热血在这短短几句话中被激到沸腾,她们心中的仇恨也化为战斗的欲望,齐齐大吼道:“不答应!” “突厥人让我们的百姓饱受苦难,让无数家庭妻离子散,她们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她们叫我们什么?两脚羊!我们在她们眼里就是待宰的牲口!是过冬的口粮!我问你们,眼睁睁看着突厥人这么灭绝人性,你们愿意屈服么?” “不愿意!!”吼声如雷,汇聚成滔天的浪潮。 “好!!都是好样的!!今天我就要带着你们去草原上,对突厥人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让突厥人看看,我们不是待宰的牲口,我们是吃人的虎狼!!”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虞歌率先拨转马头,随后这支充满着复仇之火的军队便如黑色洪流一般,冲入了逐渐深沉的暮色中。 这,注定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雁门关,被称为天下第一雄关,它依山傍险而建,高踞于勾注山上,背倚关城,有着绝佳的天时地利。 几十年前,突厥王举大兵四十万来犯,意欲入主中原,覆灭大周,最终也在雁门关几十米高的城墙下望洋兴叹。强攻数月,损失了大半的兵力,也没能如愿。 如果不是先帝软弱,率先求和,也不至于丢失了幽云十六州,把大周最好的养马之地拱手让人,让如今的边军陷入反攻无力的被动地步。 边军大营主帐之中,身为主帅的虞皓然正在被她的参谋兼军师张谦,张敬之喷的是满脸口水。 “这是怎么回事?黑甲军竟然在剿灭大石口的一股蛮子之后失去了踪迹?谁让这支新军出战的?带头的是谁?” “嗯,额……”虞皓然默默的数着帐篷顶的纹路。 张谦额角青筋直跳,抬手使劲按了按自己涨疼的太阳穴,摆手道:“你不要告诉我,是你家的混世魔王!” “咳咳咳……”虞皓然低头研究自己案头的虎型镇纸。 “别以为你不说话就算完,我告诉过你几次了,军营严令禁止男子出入,这回可好,又拐了一支军队出去,还有没有一点军纪法令了?” 虞皓然终于出声了:“这个,敬之呀,冷静,冷静啊!其实这个事儿啊,也不算是私自拐了一支军队,这个毕竟是他自己练出来的军队,身为教头,也有带兵的权利不是。他提前跟我说过了,想让新兵娃儿们见见血,我也同意了。你看这新兵不见血,那能成么?” “你少在这儿胡搅蛮缠,这是一件事儿么?谁允许他私自带兵出关了?就这么一支新军,到了草原上,还不被生吞活剥了?” “嗯,对,你说的有道理,太不像话了!这个事儿绝对不能姑息,等这小子回来,看我不抽死他!”看张谦气的脸色铁青,虞皓然也赶紧虎着一张脸附和。 眼看虞皓然绷着脸,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这个时候张谦反而语气一转:“元帅,这个事情虽然确实不像话,但是小三儿带兵、练兵确实有一手。你看咱们现在营里边的兵,有三成那都是三儿亲手带出来的。所以这个度,得把握好,我看啊,等他回来,就关他禁闭,关他一个月,这小子最怕这个。” “哼,不行,刚才你说得对,敢私自带着新军往草原去,回来了,我一定得往死里打,好好给他个教训!” 张谦反而急了,拍着桌子叫道:“你个莽妇,就知道打,我是小三儿的老师,他有什么错,就得我这个当老师的来教训!你不准插手!” 被骂做“莽妇”的虞皓然一脸的“不情愿”,最终还是迫于军师的压力,勉强答应了下来。 张谦,张军师这才悻悻而去,等她走远了,虞皓然才崩不住“嘿嘿”暗笑起来,小样儿,我还治不住你了! 虞皓然心中暗爽,这个招数,真是百试百灵。 “小林,我藏起来那壶酒呢,找出来,今天心情好,咱来两盅儿!” 小林是虞皓然的亲卫,全名叫余小林,是个皮肤微黑,长得浓眉大眼的少女。 小林心里觉得自己家元帅真是幼稚,也不知道被那些疯狂崇拜元帅的家伙知道了,会不会自戳双目。 心里疯狂吐槽,嘴上还是一板一眼道:“元帅,军营里喝酒被军师看到了,又要叨叨你了。” “怕啥,她刚被我气走,才不会发现。你三哥今天是要搞一波儿大事,咱们呀就等着消息吧。” 余小林的老娘是虞皓然的老部下,不过去世得早,留下余小林一根独苗苗,十来岁起就跟在虞皓然的身边。在虞皓然眼里,早就把这女孩当自己的亲闺女了。 余小林想到脑子里那个人影,脸不禁红了红,幸好皮黑,看不太出来。 她嘴里反驳道:“元帅,都说多少遍了,我还比三公子大几天呢,您还总是三哥三哥的。” 她才是姐姐才对,余小林心中的小剧场情不自禁的幻想了一下被那个人叫林姐姐场景…… 嗯……脑子一片空白……只有被打的场景…… 余小林默默的流泪了,为什么每次都被打,而且被打了自己也不生气,不仅不生气还老是想到他,余小林觉得自己有病! 虞皓然已经不给面子的哈哈大笑起来,想起来余小林跟虞歌初次见面,就因为辈分问题打了起来,结果因武力不足,被打的趴在地上抱着脑袋叫哥的情景,她就想笑。 “臭丫头,等什么时候你能赢个一招半式,老妇我再改口吧,啊哈哈哈哈哈~” 余小林自觉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了,她恨恨的将从箱子里拿出来的一壶酒放在桌子上。 “元帅,您只能喝三小杯,多喝一杯,我就告诉军师去。 “你……”虞皓然指着小林气结,“小小年纪就跟老妇耍心眼子哈,小屁孩儿!哎呀,我们家三儿啊自从几年前退了婚,就一直没有看顺眼的,我还说从身边相看个顺眼的呢,现在看哪,是没戏咯~” “嘿嘿嘿嘿,元帅,我开玩笑,开玩笑呢,那什么,多喝几杯,多喝几杯没事儿哈,这是野山参泡的酒,不伤身不上头,呵呵呵额呵呵……”余小林赶紧换上一副谄媚的笑,恨不得现在就把虞大元帅当祖宗供起来。 “德性!”虞皓然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跟老妇斗,你个臭丫头还嫩得很呢。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中,一点如豆的烛光下,言庭将一封信展开在桌面上,就着昏黄的灯光读起来。 “言庭, 见字如晤 月前送来的热气球图纸,经过工匠的研究,已经试制成功,于观察敌情,传递消息上有着很大的便利。 如今已每相隔三十里置一观察处,突厥人寇边之行迹,皆可提前得知,边境之民得以保存十之八九。 然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突厥人之行径与禽兽无异。尔常言,欲败突厥,必行雷霆手段,先断其骨,再收其心。吾不知如何收其心,但吾誓断其骨。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吴弦 字” 再试刀锋 如今已经是开元十一年,言庭也已经初具少女模样,稚气的五官也终于展开,细眉凤目,高鼻薄唇。长相有三分像她的父亲明后卿,尤其是这双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 依稀间,又有些前世相貌的影子,不知是否是相由心生,又或许转世轮回的人总会带着些灵魂的烙印。 剩下的几分,言庭估摸着是像那个已经翘辫子的先皇了。先皇虽然昏聩,但相貌是绝对不错的,毕竟多少代美男嫁到皇室来提高颜值水准了。就算是只猪,也长得眉清目秀了。 言庭将信纸仔细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然后将这封半月之前从边疆寄出的信,放到抽屉中放好。里面已经慢慢的集满了半抽屉的信函,最开始的几封落款是虞夏,后来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吴弦,然后不知不觉中,竟然形成了习惯。 每个月总要收到一封信,有的时候只有薄薄一两页纸,有的时候却能有七八页,拿在手中,厚厚的一沓。 言庭拿着手中的一株干枯的小花,显见是被夹在书本中,早已失去水分的标本形态。细长的枝干,枝头是两朵依靠在一起的,白色簇起的花团。 言庭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想来是边疆特有的,虽然不名贵,但在那种苦寒之地仍然开放的花种,想来十分的有骨气。 “这家伙,送这个做什么……”言庭有些失笑,喃喃两句就将这随着书信送来的花夹进案头的一本书中,做个书签似乎也不错。 她摊开一张纸,提起笔在砚台中抿了抿,想了片刻,开始写回信。 有些消息,想必对边疆的形势会有利些。 虞歌勒马停在一处矮丘上,在视线的尽头处,是一个小部落的聚集地,正是巴图所在的部落。 这个小部落的警惕性并不高,大概是没人会想到大周的军队会无声无息的深入草原。部落周围围着一圈木栅栏,岗哨只放到了部落周围几百米的距离。 虞歌将面罩拉了下来,面罩幽深的眼窟透露出森寒的冷意。身后几百人的队伍,同一时间拉下黑铁面罩,整个队伍如同夜色中的幽灵,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 □□的坐骑似乎感受到了逐渐积聚的杀意,硕大的马蹄踢踏了几下地面,口鼻中喷出一股热气。 “喝——”虞歌一声轻喝,马儿与主人心意相通,撒开马蹄向矮丘下奔去。 一个正在靠着木栅栏打盹的突厥女人忽的惊醒过来,她恍惚间觉得木栅栏在颤动,只觉得是做梦恍惚了。待得一会儿,有沉闷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她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却因为夜色深沉,只能看到一团团黑影。 她赶紧摇醒同伴,只是却没什么焦急的神色,反而带着兴奋大喊:“是巴图头领回来了,巴图头领回来了。” 此刻已经有突厥人同样叽哩哇啦大叫着迎上去了,只是到了近前,脸上喜悦的神色还来不及收敛,就看到几百浑身黑甲,连脸面也被笼罩在黑铁面具后的骑士呼啸而来。 顿时亡魂大冒,转身就跑,还没跑得两步,便被几柄钢刀削去了脑袋。 那个栅栏边的女人眼见这一幕发生,愣了一下,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那个被她推醒的女人却是一瞬间睡意全无,一把握住腰间的弯刀从地上窜起来,大声嘶吼起来:“敌袭,敌袭!!!” 原本安静的部落顿时像被狼闯入的羊群一样沸腾起来,帐篷中的女人来不及穿好衣服,便拿着刀窜了出来,混乱的四处张望。一时连敌人在哪里都搞不清楚,更别说有组织的迎敌了。 而黑甲军已经潮水一般冲破了简陋的栅栏,所过之处,如割草一般,无数突厥人惨叫着倒地。 这个小部落的精锐已经被虞歌带人消灭在大石口一带,留在部落中的能战之人不多。遇上这一支精锐骑兵,几乎是一触即溃,这已经不能算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屠杀了。 部落里最大的帐篷处,几个明显衣着要华贵些的女人正簇拥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女人,焦急的看着不远处的人仰马翻。 “狼主,咱们快走吧,这股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骑兵太强大了,不是我们可以力敌的。我们去投奔塔塔尔部落,请塔塔尔赞普出兵消灭这股骑兵。”一个年轻女人着急的喊道。 这个部落的狼主,也就是地位最高的那个老女人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她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死死的盯着不断向这里逼近的黑甲骑士。 最终她还是没有勇气冲上去与敌人决一死战,衰老的身体早已经消磨掉了年轻时的勇武。 她阴鸷的吩咐道:“苏日格,把帐子里的男人都杀掉,我们走。” 苏日格,也就是那个刚刚出言的年轻女人,脸上闪过一抹残忍,随后一言不发,一掀帐子,疾步走了进去。 少顷,帐子中传出几声短促的惨叫,苏日格重新走了出来,手中的弯刀滴血,身上也沾满了血腥。 几人带着十几个护卫向部落的后方移动,随后抢了马匹就准备奔逃。然而不等她们逃出去,就见又一股骑兵从后方逼近,将她们堵了回去。 苏日格大急:“狼主,这可怎么办,咱们逃不出去了!” 狼主扎那也是大急,她看看身后越来越近的黑甲军,再看看挡在前面那小股骑兵,大声呼喝道:“苏日格,我平日最器重你,你带人挡住那一小股骑兵,若是你不幸回到了长生天的怀抱,我到了塔塔尔部落,一定想办法为你报仇!” 苏日格眼中闪过阴鸷的神色,口中却应道:“为狼主尽忠,是我的本分,我这就去挡住敌人,还请狼主记住今日的话,一定要为我报仇。” 扎那听了大为高兴,竟然没有发现苏日格不动声色中已经离她越来越近,她正要拍拍苏日格的肩膀以示鼓励,却见苏日格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满是狰狞的杀意,手中那柄还沾着血的弯刀,已经没入她的心口。 “狼主,还是请你先去见长生天吧!”苏日格一字一顿,恶狠狠地在狼主扎那的耳边低声道。 “苏日格,你……”扎那挣扎着吐出几个字,眼中的光亮慢慢暗淡下去。 周围的人顿时大骇,赶紧将苏日格围了起来,手中握着刀,却不敢上前。 苏日格抽出刀,恶狠狠地环视一圈:“扎那想要抛弃部落独自逃生,已经不配再做狼主,怎么,你们也想背叛部落么?或者说,你们想跟他一起死?” 众人神色游移,没有人说话,却也没有人上前抢回扎那的尸体,就眼睁睁的看着苏日和割下了扎那的头颅。 虞歌已经带人迫近二十米开外,之前场面嘈杂,他倒是并没有注意到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这里有些骚动,似乎是内讧了。 此时只见一个满脸阴狠之色的突厥女人提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头颅冲着这边大喊。 虞歌从小生活在边关,对于突厥话也能听懂一些,大约明白了对方喊得是要投降之类的话。 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突厥人不是自称狼神的子孙,绝不低头么?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抬手抽出弓箭,用大周话回了一句:“大周,不接受尔等投降。” 随后,一箭射出。 这一箭势大力沉,去势极快,几乎是虞歌手指刚一松开弓弦,另一边苏日格已经眉心被射穿一个窟窿,红红白白的脑浆子迸裂开来,整个人向后仰倒下去。 众人几乎都还没反应过来,弓弦的嗡鸣声还在空气中震荡,苏日格已经仰倒在地上没有了声息。她们惊恐的看向虞歌,此时她们已经来不及惊诧,如此强大的骑兵,居然是大周人的事实,只是对那个手中还握着弓箭的黑甲骑士充满了恐惧。 只见那高坐马上的人冷冷的看着她们,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一角,洒下清冷的光,笼罩住这个如地狱而来的魔鬼一般,令她们恐惧的存在。 他身上的盔甲已经变成了黑红色,这是无数突厥人的鲜血。 他抬抬手,下了一个命令:“杀光她们。” 恐惧令这些剩下的突厥人,彻底丧失了反抗的勇气,犹如待宰的羔羊,很快便被砍瓜切菜一般,躺倒了一地。 至此,没有一个人逃出去。 众人开始迅速而有序的打扫战场,虞歌带人进了那处最大的帐篷,一进去,便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不过几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一眼扫过,便看到偌大的帐篷中,七八个男子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小六,也就是先前与虞歌呛声的那名小将,上前检查一番,脸上的神情顿时难看起来。 “将军,都死了,一刀毙命。看长相都是我汉家的男子,还有一个肚子已经大了,似是怀孕了,一尸两命。” 虞歌的表情也不好看,心中刚刚发泄一番的杀意又暴涨几分。 正在此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在帐外哭喊:“哥哥,哥哥!你们放开我!我哥哥在里面,放我进去!” ※※※※※※※※※※※※※※※※※※※※ 有生之年,竟然能连发三章,寒哥我就问一句,神不神奇? 千金难遇 第44章 虞歌出得帐来,只见一个十多岁的少女被两名亲卫拦在哪里,正拼命的挣扎着。 那少女在数九寒冬里身上衣衫褴褛,两只脚竟然光着,上面满是冻疮,她瘦的两颊凹陷,两只眼睛显得格外大,里面盛满了愤怒、伤痛和焦急。 “放开他。” 得了命令,两名亲卫放开少女,任由他像个发狂的小兽一样冲入帐中。 虞歌没有拦着她,只是站在那里,帐中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后,一声仿佛野兽一样的,似是嘶吼,又似是呜咽的声音传出。 小六不忍的看了帐子一眼,失去亲人的痛苦,她们这些身在边关,长在战乱之中的人,是再清楚不过了。 虞歌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他没有多少时间,必须趁着突厥人没有反应过来,尽可能快准狠的不断突袭突厥人的部落,将恐惧的种子种在突厥人的心里。 总有一天,当恐惧的种子长大发芽,黑甲军所到之地,都将为之颤抖战栗。 而在接连不断的战斗中,这些黑甲军的士兵也将迅速的成长,第一次见血的兴奋、战栗、恐惧逐渐退去,已经逐渐具备一名老兵的冷静,和对鲜血的麻木。 言庭将信封好,将信交给了小二,如今小二的手下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信息网在运作,每天都有无数的消息都从这个网络中汇集而来。有这样方便的存在,送个信可比驿站靠谱多了。 这个传递消息的部门,言庭暂时将它命名为了,百度。百度下的女员工就被称为度娘,男员工就被称为度爷。 俗话说,有事问百度~~ 好吧,言庭得承认,她恶趣味了。 要说这个消息网的建立,还要从几年前说起。言庭也是没有想到,随手送出的几首诗词,竟然会有这样的回报。 青莲与瑶仙得了这几首诗词后,在当年的琼瑶宴上大放异彩,一曲名动燕京城,一跃成为了燕京炙手可热的名伶。 两人凭借着色艺双绝的名声,在王候贵族,清流名士之中大受欢迎,许多人捧着千金只求得见一面,简直堪比后世被粉丝狂热追捧的明星。 白云乡也因为有这两个台柱子,从燕京的二流楚馆中脱颖而出,连背靠朝廷的教坊司都一时被压了下去。 而青莲两人却并没有被浮华迷乱了眼睛,反而记着那几首诗词的恩情,在与那些王侯士女的交往中也格外留意,着实帮了言庭不少。 这样一来,言庭也就起了建立这样一个部门的心思,天下难道还有比楚馆更好探听消息的地方么? 再加上蒋应酒三教九流的人俱有交往,几乎没非什么功夫,两三年下来,便搭建起了情报网的基本架构,又经过几年发展,现在可以说是百度情报网的触手已经开始覆盖整个大周,甚至向外邦异族渗透进去。 当然,这种事,言庭是不可能瞒着她的皇姐去做的,她可没有什么争权夺位的心思。因此所有情报汇总的信息都会分为两份,一份送到她这里,一份摆上周大陛下的案头。 “殿下,将作监的中校署令于欢于大人求见。”一身简单的天青色道袍的男子从门外进来禀报。 言庭见了赶忙上前迎他,口中道:“青叔,怎么是你来禀报,是不是明月又偷懒了?” 纪雪青唇角带着一丝淡笑,他脸上的疤痕已经淡了些,只是还有一道明显的白痕。他看向言庭的目光褪去了平日惯有的疏离,而是充满了慈爱,他没有子女,自从回到明后卿身边后,便将一腔的热情都投注到了言庭身上。 若说明后卿对于小女儿虽然宠爱,但也时常训诫,但纪雪青那就是一腔的溺爱之情啊,简直是到了言庭要星星,他绝不给摘月亮的地步。 言庭对于这位青叔,自然也十分尊重敬爱。 纪雪青将手中的瓷盅放到桌上,笑道:“我看殿下在书房好一阵儿了,怕殿下腹中饥渴,就去小厨房做了些莲子百合汤来给殿下。” “还是青叔最疼我,那我先去见于大人,回来便喝。”言庭正要出去,又想到一茬,“对了,青叔,你见到明月了么?我这好半天没看到他了。” “明月那个小子总是毛毛躁躁的,这样怎么能行。以后殿下开府,王卿没有进门之前,谁来给殿下把府中的事务都打理清楚?我让他这些天啊,多跟着内务府的总管学学这些,也免得以后手忙脚乱。” 言庭摇头失笑道:“青叔,你这说的还早着呢。”至于娶夫什么的,苍天啊,饶了她吧,她更是想都不敢想。 “不早了,殿下也要早做打算,这都是没几年的事儿。我也去与大公子说上一说,多注意着些燕京城内适龄的公子,若是有那不错的,便拿了画像也与殿下瞧瞧。” 纪雪青一向性情寡淡,对于别人都是一副疏离漠然的态度,尤其是他修了黄老之术,信了道之后,就更加有一股出尘之气了。 唯有对着大公子与小殿下这两人,他才像是又回到了人世,重新有了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言庭吓得连连摇头,逃也似的溜了。 这里是后宫,外臣自然是不能随意出入的,因此于欢要求见也只能递了牌子进来,在中宫门外等候。这里有专门为等候在这里的人准备的偏殿,等候期间也可以坐一坐,喝喝茶什么的。 只是于欢显然没有心思喝茶,脸上显然是既兴奋又焦急的神色。 “于大人,这么着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推门而入,面含浅笑,举止之间自带威仪,正是言庭。 于欢连忙上前拜见,言庭一摆手:“虚礼就免了,到底什么事,你就直说好了。” 于欢也了解言庭的行事作风,开门见山道:“殿下,火·药,火·药制造成功了!” “真的?”言庭面上也露出欣喜的神色。 如今,专为皇家服务的将作监几乎成了言庭个人的实验室,有周陛下为她撑腰,她虽然对前朝没有插手的余地,但这个将作监不属于六部任何一个下属机构,自然是她说了算。 在技术上,言庭实际上提供不了什么帮助,她既不是工科生,也不了解什么高深的物理化学知识。但是世界上任何时候都不缺少聪明人,缺少的只是发挥她们才能的舞台。 就比如说热气球,言庭知道气体受热膨胀,产生上升动力这个原理,但具体怎么制造,她完全不清楚。 例如球囊如何密闭,加热器如何持续产生动力,用什么燃料才能持续释放高温,等等问题,言庭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如果要问她在这其中产生了什么作用,她只能说,她砸了钱,砸了大把的钱。 虽然手段粗暴,但是必须承认,这种粗暴的手段十分有效。有了钱之后,将作监因此网罗了一大批人才,也搜罗了很多珍贵的典籍。 尤其是其中一本竟然记载了梁朝时期,就有人成功制作过热气球,只是制作过程记载的语焉不详。将作监根据记载,又经过了大量的实验,最终终于在两年后成功试制成功。 虽然并不能量产,仅仅做出十来个,但也是巨大的进步。 这个火·药是继热气球之后,又一个成功的成品。如果经试验,能运用于军事,那么对于突厥人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走,我这就随你去看看。”当下,言庭就急切的想要去看看。 火·药在这个朝代出现的时间其实已经不短,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应用于军事。火箭、火石,都是将火·药作为武器使用,后来甚至出现了蒺藜火球、毒药烟球等爆炸威力比较小的火器。 到了北宋末年爆炸威力比较大的火器像“霹雳炮”、“震天雷”也出现了,到南宋时候,已经出现了火·枪的雏形。 但是火·药发展到这一步却戛然而止,紧接着就陷入了动乱百年的分裂时期。异族入侵,天灾人祸,各个藩镇征伐不断,后来鲜卑人入主中原,统治了汉人一百余年,后又被汉人推翻,建立了后汉王朝。 这中间,火·药的发展有将近两百年的断层,曾经的典籍也大多损毁殆尽,导致到了大周朝,火·药的运用不仅没有得到发展,反而比北宋时期还要落后许多。 言庭可是知道火·药的厉害,怎么能容许这样的大杀器蒙尘,一有条件,立即命人研究。她对于火·药只知道是由硫、硝、碳,这三种基本物质组成,具体的配比却需要将作监不断的实验。 如今于欢兴冲冲来报信,想必一定有重大发现。 “之前我们已经试制过很多种配比,效果都不尽如人意,前阵子不是有个号称世代做爆竹的女子来咱们将作监么,看她老实巴交的,也就留下来打打下手什么的,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捣鼓出来了。昨天晚上那一声响,差点把房子给掀了。幸好是在城外,也还好她跑得快,被压在门板下面,没受什么伤。” “好!如果她真的弄出了最好的配比,我做主,赏她一千金!” 千金难遇良才,如果她真有火·药制作方面的天赋,别说一千金,一万金,也不亏。 江南八大家 火·药的实验场地自然也在城外,言庭带着小二和于欢一道来到城外一个偏僻的山头。 这里不仅是火·药火器的研发实验场地,也是火器营的驻扎训练场地。 虽然现在火器营士兵手中只能拿着木头削成的杆子来练手,能用的火·枪只有十几条,还是从兵械库翻出来的老掉牙的旧货。 火器没能发扬光大,主要有两个最大的难点,一是以前制造的工艺不达标,常常发生炸膛的事情。这就导致使用火器的士兵比敌人还要惧怕自己手中的武器,生怕一个不小心小命就没了。 二是士兵的军事素质太差,招募来的新兵往往两三个月就要求上战场,根本就还是一群拿着烧火棍的农民。这样的士兵,你就给她一把ak,她也打不准,更何况是没有瞄准镜的原始火器。 火器营的士兵,是要求比寻常士兵要更加精锐,军事素质更加过硬才行。 火·枪的射程,以如今的水准来看,只能达到五十步内有效杀伤敌人,而且由于不能快速换弹,只能由两轮或三轮士兵轮流发射。 这就更加要求士兵的心理素质要过硬,配合要紧密,如果等到火器研制完成,再进行训练,那就太过浪费时间了。 “大妞,二妞,你们俩怎么又被罚了?” 言庭一进营地,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扛着一根厚重的原木在沿着宽阔的场地做负重跑。 这个点儿该是要吃饭的时间了,这俩货还在训练,不用想就知道又被罚了。 大妞、二妞也不停下,这是军营里的规矩,没有长官的命令,即使是皇帝来了,也不能停。 大妞呼哧带喘的大声道:“回殿下,俺就是跟教官反应了下情况,教官就说俺不服管教,罚俺负重步。” 二妞也跟着道:"就是就是,求殿下给俺们做主。俺们可不是偷懒,俺们是觉着整天拿着木棍棍比划有什么用。"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虽然说得乱,言庭也听明白了。这两个家伙是觉得拿着木杆练没卵用,所以跟教官呛声呛起来了,这才被罚了。 “你们两个憨货,这个时候觉得没用,以后上了战场是能救你们命的。”言庭转头又问于欢,“既然火·药有了突破,那火·枪作坊那里,可有什么进展?” “回殿下,咱们以前只见过突火·枪、梨花枪的制作样子,对于殿下提出的鸟铳,工匠们虽然日夜研究,但制作出来的几条样枪,都不能用,现在还在找具体原因。” 言庭听了心中暗叹,可也毫无办法,谁让她对于枪械方面的知识,实在浅薄。 “你们只管研究,谁若能把这鸟铳做出来,本王同样赏千金。” 于欢连忙稽首,眼中也是感激的神色,她原本只是工部一个普通的小吏,这辈子都没什么晋升的希望了。后来因喜爱钻研火器相关的典籍,才被征召到将作监来。 她能有今日,自然对言庭感激不已,而更令她感佩的却是,言庭身为王女,却从不轻贱她们这些匠人,反而极尽所能的厚待。这种尊重的姿态,才是令她们甘愿夜以继日、不辞劳苦的钻研火器的重要原因。 两人说着话到了一个开阔的山坳处,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一行人迎上来。 当先一人,皮肤微黑,生的仪表堂堂,身穿锁子甲,腰佩雁翎刀,可谓是威风凛凛。 言庭见了她先笑道:“张统领,这火器营待得还习惯么?” 这位正是原禁卫军大统领张昭,现任火器营指挥使。 要说指挥使的官位可比禁卫军统领要高一级,可是禁卫军统领是天子近臣,火器营却还是一个拿着烧火棍当枪耍的新兵营。 在别人眼中,这不是升官,这是明升暗贬,被发配到鸟不拉屎的新兵营了。 张昭却不这么想,她是将陛下对荣安王的爱重看在眼中的,也知道陛下对火器营的期许,因此调任火器营指挥使后,她一直尽心尽力的训练新兵,从不懈怠。 她相信,火器营会有大放异彩的一天的。 “殿下莫要再叫统领了,卑下早已卸任禁卫军统领一职。能得陛下看重,为陛下训练火器营,乃是卑下的荣幸,也是卑下的本分。” “是极,张指挥使能如此想是最好不过,那就不说闲话了。听说有人研制出了□□最佳配比,就是这位吧。”言庭转向后面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明显很紧张,上来就要大礼参拜,言庭赶紧扶住她。 “在宫外面不用如此多礼,再说你可是大功臣,快快请起。” “谢……谢殿下……”张淑英紧张的有些结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人物。 “我听于欢讲,你姓张名淑英,乃是江南人士?” “额,对,我,小民祖籍是应天府人,世代都是做爆竹这门手艺的,因在老家待不下去了,这才到燕京来寻生计。正好碰上官家招募,就到将作监做事了。” “好,好,现在正缺像你这样的人才。你既然研制出了火·药,朝廷觉不会亏待你。” 于欢赶紧上前道:“那殿下,咱们开始吧?” 言庭点头,立即有士兵将几个油皮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炸·药包,放到远处的十来米高的一个土丘下,然后将长长的引线铺开。 张昭看布置好了,下令道:“点火!” 随着一声令下,引线被点燃,火星发出呲呲的声音像远处窜去。 少顷,“轰——”的一声雷霆炸响,霎时间地动山摇! 言庭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耳朵被真的嗡嗡直响,幸好小二见机快,扶了她一把,要不就被震翻到地上了。 再看那十来米高的山丘,已经塌了一半,碎石土快被崩飞的到处都是。 “好,好!果然有效!张淑英,你研制火·药有功,赏千金,稍后,本王还会在陛下面前为你请功,你将是大周的功臣!” 张淑英激动的跪地拜谢,言庭赶紧再去扶她,心说这跪来跪去这一套太累了。 “都说了不要多礼,等接圣旨的时候你再跪也不迟啊。” 言庭又与张淑英说了许多话,详细询问了她发现火·药配比的过程。 原来张淑英的母亲就十分痴迷于研究火·药,她小的时候家里还算有些余财,因此她母亲也就有条件去捣鼓这些。但有一天,配置火·药的过程中出了意外,发生了爆炸,她母亲因此受了重伤,房子也被烧毁了。 临终前,张淑英的母亲不但没有悲痛,反而异常欣喜,说终于找到了火·药的配方。留下了火·药的配比,张淑英的母亲就去世了。 死了母亲,张淑英只能和父亲艰难过活,幸好还有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张淑英牢牢记着火·药的配比,也从没有忘记过母亲的遗志,来到燕京后,看到将作坊招募这方面的工匠,她便报了名。 张淑英母亲的火·药配比其实还很不完善,配出火·药的性质很不稳定,极易发生爆炸,里面还掺杂了朱砂、铁粉等杂质,导致火·药威力也不够。张淑英到了将作坊后,得以翻阅许多珍贵典籍,又吸取了将作坊之前失败的教训,最终竟真的让她成功研制出了火·药。 “如今,火·药经你的手面世,你的母亲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 张淑英也不禁两眼通红,她终于证明了,她母亲所坚持的是正确的,而不是别人眼中的疯子。 “我听你说,是在江南过不下去了,才来燕京寻生计。江南乃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你又有一门手艺傍身,如何被迫背井离乡?” 说到这里,张淑英有些呐呐不敢言。 “有什么但说无妨,咱们就是随口聊一聊,你也不用有什么顾忌。” 张淑英自到燕京以来,就听过很多关于陛下的胞妹,荣安王的传言。有说她恃宠而骄,性格跋扈的,有说她异于常人,行事出格的,还有的,甚至说她骄奢淫逸,为人狠毒的。 张淑英不知道这些无稽的传言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今天亲眼一见,却觉得这位荣安王殿下年少老成,说话做事都十分稳重,待人亲厚温和,使人与她相处,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当下,她心中也没有了芥蒂,便道:“殿下有所不知,如今江南沿海盗匪横行,屡剿不绝!那些大城镇有城墙依托,还算稳妥,那些盗匪不敢攻城。可我们这些小村镇就遭了难了。我是带着老父亲一路逃难过来的,实在是不想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小民想着,天子脚下,总不会再有那等歹人作恶,就奔着燕京来了。” “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言庭的眉头已经锁了起来,她没想到沿海倭寇竟然猖獗到这种地步了。 “而且小民听说,倭寇之所以屡缴不绝,与江南八大家有关。”张淑英声音越发低了,仿佛这八大家是什么可怕的生物,连提及都让她恐惧。 言庭眼睛眯了起来:“这个消息,你是如何得知?” “小民的表姐一家卖身给了裴家为奴,因此得到了一点风声。” “原来如此,好,我知道了。” 江南八大家?哼哼,真是好得很啊。言庭唇边的笑仿佛更加温和了,身后不远处的小二却把头低的更深了。现在一看见殿下这样笑,她就浑身寒毛乍起啊喂! 养猪致富 出了火器营,言庭没有直接回城,而是转道去了一处庄子。 因在城外,言庭便弃了马车,让车夫赶着车在后面慢行,她和小二两人骑着马先走。 两人纵马飞奔了一阵,速度慢慢降下来。骑了一阵马,言庭也觉得心情逐渐开阔,没有方才那么郁结了。 江南的局面糜烂,那些窝里的蛀虫比之盗匪更令人切齿。可如今抽不出手来整治,也只能暂且按下不提,等到了时机,必然要她们知道“死”字怎么写。 小二看言庭心情舒缓些了,这才打马上前道:“主子,最近燕京城里的传言越发不像话了,要不要揪出些跳梁小丑,好好整治一番?” 言庭听了这话乐了,噗嗤笑道:“每天看着这些人上蹿下跳,也是一种乐趣啊。上次说我骄奢淫逸,骄奢也就算了,这淫也不知是淫了她们哪家的儿郎。怎么,这次又有新花样?” 小二一本正经的汇报道:“是的主子,这次又有传言说主子喜欢幼女。” “噗,咳咳咳咳咳咳……”言庭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不禁有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刚才说什么?” “主子喜欢幼女。” 言庭的脸黑了,黑如锅底。 “一群瘪犊子玩意儿,看来真是欠收拾了。”这段时间在军营呆的时间长了,这一张口也是被军营里那些兵痞给传染了。“这乱七八糟的,从哪儿传出来的?” 小二继续一本正经的道:“传言最开始是从柳家下人嘴里传出来的,说主子不喜欢男人,后来经有心人挑唆,就越传越离谱,结果就成了这样。” “怎么又是柳家,真是阴魂不散。” 言庭与柳家也算积怨已久了,不仅在柳家与虞家退亲一事上横插一脚,还狠狠教训过柳云逸一顿。柳家记恨她这是必然的,只是想不到柳家的胆子越发大了,什么黑水都敢往她身上泼。 看来,得找机会收拾一顿了。 说话间,庄子已经近了。 临近午时,庄子中升起袅袅炊烟,阡陌纵横,鸡犬相闻,一片宁静安然的样子。 两人下马,牵着马儿步行入村,村头的大柳树下,耳朵不大好使的吴老太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冲她们招呼:“来了,吃饭了吧?” “还没呢,老太,你吃了么?”言庭大着嗓门吼回去。 “啥?猪啊?猪挺好的,吃得多,长得快!” “我没问猪,我问你吃了么?” “你说养了几只啊?老猪下崽儿了,现在养了七头呢,个比个的能吃。” “哎,行吧,您老高兴就好!我先走了啊,我去找庄头儿老赵!” “是是,个头老壮了,今年能卖不少钱。” 看吴老太挺乐呵,言庭挥了挥手,结束了这段鸡同鸭讲的对话,往庄子里去了。 刚进庄子走了没一会儿,又有一群小孩儿围过来。 “姐姐,姐姐,你好久没有来了。”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道。 “怎么,你们想我了?” “嗯嗯,我们想姐姐了!”小萝卜头们异口同声。 “一群小滑头。”言庭从怀里拿出一包酥糖,打开来给小孩子们分了,边分边道,“我看呀,你们不是想我,你们是想我带来的酥糖了。” 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黑丫小脸红了,一边将酥糖小心的放进兜里,一边道:“想酥糖,也想姐姐。” “就属你嘴甜,小黑丫,怎么不吃啊?你不是最喜欢吃酥糖么?” “唔,黑丫上次吃过了,这个带回去给弟弟吃。” 言庭摸了一把她的脑袋道:“看来小黑丫是个好姐姐,以后长大了一定也是个好女子。” “嗯嗯,我以后长大了,娶了夫郎,一定要对他好,好吃的酥糖都给他吃。” 现在的小孩可真是不得了啊,这么小,就想着娶夫了,言庭心中暗笑。 哄走一群小孩儿,庄头老赵已经闻声来了。 “小姐来了,真是怠慢了,不知可用过午饭么?若是没用过,不如到老婆子家里去用些?” “正有此意,那就叨扰了。” “哪里哪里,一些粗茶便饭,小姐不嫌弃便好。” 老赵带着殷勤的笑意,领着言庭两人到了庄子东头一处院子。这院子明显比其他庄户要好上不少,四四方方的几间大瓦房,院子里地上都铺了青砖。 “哟,老赵,这是起了新房了。我记得上次来,还是两间瓦房呢。” “可不是,这不眼看着老大要娶新妇了,我就想着再起两间,整成一个四合房的样式,住着也舒坦。这也是托了小姐的福,要不然哪能有这好事。”老赵搓着手笑道。 “嗯,好好做,先前不过是试试水,现在这猪肉我们只供给海客楼,集贤居。等这种猪培育成功,推广出去,以后庄子里的日子还会更好。一会儿吃罢饭,我跟你去猪场看看。有一点你千万注意,这是渝州的猪种,对我们这边的气候还不大适应,要做好猪舍的保暖,另外猪场的卫生要常打扫,以免生出猪瘟什么的。” “这点小姐放心,老赵我晓得。这渝州的猪就是生的好,又白又肥,还容易上膘,比咱们这边黑猪可看着喜人多了。”老赵的脸上尽是喜意。 言庭嘱咐道:“渝州的猪虽然好,但不耐寒,还是要跟咱们本地猪杂交,弄出既耐寒又上膘的种猪来。” “小姐放心,已经生了好几窝猪崽儿了,有黑有白,还有黑白花的,等这几窝猪崽儿长大,再选出容易上膘的种猪来。” 言庭点点头赞同道:“这么几代下来,就能甄选出综合两地优点的肉猪来。” 言庭的想法很简单,养最肥的猪,赚最多的钱。然后这些猪肉做成的肉干就可以给边疆打仗的士兵填饱肚子,填饱了肚子就可以拿着用卖猪的银子打造的兵器,把那些欺负大周的蛮子打的哭爹喊娘。 总之,养猪致富,养猪发家,养猪强国。 也不是言庭不想搞些别的,可是在这个落后的时代,工业基础太差了,可以说是近乎于零。巧妇难为无比之炊啊,即便是言庭知道无数种在后世赚钱的产业,那又有什么卵用,最终还是要从最基础的农副业开始。 老赵将两人引到堂屋落座,她两个女儿陪坐一旁。 言庭来的突然,老赵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就是平常人家吃的,炒白菜一盘,腌萝卜一碟,手擀的面条盛在大大的海碗里,一大盆的猪肉炖粉条摆在桌子中央。 老赵憨憨一笑,告罪道:“咱们庄户人家,都是粗茶淡饭,让主家见笑了。我让老伴儿去后头杀只鸡,一会儿给小姐炖上。” 言庭摆手:“别,赶紧让我老叔歇着吧,这一大盆猪肉粉条已经管够了,别的我也吃不了。一会儿看了猪舍,我还有事儿,不能多留。” 老赵看言庭的表情知道贵人是真有事儿,就让二女去厨房说一声刀下留鸡,贵人既然不吃,那这宝贝鸡还是留到过年再杀吧。 当下,言庭也不再客气,端起海碗,舀了两勺猪肉粉条铺在面条上,拿筷子翻两下就吃起来。 她动了筷子,其他在座的也捧着碗吃起来。 这饭桌上也没宫里那么多规矩,大家边吃边聊,言庭又多问了些庄子的情况。这庄子是她在一年前盘下的,以前就是种些田地,她接手后投了些钱进去让庄子发展副业,如今资金已经渐渐回本。 渝州的白猪易上膘,猪肉中的脂肪含量大,这在后世估计会被嫌弃,但这个时候的人就是喜欢吃这肥的流油的猪肉。供给海客楼、集贤居后反响很好,客人爱吃,价格也比羊肉鸡肉便宜。 言庭吃了一大海碗面,肚子里只有五分饱,也不知是长身体的缘故,还是身体构造已经与前世不同的缘故,言庭现在的饭量是越来越大了。 她不好意思再去盛面,毕竟是做客,不好吃的太多。正要放下碗筷,老赵家大门口响起了一阵拍门声和吆喝声。 “诶,这是庄头儿家吧,快开门!我们管事的要见你!” 这响起的吆喝声显得很是嚣张,光听声音就怪令人讨厌的。 老赵眉头皱起来,嘀咕了一声谁这么不长眼,竟然在主家在自家做客的时候找上门来。她站起身出了堂屋,往大门口去,两个女儿听来人不是善茬,不放心也跟着出去了。 开了门,两个下人打扮的年轻女人站在那里,一副鼻孔朝天,牛气哄哄的样子。 其中一个嘴里骂骂咧咧道:“老东西,现在才开门,知道是谁找你么?我们管事等了半天了知不知道,还不快点过来迎接!” 老赵出得门去,只见一个富丽的马车上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女人,穿着像是哪个大家族的管事,手里还不住的把玩着两个核桃,脸上的神情很是高傲。 虽然知道来者不善,不过老赵也不好得罪,只好拱手见了礼,问道:“不知道这位是哪家的主事儿?来我赵家庄上有何贵干啊?” 巧取豪夺 中年女人却不回答,而是反问道:“这海客楼、集贤居的猪肉是你们庄子上供应的吧。” 这种事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稍微让人注意一下就能知道。 老赵笑呵呵道:“正是呢,这位主事是想订猪肉么?不好意思啊,我们现在养的猪数量有限,暂时不对外供应。” 中年女人搓着核桃不答话,旁边那个讨人厌的下人却一副狗仗人势的样子冷笑道:“订猪肉?你也不睁大狗眼看看,咱们可是梁家的人。实话告诉你,我们主事亲自来,就是想告诉你,这庄子以后就姓梁了。” 老赵的脸色终于变了,她的大女儿也气愤的上前,怒道:“我看你们是存心来找茬,梁家怎么了,梁家就了不起啊!” “大胆!我们梁家家主可是朝廷重臣,官居三品,敢出口藐视梁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老赵伸手拦住大女儿,沉声道:“几位还是请回吧,我们这庄子是有主的,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归主家所有,我是做不了主的。” 梁家在燕京是有名有号的大家族,燕京大半的猪肉都是她家下面的庄子供应的,现在被抢了最好的两家店的生意,估计是记恨上她们了。 老赵不知道言庭到底有多大的能量,她心里觉得小姐平常到庄子来也不见前呼后拥,恐怕只是个有些家底的富家小姐,就不愿意太得罪了梁家,以免给小姐招祸。 老赵有心忍让,可对方却是咄咄逼人,随手将一个钱袋扔到地上,阴狠的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这地契还在你们手里。你们要识相,就乖乖拿了这三百两银票,把地契交出来,乖乖的做个佃户。否则,哼哼……” 老赵被气的不轻,这话里话外就是要巧取豪夺啊! “你们……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呵呵,哈哈哈,我们就是要欺你怎么的!” 赵家老二一脚把钱袋踢飞,上去就要给那下人一拳,却不想那狗仗人势的东西还有几分拳脚,赵家老二冷不丁的眼窝就挨了一拳。 那家仆看赵老二吃亏,更是猖狂,往地上呸了一口,不屑道:“一群不识抬举的土鳖。” 此时,这边的骚动早已引来了许多邻里乡亲,众人手里提着木棍木棒,扫帚铁锨围上来,虎视眈眈的看着梁家的几个人。 “看什么,看什么!不想活了!我们可是梁家出来的,得罪了梁家,想吃牢饭吗?” 众人眼中都是怒火,可是畏惧于梁家的报复,都紧攥着手中的家伙什,强忍着上前把这几个人往死里揍的冲动。 正在这时,一个带着森森冷意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梁家,梁家很了不起么?” 众人都往声音处望去,不自觉的分开一条道路。 “小姐,是小姐!” “太好了,言小姐在这儿!” “言小姐,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言小姐,这伙人太过分了,竟然逼迫到庄子里来了!” 看清来人,众人都鼓噪起来,言庭来的时候,没有惊动太多人,因此好些人这会儿才知道她在庄子里。 老赵赶紧上前,脸上有些担忧又有些羞愧,小声道:“小姐,这些人背后是梁家,来者不善,可要小心应付啊!” 言庭冲她安抚一笑,拍拍她的胳膊道:“放心,一切有我担着。我看二娘刚挨那一下可不轻,快去拿湿帕子敷一敷,我这里还有些伤药。” 言庭将一小瓶药膏塞到赵二娘手里,再转向那几个梁家人时,脸上的笑意就消失殆尽了。 “到这里来,强买我的庄子,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你主子的意思?” 这话是对着那个从始至终不怎么说话,仿佛只一心搓核桃的管事说的。 那两个仆从,或者说打手,又急不可待的跳出来叫嚣。 “你谁啊你,敢对我们管事这么说话?” “燕京里可没见过你这号人物,是哪个暴发户出来的吧?” “小心着点,我们梁家可是你这种小角色得罪不起的。” 言庭看都看这两个跳梁小丑一眼,只吐出两个字:“聒噪。” 小二已经应声出手,这些年她的武功是越发精进了,众人几乎看不到她是如何动作的,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两个还在喋喋不休的家伙已经被抽飞了出去。 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言庭觉得耳边终于清静了。再看那两个人,只见她们躺在地上,脸颊已经高高肿起,两个人正捂着脸哀嚎。旁边的地上,尘土之中,还散落着几颗混着血沫的牙齿。 嘶—— 看着就很疼的样子,人群中不由发出一声吸气声,不少人觉得腮帮子有些发紧。 中年管事的脸终于变了,那张富态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她之所以感就带着几个人就上门来找茬,就是依仗着这两人的身手不弱,而且下手狠毒。 可没想到这还没一会儿呢,就被人一招打飞了出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踢到铁板了。 这么想着她脸上挤出一丝笑,上前道:“不知道这位小姐是什么来头?方才我这两个手下太过鲁莽,得罪了。但我们梁家在燕京也是有头有脸的,今天的事情不如就此作罢,呵呵,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想知道我是什么来头?”言庭哂笑一声,“凭你们也配?” 胖管事脸上的笑僵住,手中的核桃也被握的咔咔作响,她脸色难看道:“这位小姐口气倒是不小啊,姓严的人家有头有脸的在京城也就那么几个,严小姐难道不怕牵连家人么?” 看来这家伙是自以为是的将言庭与燕京中的几家姓严的人家联系起来了,言庭已经不想再跟这种家伙废话了,直接吩咐道:“留下一条腿,扔出庄子去。” “你!你敢!”胖管事色厉内荏的吼道,“我可是梁家的管事,你们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啊——” 狠话还没放完就是一声惨叫,小二手中的刀鞘已经敲在这厮的腿上,随着咔嚓一整骨裂声,管事肥硕的身体已经滚到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哀嚎起来。 胖管事一时间痛的涕泪横流,心里更是恨得牙痒痒,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下人也被吓坏了,这才赶紧上前搀扶。 “敢这么对我,梁家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有本事留下名号,这笔账不算完!” 言庭眼睛眯起,唇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我的名号,你不配知道。要找我算账,好啊,三日后,海客楼,到时候让你们主子来见我。我倒要看看,梁家要怎么跟我算账。” 胖管事放了狠话,见言庭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也不敢多留,让两个下人架着自己就要走。 “你这废话挺多的,我看另一条腿,你也不需要了。” 这幽幽的话语让胖管事浑身汗毛一炸,紧接着她左腿也是传来一阵剧痛。 那两个下人搀着她本来就费劲,这下她左腿也站不住了,带着两人就滚地葫芦似的滚做了一团。 “啊——啊——”顿时就是几声接连不断的惨叫。 众人再看去,只见那个胖管事已经死猪一样痛昏了过去。那两个一开始被打飞出去的打手此时也不敢再待下去了,肿着一张脸爬起来,跟另外两个下人慌里慌张的把胖管事抬到马车上,连眼神也不敢扫过来一眼,就落荒而逃了。 老赵看这些人被教训了一顿赶走了,心中却有些担心。 “小姐,这样真的没事么?万一梁家那边,对小姐下手的话……” “无妨,老赵你就放心吧,梁家也就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老赵看言庭神情淡定自若,丝毫不把梁家的报复放在心上的样子,心中有些震动,看来这位在她看来只是出身富贵些的主家,背景并不简单啊。 打发了烦人的苍蝇,言庭又安抚众人一番,让大家伙儿散去了。她则跟着老赵去猪舍看了一番。 猪舍就算是时常打扫,可难闻的气味还是充斥其间,老赵跟在一旁,偷眼打量言庭,却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嫌恶的表情,反而在认真的打量猪舍的情况。 这样的贵人,老赵还真是第一次见,心中也确实敬佩。 “老赵,这每月的饲料配比,猪的体重变化,以及配种出来的每头猪你都要做好记录,编号,分类别整理好。这只是第一次杂交品种,以后还会与其他优秀品种进行配种,争取培育出上膘最快,最易成活,产仔率最高的猪种来。” 言庭不知道猪具体怎么养,但她至少有一套科学的统计方法,并且了解杂交品种的优势。而作为一个把控大方向的领头人,了解这些就足够了。 老赵频频点头:“您放心,这些我都按照您的要求记录好了。” 看了一圈,没什么问题,言庭就带着小二离开了赵家庄,这时她的马车早就在庄外等候着了。 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往燕京城中而去。她要回宫去,将火药的好消息报给周大陛下才行,这下,皇姐总不能再来啰嗦自己整日无所事事了吧。 一柄神兵 火药的成功令周大陛下也觉得十分振奋,当下就嘉奖了于欢、张淑英等人,于欢从从八品的中校署令擢升为从六品中丞,掌判监事,张淑英接管中校署令一职,另外金银等赏赐自然也不少。 “皇姐,你看这个嘉奖名单中是不是,诶,少了点儿什么?”言庭拿着嘉奖的圣旨左右看看,“比如我的名字之类的。” 周胥深拿眼角斜了她一眼,“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少给我拐弯抹角的。” 言庭一脸沉痛,自己的皇姐再也不是那个对自己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怪姐姐了,心里还有点小开心怎么办? “诶,皇姐,银子赏赐什么的我都不要,你给我放一个月假就行。我听说燕山上有个温泉馆子不错,我去实地参观一下。” 周胥深抄起手边的奏折就扔了过去,“还放假?你说说你都有多长时间没去国子监么?你自己掰着指头算一算!” 言庭闪过奏折,伸出自己白嫩细长的手指看了看,然后收回两根,“也就四五六……七八天吧,谁让国子监那么无聊啊。” 周胥深觉得自己要气炸了,自己的妹妹越养越歪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小时候总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多可爱啊,结果长大了却是一个惫懒性子,而且越来越肆意妄为。 周陛下一点也不觉的,她顶着“宠妹狂魔”的名头给言庭当了多大的靠山。 最终周陛下还是毫无底线的答应了言庭的要求,自己的妹妹,哭着也要宠下去啊。 言庭笑嘻嘻道:“姐,回来我给带燕山的温泉水啊,让你闻一下温泉的硫磺味儿。” 周胥深额头蹦出三个井字,几乎要咆哮起来,“臭丫头,给我滚出去!” 闻一下温泉味儿,亏她想的出来。要知道登基这么些年,别说温泉了,她连皇宫都很少踏出去,每天除了批奏折,就是跟那群大臣斗智斗勇,简直是披肝沥胆,呕心沥血。 周胥深想起来都要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结果自己的妹妹还来刺激她! 言庭哈哈笑着跑了,每天皮一下,贼开心。 自从几年前当了一回二世祖,教训了一次柳云逸后,言庭就像一头野驴一样,在这条路上一去不回头。因此她现在在燕京城中有各种恶名,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这么做,真的很爽。 言庭照例去了容和殿给明后卿请安,又坐下跟他说会儿话。现在她已经不住在容和殿,两年前就已经搬出去住了,毕竟年龄大了,不可能总在后宫待着。 “十七姨,你来了!”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小少年,眉眼飞扬,小脸蛋因为跑过来红扑扑的,极为俊俏可爱。 “哟,小为安来了,几天不见,想我了么?”言庭笑着掐了两把周为安的脸蛋,谁能想到当初那个瘦瘦小小,连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的小家伙,现在已经初具美少年的雏形了。 周为安抱住言庭的胳膊,假意不高兴道:“青大大都与我说了,你又出宫玩不带我,上次明明说了带我出去玩儿的,你骗我!” 言庭捏住他的鼻子,“胡说什么,我今天出去真的有正经事儿,还顺便教训了几个不开眼的家伙。过几天带你去燕山的温泉馆子,好不好?” “真的?”周为安眼睛亮亮的,伸出小手指,“拉钩,不许反悔!” “好吧,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嗯……谁变就让我小侄子为念变成猪头。” 周为安捂着嘴笑起来,“你又拿二姐开涮,十七姨,你太坏了。” 明后卿也是在一旁嗔怪:“怎么越大,反而越不正经了,拿你侄女作怪。” “在您老这里,我还装什么正经样子啊,要是真跟国子监里的老学究一个样,那您才得头疼呢。” 明后卿摇头失笑,“你现在大了,反正我是管不了了。从今天起,就让清风也跟在你身边,只明月一个近身的,我也不放心。还有你青叔,也让他多指点着你,你以后在外面开了府,你青叔也跟你去。” “那怎么行,”言庭觉得不妥,“我这哪用得了这么些人,爹爹你晓得,我一向是能照顾好自己的。倒是您身边,怎么能少了得用的人,清风在您身边久了,最能知冷知热。青叔与您最亲厚,这宫里也就青叔能与您谈天说地。” 明后卿却是很坚决的态度道:“你若一直在我身边,我也不为你打算这些,常常能见着你,也不会太担心你。可你大了,早晚有分出去那一天,到那时,你我父女一年不知能见上几次。” 听到这里,言庭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成年的王女是要分封到各地的,即便是言庭在燕京中开府,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出入宫禁如此方便了。 “还有这个,你拿去收好,兴许以后会用的上。”明后卿取出一个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块沉香所制的吊坠,两寸大小,阴阳鱼的形状,上面用小篆刻着一个“浮”字。 明后卿看着这木牌,眼神略微复杂,随后他压下多余的情绪,亲手将这小小的沉香吊坠挂到言庭的脖子上。 言庭出容和殿的时候,身后便多了一个清风。清风在明后卿身边待得时间不短,性格沉稳干练,言庭心知,这恐怕是明后卿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可用之人。 三日之后,蒋应酒约了她在海客楼一聚,正好如果梁家的真不长眼找过去,她也不介意也一并收拾了。 按目前来看,言庭这小日子过的还算潇洒。前两年,百度情报部门刚组建那会,她的确是忙了好一阵,但最近,一切都上了正轨,她基本是当上了甩手掌柜,无非也就是像今天这样去看看进度,把握一下大体的方向。 言庭觉得,这样挺好,还能抽空养养花,遛遛鸟。当然如果仙人掌算花的话,毕竟至今她能养活的还只有仙人掌。 “主子,宫外面送了信进来。”刚回到自己的地方,小二就进来禀报道。 言庭有些奇怪,怎么又有信,她拿过来一看,上面以朱漆封口,还有绝密的印鉴。 言庭检查了一下封口,确认无误,这才拆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一则军情: 十一年朔月十五,黑甲军在大石口剿灭一股突厥兵后,连夜突袭突厥那扎部落,塔塔尔部落,赤斤部落,共歼敌千余人,随后继续向西转进,与突厥王帐麾下阿史那思礼发生交战,击溃阿史那思礼所部后,渡过西宁河,大胜凯旋! 朔月十五,那就是大前天夜里的事,这是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紧急军情,自然比平常送信的速度要快不少,因此才会两封信前后脚送到她手里来。 这封军情想必也已经出现在周陛下的案头,明日,朝廷驿站的军情也将送到了。 言庭捏紧了手中的信,黑甲军,是吴弦,她做到了。这寥寥几行字的背后,言庭仿佛看见了厮杀与鲜血,仿佛看见了那支铁军,以及带领铁军的那个人。 她的心脏,咚咚跳起来,在心口激起一阵久违的热血。 “这家伙,还真能干啊。” 阿夏,看来你要输给她了。 而此时在雁门关中,一支浑身浴血的军队,正在接受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 许多百姓都箪食壶浆,簇拥在道路两旁,对这些英雄们致以最真挚最灼热的注目礼。不断有百姓将吃的喝的往士兵手里塞,不一会这些上一刻钟还拿着刀的剽悍女子,已经手捧着一大摞的白馍馍、鸡蛋等物。 还有个小女孩虔诚的送上了自己最爱的糖葫芦,就插在小六摞的高高的馒头上。 “我说大家伙都把这些拿回去吧,咱们有军饷,吃军粮,军营里有规定,不能拿老百姓的东西。”小六冲着人群喊道。 可大家伙没有一个把她的推拒听在耳朵里的,反而还有个老伯把一个长长的布袋挂在马头上,那里面装满了高粱面做成的大饼子,还有两大块熏好的羊肉。 老伯两眼里都蓄着泪水,“娃儿,你给我们报仇了!我们没别的感谢你,这些你就收着吧,多吃点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 随后老伯被一个少女搀扶着退到一边,被人潮逐渐掩盖住佝偻身影。但他嚎啕大哭的声音还在隐约传来。 “老妻啊,你瞧见了么,我们闺女的仇报了!报仇了呀!” 这样场景在关内各处上演,生活在这里的人,几乎是家家有女郎参军入伍,也几乎是家家都与突厥蛮子有仇。 如今多年的郁气,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虞歌穿过人群,走过街道,远远的,宣慰司衙门门口,一个挺拔的身影,正站在那里,迎接他凯旋而归。 那是他的母亲,虞皓然。 虞歌下马,单膝跪地:“末将参见元帅。” 虞皓然绷着脸道:“这就是你说的带新兵见见血?” 周围人都不约而同的感到了一股凌厉的威压,虞歌却不为所动,“正是,如今黑甲军已经开了锋,堪称一柄神兵了。” 虞皓然看向他的身后,从表面上看来,这实在是一支凄惨的军队,每一个都是浑身沾满血污,手中的刀都卷刃了,还有不少人连盔甲都散了,头盔都不知在战斗中丢到哪里去了。 但是她们的神情,即便是疲惫也掩不住那坚毅的目光,即便是建制都被打乱了,也掩不住她们身上冲天的杀气。 真是一支铁军,真是一柄神兵! “好!好!!好!!!”虞皓然连声说了三个好,她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 画个大饼 第49章 这一日,燕京城中的平淡被一声高过一声的报捷声给打破了。 “大捷!雁门关大捷!杀敌三千,俘虏无算!” “雁门关大捷!杀敌三千!俘虏无算!” 无数人从家里走出来,就看到一风尘仆仆的骑士,高呼着往宫门而去。 不少人被这喊声吸引的走出家门,探头张望,看看是怎么回事。等那骑士打马而过,留下一阵尘土,不少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雁门关大捷?真的假的?”不少人都提出了质疑,毕竟大周朝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振奋人心的消息了,乍一听闻,很多人都不敢相信。 “这都八百里加急报到宫里去了,那还能有假!” “看来这回咱们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 “我看突厥人也不是三头六臂嘛,只要朝廷的大人们有作为,还是能打胜仗的,你们说是不是?” “你说那些达官贵人?哼,还是别抱侥幸的好,一群蛀虫!” “慎言慎言,小心惹祸上身。再说了,虽然朝中是有钻营之辈,可也不乏有识之士,当今又如此勤勉爱民,这年景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无论燕京城中的百姓是如何想的,反正朝堂之上已经因为这一捷报沸反盈天了。 “陛下,这一战可谓是振奋人心,臣以为当重赏有功之将士,并令边疆将士乘胜追击,彻底击垮突厥的嚣张气焰!”这是激进派的。 “陛下,臣以为不妥!打了胜仗固然应赏,但突厥势大不可小觑!这次是打了突厥一个措手不及,但是突厥人反应过来,必然会更加猛烈的报复!臣以为现在应该加固城防,固守坚城!”这是保守派的。 “臣反对!固守不出只会助长突厥人的气焰,使她们更不将我大周放在眼里!如今我大周休养生息数十载,正是与突厥人决一死战,收复失地的好时机!”这是主战派的。 “荒谬!陛下,去年还因为淮南的水灾耗费钱粮无数,如今国库刚刚有起色,如何能支撑的了这样一场大战!臣以为,我们正该趁此良机,与突厥人谈判!”这是主和派的。 朝堂之上你一言我一语,已经宛如菜市场一样。而这些大臣们则像街头的泼夫一样,吵得是满脸通红,一个个只恨不得抄着手中的笏板上去干死对方! 周陛下坐在高高的御座上,面无表情的看下下方乱成一锅粥的场景,这样的场景,她几乎是每隔几日都要见上一番。不管是什么事,大到关乎国朝,小到鸡毛蒜皮,只要是牵扯到某一方的利益,就总是要唇枪舌战一番。 一直到下方争吵的声音逐渐停歇,众人都吵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御座上的天子才冷冷的开口道:“诸位爱卿,都吵够了么?” 一句话,立即如一阵寒风席卷过偌大的朝堂,站立在大殿下的诸位大臣立刻感到遍体生寒,一个个都鹌鹑一般把头尽量的低下去,唯恐惹怒了天子,引来雷霆一怒。 “你们一个个的,都把这朝堂当做菜市场么?眼里还有没有朕?有没有君臣的纲常了?” 众大臣齐呼不敢,赶紧告罪。 “我看你们敢的很。”周胥深的眼神在大臣们身上扫过,“方才是谁主张与突厥决一死战的?朕这就封她为威武将军,许她带兵出征,替朕征讨突厥可好?”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没有人敢站出来吭声,刚才叫的最欢的那个此时正尽量的往后缩,以求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方才是谁主张与突厥求和的?我大周太·祖留下的祖训,不和亲,不求和,不纳贡,天子守国门!你们是要陷朕于不义之地么?!” 大殿中更加的死寂了,众人连呼吸都放轻了。刚才要求求和的人,此刻是浑身冷汗,如坠冰窟。 将这些不安分的敲打了一番,周陛下又给了颗甜枣:“不过有句话讲到点子上了,这次大捷可谓是极大振奋了民心,扬我大周之国威,确实该重赏。诸位以为该如何赏?”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姚知闵上前道:“陛下,今年给各部的饷银已经是捉襟见肘,如果再要重赏黑甲军,恐怕是……” 这位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低调得很,这还是她第一次发表言论,没想到一上来就是哭穷。一直混在一旁默默围观的言庭看过去,这家伙这个时候还敢哭穷,真有意思。 这个姚知闵是从地方上调上来的,在此之前,当过三年知县,两年知州,还干过一任知府,从表面上看,升官升的平平稳稳,出身也是个不显眼的小门小户。这履历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言庭却觉得,这家伙背后怕不是有皇姐在撑腰。 否则,一个地方官想调到京城坐上户部尚书这个重要位置,恐怕没那么容易。 姚知闵今年也不过才三十,清清瘦瘦的,看起来给人很温和的样子。 只不过这家伙一张口,怎么就这么招人恨呢? “如果要重赏黑甲军,臣以为,今年各部的饷银恐怕就要先欠着了。” 各位大人都不约而同的瞪过去,炯炯的目光之中,透露出的只有一个意思:给你一个机会,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周胥深脸上也露出沉吟的神色:“这倒是一个问题,诸位爱卿为国为民操劳了一整年,这快到年终了,朝廷怎么能在饷银上面拖欠呢?不妥不妥。” “陛下英明!”大殿上立即山呼万岁,伴随着马屁声不断。 什么陛下英明神武啦,什么慧眼如炬了,什么仁厚之君了,那是拍马屁拍的都不带重样的。 周胥深享受了一下被众人拍马屁的爽快,又话音一转道:“但是这不赏也不行啊,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办法?” 这下,马屁声又戛然而止了。 言庭差点要笑出声来了,她这位皇姐可忒坏了,这一口一个大喘气,这群大臣都要被玩儿坏了好不好。 一片寂静之中,姚知闵又开口了:“陛下,臣有一法,可以一举解决这个难题,为陛下分忧。” “哦?是什么方法?快快讲来。”周胥深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臣提议,加收富户商税,但凡年收入在百两以上者,皆要缴纳盈余之后的部分税费。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茶税、盐税、流通税等,折合起来大约是十税一。只要这部分税费缴纳上来,别说是诸位同僚的饷银,便是再跟突厥打上几场仗的兵饷也有了。” 这下子众人看姚知闵的目光已经不是给她一个机会重新组织语言了,而是恨不得活吞了她,再也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言庭更想笑了,默默的给姚知闵竖起了大拇指,已鉴定,是个狼人! 众大臣再次吵起来了,不过这次不是各吵各的,而是统一目标指向了户部尚书。一时间是口沫横飞,把户部尚书以比较文雅的措辞骂了个狗血淋头。 姚知闵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还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双手虚压连连道:“诸位大人,诸位,我可是为你们着想啊,我知道诸位同僚都是清官,家中都有一家老小等着养活,怎好让诸位大人受委屈呢?诸位可不要误会了姚某啊!” 她的表情太情真意切了,以至于那些骂她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雾草,不仅是狼人,还是个戏精。言庭在心底又加了一条。 周胥深也重重的拍了下扶手,满脸不悦道:“诸位爱卿这是做什么,乱说一气成什么体统。姚爱卿提出此条建议,也是为了诸位着想,为何却引来如此不满?” 立马有人高呼道:“陛下,姚大人虽然是为我们着想,可却苦了那些百姓啊!她们辛辛苦苦谋生活不易,却要被课以如此重税,臣心有所感,不由泣涕!” “是啊,陛下,臣附议!臣等作为朝廷官员,就是要为百姓谋福,如今又怎么能收取她们的血汗钱呢?”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波儿大臣跟风发声,能不发声么?她们一个个家里富得流油,这要是收商税,第一个先收到她们头上。到时候把从她们身上割下来的肉,再分一点肉末儿给她们做饷银,这冤大头谁也不想做啊! “哦?诸位可当真是为百姓着想?”周胥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那种森冷的感觉再一次在大殿之中肆虐。 众人赶紧又表衷心,周胥深却是不再看她们的表演,而是将一本厚厚的奏折掷了下去。 那奏折足有三寸厚,掷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 “捡起来,好好瞧瞧。” 有人不安的咽了下唾沫,冷汗再一次流了下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众人心头升起。 没有人去捡那本奏折,最终还是凤阁阁老蒋献颤巍巍的弯下腰,将奏折捧在手中。 她直起腰,一双老眼扫过众人,然后翻开奏折,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的念了起来。 “开元十一年三月初二,大理寺丞张大人,于文盛斋,重金买下一副字画,乃是前朝宋端真迹,藏于书房之中。圣上问张大人,这一千金从何而来?” 大理寺丞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的汗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流,她私下收受贿赂,许多同朝为官的人都知道一些,但从没什么把柄,却不想陛下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开元十一年四月十五,太常寺卿肖大人的幼女,在昌盛赌坊豪掷千金。圣上问肖大人,可有此事?” 太常寺卿也两股战战的跪了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小女儿在燕京中恣意妄为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有心查证,她的家底儿很快就会被掀个底儿朝天。 “开元十一年六月初六,副都御使梁大人……”蒋献顿住,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精彩,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读接下来的话。 “念下去。”周胥深冷冷道。 蒋献顿了顿,接着道:“副都御使梁大人,于白云乡花费巨额包下一包厢,夜御数男,春风几度。” “噗——”不知是谁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喷笑。 梁雉脸上的表情黑了红,红了黑,十分之精彩,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跪下请罪好,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再也不见人好。最终,她脸色变为苍白,慢慢跪了下去。 周胥深摆手制止住要继续念下去的蒋献,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一步步缓缓走下台阶。 “这就是在朕面前口口声声清廉,一口一个为民请命的朝廷忠臣,国之柱石!朕视诸位为爱卿,希望诸爱卿能与朕一同筚路蓝缕,挽大周之将倾,可没想到诸位爱卿,却视朕如寇仇啊!”周胥深脸上是难掩的悲痛,眼中似乎已经闪了泪光。 “臣等不敢!”众人齐呼。 周胥深摇头:“你们都把朕当做要断你们的财路的虎狼啊!朕今日却想问问诸位,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更何况诸位有没有想过,我周朝的物产毕竟是有限的,而在周朝的疆域之外,却有广袤的土地,丰富的矿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银,诸位难道就真的不想去看上一看么?” 言庭看着自己皇姐一脸的真诚模样,有些辣眼睛,好像看到了前世的某传销组织老大在给下面的小弟洗脑画大饼。 你看,那个大饼,它又大又圆,想不想吃?想吃?交钱! 要出京了 最终加收商税的提议,当然是毫无悬念的,全票通过了。 聪明点儿的已经看出来,今天的朝会是早有预谋的,陛下拿出这样一份记满了大臣们“丑闻”的折子,但凡还要一点儿脸面的,就不可能再跟陛下作对。 当然了,身为天子的周大陛下是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威胁各位爱卿的,她只是委婉的威胁了一下而已,然后还做足了仁慈的姿态,赦免了这群迷途的羔羊。 这其中还有一些不怎么聪明的,在周大陛下的洗脑之下,表示彻底的洗心革面,愿意为国家为人民做出一番事业来。最重要的是她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去化外之地找金山银山…… “退朝!”随着大内总管李锦的唱喏,经历了一番狂风暴雨洗礼的大臣们,一个个像雨打的鹌鹑一样,垂头丧气的出了奉天殿。 大臣们很受伤,周胥深却很畅快,她脸上一直带着笑意,这次既不是冷笑,也不是假笑,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连脚步都比往日要轻快许多。 言庭跟在皇姐身边,李锦和宫人们远远的跟着,两人的谈话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皇妹,十日后,就由你押送着抚军的物资北上,替朕传旨,犒赏此次有功的将士们吧。” 言庭的眼睛亮了一下:“臣妹愿往,定不负陛下所托!” 终于,终于可以出京了…… “哼╭(╯^╰)╮!看你这副样子,难道就这么想出京?。”自己的妹妹翅膀硬了,一点不留恋的要飞走了,周胥深忽然有些心塞…… “哪儿能啊,我这是替您去看看边疆的真实情况,又不是出去玩,我保证完成任务!”言庭赶紧给周陛下顺毛,最近她的皇姐一言不合就炸毛,越来越难哄了。 周陛下傲娇的哼了一声,朕是哄一哄就能好的么?愚蠢,朕要哄两哄才能好。 言庭得了出京的任务,心情也很舒畅,于是很是拍了一阵皇姐的马屁,终于是将这位给拍的喜笑颜开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古人诚不欺我也! 言庭接了这件差事,燕京中的一些事也要有接手的人,她便又去了大侄女周为念的寝宫。 周为念如今已经年满十四,早就已经开始接手一部分政务。今日她身体不太舒服,因此没有上朝听政。 言庭去的时候,她正在被小宫侍劝着喝药。看着她皱着眉头,明明很讨厌却又强忍着把药汁吞下去的样子,言庭脚步慢了下来。 任谁也不会想到,温文尔雅的大皇女,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着从容淡定的风度,仿佛什么都不畏惧,却是最怕喝药。 “大侄女,我来看你了。” 周为念抬头看到她,笑了,“十七,你来了。” 现在这家伙是明目张胆的省略后面的称谓了,言庭上前坐了,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儿,就是昨天晚上睡得有些晚,受了点风寒。现在已经好多了,其实我觉得我根本不用吃药,可父亲担心的不行,我只好乖乖吃了。” 言庭看她面色还好,也放下心来,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周为念有些羡慕:“不如你与母亲说上一说,把这好差事让给我吧。” “想得美。”言庭笑着捶她,周为念抓住她的手臂阻挡,却觉得手上一股大力传来,一个不慎被压在了榻上。 “十七,你是吃了什么大力丸么?”周为念瞪圆了眼睛。 言庭也觉得纳闷,她是觉得自己的饭量越来越大,力气也涨了不少,可只当是身体的正常发育,可这会儿她还没怎么用力呢,周为念已经被压制的动弹不得了。 就算是她现在生病,也不应该这样吧? 难道,劳资还有什么金手指没有激活?言庭哭笑不得的想到。 一脸懵逼的两人还没有发现,一旁的小宫侍已经用手捂住了鼻子,他生怕鼻血流下来。 啊啊啊啊啊~~~难道传言是真的么?荣安王真的不喜欢男人,而喜欢女人么?不不不,不会的,毕竟大皇女是她的亲侄女,这两个人是不可能的!!可但是,但可是,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两个人在深情对视,这个画面,啊,我要死了…… 安静侍立一旁的小宫侍心中已经开始上演一出宫廷不伦之恋了……这大概就是古代的……腐男吧…… 言庭不知道的是,由于种种原因,关于她各种版本的同性恋情,将在宫中一小部分“腐男”中秘密传开。 言庭直起身子,双手摊开在眼前看了又看,没发现什么神奇之处啊,既没多长一根手指,也没见哪个是金色的。 算了,自己的存在就已经是最大的金手指了,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把事情交代清楚了,言庭取出自己的印章交给周为念,并着重嘱咐道:“记得隔段时间就去看看我的猪。” 周为念有些不以为意,“我说十七,你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养猪两个字周为念都不好说出口,她有点洁癖。 “养猪嘛,有什么不好说,你就是矫情,吃的时候也没见你少吃两口。” 周为念无语,吃猪肉和养猪是一回事儿么?为什么她总是跟不上言庭的思路? 言庭决定好好给她上一课:“你知道我们大周养猪的数量和规模么?” “这个不太清楚,但是司农寺那里官营的猪场就有数百,总有上万头吧。” “嗯,司农寺那里差不多就是这个数,这是官营的,私营的数量更多,光燕京这一府之地就得有五万头吧。若是按全国规模来算,那就数不清了,怎么也有几十万。” “这么多?”周为念想象几十万头猪就有些发晕。 “不算多,前面几个朝代还有比这个数量多上几倍的。关键是我们现在的猪种不行,每次产崽儿最多才四五个,成活率也低。我目前的打算就是杂□□种,提高猪的上膘速度,产崽儿数量,如果能把一头猪的饲养时间缩短一半,产崽儿率翻一倍,你想想推广以后,能产生多少的效益?” 如果能达到这样的效果,那么至少能多出十几万头猪来。 “把这些猪送给边疆的将士们吃,让她们长力气,打蛮子,简不简单?”言庭做了陈词总结。 周为念有些磕巴,“那……那把这些事给司农寺做也是一样的啊,不必你亲力亲为吧?” “纠正一下,我没有亲力亲为,我只是雇了一拨儿人替我做。”言庭又道,“不找司农寺的人只是不想把简单的事搞麻烦了,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随便找人都会做,她们要真有心,也早该想到了,还用的着我。” 周为念想想也是这个理,什么事儿只要是放到朝廷上,到最后说不定就变味儿了。 把事情说开了,周为念也重视起来,保证会不定时的派人去看看。 讲完事情,言庭也不多待,拍拍屁股就走了,她的仙人掌还等着她回去浇水呢。话说前两天把它搬出去晒太阳,结果被冻成了冰棍,再浇水,嗯,可能就成冰雕了吧。 会见梁如 海客楼如今是燕京中最有名也规模最大的酒楼,跟集贤居那种走高雅路线的不同,海客楼的宗旨就是五湖四海,来者是客! 言庭也很佩服这位海客楼的老板,做生意实在是有一套,这才几年啊,就已经完全把集贤居的名头都压下去了。 言庭进了海客楼,就有肩上搭着干净白毛巾的店伙计迎上来。 “哟,您来了,里边儿请,蒋姑娘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言庭笑着点头,上了二楼一个包厢,这包厢是半敞开的结构,可以直接倚在窗边看到楼下的台子上表演的节目。 这节目也很有特色,有戏班子,也有耍杂技的,还有卖场说书的,一天一个样,天天来看也不会觉得烦。 此时正有个少女在台上弹琴,她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但一双手极漂亮,琴音时而急如奔马,时而缓如流水,不少人都听的入了迷。 蒋应酒正坐在床边听琴喝酒,边上还有两个美人陪着帮着倒酒,好不畅快。 言庭进来就咳了一声,蒋应酒看过来,咧嘴一笑,招呼道:“来呀,同乐!” 乐你个大头鬼! “姑娘来了,青莲(瑶仙)见过姑娘。”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白云乡的两位头牌公子,也是言庭手下的密探。 言庭的脸更黑了,恨不得抓住蒋应酒的肩膀,把她脑子的水都摇出来。竟然让自己手下的重要员工给她陪酒,脸忒大。 她脸色臭臭的坐过去,青莲两人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蒋应酒却是反应的快,赶紧解释道:“我可没有滥用私权啊,不要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言庭哼了一声,“那就是说有正事咯,说说,到底什么事?” 蒋应酒摸摸下巴,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这第一件事,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明年要参加春闱。” 言庭拿起茶杯的手顿住了,诧异道:“你不是受不了朝堂里的拘束么?怎么想通了?” “怎么说呢,以前也算是不懂事吧,总觉得天下之大就自己最牛*,就像你说的那句,谁还没有中二的时候呢?”蒋应酒面上有些郝然。 “还有呢?” “还有就是你也知道,我祖母已经是位极人臣,所以家里不好再有人做官,以免落人话柄。” 言庭的脸色郑重下来,“你的意思是……” 蒋应酒大方点头:“这也没旁人,没什么不好说的,我祖母要退下来了。蒋家需要有人接班,担起这个顶门立户的责任。你也知道,我母亲醉心于书画,性子太过耿直,不适合官场。” 言庭轻轻吁出一口气,幸灾乐祸的笑了:“好好干,小九子。” 这家伙的好日子,是眼看着要到头咯。 蒋应酒笑着扇了扇那把四季不变的折扇,四平八稳的笑道:“别笑,我的现在就是你的以后。” 言庭笑不出来了,这家伙,果真是欠揍吧。 “小九子,先顾着你自己吧,我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应该也得到消息了,过几日我就要北上,替我皇姐去抚军了。归期不定,你可不要太想我。” “京中有佳人无数,谁能顾得上你啊,不要自恋了。你说是吧,青莲。” 青莲吃吃的笑,却不答话,引来蒋应酒不满的嘟囔。 “说起自恋,我哪比得上你。不与你废话了,我问你一事,江南八大家你知道多少?” 蒋应酒闻言收齐玩笑的姿态,细细思量了一下道:“我也正要与你说此事,江南的时局已经不容乐观了。倭寇屡缴不灭,对抗倭军民的士气都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听说现在都已经嚣张到百来号人就敢在城下叫嚣,守军却畏缩不敢迎战了。” 言庭皱眉不语,蒋应酒却笑了:“我决定去江南了。” “什么时候?” “春闱后。” “你不怕?” “怕。” “怕还要去?” “有些事,是即使害怕,也要去做的。” 言庭沉默了一下,道:“去吧,□□我会为你准备够的。” “那就好,要是你那个火·枪能快点弄出来就好了,我可是超怕死的。”蒋应酒说着怕,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痞气的让人想揍她。 青莲与瑶仙两人对视一眼,瑶仙点点头,青莲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姑娘,我跟瑶仙想要跟酒娘子一起去江南。” 言庭早就有所预料,“可以,到时候你们在江南做好情报工作,助清欢一臂之力。” 清欢是蒋应酒的字,取自人间有味是清欢。 两人连忙应下,青莲暗中放下心来,只要得了姑娘的同意,到时候就和她一起去了。他悄悄把目光落在身边的女子身上,眼中是数不尽的温柔。 包厢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人在门外唤道:“言小姐,有一位姓梁的小姐求见您,您看?” 哟,来了。言庭点头示意,小二上前几步把门打开,店伙计领着一个面色白净斯文的姑娘站在那里。 想必这位就是梁小姐了,她的姿态倒是摆的很谦卑,进门来先给言庭见礼。 “免了吧,在外面,不用这一套。” 梁小姐显然是知道言庭是谁了,只要她不蠢,稍微查上一查,就不难知道前几天把她家管事废掉的是谁。 梁小姐站在一旁,脸上很是尴尬,“前几日,家中的下人不懂事冲撞了您,实在是误会!那刁奴自作聪明,想要借我梁家的名头,实在是可恨至极!您放心,那刁奴已经送到官府处置了,梁家绝对不会包庇她。” 言庭笑眯眯道:“这件事,就不必再提了,我也知道,梁家家大业大,难免就会有这样的小人。” 梁小姐有些惊异,本以为荣安王必然会揪住这件事不放,没想到就这么被轻轻放过了。 “我今天呢,请梁小姐过来,是另一件事想请梁小姐帮忙。不要站着了,请坐吧” 梁如心中苦笑,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她已经做好了被狠狠坑一把的准备。她小心在一个椅子上坐了,不敢放松精神,几乎是虚坐着,随时准备站起来的样子。 言庭推过去一杯茶给她,闲谈般问道:“梁小姐,是家中的庶长女吧,听说下边还有两个嫡妹,一个弟弟?” 梁如应了声是,想起家中的嫡妹,不由得眉头微皱。 言庭目光仔细的打量她,“梁大人似乎更看重梁小姐的嫡妹呢……” 这话一出口,梁如的表情就有些难看,她心中有些不快,“殿下说这个做什么?家母,家母自然是对子女一视同仁的,又怎么会厚此薄彼?更何况这是我家的家事,即便是您,恐怕也……”不方便过问吧。 “哈哈,梁小姐误会了,我并非是乱嚼舌根之人,说这个也只是想要帮梁小姐一把。” 梁如干笑一声,“还是不麻烦殿下了,只要您不怪罪就好。” “梁小姐果真不需要我帮忙么?可是梁小姐今年已经二十有二了吧?似乎在翰林院已经做了三年修撰,三年又三年,人生的大好时光经得住这样消磨么?” 梁如低下头去,看不清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从她握紧的拳头看,内心并不平静。 言庭也不再多说,只是喝茶,听琴,对面的蒋应酒则兴致勃勃的看着梁如,似乎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事。 半晌,梁如抬起头,表情已经变得平淡,只是眼神之中,似有一团火焰,灼灼生辉,那是人的野心。 “殿下的意思是,要我投靠您,为您做事么?” 言庭笑起来,“哈哈哈,真是幼稚的想法,你不会以为我要拉拢你吧?” “难道不是么?”被一个比小一轮的人说幼稚,梁如有些挂不住了。 “你记住了,我所做的,皆是天子之意。你不是为我办事,而是为大周,为朝廷。今日便与你铺开了讲明,不日我要北上,需要一大批的粮草,我猜京城中各家想必此时已经商议好,只给银子不给粮草了。” 言庭冷笑,梁如心中却大骇,她也是今天早上才从母亲那里听出一点口风,各家族被皇帝坑了一把自然不甘心,她们不敢明面上对着干,却想联合起来暗中使些小绊子,让皇帝明白,她们这些人也不是好惹的。 言庭手指敲着扶手,“让我想想,她们这么做的目的,燕京的各大商铺都由这些家族背后控制,如果她们卡死了不卖朝廷米粮,那朝廷就必然要从其他州府借调,可如今天寒地冻,交通不便,一来一回费时费力。如此就能逼迫陛下低头?” 梁如头上的冷汗沁了出来,她忽然觉得眼前这还不及及笄的少女非常可怕。 “呵呵,真是太愚蠢了,看来她们还不明白,自己的位置啊。”言庭笑看向梁如,“梁家在京中不仅开有多家肉铺,粮铺也有不少吧。” 梁如吞咽了口唾沫,“殿下,这恐怕有些难为我了,就算我有心相帮,可家中的产业还是母亲做主的。” 言庭摆摆手,“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请梁小姐带句话,替我问梁大人一句。”言庭倾身靠近梁如,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梁大人已是孤臣,此时不忠君,还待何时?” 梁如浑身一震,想起前几天上朝时,自己母亲出丑的事,原来,原来,这步棋的用意是在此处? 言庭坐直身体,“还有一件事,如果梁小姐想要与我合作,我愿意低价向梁小姐提供培育好的猪种,否则的话,到时候梁家的产业会受到何种冲击,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言庭从始至终,脸上都带着笑意,这种笑有的时候会令人感到既亲切又温和,有的时候,却令人不寒而栗。 此刻梁如就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她发现,她还是太小看了这位王女,她并非是与她商量,而是在威胁。如果梁家不站出来表明心意,那么不只是仕途上,就是家族的产业也会受到致命的冲击。 梁如再一次低下头去,这一次是恭敬的,“我明白了,我一定将您的话带到。” “嗯,相信梁大人不会令人失望的。” 这场愉快的谈话至此终于结束,而当天梁如回到家后,就将这一切一字不差的告诉了自己的母亲。 第二天,梁雉就上了折子表明,梁家愿意出米千石,肉两千斤,并银两五千,慰劳边疆将士。周陛下大喜,当即对梁雉大加赞赏,赐“忠君为国”牌匾一副,并减免梁家名下商铺的商税一年。 有了带头之后,各家族也不再铁板一块,各自暗骂梁雉首鼠两端之外,也不想再落了话柄,一个个开始捐钱捐粮。 燕山之行 海客楼后院一处精致的厢房之中,一个身影掩映在屏风之后,他伸手挑弄着青瓷鱼缸中的水面,两条小鱼被惊得躲到水草之中。这手,骨相生的极美,皮肤更是瓷白如羊脂美玉。 屏风外一个小厮恭敬的道:“公子,已经打探到消息了,荣安王今日会携三皇子到燕山游玩。” “嗯。”屏风后懒懒的应了一声,“做的不错,去赵管事那里领赏吧。” 小厮高兴的应喏,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待小厮退了下去,那只沾了水珠的手抬起来,一时侍立在身后的小侍捧着一方锦帕上前,轻柔的为这只手的主人擦拭。 小侍青叶一边尽心尽力的服侍着,一边悄悄打量着主子的脸色。可惜他的主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依旧是淡淡的清冷的神情。 而这样清冷的气质更是显得他容色出众,一双凤眸潋滟,懒懒的半闭着,偏生薄唇殷红,清冷中又透着妖孽般的冷艳。 连一直侍候左右的青叶都不由失神了,主子生的这样……天上仙人一般的姿容,便真是配那荣安王,也怕是足够了…… “备好马车,我们也到燕山去。” 青叶愣了一下,心道看来主子果真是有意于那高高在上的王女了,他赶紧吩咐下去,又去拿了一套出门的装束,一件水红色宽大长衣,搭羊脂玉双鱼腰带,外罩玉色彩绣云纹披风,披风的兜帽边缘是一圈毛茸茸的貂毛,显得极为惹人喜爱。 乔怀瑾看了却不满意,“拿我平常穿的那套就行。” 青叶有些遗憾,公子穿这身水红色的最好看,平常在外穿的都是女子样式的长袍,外罩一件半袖的衫子,样式朴素,颜色也是青色蓝色黑色。 “公子,今日不如穿这件儿吧。”青叶想了想还是决定冒死推荐一拨儿,“这件最称公子颜色,公子好久没有穿男装出门了。” “多嘴。”乔怀瑾毫不留情的驳回青叶的建议。 青叶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将衣服重新放回柜子里,拿出那件墨蓝色的直裰给乔怀瑾换上,再把一头黑发束起,带上发冠,妥妥一个浊世美佳人儿。 燕山就在燕京的郊外,距离燕京只有十多里的距离,燕山也并不高,但因为燕山上有天然的温泉眼,因此也就成了挺有名气的去处。 燕山的温泉眼有十几处,从山脚下就有,大大小小的温泉馆子围着山脚就有好多家,而且价格公道,寻常百姓也能来花上几个大钱,疏松疏松筋骨。只不过最好的三个温泉眼在山顶,那里有个很有名的温泉馆子叫‘美人汤’。 这名字起的俗,可俗的有意思,京城的贵胄小姐公子们,就极喜欢这里。小姐们是喜欢在这里看美人,公子们呢,则是喜欢这温泉泡了能美颜,总之是各有各的好。 言庭来当然既不是为了看美人,也不是为了变美,因为她自认已经挺美的了。她只是为燕山温泉慕名而来,顺便带着小侄子出宫耍一耍。 燕山上种了许多的梅花,正值数九寒冬,梅花如雪海一般怒放,幽冷的香味沁人心脾。 今年已经下过一场雪了,但不是很大,只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为安裹着厚实的狐绒披风,由于上山,鼻尖上冒了薄薄一层汗。他一会儿去折梅花,一会儿去团雪球,过了一会儿,又捧着一个微型雪人,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给言庭看。 “可惜雪下的小,不能堆大雪人玩。”为安有些遗憾,话说完他又精神一振,小脸上表情明显严肃起来,“不过,雪下的小,那些买不起碳的人家冬天就不至于太难过了,那还是不要下大雪的好。” 这么一个小人儿,还不满十岁,竟然已经能想到这些事情了。皇家,果然是磨练人的好地方。 言庭伸手把为安小朋友揉到自己怀里,不由分说撸了一顿,谁让这小家伙绷着脸的小模样太可爱了。 两人正在笑闹的时候,从后面又来了一行人,看样子是哪家的小姐带着仆从来的。 言庭带着为安,身后跟着明月和为安身边的两个小侍,另有几个护卫。她们一路走走停停,速度比较慢,很快就被后来的人赶超了。 为首的是个身穿墨蓝直裰,披着厚实披风的少女,她路过言庭身边时,礼貌的冲几人笑笑点头示意,随后便带着人越过言庭一众上山去了。 长得真妖孽,这是言庭的第一印象,她老周家经过代代基因改良的颜值已经算是拔尖了,可跟这妖孽一比,还真是落了下风。 言庭摸摸自己的脸,看来还真有必要泡泡温泉养养颜。 而躲在言庭身后的为安小朋友,却是悄悄的脸红了,这个小姐姐好漂亮啊…… 在颜值上被打击的言庭决定,今天泡温泉的时间,加倍! ‘美人汤’馆不愧是燕京地界最有名的温泉馆子,不仅是环境优美,服务也贴心,为了迎合上流圈子的需求,将主要泉眼分出了许多支流,在上面加盖一间间精致优雅的亭台楼阁。 蒋应酒早就到了,言庭到的时候,她已经泡的筋酥骨软,一副事后状态。 看着她穿着红色浴袍,赤脚踩在熏得暖烘烘的木板上,斜倚着贵妃榻,怀中抱着一个果盘吃的津津有味。言庭很想装作,不认识她。 蒋应酒见了她就挤眉弄眼,“唉,刚才上来看见没,大美人儿啊~”说完还不正经的吹了个口哨。 “什么美人。” “少装蒜,说,有没有春心萌动?我看那美人真是十分的标致人物,正值二八年华,正是少年慕艾之时啊。”蒋应酒一脸坏笑。 “你是不是闲得慌。”前世今生加起来四十多了,会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春心萌动?那不是萌动,那是犯罪。“实在闲的话,我不在帮我管管猪场吧。” 蒋应酒无趣的摇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破坏气氛啊,我跟你谈美男,你跟我谈猪场,真是有辱斯文。” 这话,一个斯文败类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这里的温泉池子都是供私人单独沐浴的,周为安等一众少年自然不可能跟言庭她们待在一起,刚进来便由人引着到男子专用区域了。 此刻两人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供客人歇脚的小榭,小榭四周都环绕着温泉,木地板下还烧着炭,因此即便是大冷的天,这里四面开窗也不会感到冷。 言庭穿着常服呆了一会儿反而有些热了,出了一身的薄汗。 “你在这呆着吧,我也去享受一番。” “诶,要不同去?” “去你个头。” 蒋应酒吃了个果子,一脸遗憾,“你说你,既不喜欢美男,又不喜欢我这样的美女子,难道是审美障碍?” 言庭出门的脚,踉跄了一下! 这温泉泡着确实舒服的很,简直是让人筋酥骨软,方才上山吹得寒气,此刻全都消弭无踪了。 泡了小半个时辰,言庭觉得整个人都昏昏欲睡了,有些口渴,她觉得泡的也差不多了,就起身擦干净水珠,穿上汤馆准备的浴袍,一种宽大的袍子,里外两层,也叫‘明衣’,是专为沐浴后准备的衣服。样式有些像日式的浴衣,但袍袖更宽大。 刚喝了些茶水,门外明月来禀报,声音有些急切,“主子,三皇子那边出了一些事,您快去看看吧。” 言庭赶忙出门,“什么事?不是让你们都跟着照应么?” 明月脸涨得通红,羞愧道:“都是奴的错,三皇子不喜欢这么多人跟着,便让小松小柏他们在外院候着,奴跟着照顾,沐浴过后,三皇子的玉佩落在房间里了,奴就回去取,谁知三皇子等不及回去找奴,竟然……竟然迷路了,闯进了别人的房间里。” 两人边走边说,言庭听了有些无语,这也能迷路?这汤馆内部也并不是规模很大很复杂啊? 言庭到了一看,只见为安正一副做错事情的样子低着头,看见言庭来了,立即又是委屈又是羞愧的轻轻喊了一声:“十七姨……” 而巧的是,受害者竟然还跟她们有过一面之缘,那个上山时遇见过的妖孽少女。 言庭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本来以为小为安误入的是男子的房间,没想到是误入的异性房间。她心里虽然觉得为安还小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别人可不这么看,这种事传出去毕竟对他名声不好。 那少女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大方的一笑,“这位姑娘,不知可否能跟在下谈一谈呢?” 言庭也正有此意,便让其他人在外候着,自己跟这个少女进了屋。 两人落座,不等言庭说话,只见那少女便抬起了修长的脖颈,歪着头瞧着言庭,用那只美玉般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喉间。 言庭显示诧异,随后了然,这竟然是个……女装大佬?好吧,这词在这里似乎不太适用,因为这个世界的女人没有繁复的衣裙和首饰,也没有胭脂敷粉的爱好,因此在言庭眼里,这样的少年其实很是养眼的,顶多因为长相,中性了些,让人雌雄莫辨。 不过这样,她也就放心了。 故人相见 “这下,殿下应该彻底放心了吧?”少年一双凤眸弯起,像只狐狸。 如果对面坐的是其他人,恐怕被这一笑,早就迷醉了眼。而这少年似乎也极清楚自己相貌的杀伤力,因此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光芒。 可惜言庭是个一心奔着养老生活去的老干部,她是怀着一颗长辈的心态去看对方的,嗯,这孩子眼底有些青黑,没休息好吧,该多泡点儿枸杞补补。 “你找我是不是有别的事?有话我希望你直说,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言庭一开口就是直戳要害,玩虚的?对不起,不需要的。 乔怀瑾明显也被这种单刀直入的方式弄愣了,平常虚头八脑的见多了,这样干脆的还是第一次,难道这位殿下并不是个心思深沉的,而是个心直口快的直肠子? 乔怀瑾心中暗自皱眉,觉得自己可能找错了人,但面上仍然是笑容不变。 “殿下可知道晋商?”既然对方直白,乔怀瑾也不再藏着掖着。 “天下商业之利,晋商独得其三,大名鼎鼎,如何不知。”言庭笑眯眯的,态度不变。 “在下便是晋商商会的一员,乔家,乔怀瑾,代表晋商商会特此来与殿下一谈。” “哦?有什么可谈的?” 乔怀瑾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这天聊死了啊。但这样面谈的机会不可多得,他必须搏一搏。 “北疆战局僵持不下,我晋商虽是区区商贾,也是一片忠诚报国之心,愿捐赠巨资支持朝廷,以全忠义。” 言庭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笑眯眯的,“你真的能代表晋商商会么?区区一个乔家?” 乔怀瑾脸色终于变了,有些难看,这是被当面打脸了。但这话却无法反驳,因为乔家在晋商之中确实算不上顶尖了,或者说,乔家曾经是,但已经没落了,尤其是这一代没有顶门立户的女儿。但他乔怀瑾自认绝不输人,乔家一定会在他手中发扬光大! 言庭站起身,决定结束这次谈话。 “回去吧,不要白白被人当了枪手,什么时候等你能做主了,再来见我。如果你能抓住机会的话,我相信不会太久的。” 留下这么一句话,言庭便转身离去,乔怀瑾一直低着头,他不想暴露自己此刻的情绪,是不忿,屈辱,还是不甘心? 都有那么一点吧,但这源于对自己实力弱小的痛恨,他最多的是震惊,而后狂喜,因为言庭离去前这句话留下了太多有用的信息,乔家再次崛起的机会,就在这句话中。 很快,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依旧是那个云淡风轻的狐狸美人,晋商将迎来一次雷霆巨变了,而乔家或许在其中分一杯羹。 这个插曲很快被言庭抛到脑后,第二日一大早,她便带着一队人马,随同押运抚军物资的队伍一同上路了。 一路北上,途经几个州府,往朔州府郡城而去。这一路上餐风露宿,言庭本来还兴致勃勃的骑马,两天后就知趣的回到了马车中,她皮白肉嫩的大腿内侧已经被磨脱皮了。 越往北天气便越苦寒,进入朔州地界后,更是越发严寒,朔风凄厉,滴水成冰。 这一天又下起了雪粒子,北风一刮砸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让大家伙加把劲儿,前面不远就是官驿了,到那里再好好歇息,等雪停了再走。你派人提前去吩咐,让官驿的人准备好姜汤和热水,等到了,让大家都暖暖身子,去去寒气。” “是,殿下仁厚,只是天寒地冻,还是请殿下回马车里去吧。” 这次派遣来保护言庭并随从押运粮草的是金鳞卫的千户郑三刀,金鳞卫的总扛把子有意提拔她,因此派她来做这一趟美差。郑三刀性格凶狠暴戾,为人阴险,甚至还贪财,但她的忠心是绝对经得起考验的,要不然这样的差事也不会落到她头上。 “多嘴,办好你自己的差事。” 天寒地冻,又遇上这样的鬼天气,大批的辎重使得行进很是艰难。这样的时候,言庭作为这支队伍里地位最高的人,哪怕只是在外面转一圈露个面,也能给众人提气。 马蹄为了防止打滑都包上了一束稻草,言庭骑着马向队伍后面巡视。整个队伍绵延数里之长,这一段官道年久失修,道路都是原始的泥土地,而且坑坑洼洼的。 有些辎重车辆便陷到坑中,由于车轮打滑,只能十来个民妇肩扛手推的把沉重的车子推上去。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言庭便让身后跟随的护卫上前搭把手,到了后面,就只有郑千户还跟在她身后。 这路上有一道陡坡,其实也不高,只是实在是路滑,每每辎重车到这里都要耽误好一会儿。 这会儿又有一辆车被拦在这里,十来个民妇咬牙在后面肩扛手推,眼看把车推到顶了,其中一个脚下一滑,力气一松,这大车就呼呼的往后撤,连带着把推车的民妇也带着往后退。 “日他个仙人板板,累死娘老子了,这也忒费劲了,再来!” 众人骂骂咧咧了几句,又闷头推起来,可惜力气有些不继了,这车推了一半眼看又要往下滑。 一双手伸过来,推住车后壁,众人只感觉手上沉重的压力一轻,顺势就把车推过了陡坡。 上了陡坡,众人再回头看只见一个年轻后生站在那冲她们笑,“诸位再加把劲儿,前面不远就是官驿了,到了那里热汤热饭管够!” 众人看她不像是个官大人,而且挺和气,就笑着道谢:“谢谢这位小大姐儿,咱们这就加快行程,早点到早点暖暖身子。” 这后面还有十几辆大车,言庭便把郑三刀留在这里推车,自己往回走。 还没走回马车,便有斥候前来汇报,朔州的守军派人前来迎接了,领头的是个小将军,姓虞名夏。 言庭顿时大喜,她这个人没什么朋友缘分,能称得上朋友的人,蒋应酒算一个,虞夏算一个,笔友吴弦应当也算一个。 也顾不得天寒路滑,打马就迎上前去,老远就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一马当先而来。 那马儿神骏非常,通体乌黑,四蹄却雪白,马上的骑士则更加身姿挺拔,比言庭记忆之中更加的英气无比,气势非凡。 一人一马从风雪中驰骋而来,仿佛就从一副天苍苍地茫茫的画卷中出现一样,带着满身的风雪,来到言庭的面前。 不等马儿停稳,人便从马背上跳下,带着一些难掩的情绪要对言庭屈身行礼。 “见过殿下!” 言庭早已拉住眼前人的手臂,不顾礼仪,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去你的,谁跟你穷讲究!” “殿下,我……” “你这木头疙瘩少说两句把!敢告罪跟我见外我真生气了!这多久没见了,你是不是都不记得我长什么样了?看看,我已经长高了,再过两年,保准俯视你!看我这张脸,变化大不大,是不是比你长得好看多了,你可别嫉妒,这是咱的天赋!” 言庭把脸凑上前去,颇有些洋洋得意的让对方看,虞歌到嘴的话被堵了回去,看着言庭就像一个炫耀糖果的小孩儿,他的心中不由得就是一软。手指不自觉的就抬起捏住了言庭的脸,软软滑滑的。 言庭“呀”了一声,虞歌惊醒,手指连忙就往后缩,言庭却一把抓住,笑的促狭,“是不是被我的美色打动了?” 与蒋应酒厮混的久了,她身上似乎也沾染了蒋应酒的习气,见到老熟人,就忍不住要调戏一番。 虞歌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脸上逗留,她的五官长开了,小的时候还只是玉雪可爱,现如今已是初见风华。整个人站在那里,即便是荒芜的泥地之中,也显得英挺独立,风姿卓人。 不知道为什么,虞歌的目光不敢再停留,他把目光垂下,落在冻得冷硬的泥地上,落在言庭的小马靴上。 深青色厚底的马靴,上面用银线绣着花纹,马靴的主人因为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半垫着脚。 她虽然长高了,还是比自己要低一个头,搭他的肩膀还要垫脚。 虞歌有些想笑,却又忍住,又觉得自己脖子有些热,好像血往脖子涌了过去。 雪粒子变成了雪片,在呼啸的北风中飘飘卷卷。 “殿下,雪大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还是快些到驿站吧。”虞歌侧过身,尽量挡住刺骨的寒风。 “嗯,确实,那咱们走。”言庭转身要去骑马,却被虞歌拦住。 “请殿下去马车中避风雪,天寒地冻,若是殿下受了风寒……” 言庭无奈:“好吧好吧,听你的。” 她上了马车,想让虞歌也上来,结果对方拒绝并且给她拉上了帘子。 言庭:…… 虞歌就打马跟在言庭的马车旁,偶尔言庭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聊着聊着就进行不下去了,一股尴尬的气氛在马车内外酝酿。 还好郑千户很快从后面赶了上来,打破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尴尬。 郑千户跟虞歌是有着一面之缘的,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并且虞歌当时对容貌做了易容。 郑千户见他端坐马上一身戎装,也没多想,两人拱手就算是互相打了招呼。 虞歌带来的一队人马也很快跟押送队伍汇合,这是一支军容整肃的骑兵,她们自觉护卫在队伍两侧,保障言庭和整只押送队伍的安全。 言庭挑开帘子,看向那些军士,只见她们一个个目不斜视,行动间进退有度,就算言庭不懂军事,也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铁血之气。 错认故人 一个时辰后,队伍终于冒着风雪赶到了驿站,官驿的一众人早已等候多时,顿时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 马儿要喂干草豆子,人也要热汤热饭的暖暖身子,顿时这支疲惫的队伍也热闹起来。 官驿的驿丞是个四五十岁的干瘦女人,头发已经有一半花白,态度谦卑的把言庭送到住的地方,便告退下去了。 屋里放了炭火,早就熏得暖融融的,姜汤也早就送上来了,先喝上一碗,顿时就舒服多了。 屋里没有旁人,郑三刀在外面站岗,宫里跟来的两个小宫女,大总管李锦的两个小徒弟,李智和李信,一个去厨房看伙食了,一个去张罗热水了。 言庭让虞歌对面坐下,隔着榻上的小桌,仔细瞧他,这一看才觉得和印象中比起来,变化颇大。 这个变化相貌倒还是其次,虽然比几年上要成熟许多,五官却还是熟悉的,关键是这一身的气质。 总感觉是翻天覆地一般,以前她对虞夏的印象就是耿直,虞夏心里想什么,看她的眼睛就知道。言庭一直觉得,虞夏是个藏不住事儿的,而且有点莽,说话行事都比较粗糙,耿直的可爱。 但这会儿再看,却觉得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深沉了许多,眼睛总是避开她不与她对视,就算是直视,那双黑眸之中也好似隐藏了许多的情绪。 言庭忍不住的想要探究,忍不住的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能让一个人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自主,她就说出了口,“阿夏,你变了好多……” 虞歌眼睛快速的眨了两下,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这个,殿下,人都会变的……” 其实,他本可以伪装的和虞夏一模一样的,但是,唯有在这位殿下面前,他不想这样。 “也是,毕竟我们有好几年没见了,我也变了很多呢。”言庭笑起来,眉眼弯弯。 虞歌想说什么,一转头对上少女言笑晏晏的模样,脑子里想好的话就是一滞,竟不知道怎么张口了,舌头一打结,反而脱口而出,“殿下生的越发好看了。” 话一出口,虞歌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啊! 言庭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看来你果真被本殿下的美色所惑了。” 指着虞歌,言庭笑的乐不可支,她觉得那个耿直的可爱的虞夏似乎又回来了。 这当然是朋友间的玩笑话,言庭却发现对面人儿的脸上脖子上忽然就爆红了起来,连眼角都带上一圈氤氲的红晕,即便还绷着冷峻的表情,却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了。 像极了言庭以前养过的一只猫,一副炸着毛威慑你的样子,实际上却只会伸出带着肉垫的小爪子轻轻的拍你两下,连指甲都不会弹出来。 李智从厨房端了饭食来,言庭留虞歌一起用,他却说要去看看手下的警戒巡逻怎么样了,然后就匆匆的走了。 出了房门,被冷风一吹,这才觉得脸上不那么燥热了。 他手下的兵士个个都军容整肃,自然不用他吩咐,就自觉的将整个驿站周围都放了岗哨和巡逻的队伍。 虞歌巡视了一圈没有什么问题,官驿的粗使婆子送来了大桶煮好的热粥,几筐子的白面馒头,和几大盆的白菜炖肉。 众人围过来,排着队打饭,一人一大碗粥,两个馒头,一碗菜。 虞歌也跟她们一起吃,大家伙儿除了要放哨巡逻的人,都三五一群围坐在一块儿吃饭。 “今儿伙食真不赖,有白面馒头,还有肉,你瞅这肉,这么大一块儿!”一个憨声憨气,身高体壮的大个儿女兵惊喜的从菜里夹起一大块猪肉,平常三五天能吃顿带肉末的就不错了,这一碗白菜炒肉里竟然是肉比菜还多。 话音刚落,身边儿一个身手灵活的女兵一个探身,就着她的筷子就把肉吞了,嚼吧嚼吧,还竖着大拇指夸,“诶呦,真香,谢谢哈!” “啊!我的肉!周黑丫,我跟你拼了!”大个女兵狂吼一声,就朝周黑丫扑过去。 周黑丫个子小,却很矫健灵活,一边躲闪着对方的拳头,一边哇哇乱叫,“诶,我说李小花,你至于么,不就一块肉么,咱们可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姊妹,吃你口肉咋地了。” “别叫我名字,混蛋,你怎么不把你的给我吃!” “我的吃完了呀,名字起了不就让人喊得么,李小花,李小花,李小花……” “周黑丫,我跟你拼了!” 两个人你追我赶,就绕着围坐一圈的众人来回跑,可就是谁也奈何不了谁,李小花逮不住周黑丫,周黑丫也不敢跟李小花近战。 其余吃饭的众人一阵起哄,还有人喝倒彩。 “李小花,你不行了啊,是不是虚了啊!” “周黑丫,你跑啥,你回去干呐,真是怂货!” 周黑丫一边跑一边朝起哄的人回嘴,“滚你娘的,你怎么不干!坐着说话不腰疼!” 李小花这憨货,一个人能干四五个蛮子,她这小身板能是对手么! “将军来了,将军来了!”有人远远看到虞歌的身影,顿时赶紧示警,一众闹腾的兵痞顿时像是看到班主任的小学生,迅速正襟危坐,做认真严肃埋头吃饭状。 李小花也看到了,赶紧立正站好,周黑丫却还在回头对众人释放嘲讽技能,“又是这招,想骗你娘老子,还早一百年呢!” 然后她就听到了恶魔的低语,“你是谁娘老子啊?周黑丫。” 这真的她这辈子最害怕最恐惧的声音,然后她的两条腿就不争气的有点抖了。 “将……将军……”周黑丫要哭了。 “我看你是又皮痒了,吃个饭都不安生,滚回去吃你的饭,不许再闹腾。” 周黑丫被骂了,反而高兴了,被骂了好啊,被骂了说明将军其实不怎么生气,将军要真的生气了只会一言不发的把人吊起来抽,是真的吊起来抽,往死里抽的那种。 “是是是,我保证不闹了,将军你吃了么?”这一放松,周黑丫就容易得意忘形,管不住嘴,说完她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 “没呢。” “一……一起?”周黑丫结巴了,将军啊,你快拒绝我吧,你怎么能跟我们一起吃呢,多掉份啊,您快拒绝我,然后转身走吧! “好啊,一起。” 周黑丫抬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虞歌严厉的询问目光落在她脸上,周黑丫赶紧赔笑,“哈哈,有蚊子,我打蚊子。” 这天寒地冻的,什么品种的蚊子这么坚强啊,说完她又想给自己一嘴巴子了。 虞歌不理她,走到众人围坐的圈子旁,大家自觉地让出一个空位,让他坐下。 李小花两人也赶紧安安生生的坐回去,方才还滚沸的一群兵痞,此刻安静如鸡。 她们这是一支新军,准确的说是一支从几万大军中优中选优组成的新军。这里面的人挑出来一个,在其他军队里都可以作为骨干,如今却被聚集到一起来,可见这支新军的非同寻常。 可是这样一支新军,也是最刺头的军队,有本事的人大多都不服管,特别是这些兵痞,总觉得天大地大娘老子最大。 不过短短几天之后,她们就知道了,图样图森破!不服?好啊,打一顿就服了,还不服,那就再打一顿,如此类推,直到你服为止。然后就是疯狂的训练,往死里训,关键还是将军陪着你们一起训,训练量还是你们的两三倍,你服不服? 没错,打了一个漂亮的突袭战后,虞歌又回来当教头了,只不过这回训的不是刚入伍的新兵了,而是从黑甲军中抽出一部分精英作为骨架,重新从全军中挑选士兵,编成的新军,这支军队,将在后面的战争部署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而现在的黑甲军仍然在整个边境线上来回游走,只要逮到机会就会给突厥的小股部队以致命打击,如果可能,还会越过边境线,对突厥部落进行小规模的突袭骚扰。 谁说只有突厥蛮子才能入境劫掠了,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大家谁怕谁啊,让突厥人也尝尝这种滋味。 虞歌交出黑甲军后,这支军队由虞夏接手,此刻她正忙活在最前线,孜孜不倦的带着黑甲军执行游击战术。 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粥和馒头,虞歌低头喝了一口,一圈人都埋头吃饭,只是眼角偷偷瞄过来。 “赶紧吃,吃完跟巡逻的换防,今天晚上我亲自带队。” 众人呼哧呼哧赶紧吃起来,旁边一个少女吃完了放下碗,就一直静静的挨着虞歌坐着,拿出棉布开始擦自己的刀,仔仔细细,宝贝一样擦着。 少女身量矮小,看起来还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但实际上她已经有十五岁了,只是经常吃不饱,所以发育迟缓。 在一群高大的女兵中,她显得格格不入。 但谁也不敢小看这个矮小,甚至有些瘦弱的少女,她叫胡灿,老家在大石口的大石村,一个月前,她所在的村子被劫掠,她一个人,凭借一张弓,射死了突厥人好几匹马,死伤了十来个突厥人。 也是凭借着她的射术和天生的蛮力,被破格允许加入这支新军,她总是很沉默,一有空就擦她的刀,把刀擦得锃亮,似乎时刻准备饱饮敌人的鲜血。 一见如故 雪下到半夜就停了,第二天队伍继续启程。下了雪的路面反而不那么滑了,积雪刚埋到脚脖子,还不是很厚,对行程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 接下来又走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的下午,才到达朔州的郡城白邺城。 白邺城自然没有燕京城那么繁华,临近边陲的城关天然就带有一股剽悍的气息。 城门是巨大的砖砌拱门,位于长方形城台的中部,城台高有十多米,加上上面的城楼,得有二十五六米高。 并且这城墙也极厚,进深至少也有十米,真可谓是城高墙深,这样的坚城,大门一关,任什么样的敌人也要望墙兴叹。 白邺城的知州带着人出城来迎接,一众人进了城。如果只是押运粮草的队伍,自然没有这样高的规格,可言庭是带着皇帝的圣旨来抚军的,知州早已在府邸中准备好宴席等着她。 宴席一开,觥筹交错,言庭和这些人说了些面子上的客套话,就推说累了,回去知州让人准备好的房间休息。 在白邺城停了一天,第二天就准备继续出发前往最前线,雁门关。 结果一早知州府的下人来说,知州冯大人忽然病倒了,言庭只好暂停行程,去探望这位知州大人。 这位白邺城的知州正值壮年,虽然是个文人,却一点都不文弱,昨天见了,看样子健朗的很啊,怎么忽然就病倒了。 结果知州冯旭冯大人果然是病的不轻,脸色苍白,眼底青黑,站都站不稳了,跟昨天完全是两个样儿。 “参见殿下,请殿下赎罪,下官实在是失礼了。”冯旭正躺在床上,此时慌忙要起来行礼。 言庭赶紧让她不用起身,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发现上面起了一块块的红疹。 “冯大人,你这是过敏么?” “过敏?” “是啊,你是不是吃了什么导致过敏的东西啊,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起了疹子。” “昨天宴会结束后,到了晚上就觉得浑身瘙痒,头痛欲呕,我也怀疑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是让人查了也没有结果。”冯旭何止是这些症状,还腹痛腹泻,一晚上折腾的她简直要脱水了。 “可请了大夫看过了?” “多谢殿下的关心,家里的大夫给看了,也说可能吃错了东西,已经开了药,吃了两剂好多了。只是下官身体有恙,就不能恭送殿下了。” “不要紧,冯大人多保重身体。” 言庭过来看望也是出于礼貌,与这位知州也并没有什么交情,因此并不会拖延行程,这就要走了。 出了门,廊下站着一个男子,身后半步跟着一个少年,后面仆从如云。这是冯旭的侧夫和她的儿子,言庭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受了他们的礼,脚步不停朝大门而去。 冯旭的正夫去世的早,只留下了一个嫡女,冯旭也一直没有再娶续弦,正室之位就一直空着。 但冯旭也没有亏待自己,后院倒是有三房侧室。这位一直侍候在她身边的,就是她最疼爱的二房柳夫郎。 柳夫郎进来,细心的给冯旭加了个靠枕,又奉上一杯温度适宜的紫苏叶熬得水。 “良人,可感觉好些了么?这些下人就是粗心大意,不知是怎么做事的,明日我就把厨房的人打发了。” 冯旭喝了水,感觉喉咙好受些了,“不必那么大动干戈,我会让人去查的,如果真有人动手脚,冯家也决容不下这样背主之人。” 柳夫郎不由嗔怪,“良人就是宽仁,依我说,都打发了才是。” 柳夫郎的年纪也三十几许了,可保养得宜,看起来还是二十来岁的样子。 冯旭握住他的手,“知道你是心疼我,为妻心里熨帖的很。” 柳夫郎轻轻靠到冯旭怀中,默然不语。 冯旭精神不济,说了会儿话就睡下了,柳夫郎轻轻推门出去,让下人仔细照料着,他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关上房门,没有了旁人,只剩下柳夫郎父子两人,柳夫郎的脸色这才难看下来。 “父亲,你这是怎么了?”冯家二郎坐在柳夫郎身边。· 柳夫郎冷笑一声,“还能怎么了,还不是你的好母亲!我在这个家又算什么,连打发几个下人的权利都没有,知道的说我是半个主子,不知道还当我是奴才呢!” “父亲,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母亲最挂念的还是您啊。” “挂念?我跟了她十几年了,尽心尽力的伺候她,为她养儿育女,大夫郎走了快十年了,我也等了十年,她可有一丝丝抬举我的意思?”正室空悬,柳夫郎怎么能不惦记,可是左等右等,冯旭却始终不松一丝口风。 “你也不要叫我父亲,让人听了又要笑话没规矩,大夫郎就是死了也是你名义上的父亲,我便是生了你养了你也只是你的叔父。” 柳夫郎越说越气,冯二郎也跟着悲从中来。 “我的儿啊,就因为我的身份卑贱,你至今也没有上族谱,眼看到了议亲的年纪,这可如何能相着好人家。” 冯二郎的脸红了,低着头不说话,柳夫郎抚摸他的头发,慈爱的看着他,“我的儿,你放心,你母亲不为你打算,为父却要为你打算的。” “爹,你乱说什么!我,我才不嫁人!”冯二郎说完跑了出去。 良久,柳夫郎幽幽的叹了口气,他脸上的表情再次变化,没有了慈爱,也没有了幽怨,愤恨。有的只是平静,深不见底的平静。 从白邺城到雁门关已经很近了,只有一百多里,最晚到第二日中午前也能到达。 言庭坐在马车里很郁闷,她觉得虞歌总是躲着她,就比如现在。 “阿夏,你先停一下,我也出去骑马,这总坐在马车里太闷了。” “啊,殿下,后面好像有点情况,我去看一看。” 然后就调转马头,留一个马屁股给言庭。 言庭:……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雁门关,雁门关也是一座城,只不过这座城全部军事化了,城里居住的都是军属家眷。 虞皓然亲自带人迎接,在这座城中,已经不再区分军政权利,虞皓然就是最高长官。 这里没有知州,只设了都指挥使司,虞皓然任都指挥使,也就是统军元帅,军政一把抓。 言庭一行人到了都司衙门,先向在场各位宣读圣旨,有功的将领皆官升一职,并且还另有银钱不等。 虞皓然代表众人接旨谢恩,在场的诸位都是军中的将领,受了嘉奖,自然都很高兴。 尤其是言庭还带着这么一大批慰军物资和粮草来,更是让他们兴奋不已。 “虞都司,可否借一步说话?”虞都司自然是虞皓然。 虞皓然闻言让众人先去着人搬运物资,她带着言庭转到了后堂的隔间里。 关上门,摒退了众人,言庭这才道,“请虞都司勿怪,因为此事重大,因此才想与您私下商议。” 虞皓然哈哈一笑,“殿下有话,但说无妨。” 虞皓然爽直,言庭也不藏着掖着,“是这样的,□□如今已经初见成效,但是要运用到战场上却有个问题。” “突厥人尽是骑兵,来去如风,这□□却要在固定的地点埋上,而且量少了发挥不出威力,反而会令敌人警觉。但要一次性大量使用,依照现在产量,估计支持不了几场大战。” 主要是硝石的产量太稀少了,大周国内基本没有发现,现在的硝石主要依靠海商和番邦商人的走私。 如果能打下突厥,言庭的拳头握了握,裸露的硝石矿极为难得,基本都在荒漠戈壁区,而突厥的领地中就有两个大的硝石矿。 虞皓然听到□□已经研制成功,也是一喜,但听了言庭接下来的话,她马上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那殿下的意思是……”话没有说完,但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引蛇出洞。” “瓮中捉鳖。” 两人一前一后说出这两个词,然后仿佛遇到了知己一般,同时露出狡诈的笑意。 “哎呀,后生可畏啊!” “哪里哪里,姜还是老的辣!”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波儿,竟然越吹越觉得投契,没一会儿就论起了交情来。 “按理说,我应该称您一声表舅母,但这表舅母太过拗口,您要是不介意,我就称您一声然姨,如何?” 虞皓然的夫郎纪锦乐与言庭的父亲明后卿同出一族,不过关系就有点远了,只能算是个族弟。 但论起来,言庭叫声表舅也是不错的。 要是别人听了言庭的话恐怕会惶恐不安,这皇亲国戚能使乱攀扯亲戚的么? 但虞皓然却不管这些,她爽快的一挥手,“那老妇就托大,称呼你一声言庭侄女,可否?” “善!侄女见过然姨!” “哎,好好好,言庭侄女真是少年英才啊!” 谁能想到,两人之前从未有过什么交流,如今却能短短一番交谈便互(chou)相(wei)欣(xiang)赏(tou),犹如知己了。 真是应了那句话,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移花接木 “其实还有一件事,不知道然姨方不方便为侄女解惑。”两人聊了一阵,言庭想了想,还是按捺不住想一探究竟。 “哦?侄女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来。” “然姨,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您麾下一个叫吴弦的家将?” 虞皓然眼神闪了闪,面色却如常道:“吴弦啊,嗯,似乎有些印象,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然姨,我与她有些交情,我本以为此次奇袭突厥大获全胜必然与她有重大关系。” “但是奇怪的是,然姨你请功的折子上,却没有提及她,因此此次论功行赏也就没有她的份,我就是想问一声,此事果然没有吴弦的参与么?” 虞皓然面色有些奇怪了,她暗忖,这臭小子竟然还有这么一出,而且看样子这一路护送他也没有表露身份,可真是让人头疼。 “这个嘛,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回头我亲自去问问他。”最后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的。 “麻烦然姨了,其实不用你亲自问,我去见他一面就好。” “不行!”虞皓然脱口拒绝,随后觉得太生硬,缓和了口气道,“我想起来了,最近他有重要的任务,恐怕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 “这样啊。”军情要务,言庭也不好继续探问了,只好有些遗憾的作罢。 接下来,言庭就居住在都司府内,毕竟这里是这座城最好的建筑了。 当天,虞皓然就把虞歌拉进了小黑屋…… “你小子,你什么时候跟这位王女走的这么近了?” 虞歌眼神中有些慌,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殿下因为我……有什么不满么?” 虞皓然眉毛往下压了压,显得眼神愈加锐利,“不满倒是没有,只是她问起我,家将吴弦怎么不在请功的折子里。” 虞歌“哦”了一声,提起的心逐渐放下。 “哦?你还跟我哦,你个小王八蛋,到底背着你老娘干了啥?” 虞歌幽幽道,“我是小王八蛋,那您是什么?” 老王八? 虞皓然气的手抖,“滚滚滚,看见你就烦,我一世英名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崽!真是前世冤家今世仇!” 反正这一对母子,每次见面没几句必定要大眼瞪小眼。 “您就别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对了,在家里,您也得把我当成二姐,否则就露馅了。” 虞皓然眉毛都要扭成麻花了,“虽然此事隐秘,也不必要隐瞒到这种程度吧。” 虞歌轻哼了一声,“行了吧您,这不就是您的算盘么?一招移花接木,让突厥人误以为我还在带着黑甲军和她们捉迷藏,让她们把注意力都放在黑甲军身上,暗地里却让我接管新军。你连下面的将领都瞒着,难道想让这位小王女知道么?” 虞皓然背过身,不去看虞歌,不耐烦的挥手赶人,“反正我什么也没说,你没事儿少在我眼前晃,走吧走吧。” 虞歌无奈摇头,真不想承认这个赖皮是自己亲娘啊。 他走了出去,心中却明白,自己其实并没有完全说真话。 他本来,本来…… 是要把一切都说明白的…… 可不知怎么的…… 到口的话,千回百转,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他并非是因为正身在局中,不能说出口,因为他相信,言庭是一定会理解的,她不会在意之前种种阴差阳错的误会……她也一定会守口如瓶,不会扰乱到母亲的布局…… 他相信,她有这个心胸。 是他自己,一瞬间退却了,他不想,她因为知道真相,而与自己逐渐疏离。也不想,从此之后,两人之间就要隔着男女之别,再也不能随意交谈。 到那个时候,她还会与他写信么? 大概,是不会的。 因为吴弦这个人,从来都不存在啊。 再给我一点时间,等你离开这里之时,我便将一切都告诉你。 希望到时,你不要怨怪我才好啊。 我这个朋友,是不是,做的太差劲了? 余小林远远的看见虞歌的背影,她是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人。 见了虞歌,便屁颠颠的跑上前去,“咳,那个,你,你回来了?” 余小林磕磕巴巴,一句简单的问候说的满脸通红,而且视线也不知道应该落到哪里去,最后只好落到脚下的石板缝上。 虞歌“嗯”了一声,对于余小林这种样子,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怀疑是以前小时候下手太重,给这姑娘留下后遗症了。 “你找我有事么?” “没没没……没什么,就是,就是……” 没等余小林就是完,虞歌已经先一步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哦,嗯,你有事先忙,我……我也没什么……”余小林愣头愣脑的。 虞歌点点头,先走了,留下余小林还站在原地,心里滋味莫名。 这种感觉,如果余小林有点文艺青年的气息,她就会知道这叫做怅然若失。 可惜她是个耿直girl,她原地爆炸了!余小林哭丧着脸,抱住廊边的柱子,把脑袋砰砰的往上撞,让你打个招呼都不利索,让你连话都不会说! 我要这脑子有何用! 撞了几下之后,余小林停下这种自残行为,因为她,脑阔疼! 余小林垂头丧气的,这种低气压一直维持到她接到新的命令。 虞皓然吩咐她带几个身手不错的亲卫,做好王女的贴身护卫工作。余小林接到任务眉开眼笑,立马屁颠颠的去报到了。 言庭这边刚安顿好,李智便进来通报,虞皓然为她安排的一队护卫到了,在外面候着。 言庭有些好奇,这一路都是虞夏(歌)在担任护卫的工作,到了这里,估计她(他)还有其他的事忙,不知道是谁来接手。 出了门,便见一个很精神的少女打头儿站着,皮肤微黑,浓眉大眼。不像其他人一样低着头,而是很大胆的看着她。 言庭暗忖,这姑娘倒是跟以前的虞夏有些像,不是样子长得像,而是这股扑面而来的“莽”。 言庭挺喜欢这种耿直脾气的人,相处着不累。 余小林看着这个温和微笑的言庭,心忖这小王女看着可真娇弱,这皮肤白的,比虞小林见过的所有男子都白,而且还长得贼好看,至于到底怎么个好看法,虞小林也形容不出来。 反正就是除了她的心上人外,大概没有比这位更好看的了。 “你叫什么?”言庭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回禀殿下,我叫余小林。”余小林目不斜视,声音响亮。 “哦?姓虞?难道你是虞都司的本家?” “殿下误会了,咱是人字头的余,不是虞都司的虞。咱娘活着的时候是虞都司的老部下,咱娘去了,承蒙虞都司照拂,咱现在是她老人家的亲卫。” 从余小林的话里,言庭知道,这背后是一个属于老一辈人的故事。来到这边城,言庭见识了城中兵民一体的气息,这是独属于这座边城特有的,常年的征战带来的结果。 言庭想要了解这座城,想要了解这里的人,她对余小林话中老一辈人的故事产生了兴趣。 “余小林,你可以给我讲一讲你母亲的事迹么?她能受虞都司的赏识,并且一生征战沙场,遥想当年,该是何等的气概?我就敬佩这样为国为民的巾帼人物!” 提起母亲,余小林顿时倍感骄傲,同时听了言庭的赞叹,又有些羞赧。她跟军中的大老粗打交道惯了,心想,真不愧是王女,看看这气度,夸人都夸得有文化。 余小林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把自己老娘的事迹拿出来吹捧一遍,毕竟这里是边城,有什么人什么事儿大家都门儿清,用不着她亲自上场。 言庭把人让进屋,让人添了茶点,依靠着桌子,翘起二郎腿,就当起了吃瓜群众。 余小林坐在小墩儿上,拿起一杯茶牛饮几口,就摆开架势,滔滔不绝起来。 “话说先帝刚即位那年,八叉子沟小牛村上空一声平地惊雷,咱娘就出生了……” 言庭差点把口中的瓜子喷出来,看来这出生的时候不带点异象,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人物。 余小林把说书人的架势拿出来,还真是有讲故事的天赋,那真是滔滔不绝如天河倒悬,而且,人物,情节,事件都娓娓道来,既不拖沓,也不显得无趣。 言庭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跟着余小林的讲述哈哈大笑,或是到紧要关头,沉浸在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事中眉头紧锁,直到故事的主人公或是力挽狂澜,或是大杀四方,继而也随之欣喜鼓舞。 这故事从天光大亮之时,一直讲到天色渐暗,李智看了看天色,默默的将屋里的灯点上,拿铜针挑了挑灯芯,让烛火亮些。 而余小林的故事也已经到了尾声,她脸上不再是那种意气风发的表情,而是沉郁的,悲伤的,愤怒的。 “青衣教最先出现在兖州,有个圣女娘娘,在老百姓间特别的出名,号称生死人肉白骨的活菩萨。青衣教发展迅速,不久就在兖州、豫州一带遍地开花。” “朝廷下令缴贼,当时是三路兵马合围青衣教,其中一路西军,就是由我娘统领的。” “这些青衣教贼子,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靠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蒙骗老百姓。她们还携裹着民众占了一座城,意图圈地为王,可朝廷的大军一到,立即便溃不成军,不是一合之敌。” “眼见大势已去,青衣教的贼众立即便作鸟兽散,在大军追剿之下伤亡惨重,十不存一。” “这狗屁青衣教,比起蛮子可差得远了。我娘本应大胜而归,可是就因为一念之仁,竟然……再也没能回来。” 余小林眼圈红了,似乎有泪光在眼眶中滚动,最终也没有落下来。 余小林抬手抹了把脸,脸上露出难看的笑:“咱让殿下看笑话了,咱发过誓,总有一天给我娘报仇。等咱报了仇,再来给殿下讲另一个故事。” 余小林匆匆的为这个跌宕起伏的故事做了个结尾,她站起身绷着脸躬了一礼。 “殿下,故事讲完了,咱去站岗了。” 余小林埋着头走了出去,甚至连门口站的人影都来不及理会,就匆匆出了院门,她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慢慢舔舐这道多年前的旧伤。 言庭轻轻的吁了口气,她也没料到余母的死竟然还另有蹊跷。她顺着余小林的背影望向门口,这才发现外面站了一个人,暗色的天幕衬出她(他)颀长挺拔的身姿。 “你怎么来了?” “我来不得么?”来人不答反问。 “来得,怎么来不得,大门为你开着,你不进来,偏在外边站着。” “怕打搅了你。” “我倒怕冻着你,快些进来吧。” 来人笑了笑,声线在冬夜的寂静中低沉好听,言庭莫名觉得耳朵有些痒痒的。 ※※※※※※※※※※※※※※※※※※※※ 特殊时期,大家出门记得戴口罩呀,感谢还有小可爱捧场,作者菌要对你们发出爱的小心心?( ????` )比心 三爷威武 虞歌进了屋,接了热茶暖暖身子,言庭在一旁抱着李信给准备的汤婆子暖和的很,扑面却能感觉到虞歌身上的寒气。 她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果真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儿的温度,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 虞歌身体僵住了,手背上暖融融的一片,暖的发烫,简直是烫到了他的心窝里去,烫的他心里也热乎乎,麻酥酥的。 言庭收回手,虞歌感受那片温暖倏忽离去,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不等他多想,一个汤婆子就被塞到了他怀里。 “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可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咱们俩什么关系,也不用穷讲究。” 虞歌低着头不说话,怀里的汤婆子虽然暖和,可是,可是……可是什么,他心里乱糟糟的,又说不清楚,想不明白。 言庭不知眼前人已经思绪飘飞,只看他呆愣的低着头,视线落到自己手上。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可也没长出花来啊,言庭不由把这只好看的手拉过来反复瞧了瞧。 “哟,生命线挺长的,朋友,你这是长命百岁的征兆啊。”言庭信口胡诌。 什么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不过是她道听途说,随口拿来就用,而且她听得还不全。她并不知道,她指着的那条生命线,其实是爱情线。 不过这种事情无伤大雅,因为在这个时代,没有人拆穿她。 虞歌的耳朵又红了,还好,没有人发现。 他来,其实是告知言庭,他之后在军中会比较忙,不能再亲自护卫她的安全。这点儿,言庭也早就料到,并不意外。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言庭想留下人吃饭,他却不肯,说要去军营里巡夜。 没办法,言庭只能放人,让李智把热乎乎的羊肉饼拿油纸包了给他带上填肚子。 虞歌走出院子,院门口已经站了一尊门神,是去而复返的余小林。她除了眼角有些充血的红,已经看不出异样来,看到虞歌,又是一阵呐呐不言,那个能说会道的余小林仿佛消失无踪了。 虞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多言,就这么踏着夜色走了。 余小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又是一阵怅然若失。 屋内,言庭吃着热乎乎的羊肉饼十分满足,一路奔波,她早已经饿了。这边城的羊肉是一绝,没一会儿,她已经看似优雅,实则快速的消灭了三张大饼。 旁边的李智李信早已见怪不怪,不过看到言庭继续伸向羊肉饼的罪恶之手,李智还是尽职尽责的提醒了一句:“殿下,这羊肉吃多了容易上火。” 言庭遗憾的收回手,又喝了两碗冬瓜排骨汤,吃了一个馍馍,一碗小米粥,终于放下了碗筷。 李智李信赶紧心惊胆战的把东西撤下去,生怕动作慢了,这位殿下再饶几个馍馍。 她们在宫里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胃口这么好的贵人。 言庭对自己现在吃嘛嘛香的状态倒是挺满意的,上辈子没好好享受过美食,这辈子可得好好吃回来。 吃完饭在屋内走了两圈消消食,便摒退两人,在榻上打坐。 这是一门静心养气的法门,也就是传说中的内功心法。这心法还是她手下的情报组织刚刚建立的时候,阴差阳错从一个江湖门派中得到的。 一开始言庭并没有将这心法当回事,只是平日得闲便翻来看看。慢慢的她却觉出一些不同来,这心法极易让人静心凝气,每次修习起来都会让人摒除杂念,进入一种空濛濛的状态中,类似于佛家的“禅定”。 慢慢的,言庭也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每天晚上都要打坐一个时辰。每次过后便神清气爽。 只是今天又有些不同,小腹处慢慢的升起一种暖融融的感觉,仿佛有一小团火苗,十分的温暖。又过了些时候,这股暖融融的感觉开始游走全身,顺着一个奇怪的轨迹运行。 言庭被这种感觉一惊,顿时睁开眼来,那种奇怪的暖融融的感觉顿时消失不见。 她皱着眉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这门心法,她也给其他人看过,但别人都看不出什么来,而且打坐修习也没有办法进入那种空濛濛的境界,因此也就没有人能在这方面指导她。 她也只能瞎子摸象,自己瞎捣鼓,但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难道这也是正常现象? 言庭决定再次尝试一次,很快那种感觉就再次出现。她不去管它,任由体内自主运行,这种感觉很舒服,很温暖。很快,她便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言庭忽的睁开眼,一双眼睛清凌凌的,没有一丝的倦意,反而精神气内敛,摄人心神。 她伸展双腿,从榻上起身,只觉浑身轻盈无比。本来有些困乏的,现在却很精神,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 这心法果真神奇,言庭暗自感叹,如果一直修习下去,难道真能修成什么内家高手不成? 即便有疑惑,也无人解答,只能暂且放到一边去。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声音。 言庭打开窗子,一直灰毛鸽子飞进来,在窗前桌子上,歪着头,瞪着绿豆大的眼睛,冲她咕咕叫着。 言庭取出鸟食,给她倒在桌上任它吃个够,又倒了水给它喝。 等它吃的心满意足了,便昂首阔步的在桌上踱步两圈,走到言庭手边,抬爪示意言庭取下竹管。 言庭摸摸它的脑袋,取下竹管,从中倒出一张纸条来。 纸条上是一串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乱码,除了组织内部的核心人物外,别人却绝对看不懂的。而且这种密文的规则隔段时间就会变化一次,以保证信息传递的绝对安全性。 言庭看了纸条,又拿出一本书来翻了翻,很快明白了纸条上的意思。 她将纸条烧掉,研墨写了新的纸条装进竹筒。 灰鸽一只脚立在桌上,正在惬意的整理自己的羽毛。它有个威武的名字,叫“三爷”。 “三爷,辛苦你再跑一趟了。” 灰鸽“咕咕”叫了两声,似乎很不情愿,但还是认命的伸出小爪,让言庭把小竹筒绑上。 言庭打开窗,灰鸽便如来时一般,飞了出去。 第二日,言庭照常早起,洗漱完后,绕着庭院慢跑几圈,又打了两趟强身健体的拳法。 出了一身薄汗,接过李信手中的热毛巾擦了把脸。李智便领着个人进来,正是余小林。 她脸上依旧是爽朗的笑容,眉宇间带着英气,虽然长相仅是端正,但浑身都充满了蓬勃开朗的气息,令人与她相处十分愉悦舒服。 “殿下,都司命人来请,今日正好赶上是一月一次的大校阅,请殿下前去大校场一同阅兵。” 检阅兵事自然也是应有之意,言庭作为皇室成员,此次又是代天子恩抚边军,自然要看看边军的整体实力,回去也好交代。 此事各个将领也是摩拳擦掌,势必要好好表现一番,若是言庭回去能在陛下那里为她们美言几句,有幸在陛下那里挂个名,那岂不是美哉。 “好,那让来人稍待,我去去便来。”言庭回屋将汗湿的里衣换下,重新穿好衣服。 李智上前为她系好披风,将头发冠起,一切收拾妥帖,便带着余小林一行出门去。 都司府的大门处,虞皓然已经骑在高头大马上等待。 言庭不好意思一笑,拱手道:“虞都司久等了。”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自然不好表现的过于亲热,虞皓然便也在马上一拱手,客气道:“无妨无妨,殿下客气了,请殿下上马,这便随虞某一起走吧。” 言庭颔首一笑,目光便落到一匹神骏的马儿身上,它体态优美,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唯有马首正中有一块椭圆形,花瓣一般的殷红印记。 这马儿也像是知道自己的神骏一般,马首高昂,神态之中满是高傲之气。周边的马儿也像是拱卫一般,不敢近身它三米之内。 它便悠闲的独享这队伍中被空出的一大片空间,甩尾扬蹄,自在的很。 言庭一见这马便欢喜上了,特别是这得意的小模样,越看越是喜欢。 三军演武 虞皓然笑吟吟道:“这是老妇为殿下挑的一匹好马,不过此马桀骜不驯,没有驯服之前殿下还是不要骑乘的好。” 言庭点头,她也没有对自己的骑术自信到令这匹马立刻臣服的地步。 按捺下心中跃跃欲试的心思,她将目光转到一旁,一匹温驯的红马正立在那里。 此马同样身姿矫健,浑身骨肉均匀,可看出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只是在白马身边立即便黯然失色。 言庭从善如流的骑上红马,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启程,往城南郊外行去。 大校场位于城南五里外的一处开阔地,此处平时便是练兵所在,这次校阅为了展示军威,虞皓然特意调来了平威军和定远军。 平威军与定远军两支军队和虞家军可以说是守护边疆国门的三大利器。 两军虽名义上由虞皓然统领,实际上也属于与虞家军相互竞争的关系。 平威军的统领赵万枝与定远军的方思平,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两人自认麾下军队英勇善战不输虞家军。 可提起边军,人们首先想到的必定是虞家军。如果说虞家军是亲娘养的,她们两支军队那就像是后娘养的,心里那委屈不服已经是积蓄许久了。 如今有这样一个一展身手的机会摆在眼前,两位统领也同样是摩拳擦掌,准备拔得头筹。 到时候也让远在燕京的陛下看看,她们平威军(定远军)才是最优秀最能打的部队。 大校场中三支军队已经摆开阵势,言庭随着虞皓然一行人走上高台。 每一支军队参与校阅的人数都规定在五百人 ,由于场地和各方面的考虑,由这五百精锐被选出来作为代表进行交战。 这更像是一场军事竞赛,三方各自将自己的大旗护卫在后方,谁先突破对方的敌阵,拔掉对方的帅旗,谁就是获胜者。 随着一阵战鼓声隆隆响起,大校场上的气氛顿时肃杀凝重起来。 言庭坐在主位,虞都司坐在左首,右边则是依次坐着两位老将,正是赵万枝与方思平。 看着场下,赵万枝指着一方军阵不由有些得意道:“比起进攻老妇麾下或许不如两位,但要想突破我军军阵,哼哼,恐怕是做不到的。” 在攻防战中自然是守方占优,赵万枝一向以龟壳防御闻名,尤其是善于守城战。 看来此次也不例外,想要以不变应万变,以守待攻,先消耗对方有生力量,再上演绝地反击。 方思平冷哼一声:“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尚早,我们就等着瞧吧。” 言庭看着这两人也是都一副互不相让的架势,再看虞都司,只见她一副淡定模样。 言庭心想,看来这次演武,虞都司已是十拿九稳了。 再看场上,三方阵营呈三足鼎立之势。为了区分敌我,三方各自在胳膊上绑上了不同颜色的布条。 红色的一方为虞家军,绿色为平威军,黄色为定远军。 言庭的目光首先落到虞家军的军阵后方,那里有一道挺拔的身影高居马上,他手中拿着一杆木枪,为防误伤,枪头还包了厚厚的棉布。 棉布中包有石灰,一旦击中对方,就会留下白色的印记,被击中要害部位或者累计三次非要害部位,便要视为死亡,自动离场。 五百人的军阵已经不小,可是言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仿佛冥冥之中就有什么牵引她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帅气,不仅仅是外表上,而是那股令人心折的气势。 虞皓然顺着言庭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一跳,面上若无其事道:“这是小女,殿下已经见过了吧。” 言庭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虞姨怎么忽然来这么一句,但还是答道:“阿夏一路护送,我与她相谈甚欢,多年不见,如今却是风采更甚了。” 虞皓然笑的有些勉强道:“小女粗陋,实在是当不得殿下夸赞。” 言庭只以为她在谦虚客气,试问哪家的父母不觉得自己的儿女好呢,于是她便又捡好听的夸赞了一番。 哪知道虞皓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最后竟然铁青着脸瞪了她一眼,仿佛她说了什么很冒犯的话。 言庭一头的黑人问号,她说什么了??? 想不通只好把这事儿抛在脑后,去看场上的情景。 只见平威军一方的将领是个铁塔般的壮汉,此时五百人的平威军已经围成一个里外三层的圆环状阵势。外围的一圈士兵每人手持一扇门板大的木盾,将整个圆阵保护的严严实实。甚至连上方都有木盾保护。 远远一看,果真是如龟壳一般。 方思平一见乐了,不厚道的嘲笑道:“真不愧是赵乌龟,这带的兵也像乌龟,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赵万枝也不生气,只是道:“不要嘴上逞能,拿出真本事来瞧瞧,若是你能破我的阵,我老赵便说一声服。” 方思平哼了一声,不做声了。她又不傻,干嘛先去啃这块硬骨头。 定远军也已经摆开阵势,与平威军不同,定远军呈尖锥状,一员小将作为头阵当先打马而立。 这小将远远的看不清相貌,但看一身锁子甲银光闪闪,也是气势威武。 “这位是?”言庭看向方思平。 方思平一抱拳,神色中带着些骄傲与欣慰道:“这乃是末将的小女儿,不成器,今日便让她来耍一耍。” 言庭一笑:“虎母无犬子,那我便要拭目以待了。” 这边高台上叙话完毕,场下三军也已经蓄势以待。 随着一阵轰隆隆的战鼓声响起,当先发起攻击的是定远军,只见那名身穿锁子甲的小将,振臂一呼,便率领尖锥状的军阵向虞家军的军阵发起了冲锋。 虞歌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喝到:“举盾!” 不同于其他两军的圆阵和尖锥阵型,虞歌一方的阵型显得有些奇怪,以十一人为一队,最前为队长,次二人为盾牌手,分别手执长牌和藤牌,藤牌手还配有标枪和腰刀。再后面二人手执狼铣,紧接着是四位长·枪手,最后是手持镗钯的士兵。 这些队伍错位分布,在整个场地中显得零零散散,不像另两方的阵型一样严密。 言庭在高台上看着这阵势,莫名有些眼熟,忽的她脑中灵光一闪,这怎么与她和吴弦讨论过的鸳鸯阵如此相似? 不等她细想,定远军已经突进到阵前两百米以内。打头的小将高呼一声:“弓箭手准备!” 只见这支队伍速度不减,位于后方的弓箭手却开始在前进中拉弓上弦,那整齐划一的取箭上弦的动作,带起一股凌厉的气势。 一百五十米,一百四十米,一百三十米……两方的队伍头阵已经能清楚的看清对方的长相,定远军的小将却沉着气依旧没有下令放箭。 直到头阵已距离对方八十米,弓箭手全部进入有效射程,她才振臂一挥,大喝道:“放!” 两百名弓箭手齐齐放箭,箭雨连发。这两百人不愧为精锐,竟然每一个都能发连珠箭,短短几息之间,便将箭筒中的羽箭射光。 虞歌这边却没有再下任何命令,每一个小队的队长都由百战余生的老兵担任,她们眼力超群,在箭雨到来之前便及时的让盾牌手举盾。 盾牌手举盾也是有技巧的,什么角度才最为省力而有效,这早已经是训练过千百遍的事情。 这一场箭雨声势颇大,却没有造成什么有效伤害,仅有数十只穿过盾牌的缝隙造成“伤亡。” 方瑞,也就是定远军此次演武的主将,对此也并不意外,虞家军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她才会感到失望。 趁着对方防御弓箭的间隙,定远军加速前进,几百人踏着地面的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 箭雨一停,盾牌兵立即将斜举起来护住队友的大盾立在身前,一手抽出标枪,向着已经冲到阵前的定远军军阵攒射而去。 标枪比羽箭的威力大,但射程更短,只有在五十米以内才能有效杀伤敌人,而五十米的距离对于冲刺的定远军来说,不过转瞬即逝。 一轮标枪过后,方瑞一方也出现了一些“伤亡”,但这并不能影响定远军的冲锋。 从高台上看去,就见尖锥状的军阵狠狠扎入了虞家军的中心,并且不断向前推进。 方思平看着这一幕,面上带出一些喜色,只要将虞家军的军阵凿穿,再分而围之,便胜负可分了。 只是还不等她得意一番,就见虞家军那松散的阵型开始收拢,如果形容一下的话,就像一面张开的大网,将闯入渔网中的大鱼给包了起来。 这一番,不是鱼死,便是网破! 方思平脸色沉凝下来,言庭的心也跟着场下的局势而提起。 鸳鸯阵是前世大名鼎鼎的阵法,她对此懂得并不多,只是知道这阵法是抗倭名将戚继光所创,在战场上可谓所向披靡。 她只是在跟吴弦书信中偶尔提起,没想到今日竟能亲眼看到鸳鸯阵在这个世界诞生。 方瑞突进的速度逐渐缓了下来,但还是在不断向前突进,她此时也意识到了局面的焦灼。 那些看似松散的小队在不断的将定远军的军阵切割成小块,再每四队为一组,互为依靠,将那些被分割出大部队的残兵包围歼灭。 演武结束 第59章 方瑞也已经意识到这阵法的棘手之处,每当突击到阵前,便会被数杆三米多长的狼铣横扫,或被长·枪突刺。 格挡开这些长兵器,又有手持腰刀的藤牌兵游走骚扰,就算把这些攻击都格挡开,又有牌盾手将自己的队友护的严严实实。 这阵型简直是长短兼具,攻守兼备,不只是各兵种间配合的天·衣无缝,而且还根据情况不同,能够灵活机动的变阵。 比如最初定远军突击势头锐不可当时,鸳鸯阵便会变为纵队,数个小队组合成一个小方阵,盾牌手排成一排,阻挡她的攻势,长·枪手在后伺机而动。 而当她攻势受阻时,鸳鸯阵又会变为左右两小阵,左右盾牌手分别随左右狼铣手、长·枪手和短兵手,发起进攻。 一时间竟让方瑞左支右绌,逐渐有被包围歼灭的趋势。 方瑞深知这种状况不妙,尖锥阵重在一鼓作气的锐气,如果作为刺刀部分的前锋被分割包围,那么就败局已定。 方瑞的目光向虞家军的后方望去,视线与虞歌不期然撞到了一起。 方瑞握着马缰的手一紧,攻势受阻,如今也已经试探出虞家军的实力,最好是收拢队伍,暂且撤退,另做打算。 但是…… “驾!”方瑞双腿一夹马腹,再次提速,竟是朝中军虞歌所在的方向直冲过去。 她身后的一队骑士,也紧跟着方瑞,为她护卫左右。 方瑞马术精湛,手中一柄银枪也是舞的虎虎生风,每一枪都带着巨力横扫而下,一时好几个盾牌兵都连人带盾被她扫飞出去。 “方小将军好臂力!”言庭忍不住喝彩,就算她现在属于天赋异禀,力气过人,要想一枪扫飞一个带着大盾盔甲有两百多斤的人,也是颇为费力的。 方思平一拱手,也不跟朝堂上的文官一样故作推辞客气,而是略带骄傲道:“别的不敢说,但这一身的力气确实是令老妇也汗颜。三石的铁胎弓,她十五岁便能连射,在军中也是难寻敌手。” 方瑞凭借着自身勇武过人,和身后骑兵小队的策应,开始脱离本阵,凭借着十几人的骑兵,向着虞歌所在的方向,孤军深入。 这一小支骑兵的战力也格外突出,虽然缓慢但极其坚定的向前挺进,不断有虞家军的士兵被击中出局。 虽然这一小股骑兵的力量并不足以扭转大局,但面对对手发出的挑战,身为主将怎么能够无视。 虞歌轻喝一声,催马上前,虞家军士兵立即让出一条道路,让本阵的骑兵小队通过。 方瑞这边也压力一减,两边的骑兵小队顿时开始加速,百米的距离转瞬而逝。 看着越来越近的虞家军主将,方瑞眼神兴奋而锐利,她捏紧了手中长·枪,在两人交错的一瞬间,长·枪以刁钻的角度迅猛的连刺带挑。 一阵沉闷的击打声响起,两队骑兵飞速交错而过。 虞歌一带缰绳,马儿极有灵性,调转马头,面对着方瑞而立。 方瑞眼神复杂的低头看着自己盔甲上显眼的三处石灰痕迹,又看向虞歌,对方一身黑甲干干净净。 身后的骑兵小队更是“全军覆没”,纵观全局,虞家军与她们的战损比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十比一。 方瑞将手中已经折断的木枪一扔,倒也认输认的光明磊落:“这一局,方瑞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鸣金!” 方瑞大手一挥,立即有传令兵敲响铜锣,定远军的“残兵”开始垂头丧气的收拢部队,退到场下去。 赵万枝本以为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哪想到方瑞的定远军竟然这么快败下阵来,虞家军整体实力根本没有被消耗多少。 然后场下就出现了十分熟悉的一幕,虞家军开始摆出了进攻的尖锥阵型,只不过这个大阵是由许多的小阵组成的。 矛与盾的对决再次上演,只不过这次形势却倒向了攻击一方。 平威军的防御再严密,也挡不住虞歌的冲锋,很快便被撕开一个口子。 被撕开防御的平威军对于虞家军来说,简直无异于穿着清凉的美少年,立即虎狼一般扑上去。 如果平威军有一位武力值超过虞歌的将领,那么这个失败的过程还会被拉长,但是这位将领显然并不能。 于是这场大演武,出乎众人意料的,很快就结束了。 言庭在高台上很得体的抚掌而笑:“三军的将士都是英勇之士,本王甚是欣慰,定远军与平威军虽然惜败,但也是虽败犹荣。虞家军攻守兼备,定远军勇猛无畏,平威军临危不乱,有此三军,我大周无忧矣。” 听了言庭这话,赵万枝与方思平阴沉的发黑的脸色这才舒缓许多。 虞皓然眼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到笑意盈盈的言庭身上,心中越发觉得这位王女不简单。 一番话下来,便把众人的面子都照顾到了,让人与她相处简直是如沐春风。 深谙各种话术可是一个商人的基本修养,对于言庭来说,只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大演武结束,言庭又特意见了方瑞,她有些好奇的问道:“听方将军说你可开三石的铁胎弓,箭术一流,本王可否有幸一观?” 方瑞朗声应了,立即有人呈上通体乌黑的大弓。这弓比普通的弓箭要大上一圈,连弓弦都是一指粗的牛筋所制。 方瑞气沉丹田,双臂肌肉肉眼可见的鼓起,她双指勾上弓弦,手中是三根精铁长箭。 三石的弓,被方瑞拉出一个饱满的弧度,稍作停顿,随后就是三声金铁铮鸣之声乍破,只见三道残影倏忽飞逝。 竟然是在须臾之间连开三弓,三支箭几乎是同时射出,在射完的一瞬间,远处就见那三个靶子被三支箭全部命中靶心。 三支箭洞穿靶子之后犹有余力,又飞了十几米远才掉落在地。 言庭叹为观止,方瑞却郝然道:“三弓已经是末将的极限,再开弓就没有这么准了。” “方小将军不必自谦,这已经让本王叹为观止了,不知本王可否试试此弓?”言庭笑道。 方瑞哑然,不是她小瞧言庭,而是这三石的弓一般人连拉都拉不开,即便是在军中,除了她也没有人能拉满的,顶多能拉开一半就不错了。 方瑞心说万一一会儿王女拉不开不高兴可怎么办啊,她这个人可不会说什么好话,捧人开心。 怪不到都说伴君如伴虎呢,方瑞心里面嘀咕,却不能拒绝,只好把弓双手奉上。 言庭接过,活动了一下手腕,也不拿箭,只是用带扳指的右手扣住弓弦,做拉弓的姿态。 嗯,这弓确实够重。 言庭运全身的力气到手臂,这才徐徐拉开这三石的铁胎弓,弓弦拉到一半,整张弓已经成半月形,她觉得犹有余力,把弓拉满应当不是问题。 但她没有再继续下去,而是松开弓弦,将弓还给方瑞。 “此弓确实废力,方瑞将军果真勇武。”言庭笑的很温和。 方瑞也很惊讶,这小王女看着弱不禁风,竟然能将三石弓拉开一半,她心中收起了那一点点的轻视。 演武结束,方赵两位将军没有多做停留,立即便带着各自的军队离开了。 言庭与她们拱手作别,离开前,两位将军还与言庭约了有空要去她们军中看看。 等众人散了,言庭终于收起了那始终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转而眼神亮晶晶的看向虞歌。 虞歌被她这种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忍住心中泛起来的异样感,问道:“殿下为何这样看着我?” 言庭眯着眼,眼底透出一丝狡黠,她摸着下巴打量着虞歌道:“想不到啊,你竟然还瞒着我。” 虞歌心中一紧,脑中思绪一片混乱,她,她知道了?她怎么知道的?她生气了么? 手心中渗出一片冷汗,虞歌眼神慌乱,快说点什么解释啊?应该说什么才好? “殿下,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 “嗨呀,我知道!”言庭伸手拍拍虞歌的肩膀,“你跟吴弦关系好嘛,连我跟她说过的鸳鸯阵竟然也被你重现出来,你怎么也没有与我提起一句啊?” “你不知道,我对她可想念的很,本以为来了边关能见到她,谁知道她是个大忙人,竟然连人影都抓不到。你可知道她最近安好么?” 虞歌不自在的咳了两声:“他很好,谢谢殿下……挂念。” 言庭转身,脸上神色有些恹恹,双手背在身后嘟囔道:“不见就不见吧,说不定她不想见我呢,明知我到了边关,竟连个口信也没有。” 这大概跟网友奔现是一个理儿,大家在网上隔着屏幕可以各种口嗨,真见了面大概会十分尴尬。 虞歌见言庭有些失落的样子,不知为何就想摸摸她的头,他手不由自主的伸出去,停在半空,然后又猛地收了回来。 虞歌懊恼不已,他在做什么失礼的事情啊,殿下可不是小孩子了。 而且,就算是小孩子,殿下的头,也不是能随便摸得啊! ※※※※※※※※※※※※※※※※※※※※ 小剧场: 虞歌:忍住!要忍住啊!(╥╯^╰╥) 言庭:摸头杀赛高!【乖巧.jpg】 贼马阴我 言庭背着身,没有注意到虞歌的小动作。 她心里还一直记挂着虞皓然送她的那匹好马,便提议道:“你现在忙么?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试马?” 虞歌耳朵尖红红的,脸上还是一本正经的道:“演武结束,暂时没什么事。” “好啊,那就走。” 那匹神骏的白马被马夫牵到了旁边马场的马厩里,好几个人围着它悉心伺候着。 言庭到的时候,就见这匹马高傲的昂着马头,让一边的马夫为它梳理鬃毛,还有专门的人为它马槽里添加热水和豆子。 偌大的马厩就它一匹马独占,原先的马儿早就被它赶到旁边的马厩去了。 言庭无语,这丫架子真大啊,比自己还会享受。 言庭让人把马牵出来,牵马的正是那个为它梳理鬃毛的马夫。这马夫长的忠厚老实,看五官不像是地道的汉人,而是有些异族血统。 不过这在边关是很正常的事,又很多村落都是胡汉杂居,两族通婚的混血也不在少数。 “小的参见王女殿下,参见将军。” 言庭挥手让她起来,问道:“这匹马是你一直在照顾么?” “回殿下,正是,小的祖上就精通驯养马匹,几代人都是马夫。” 言庭见其他几个马夫都站的远远不靠近,唯有这个人可以牵着缰绳不被这匹坏脾气的马排斥,便知道她真有本事。 言庭点头:“嗯,这马养的不错,以后你便跟着我吧,这马还归你照顾。你叫什么名字?” “谢殿下恩德!小的叫陶红。” 言庭走进这马,细细观察了一番,抬手去摸。 马夫陶红吓了一跳,不由开口:“殿下小心,这马脾气烈的很。” 言庭的手慢慢靠近,一边靠近一边用眼神与马儿交流。 她的手抚上马儿的颈部,轻轻拍抚,白马打了个响鼻,没有太过抗拒。 虞歌与一边的马夫都惊讶的看着言庭的动作,她像是很了解马的脾性一样,一会儿在它的后颈摸摸,一会儿凑近马儿低语几句。 而且她还随身带着糖块,一旦马儿表现出一点顺从的意愿,便喂给它几块方糖作为奖励。 与这马耳鬓厮磨了还一阵,言庭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哄骗美马的渣男,所有的温柔只是为了——骑它。 使劲了浑身解数,又牵着马在马场中溜溜达达了好一阵,言庭终于获得了这一殊荣,可以上马骑它了。 言庭踩着马镫上马坐稳,手中挽着缰绳,正准备先慢慢骑着马走上一圈。 谁知这白马真是十分的狡猾奸诈,它像是早就识破了言庭的“渣男手段”一样,竟然在言庭上马之后,毫无预兆的狂奔而去。 言庭一个倒仰,差点儿没从马背上摔下来。 麻个爪爪的,这贼马阴她! 但言庭没有被这一变故吓破胆,反而牵起嘴角,笑出声来,只是眼神有些冷。 这个表情若是被旁人看到,一定会使那些被她表面温和的假象所蒙蔽的人醒悟,这人骨子里就带着一股狠劲儿和疯狂。 “好马儿,你是想跟你的主子比个高下么?好,甚好!” 言庭调整姿势,伏低身体贴近马背,让自己随着马匹奔跑的节奏而浮动。 白马奔跑腾跃,做了好几个高难度动作,然而马背上的人却像是长在马上一样,无论它怎么折腾,都纹丝不动。 言庭正跟这马玩的起劲儿,身后风声呼啸,言庭回头一看,只见虞歌已经追了上来。 他神色焦急,嘴唇都被刚才的变故吓得失了血色:“殿下莫怕,我来救你!” 言庭冲他粲然一笑,顿时容色生光,令虞歌瞬间失声。 言庭看虞歌的样子,心中感动,安慰道:“莫担心,我正与马儿较劲呢,倒要瞧瞧,是我驯服它,还是它甩下我!” 虞歌安心了些,但看她与白马较劲,一颗心还是提着,眼神紧紧追随着她,生怕她有个万一。 幸而这马场也够大,两匹马一黑一白,在马场中并驾驰骋。 白马终于折腾的累了,速度也降低了些,言庭便大胆的一手挽着马缰直起身来。 少女的发冠在驰骋中松动,终于在一次颠簸中掉落,满头乌发顿时没有了束缚,在风中肆意飞扬。 又跑了一段,言庭一勒马缰绳,白马被这巨力一扯,顿时吃痛,前蹄一扬人立而起,咴律律一阵嘶鸣。 言庭依旧稳稳的坐在马上,直到白马妥协的停稳,这才下马。 言庭牵着白马,拍拍它的马颈,对着马儿笑道:“你这贼马,也让你尝尝苦头,再耍弄我,看我饶不饶你。” 白马似乎也知道眼前人不好惹了,伸出舌头舔了舔言庭的手指,眼神里露出亲近讨好的意思。 “欺软怕硬,你这马儿真是鸡贼。”言庭没好气道,但自己喜欢的马,哭着也要宠下去。长的这么眉清目秀,罚是舍不得罚的,还能怎么样?只能原谅它啊。 虞歌也早在一边下马驻足,见言庭抚着白马的鬃毛,与马儿低语着什么,脸上尽是无可奈何的宠爱。 少女发丝披散在身后,给她平添了一份洒脱,眉眼间的笑意更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虞歌手中握着言庭掉落的发冠,上前道:“殿下,你的发冠。” 言庭一笑:“多谢。” 她接过发冠,又犯了难,她还真不会用这玩意儿束发。还是小明月手巧啊,一根簪子就能把她的头发都盘起来。 言庭把希冀的目光转向虞歌,问道:“你会束发么?” 虞歌沉默了一下,在言庭灼灼的注视中,还是点了点头。 言庭笑了,把发冠给他,指了指头发:“帮帮忙,交给你了。” 她背过身去,乖乖的等着梳头。 虞歌手指抚上她的头发,发丝顺滑,带着丝丝凉意。 他手指有些微的颤抖,嘴唇抿的紧紧地,眼神也格外的专注。心中有个声音拼命的告诫自己,这没什么的,只是束个发而已,殿下只是将她当做二姐,他也只是随手帮个忙而已。 然而又有另一个隐秘的声音在质问他:真的么,你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私心么? 虞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思绪,三千青丝在他手中穿过,随着他的动作挽成发髻,带上发冠。 虞歌放开手,退后一步,眼神低垂:“殿下,好了。” 言庭伸手摸了摸,转身笑道:“谢啦。” 今天难得的出了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言庭暂时还不想回去,两人便牵着马在马场中溜溜达达的走着。 虞歌的黑马同样神骏,不然也不可能与言庭手中的白马并驾齐驱。 “你这马儿叫什么名字?” “青骓,它跟了我许多年了,是我最好的伙伴。” 虞歌摸着黑马,眼神都温柔下来。 言庭看着这一人一马心意相通的默契,再回头看看自家的马,傲娇的昂着头,仿佛将方才讨好的一面都抛之脑后了。 言庭无语,都是马,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我这马还没取名,我看这家伙这么傲,叫龙傲天算了。” 言庭只是开个玩笑,虞歌却一本正经的建议道:“殿下,这名字不妥,‘傲天’似有对天子不敬之意,会给一些小人留下话柄的。” 言庭噗嗤笑了:“我开玩笑的,你当真了?真是可爱。” 虞歌耳朵尖爆红,可、可爱什么的,才没有这回事! 言庭挠着下巴,想了想道:“曾貌先帝照夜白,龙池十日飞霹雳。嗯,决定了,就叫照夜白。” 言庭取名字的能力似乎终于有了提升,虞歌也点头赞同,这名字确实很符合。 然后就见言庭笑眯眯的对着白马道:“小白啊小白,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了,知道不?” 小白? 虞歌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看到马儿眼中有委屈的神色闪过。 两人走走,说说,笑笑,时间过的很快,一晃就到了晌午。 言庭又随虞歌去了军营,在虞歌的军帐中解决了午餐。 虞歌的亲卫是个圆圆脸的少女,跟军中其他晒得粗黑的女兵不一样,这少女白白嫩嫩,脸蛋还带着婴儿肥,一副软萌好欺负的样子。 “看不出来,你身边还有这么水嫩嫩的兵,我还以为都跟我见过的那些护卫一样呢。” 虞歌瞪了馒头一眼,不好好在城里待着,谁让你擅自跑到军营里来的! 馒头十分委屈,还不是主夫担心你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这才让我过来的嘛? 吃罢饭,又在军营中看了看士兵们的日常训练,这次带来的粮草辎重和赏银已经分发了下去。 参加之前一战的士兵至少也能分得五两银子和一担米,即便是没有参加战斗的,此次也有恩典。 这一番下来,整体军队都有所提升,毕竟大家当兵的也都是人,身后也有一大家子要养。 “那些战死的将士家人可都安顿好了么?一定要照顾好他们,抚恤银要给足,如果有人敢在这上面动心思,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有的时候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朝廷好不容易筹措出大笔的军资,可难保下面某些人不会动歪心思,到时候到了底层百姓手中,就不知道是多少了。 所以,言庭才会在这里停留下来,而不是急匆匆的回燕京,她就是要仔细的盯着,谁也别想在这种事上玩猫腻。 虞歌也知道,他早就派人看着,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事。 ※※※※※※※※※※※※※※※※※※※※ 感谢江北小可爱的地雷,哈哈哈开心,大家晚安呀~啾咪~ 酒馆初见 言庭带着小白和马夫走了,虞歌把人送走后,便一直坐在大帐中的案几前提笔沉思。 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落笔。 馒头带着一脸贼兮兮的表情靠近,故意捏着嗓子道:“主子这是要写什么?” 虞歌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馒头委屈:“主子,我是来照顾你的啊,要是就这这么回去,怎么向主夫大人交代啊!” 虞歌不以为然:“是你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你?” 馒头气哼哼的鼓起脸颊,但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好一会儿,他又凑过去:“主子,你这是要写信吧,不如馒头帮你送信吧。” 虞歌想了想,他也确实不知道把信交给谁,只是交给馒头真的靠谱么? 接下来的几天,言庭过得很是风平浪静,每天也不做别的,就是带着人在城中闲逛。 这一天,她逛到了一个小巷子中的酒馆。 酒馆很老旧,也很狭小,只有一张柜台,两张桌子。 酒馆的老板是个只有一条腿的女人,另一条腿的裤管空荡荡的。 这样伤残的人,言庭这些天在城中也看的多了,这些人都是伤残退伍的士兵。 “老板,你这有什么酒?” “烧刀子。” “只有这一种?” “只有这一种。”老板靠着柜台,语气漫不经心的。 言庭也并不介意,让跟来的余小林一起坐下,道:“那就来一壶,有配菜的话上两个。” 老板瞄了她们一眼,拄着旁边的拐杖站起身来。 她虽然缺了一条腿,靠着那根拐杖行动却不比常人慢多少,很快就一手举着托盘将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米,一碟腌萝卜摆上了桌。 说了一句慢用,然后就甩手回了柜台后面。 余小林对她这种轻慢的态度十分不满,想要站起来说两句,却被言庭先一步按住。 “喝酒喝酒,我还没有尝过这西北地界的酒呢。” 言庭话音刚落,那边儿的老板就哼笑了一声:“我这是辽东的酒,连这都不懂,真是白瞎我的酒。” 余小林实在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们好歹是上门吃酒的客人,你不招呼就算了,还阴阳怪气挤兑人?” 老板斜睨着余小林,还是那副懒散到气死人的模样:“爱吃不吃,不吃滚蛋。” 余小林气的脸涨红,言庭却瞧这人实在有意思,忙把余小林按下,对着这阴阳怪气的老板还是笑的温和:“老板莫怪,我确实不懂酒,不知道这辽东酒与西北酒又有什么区别?” 老板看着她的笑脸,嗤了一声:“虚伪。” 言庭却不以为意:“假若虚伪做到了极点,不也有点像真诚么?” 老板哼了一声,却没有再反驳,当然也没有要跟言庭聊聊的意思。 言庭摸了摸下巴,别人不愿与她多聊,只好施施然的坐下。 余小林气闷不平,嘀咕道:“真是怪人一个,怪不得没什么人来。” 言庭早就不会因旁人几句话而置气了,这时反而来安慰道:“别人说别人的,你听听便罢了,何必生气呢,来,尝尝这酒。” 余小林哪敢让言庭给自己倒酒,同桌而坐已经觉得不自在了,她赶忙拿过酒壶给对方满上。 言庭也笑笑接过,两人干了一杯,一口入喉,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烧灼感从喉管一路烧到胃里去。 言庭很少饮酒,以往在燕京,喝的也都是清酒,这一口烧刀子下肚,顿时那股辛辣之感直冲脑门。 玉白的两颊顿时染上两团殷红,一双眼睛中也被这酒冲的染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意。 余小林虽然没有喝过烧刀子,但西北酒也多是烈酒,只是口感没有这么辛辣,比较清香醇厚。所以她虽然也觉得这酒太上头,却没有言庭那么大的反应。 但这会儿看着言庭,她手中的酒杯却一个没拿稳,骨碌碌的滚到了桌上,里面还剩的半杯酒顿时洒了一桌。 余小林被这响动惊得回了神,连忙手忙脚乱的去擦拭,却始终低着头不敢再去看言庭,心里一阵阵的高呼:俺滴七舅姥爷哟,这喝了酒也太犯规了吧?简直是引人犯罪啊! 言庭不知道余小林心里在想什么,也顾不得别的了,只想喝点水把这股辛辣的酒意冲一冲。 还不等她让老板上壶茶水,一个声音就从门外响起。 “老王,把我这葫芦满上。” 言庭一回头,便见一个道姑大踏步走了进来,一把将腰间的葫芦掷了过去。 这葫芦很大,去势也很快,那沉甸甸的样子像是抛了块大石头过去。 柜台后的老板眼也不抬,随手在空中一捞,便把那葫芦接在手中。 “你这老鬼,还有脸来,上个月的酒钱你带了么?” 那被叫老鬼的道姑却呵呵一笑,脸上还带着微醺的醉意:“瞧你小气的,快快打酒,回头一起结算,少不了你的。” “哼,信你才是有鬼。”老板嘴里嫌弃着,手上却不慢,仍是给这道姑满上了。 言庭在一旁默默打量这人,外面明明是数九寒冬,这人只穿一件单薄的道袍,却不见寒冷。 道姑的目光往这边一转,便与言庭对上了。 “小丫头,瞧什么……”话说了一半,道姑的话顿住,目光定定的落在某处。 言庭顺着她的目光低头,落在自己胸前的一块沉香木吊坠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吊坠从衣襟里掉了出来。 这是出京前,明后卿亲手为她戴上的,希望这沉香木制的平安符能保她一路平安。 道姑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去,她几步上前逼问道:“你这坠子从何而来?” 言庭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平安符:“道长这是什么话,我与道长素昧平生,难道道长认得我么?” 那道姑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心思一转,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言庭的身份,却不点破。反而笑了一笑,飒然一挥袍袖。 “我想与小友拼桌,可否?” 余小林看着这人,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手掌落到腰间的刀柄上。 这人太阳穴并不外凸,走路也脚步虚浮,一眼看去只觉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道姑。 然而方才她已经走到门外,却没有听到一点儿脚步声,而且外面那么多护卫暗中盯着,竟没有一人阻拦,这绝不正常。 明明还有一张桌子,这人却要来与自己拼桌,言庭心中提防,口中却道:“请。” “敢问小友姓甚名谁啊?如何称呼?” “在下姓言,单字一个庭。道长如何称呼?” 这道姑却不回答,反而笑道:“哈哈,单字一个庭,难道是停滞不前的停?” 被这人针对,言庭却还笑得出来,道:“非也,乃是广厦为顶,朝廷为底的庭。你不报名,难道是没有名字么?哦,我知道了,你叫老鬼,那便是鬼道人了,这鬼是心怀不轨的轨么?” “哼,看不出,你这娃娃小小年纪竟是个白切黑的笑面虎。” “我到看得出,你这道姑,年纪不小,还如此愤世嫉俗,竟来欺负小孩儿,一定是注孤生的单身狗。” 这话出口,这道姑却沉默了,言庭心想自己说的会不会太过分了?不过道姑,应该是不在乎这个的吧? 过了一会儿,这道姑却道:“注孤生的单身狗,是何意?” 言庭绝倒…… 最后言庭又给她解释了一番,道姑也不因此生气,反而抚掌笑道:“有意思,嗯,有意思,确实是本道的写照啊,一念之差注孤生啊。” 说着掂起桌上的酒壶,就那么仰头往口中倒酒。 这样粗俗的姿态,在这人身上却别有一番韵味。那股沧桑与满身的苦涩,几乎是比那股浓烈的酒味更加的浓郁。 言庭没想到,这随口反击的话竟然真的扎心了,咳,怪不好意思的。 “没想到道长也是性情中人啊,我还以为道士都一心清修,不问世事呢。” 道姑冷哼 :“难道我生下来就是道士么?还不许我有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么?再说了,道士怎么了,正一派的那帮家伙还不是照样娶夫生子,逍遥快活。” 言庭讪讪点头。 道姑又用幽幽的眼神盯着她,言庭只觉浑身一阵毛骨悚然。 “道长,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道姑脸上露出恶劣的笑来,她将手中剩下的半壶酒推给言庭:“你将这酒喝了,今日我便不为难你。” “道长这是什么意思?”言庭故作不解。 “喝酒,或者,”道姑伸手在胡桃木桌上一按,一个清晰的手印便出现在桌子上,竟有一寸之深。 言庭惊讶的睁大眼睛,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余小林蹭的站了起来,就要拔刀出鞘。 一颗花生米抢先一步打中她的手腕,顿时让她痛得收回了手。 “小家伙一边儿玩去,不要胡闹。” 她像是在不耐烦的训斥熊孩子,余小林却已经心中震骇,因为她心中已经明白一个事实,别说是她一个人,十个她也不会是面前人的对手。 “你这招叫什么?”言庭指指桌面的掌印,“降龙十八掌?如来神掌?铁砂掌?” 道姑露出思索的神色:“嗯,叫徒手按桌子。” 言庭:??? 然后就见道姑把目光转到她身上:“也可以叫徒手按胳膊腿儿,按脑瓜子。” 言庭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余小林在一旁急的满头大汗,右手已经脱臼,她却用左手拔刀,“殿下你快走,我来挡住这个贼人!” “小林住手,你不是对手!” 言庭这话已经晚了,余小林已经舞着一把左手刀虎虎生风的冲了上去。 道姑和老板老王同时咦了一声,然后就见那道姑一挥手,一片白色的粉末洒出,余小林就两眼一翻,软倒在地。 言庭奔过去扶住她,见她脸色正常,只是昏睡过去,这才松口气。 言庭脸色沉下来,怒视着道姑:“你这人对付一个小辈,也用这种旁门左道?” 道姑哼了一声:“这样才省事,否则不得把她打个筋断骨折才肯安生?” 言庭语塞,默默把余小林放回座位上,让她趴在桌子上睡。 她看了看酒壶,又看看道姑,罢了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喝了这酒便是。 她一把抄起酒壶,咕咚咕咚一口气饮尽了半壶酒。 半壶酒下肚,整个胸口都似燃烧起来,一股眩晕的感觉直冲大脑。 她摇摇头,放下酒壶,脸已经涨红,一双黑亮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了雾气。 虽然眼前已经开始眩晕,却仍然强自撑着桌子,一瞬不瞬的瞪着道姑,像只被惹怒的小豹子。 “这下你满意了吧,文清姨。” 说完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却没有看到苏文清一脸复杂的神色。 苏文清没有任由她倒在地上,而是闪身把人抱了起来。 身后出来老王嘲讽的声音:“老鬼,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子啊,痴情到连人家的闺女你也管……” “闭嘴,你个单身狗也有脸说我。” 老王气闷:“同是单身狗,谁怕谁啊!有本事你打我啊!” “我不打你,但我可以不给你酒钱。”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 这一章格外粗长……嘿嘿嘿…… 醉酒猫儿 纠结了好几天的虞歌,还是怀里揣着一封信回了督司府。 他站在督司府的大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进去。 站在门口的守卫已经开始对他投来注目礼…… 虞歌抬手摸了摸放信的位置,觉得自己还是太草率了。如果有一天殿下知道了,肯定会以为自己在戏耍她,还是算了吧。 虞歌心里下了决定,转身往回走,他军营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出来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只是一转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眼前。 “师傅?”虞歌惊讶的看着这个腰间挂着酒葫芦的道姑,以及她肩膀上扛着的某位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虞歌把目光转向苏文清肩膀上的某人,眼角忍不住跳了跳,好歹也是王女啊,师傅你这样扛麻袋一样真的好吗? “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苏文清面上一喜,抬手就把肩膀上的“麻袋”丢给了虞歌,虞歌连忙接住,生怕言庭一个不好直接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哎呀,你来的正好,人给你了,为师的酒还没喝够呢。把人弄回去睡一觉就没事儿了,为师先走了啊。记住,别说见过我。” “师傅,等等……” 话还没说完,就只剩一角道袍的残影在眼前闪过。 …… 虞歌怀里抱着人不好去追,只好无奈的任人离去。 言庭被人扛了一路,即便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也觉得十分难受。这会儿落到一个怀抱里,她自觉地调整姿势,让自己舒服些。 虞歌无奈的看着怀里不安分的蠕动的某人,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不住的往自己怀里钻。 让他想到了某种猫科动物,而且还是一只粘人的大猫。 把人一路抱回言庭住的院子,李智李信早已听到人来报信,远远的迎了上来。 “殿下?殿下这是怎么了?”李信看见言庭这个样子,顿时焦急起来,一张清秀的脸上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没事,只是醉酒了,睡一觉就好。”虞歌脚步不停,口中安抚道。 “那我去准备解酒汤,殿下平常都不怎么饮酒的,今日怎么喝了这么多?” 李信口中碎碎念叨了几句,可虞歌也不知道其中情由,自然给不出答案,李信自顾跑去厨房忙活去了。 李智仍然在旁亦步亦趋的跟着,看虞歌抱着殿下忍不住开口道:“将军,要不让小的抱着殿下吧,您这一路也累了。” 她并不知道虞歌是在门口才接手的,还以为虞歌抱了一路。她作为伺候言庭的人,怎么也要搭把手才是。 “不用,就快到了。”虞歌摇头拒绝,心中却是不想言庭这幅样子让别人瞧见。 很快就到了言庭的房间,把人放在床上,李智连忙拿了毛巾浸了水给言庭擦拭露在外面的皮肤。 言庭被毛巾擦了手脸,浑身的燥热退去了些,迷迷糊糊的头脑也有了一瞬间的清醒。 虞歌一直坐在一旁看着,这会儿只见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睁开了一双猫一样的眸子。 一双眸子水润的晶亮,只是里面的神色还是迷蒙的。 “我这是在哪儿?”言庭眉毛皱了起来,忍不住拿手敲自己的脑袋,“头痛……” 虞歌赶紧抓住她的手腕,“你喝醉了,这是在你自己房间呢,乖乖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忍不住的把声音放温柔了些,好似生怕惊着了什么。 言庭呆呆的看着他,脑子里还是很混沌,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唔,我喝醉了……嗯,对,我在酒馆来着……然后……” 言庭又咕哝了几句什么,声音太低,虞歌也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言庭清醒了这一会儿,又醉意上涌,眼皮沉重起来,正要睡去,外面李信端了醒酒汤进来。 “殿下,先把这醒酒汤喝了吧,这样睡醒了不那么难受。” 喝过酒的都知道,醉着的时候还不是最难受的时候,最难受的是一觉醒来,头痛欲裂,精神萎靡。 言庭被李智扶着半坐起来,她喝醉了也不闹,很乖的任人侍候,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只是醒酒汤送到嘴边喝了一口,便酸的她皱起眉来,她讨厌酸味,这醒酒汤又格外的酸涩。 若是平时,她肯定眉都不皱就一口干了,这会儿却有了些任性。 “好酸,可不可以不喝?” 她一反常态,眼中带着软软的期盼望着李智李信,平常一贯冷静自持的人,一旦软萌起来,谁能遭得住啊? 李智李信一瞬间都懵住了,如果形容一下她们的感觉,那大概就是萌一脸血吧。 李智李信对视一眼,李信艰难开口:“这,殿下,您还是喝了吧,这是为您好啊……” 言庭眼中露出委屈的神色,期期艾艾的:“不能不喝么,可是太难喝了……” 李智李信缴械投降,遭不住啊…… 正要无奈的把醒酒汤端下去,一旁伸过来一只手,接过了汤碗。 虞歌严肃着一张脸,丝毫不为某人的卖萌所动,铁面无情道:“不行,不喝的话你会更难受,乖乖的喝了。” 言庭轻轻的“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但还是委委屈屈的一口一口的把醒酒汤喝完了。 喝完醒酒汤,酸的她眼泪花都冒出来了,她要抬手揉眼睛,虞歌却先一步拿起帕子轻轻的给她擦拭。 “怎么这么娇气了,平常不是很硬气的么,这会儿怎的喝碗醒酒汤,便哭鼻子了。”虞歌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心想难道真有这么难喝? 言庭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反驳,伸手捉住虞歌的手,只觉得凉凉的,贴在被酒气熏得滚烫的脸颊上,很舒服,眯起眼睛一副餍足的模样。 这样子更像只大猫儿了,虞歌心说。 虽然想多看看言庭这副不可多见的软萌样子,但他心中还记挂着男女之防,最终只能缓慢却坚定的收回了手。 言庭大写的委屈,难喝的汤也喝了,凉凉的手也不让她用,她攥着对方的衣袖不撒手,以显示自己最后的“倔强”。 虞歌哭笑不得,心说这会儿到有了点少年人的任性,看她委屈的紧,也不把袖子扯出来了,便任由她抓着。 “好了,躺下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言庭乖乖的躺下,但刚喝了醒酒汤却没那么容易睡着了,她鼻子里哼哼两声,一双眼睛迷迷蒙蒙的看着虞歌。 虞歌无奈,“乖,闭上眼睛。” 言庭听话的闭上眼睛,眼珠子却还在骨碌碌转,虞歌心知她一时半会儿睡不着,想起小的时候爹爹哄自己睡觉时哼唱的歌谣。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 低沉的,醇厚而温柔的嗓音,轻轻哼唱着。 伴随着这温柔的歌儿,言庭好像看到了一丛丛飘荡的芦苇,芦苇花随风扬起,好似雪花…… 一首童谣还没有唱完,床上的人已经沉沉的睡去了。 虞歌抽了抽袖子,某人攥的太紧,还用半边身子压着,虞歌又不敢太用力,怕把人惊醒。 想了想,他转头以口型示意一旁的李智李信有没有剪子。 李智会意,悄摸的去拿了剪子来。 虞歌接过,然后扯起袖子,把被压的那截给剪了下来。 总算是把人安顿好了,三人默不作声的出了房间,关好门,让言庭好好休息。 虞歌顿了一下,还是把怀里的信拿了出来,捏在手心踟蹰了一下,交给了李智。 “有人托我带给殿下的,她醒了……你记着给她。”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 李智拿着信,看着虞歌的背影感叹道:“虞小将军对咱们殿下可真是关怀备至啊,不过咱们殿下对虞小将军也很看重。” 李信在一旁点头:“是呢,毕竟咱们殿下可只有这一位伴读,虽然跟着殿下的时日不长,但有这个情分在,自然不一般。” “不过……”李信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一些隐忍的奇怪的神色。 “不过什么?”李智与李信从七八岁入宫起,便在一处,这些年两人处的跟亲姊妹一般,几乎是无话不谈。 李信凑过来,脸上露出一分促狭的笑容,跟李智咬了几句耳朵。 李智面色从好奇转为震惊,又转为骇然。 “你不要命了!连这种闲话也敢说!”说着便抬手往李信背上来了几记重拳,边打还边咬着牙低声数落。 李信吃痛,又不敢叫喊出来惊动了屋里得人,只好无声的龇牙咧嘴。 直打的李信抱头求饶,李智才悻悻然的收了手,末了还点着李信的脑袋告诫:“以后千万不要再与人说这种话,知不知道,传出去不知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李信心知李智是为自己好,还是忍不住嘟囔几句:“哪是我说的,是宫里不知哪个小宫人写的画本子里这么说的……” “还敢说!”李智作势抬手又要打,李信这才连连认错,保证再也不说了。 说起这话本子,还是言庭自己最先开了个头。 她自己闲着无聊把金瓶梅默了出来,虽说只是写来玩儿,没有拿去给人传看。 但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怎么就在宫人之中传开了,当然是盗版的版本。 后来竟有那机灵的宫人跟风,也弄出些话本子来,在宫人里私下买卖,竟然收入不菲。 让言庭万万想不到的是,这宫里不仅有了各种话本子,还有了她本人的同人本。 而且是不同版本、各种脑洞大开的同人本…… 虽然那些宫人不敢在话本子里写出姓名,但读的人大家心里都懂。 于是关于荣安王的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已经在一部分宫人之中开始流传了。 而这个“秘密”的本人,却还什么也不知道的睡得正香甜呢。 老王收徒 言庭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连晚饭也错过了。 这一醒来,便觉得腹中饥渴难耐。 李信早已经在外间候着,听到声音,便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让言庭净手净脸。 言庭擦了脸,清醒了些,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回殿下,已经辰时三刻了。” 李信放下脸盆,又拿来杯子和牙刷,言庭接过来,开始刷牙漱口。 等洗漱完毕,起身更衣时,言庭咦了一声,然后从自己怀里,掏出了半截……袖子? 言庭拿着这不知何处来的半截袖子,惊讶道:“这是哪里来的?” 李信赶紧解释:“殿下您忘了么?昨儿您醉酒了,是虞小将军把您送回来的,您扯着虞将军的袖子便睡着了,虞将军怕扰了您好梦,便将这袖子剪了下来。” 李信三言两语说完,言庭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她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这是什么鬼啊?断袖? 不对啊,这个世界可没有断袖这个说法啊,可是,这也太…… 看到这截断袖,言庭就不由自主的往歪处想,赶紧把这袖子塞到李信手中。 本想让李信拿去烧了,但似乎烧活人的衣服不吉利,随意丢了对“虞夏”也不尊重,便道:“收起来,收起来,别让人看见。” 她心说,眼不见心不烦,再说我又不是男的,怎么能说断袖呢?嗯,这么一想,她心里舒坦多了。 没错,断袖只能形容男的,她是女的,有什么好介意的。 此刻的言庭却不知道,此后的数千年,后人都用“断袖”来形容好女色的同性之爱。 不过,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李信努力压下嘴角想要上扬的“姨母笑”,默默的把这截断袖收到了箱子底下,心说一截袖子而已,殿下还舍不得扔,还让自己这么宝贝的收起来不让人看,此中深意,嘿嘿嘿…… 李信还沉浸在脑内小剧场的嘿嘿嘿中,外间李智已经布好了饭菜。 言庭正饿的紧,闻到饭香,便把满脑门的官司丢到脑后,乐呵呵的做上桌吃起饭来。 吃罢饭,李智把昨天虞歌让她待传的信交给言庭。 言庭一看落款人,心中乐了,这个吴弦终于舍得给自己送信了。 打开信细细看完,信中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为自己无法前来拜见告罪云云,又说了如何重现鸳鸯阵云云,最后信里附带了一小包种子。 “这是什么种子?”信中没有提到,只说是花种。 言庭之前去信中有提过自己种花花不开,不是个会侍弄花草的,连仙人掌都被她养死了。没想到这人倒好记性,还给自己送了花种来。 李智仔细辨认了下,她跟宫里的花匠学过一些,看着这种子也眼熟,想了想道:“这是马蔺的种子,咱们宫里倒是没种这个,这花好养活,种下就活,不怕旱也不怕涝,不过开花了也挺好看。” 言庭听了很满意,这下总能种活了吧。 “把这种子好好收起来,赶明儿回了燕京,我就把院子里都种上这花。” 李智应了一声,将花种收起来。 这边正说着话,李信从里间手捧着一物出来,是只咕咕叫个不停的灰鸽。 “殿下,我打开窗子通风,这小东西便从窗外飞了进来。” 言庭心中一凛,算算时间还未到再联络的时候,定是有了什么事情。 把“三爷”脚上的竹筒取下,从里面倒出密信,展开来看。这上面的东西在别人看来全是些鬼画符,言庭也不担心被人看了去,匆匆浏览了一遍,便将纸张揉成一团,丢进了桌子上的水杯里。 纸张很快被洇湿,上面的鬼画符更是模糊成一团。 密信上的内容很简单,简单到她甚至不必再去翻那本“书”。 上面只有两个信息,青衣教,白邺城。 闭目凝思片刻,言庭让李信将“三爷”带下去,好生慰劳一番,自己起身往外走。 李智赶忙跟上去,急道:“殿下,您这宿醉刚醒,还是多休息一下吧。今天变天了冷得很,这大早上的,出去吹了风,对您身体不好啊!您有什么事儿,让小的去给您办啊!” “莫要瞎操心,我已经没事儿了,去去就回。余小林呢,她昨日可曾回来?” “不曾见余护卫,可要让人去寻一寻?” 言庭想了一下道:“不必了,我想我知道她在哪儿,那你随我走一趟吧,让李信收拾行李,咱们明天去白邺城。” 李智惊讶了一下,本来说要在雁门关带上个把月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了。 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小跑着回屋拿了件厚实的披风,顺便让李信打点行李,便又小跑着追了出去。 天,又下雪了,飘飘扬扬的。 像是昨天言庭梦到的,芦苇花的飘絮。 李智一手举着油纸伞,一手抱着厚实的披风,追到大门口。 言庭接过披风穿上,朔冬的寒气顿时被挡在外面,这西北的天太冷了,确实需要烧刀子那样的烈酒。 两人带着一行护卫,顺着昨日走过的道路,又来到了那家酒馆。 只是今天酒馆的大门紧闭,一行人被关在了门外。 这酒馆后面连着个小院,言庭绕了一圈找到了后门,还未近前,便听到一阵摔打声,还夹杂着几声惨叫。 言庭觉得这惨叫声好生熟悉,不正是余小林么,心中一急,上前就去推门。 这门也没有拴,被一推就开了。院子里的两人也顾不得这边的动静,依旧缠斗在一起,额,准备的来说是单方面的暴打。 言庭看这两人的架势,心里就是一惊,只见老王手里提着一把宽背大砍刀,状如疯魔,一片刀光乱闪,舞的人眼花缭乱。 而余小林则在这片密如雨、疾如风的刀光之下,左支右绌,狼狈不堪,时不时的就被那大砍刀砸在身上,发出一声声的惨叫。 不过言庭随即就放下心来,因为她看得清楚,那大砍刀每每落到余小林身上都会撤掉大部分力气,只用刀背或刀身拍打。 因此余小林虽然喊得惨了点,却只是受些皮外伤,不会伤筋动骨。 言庭也看出了点门道,这位老王可真是深藏不露,这是在指点余小林呢。 她也不出声打搅,便让护卫都在外面等着,只留李智在身边,两人便在小院门口处观看院中两人的交手。 过了有百余招,余小林已经是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显然是已经到了极限了。 但她的刀势却越来越凌厉,开合之间,竟然有了几分对方招式的影子。 老王心中暗自点头,看来这小丫头是个可造之材,能仅凭对练就把握几分疯虎刀法的精髓,作为她老王的传人,也勉强合格了。 余小林可不知对方怎么想的,她只知道这老娘们忒不是人,把她强行扣留在这里,对她进行惨无人道的虐待,太不是人了! 余小林最后凝聚全身气势,全力挥出一刀,刀锋破开空气,隐隐带起虎啸雷鸣之声。 老王眼睛一亮,手中却不慢,反手一格,唴啷一声,便将余小林手中的武器挑飞出去。 余小林怔怔的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一时之间还没有回过神来。 老王这一式回手刀,速度极快,角度也十分刁钻,余小林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中的刀就已经被挑飞了。 “这一招叫恶虎回首。”老王收刀而立,缺了一条腿的人,站在那里,却好似崖顶劲松,挺拔孤傲,与那个懒散又毒舌的老板全然不像一个人。 余小林脸涨的通红,不知是羞还是气,垂下头闷闷道:“前辈刀法过人,咱甘拜下风,要杀要剐,您说一句话,咱绝不皱一下眉头!” 老王眯细着眼打量她,越看越满意,心说这小丫头脾气耿直,性格忠厚,收了她以后不怕没人给老娘养老送终。 她心中满意的很,面上却摆出一副高傲冷漠的样子,拿出前辈高人的威严道:“你这丫头,快跪下磕三个头,……”叫一声师傅。 话还没说完,余小林先跳脚反对起来:“咱输了,您让干什么都行,但除了元帅和去世的爹娘,我可谁都不跪!” 老王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脸上表情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言庭看这情形,赶紧上前一步,抬手就给了余小林脑袋一下,“你说什么浑话,前辈这是让你磕头拜师呢,前辈这样厉害的人物,你求都求不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还不快快跪下叫声师傅?” 余小林这才反应过来,她瞪圆了眼睛看看言庭,又看看绷着脸的老王,竟然咧着嘴傻笑起来,麻利的跪下去,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一声“师傅”叫的格外亲切响亮。 老王有了台阶,也顺着下来,斜眼看了言庭一眼,心说这简直就是个小狐狸,老鬼啊老鬼,你可小心别被这小狐狸给卖了。 再转头看傻呵呵乐的合不拢嘴的余小林,心里就更满意了,还是自家的徒儿看着顺眼啊。 六元会首 “前辈,你真的不知道苏道长去了哪里么?”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得知苏文清早已离去,言庭还是有些遗憾。 自从她建立了完善的情报组织以来,燕京的各种情报信息汇集到她手中,她也早就知道了苏文清这样一号人物。 她也终于明白了当初褚思明口中的那位“亦师亦友”的人是谁,至今褚思明还以为言庭当日念诵的阳明公的诗句,是苏文清对她的言传身教呢。 旁人以为苏文清暗中与她有师生之谊,言庭心里却是门儿清,在此之前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位。 但由此也能看出,苏文清是多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以至于她销声匿迹十多年,燕京城中依然流传着她的传说。 从科举制度建立,有史以来第一位连中六元的会首,仅凭这一条,苏文清的名字就将名留青史。 更不要提这人在天文星象,术数历法等等方面也均有涉猎,并且还造诣不浅。 与她相比,蒋应酒少时的才名都显得黯淡无光,言庭这个“早慧”的王女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而且,这一次见到苏文清本人,她还显示了一手令人惊艳的武功。 言庭以前是不相信这世上有全才的,可苏文清的存在就像是个超级bug,完全打碎了她的认知。 老王咬死了不知道,言庭也拿她没办法。 不过言庭要离开雁门关,前往白邺城,那余小林的去留也是一个问题。 言庭想让余小林留下来跟着老王好好学习刀法,余小林却不答应。 “这是元帅给的命令,在殿下启程回京,离开边关之前,我都要跟在殿下左右,护卫您的安全。” 余小林很坚决,最终言庭只能拿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王前辈,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启程?白邺城也并不远,就当出门散散心,这样也不耽误前辈授徒。” 老王不想跟言庭有什么牵扯,可又舍不得自己新收的徒儿被言庭拐跑,最终只能勉强应了。 “那就让小林在这里,帮你收拾一番,打包行李,明天我派人来接二位。” 说完,言庭便施施然走了。 老王摸着脑袋,总觉得被算计了。 某个在犄角旮旯里醉的七荤八素的道姑,还不知道自己的好基友已经被人拐走了。 当晚,得知言庭要离开雁门关的消息,虞皓然也命人置办了一桌席面。 在座也没有别人,除了虞皓然和虞歌外,只有几个眼熟的将领。 武将没有那么多虚的,只是说了几句,便坐下吃菜喝酒。当然言庭是不敢喝了,她以茶代酒敬了几杯。 吃了饭,她走出门发散发散,虞歌也离席跟了上来。 今天的雪下得挺大,院子里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响。 言庭喜欢这种声音,便专捡没有人走过的地方踩。 咯吱咯吱——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言庭回头,见是虞歌,心里一阵的不自在往上涌。 说不清是因为早上的袖子,还是因为被对方看见自己这么幼稚的举动。 她欲盖弥彰的用脚踢开旁边的雪,仿佛这样自己方才的举动就不存在了。 两人相对而立,沉默着,寂静的庭院里,只有枝头的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还是虞歌先打破了这份沉默,“你到白邺城去,是有什么变故么?” 似乎这么问太唐突,他又加了一句,“若是机密,就当我没问。” 言庭摇头,“是发现了疑似青衣教活动的踪迹,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我得去亲自瞧瞧。” 如若猜的不错,突厥人吃了亏,肯定要报复回来,最近要不太平了。这个时候,后方可不能出什么幺蛾子。 虞歌皱眉,心里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寻常,“你要注意些,恐怕里面有人借机生事。” 两人又想到一块儿去了,言庭总觉得这一次再见,‘虞夏’格外懂她心意。 “嗯,我晓得,你也要多保重。” 虞歌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也说不出更多关心的话来,言庭本来是长袖善舞的,此刻也讷讷不言,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言庭实在受不住这莫名的气氛,匆忙的道了别,便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屋里,才松下一口气来,吐出一口气来,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我干嘛要慌啊,阿夏又不是老虎,我干嘛见了她就心慌,一定是早上的袖子惹的祸!” 给自己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言庭才洗漱完,躺在床上睡去了。 第二日,早早起来,收拾停当,派马车去接了老王,一行人便启程了。 虞歌带人将言庭送出城去,送了一程又一程。 直到送出三十里,言庭终于忍不住从马车中探出头来,“阿夏,可以了,你回吧。” 虞歌这才顿住马,他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一双眼睛里似乎有许多情绪,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下眼睑的一圈青黑,格外显眼。 言庭眼神闪了闪,心底的那份不自在几乎又要往上涌,她赶紧放下车帘,不再去看。 到白邺城这段路是走过的,距离也并不算太远,只是昨天下了一场大雪,行进的速度受了阻碍。 还好没有来时的辎重拖累,一行人紧赶慢赶,还是在城门关闭前赶到了白邺城。 到了白邺城,言庭却没有去惊动知州府的人,而是先安顿在了客栈。 晚间,郑三刀带着一名挑夫打扮的人上门来了。 “殿下,这是金鳞卫设在白邺城分部的一名校尉,就是她们抓住了几个疑似青衣教的余孽。” “卑职李云见过殿下。” 来了边关后,郑三刀就被言庭派了出去,总算金鳞卫还是有些成果。 只是金鳞卫的情报系统显然没有她手下的正规,至今也只是“疑似”而已。不过金鳞卫的行动能力,相比之下就高了很多。 “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一遍。” 李云只是一个小校,怎么也没想到要见自己的是位王女,一时紧张,说起话来便有些不流利,最后还是郑三刀在旁补充,才把事情首尾说明白。 原来是最近白邺城街头忽然出现了一些涂鸦,乍一看好似是顽童随手涂得,看在金鳞卫这些老油子眼里,就看出了点门道来。 李云发现了这一情况后,立即上报给了郑三刀。 几人盘算一番,便决定不打草惊蛇,静观其变,然后还真误打误撞的,让她们抓到几个形迹可疑的人。 一开始几人也没有往青衣教上想,还是言庭着人先一步来白邺城传话说,白邺城有青衣教的活动痕迹,问她们最近可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她们才想到这几人。 “带我去见见这几人。”感觉这事情里面透着蹊跷,言庭不想再等明天,当下就让郑三刀带路,去了关押的地方。 金鳞卫在白邺城的据点十分隐蔽,在外面看就是一座普通的民房。 民房的底下却早已被挖空,作为关押嫌疑人的囚室。 言庭走进囚室,里面关着五个人,这五个人个个身上带血,想来是受过整治的。 对于金鳞卫这一套,言庭早有耳闻,但她也没有立场去指摘什么。 这几人倒也硬气,咬紧了牙关什么也不说。 言庭也不与她们废话,手中拿出一叠纸来,上面是从街头巷角誊抄下来的一些图案。 这些图案与言庭设置的密语有异曲同工之妙,反正就是不懂其中关窍的人很难破译这些图案的含义。 “我不说废话,你们谁能告诉我这上面是什么意思,我便放她自由,让她改头换面,给她一个新的身份,让她离开边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郑三刀听言庭这么说,心道威逼利诱怎么也要给些真金白银才是,这只是给一个新身份,如何能诱的她们动心。 郑三刀这想法倒也没错,财帛确实动人心,只是也要有命花才行。 此刻,反而是这种最朴实的条件,最能取信于人。 言庭视线扫过几人,她们的眼神明显露出几分挣扎,只是依旧没有人开口。 “你们这样嘴硬又有什么意思呢?你们青衣教的圣母可不会来救你们,啊,我忘记了,青衣教的圣母早已经伏诛了,现在你们的领头应该是那个逃过一劫的圣子吧?” 言庭故意用极其轻蔑的语气,把青衣教贬低了一番。这些青衣教的教徒果然露出激愤的神色,看来青衣教的洗脑工作做得不错。 “你懂什么,青衣圣子法力无边,一定会来就我们的!” “对!我们绝不向狗朝廷低头,不要痴心妄想了!” 被刺激的几人叫嚣起来,甚至还有人向言庭这边吐口水。 郑三刀脸一黑,拔刀就要结果了那个胆大包天的犯人, 言庭低眉浅笑,抬手拦住郑三刀。 “青衣圣子法力无边?我听闻青衣教的圣母传教的时候有三个绝活,一能滚刀山,二能下油锅,三能活死人。” “不错!圣母法力无边,刀枪不入,如果不是被小人偷袭,绝对不会死在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手下!” 之前朝言庭吐口水的那人叫的最凶,一副对青衣教誓死不渝的模样。 言庭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如这样,我这就给你们看一看徒手下油锅,如果我也能做到,你们就乖乖的把知道的东西吐出来,否则……” 言庭对牢笼里的几个囚徒露齿一笑,“否则,我就把你们下油锅炸了。” 连夜审问 几个青衣教的犯人齐齐打了个寒颤,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身娇体贵的少女,前一刻还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样子,下一刻就能这样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几人都被震住,最后还是那个对青衣教最狂热忠诚的信徒,梗着脖子开口道:“好,你说的,你要是不能徒手下油锅,或者被滚油烫伤,你不能责怪我们,还得把我们都给放了!” 其余四人听了,眼睛里也露出神采来。 郑三刀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主子,不能答应她们!您就是损伤了半根头发,也不是这些贱民能担当的起的!” 言庭却笑着点头应了,安抚的拍拍郑三刀的肩膀:“你这就去准备油锅,我自有分寸。” 趁着转身之际,她冲着郑三刀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按计划行事。 郑三刀会意,但脸上还是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这本来就是来的路上,已经商量好的一套对策,只为套出这几人的话。 除了这个对策外,另外还有几个,分别应对不同的情况。 过了一刻钟,油锅被架好了,言庭甚至还让人端着油锅在几个犯人面前走了一圈。 随后油锅在大火上被烧的滚沸起来,几个囚犯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边,脸上都露出期待又幸灾乐祸的神色。 言庭将袖子挽起,露出半截瓷白的手臂,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双白嫩的双手,缓缓伸进了油锅里。 只见这双手的主人不仅没有发出惨叫声,甚至还悠闲的在油锅中洗了个手。 随后言庭将手拿出来,在布巾上擦干净。 “如何?我是不是也修成了你们青衣圣母的金刚不坏之身?” 几个犯人眼中的神采已经消失不见,一个个面如死灰,依然是那个青衣教的死忠粉叫嚣道:“我不信!你这油锅肯定有猫腻,里面肯定做了手脚!” 言庭心说,枪打出头鸟,看你叫的这么凶,不拿你开刀,拿谁开刀? 当下,就让人把这个邪教死忠粉拖出来,笑道:“你不信是吧,好得很,这就让你亲自尝尝下油锅的滋味。” 命人拉起这人的一根手臂,不由分说的就往油锅里按,这人嘴里说不信,到了亲身上阵的时候,却比谁都叫的凄惨,还没有碰到滚油呢,就叫的嘶声裂肺。 等到这人手被按进油锅里,她嚎了两嗓子忽觉不对,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来,“哎,不烫!不烫诶!这油锅果然有猫腻!” 言庭凉凉的道:“你再不拿出来,我可不保证下一刻会不会成炸猪蹄。” 那人还兀自划水,一面洋洋得意,“哼哼,你可是说好的,不下油锅就放我们走,这根本不是油锅,……” 话还说完,就“啊”的一声惨叫,一只手从油锅里收回来,已经被高温烫的通红,上面被燎起大大小小的水泡。 言庭还没说什么,这人就开始目露惊恐,看着言庭仿佛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 “你,你能控制滚油?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你是我们青衣教圣母神灵转世,传承了圣母法力?” 另外几人也被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就开始磕起头来,一边磕还一边喊着:“圣母娘娘显灵了,圣母娘娘饶命!” 言庭:……脑补是病,得治。 “就凭你们这种智商,也难怪被洗脑洗的连你妈都不认得。”言庭此刻都有点不太想管这几个抱邪教大腿的脑残了,她都已经这样演示了,她们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被骗了,而是把她当成了什么圣母转世,我转你妈啊转。 深吸一口气压下口吐芬芳的欲望,言庭嘴角挂着僵硬的笑容开口道:“现在把你们知道的一切都交代出来,否则,我就让你们永远都开不了口。” 几人被吓的不轻,当下就把知道的东西一五一十的说了。 其实这几人不过是几个跑腿的小喽啰,负责从接头的地方拿到纸条,再把上面的东西照猫画虎的涂鸦在街头巷角,把消息传递出去。 而这些符号代表的什么意思,她们根本就不知道。 “这么说,你们连接头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脑残一号抱着手缩在地上,期期艾艾道:“我们真不知道,根本就没见过人,每次只是定时到地方拿放好的纸条。” “你们每次拿纸条的地方固定么?” “不固定,每次都是有人放好纸条之后留下标记,我们看到标记就知道在哪里。” 这下可不好办了,这几个人知道的信息太少了,根本没办法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 “把你们那个标记画下来,每人给一张纸,让她们分开画,谁若是画的不一样,就拖出去放放血。” 言庭挥手,立刻有人发下去笔墨,让这些人各自画图。 少顷,把五张纸收上来,虽然有的画的歪歪扭扭,但看的出来都是一个图案。 五个圆圈串起来,像是个糖葫芦的图案,只是五个圆前两个大,后三个小,乍一看还真以为是小儿涂鸦。 “让人照着这个图案找,看能不能找到新的传信地点。” 郑三刀接过图案,点头应下,吩咐人天一亮就去办。 言庭又把目光落到先前拿来的一沓纸上,上面全是一串串意义不明的图案。 现在唯一剩下的线索就是这些图案,如果能破译出其中的含义,就能知道青衣教在背地里到底在搞什么鬼。 让人搬来一把椅子,言庭坐下喝了杯茶提提神,突破口还得从这几个喽啰身上找。 暂且就把这几个人按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来称呼。 “把这几个人按照你们金鳞卫的规矩吊起来,我要好好问她们几句话。” “是,主子。”郑三刀挥手示意,立即有人上前搬了五个特殊的木架子上来。 这些木架子都有两米高,上面绞着绳索,下面是几块砖头垒起来的垫脚。 这五人被绑着双手,把绳索套上脖子,站到了几块砖头上面。 这个高度刚刚好,绳索就松松的搁在脖子下面,不会伤到她们一丝一毫。 言庭就坐在椅子上,晃了晃手中的一沓纸,“看到了么,这沓纸,既是你们的救命稻草,也是你们的催命符。” 她一张一张的把这些纸展开来给这些人看,“现在你们就给我使劲想,这些纸上面的图案,都是你们哪一天收到的,分别在什么地方收到的。谁能先想起来,我就奖励她十两安家银子,第二个想起来的有五两,第三个有二两,至于剩下的两个……” 言庭在几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中轻轻道:“最后两个就抽掉脚下一块砖,直到想起来什么为止。” 听到言庭这么说,这几人又喜又怕,喜的是有安家银子,就说明言庭之前说会放她们一条生路是真的,怕的是这些东西她们真的记不太清了,谁还记得这些鬼画符是哪天收到啊,万一答不上来就真要见阎王了。 喝完一杯茶,言庭清了清嗓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就从第一张开始,你们的时间只有十息,时间到了答不出来,就都抽掉一块石头。” 言庭没有时间等着她们慢慢去回忆,如果能逼迫她们快速想起来最好,如果不能,那让她们再慢慢想也不迟。 随着一声令下,立即有人用水漏计时,每一次滴答的水声便是一息,间隔大概在五六秒,也就是说每一轮的计时为一分钟左右。 “滴答、滴答……”寂静的地下囚牢里,水滴的声音被放大,变得格外的清晰。 十息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沉重的窒息感在弥漫,尤其是脖子上面还套着绳索的五人,一个个都冒出豆大的冷汗来。 “我,我想起来!”竟然是脑残一号最先积极抢答,“这是上个月初六收到的信息,对,就是初六,在响水巷的墙根下面一块挖空的砖头下!”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补充上了细节,剩下的两个则一脸的丧气。 言庭轻轻鼓掌,“很好,现在你有了十两的安家银了,另外三号四号你们两个,也分别有了五两,二两。” 另外两个人被抽掉了一块砖,脖子上的绳索顿时有些紧了,虽然不至于感到窒息,但被勒住的感觉也并不好受。 “不过你们可不要胡乱捏造来骗我,我会把这些打乱顺序随机提问,如果你们的回答前后不一,那答错的就提前出局。我相信,你们不会想知道提前出局的下场的。” 言庭借机敲打了一番,免得她们得了甜头信口开河。 接下来,言庭开始不停的随机抽出一张来提问,在这种越来越紧迫的气氛下,几人也开始绞尽脑汁的回忆。 她们的回答都被一一记录了下来,直到一沓纸来来回回提问了三遍,几人前后口径一致,不存在刻意欺瞒的情况,言庭才罢休。 五人被放下来的时候,脖子上都被或轻或重的勒出了青紫的勒痕。身上更是大汗淋漓,冷汗一层又一层的把衣服都浸的湿透,两条腿还跟面条似的不停的打摆子。 今天发生的一切,从今以后,都将成为她们的噩梦。 不过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们远走他乡,重新开始生活后,再也不会轻易的相信什么青衣教白衣教的了。 破译暗语 从金鳞卫的据点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了,深沉的夜幕上只有几点稀疏的寒星,远处依稀还有打更的声音出来。 郑三刀套了马车,扶着言庭上车,自己拿起马鞭做到马夫的位置。 言庭仰头靠在马车车厢的一边,抬手按了按生疼的太阳穴。 一路无话,在马车的摇晃中,很快就到了暂时居住的客栈。 郑三刀直接将马车赶到了后院,下了马车,早有李智李信在候着。 到了白邺城后,言庭还没来得及吃东西,这会儿却没有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白粥,就让李智把饭菜撤下去。 把郑三刀叫上前来,吩咐道:“这些符号,都是在近三个月内出现的。你们金鳞卫在白邺城这么久,这里大大小小发生的事情你们最清楚,尽快把汇总的消息,事无巨细的整理一份给我。” 郑三刀应下,有些忧虑道:“这倒不是难事,明日就能交给殿下。只是殿下,金鳞卫所记载的情报实在庞杂,要想从这里面找到线索,恐怕不是短时间内能理清楚的。” “这个你别管,先把册子整理给我再说。还有,那几个人先别放,等事情过了,再处理她们。” 郑三刀伸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横切的手势,试探的问:“殿下的意思是……” 言庭凝眉,声音沉了下去:“郑三,你不要做多余的事。” 郑三刀连道不敢,她跟在言庭身边的时间很短,但也知道,这绝不是一位好糊弄的主子。 一个好的手下可以有自己的主见,也可以有自己的私心,但绝不能自作聪明,自作主张。 言庭又与郑三刀说了几句,便让她回去了,她自己却没有睡,而是将写着各种符号的纸张,按照时间顺序,依次排在桌子上,借着烛光,仔细观察起来。 李智从外间进来把烛火挑亮了些,又沏了茶,便静静在一边候着。 过了半个时辰,言庭还是专注的看着那些字符沉思着什么,李智移步上前小心的提醒了一句:“殿下,已经是丑时了。” 言庭抬头,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她也知道这不是一时半刻能有头绪的,可是这件事就像一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心上。 “这些放在这里不要动,我明早起来还要看的。” 李智应了,拿几块镇纸把这些纸张压住,免得被窗缝里溜进来的风吹乱。 言庭洗漱了一番,躺进被窝里,里面被李信塞了汤婆子,暖烘烘的。 她脑子里还在不停额转着那些字符,眼皮却逐渐沉重起来,不一会儿,床榻上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睡在外间小榻上值夜的李智,侧耳听了片刻,确定里面人睡熟了,这才也合眼睡去。 而此刻白邺城知州府的后门处,却有一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消无声息的推开半掩着的门,闪身进了知州府。 那身影进了知州府后,左拐右拐,避开府中巡逻的护院,进了一间雅致的阁楼中,就再也不见出来。 第二日,按照往日的作息习惯,到了点,言庭就自然醒了。 没有急着去研究那些字符,而是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然后跟老王她们一起吃了饭。 饭桌上老王不客气的毒舌道:“你刚才打的那也叫拳法?能打死一只鸡么?” 言庭笑笑也不介意,她本来就没有在武功上深入研习的意思,既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必要。 “我打拳只是为了强身健体,锻炼一番,让自己不容易生病而已。” 老王撇撇嘴,不赞同道:“你现在年纪小,好好下一番功夫还来得及。” 言庭摇头:“这玩意儿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可吃不了这苦。” 这话言庭说的没有一丁点的羞愧,她是发自内心的,她两辈子都是吃的脑力上的苦,身体上真受不了这种磋磨。 老王对于她这种不求上进十分鄙视,几口把饭吃完,就提溜着余小林的脖领子去操练了。 可不能让自己的傻徒弟跟着染上这种惫懒的性子,今天的操练加倍。 余小林眼中溢出了泪水,向着坐在桌边的言庭伸出了尔康手。 言庭当做没看见,依旧慢条斯理的喝自己的粥。 这家客栈鸡丝粥的味道真不错,可以再来一碗。 上午,郑三刀就把汇总的册子给言庭送来了,别看只是近三个月的,但林林总总竟然有十几本。 言庭也吃了一惊,翻开打眼一看,霍—— 这上面不仅有每日白邺城的米价菜价,市井流言,东家长西家短,还有知州官人每天内衣的颜色。 言庭闭眼扶额,开口的时候都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我需要知道冯知州每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衣么?” 郑三刀张口结舌,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那……您看,是需要……还是不需要呢?” 言庭抬头把一本册子劈头盖脸扔了过去:“把里面没用的东西都筛除掉,真不知你们金鳞卫每天记载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干什么。” 郑三刀十分委屈,金鳞卫作为一个特务组织,可是严格按照章程办事的,这些东西别看是鸡毛蒜皮,却能把一个人的各种习性品行都摸得一清二楚。 言庭拿起笔列了几条筛选条件出来,交给郑三刀,让她按上面的章程去做。 郑三刀却很为难道:“殿下,不是属下不做,实在是白邺城这里本来就不是金鳞卫的重要据点,就那么虾兵三两只,都是些粗人,记些流水账还成,这文书上的事情找不来人做啊。” 言庭皱眉,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又不想惊动知州,这会儿难道去跟虞都司要人? 正在这时,李信从外边进来,她本来是要请示一下言庭余小林那边操练完了,是不是要让人过来,却见地上扔着几本册子。 李信顺手捡起来,要放回言庭手边的桌案上,打眼一看,却见这册子上杂七杂八的胡乱拥挤着一堆文字。 而且是不分段,不断句,就那么密密麻麻排列着,看两眼就眼晕,李信心说怪不得被殿下扔在地上,这谁看的下去啊。 言庭把目光转到李信身上,眼睛一亮,怎么把这俩人给忘了。李智李信是跟着李锦学出来的,自然也是有才干的人,平常只让她们做些打杂的事务,也是屈才了。 当下言庭就把这件事交给了李信,并让她一并转达李智,让她们二人尽快按照要求重新整理出来一份。 李信自然应下,因言庭要求的急,当下就去拉着李智开始整理起来。 还别说,李信写字是极快的,字体娟秀整洁,一条条列出来,条理分明。 李智就专门按照言庭的要求,将符合的事件重点标记出来,分门别类的排上序号,然后给李信誊抄。 两人分工合作,效率非常的快,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整理出一部分先交给言庭察看了。 言庭看了也很满意,总算不用被密密麻麻的流水账折磨了。 虽然有了李智两人的帮忙,但破译青衣教的暗语依旧十分困难。 之后的两天,言庭日夜研究这些暗语,进展却十分缓慢。期间郑三刀的人找到了一处传递信息的地点,拿到了一张新的字条,但却没有找到放字条的人。 第三天,言庭眼睑处已经有了明显的青黑,李智进来添茶的时候,忍不住劝道:“殿下,再怎么着急也要注意身体啊。” 言庭一手支着额头,声音里也带上了疲惫,“这件事非常重要,而且迫在眉睫,新的暗语如果不尽快传递出去,一定会引起暗处人的警觉,到时候再想抓住她们的尾巴,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到现在她也仅仅是有了一点的眉目,这些暗语必定是由时间、地点、事件这三个要素组成。 其中表示时间的一部分,言庭已经能推断出一些,比如一个圆圈加一个小三角,应该是表示的鸡鸣时分,大概在丑时,后面有一个三叉的木叉,那就是丑时三刻。 后面表示地点的符号,言庭把整个白邺城的详细地图和整个大周西北部疆域的地图都找了来,仔仔细细的对照。 后来又调来了金鳞卫其他据点的记录档案,在这些纷乱复杂的信息中寻找那么一丝丝的线索。 其中还真让她对号入座的破译出了一部分,但仅仅如此还不够,还是没办法让她看懂这些密语连贯起来的意思。 尤其是那张最新的字条上,还有几个从未在其他暗语中出现过的符号,让言庭一阵阵的头大。 在言庭冥思苦想掉头发的时候,老王正在房间里洗澡,一边洗还一边哼着小曲。 “哎呀,这有人伺候着就是享受,真是罪恶的权贵生活呀。”老王双臂一展,靠在浴桶上,一脸享受“罪恶权贵生活”的模样,简直是美的冒泡。 操练小徒弟出了一身的汗,这有人端茶倒水,还给烧洗澡水,老王觉得几天下来自己已经被腐蚀了。 泡完了澡,老王闭着眼伸手去拿衣服,左摸摸右摸摸,咦?娘老子的衣服呢? 老王睁眼去看,一只手已经摸进了她的浴桶里。 “啧啧啧,看不出来啊,你挺有料的嘛。” 老王胸前受袭,顿时大惊,看也不看就一掌拍去,嘴里喝道:“你爷爷的采花贼,采到你娘老子头上了!” 来人却轻飘飘的一抓,握住老王的手腕,就将这一掌化解。 “哼,我到处找找不着你,你倒是会享受。你跑了,我上哪儿弄酒喝?” 老王定睛一看,原来这个采花贼是自己的老朋友,正是一身道姑装扮的苏文清。 ※※※※※※※※※※※※※※※※※※※※ 老王(媚眼一飞):想我曾经也是貌美如花,你采了我也不亏。 苏文清(扶墙):呕—— 酒鬼护法 “你有没有酒喝,关我屁事!”老王一把抢过自己的衣服,没好气道。 苏文清理直气壮道:“除了你,哪家酒馆还肯让我赊欠酒钱,不找你找谁啊!” 老王一脸的“卧槽”,指着苏文清的手指头都不断的颤抖,却被这人的不要脸噎的说不出话来。 最后苏文清被老王无情的轰出了屋子,房门在身后啪的一声关上,里面传来老王的怒吼:“滚!” 苏文清讪讪的摸摸自己腰间的空葫芦,嘀咕道:“真是越上年纪脾气越大。” 言庭被满桌的鬼画符搞得头大,她一推桌子,往椅背上一靠,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冬日的天黑的早,这会儿已经光线暗淡,到了掌灯时分。 言庭住在这客栈的二楼,从打开的窗户里可以看到后院。言庭走到窗边远眺,暗淡昏黄的光线中,可以看到远处隐约着一线山峰的轮廓。 听说那是一座连绵的雪山,虽然可以远观,实际上却远得很,已经不在大周的境内。 或者说以前还属于大周,现在已经连同幽云十六州割让给了突厥人。 幽云十六州,对于大周来说,是一个巨大的伤口,每每提起,都会让人感到切肤之痛。 割让了幽云十六州,不仅是丢失了大周唯一的天然草场,失去了数以百万的子民,和十分之一的国土,它更是摆在所有大周人面前的,鲜血淋漓的耻辱。 这个耻辱几乎要压垮大周的脊梁,而要洗去这个耻辱,去除这道伤疤,只能夺回幽云,驱除鞑虏。 言庭觉得自己想的有些远了,把思绪拉回来,正准备重新回到桌子后面,下方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隐约听到有人喊什么“有贼”之类的话,言庭正疑惑间,看到老王在跟什么人拉扯。 让人下去瞧瞧怎么回事,不一会儿李信来回道:“殿下,是个道姑,似乎是偷喝了酒,醉倒在酒窖里了,被店里的伙计抓了个正着。” 还没听完,言庭已经一脸喜色急匆匆的下楼去了,李信赶忙跟上,在后面一叠声的让言庭慢点儿。 转到后院,上前几步拨开人群,那衣带散乱,醉眼迷离的扶着葡萄架的人,不是苏文清又是谁。 一旁的伙计还在扯着老王的衣袖不放手,老王又怕一失手把人伤了,满脸不耐烦的道:“我都说了,我跟这人没关系,干嘛跟我要钱,你问她要啊!” 伙计却不撒手,语气不善道:“她身上要有钱,我找你干嘛!她亲口说的,她跟你是姐妹,你妹子喝了酒,你不给钱谁给!” 苏文清还在一旁指着老王嘻嘻笑道:“正是正是,她叫王楠,我是她的妹妹王北,我们还有个弟弟,叫王东西!哈哈哈哈哈哈……” 老王气得跳脚:“你个不要脸的,谁跟你是姐妹!” 老王已经快被气出脑溢血了,言庭见状赶紧上前对那伙计道:“这人我是认识的,她喝了多少酒,我来结账。” 伙计自然是认识言庭的,带着护卫家仆,包下了客栈整层的二楼,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有身份的小小姐。 她自然是信言庭的,脸上的恼意也变成了笑容,放开老王的衣袖拱手问好,道:“诚惠了您嘞,一共是四十五两。” 老王在一旁没好气道:“你这是什么黑店!不过是喝你一点酒,怎么就要四十五两?你是不是看她有钱是冤大头,就狮子大开口?你信不信我让你吃两记老拳?” 有钱·冤大头·言庭:…… 伙计看了看她碗口大的拳头也有些害怕,但还是理直气壮道:“你也不看看你这妹子喝的是什么酒,整整十八年的女儿红啊,是我们掌柜娘子留着给自家女儿娶亲摆酒的时候用的。您这妹子可倒好,三坛子酒,给喝了个精光,一坛子收你十五两,那都是便宜你了!” 这伙计也说的没错,这东西在后世也比得上窖藏的茅台了,而且还是人家给自己女儿娶亲用的酒。 让李信给人把银子付了,又让人把醉的葡萄架都要扶不住的酒鬼抬到自己房间里去。 没有热闹可瞧了,众人也都散了。 把人安顿到自己房间,又让人弄了醒酒汤灌下去,苏文清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言庭趁着这个空档用了饭,看这人睡得挺沉,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这才回到桌案后面,继续埋头苦思。 不知不觉,已经月上中天,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支着床沿坐了起来。 言庭正专注,没有听到那边细微的动静,冷不丁,身后上方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这是何物?怎么有些眼熟?” 言庭被这声音吓的一抖,手下正写着的一个字最后一撇画的老长。 她定了定神,回首无奈道:“您走路,都没个声儿的么?” 苏文清困倦的眯着眼,脸上还有三分醉意,但人显然已经清醒了。 言庭看着这人心想,长得好就是有任性的资本。这么一个成日里宿醉的老酒鬼,却让人看着她讨厌不起来,只觉得潇洒恣意,还平添了几分落拓,简直是少男杀手。 苏文清没有回答她,兀自盯着那满桌的鬼画符看的出神,少顷,她恍悟道:“这不是青衣教的暗语么,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言庭睁大了眼,一时有些不可置信:“你认得这些?” 苏文清却摇头道:“这些暗语做了改变,我一时也辨认不出。” 言庭眼中喜色更深,“你的意思是说,你认识青衣教以前的暗语?” 苏文清点头:“毕竟我以前做过她们的护法嘛。”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如果不是言庭对表情的管理已经有一定的火候,此刻一定会把下巴都丢到地上去。 “你做过青衣教的……护法?” 苏文清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恹恹的:“是有这么回事儿当初我以为是什么江湖新起的小门派,她们给我酒喝,我就去了。后来觉得不对劲儿,我就走了。” 苏文清简简单单两句话带过,“听说被剿灭了,怎么又出现了?” 言庭把事情与她说了,这事儿没必要瞒着,现在也正需要这人的帮助。 苏文清听完,什么也没多说,扯过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唰唰写下。 估计是醉意未退,下笔还有些飘忽,但笔走龙蛇间,风骨犹存。 写完,把毛笔往笔洗中一掷,懒懒道:“我知道的就在这上面了。” 言庭看去,上面字符果然与之前得到的暗语有所雷同,两相比较,不难发现其中的蛛丝马迹。 不过,言庭有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在青衣教当过护法?” 苏文清瞥她一眼,“记不太清了,十几年前吧。” 十几年前,在整日的酩酊大醉中,记下的这些暗语,十几年后还能分毫不差的写出来。 “你以后少喝些酒吧,对身体不好。”言庭由衷的劝了一句。 苏文清轻笑了一下,抬手在言庭脑袋上弹了脑瓜崩。 言庭呀了一声,捂住额头,那里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小朋友,莫管大人的事。” 说完,她摇晃着往门口走去,言庭在身后喊了声:“我在旁边给你安排了房间,你出门右拐。” 苏文清没有回头,轻轻应了一声,出门往右手边去了。 言庭揉揉自己额头,嘟囔了句:“小朋友?见鬼的小朋友。” 她可是典型的老酒装新瓶,真要算起来,搞不好,她跟苏文清才是同龄人呢。 突厥皇女 老王依旧是一大早就起了,把自己的小徒儿拎出来一顿操练,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昨天被某个酒鬼气出来的一肚子火也消散了不少。 余小林觉得自己现在,特别·极其·格外的,弱小可怜又无助。 她本来是做护卫的,没想到现在成了沙包。 “我当时一眼就看出来你是练左手刀的好苗子,嗯,不愧是我。”老王看着余小林练刀,不时拿一根竹杖敲打指点她姿势不到位的地方。 “我这疯虎刀法总共是七七四十九式,越是练到后面招式越少。我现在已经将这四十九式凝练成七式,什么时候你能把化有招为无招,就是你超越我的时候。” 余小林听得很认真,学的也很卖力,她在学武上不算极其聪慧,但肯下功夫钻研,一步一步走的极为扎实。 而且她本来就习有家传刀法,如今再学疯虎刀法,有底子在,倒学的很快。 练到某一招的时候,她脑中灵光一闪,刀势由势大力沉忽而转为飘忽起来。 老王眼中亮光一闪,也不阻止,任由她借着这股势头施展下去。 明明还是疯虎刀法,却又不太像了,多了些别的东西。 等她把一套招式施展完毕,老王一棍子抽在她的屁股上,故意板着脸道:“你把疯虎刀法融会贯通了么?就胡乱改动,还不会走就先想跑了是不是?” 余小林郝然的挠挠头,羞窘道:“对不起师傅,我就是忽然觉得疯虎刀法和我家传的刀法很契合,若是能把两者合二为一,肯定能更厉害的。” 老王心里喜滋滋的,嘴上却道:“你这想法是不错,但是要先把两者都练到即为纯熟,才能两相结合,再创出一门新的刀法来。” 老王单手拄着竹杖,围着余小林转了两圈,脑海中有了主意,“这样,你以后呢,就右手使你的家传刀法,左手使我的疯虎刀法,双刀合璧!” “噗——”二楼传来一声喷笑。 老王怒视过去,“笑屁啊笑,老鬼你再笑,我就把你的酒葫芦打烂!” 苏文清看着自己暴躁毒舌的老朋友在下面跳脚,丝毫不为所动,慢悠悠道:“你以为左手疯虎刀,右手余家刀,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 老王不服气道:“怎么不行,你睁大眼睛看着,我的好徒儿是怎么练成双刀合璧的!” “好,我看着。”苏文清举起葫芦做了个敬酒的姿势,单手拇指拨开木塞,仰头喝了一口,喟叹一声,“好酒。” 她一闪身,从窗口消失了。 老王往那空荡荡的窗口瞥了一眼,脸上暴躁的表情收敛,鼻子里哼出一声,“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真不在意何必追到这里来。” 另一边,郑三刀拿到新的暗语的时候还觉得不可思议,“殿下,这上面是什么意思?” 言庭走进他,低声说了几句,郑三刀满脸惊骇,拿着纸条的手都抖了起来。 言庭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去办吧。” “是!”郑三刀把纸条仔细收好,退了下去。 这一日,白邺城的街头各处,又出现了许多新的涂鸦。 这些不起眼的涂鸦没有人在意,只有一些暗地里的小老鼠在蠢蠢欲动。 一行不起眼的车队,向城门口缓缓驶去。 守门的兵娘上前拦住检查,“上面是什么东西,干嘛去的?” 车队的领头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女人,她悄悄往兵娘手里塞了一个钱袋,笑呵呵道:“这位姐儿,这上面都是些布匹,呵呵,没有别的,您看……” 兵娘接了银子,脸上露出会意的笑,随便翻看了一下,便一挥手放了人。 出了城,这一行车队一路走偏僻的地方,往边境线而去。 大周与突厥虽然早已不通商,但走私暴利之下,总有人铤而走险。边境线如此宽广,不可能处处布防,总有一些疏漏的地方。 所幸这些地方大都偏僻难行,不可能让大部队通过。 这行车队行到一处偏僻的山脚下,将马车藏好,留下两人看守,其余人便背上大包布匹,沿着山路向上攀爬。 一行人翻过了山岭,到了另一边的山脚下后,将身上宋人的外衣一脱,里面已经穿着突厥人的服饰。 再将发髻扯下,编成辫子,摇身一变,已经变成了突厥人的样子。 “没想到这一趟这么容易,这些货跑一趟能挣这个数吧?” 一个小个子满色喜色的冲着领头的中年女人伸出一只手上的三个手指。 她们将食盐裹在布匹之中,走私到突厥来,转手就能赚到十倍的利润。 中年女人笑眯眯的道:“放心,只会比这个数高,不会比这个数低。你们这就跟我走一趟吧,所有关节我都已经打点好了。” 其他人听了都面带喜色,毫不迟疑的跟着中年女人走。 走出没多远就有人骑马来迎接她们,随后她们就被带进了一个部落里。 中年女人笑道:“你们现在这里歇一歇喝口水,我去跟人家谈谈价格。” 又是翻山又是赶路,同行的人也都累坏了,看到端上来的水食,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连答话都来不及。 中年女人憨厚的笑笑,眼中却流露出一抹冷然,转身跟着一个突厥人离开了。 中年女人跟着突厥人进了一个很大的帐篷,帐篷被一道帘幕分成两个部分,一个身影早已经在帐篷中央等候。 只是这人并没有穿突厥人服饰,而且一袭黑色的广袖宽袍,衣袖袍角上绣着繁复的金色花纹。 “属下参见大护法,大护法千秋万载,与天同寿。”中年女人五体投地行了个大礼,然后将密信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 被称为大护法的女人接过密信扫了一眼,“好,看来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了,你之后回到白邺城就不必再来了,城内的情况还要你去统筹。” “是,谨遵大护法令。” “已经用不着那些人给你打掩护了,一会儿我会让人处理掉。”大护法一手抬起仔细观赏着上面的花纹,淡淡道,“下去吧。” 等中年女人下去之后,帘幕拉开,一个英武的身影大踏步而出,她身上穿着华丽的服饰,衣服上绣着金色的狼图腾,以彰显她在突厥人中高高在上的地位。 “吴耀思,事情已经办妥了么?”阿史那·吉达迫不及待的问道。 她的汉话说的并不流利,发音听起来怪怪的。 吴耀思却一改方才不可一世的样子,也同方才的中年女人一样,跪下行了个大礼。 “参见吉达殿下,您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到时候只要您一声令下,白邺城就尽在您的掌握之中了。” “做得好,事成之后,你要什么,本皇子都满足你!”阿史那·吉达一脸的兴奋,眼中带着火热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手下的铁蹄踏破白邺城坚固的城池。 “等我拿下白邺城,母汗一定会大大嘉奖我,到时候,还有谁能与我挣?等我坐上了汗位,你便是第一功臣!” 现任的突厥可汗生性风流好色,子女生了一茬又一茬,除去那些夭折的和皇子,还剩下的皇女就有十几个。 而这些皇女中,最受突厥可汗阿史那·达日阿赤爱重的有三位,分别是大皇女阿史那·思云,三皇女阿史那·阿日斯兰,还有就是这位七皇女吉达。 达日阿赤日渐衰老,下面的女儿们个个明争暗斗,虎视眈眈。吉达是最受达日阿赤宠爱的女儿,然而她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因此许多部落并不愿意效忠她。 吉达在这里做着美梦,却不知道她的举动不仅被言庭识破了,她的姐姐们也正在暗中注意她。 阿史那·思云一早就接到了密信,身为大皇女的她与其他长得人高马大的突厥人不一样,她的父亲是个汉人,是达日阿赤掳掠来的,因此在长相和身材上,她在突厥人中显得格外清秀纤细。 阿史那·思云的父亲为她取了个汉人的名字,她本身也是非常钦慕汉人文化的,因此乍一看,她倒像个大周朝的书生。 然而若是因此而小看她,必定会被她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思云殿下,是否要把此事报给汗王定夺?” “不用,便让她去折腾吧。不管成与不成,对我们都没有坏处。” “是,殿下。” 而另一边的三皇女阿日斯兰,将怀里的男人一推,不屑的哼笑道:“吉达那个蠢货,竟然相信一个卑贱的大周人,迟早死在这上面。” 说完便端起酒杯饮尽美酒,然后将视线落到脚边半裸的美男身上,眼中流露出充满了占有欲的目光。 帐篷中顿时响起一片吟哦之声,看来论起好色上,这位三皇女可是不输给她的母汗。 ※※※※※※※※※※※※※※※※※※※※ 这周加班加到累成狗,周末会多更一些哒,希望仙女老爷们看的开心~~~~ 往事如风 “你真的不调兵来?要知道,这白邺城可只有六千守军。”苏文清对于言庭这个决定感到很诧异。 言庭思忖再三,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决定。 “如果要调兵来,白邺城里不知道有多少眼线,根本瞒不过去。可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再想拔除青衣教这颗毒瘤,就难上加难了。” “那你准备如何御敌?” “白邺城所有军事亦有督司府管辖,我上次路过这里,在宴席上与白邺城的都指挥佥事晁玥有一面之缘,我会让人约此人前来详谈此事。” 苏文清看她似乎胸有成竹,奇怪道:“你与她仅有一面之缘,如何能断定她人品可靠?” 言庭一笑,“我看过所有白邺城大小官员的资料,晁玥此人尽忠职守,为人刚正不阿,而且家中人口简单,仅有一个老母相依为命。就算青衣教想在她家中安插眼线,恐怕也不容易。” “而且上次宴席中,众人尽都上来捧我臭脚,唯有她坐在位子上从头至尾不言不语,全程连一滴酒都没有沾。这样的人,虽然脾气大了些,在这种情况下,却是最可信的。” “没想到,你看人倒有些眼光。”苏文清冲她喷出一口酒气,惫懒的笑道。 “那是。”在这方面,言庭多少还是有些自得的,只是被苏文清的酒气熏得上头,无奈的离她远一点,“我说清姨,你就少喝点吧,这东西火辣辣的,有什么好喝的。” 苏文清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少来套近乎,能说出这种话,就说明你还不懂这杯中滋味。酒能解忧,醉能消愁,何物有此乐乎?” 言庭看她这副样子,有一肚子的问号想问,却不敢开口。 苏文清看她一脸便秘的样子,乐了,“你是不是想问我,和你阿爹的往事?” 言庭张了张嘴,惊道:“我还以为你很避讳呢……” 苏文清鄙夷的看她,“我把我情敌都熬死了,我有什么可避讳的。这样吧,我给你讲讲我的情史,你把你阿爹的近况告诉我怎样?” 言庭默然无语,忽然想朝她竖起中指。 你特么接近我是不是想打我美人爹的主意,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句话,传出去就能治你的死罪!”言庭色厉内荏的低吼。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苏文清斜睨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治你得罪,信不信我现在就让锦衣卫拿下你,治你个有辱皇家的罪名?”言庭咬牙道。 苏文清笑着摇头,“你不会的,我知道。” “而且,你手下没有一个人打得过我,我若要走,你拦不住。” 她晃荡着酒葫芦,又慢悠悠的补充了一句。 言庭气结,武功高了不起啊! 对于以前的旧事,其实言庭也知道那么一些大概。只是事关皇室,又是几十年前的,除了几个当事人,早已经语焉不详。 “好吧好吧,我就做一回听众。”最终言庭败给了这该死的好奇心。 苏文清薄唇勾起一抹弧度,目光落到言庭的脸上,眼中三分醉意涌动,似乎通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言庭被她这目光看的毛毛的,不由催促:“你倒是讲啊!” 时光在苏文清眼中仿佛开始回溯,倒退回了二十多年前,一个与言庭这般年纪的少年,拉着她的袖子轻轻摇晃,眼神中带着熠熠的光彩。 “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你快讲给我听!”少年催促道。 此时苏文清也不再是一个落魄的道姑,而是意气风发,衣带当风的少女模样。 “你亲我一下,我便讲与你听。”少女脸上露出促狭的笑意。 少年纪明气恼她的捉弄,白玉般的脸上浮现两抹殷红,“不讲便不讲,何必这样来欺辱我,我这便走了,以后都不来见你!” 眼看他要负气而走,苏文清赶紧起身绕过桌子,抓住少年的手腕,一叠声的道歉,“好了好了,我的错,我是说笑的,我再不捉弄你了,好么?你原谅我吧,我这就讲故事给你听,讲你最喜欢的鹊桥仙的故事,好么?” 纪明看她连连讨饶,心里的气也跟着去了大半,只脸上还是不肯给她笑容。直到苏文清冲他做了个鬼脸,才绷不住笑出声来。 苏文清看他笑,自己也跟着笑,一时两人相对傻笑起来。 “我私下与你见面,已是不妥。不是我不与你……那个……,只是,只是……这要成亲之后才行,你要尊重我,不能把我当做……随便的男子。”纪明最后还是带着一丝羞赧郑重的警告某人。 “我知道,我已让我爹寻媒人准备去你家提亲了,我只是一时口快,我知错了。你别气了,好么?” 纪明轻轻的“嗯”了一声,苏文清便拉着他重新坐下,给他讲鹊桥仙的故事逗他开心。 可惜苏文清这个故事选的不好,讲完之后,纪明两眼红红,跟兔子一样。 “哎呀哎呀,你怎么哭了,早知就不讲这个故事了。”苏文清有些手忙脚乱。 纪明不仅眼睛红了,说话都带上了点鼻音,闷闷道:“张娘子和李贵卿太惨了,两人明明相互爱慕,最后却劳燕分飞,呜呜呜……” 苏文清挠头,她真的是不懂这故事有这么惨么? “别哭了别哭了,两个人最后不是变成两只鹊鸟双宿双飞了么?” “你根本不懂,世上哪有人会变成鸟儿的,这只是一个美好愿望而已,事实上两个人还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太惨了呜呜……” 纪明手中的帕子已经湿透了,苏文清只好把自己的袖子递过去,一手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都说是故事了,都是假的,你怎么还真信了呢?” 纪明抬起红彤彤的兔子眼望她,“我们不会这样的,对么?” “对,我发誓!下个月就有媒人上门提亲,今年啊,我就把你娶回门去!” 纪明终于露出一个笑来,虽眼中还有泪花,却是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欢喜的情绪。 两人间气氛正好,门外却响起一阵嘈杂的声响打断了这良辰美景。 此处是集贤居的一处包厢,集贤居内一向清净,少有这么闹腾的时候。 苏文清脸上顿时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来,她约在这里,正是看中这里清净,怎么就有人这么没眼色呢。 门外的声响却是越来越大,似乎有一大群人朝着这里而来,苏文清也听清楚了,有个声音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一听她便知道是谁了。 苏文清冷笑一声,便要出门。毕竟可不能让人闯到包厢里来,让人看到便坏了纪明的名声。 纪明也听出了是谁,拉住苏文清的袖子叮嘱,“是潘尚香,她母亲在朝中势力日盛,你如今在燕京名声响亮,正是风口浪尖,不宜与她硬碰。你见了她,可要把脾气收敛些,不要正面与她冲突。” “奸相误国,我岂能怕她?我就不信,她潘尚香能把我怎么样!一会儿你趁乱从后门先走,我出去会会她们。” 纪明知道她心高气傲,却劝不住她,心里急得不行。苏文清已经推开他的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苏文清,你这缩头乌龟终于舍得现身了,快来与我比上一局,今日我潘尚香就要当众揭穿你这个欺世盗名的家伙!” 苏文清合上房门,对着来人露出轻蔑的笑容:“我道是哪个,原来是你啊,嗯,你叫那个什么来着,什么香啊臭的……” 潘尚香被气的跳脚,“是潘、尚、香!” “管你什么香臭,你找上门来想干什么?划下个道道来,今日本姑娘就要教你重新做人。” 早有人围观上来看热闹,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两人之间早有龃龉,潘尚香也算有些本事,在燕京圈子里也有些才名。只是一向被苏文清压着,一来二去,自然便不对付。 潘尚香倒也有些骨气,不去靠她母亲的权势压人。只是她被人捧惯了,有些飘飘然,自认才高八斗,上次诗会却被苏文清下了面子,心里很不舒服,这才来寻事儿。 潘尚香自己也清楚,想依靠文才从苏文清这里找回面子,她怕是得等下辈子了。 “我们今天不比文,来比武,怎么样,你敢么?” 潘尚香心说,小样儿,今个非得揍你一顿不可。 苏文清却笑了,笑的很大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潘尚香还纳闷这人有病吧,快挨打了还笑这么开心。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丫怪不得笑这么开心,她爹的,下手太特么重了。 潘尚香顶着熊猫眼,一瘸一拐出了集贤居。 集贤居门口,纪明带着小厮等的焦急,他本想先回去,却实在放心不下,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 潘尚香走出去一段路,不经意间回头,发现苏文清也出了集贤居,在跟一个带着幕篱的男子说着什么。 虽看不到那男子长什么样,但气质清雅如墨竹,又带着些冷然,与燕京一众温婉的贵公子很是不同。 “与苏文清一起的那个,是谁?”潘尚香眯着熊猫眼问身旁的丫头。 丫头摇头,却很上道的逢迎道:“不如让人去查查这是哪家的公子,凭咱们家的威望,您想要,还不是勾勾手指的事儿。” “滚!”潘尚香抬腿踹了一脚狗腿的丫头,“我潘尚香是那种靠家里的人么?我就是看上了,也是靠自己的魅力去俘获佳人芳心,你他爹懂个屁。” “走,回府,哎哟,苏文清你个狗东西,痛死老娘了!” 此刻的几人都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一件小事,就如命运的蝴蝶煽动了一下翅膀…… 偶尔或者必然的,她们在不久之后,就会走向,那个谁也料想不到的未来。 对牛弹琴 在苏文清的口中,言庭听到了一个自己不曾认识,不曾熟悉的爹爹。 美人爹爹,在言庭的印象里,总是清冷淡漠的,像是冬日里梅花枝头的一捧雪。 原来曾经竟是个听一个故事都会掉金豆子的少年,温柔、活泼、又美好的少年。 “鹊桥仙,讲的是什么故事?”言庭所知道的鹊桥只有牛郎织女的鹊桥,很明显,这里的鹊桥显然是另一个故事。 “是个话本子,说是前朝李贵卿和张娘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李贵卿被皇帝看中,一入宫门深似海,两人再无缘相见。有一天,李贵卿梦见许多喜鹊飞来,搭成了鹊桥,他走上鹊桥,就见到了张娘子。” “之后没几天,就接到了张娘子的死讯,李贵卿大为悲痛,便让人在应远河上建一座鹊桥。” “然而鹊桥还未建成,李贵卿也思念成疾,撒手人寰了。从此东岸半座桥,西岸半座桥,两座断桥遥遥相望,却再也没有连上的一天。” “后来传说有人在桥上看到了一对喜鹊,便说是李贵卿与张娘子所化。两人死后,终得相守。” 说起这鹊桥,言庭也曾见过,只是从来没有注意过它叫什么,有什么故事,今天才知道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个故事。 只是,这故事,委实有点像是某人的写照啊。 “看什么,我可不会做第二个张娘子。” 言庭有些尴尬的收回目光,转而皱眉,“你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苏文清定定的看着言庭,尤其那双极相似的眸子,然后一字一句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言庭脸色有些变了,“你疯了,现在我爹爹可是太皇后卿,我姐姐是皇帝陛下,你想死么?”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苏文清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念了一句。 言庭觉得这人真是个疯子,她到底想干什么?为爱痴狂?再深的感情,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淡化了吧? 苏文清看着她难看的表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骗你的,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我这故事算是讲给牛听了。” 说完,她大笑着,洒然扬长而去。 言庭看着她的背影,也分不清这人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怪人,疯子。”言庭喃喃念叨了一句。 把苏文清的事放在一边,当前最重要的还是白邺城的布防。为了不引人注意,言庭决定亲自去拜访晁玥。 让人去唤余小林来,换上李信准备的农户人家的衣服,两人就出门了。 两个普通农户打扮的少女,在白邺城的街头一点儿都不起眼。 客栈在白邺城东,两人就沿着主街道一路往城西而去。 到了城西,虽然言庭看过晁玥的情报,还是有些惊讶。 不为别的,只因这城西是贫困人家的聚集地,晁玥身为白邺城都指挥佥事,怎么也是个三品官,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也实在是让人意外。 城西的小巷错综复杂,连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晁玥居住的泥瓦巷。 巷子很狭窄,一边是夯土墙,一边是带着个小院的一排三户人家。 走到小巷中间,小院的院墙也是夯土墙,垒的并不高,以言庭如今一米六几的身高,踮起脚就能看到院子里面。 余小林上前敲了敲紧闭的木门,敲了好一会,里面才传来答应的声音,是个老人。 过了一会儿,木门从里面打开,一个满脸风霜的老人看着两人奇怪的问道:“两位娘子找谁啊?” “大娘,我们是来找晁玥晁大人的。” 老人没有让两人进去,而是把目光落到了余小林手中提着的鸡鸭等物上,像是明白了点什么。 “你们走吧,我晁家虽然贫苦,却家风清正,不会收人礼物的。” 说着就要把大门关上,言庭连忙上前挡住,笑道:“您老误会了,晁玥大人清正廉明,整个白邺城都知道,我们哪儿会做那等事?” 言庭指了指余小林手中的东西,“这是晁玥大人给我们银子让我们代为买的,这不先送回来么。晁大人有事儿,我们先一步回来等她。” 老人还有些狐疑,“是这样么?” “当然了,您看我们这打扮,哪有钱买这些啊。晁大人发了饷银,这不先想着买些东西孝敬您么。” 老人这才信了,让两人进门来,嘴里还唠叨着,“哎呀,买这些多浪费啊,换成糙米能买许多呢,这孩子真不知道节俭。” 言庭对视一眼,赶紧进门去,将东西给放到一旁的灶房。 晁母把两人迎进堂屋,给两人倒上两碗热水,让两人坐着喝。 言庭趁机和晁母攀谈,不一会儿便与晁母亲近了许多,从晁母口中也得知了许多晁玥的事情。 从晁母的表现就能看出,晁玥从小就被教育要为人正直不阿,因此当官后,也非常清廉。 每个月得了俸银,还要拿去帮助更贫苦的人,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年轻的时候倒也娶过夫,只是没过两年便去了,留下了一个幼子也夭折了。 如今晁玥已三十许,因生活过得清贫,便一直没有再娶。 两人一直在晁家等到天擦黑,门外才响起一阵敲门声。 “娘,是我,我回来了。” 晁母听了赶紧去开门,打开门,一个清瘦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虽清瘦,毕竟是武夫,身上没有文人的柔弱,面皮微黑,五官生的周正,显得有些冷峻。 “今天怎么回来晚了?家里来了两个人,等你等了一下午了。还没吃饭吧?你先去堂屋坐着,我去给你做饭。” 晁玥一听有人来,眉头就皱起来,正要仔细询问,言庭已经从屋里出来,笑着对她打招呼,“晁大人,是我呀。” 晁玥看着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正要行礼,言庭快走几步一把握住她的手臂。 “晁大人,我们到屋里说话吧。” 晁玥被言庭带着到了屋里,两人对面坐下,晁玥还依然有些不可置信。 “荣安王殿下,您不是到雁门关去了么?怎么到了我家,还……”这幅打扮。 “这正是我要与你说的事,事关重大,我此来正是要请晁玥大人助我。” 言庭将青衣教的事情与晁玥简单说明了一番,晁玥眉头紧锁了起来,气愤的锤了一把桌子,“竟有这种事?简直耸人听闻!” “我已经将她们开城门的时间改了,到时我们将计就计,必定可以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既然有人能避人耳目,在深夜打开城门,放突厥鞑子进城,必定有白邺城的高层相助。我如今却不知到底谁是青衣教的耳目,因此行事必须要小心再小心才行。” 晁玥一抱拳道:“殿下放心,晁玥便是舍了性命,也定要护白邺城和城内百姓的安全!” “好!!晁玥大人忠肝义胆,我相信晁大人!只是此事,我们还要细细商议。” 两人又借此事仔细讨论了一番,排兵布阵自然还是晁玥比较老道。 言庭只想着将突厥人拒之门外,再埋一支伏兵,打她们个措手不及。 晁玥却更狠,她提议将突厥人放进来打。 “城门有两道,第一道是瓮城,第二道才是主城。我们把打开瓮城门,让突厥人进来,再把瓮城一关,两边都是死路,到时候就可瓮中捉鳖。” “好!就这么办!”言庭拍手叫绝,“为防万一,我会提前一天让人去雁门关求援,到时若有变故,也只需坚持到天明,便有援军到来。” 如果提前让雁门关调兵前来,必会引人怀疑,等突厥人已经上套,再从后面包饺子,才能万无一失。 两人把事情谈妥,言庭便起身告辞。 “殿下若不嫌弃,不如在舍下用了晚饭再走?” “不必了。”言庭笑道,“你们母女吃饭,我在这反而不自在,这就走了。若有什么事情,可让人去城东的好客来寻我。” 言庭带着余小林告辞离去,晁玥将人送到巷子口,这才回转。 灶房里,晁母端着一个砂锅走出来,“你怎么不留人吃饭啊,今儿个炖了鸡,可香甜了。” 晁玥闻着香味,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惊讶道:“今天怎么买了鸡?家里有钱么?” 晁母奇怪道:“不是你发了俸银,给人家银子,让人替你买的么?” 晁玥眨了眨眼,反应了过来,冷脸上露出一抹笑,“得,这是借我的名送的,不过这不算贿赂,只能算慰劳,吃得安心。” 晁玥接过晁母手中的砂锅,往堂屋去了。 晁母一时摸不着头脑,不过也知道,这肉能吃的心安理得,也就放心了。 ※※※※※※※※※※※※※※※※※※※※ 小剧场: 言庭:我想到某个人就会心慌慌,闷闷的难受,这是为什么? 苏文清(鄙视.jpg):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言庭(沉思):难道我有心脏病? 苏文清:……你看那头牛,它像不像你。 风雨欲来 不知不觉间,白邺城平静的表面下,一股暗流已经涌动起来。 在雁门关外的草原上,有一支军队正在悄然集结。 吉达身穿一身黄金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的检阅着麾下的军队。 “吴耀思,你说的那条路果真可以让我大军通过?”吉达一手持着马鞭,侧身去看身旁跟随的青衣教大护法。 吴耀思连忙一拱手道:“殿下不是已经派人确认过了么?请殿下放心,绝对万无一失!这还是小人无意间得知的一条密道,绝对没有人知道。” 这条密道其实是一条较为和缓的山道,大军通过其实还是比较艰难的,但是要是只有万余人,要悄悄的摸过去还是可能的。 这条山道非常隐秘,连地图上都不曾标注。 吴耀思也是十几年前从大周仓皇逃窜到突厥的过程中,偶然从一个老猎人那里知道的,老猎人一家早已经被她灭口,如今知道这条密道的就更是寥寥无几了。 “那就好,等我拿下白邺城,你就将是最大的功臣!” 吉达现在正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时候,老汗王日渐迟暮,却还没有定下继承人。 吉达自知在突厥部落间的威望,远远不及三皇女,论起聪明才智,又不如大皇女,这才决定铤而走险。 只要今日一战功成,她在突厥皇室中的威望将立即有一个质的提升,突厥的勇士们都将为她的英明神武所折服。 “出发!”吉达手持弯刀向前一挥,集结的突厥军队开始趁着暗下来的天色掩护,向着大周的边境方向进发。 白邺城中依然是一片平静祥和的景象,街道上百姓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为自家的柴米油盐忙活,丝毫不知突厥人已经将这里当成一块肥肉。 客栈二楼,言庭站在临街的一面窗户后面,望着下面的街景。 房中还有一人,正在来回踱步,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言庭回首道:“你是脚下扎了刺么?从早上起就一直转个不停。” 余小林站住脚,对于言庭的平静感到很捉急,“殿下,这都要火烧屁股了,我怎么能不急么?你看现在城门还大敞着,这要突厥人突然杀出来,那不全完了!” 言庭扑哧一笑:“你以为突厥人能凭空飞过来不成?她们要是敢在白天行军,还没靠近边境线就会被发现,因此天不黑,城门不落锁,她们是不会来的。” 余小林听了这话稍觉安心,但还是忍不住感到急躁。不为别的,只因此事跟青衣教有牵扯,让她想起来就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刻就能将自己的杀母仇人揪出来报仇雪恨。 言庭不想看她在眼前转悠,便道:“你不是在练双刀么,这会儿有空,你去后院耍吧。” 提起双刀,余小林就感到一阵气馁,她本来就不是极聪明的人,要做到完全一心二用,将两种刀法施展出来,太艰难了。 但她性格坚韧,并不因为难练就放弃,当下就转去后院习练起来。 今天就是青衣教暗号中约定的日子,言庭只是略作改动,将具体的时间向后推迟了一个时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边最后一丝亮光也收敛。 白邺城的城门缓缓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响。 此时虽然才刚刚入冬,但下过一场雪后,守城还是变得越来越难捱。 城墙上,每二十人组成一个小队,每隔半个时辰交叉巡逻。 “嘶,这天儿越来越冷,真是冻死个人了。”一队缩着脖子的守兵,躲在城垛后面避风。 “别说了,赶紧活动活动,还能暖和点儿。”一个老兵将□□抱在怀里,两手揣着,不住的跺脚。 “她爹的,这半个时辰怎么这么难熬,接班的怎么还不来。我他娘现在就想回到被窝里,抱着我家那口子暖和暖和。” “你丫也就这点儿出息,听说没,城东的馆子里,来了个江南的小倌儿!诶唷,那身段,那模样,叫一个俊俏啊……” 男人凑在一块儿讨论,女人凑在一块儿自然要讨论男人,这是古今通用的道理。 听这人说的口沫横飞,一圈人顿时也觉得火热起来,好似连天气都不怎么冷了。 “你们凑在这干什么呢?”一个声音响起来把众人顿时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更是一个个跟鹌鹑似的恨不得往后缩。 “赵、赵参将,我们,我们就是太冷了,稍微避避风。您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们一回吧,我们这就去巡视。”领头的赶紧不停的鞠躬,小心解释道。 没想到一向对她们这些小兵呼来喝去的赵参将,却一改凶恶的面孔,而是上前来扶住老兵的胳膊,脸上还带着笑。 “大家都是当兵的,我能不懂么,今天也辛苦大家了,我就给你们放个假。下面姐几个正在喝酒,你们也去来几盅,暖暖身子。” 一众人顿时受宠若惊,老兵更是忐忑道:“我们这些人,怎么好意思去打扰大人们的雅兴!我们还是在上面吹吹风,凉快凉快,赵参将您去吧,我们绝对不把这事儿往外说。” 当值的时候饮酒可是个不小的罪过,一众人还以为这赵参将是来敲打她们的。 赵参将顿时把脸阴了下来,“让你们去就去,叽叽歪歪什么,去去去,你们谁敢不听老娘的话,小心我弄死你们。” 赵参将把平日的凶相露出来,一众人顿时被吓得抖如筛糠,但却不敢再说什么,慌慌张张的往城墙下面去了。 赵参将吐出一口唾沫,啐道:“真是一群贱皮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等一众守卫走的见不着人影了,赵参将才挥手让隐在暗处的百十人出来。 这些都是平常跟着她狐假虎威的爪牙,也是她最信得过的人。 这百十人跟着赵参将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城门的闸口处。 这里只有几个靠在墙上打瞌睡的守兵,防卫十分松懈,毕竟任谁也不会想到,突厥人会打这座坚城的主意。 赵参将脸上露出狰狞的笑,一挥手让人上前去把几人做掉。 几个爪牙偷摸着上前,正要给这几人抹了脖子放放血。谁知惊变突起,几个上一刻还在打瞌睡的守卫突然暴起,抽出钢刀就先一步捅进了她们的胸腹之中。 鲜血顿时飚射而出,将城墙泼染的血红斑驳,在火把的照耀下,刺目惊心。 赵参将大吃一惊,正想上前帮忙,身后传来一阵破风呼啸的声音。 她仅仅来得及回头一瞥,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些森冷的反光,后背顿时就传来一阵剧痛。 三支羽箭,已经插在她的右肩和后腰处。 一阵箭雨齐射,这百十人顿时便只剩在地上痛苦□□的份了。 “留下几个领头的,其余人都杀了。”冷峻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晁玥的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意。 整个白邺城都沉浸在一片夜色之中,唯有知州府中,此刻却灯火通明。 正厅之中,所有白邺城的大大小小官员都齐聚一堂,每人面前都摆着一条矮桌,上面摆着菜肴。 乍一看,只会以为这是一个普通的宴会,只是今天宴会的主人不是知州府的主人冯大人,而是那个坐在主位,笑意盈盈的少女。 “诸位大人,客气什么,快用餐啊。”言庭做出请的手势。 下面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筷。 这位看起来还尚显稚气的王女,突如其来的出现在白邺城,还设宴款待她们,这气氛怎么看都不正常。 “难道是菜肴不和口味么?”言庭夹起一片水煮肉片放入口中咀嚼,赞道,“好客来的厨子还是不错的,我这阵子吃她家的饭吃的挺顺心的。” 下面众人更是心惊了,怎么听着这位小王女在白邺城已经住了好一段时间了,她们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哦,我懂了,是只有菜肴难免寡淡。无妨,本王为诸位特地准备了节目,上来吧。” 随着一声令下,门口处,一个身影手持一柄纱制的竹柄折伞款款而入。 伞的边缘上也缀着轻纱,轻纱上绘着竹叶。走动间缓缓浮动,好似竹叶飞舞。 伞面上也绣着三两墨竹,显得极清雅,带着江南水乡的氤氲美感。 伞中的人儿,即便被轻纱所遮,朦胧中看不清什么模样,却更加吸引人的注意。 “丝竹见过各位大人。” 丝竹这个名字,这些日子在白邺城的上层可是名声响亮,在座的有不少人都在这位清倌人身上投过钱,只为求得美人一面。 “如此,我们就一边看节目,一边等消息,也免得各位心焦。” 在场众人都被丝竹吸引去了视线,一时连忌惮的情绪都抛到了脑后。 还有不少人觉得自己悟了,原来如此,这位小王女恐怕是年纪轻轻就已经知道风月之事了,竟然偷偷摸摸回到白邺城,只为看一个小倌。 不管场下的人各自都怎么想,言庭把这位丝竹请过来,却只是为了让他认人。 今天被丝竹点名的人,将再也走不出知州府了。 ※※※※※※※※※※※※※※※※※※※※ 本来今天也想肝两章的,下午睡午觉睡过头了,睡到了晚上六点(挠头),下章争取让男主露脸~~~小可爱们晚安~~~ 瓮中捉鳖 白邺城的轮廓已经出现在视线之中,夜幕中高大的城郭,像是一头沉睡的猛兽。 吉达脸上不知是赶路还是激动带来的潮红,她遥望白邺城,呼吸都忍不住急促起来。 “殿下,白邺城已经近在眼前了,只要殿下一声令下,这座坚城就是您的囊中之物!”吴耀思殷勤的拍着马屁。 白邺城近在眼前,吉达却忽然有些踟蹰起来,这座城看起来城高墙深,如此坚固,比突厥的万人之城秋明城还要高大,她吉达真的能征服这座城池么? 说实话,吉达就算打下这座城,也不会坚守在城内的。 突厥人是野狼,只适合扫荡,不适合守城,何况就带了这么点儿人。 她本来的打算就是趁夜色摸进城,烧杀抢掠一番,再一把大火将白邺城付之一炬。等大周的军队反应过来,她吉达早就满载劫掠来的金银财宝回到大草原了。 有了这样的功劳,回去强夺突厥的王位才是真的,谁有功夫在大周的境内耗啊。 只是这会儿,吉达却忽然有些不安起来,那夜色之中隐约的高大城郭,给了她之前没有的压力。 吴耀思似乎看出了吉达的不安,一连串的彩虹皮立马送上,废话,这个时候要是退回去,她吴耀思还靠什么升官发财? ”殿下就放心吧,一切小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如果殿下还不放心,不如将带来的人一分为二,殿下带人在城外埋伏,以备不时之需。” 吴耀思这个主意很合吉达的心意,她递给吴耀思一个赞赏的眼神。 “好,就这么做,即便只是一半的兵力,只要进了城,白邺城的几千守军根本不足为惧。” 吉达立即下令,让手下大将带上三千人进城,吉达自己留了四千人在身边。 被几千人围在中间,吉达心中的安全感终于充足了。 如果言庭此刻知道吉达的排兵布阵,恐怕会直接拍手叫好。并且发出灵魂的质问,吴耀思同志啊,你恐怕是大周安插在突厥的奸细吧? 因为此刻言庭和晁玥正在为一件大事发愁,瓮城虽大,却一锅装不下啊! 在知州府用完一顿充满恐吓意味的晚餐之后,到场的几十位官员之中,已经有七八位作为余兴节目被当场拿下了。 其余人吓的两股战战,还被言庭赶鸭子上架一般“请”到了白邺城寒风凛凛的城头上。 而且为了各位大人的人身安全,每个人身后都站了两个杀气凛凛的“护卫”。 “各位大人,接下来就是今晚的重头戏了,请大家安静观看,不要发出声音,否则……”言庭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略带遗憾的幽幽叹了口气。 站在后面的”护卫们”却齐齐将手放到了刀柄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被这阵势吓的瑟瑟发抖,而心中有鬼的,就更是面无人色。 晁玥站在言庭身边,劝道:“殿下千金之身,怎么能在此处涉险?不如在知州府内静候消息如何?” 言庭摇头,“如果连这等小场面都无法面对,若真有一天与突厥大军面对面,我岂不是要被吓破胆?” 晁玥默然,不再相劝,只是把言庭身边的护卫又增加了一圈。 这回吉达没有再让言庭多等,不多久,一片死寂的城外就传来细微的嘈嘈切切的声音。 毕竟是三千人的部队,再怎么注意,也会有动静。 随后就是三长两短的轻击城门的声音,晁玥做了个手势,闸门的机关立即有两个守兵合力转动,沉重的城门立即发出与地面低沉的摩擦声。 赵参将被人挟持着在城门口“迎接”突厥人的到来,她背后的伤口被简单的处理过,却还在往外渗血。 如果此时赵参将能够不畏生死的喊一声“有埋伏”,那此刻城内一切的布置都会白费。可是在一柄利器顶在后心的情况下,赵参将可没有这种舍生忘死的勇气,她强迫自己脸上堆上谄媚的笑容。 ”突厥的大将军,小人……小人恭候多时了!小人乃是守城的参将,大护法应该对你提起过吧。” 带领这些人马的突厥人是个头上扎满小辫子的魁梧女人,她伸出大手拍拍赵参将的肩膀,嘴角扯出一个笑,露出满口黄牙。 “做的好,一会儿进城,财宝分你一份!”她的大周话讲的并不流利,带着浓重的突厥口音。 如果此刻没有身后的利刃,赵参将恐怕还会在心中暗喜,这会儿却只恨自己被钱财迷了眼睛。 突厥兵陆陆续续的进入瓮城,不一会儿瓮城里面就站满了人。 赵参将额头的冷汗一直不停的往外冒,那魁梧的突厥女人眼中已经露出狐疑的神色。 “那个城门,怎么还不开?”女人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手指着第二道城门怒道。 赵参将看看还剩一个“尾巴”在外面的突厥队伍,心跳如擂鼓,她做出色厉内荏的样子往城墙上头压低声音催促道:“怎么搞的,不是让你们赶快把第二道城门打开么?怎么这么慢?” 城头上传来一道回答的声音,“大人,绞盘被卡住了,姐几个正在把卡住的绳索拽出来,马上就好!” ”快点!”赵参将只觉得口干舌燥,背后的伤痛的她发晕。 看赵参将着急的样子不像作假,突厥女人稍微放了些心。果然,第二道城门很快有了动静,在一阵缓慢压抑的吱吱嘎嘎声中,厚重的城门渐渐打开了一条缝,这条缝隙还在不断的扩大。 所有突厥人的目光都被这动静吸引,眼中带着急切的渴望与期待,很快,她们就可以对这座城池为所欲为了…… 而就在她们被第二道城门吸引注意力的时候,在她们身后,瓮城的门缓缓的关闭了。 在突厥人期待的目光中,第二道城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开了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口子后,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的合拢了起来。 在一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无情的恢复了原本紧闭的模样。 突厥女人发出一声愤怒的大吼,探手就要去抓旁边的赵参将,却一手抓了个空。 此时的赵参将已经摸到了墙边,拽着一条绳子就手忙脚乱的往城墙上爬。 一边爬还一边哭喊,“救命,救我,拉我上去!” 还没等她哭完,手中的绳子便应声而断,赵参将发出一声惊叫,掉了下去。 旁边的几条绳子上的人影已经快速窜高,余小林甚至还有空朝着掉下去的赵参将吐出一口唾沫。 “你不是要跪舔突厥人,去求求你的突厥娘,说不定愿意饶你一命呢。”余小林嘲讽的哈哈一笑,脚底用力踩踏城墙,身体如风筝般吊在绳索上左摇右摆,躲过几只从下面射上来的冷箭。 又是借力一踩,身体迅速拔高几丈,一手攀住城头的石头,翻身跃了上去。 与此同时,两名慢了一步的女兵被流矢射中,失手摔了下去。 赵参将掉了下去没有摔死,但还没来得及惨叫,就被一拥而上的突厥人乱刀分尸。 晁玥双手按在城头,看着下面瓮城中哇哇大叫的突厥人,冷硬的下令:“放箭!” 四周从墙垛后面露出的冷森森的弓箭,顿时箭矢齐发,根本连瞄都不用瞄,这样的密度,闭着眼都能射中。 接下来,言庭就看到了宛如镰刀割麦子一般的场面,突厥人的生命被一茬茬的带走,很快瓮城之中就堆满了尸体。惨叫声与哭嚎声,怒骂声混为一团,小小的瓮城瞬间沦为地狱。 但言庭不会怜悯这些人,因为如果她们不下地狱,那身后的白邺城,白邺城中的无数的普通百姓,就会遭到比这更残忍的对待。 突厥人也确实足够顽强,哪怕已经陷入死地,还是组织起一波波的攻击,将死去的同胞尸体当作盾牌,收集城头上射下去的箭矢,一轮轮的对着城头抛射。 虽然这种由下而上的箭矢造成的伤害有限,但还是不断的有城头的守兵倒下。 “这样不行!这次突厥来的应该至少有七千余人,这里只有三千来人,还有一多半在城外,拖得久了恐怕会放跑她们!”晁玥一手握拳锤在墙头,“上滚木,礌石!把油锅架起来!” 本以为居高临下,几轮齐射就能把突厥兵消灭掉,没想到她们的抵抗如此顽强。 言庭搓了搓冰凉的手,往手心哈了口气,"不用这么麻烦,晁大人,给你看点好东西。" 晁玥顿住,看向言庭,对于言庭的话她自然是信的,只是也有些奇怪,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言庭朝余小林示意,她立即转身朝城墙下而去。晁玥莫名的看着余小林的背影,这时候去下面干什么? 而余小林转到城墙脚下的一个小屋中,这里平常事给守卫休息的地方。 她把屋中的桌子搬开,把下面的地板撬起来挪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露出来。 这是一个狭窄的地道,里面有一根长长的拇指粗的引线。 余小林掏出火折子点燃,那一点引燃的火光,立即向地道深处窜去。 余小林捂住耳朵,心中默数,数到六的时候,一阵闷雷般的响声炸起,脚下的地面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她赶紧麻利的窜起来跑上城头,探头往瓮城下看去,一阵浓烟火光遮挡住了视线,但遍地炸开的残肢断臂还是让人忍不住战栗。 晁玥也已经吓傻了,她目瞪口呆的看着下面,耳朵里是嗡嗡的回声。 “这,这是什么?”晁玥僵硬的咔咔扭过头看言庭。 “□□。”言庭强迫自己看着下面的惨状,她现在不仅手脚发冷,胃里也开始不舒服起来。 ”□□?□□,能做到这个地步么?”晁玥喃喃自语,语气中还是不可置信。 暴躁殿下 城外的吉达被急坏了,手下三千人进入白邺城之后,就城门紧闭,什么消息也没传出来,然后就是一声闷雷炸响。 声音传到这里已经小了很多,但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平地一声雷,还是把吉达吓了一跳,座下的马儿都开始急躁不安起来。 但此刻吉达没有把这声音往□□上想,她心中第一个想法是,这难道是长生天给自己的警示? 正当吉达惶恐不安的时候,白邺城的城门再次打开了,一拨儿突厥人涌了出来,振臂高呼:“白邺城的守军已经全部被歼灭了,首领,首领!城里有好多金银,真是富得流油啊!” 这话是用突厥语喊得,吉达心中一喜,再看白邺城,果然城中有火光,想来里面已经成为了劫掠的乐园。 看来不是长生天在警示自己,是在为自己带来喜讯。 吉达兴冲冲的带人迎上前去,吴耀思跟在一旁却隐隐觉得不对劲。她是懂突厥语的,只是一时也说不清来人喊话中有什么不对。 吉达距离城门越来越近,近到已经能看到那群从城门内涌出的”突厥人”脸上的血污,和狼一样的眼神。 “殿下,不对,这不是突厥兵!”吴耀思终于意识到了那一点不对劲是什么,手下的突厥兵都知道吉达是皇女殿下,怎么会首领首领的喊呢? 吉达还来不及反应什么,城门内阴影之中传来一阵阵弓弦震动的声音,吴耀思咽喉正中一箭,睁大眼睛从马上掉了下去。 吉达下意识的俯身,刚好躲过致命一击,她赶紧勒马转身,口中疾呼:“快保护本殿下!快!!” 她刚刚喜形于色,一阵催马疾奔,护卫在她身边的人都追在后面,稀稀拉拉的不成队形。 这会儿吉达急得很了,眼看又一阵弓箭激射而来,她伸手扯过一旁的突厥兵挡在自己身前。 那女兵脸上挂着惊愕的表情,胸口中了一箭就死不瞑目的咽气了。 吉达靠着人肉盾牌的保护,终于安全的退了回去。 三千余人终于惊慌失措的退到了弓箭射程以外,在城门口处留下了几百具尸体。 如果此刻带领这三千余残兵的是个有经验有眼光的将领,此刻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带领部队撤离。要么以最快的速度沿山道返回大草原,要么就带着残兵转进大周腹地。 可惜吉达是个草包皇女,她此刻被惊吓的失了分寸,竟然带着部队不辨方向的逃窜。 吴耀思活着的时候还能给她出出歪主意,吴耀思死了,吉达身边便连个狗头军师也没了。 如果吴耀思还在,肯定会提醒一句:殿下,这是往雁门关去的路! 白邺城城墙上,晁玥看着逃窜的千余人急得跺脚:“哎呀,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骗进来杀了!” 言庭安慰她:“这样的结果也不算差,至少已经灭掉一半了。” 言庭也有些可惜,只是事在人为,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要追击突厥兵,正面跟她们干上,白邺城中确实没有这个能力的人。 “不如派一些骑兵吊在后面追击一阵,做做样子?”言庭提议。 晁玥为难,“可是城内没有骑兵啊,只有几百马匹,还是押运粮草用的。” 言庭无语,叹道:“聊胜于无,让马尾后面拖上树枝,做出声势浩大的样子,吓唬吓唬她们,不要让这些残兵回过神来。” 也不指望白邺城的守兵能上去杀敌了,这吓唬吓唬总会吧。 晁玥恍悟,喜滋滋的赶紧让人找会骑马的守兵来。 总算是凑够了几百人,言庭让余小林和护卫们带领着往突厥人逃窜的方向去了。 苏文清不知何时站到了言庭身边,解下腰间的葫芦递过去,“喝一口?” 言庭此刻脸色发白,她伸手拿过葫芦,指尖都有些颤抖,拔开木塞,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从喉咙到胃里顿时火辣辣的烧起来。 把葫芦还给苏文清,言庭手扶着城墙默默站着。 说实话,她觉得有些脚软,这辈子加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死人。 正在言庭默默压抑胃部一阵又一阵反胃感的时候,远处火光大胜,喊杀声四起。 言庭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突厥人逃窜的方向已经燃起大片的火光。 远远的看不太清,只能看见人影憧憧。 是雁门关来的援军? 本以为要到天亮才回到,没想到才过子时不久就已经到了。 言庭眼底露出喜色和几分不自觉的期许,连那阵上涌的反胃感都被压制了下去。 并没有让言庭等多久,那边的战斗结束的很快,几乎是碾压一般,钢铁洪流组成的铁骑兵就直奔白邺城而来。 当先是一骑黑甲将军,手持一把□□,枪头的红缨随风飘扬,黑夜中像是一捧灼烧的烈火,又像是一抹殷红的血色。 言庭看不到被面罩挡的严严实实的面容,但她一眼就看出是谁了。 “这也太帅了吧。”言庭喃喃念出声来,目光追随着那道人影,一路由远及近。 黑甲骑士疾驰而来,勒马停驻在白邺城前,身后的钢铁洪流齐刷刷的停住,排成一列站在他身后。 一时间,只有猎猎的风声和马匹的踢踏声。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虞歌抬头向城墙上望去,正好与某人的视线对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言庭感到有些心虚。 下令军队在城外等候军令,虞歌只身打马进城。军队无故不得入城,这是规矩。 言庭被虞歌那一眼看的有些心虚,一时间竟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很快,言庭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城墙上。 他一步一步走进,站定,把头盔脱下抱在手中,脸上是从未见过的冷肃而郑重的神色。 言庭被他看的不自在,正想扯出一个笑容说点什么,眼前人却轰然单膝跪下。 “末将来迟了,末将领罪!” 言庭眼睛瞪大,喉咙中的话顿时被咽了下去。 静默半晌,言庭忽然道:“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好不好?” ”什么?”虞歌被言庭跳脱的话弄的有一时的发懵。 “你,不适合这种沉重的表情,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言庭蹲下身和他面对面,“其实你这家伙是想指责我做错事了吧。” “不,没有,末将不敢。” 言庭轻轻哼了一声,“你就是想让我产生愧疚感对不对?” 虞歌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冒险?”言庭鼓着腮帮子问他,这家伙长心眼儿了,敢变着法儿的对付她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虞歌低眉说了一句。 言庭无语,她使劲瞪着这个胆子越发大的家伙,看着看着忽然发现这人鬓角发丝都被汗水浸透了,眼中还带着血丝,甚至呼吸都还不均匀。 话说,他子时就能赶到,速度几乎提升了一倍,又跟突厥兵交战一场,却没有喊一声累呢。 言庭心里一阵暖融融的,这家伙,明明关心我嘛,却这么别扭。 言庭却是不知道,当虞歌接到突厥人准备夜袭白邺城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多么的惊慌失措,恨不得立时就出现在白邺城才好。 “殿下,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像这样冒险了?”虞歌放软了声音,像是在哄一个叛逆的少女。 被这种带着诚恳和期许的目光看着,言庭几乎就要脱口答应了。 呔,妖孽,休想蛊惑本殿下!言庭心中咬牙,忽然起身。 一把抱住了某人,恶狠狠道:“你这样在战场上无数次游离在生死边缘的人,竟然还说教起我这个只是在城墙上看几眼的,混蛋,怎么不先关心关心你自己?” “你知不知道我看几眼死人就脚软,我能做什么危险的事?” “反而是你,如果敢不遵守我们的约定,我一定打爆你的狗头!” 暴躁殿下在耳边不停哔哔,虞歌惊愕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 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僵硬的手臂缓缓做出环抱的姿势。 殿下,到底谁是笨蛋啊,你这样可是犯规啊。 ※※※※※※※※※※※※※※※※※※※※ 今日份狗粮送到~~~ 漏网之鱼 “咳咳……”一旁响起极其刻意的干咳声,打断了此刻的气氛。 言庭回首怒视,这个人怎么还没走。 苏文清非常没有眼色的道:“喂喂,在我这个做师傅的面前,对我的徒弟做什么呢?” “哈?”言庭莫名其妙。 虞歌却才注意到自己的师傅也在一边,连忙起身躬身见礼,“师傅,你怎么也在这儿?” 早知道苏文清也在,虞歌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苏文清拿起葫芦晃了晃,脸上笑嘻嘻的没个正经,“这里管酒嘛,先别说这个了,我有事情问你,跟我来。” 苏文清伸手把虞歌拽到了一旁,留下言庭在寒风中凌乱。 “神神秘秘的,搞什么?”言庭伸手揉揉胃部,发现那股反胃感已经消失了,只剩一团暖融融的感觉。 两人不知叽叽咕咕说了什么,言庭默默的支起耳朵也没偷听到。 正当此时,城中某处一阵火光冲天而起,并且趁着风势迅速蔓延。 言庭转头看去,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那里是,知州府! 虞歌也注意到了,他看向言庭,用眼神询问她接下来怎么办。 苏文清眼中露出兴味的神色,摇晃着手中的葫芦,“哈,看来最大的内鬼就在知州府呢。” “走,去知州府,希望还来得及。”言庭当先往城墙下而去。 因为冯知州的身份特殊,这段时间又一直缠绵病榻,言庭并没有这位白邺城的最高行政长官也“请”到城头上来。 只是让人封锁了知州府,看紧里面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 等言庭到了知州府,这里已经沦为一片火海,负责看守这里的士兵正在慌乱的救火,只是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言庭抓住一个女兵,心急火燎的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冯知州人呢?救出来了么?” “没,没有,火起的太突然了,根本进不去!” 言庭脸色越发难看,“那些关押在厢房的嫌疑犯呢?” “都死了,只剩被烧焦的尸体了……” 言庭松开女兵的胳膊,心中的郁气和愤怒让她身体都有些微的颤抖。 冷静!冷静!已经被人摆了一道,不能再乱了阵脚! 知州府里面没有别人,下人仆从都被关在外院,不许走动。内院之中只有知州府冯家上下十几口人,除非是苏文清这样的高手,否则不可能无声无息的躲过外面重重守卫。 言庭看向还在燃烧的内院,木料砖瓦被烧得不断垮塌下来。 难道是自焚? “不惜代价,也要把里面的人带出来,哪怕是尸体,一个也不许漏掉!” 女兵赶紧应声去传话,再在这里待着,她感觉都要被这位王女身上压抑的气势给压垮了。 虞歌担忧的目光落到面前拿到略显清瘦的背影上,分明还是小小的少女,却坚定的让人心折,也让人心痛。 有时候,虞歌很想知道,为什么她总能够这样坚定不移的往前走呢?好像任何困难都不会打倒她,任何时候都不会丧气。 不像他自己,总是在质疑自己,质疑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确,在彷徨和迷茫中挣扎。如果不是当初她的那番话,也许他已经放弃了。 “丝竹参见殿下。”一个青衣身影款款走近,没有再拿着那柄竹伞,但脸上依旧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温柔的眉眼,向言庭缓缓行礼,低眉颔首,颇有大家气质。 言庭注意力都放在知州府的火势上,闻言挥手让人起身,“你还没有回去么?不舒服么?声音怎么哑了?” 说来丝竹也是自己的部下,对于自己人,言庭总要关心的。 丝竹以袖掩口轻咳了两声,“多谢殿下关心,我不小心把竹伞落下了,便回头来取,那伞与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没想到……” 丝竹目光带着悲悯看向知州府后院,言庭也默然,这下子别说伞,所有能烧得都付之一炬了。 “这里人多事杂,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是,多谢殿下。”说着丝竹再次行礼,只是不知怎么的,脚下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朝着言庭的方向扑了过去。 言庭还来不及动作,虞歌已经先一步扶住了丝竹的臂弯,他垂眸看着这个可以称之为弱柳扶风的男子,淡淡道:“没事吧?可要站好了,莫要惊扰殿下。” 丝竹像个受惊的金丝雀一般,仓皇的低下头,小声道:“多谢这位娘子,我,我没事,就是有些受风寒,一时晕眩没有站稳。” 说着他后退两步,摆脱虞歌的搀扶,对着言庭盈盈下拜:“丝竹失礼了,请殿下原谅丝竹无状。” 言庭也不在意,随意的挥挥手,示意他下去吧。 丝竹躬身后退,眼角余光掠过言庭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一个身影,正一手拿着酒葫芦,往口中倒酒。 丝竹身体一僵,袖中的手忍不住收紧,眼底的恨意一掠而过,很快就收敛下去,转身离去了。 苏文清似有所觉,目光往这边一瞟,没有发现什么,又不在意的懒懒收了回去。 丝竹走到知州府外,后面追上来两个女兵,其中一个道:“丝竹公子,我们奉命送你回去。” 丝竹点头致谢,“那就麻烦两位了。” 府外停的有丝竹来时坐的马车,丝竹上了马车,两名女兵便一左一右坐上赶车的位置。 马车转了个向,嘚嘚往城东得意馆而去,在转到一条光线昏暗的街巷中后,黑暗中,响起两声痛苦的呜咽,随后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马车没有了人驾驶,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停了下来。 冷风从街巷中穿过发出呼呼的声音,黑沉沉的夜色将一切都掩盖其中。 一个青衣身影,站在马车车厢外,手中利刃反射出微弱的冷光,浓稠的鲜血从上面不断滴落。 “真可惜,差一点,就能杀了那个王女。” 面纱被寒风吹落,一张温柔恬静的面容显露出来。 如果言庭看到这张脸,就能认出来,这根本不可能是得意馆的清倌丝竹公子,因为这张脸的主人是她曾见过一次的,冯知州的二房,柳夫郎。 柳夫郎,或者说柳如星才对,他拿出一方手帕,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 从始至终,脸上的神色都是淡淡的,然而正是这种不在意的淡然,让此刻明明还是温柔恬静的面容,透出一股冷酷的煞气。 数十道黑衣身影从两边墙头上跳下,被眼前的景象明显也震了一下,随即全部跪地行礼。 “圣子大人,我们的计划全部失败了。”为首的一个黑衣人沉声禀报。 柳如星松开手指,任由手中沾了血的丝帕飘落在地,声音依旧是温柔平和的,“我早已知道了,等着你们来禀报,怕是我只能在地狱里听了。” 声音中明明没有一丁点的怒意,听到的黑衣人却全部感到一阵从心底深处升起来的恐惧。 “罢了,等离开了这里之后,再罚你们。” 众黑衣人听到要受罚,却是齐齐松了一口气,这就代表圣子还不至于要了她们的小命。虽然圣子惩罚人的手段,也往往令人极其痛苦。 “圣子,我们往哪里去,白邺城附近还有不少我们的分舵,不如先去那里安顿?” 柳如星一眼瞟过去,“愚蠢,把分舵抛出去当诱饵,吸引朝廷的目光,西北我们待不住了。” “是,一切听圣子安排!”黑衣人悄悄抹去头上的冷汗,虽然心中觉得一阵阵可惜,却不敢丝毫违抗柳如星的意思。 一行人跟随着柳如星,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知州府中,言庭看着被从大火中抢出来的十三具排成一列的尸体,胸膺中怒火从未有过的炽烈,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 这十三具尸体中,甚至还有个几岁的孩子,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肺腑中一阵翻绞,言庭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蹲下半弓着腰,一阵干呕。 虞歌眉头紧皱,一手轻轻拍抚言庭的背部。 言庭闭了闭眼,把因干呕冒出的泪花憋回去,抬手示意自己没事,缓了几息站起身来,对已经赶来的晁玥问道:“仵作呢?让人来验尸。” 晁玥正要让人去找仵作,虞歌道:“我来吧,死人我见的多了,也懂一些仵作的东西。” 既然有虞歌上手,晁玥便作罢,让他上前去检查。 虞歌走到尸体旁,蹲下身挨个仔细检查,一边道:“冯知州一家的具体特征都是什么?最好详细一点。” 这一点晁玥是很清楚的,她立刻上前一一描述,与虞歌两相对照。 “死者都没有挣扎的痕迹,据守卫说也没有听到呼救声,这些人在着火前就已经死了。” “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中毒痕迹……” 虞歌看到第三具尸体的时候,眉头一皱,问道:“晁大人,你说这具尸体是谁的?” 晁玥答道:“这是冯知州二房柳夫郎的尸体,怎么了?” 尸体已经看不出面容,但身形确实跟晁玥描述的柳夫郎差不多,但是…… 虞歌伸手在尸体的手腕,小臂,肩膀等处摸索了一遍,随后他站起身,“这具尸体不是柳夫郎的,骨龄对不上。” “什么?”晁玥大惊失色,脱口问道,“不是柳氏的那是谁的?” 言庭也惊讶的看着虞歌,虞歌沉吟道:“具体年龄判断不出来,但绝对不超过二十岁,按照晁大人说的,柳夫郎已经年过三十。” 言庭脑中迅速闪过了什么,她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知州府,火灾,竹伞? 言庭头皮一阵发炸,“是他,是柳夫郎,他假扮成了丝竹!派人去追!” 这个柳夫郎,他不仅假扮成了丝竹,把冯知州一家十三口,不,十二口灭门之后,甚至还若无其事的到自己面前演戏? 言庭忍不住把目光落到其中一具尸体上,那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言庭之前见过一次,似乎很腼腆的样子。 这难道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一双手挡住了言庭的视线,懒散又带着些沙哑的声线在头顶上方响起,“小丫头,看不了就不要逼着自己看了。” 言庭没有动,任苏文清遮住她的眼睛,只是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厉,“我要记住他们,他们的死,我有责任。如果我能早点揪出内鬼的话,如果我能再考虑周到一点的话……” “没有人能做到完美,你已经尽力了,不是么?” 苏文清打断言庭的话,将人揽在自己怀里,像个长辈一样,宽慰着这个执拗的家伙。 言庭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涩,她伸手握住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掌,“拜托,拜托,帮我这一次好么?” 如果凭我自己无法做到更好的话,拜托,助我一臂之力好么? 绝对,绝对不能让他逃掉! 钓鱼钓鱼 言庭等人到了巷子的时候,两具女兵的尸体已经冻得僵硬,地上的血液已经凝固成冰,只有空气中的血腥味还萦绕不散。 “能看出人往哪个方向逃了么?”言庭看向虞歌,虞歌看向苏文清。 苏文清摇摇头,“天亮了,或许还能在附近找出点痕迹,现在可不好判断。” “现在城门都关着,应当跑不出去吧,不如等天亮后挨家挨户的排查。”晁玥在一旁道。 言庭皱眉沉思,青衣教在白邺城经营了十几年,那个柳夫郎,很可能就是青衣教的圣子,竟然能隐藏在知州府中这么多年,难道会不留几个后手? 如果自己是他,现在会怎么做? “城内有没有可能挖出密道通到城外?”言庭问了一句。 虞歌摇头,“这不可能,西北土质疏松,密道挖不了多远就容易坍塌。到了冬天,地面又会被冻得很硬,没有大量的人力投入根本不可能挖的动,但如果有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被发现。” 言庭点头,排除了这个可能。 “道长,你觉得青衣教的人有可能悄无声息的翻过城墙出城么?”言庭对于这个世界武林人士的武力值很搞不清楚。 苏文清伸出手指摇一摇,“除非她们个个都有我这般的身手,还有那么一点可能。” “你以前不是接触过青衣教的人么,她们高层的武力,你清楚么?” 苏文清摸摸下巴,“记不太清了,应该挺一般的吧。” “你觉得老王的身手怎么样?没有断腿的时候。”老王可是经常吹嘘自己当年多么牛掰的。 “一般般。” “……”所以你的一般标准到底是什么啊,怒摔! 除了自己,所有人都一般般的苏文清,无辜的耸了耸肩表示,无敌真是寂寞。 滚啊,你个老白菜,不要做这么少女的动作! 晁玥看言庭一副要心梗过去的样子,赶紧道:“现在城内的守军都集中在北门附近,我去调集人到其他方向加强巡视,以免真的有人趁这时候摸出城去。” 虽然不知有没有用,但该做的还是要做,言庭表示赞同,晁玥便急匆匆去了。 “你说,青衣教得人会选择什么方式出城?”言庭抬头看天,今夜无星无月,连天空都是浓的化不开的黑色。 “白邺城四门紧闭,除非她们插上翅膀,否则只能等到天亮城门开启,混在人群中出门。”虞歌看着言庭劝道,“恐怕一时是没办法抓到人的,不如等明天再想办法?” 今天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言庭确实觉得很累,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但不知是谁说过,抓到凶手最佳时机,就是案发后二十四小时,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以抓到她们的尾巴。 “插上翅膀么?”插上翅膀?这几个字一经提起,就在言庭脑中不断盘旋,她眼底的光闪了闪,一把抓住虞歌的手臂,“对啊,我真笨,我怎么没想到!白邺城最高的地方在哪里?快,带我去!” 虞歌拿出一个小小的竹哨,放在口中吹了几下,这哨子却没有发出声音。 言庭正疑惑间,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马儿已经应声从巷子口飞奔而来。 正是虞歌的坐骑,青骓。 青骓极通人性,跑到近前便缓缓停下,用马首去蹭自己主人的手,看的言庭又是一阵羡慕。 看看青骓,再想想还在客栈当大爷的小白,言庭再次感叹,都是马,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虞歌摸摸青骓,翻身上马,然后朝一旁的言庭伸出了手。 “殿下,情况紧急,得罪了。” 言庭哪里会讲究这个,伸手握住虞歌的手掌,一手扶住马鞍,借力翻身坐上马背。 “殿下,扶稳了。”虞歌僵硬的伸出手臂,一手固定住言庭的腰身,一手轻甩马缰绳,“驾!” 青骓撒开四蹄就跑,被撇在一旁的苏文清,没好气的道:“两个没良心的,亏我一路跟着。” 说归说,她还是提气纵身,兔起鹘落般,几个闪身上了一旁的屋顶。 顺着屋脊一路往城南的白塔寺而去,白塔寺中有一座八角十三层的佛塔,名为大明塔,是白邺城中最高的建筑。 这座佛塔高八十米,而且离南城墙并不远,如果有人从塔顶借助工具,又恰好顺风的情况下,是很可能从天上“飞出”白邺城的。 言庭从不怀疑这个时代人的智慧,她只是提出一个概念,砸了些钱下去,就能把简易版的热气球搞出来。那么别人制造出滑翔翼之类的,也并不稀奇。 到了白塔寺外,偌大的寺庙寺门紧闭,一片寂静,没有丝毫异常。 言庭心中的预感却愈发的强烈,来不及去叫门,虞歌直接带着她翻过了院墙,进了寺庙里面。 两人直奔大明塔而去,即便是在黑夜之中,高大巍峨的佛塔还是极为醒目,夜风中,甚至还能听见余音袅袅的风铃声。 寺庙的屋顶上,一个宽袍广袖的道人,乘着夜风踏雪而来。 “两个小没良心的,跑得再快,还不是要被道姑我甩在屁股后面吃灰。” 这人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仙气全无,什么仙风道骨,绝对是眼花了。言庭忍不住都想捂自己的眼睛,这都什么人啊。 “本道先走一步了。”不走寻常路就是任性,苏文清直接跃到另一个房顶上,直线奔着大明塔就去了。 言庭忍不住嘟囔,“这么方便,我也想学了。” 虞歌在一旁,忍不住勾唇。他伸手一把揽住言庭,几个提气纵身,言庭只觉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视线已经拔高了数米,人已经在屋顶上了。 她忍不住惊诧的看向虞歌,合着你也会,就我不会是吧? 此处已经离大明塔很近了,上了房顶,没有了建筑物的遮蔽,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快看!”虞歌伸手指向大明塔顶层,那里有人影。 言庭视力很好,顺着看过去,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苏文清已经踩着屋檐上了大明塔,她翻身从二层进了塔内,不见了踪影。 虞歌看了看言庭,却没有动。 言庭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冲他一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虞歌眼神往四周扫了一眼,隐约能感受到几股气息。 “你快去吧,我在这等你。” 言庭又催促一句,虞歌这才转身往大明塔而去,如苏文清一般跃上大明塔二层,翻身进了塔内。 言庭就这么孤身站在屋顶,遥遥看着大明塔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脚下瓦片发出几声清脆的碎裂声,言庭所站的地方应声破开一个大洞,她整个人便往下掉去。 下方黑暗的房屋之中,正有几把夺命的利刃在等着她! 不过,几息之后,除了破碎的屋瓦和碎木,屋里的人并没有等到言庭的人影。 苏文清抓着言庭的手腕,把人从屋顶的大洞中提出来。 言庭一手轻轻拍抚胸口,“就算有准备,这么来一下还是很吓人啊!道长你要是抓不住我,我会不会死啊!” 苏文清不想回答这么没有水平的问题,她苏某人会失手?开玩笑! 苏文清把人推给已经急速赶过来的暗卫,抬脚就从房顶破开的大洞跳了进去。 言庭被带着鬼脸面具的暗卫护着从屋顶上下去,脚踩实地之后,言庭也觉得安心很多。 “主子,你没事吧?”小二带着焦急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 言庭应声回头,又赶紧转回来,不去看那张鬼脸面具,“我说你这审美太奇特了,回头赶紧把这面具换了,大半夜看了多吓人。” 小二语塞,重点是这个么?重点是主子你怎么能擅自涉险,把我们这些做暗卫的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好么? 再说,这面具本来就是为了威慑敌人的好不好? 屋子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随后就是几个人影撞破窗户横飞出来,然后就躺倒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生死不知了。 随后一个青衣人影与一个道姑从屋顶一前一后的闪出,这两人都手持长剑,在屋脊上追逐交锋。 言庭看的眼花缭乱,只见刀光剑影不断,根本看不清这两人的动作。 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高手面前,自己只是个弟弟。 第一次,言庭开始认真的考虑,练武的必要性。 随后又有一人从后方夹击那个青衣人影,是虞歌,他解决了大明塔顶的喽啰之后,又折返了回来。 青衣人影本来就是勉力支撑,这下又被两面夹击,立即便败下阵来。 他肩膀上被刺了一剑,鲜血立即就染红了衣衫。 心知自己绝不是两人对手,柳如星立即虚晃一招,当机立断向寺庙另一个方向飞逃而去。 他身形飘逸,速度极快,即便是苏文清一时之间也追不上他。 “倒有两分本事!”苏文清心说这人果然有些手段,但如今已经行迹败露,看你还如何逃脱。 三人便这么追逐着,先后脱离了言庭视线。 言庭再一次无语了,合着真的是你们都会,就欺负我不会? “你们几个也去追!”言庭吩咐另外几个暗卫,这是出京的时候,周大陛下专门给她调拨的。 几个暗卫单膝跪下,却不能领命,“属下除了殿下身边,哪里也不能去,请殿下赎罪!” 言庭跺脚叹气,也拿她们没有办法,只好靠两只脚,徒步往她们三人去的方向去追。 ※※※※※※※※※※※※※※※※※※※※ 这章真是卡的我头发都要掉了~~~~ 鱼儿脱钩 柳如星在前飞速奔逃,身后两人却如附骨之疽一般,怎么也甩不脱,而且还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深知这样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他左手一错,手指间多了几十根细如发丝的银针,旋身间将手中的银针飞射而出。 几十根银针在黑夜中极难发现,苏文清目光一凝,一把拉住身旁的虞歌,翻身向后跃去。 银针射在屋瓦之上,竟然深入其中,只留一小半在外面,可见其上力道之狠辣。 这么一停顿,两人就与柳如星之间拉开了些距离。 如此往复,就那么一会儿工夫,柳如星身上的毒药暗器已经用去了一半,身后两人却还是紧追不舍。 苏文清心中也追出了火气,她身上除了一把软剑什么也没有,这会儿被柳如星层出不穷的手段弄得僵持不下。 冷哼一声,将手中软剑一震,柔软的剑身立即绷直,苏文清将劲力灌注长剑之中,甩手一掷。 长剑被当做暗器掷出,去势极快,柳如星躲闪不及,紧急之间回身格挡,却因为右肩受伤,使不上力气,手中的剑竟然在这一击之下脱手而出。 来不及去捡丢失的武器,柳如星恨意深重的看了苏文清一眼,转身毫不留恋的飞身而去。 苏文清上前接住自己的软剑,将对方的兵器一并收缴,待她想故技重施时,一伙黑衣人跳出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凭借着手下的拖延,柳如星终于与苏文清两人拉开了距离。 等到两人再次循迹追来,柳如星已经站在一座半边悬空的亭台之上,在亭台的下方,是结冰的湖面。 天空中被阴云笼罩的月亮露出一角月牙,清冷的光洒落,穿透浓重的黑暗,落在这一座孤悬冰面的凉亭之上。 柳如星嘴角带着嘲讽的笑,面色苍白,夜风中声线却依旧是温润如玉的,好似此刻的狼狈都是浮云。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和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挂钩。 “苏文清,今日的耻辱,来日必百倍报还。” 苏文清一怔,皱眉道:“你认得我?” 柳如星也被苏文清的反问问的一愣,随即他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然后又是恍悟一般,带着嘲讽和一丝丝悲哀笑起来。 “呵呵,呵……竟如此……哈哈……竟如此……不将我放在眼中么?” 柳如星放声大笑,笑的有些癫狂,随即他笑容一收,冷冷道:“柳如星,我是柳如星,记住这个名字吧,以后,这个名字会成为很多人的梦魇。” 既然这世间,无我爱之人,亦无爱我之人,那便让天下人惧我、怕我、恨我,哈哈哈,这才有意思,这才有意思啊! “柳如星,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如今你已经无路可逃了。”虞歌不管柳如星是谁,他只想替言庭抓住此人。 柳如星目光落到虞歌身上,忽而一笑,“是么,那便来试试吧。” 话音刚落,柳如星便身如鸿毛一般,从凉亭上往冰面上落去。 虞歌目光一凝,翻身越过石质围栏,也跳到冰面上。 脚下的冰面在他踩踏上的一瞬间,便发出不堪重负的的咯吱声。 虞歌脸色一变,咬牙往前行进几步,脚下的冰面已经龟裂出无数道纹路,只怕再走两步,就要掉进冰湖里。 西北天气虽寒冷,这冰面却还没有冻结实,而且越靠近湖中,冰面越薄。 柳如星本来就身量纤细,又轻身功夫极佳,他遥遥站在虞歌几丈开外,一步步往湖中走去。 而远远的,一叶孤舟停在远离湖岸,还未结冰的湖中。 苏文清眉头皱的死紧,“小子,你先上来。” 虞歌却未动,他看了看脚下的冰面,提气运劲在脚上,用力一踏,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冰面顿时被这一脚踏碎。 这一脚像是引起连环反应一般,冰面顿时层层龟裂,碎成一块块浮冰,柳如星脚下本来就薄的冰面也破碎成一块块。 没有了着力点,柳如星脚下一空,坠入冰冷的湖水中。 而虞歌原本站立的地方,也不见了人影,只留下片片浮冰随着水面涌动。 苏文清大急,抓住石质围栏,探身冲着满是浮冰的湖面呼喊虞歌。 “臭小子,你不要命了,快上来!” 然而任凭她怎么呼喊,漆黑的湖面缓缓恢复平静,连浮冰也不再波动。 湖中的小舟忽然一阵摇晃,一个浑身湿透的狼狈人影翻身滚落在小舟之上。 苏文清带着期望的目光看去,却只见一个朦胧的青色人影,他腹部插着一柄匕首,鲜血已经把衣衫浸透。 柳如星咳出一口鲜血,眼中却带着畅快的笑意,“呵呵,苏文清,你还是这么怕水,真是没用啊,呵呵,咳咳咳……” “走……”柳如星感到随着鲜血的流失,一阵阵的虚弱感不断侵袭,再拖延下去,自己恐怕就走不了了。 一个矮小的侏儒人影站在船尾,手中竹篙用力一点,小船立即便飘向湖心,很快被隐没在黑暗中。 苏文清抓着栏杆的手背青筋暴起,眼睛都红了,这种无力感,又是这种无力感! 苏文清盯着漆黑的湖面,翻身跳了下去,臭小子,可别在你师傅我眼前死啊! 冰冷的湖水漫过她的身体,淹过她的头顶,苏文清浑身的力气顿时像被抽走一般,手脚僵硬,比湖水更冷的是深埋心底的恐惧。 恐惧像是水鬼一般抓住捆缚住苏文清的手脚,让她像一块石头一样,不断被拉扯着往水底沉去。 窒息感随之而来…… 一只手从背后卡住了苏文清的脖子,然后就是一股大力把她往水面上拉去。 苏文清被捞出了水面,然而她依旧感到窒息,因为脖子上的手臂勒的太紧了。 “道长,你干什么?自杀么?我一来就看见你跳湖,我特么要吓死了!”言庭惊魂未定的揽着苏文清的脖子往岸上托,这特么太惊悚了,她骑着青骓刚到,反应都来不及,就看到苏文清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关键是她扎进河里连扑腾都不扑腾,自杀都不带这样的! 苏文清脸涨的通红,被勒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焦急的往湖里一阵比划。 言庭心中一阵不好的念头往上冒,刚才还没反应过来,“阿夏呢?阿夏在哪儿?” 苏文清奋力吐出两个字,“湖里……” “fuck!”言庭一把推开苏文清,转头扎进湖里。 苏文清咕噜噜的冒着泡往下沉,我…… 倒不是言庭要任苏文清这个旱鸭子沉底儿了,而是暗卫也跳下来了,苏文清自然有人捞。 小二急的恨不得把这破湖给填了,主子二话不说就跳湖,她们暗卫就不配有心脏是么?再这么来两回,迟早得心脏病啊! 言庭的水性是极好的,不比某只怕水的旱鸭子,她游泳潜泳都很擅长,只是天黑水深,视线极其不佳,要找个人着实艰难。 几名暗卫也跳下水救人,远远地,白邺城的士兵也已经举着火把奔了过来。 余小林当先带着人冲了过来,苏文清已经被捞上来,吐出不少灌进肚子的湖水。 “殿下呢?” 苏文清指着湖面,“快让会水的下去找人,五弦掉进湖中,丫头下去救人了!” 余小林头皮一阵发炸,这才多大一会儿,自己就是给虞歌垫后打扫了下战场,怎么就发生了这么惊悚的事儿? 顿时赶紧兵荒马乱的吩咐下去,几十个水性不错的女兵扑通扑通跳进湖中。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连先前潜下去的暗卫都不得不浮上水面透气,却还不见两人的身影。 余小林顿觉一阵绝望,如果这两个人任何一个出了事,自己就是百死也难以赎罪啊! 明明应该守在殿下身边的,自己为什么要出城,可恶! 正当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浮出水面,言庭奋力的把手中人往水面上托,让虞歌的口鼻露出来。 声音嘶哑的吼道:“来人,快来人帮忙!” 她快要使不上力气了,托着虞歌的手臂一阵阵颤抖。 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快快!快把殿下救上来!” 言庭两人很快被人捞上岸,言庭还好,只是浑身冷战不停,虞歌却面如金纸,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有人颤巍巍的探了探鼻息,惊恐到,“没,没气了……” 余小林又惊怒又恐惧,抓着那人大吼,“你胡说什么,快把人救活!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呢!” 言庭扑过去,一把扯开虞歌的衣襟,将他的下颏抬起,准备做溺水后的急救…… 周围人都是惊骇的看着言庭,殿下,殿下这是疯了么? 余小林下意识的要去阻拦言庭的动作,被一声厉喝斥退:“滚开,全部散开,不要围着!” 余小林眼中光芒闪动,虽然被言庭厉声呵斥,她头脑却清醒了些,知道言庭这大概是在救人。 “全部散开,背过身去!”余小林还记得虞歌的男儿身,让所有人都退开回避。 幸好湖水挺干净,大冬天也没有水草什么的,避免了杂物进入口鼻。 言庭散开虞歌的衣襟,双手交握,叠放在虞歌的心口处,心中默默计算着,开始进行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虞歌的皮肤冰的吓人,毫无血色的嘴唇也是,言庭也什么也来不及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醒醒,快醒醒! 混蛋!混蛋!!你快醒醒啊! 我不要你抓什么柳如星了!管他去死啊! 混蛋,你快醒醒啊!呼吸!快呼吸啊! 我求你了!我求求你! …… “咳咳……”地上紧闭双眼的人,咳呛着吐出几口水。 虞歌只觉得自己好冷,好冷,冷的让他要窒息了。眼皮也好重,怎么也睁不开。 可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掉在了自己的脸上,滚落到他的嘴唇中,咸咸的味道,又很温暖。 虞歌奋力睁开眼,入目先是一片火把映出的光,刺的他眼睛一痛,下意识闭上。 又睁开,一个模糊的人影终于逐渐在他眼底变得清晰。 一张很漂亮,很漂亮的脸,眉眼五官都精致的仿佛画中人,然而此刻却哭的很狼狈,哭的他的心都跟着痛了。 “别……别哭……”虞歌伸手想要把她的眼泪抹去。 言庭却一把打开对方的手,抬手抹了一把不争气的眼泪,心中一时又气又恨又痛,咬牙切齿道,“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竟然做出这样的事,完全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口口声声不让她涉险,自己却丝毫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 好,好得很呢! ※※※※※※※※※※※※※※※※※※※※ 似乎人工呼吸梗在很多文里都有,但是,我还是要用,嗯哼哼,真香~~~ 捂紧小马甲 “阿嚏——”泡完热水澡,言庭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小棉被,皱着脸灌下一大碗姜汤,“那边怎么样了?” 李智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连忙道:“放心吧,殿下,虞将军那里有苏道长照看着,您喝了姜汤好好睡上一觉,这么大冷的天,万一再生病了可怎么好……” 李信也在一边跟着点头,言庭一身狼狈的回来可把两人吓得够呛。 言庭觉得头有些沉,便点点头躺下去,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的睡了。 隔壁房间里,虞歌的面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柳如星的水性极好,我在水下与他交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是他受了伤,恐怕这回就真的要死了。” 苏文清脸色非常臭,“这点我能不知道么?要不然他也不会选水路逃走,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师傅水上功夫不行,还非要逞能。要不是小丫头及时赶到,咱俩就到黄泉路上作伴吧。” 虞歌低下眉眼,掩盖住眼底的情绪,“对不起,师傅。” 苏文清叹了口气,眉头纠结起来,露出很为难的神色。 “今天这事儿,唉,今天这事儿,可难办了,你这小子难道还准备这个样子隐瞒下去么?” 虞歌眼中的光闪了闪,“师傅你在说什么?” 苏文清伸出一个手指重重点在对方额头上,“连师傅也要诓骗么?” “师傅,我……”虞歌哑口无言,一步错,步步错,苏文清已经将他落水后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如今还有坦言相告的机会么? 苏文清又是一叹,“你要是不敢说,为师我就舍出老脸,代你去向那小丫头解释。再怎么说,她一个女子也不吃亏吧,如今出了这等事,再怎么样也要让她负责。虽说现在年岁还小些,但再等两三年也该是成亲的年纪了,你如今都二十有二了,连个人家都没有定下……” 眼看苏文清越说越远,虞歌忍不住涨红了脸,气恼的打断了她。 “师傅,你说什么呢,我,我怎么可能……跟殿下……那个那个……” “这有什么,女大当婚男大当嫁,她迟早是要娶夫的,我徒儿文武双全,你嫁给她又不委屈她。” “师傅!”虞歌急的禁不住咳嗽起来。 苏文清急忙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不管了还不行么?” 苏文清站起身来,又嘱咐两句就准备走,虞歌叫住她,“师傅,这件事不要告诉我母亲好么?” 苏文清拧眉,“小子,你不让我插手也就算了,怎么连你娘也要瞒着么?” 虞歌清楚,如果虞皓然知道这件事必定不会罢休,言庭也可能会因此妥协对他负责,但他不想这样。这算什么?胁迫么? 既然是阴差阳错误会,那便翻过去不要再提起了。 “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的,请师傅允许徒儿的任性。” 苏文清知道自己徒儿是个什么脾气,知道他这死脑筋一时是拐不过弯来了,只好气愤愤的甩袖走了。 房门被关上,虞歌将棉被拉上蒙住头,黑暗中,口齿间似乎又泛起那种微微苦涩的咸味,似乎还有一些别的气息,淡淡的冷香…… 他呼出的气息慢慢热起来,脸颊与脖颈也被这热气熏染上了淡淡的红。 第二天,言庭醒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嗓子嘶哑肿痛,脑袋也发晕,呼吸也不通畅。 大半夜冬泳,她果然感冒了。 “看来还是要锻炼啊。” 让李信去叫个大夫来瞧瞧,言庭懒懒的躺在被窝里不想起床。 今天给自己放个假好了,言庭心想,自己明明立志要做米虫的,结果生个病才能好好休息,这是什么劳碌命啊。 如果三十岁前能把大周的积病都祛除掉,到那时内外安定,四海升平,自己也许就可以过上富贵王女的生活了。 到时候养养花溜溜鸟,再养只猫儿养只狗,没事儿打打太极,累了就在院子里躺椅上晒晒太阳喝喝茶,哇,这生活,不要太惬意啊。 言庭忍不住眯起眼笑出声来。 “都生病了,还能乐成这样?”苏文清从门外走了进来,李信跟在后面进来连忙把凳子搬到言庭的床边。 苏文清坐下后,把一个把脉用的垫子放在床边,示意道:“手。” 言庭惊讶,瓮声瓮气道:“你还会把脉?” “别废话,手放上来。” 言庭依言把手腕放上去,语气中还是半信半疑,“你真会假会啊,别回头给我吃错药啊。” 苏文清瞪她一眼,“别人求我看,我还不给看呢。” 说完微眯上眼,细细感受指腹下传来的脉搏。 言庭看她这副老中医的派头还真是有模有样,她脑子一抽,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前世古装剧中老中医把完脉,大声高呼: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言庭想到这画面,忍不住扑哧笑出来。 苏文清无语,心想这丫头莫不是发烧烧傻了,有什么好乐的。 言庭知道自己打扰了她诊脉,连忙收住笑,“不好意思,你继续。” 苏文清诊完脉,开了个药方,交给李信,“照这个方子抓药,用慢火三碗水煎成一碗,吃上两天就好了。” “哎,谢谢道长,那殿下,奴婢去抓药了。” 言庭点头,李信便匆匆去城里的药店抓药去了。 “阿夏呢,阿夏那边没事吧?”言庭知道苏文清肯定也看过虞歌了,便问道。 苏文清顿了一下,“嗯”了一声,“他毕竟是个武将,身体底子比你强健,倒是没有发热。” 言庭放下心来,“那就好。” 苏文清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用奇异的眼光看言庭,“你昨天晚上,就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比如……” 苏文清伸手在胸口比划了两下,还刻意挺了挺胸。 言庭莫名其妙的看她,“什么不对劲?昨晚倒是打喷嚏了,但是没有发热。” “不是。”苏文清咬牙,“我是说你把人救上来后,那个的时候,就没有觉得不对劲么?” “那个?”言庭想了一会儿,才恍悟,“人工呼吸么?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我先声明,我真不是同性恋啊,我取向很正常的。情况紧急,我没有办法才那么做的,你不要误会啊。” 苏文清快被这个迟钝的家伙气死了,“我是说胸,胸部这里……” 言庭愣了,然后仔细回想了下,当时慌乱的场景,随即右手握拳在左手一敲,“道长,给阿夏开个丰胸的方子吧,虽然大周女子多以平胸为美,太平了似乎也不太好。” 苏文清:…… 想打死眼前这个小混蛋怎么办? 最后苏文清又气愤愤的甩袖走了。 言庭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她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言庭,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有点性别认知障碍。 而且这个世界的女人以平胸为美,再加上平a遍地走的,躺下变没有的情况非常普遍。 这个世界的女人又不穿文胸凸显身材,反而无论男女都遮的严严实实的。 至于练武的女人就更不用说了,不但平,还有胸肌,所以基本上言庭是不会靠胸部分辨性别的。 再者说,谁会因为平胸怀疑自己从小的玩伴啊,虞歌在她眼里就是虞夏,这一点太根深蒂固了。 院子外,余小林闷闷的坐在天井中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王破天荒的没有把她拉去操练,看来也给她放了假。 苏文清带着气从屋里出来,看她像个雕塑似的坐在院子里,随口道:“呆瓜,你不去练你的刀,在这里发什么呆?” 余小林回神,脸上神情怏怏的,“我太没用了,既没有保护好殿下,也没有在抓捕青衣教余孽的时候派上用场。跟突厥人对战,也只有打扫战场的份。” 而且,想到昨晚自己偷瞄到的一幕,余小林心里钝钝的痛。 最后能救虞歌也不是她,她除了大吼大叫一点用都派不上。 苏文清看着她这幅丧气的样子就更来气了,一把把人揪起来就往外走。 余小林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奈何反抗不能,“道长,哎,这是干什么?” 苏文清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瞧你那怂样儿,双刀练成了么,磨磨唧唧真不是个样子,今天道姑我就陪你操练操练。” 余小林就这么被拖拽着走远了,老远还能听到她的惨叫声。 言庭在屋子里都听到了,心里替余小林念了句阿弥陀佛,道友珍重。 苏文清走后不久,晁玥也来了,还是黑着一张脸,带着满身的寒气。 言庭知道她的来意,先一步开口道:“是不是没找到青衣圣子的人影?” 晁玥沉着脸叹气:“我派人把整座湖团团围住,让人一寸寸的搜索,却只找到一条空着的小船,人已经不见了。” “我就知道,他准备的后手那么充分,仓促之间的确很难抓到他。即便我已经猜到他们会在白塔寺留有一手,也猜不透他全部的手段。” 言庭有一种隐约的感觉,这个人会成为她以后最大的绊脚石,一不小心就会阴沟里翻船的那种。 晁玥也是叹气,柳如星这个人太过狡猾了,他不仅在大明塔上布置有可以飞出城的滑翔装备,还另外有第二手,甚至第三手。 想到这里,她也有些佩服,“殿下能想到柳如星企图从高处出城这点,下官尚能明白缘由,只是殿下怎么能够断定,他会在白塔寺做埋伏呢?” “我只是把自己代入到了他的处境,滑翔翼需要时间组装和试飞,如果我是他,我不会待在大明塔上,那样很容易被包围全歼。” “而且他既然有胆量在知州府在我面前做戏,如果给他机会,他必然会试图劫持我。一旦我成为他的人质,你们投鼠忌器,到时候还不是任他摆布?” 这些也是她在和虞歌赶往白塔寺的途中想到的,因此她立即让虞歌去通知了苏文清,三人便一起做了场戏,给柳如星看。 柳如星当时看到苏文清进了白塔寺,其实苏文清是从背面又翻了出去,消无声息的回到了言庭所在的房顶屋檐下。 言庭站到那么显眼的地方,也是为了方便柳如星去劫持她。 可惜柳如星确实上钩了,最后却还是让他跑了。 “我猜他已经出城了,这一出城如泥牛入海,便不好抓了。”说了几句,言庭嗓子发痒,忍不住咳嗽。 晁玥赶紧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殿下安心,我必要青衣教在西北的势力连根铲除。” 这点儿言庭是相信的,只是,只要柳如星这个人在,就算铲除了青衣教,也会有白衣教红衣教。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分别在即 “虽然柳如星没能抓到,但这次可是抓到了一条突厥的大鱼。”晁玥说起这个有些压抑不住的喜色,“带兵来偷袭的竟然是突厥的七皇女阿史那·吉达,这回可是赚大发了。” “哦?竟然是个皇女。”言庭也有些惊讶。 “突厥王达日阿赤的女儿众多,但这个吉达也是挺得突厥王喜爱的,我想若是以此为威胁,说不定能令突厥人投鼠忌器。” 言庭却摇头,突厥人与汉人不同,她们信奉的是绝对的武力,强者为尊,达日阿赤还真不一定会为这一个女儿放弃进攻大周。 “殿下,现在这个吉达就关在地牢里,您看如何处置是好?”晁玥询问道。 “这件事,还是要请虞都司做主,突厥人的情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言庭想了想,跟突厥人扯皮这种事还是扔给专业人士吧。 晁玥心中也是这般想的,只是还是先要过问一下言庭的意思,听言庭也这般说,便欣然应下。 言庭还有另一件事要交代晁玥,“丝竹是我的手下,他不幸罹难,请你派人将他好好安葬。这次青衣教的事情,也多亏有他,如果他在白邺城有什么亲近的人,也请你妥善安排照顾。” “诺。”晁玥躬身领命。 “还有把丝竹的身份从贱籍中迁出来,他本名姓元名梅,丝竹只是他的艺名。另外再找个手艺好的石匠,为他立碑,白邺城应该记住他。。” “那碑上刻什么呢?不如专门找人写上一篇碑文?” 言庭默了一下,道:“便刻上一句话吧,‘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晁玥领命而去,言庭心中默默叹息,元梅,我能为你做的也仅有这些而已,若是日后能找到你弟弟的下落,我必定保他一生平安无忧。 言庭也没有想到,丝竹会这么突然的死去,她甚至还没有好好的跟他说过几句话。 李智端着些易克化的清粥小菜来给言庭用早饭,“殿下,药正在炉子上熬着,先吃点东西吧。” 言庭神情恹恹的,肚子里也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接过碗吃了一些。 “虞将军那里送去了么?”吃了几口粥言庭问了一句。 “让人送去了,虞将军精神已经好多了,殿下可安心。”其实李智心里多少有些埋怨虞歌,竟然让殿下为他如此涉险,差点就…… 李智赶紧打断心中不好的想法,默默念几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嗯,那就好。” 吃完了粥,李信又端了药来,让言庭服下。 不一会儿药效上来,言庭躺在被窝里,慢慢的沉睡过去。 等到言庭一觉醒来,果然觉得身上松快多了,肚子也咕咕叫起来,知道饿了。 又吃了些东西,洗漱一番,下床走走,除了脚下还有些虚软无力,已经没有别的大碍。 言庭不由啧啧称奇,没想到苏文清在医术上还真有一手,比宫里的御医用药,还要见效更快。 这却是言庭不知,宫里的御医循规蹈矩惯了,用药的原则不是见效快成本低,而是先保证药效温和不出错,然后就什么药材珍贵就用什么,唯恐出了什么问题担责任。 苏文清的医术是在外游荡的几十年中磨练出来的,用药胆大心细,自然比宫里的御医见效更快。 言庭不敢出去吹风,便在屋里来回溜达,李信两人便跟两条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转悠。 “虞将军现在怎样了?还在屋里么?”言庭回头问道。 李信心说,嘿哟,主子哟,这话你今天问了三百遍了,怎么还问啊? 但言庭问了,她怎么敢不答,便乖乖的道:“要不我再去瞧瞧?” 言庭想了想,摇头:“不必了,让你来回跑着,也怪折腾。” 还是主子心疼人,李信心里甜滋滋的。 又转了两圈,言庭站住脚,回头以一种迟疑的语气道:“要不你还是去看看吧?” 李信的心,啪的一下碎了一地。 还不等她把自己碎成八半的小心脏捡起来,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殿下?” 是虞歌的声音。 言庭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床上,把鞋袜一蹬,被子往自己身上一捂,对着李信口型示意:我睡了,就说我睡了。 李信:??? 刚不是还巴巴的问虞将军么,怎么这会儿又不见啊? 带着满脑门的疑惑,李信打开门,对着虞歌扯出一个笑脸,顺嘴就道:“虞将军,殿下说她睡了。” 在里面直起耳朵装睡的言庭:……这丫头是不是皮痒了。 李智在屋里不仅扶额,这都什么事儿啊。 在这个大型尴尬现场中,虞歌只是眼神稍稍暗了几分,随即很快就恢复过来,微笑道:“那末将就不打扰殿下了,末将只是来向殿下辞行的。军中事多,城外数千将士不便在白邺城多留,今日我便带兵回去了。请这位宫人转告殿下一声,我便不与殿下当面辞行了。” 言庭在里间听得一阵着急,这人怎么这样啊,昨天夜里才过一趟鬼门关,今天就马不停蹄的赶回去,他的身体是铁打的么? “这……”李信眼光往屋里飘,不知道是不是该应下。 言庭终于耐不住,从床上跳下来就往门口奔去。 “诶哟,主子,鞋,鞋子……”李智赶紧捡起地上的鞋袜跟在言庭身后。 李信也连忙退到一边,还不忘侧身站着给言庭挡住门外灌进来的风。 “今日便在这里歇着,过两日再回雁门关也不迟。”言庭皱着眉对虞歌道。 “殿下,”虞歌眼神却落到言庭光洁溜溜儿的脚丫上,粉白的脚趾因为寒冷而紧紧并着,“地上很冷,穿上鞋子吧。” 看着他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言庭就觉得来气,不知道为什么,还觉得有点委屈,她固执的重复了一遍,“我说让你将养两日再回去。” 虞歌摇摇头,“白邺城危局已解,大军不能在此多做停留,要尽快回去复命。” 言庭气得跺脚,“好呀好呀,我管不着你。那我就不穿鞋,就光着脚,你也管不着我。” 听她这幼稚的气话,虞歌叹了口气,从李智手中拿过鞋子和布袜,屈膝蹲下身去,眼睛却望着她,“殿下莫气了,我为你穿鞋好么?” 他的声音温柔又无奈,像是在包容她的任性,言庭心里的一点怒气就像沙子一样被风吹走了。 他的手掌,也温柔而有力,抓住她的脚丫,就让她乖乖站在原地,不再乱动了。 他的眼睛也很漂亮,眸光清亮,里面的神色沉静又专注,眼睫毛也很长,还带着微微卷翘的弧度。 虞歌冲她一笑,低头为她套上白色的布袜,小心的系紧袜口的带子,然后将暖和的鹿皮靴子给言庭套上。 待两只脚都穿好鞋,虞歌站起来,温声解释道:“并非我不听殿下的话,只是昨天急行军来,将士们只带了两日的口粮。何况阿史那·吉达总要尽早押送到雁门关去,放在白邺城总是不安心。你放心,我已经完全好了。” 言庭知道这人总有一百个理由堵自己的话,自己总是拦不住他的。 唉,罢了罢了,何必再与他置气呢? “那我让人准备马车,你不要一路骑马回去了,就在马车里待着。路上慢点没关系,不要急着赶路,到了关内再找大夫看看,不要粗心大意,自己的身体自己要注意。” 虞歌抿唇一笑,“是,末将谨记殿下的话。” 言庭转身不去看他,“走吧走吧,我不会去送你的。” 虞歌就看着她的背影笑,“是,殿下生病了,请万万不要送末将了,末将这便去了。” 虞歌躬身退了几步以示恭敬,最后深深看了言庭一眼,便转身大步离去。 言庭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忍不住回头望去,看着虞歌的背影转过院门便不见了。 “可恶,都不会说让我去送送你么?”言庭低声愤愤的道。 李信在一旁看的莫名其妙,心说殿下的心思真难猜,明明是你自己说不去送的。 李智却微微皱起了眉头,目光在言庭和院门口处来回转了几圈,心中隐隐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吩咐下去,给虞将军备最好的马车,里面烧上炉子,务必要保证暖和。派个人跟着他回去,等他到了雁门关再回来报我。”言庭对李智吩咐道。 李智收起心中那一点奇怪的感觉,连忙应下,出去安排去了。 ※※※※※※※※※※※※※※※※※※※※ 我感觉我又完不成榜单规定的字数了,我太菜了,码字速度跟不上啊……发现网站有好几个同名的小说,所以再次改名了,想了半天想不出好名字,就这样吧,通俗易懂(挠头)。之后应该不会再改了,这本书真是命途多舛啊,毕竟摊上了鸽子精作者,垂泪……扑街树上扑街果,扑街树下只有我,鸽子精作者也在尽力挤出时间码字了,希望仙女老爷们多留言收藏~~~爱你们~~~ 晋商乔家 过了两日,言庭吃了苏文清开的药,身体果然大好了。也不用再每天在屋里待着,她便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 青衣教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整个人也清闲了下来。 早上起来打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在院子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白天没事儿就上街上转转,欣赏一下白邺城的景色。 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又过了几天,言庭接到了一封从燕京来的圣旨。 圣旨上按照流程对此次青衣教的事件做了总结陈词,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其中晁玥升了官,破格提拔为白邺城的知州,其他白邺城的大小官员有一多半都被撸了下去,换了一批新人走马上任。 “殿下,陛下还让带了口信儿来,陛下说了,让您没什么事儿了,就早点回去,在外面时间久了,陛下和后卿都挂念着您呢。”传旨的小黄门笑的跟朵花似的。 言庭心说,挂不挂念先放一边,让我回去挨训才是真的。 “得,我知道了,你回去就跟陛下说,我在这儿啊,还有点儿事要处理,等过段日子我就回去。” 小黄门圣旨也传完了,至于听不听旨,那全看这位主子的心意。 言庭让人给了赏钱,便把这小黄门打发了。 “殿下,咱们不回京么?”李信好奇的问道,按说这该办的事情早就办完了,在西北还能有什么事儿啊? 言庭臭着脸哼哼道:“就你话多,没事儿多学学李智,多沉稳啊,偏你毛躁的很。” 她这是还记着之前李信在虞歌面前大嘴巴让她出糗的“仇”呢。 李信在她身后小声咕哝:“还不是您,一会儿是风一会儿是雨的,奴婢哪反应的过来啊……” “别以为你说的小声,我就听不到啊。”言庭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真是胆儿越来越肥,小心我罚你的月俸。” 李信笑嘻嘻的凑过去给言庭捶腿,讨好道:“主子最宽厚了,才不会跟奴婢一般见识呢。” 言庭享受着地主阶级的捶腿待遇,舒服的不要不要的。 李信这个小财迷,把那点月俸看的跟宝贝似的,言庭一抓一个准。 “我在这儿啊,还要等一个人呢,等这人来了,我们就差不多该回去了。” 李信心里的好奇跟猫抓似的,越是跟着言庭,她越是觉得这位殿下真是深藏不露。 燕京里都说殿下不务正业,不学习经史子集,专爱捣鼓些奇技淫巧,上不得大雅之堂。 李信却觉得不然,但看这次西北一行,如果不是殿下,还不知情况会发展成什么样呢。 只是殿下的心思太难捉摸了,李信可猜不透,只有乖乖等着的份。 不过这回没有让李信等多久,隔日就有人找上门来了,是个貌美的年轻公子,带着个小厮。 跟在言庭身边这么长时间,李信还从没见过殿下跟哪个公子走的近的。确切的说,她就没见过殿下身边出现过雄性生物。 这下把李信给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可是个大消息,咱们殿下竟然跟一个如此标致的公子相熟,诶哟哟,难道殿下也终于到了慕艾的年纪了么? 不等李信脑子里上演小剧场,言庭就笑道:“可算是来了,看来我没有看错人。” 乔怀瑾行了一礼,落落大方道:“多亏殿下的提点,乔家才能乘风而上。” 言庭受了他一礼,点头道:“这也是你们乔家自己行的端做得正,否则你也就不能在这见到我了。” 乔怀瑾心中一颤,回想起了这些日子在晋州发生的事,他可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天子一怒”。 以前是朝廷对于晋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晋商在背地里蹦跶着,如今天子一声令下,晋商商会的席位立即便空出一半来。 至于是怎么空出一半的,如今晋州的上空还飘散着抄家灭族的阴云呢。 “你也不要怪朝廷不容情,实在是你们晋商中有些人做的太过分了。走私盐铁这种事我就不说了,可还有些人起了不该有的念头,这天下可还姓周呢,就迫不及待的去找新主子了。这种人,岂能容他么?” 乔怀瑾立即附和着唾弃那些卖国贼,表明乔家的立场。 言庭说出这番话来,就是有敲打敲打的意思,以免乔家日后重蹈覆辙。 敲打完了自然也要给个甜枣,“我听说晋商在江南很受排挤啊,有这回事儿么?” 乔怀瑾不知她提起这个是什么用意,他如今可是一点儿也不敢小看这位年纪轻轻的王女了,反而在她面前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正是,江南一带本就排外,而且那里的商贾更加势大,尤其是江南八大家,可以说是气焰滔天。我们晋商在晋州还能说得上话,可到了江南,也得夹着尾巴做人。” 言庭就笑眯眯道:“她们也蹦跶不了几天了,我想晋商是很乐意去分一杯羹的,对么?” 乔怀瑾瞳孔微缩,随即就明白了言庭话中的深意,他脑子里不期然的浮现起上次见面,言庭也是这样笑眯眯的扔出一句“区区一个乔家”。 当时他还觉得有些气愤,现在才明白,原来不只是乔家,即便是江南八大家这样的存在,在眼前这人看来,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乔家愿为殿下驱策,晋商愿为朝廷尽忠。”乔怀瑾对此心悦诚服。 言庭轻轻挥手,“起来吧,我是相信你的诚意的。你如今已是晋商商会的会长,我想你有资格代表晋商来与我谈谈了。” 言庭这话中带着调侃的笑意,乔怀瑾也放开了些,笑道:“这都是托殿下的福,若不是殿下有意提点,又哪有我的今天?” 言庭挑眉,“你在晋州已经见过褚思明褚大人了吧?” 提起褚思明,乔怀瑾就有些不自在,实在是褚思明现在在晋州的凶名太盛了,已经到了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地步。 褚思明现在在晋州有个诨名,叫褚判官,提笔就可判生死,晋州无论是官员还是商贾都怕的要命。 乔怀瑾简单叙说了一下褚思明在晋州的所作所为,言庭虽然早已得知经过,但从亲身经历的当事人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番的惊心动魄。 “她这是几十年磨一剑啊,一经出鞘,便万夫难当。” 褚思明洞悉了世间的真理,将其化为了自己的学说,她洞察人情,行事练达,如今的晋州只是她的第一战,她还会创造更多的辉煌。 言庭有这样的预感。 “你来之前,褚大人对你,可有什么交代么?” 乔怀瑾摇头道:“并无,褚大人说,这里有荣安王在,不需要她多言了。” 言庭哈哈一笑,“真是看得起我,好嘛,看来我是求不来她的警世真言了。” 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支着耳朵听两人说话的李信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些话要与乔公子单独说。” 李信眼光俏摸摸的在两人间打转,这位乔公子长相是一等一的,可是这身份上差了点,商贾出身,顶多给咱殿下当个侧室。 心底嘀咕着,动作上却不慢,打了个喏,就示意青叶一同退了出去,然后小心关上了房门。 言庭两人在房中谈了许久,李信在门外候着自然是什么也听不见,她八卦的不得了,脖子一个劲儿的往门口伸。 李智端着个托盘过来,上面是煲了好几个时辰的鸡汤。 自从言庭生病之后,李智就总觉得自家殿下需要进补,整日里变着法子的做些补汤,几日下来喝的言庭小肚腩都起来了。 “不好好候着,探头探脑的,成什么样子。”李智走到李信身后踹了她一脚。 “嘿!”李信冷不丁吓了一跳,“别闹,咱们殿下在里边跟那个乔公子好长时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奇了怪了。” 李智黑了一张脸,“你还要什么动静,你以为殿下跟你一样满脑子不正经?” “我怎么不正经了,殿下本来就到这个年纪了,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老古板。” 这可是少女纯洁的感情萌芽啊,哎,想当初,她李信也是这样一个青葱少女。 李智冷冷打断她的幻想,“你想象的出殿下跟个天真少女一样春心萌动的样子么?” 李信想啊想,想了又想,使劲的想:…… ???怎么感觉奇怪的画面增加了? 君人言否 “老虞啊,这几天关外可不太平,突厥人开始往集结兵力了。”张谦伸手在关外的地图上比划着。 “看来这个吉达在突厥可汗眼中还是有点地位的,我还以为她这么能生,少了一两个也不在乎呢。”虞皓然幽幽的道。 张谦黑线,又不是猪崽子,好歹是自己的骨肉,也不能连个屁都不放吧。要是没什么动静,才显得奇怪呢。 “那这个吉达你到底准备怎么办?”张谦问道。 “你觉得突厥人想让我们怎么办?”虞皓然反问了一句。 张谦不明白虞皓然怎么忽然这么问,她仔细想了想,沉吟道:“表面上,突厥人自然是想让我们放人了。实际上,突厥中有一部分人却不这么想,特别是突厥王膝下几个争储的王女,估计巴不得吉达死在我们手里呢。” 虞皓然赞同道:“正是如此,我们杀了吉达,反而帮她们除去了一个竞争对手。而且吉达好歹是个王女,她一死,说不定反而激起突厥人的士气。” “那你的意思是放了她?”张谦皱起眉,这事儿还真不好办,若是把人放了,首先向陛下那里就不知道怎么交代。 虞皓然卖了个关子,嘿嘿笑道:“是也不是,这人是要放,只是却不能由我们来放。” 张谦与她共事多年,稍稍思量,便明白了,她一手指着虞皓然摇头叹道:“真是任突厥人奸似鬼,也要喝你老虞的洗脚水。” 虞皓然哈哈一笑:“论阳谋我不如你,论阴谋你老张不如我。” 看她一脸骄傲的不行的样子,张谦真是哭笑不得,你这是在骂自己还是夸自个啊。 两人正谈笑间,有个小将进来禀报道:“都司,荣安王已经入城了。” “正等着她呢,走吧老张,一起去迎一迎。”说着,两人便携手往都司府门口走去。 言庭此时还不知有人挖了一个坑在等自己呢,她眼巴巴的跑来,正是要为乔怀瑾引荐。 一行人到了督司府,虞皓然早已等候多时,一见言庭还未见礼便亲热的喊了一句:“殿下大驾,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言庭心说怎么这么热情啊,表面上还是笑盈盈的上前扶住虞都司的胳膊,“不必多礼,我可不敢在老将军面前托大。” 虞皓然哈哈一笑,“殿下你便是不来,我也要让人请你来的,快请进快请进。” 两人互相推让着进了府,言庭纳闷道:“我来找您确实是有个人要给您引荐,不知道然姨找我是?” 虞皓然便故意摆出惊讶的神色,“是什么人,竟然能入殿下的眼啊?老妇可真要见上一见了,至于其他小事,我们稍后再谈哈哈。” 言庭也不再推辞,招手让人上前。 乔怀瑾走上前来,俯身一礼,声音清朗道:“草民乔怀瑾,见过虞都司。” 虞皓然打量他几眼,点头道:“确实少年英才啊,不知殿下的意思是?” 言庭抿唇一笑,“这可是我为虞都司准备的大礼,他是晋商商会的会长,乔家的大公子。” 虞皓然眼神闪了闪,“不知道乔公子家中经营什么生意?” 乔怀瑾在虞皓然这样战神般的人物面前还是有些紧张的,但他面上丝毫不显,不卑不亢道:“不怕都司大人笑话,乔家摊子铺得很开,茶叶布匹,米粮肉蛋,只要是市面上有人买的,乔家都有的卖。” “霍,小公子好大的口气。”虞皓然笑呵呵道,“那盐铁,乔家也有卖咯?” 乔怀瑾心中一紧,却还是淡淡一笑:“这就要看都司的意思了。” 虞皓然哈哈一笑,眼中有了一丝赞赏,“好,有些胆气。” 言庭在一旁看两人有了初步的了解,便道:“乔公子一路舟车劳顿,还是让人先带你下去休息一番吧。” 乔怀瑾自然知道,这是言庭有话与虞都司私下商谈,有意支开自己,自然听从安排。 虞皓然就让人先带他去客房,又让其余人等也都在门外等候,屋里只剩下虞皓然、张谦和言庭三人。 没有了旁人,三人间的气氛顿时轻松许多,言庭当先道:“当日令爱星夜赶来白邺城,可是帮了我很大的忙,他现在还在军营么?” 虞皓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事后才知他竟然如此冲动,如果不是殿下相救,他如今哪还有命在。殿下在上,请受老妇一拜。” 言庭赶紧扶住对方,想起当时的场景,略微有些尴尬,“快别这么说,当时我也是情急之下,才……,您不怪我就好。” 虞皓然更愣了,“我怎么会怪殿下呢?是你救了……额,小女性命。” 言庭心说,你不怪我就好,万一你觉得我沾污了你女儿的清白,我可找谁说理去。 她可不知,这幸好是虞歌把关键的部分隐去了,否则她此时能不能站在这里说话都是个问题。 “二位就别客气了,此事先放在一边,我们还是先说说这位乔公子的事吧。”张谦看着俩人墨迹的很,上前打断道。 “对对,先说正事,”言庭也赶紧道,“我把这位乔公子带来引荐给二位,想必也能猜到我的用意。” 虞皓然点头道:“殿下刚来的时候,我就与你谈过边关的形势,如今突厥还正势大,要想一举击溃突厥人恐怕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要给突厥一个迎头痛击,先让她们吃一记狠的,之后再徐徐图之。我想殿下将这位乔公子引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张谦沉吟道:“只是这其中如何筹谋,还要细细思量才是。” 言庭眉眼微弯,唇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我这里有一个主意,想请二位赐教。” 虞皓然二人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言庭。 “二位方才也听乔公子说了,乔家的生意做的很广,甚至与突厥人亦有生意往来。突厥的万人之城秋明城中,就有乔家的店铺。” “殿下的意思是在秋明城中安插奸细?其实不瞒殿下,我们也曾经多次尝试,只是汉人与突厥人在长相上有差异,很难混入她们的高层。”张谦出言提醒道。 言庭却摇摇头,“你们知道乔家在秋明城中有什么店铺么?” “什么店铺?”虞皓然不知道言庭为什么要提起这个,在她看来,乔家开什么店铺还真不重要。 “乔家在秋明城开了一个牙坊。” 听到牙坊,虞皓然先皱起眉,不是她对于牙坊本身有什么反感,毕竟在大周也有正规的牙坊,也就是买卖奴仆的地方。 只是在突厥开的牙坊,必定不可能把突厥人当做奴仆,,把大周人买卖给突厥人,这就是虞皓然所不能忍受的了。 “老将军先不要动怒,听我说完。” 虞皓然示意言庭继续讲,言庭便接着道:“这牙坊可不简单,她们不直接与突厥人买卖人口,而是向突厥人卖出服务。” “服务?”虞皓然两人对这个词很陌生。 言庭看她们不明白,便换了个说法,“这么说吧,突厥人能够建起城池,其实不是依靠的突厥人自己,而是依靠的许多汉人。突厥人自己并不会建造城池,也不会冶炼钢铁,种植粮食,所有会这些东西的都是我们汉人。” “建起城池后,总还要修造房屋,还要定期维护,可是突厥人自己又不会,只能驱使汉人去做。在这其中,牙坊就从突厥人手中将有一技之长的汉人买过来集中起来,然后为突厥人提供一定的劳务,收取突厥人的酬金。” 虞皓然明白过来,她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这其中肯定有很多泥瓦匠和工匠,这些人会为突厥人修缮房屋,甚至修缮城墙。” 张谦也兴奋起来,“这么说我们可以派人混入这些工匠之中,在她们修缮城墙之时动手脚。” 言庭眼神发亮,击掌叹道:“正是如此,然姨,我来西北的时候,不是给你带了一车好东西么?” 虞皓然踱步在房间中绕了两圈,一个完整的计划在她脑海中慢慢成型。 虞歌手下训练的新军,所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刻么?一个可以直捣黄龙的机会,这比她原先的计划更为完美,更为震撼。 她转头看向言庭,心中也升起一阵惊叹,这位殿下拥有着非同一般的远见卓识。 “人我已经给您带来了,至于具体如何安排就要两位费心了。”言庭也很懂得点到为止,她向来不愿意干涉超出她能力范围的事。 “好,殿下放心,老妇不会让殿下的苦心白费的。”虞皓然应下来,言庭对这位沙场老将也极为放心。 “对了,之前不是说还有别的事找我么?”言庭转而问道。 虞皓然这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给她出了个好主意,她还要人来背锅。 这个,是有些不太地道啊。 张谦最是知道虞皓然的心思,看她踟蹰,便自己上前一步,做了个黑脸。 “是这样的,关于那个七皇女吉达,我和老虞商量过,有个想法想请殿下给参谋一下。” “哦?洗耳恭听。”言庭做出倾听的姿态,心里却泛起了嘀咕,我都把人都丢给你们了,怎么还找我参谋啊,这里面肯定有事。 嘀咕归嘀咕,该听还是要听的。 等到听完原委,言庭无语的看着两个老狐狸,合着你俩是找我背锅来了。 你们若是私自放了吉达会受到责难,会被朝中大臣千夫所指,哦,我替你们背了锅,朝中大臣就不朝我吐唾沫了么? “您不是王女么,陛下与大臣们必定会网开一面的。”张谦脸上挂上慈善的笑容。 言庭:……君人言否? 将军一笑 老将军抛过来的黑锅,言庭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接好了。毕竟这位可是大周的守护神,多少年劳苦功高,与其抹黑虞皓然的名誉,还不如自己顶上去。 反正名声这东西,自己又不在乎。 不过虽然已经决定让吉达活着回到突厥,但在这之前,该让她吃的苦头可一点都不会少。 此时吉达正被关押在雁门关的囚牢中,往日的尊贵气质全无,披头散发,神情凄惶。 她眼窝深陷,面色惨白,短短时间内,这位意气风发的突厥王子已经面目全非。 要问现在吉达最恨的人是谁,无疑就是早已死的透透的的吴耀思,要不是受她蛊惑,自己怎么会铤而走险跑到大周的境内,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吉达真是恨不得把吴耀思的骨灰挖出来鞭尸,她好好的突厥王女不做,如今成了阶下囚,肯定是十死无生了。 正在吉达悔恨不已的时候,阴暗的牢房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几个人影出现在牢房外。 牢房的光线本来就不好,几人又背光而立,吉达也看不清几人的长相。 只听到一个嫌弃的声音道:“这就是突厥的王女,老将军你不是在随便找个人冒牌顶替吧?咦,好臭啊。” 说着这个明显矮了别人一头的人影还嫌恶的抬手掩住了口鼻。 吉达是听得懂汉话的,心中又气又恨,可是又不敢发作出来,只好恶狠狠的瞪着这个口出恶言的矮子。 虞皓然看言庭做出一副恶人模样,心中好笑,但还是按照说好的剧本演下去,皱眉冷哼:“殿下不要开这种玩笑,老妇怎么可能弄一个冒牌货出来?既然殿下恰好替天子巡视边军,这个突厥的七皇女就请殿下押解回京吧。” 言庭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她这么脏兮兮的,带着她岂不是污了本殿下的眼睛?干脆老将军把这差事给别人吧。” “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此事事关重大,朝中大臣们都等着献俘大典,以震国威,殿下怎么能因个人好恶而耽误此等大事呢?”虞皓然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悦。 献俘大典?吉达对于文绉绉的汉话有些听不太懂,但还是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她们要把自己送到大周的都城中送给皇帝? 太好了,不用死了,吉达一阵激动,甚至连对言庭的恶感也少了许多。 “反正早晚都要死的,不如现在砍了脑袋放进盒子里,我带着还方便些。” 吉达:我仿佛看见了草原上的马群奔腾而过…… “殿下!”虞皓然喝止言庭,“我想陛下并不需要一颗死人的头颅,诸位朝廷的大臣也更希望体面的完成献俘大典。” 空气一瞬间变得凝滞起来,半晌,才听得言庭发出一声嘲讽的笑,阴恻恻道:“恐怕这不是为了陛下和众大臣,而是为了虞将军你自己的功绩吧?” “老妇为大周征战沙场几十年,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就是您贵为王女,说话也要讲究证据。”说着虞皓然一甩袖,“这人也看了,殿下就自便吧,老妇不奉陪了。” 说着,带着张谦气冲冲的走了,留下言庭演独角戏。 言庭看着人离去的方向,骂了一句,“哼,老匹夫,早晚要她好看。” 说完,她瞥了眼牢房里缩在角落的吉达,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明天给我把人挂到城墙上去,我想这人只要还有口气,虞皓然也没理由阻止我吧。” 身后的牢头畏惧的低着头,闻言诺诺连声。 言庭冷哼一声,也转身离去,直到监牢中又恢复一片死寂,吉达才将恨意满满的目光从牢门那里转开。 她死死的攥紧拳头,混合着屈辱和愤恨恐惧的眼泪在她布满污垢的脸上冲刷出两条痕迹。 母汗,您快来救救我啊,您最忠诚最恭顺的女儿,正在地狱里受煎熬啊! 无论吉达在心中怎样的祈祷,都不会对她此刻的处境有丝毫的帮助。 吉达在牢中默默流泪,而在外面,两个看守的狱卒正在为这场戏做最后的收尾。 狱卒甲说:“唉,朝廷也太过分了,我们都司大人在边关出生入死,不仅得不到嘉奖,还要处处受人刁难。” 狱卒乙一阵赞同:“可不是么,陛下真是的,竟然派这样一个纨绔女来监军,这不是给咱们找不痛快么?” 狱卒甲又道:“说到底还不是怕虞老将军功高盖主,唉,这突厥还没有灭呢,就想着打压有功的将领了。也不想想,没有了老将军,看谁还能打突厥人。” 狱卒乙摇头叹息,“这些大人的事,咱们这小兵哪管的了啊,快别说了,这话要传出去,咱们脑袋不保啊。” 外面两人一阵摇头叹息,吉达全部听在耳中,她心中开始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原来大周的皇帝陛下这么多疑,已经开始和边关的将领不合了。 但此时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吉达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她自己都快朝不保夕了,哪还有心思考虑别的啊。 言庭出了监狱的大门,外面虞皓然正背着手等着她。 言庭上前拱了拱手,“老将军,方才多有不敬,还请老将军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哈哈哈。”虞皓然转身扶住言庭的胳膊,“殿下不要折煞老臣了,之后的事情还要拜托殿下了。” 言庭笑道:“放心,我一定让那吉达察觉不出是被我放走的。只是,放吉达一个人回去,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如果能在她身边安插一个人就好了。” “这却有些难度,我们还要好好商议一番。”张谦和虞皓然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可能,只是要找个合适的人选却是太难了。 言庭也是头疼,“是啊,要做成这件事,不仅要求此人有勇有谋,还要武功高强,会突厥语,身份上也要天衣无缝,最好还要是个生面孔。” 虞皓然手下倒是有符合前面条件的人,可这些人都是和突厥人干过仗的,在突厥人那边都有案底,恐怕一进突厥人的帐篷就会被认出来砍翻在地。 虞皓然和张谦还有许多军务要处理,自然不能整日陪着言庭。三人说过几句话,言庭便和两位作别,虞皓然还要回督司府处理公务,言庭便带着人往城外而去。 不为别的,只是又回到雁门关这里,还没有去跟虞歌打过招呼。 此事没有了旁的事,自然要去城外军营里见见他。 城外军营之中,偌大的校场上,一群群女兵正在挥汗如雨。大冷的天,一个个却浑身热气蒸腾,不知道还以为她们在修仙呢。 “啊——”一个粗豪的女兵口中发出一声大叫,身子不由自主的弓起来,在她肚子上,一只紧握的拳头正在收回。 女兵忍着痛挥拳回击,只见对面那个劲瘦的身影迅速一闪躲过这一招,随即伸手搭上女兵的手腕反身一个过肩摔,就将这个一米八几的女兵给摔在了地上。 女兵一阵哎哟□□,好一会儿站不起来。 虞歌站在一旁,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胡灿,做的不错,看来这段时间的训练没有懈怠,进步挺大。” 转为又对着躺在地上不起来的女兵呵斥道:“还不快起来,竟然败在一个新兵手下,丢不丢人。以后十天,你们整个小队训练量加倍。” 女兵顿时哀嚎声更大了…… 今天是每半月一次的拉练,各个小队间捉对切磋,输的小队不但要训练量加倍,还要给赢的人洗臭袜子刷臭鞋。所以这些人今天都玩了命的干架,想让对方给自己刷臭鞋。 胡灿在军营中天天训练,吃的也顿顿管饱,时不时还有大块的白肉加餐,不仅个子窜高了些,原本露排骨的身板也鼓起了肌肉。 如今她虽然看着还是比别人瘦小些,却是浑身充满爆发力的肌肉,撩起衣服就能看到结实的马甲线。 被虞歌赞赏,一向沉默寡言的她也露出一抹开心的笑意。 言庭到了军营之后,有虞歌事先的吩咐,令兵没有通传就直接放了她进来。 一路被引到校场,抬眼就看到虞歌长身而立,一身戎装站在校场台子上。 在言庭眼中,他就像是一个发光体,总能在茫茫众人之中一眼看到他。 虞歌似乎感受到了某道视线,转头看来,一个笑意盈盈的人影就映入他的眼帘。 乍一看到这人,他的嘴角就忍不住翘起。 一个女兵不小心看到这一幕,顿时一呆,下一秒对面一个拳头就打在她脸上。 “嗷,趁老娘分神偷袭,不要脸。”女兵倒在地上不忿道, “呸,技不如人不要耍赖啊!”对面的女兵趁势骑在她身上,压住她不让她起身。 “真的是我分神了,我刚才瞥见将军笑了,把老娘都给吓懵了。” “切,这种谎话也就你自己信,咱们将军那冷脸冻死个人,你还不如说看见母猪会上树呢……” 说着她转头看向虞歌的方向,然后她就看见她们冰山一样冷面将军,嘴角竟然真的勾起了一抹弧度。 乖乖隆地洞,铁树也会开花么? 被压在下面的女兵看对手愣住,抓住机会一把挣脱对方按住她的手掌,一个鲤鱼打挺把压在她身上的女兵掀翻在地。 这样的场景正在不断的上演,许多人都在哀嚎中感叹,将军这一笑威力可太吓人了,嘤嘤嘤…… 恶魔低语 在关外的草原上,一支十万人的军队正在向着大周的边境逼近。 从高处看,乌泱泱的人马好似汇聚成一朵巨大的阴云,在草原上缓慢移动。 “斯兰殿下,我们的行军速度是不是太慢了?”苏合一把掀开此次大军的主帅阿日斯兰的帐篷,大步闯了进去,丝毫不顾及里面的人正在做少儿不宜的事。 阿日斯兰幽蓝深邃的眼中一抹阴鸷闪过,她推开正在服侍自己的男人,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苏合塔什急什么,难不成本殿下能让大军插上翅膀飞过去么?”(塔什:突厥语,意为部族首领) 苏合脸上依然是不悦的神色道:“可是天还没黑,殿下就下令扎营休息,等我们到了雁门关外,恐怕吉达殿下已经只剩下尸骨了。” 阿日斯兰当然知道苏合的来意,她也正等着这位执失部的塔什来找自己。 因为吉达的父亲正是执失部首领苏合的儿子,苏合自然是吉达忠实的支持者,不可能站在阿日斯兰的一边。 阿日斯兰正要借此机会消耗执失部的力量,最好是能将执失部从突厥四大贵胄姓氏中除名。 “吉达是我的妹妹,她被俘虏,我当然很痛心。但我们阿史那家的人都是狼神的子孙,我相信吉达已经有了不玷污这份荣誉的决心。你说是么,苏合塔什?” 阿日斯兰目光灼灼逼视着苏合,苏合心中大怒,这是摆明了根本不想救吉达。 “斯兰殿下,我们这次出来可是受可汗的命令,我想您也不想让您的母汗失望吧?”苏合只能抬出可汗的名头来打压阿日斯兰的气焰。 阿日斯兰的面色果然阴沉了下来,她生的高鼻深目,一双眼睛好似鹰隼一般锋利,这么冷冷的注视着别人时,会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压迫感,好似被猛禽盯上。 苏合也忍不住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她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忍不住想到,就算吉达完好的回到突厥,她真的能够跟眼前这位对抗么? 好在苏合也是久居上位的四大部族之一的首领,很快就收敛心神,毫不畏惧的与阿日斯兰对视。 敢于这样跟阿日斯兰对垒,是因为苏合的心中很清楚,即便是她转投阿日斯兰麾下,阿日斯兰也绝不会信任她。 更何况,阿日斯兰已经有舍利吐利部和拔延部的支持,执失部就算现在递投名状,也只能跟在另外两大部落的后面吃灰,苏合可不会甘心成为别人脚下摇尾乞怜的狗。 阿日斯兰冷笑了声,“其实苏合塔什的要求也很好办,你也知道现在各大部族的首领正在为谁打头阵争吵不休,大军之所以行进缓慢,主要就是因为这个。如果苏合塔什愿意挺身而出,我想各大部族会很乐意快点到达雁门关的。” 苏合当然知道这不过是阿日斯兰的托词,这次出动的军队中有一大部分都是阿日斯兰的拥蹩,只要阿日斯兰下令,这些人还不是要乖乖听令。 阿日斯兰正是要以此威胁自己,让执失部作为这次出兵的主力。 苏合虽然明白阿日斯兰的险恶用心,但她却不得不接受,因为吉达的生死关乎着执失部的兴衰,她必须要搏一把。 “执失部的勇士愿意为斯兰殿下打头阵,请斯兰殿下加快行军速度,早日到达雁门关。” 阿日斯兰很满意苏合的回答,“既然苏合塔什有这样的心意,我相信诸位部族首领也会支持的。今天就请苏合塔什暂且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就请各部首领前来商议部署。” 苏合有心让阿日斯兰现在就急行军,可惜阿日斯兰根本就是故意拖延,她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带着愤懑不甘的心情走了。 第二日,几大部族的首领齐聚在阿日斯兰的账下,又是一阵的撕x扯皮,终于部署好了兵力,分配好了利益,大军这才开始加速行进。 吉达在经历了好一段不见天日的牢狱生活之后,终于重见天日了。 可惜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因为她被挂在了城墙上随风飘荡。 “这都多少天了,突厥人就是爬也该爬过来了,竟然还连个人影也看不到。我说这个窝囊废,不会是被抛弃了吧?” 又是这个熟悉的声音,吉达发誓自己听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就是那个可恶的矮子。 吉达心里已经有些崩溃了,想要不顾一切的破口大骂,可以她的嘴巴被破布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言庭一手按着城墙远眺,一边给吉达不停的上眼药,“看来想让你死的人很多啊,你的母亲,你的姐妹根本不想来救你嘛。” 吉达心里也跟着一凉,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矮子虽然恶毒可恨,但她说的这些话是有道理的。 吉达自己也忍不住的一阵悲哀,母汗真的放弃自己了么? “要不然割断绳子,让她一了百了算了。” 恶魔的低语再次响起,吉达浑身一阵颤抖,她奋力的想抬起头去看,视线却被城垛挡住看不到言庭的身影。 随后吉达就听到了一阵摩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刀刃切割麻绳。 这种等待死亡的压迫感是最为可怕的,吉达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那阵阵摩擦声吸引,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摔下城墙,成为一坨血肉的场景。 一阵湿热从两腿间传来,吉达脑子里阵阵发懵,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啧,真不经吓啊。”言庭抬手将一段麻绳从吉达身边丢下,那不过是多余的一截绳头。 城头上传来一阵哄笑,是那些站岗的兵娘,鄙夷的看着出糗的突厥俘虏。 吉达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她的羞耻心让她深深的埋下头。 言庭当然不是喜欢这样羞辱别人来取乐,但她必须要给吉达一个这样的印象,让她相信自己就是一个残暴纨绔的王女,进一步加深皇帝与边关将领不合的假象。 “殿下,这人也按照你的吩咐压到城头受罚了,末将是不是可以走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吉达已经没有心思去分辨这人又是谁,她只听那个恶毒的殿下冷笑道:“急着走干嘛呀,本殿下指使不动虞都司,怎么,连你一个小小的将领也敢给本殿下脸色看了?” 吉达觉得此刻这个恶毒的耀武扬威的家伙一定是面目可憎,实际上城垛后的言庭嘴里说着恶狠狠的话语,脸上却是笑眯眯的,甚至还促狭的朝对面的人眨了眨眼睛,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 虞歌忍不住翘起嘴角,只觉着言庭的表情可爱的紧,像是奸计得逞的小狐狸,让人想掐住她的脸蛋揉一揉。 言庭伸手戳戳虞歌的腰际,示意他接着演,虞歌只觉腰部一阵麻痒,下意识的就往后躲了两步,耳朵就忍不住红了。 天知道,他最怕痒了,多痛他都能忍住,可是要是有人呵他的痒,他会忍不住破功的。 还好,这个秘密除了他的父亲还从来没有人知道,不过今天,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要多一个了。 言庭看他躲闪的样子,眼睛一亮,立马就想到了什么,心里一阵偷笑。她还以为现在的他已经是天不怕地不怕了,没想到竟然怕呵痒。 嘿嘿嘿—— 言庭坏心眼的跟进两步,两只魔爪就出其不意的放到虞歌的腰上…… 虞歌身体一颤,只觉言庭两只手放着的地方,一阵小猫抓挠般的触感,随后就是难以忍耐的麻痒迅速传递到大脑。 没想到这个时候言庭会突然作怪,虞歌只好咬紧下唇,强自忍耐,潮红立即就从耳朵爬上了脸庞。 言庭待要继续动作,虞歌却一把按住她的两只手不让她动。 言庭抬头看他,便看到一向冷清的人儿,此刻已经脸色涨的通红,一双清亮的眼睛竟然沾染上了水汽。 “末将不敢,殿下言重了。”那股强烈的麻痒终于淡去,虞歌才松开紧咬的下唇,一字一句的道。 正在受苦受难的吉达愣是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言庭却不同,她愣愣的看着虞歌柔软的薄唇,因为方才咬过,所以显得格外殷红艳丽。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现在的虞歌,有点勾人。 脑海里忽然蹦出了虞歌落水的那一晚,之前不觉得什么,此刻那晚两人唇齿相依的情景却格外的清晰起来,还有那柔软冰凉的触感。 言庭触电一般收回自己的手,连忙转过身去,掩饰自己脸上升起的热气。 该死的,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言庭手指用力掐自己的掌心,让自己清醒一点。 城头上一时陷入了寂静之中,吉达脑补两人互相对峙的场景,殊不知城头上两人间的确暗潮汹涌,不过却不是互相看不顺眼,而是有点太“顺眼”了,让两人都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本殿下今天就要你一直跟着我,你要是敢不听命,就是虞都司也难救你。” 言庭终于反应过来还有场戏要继续演,她冷哼了一声作为落幕,不敢去看虞歌,转身就往下城墙的通道走。 虞歌脸色也终于恢复正常,看言庭跟个鹌鹑似的落荒而逃的背影,他有种好气又好笑的感觉。 酒馆一晤 虞歌默不作声的跟上去,言庭放慢脚步,让身后的人与她并排走。 她悄悄瞥了虞歌一眼,讷讷道:“刚才……” “殿下,不是要去找师傅么?定是在酒馆呢。”虞歌直接打断言庭的话,顿时把她之后的话噎了回去。 言庭摸摸鼻子,心想,这下可把人惹到了。 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话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子里,老王的小酒馆又照常开业了,还是一样的门庭冷落。 只是老板大概也不在意生意好不好,正在跟唯一的酒客就着一叠花生米推杯换盏。 言庭踏进酒馆,自觉地拖了两张凳子过来,自己坐一张,另一个给虞歌留着。 虞歌看着言庭不敢看自己又比平时殷勤许多的动作,心中又是一叹,对她真是连气也气不起来。 两人落座,言庭便笑道:“两位好雅兴,今儿不去指导小林么?” 这段时间,余小林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老王和苏文清轮番上阵,愣是把这老实孩子成天折腾的鼻青脸肿。 不过在这样两个高手的指点下,余小林的进步也是飞快的,现在她已经能初步掌握一心二用,两手能同时把两套完全不同的刀法比较流畅的舞上一遍了,只是距离融会贯通还差的远。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现在就看她自己的了。”老王已经有些醉意了,两眼眯着,用筷子去夹花生米,却好几次夹了个空。 苏文清拍着桌子嘲笑,“就你这酒量还开什么酒馆啊,真是笑掉道姑我的大牙。” 老王冷哼一声,干脆把筷子拍在桌上,直接把那碟花生米端到自己面前,“屁话真多,不给酒钱还来蹭吃蹭喝,花生米,没你的份儿了。” 苏文清夹花生米的动作落了空,顿时拿筷子指着老王,切了一声,“小气,真小气。” 眼看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跟三岁小孩儿似的,要因一盘花生米吵起来,言庭赶紧拦着,“酒钱我出,都包我身上了好不,咱们好好说话别吵架啊。” 苏文清顿时哈哈一笑,揽住言庭的肩膀,口中的酒气直往言庭脸上喷,冲的她只得把脸撇到另一边。 “好,不愧我帮你一场,好丫头,够意思。” 老王也不管那盘花生米了,眼中朦胧的醉意也被一抹精光取代,凑近言庭贼兮兮道:“之前赊欠的酒钱你包不包?这家伙在我这白吃白喝许久了,把我这一个好好一个酒馆都快吃倒闭了。” “你可拉倒吧,你这本来就没什么客人好不。”苏文清顿时抗议。 眼看两人又要吵,言庭赶紧拦住,一副不差钱的样子,跟个冤大头似的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嗨,这不算什么,都包在我身上了,我还说要从老王你这里多买些酒运回燕京去呢。” 虞歌看这两人分明是有意在作弄言庭,不忍心看她被这两个老狐狸欺负,便将手中提着的一摞油纸包放在桌上一个个拆开。 这是在来的路上专门买的,油纸包一打开,顿时香气扑鼻,勾得人垂涎欲滴。 “师傅,王姨,光喝酒有什么意思,我给你们带了好菜,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老王一见其中一个油纸包中的烧鸡,顿时就撇下言庭嘿嘿笑道:“哈哈,还是你懂我的心意,诶哟呵,这老张家的烧鸡是越做越香了,我就好她家这一口。” 说着老王就拧下一个泛着油光的大鸡腿,啧啧有声的啃了起来。 苏文清倒是没有跟老王似的急着动筷,而是似笑非笑的瞥了虞歌一眼,口中幽幽的道:“老话说的不错,真是……外向,外向啊。” 言庭听了这话摸不着头脑,“什么外向?” 苏文清回头瞪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言庭不知道苏文清什么意思,虞歌哪能听不懂苏文清说了一半的话,这是在说他胳膊肘往外拐呢。 “师傅,我们来是与您说正经事的……”说着,虞歌也真有些心虚,毕竟昨天言庭因为某件事头疼的时候,是他把自己的师傅给卖了的。 要不然,今天两人也不会专程跑一趟。 苏文清心里门儿清,哪能不知道自己的乖徒儿已经把一颗心都长偏了,她又狠狠的瞪了一脸无辜的言庭一眼。 言庭干笑着又接收了一枚眼刀,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苏文清看她格外不顺眼,要不然她也不至于把虞歌也一起拉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我这酒钱也不好拿啊。”苏文清的眼神冷飕飕的。 言庭能怎么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只得放低姿态道:“不是清姨你想的那样,我绝不是拿这点酒钱来说事儿,就算不谈别的,您在白邺城帮我的情分,我永远记在心里,绝不会忘的。” 言庭这话说的真挚也妥帖,苏文清的脸色终于放缓了些。 其实多日的相处,言庭的为人品性如何,以苏文清识人的眼力又怎么会不清楚呢。她只是不忿这丫头无知无觉的就把自己乖徒儿给拐跑了,而是还是那种拐了人还不自知,还不负责的那种。 苏文清这口气一时哪里咽得下去啊,于是言庭就悲催的收到了许多眼刀子,还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神人。 “哼,少废话了,到底什么事,说吧。” 虞歌看言庭在自己师傅的冷脸下委屈的样子,忍不住就要替她开口说清来由,苏文清冷哼一声,一个冷眼提前堵住了虞歌即将开口的动作。 言庭看两人间的小动作,哪能不知苏文清的意思,赶紧道:“是这样的,虞都司与我商议好,要寻个机会将突厥的七王女吉达给偷偷放了……” 这桌子上没有旁人,苏文清自不必说,老王也是可信之人。如果老王的腿不断,虞皓然身边的左膀右臂必然有她一席之位。 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都分说清楚,老王在一旁听着,吃鸡腿的动作也慢下来,她将啃干净的骨头随手扔到桌上。 “这事儿可不好办啊,”老王抹着嘴上的油花,啧啧连声道,“要找这样一个人,要求可不是一般的高。” 言庭凝眉叹道:“可是错过这个机会,再想掌握吉达的动作就难了。不把人攥在手心里,我可不放心把人就这么放回去,谁知道是不是放虎归山?” 虽然吉达现在的表现挺窝囊的,但是谁又能保证,以后的吉达不会成长呢?言庭不会小看任何一个对手,更不想以后某一天会阴沟里翻船。 这么想着,言庭脸上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如果不能达成这个最终目的,那就算放了吉达回突厥,也绝不能让她活着。” 突厥人中不是有人想让吉达死么?只要不让吉达死在大周,那么死在突厥人手中倒是个好归宿,比如带兵来“救”她的突厥三皇女阿日斯兰。 只要运作得当,这盆污水就能死死的泼在阿日斯兰头上,到时候肯定能在突厥皇室中掀起一阵风浪。 苏文清眯眼看着言庭,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果断狠辣的心思,该说不愧是皇室出来的么? 言庭抬眸看了一眼虞歌,接着道:“只要能挑起突厥皇室之间的争斗,让突厥人互相倾轧,自顾不暇,等到时机到来,便是我们绝地反击,收回幽云之时。” 其实言庭还有另一重意思,这样就能为虞歌带兵直捣黄龙减轻压力了。 这是这一步关键计划,言庭有所顾虑,还是对苏文清两人有所隐瞒,毕竟这件事关系重大,没有虞皓然首肯,她是绝不会透露半点口风的。 虞歌对言庭浅浅一笑,她的用意他怎么会不懂。言庭这样费尽心力的筹谋,又何尝不是为了他铺路呢? 苏文清看两人视线交流,竟似极有默契的样子,故意咳了两声打断两人的对视。然后又毫不客气的送了言庭一个眼刀,心说你这丫头还算有点良心,还知道投桃报李。 苏文清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另一边老王忽然一改痞气十足的懒散样,沉着脸道:“收复幽云,此话当真?” 言庭从来没见过老王这幅样子,也从不知道原来当老王沉下脸来的时候,竟然凭空生出一种沉甸甸的威严感,那是一种久经沙场的百战军人才会有的气势。 面对这样的老王,言庭也郑重的坐直了身体,说出的话掷地有声,“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在这件事上,大周绝不会退让一步。” 老王眼神幽深的看着言庭,“你拿什么保证?不要忘记,幽云是因为什么丢的。” 是因为先皇帝的昏庸无能,贪生怕死,明明前线的军队还在苦苦支撑,先皇却听信谗言,迟迟不派兵增援,最终酿成了无可挽回的惨剧。 言庭当然清楚这一切,她与老王对视良久,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老王不知言庭要做什么,还以为她受不住激将要拂袖而去了,却没想到言庭后退一步,然后双手交叠,高举齐眉,极其郑重的向她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这件事,是皇室失德,辜负了边关将士的奋勇杀敌,辜负了百万百姓的殷殷期盼,让数万将士的冤魂难以瞑目,让无数百姓失去家园流离失所。我在此,代表大周皇室,向你,向你们,赔罪。” 说着,言庭三揖首,然后她直起身子,眼神坚定的道:“我不奢望你们原谅,大错已经铸下,是不可更改的事实,皇室也因此蒙羞。但是我们还有纠正的机会不是么?” ”我不敢替别人做保证,但我周胥阳愿在此立誓,无论花费多少时间,耗费多少心血,不收复幽云,我决不罢休!无论是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绝不允许我们的土地割让一分一毫。” “吃了我们的,我就要让她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好,好!”老王抬手一掌拍到桌子上,这一掌势大力沉,实木的四方桌在这一击之下顿时不堪重负,哗啦一声碎裂开来,上面的酒菜顿时倾倒,一片狼藉。“你若失言,便如此桌。” 言庭眼神不见波动,一字一句道:“我若失言,便如此桌。” 老王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面上的威严沉重散去,一手拍着大腿畅快的笑了出来,“这人你不必找了,老娘正合适。” 臭美殿下 啥? 言庭傻眼了,她只是诚心向老王这个从幽云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表个态,真没想让老王顶上去啊。 老王看言庭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她的腿上,哼道:“怎么,觉得老娘残了,就是个废物了?” 看老王顽固的样子,言庭感到很无奈,“老王,我承认你还很能打,你一个打我十个都够了,但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在你眼里就只有能打这个优点?”老王斜睨着言庭,语气幽幽道。 言庭干笑一声,不知道怎么说了,在她看到的资料里,只说老王是当年幽云一战的幸存者之一,当年在军中的战绩也十分彪悍,其他的还真不知道。 老王拄着竹杖站起来,扔下一句:“等着。” 然后就往连接酒馆后院的小门去了,言庭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布帘后面。 “都是老家伙了,还给自己揽事儿,真是活该不得清闲。”苏文清嘴里不客气的道,可是言庭却能听出她话语下对老友的关心。 “清姨,这……”老王主动揽下这事,真是出乎了言庭的意料。 苏文清凉凉的看了言庭一眼,还不是这小丫头搞出来的事儿,本来老王已经是对收复幽云这事儿灰心丧气的,结果被这小丫头三言两语竟然挑起了心头的一点火热。 苏文清长长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我欠老王一个人情,不会放她一个人去的。小丫头,这下如意了吧?” 被苏文清戏谑的看着,任言庭脸皮厚如城墙,也不禁红了红。 的确,没有比苏文清更合适的人选,无论是个人武力还是谋略上,更重要的是苏文清还曾经到过突厥,懂得突厥语。 而且她对于突厥人来说是一张生面孔,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找不出比苏文清更合适的人了。 “可是清姨,此行确实艰险,如果是你一个人,就算露出破绽,想要脱身,我想对你来说也是有把握的。可若是……” 虽然老王确实还有不俗的战力,可那一条断腿到了关键时刻也的确是负担啊,一个不好,可能会把两个人都陷进去。 言庭思忖再三,眼神慢慢坚定,心中下了决定,“这件事还是算了吧,本来我就不应该把你们牵扯进来,我回去就与虞都司再商议一番,其实让吉达死在突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言庭做出了决定,就要站起身去找老王说清楚,却被苏文清按住了肩膀。 “小丫头,这件事现在已经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了,你把老王心里的火烧了起来,难道你现在要亲手浇灭么?”苏文清比任何人都清楚,幽云是老王心里永远的痛,是她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 老王的老家其实不在西北,她是个土生土长的辽东人,只是参军的时候被征调到了西北。 当时边关的最前沿还不是雁门关,而是幽云。老王在幽云戍边,一晃就是七年,她在幽云从一个小兵做到千户,还娶了一个水灵灵的小夫郎。 辽东已经没什么亲人,老王就在幽云安了家,虽然战事辛苦,可小日子倒也过的像模像样。 可是那场决定幽云命运的决战之后,老王就什么也没有了,她的袍泽,她的伙伴,还有她的夫郎,她的家。 老王只剩下了一副残破的躯体,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如果说谁最希望收复幽云,那个人不是言庭,不是远在燕京的众臣,甚至不是戍守边关的虞都司,而是那些把一切都永远留在幽云的,像老王一样的幸存者,和幽云上空飘荡的千千万万将士们的英魂。 “你知道老王为什么要开这么一家小酒馆么?”苏文清环顾这个狭小破落的小门店,明明不是做生意的料,还固执的一年又一年的坚持着。 言庭眼神波动了一下,“是为了留在幽云的那些人么?” 苏文清“嗯”了一声,“她是个固执的要死的家伙,对自己说出去的话也固执的很,不知道变通。就因为说过要请袍泽喝正宗的辽东白酒,就非要死赖在这里,给她们酿一辈子的酒,你说这人,是不是傻透了。” 苏文清嘴里骂着老王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可当这个又顽固又傻的人,站出来冒险时,却二话不说的站在了她的身边。 言庭看着苏文清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是挺傻的,你也挺傻的。” 苏文清瞪了她一眼,“小丫头,真是没大没小。” 言庭收了笑容,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我知道这件事对老王意义非凡,但我还是要说,如果老王最终会成为拖累,我不会同意你们去做这件事的,我不能拿你们的性命开玩笑,这是我的底线。” 她可以因为老王的经历心软,可是突厥人不会在乎这些,她们的屠刀不会因为你是残疾人就放过你,甚至还会更利索的砍下。 如果真的酿成了不可挽回的惨剧,这让言庭怎么能心安? “谁说老娘会成为拖累。”老王的破锣嗓子从小门后响起,然后就见她一掀布帘,大步走了进来。 言庭循声望去,只见老王一手将竹杖扛在肩上,原本空荡荡的左腿裤管下,竟然有只穿着鞋子的脚。 言庭惊讶的站了起来,指着老王的脚说不出话来。 老王冲着言庭得意的一笑,然后几步跨了过来,特意抬起左腿拍了拍,“怎么样,不错吧。” 老王抬起腿,言庭才注意到,露出裤管的那一截,本应该是脚踝的地方,竟然是木制的关节。 言庭眼睛一亮,当下就蹲下身去,把老王的裤管卷起来,只见断腿膝盖以下的地方竟然装了一个木制的义肢。 这义肢做的极其精巧,无论是关节处还是外形,都跟真腿无异。 “这里面有精钢打磨做的机关,保证活动起来跟真腿似的。”老王说着又走了几圈给言庭做演示。 其实这话老王夸大了,至少言庭还能看出她走路有点跛,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我还能跑,能跳,正常人能做的我都能做。”说着老王还真的在原地蹦跳起来。 看着一个四十余岁的老兵,在面前卖力的展示自己的样子,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感受,言庭只觉得眼睛一阵酸涩。 言庭用力眨了眨眼睛,把那股酸涩的感觉憋回去,咧嘴一笑,冲老王竖起了大拇指,“老王,你这也太牛了,连假肢都给你搞出来了。” 老王站定,目光落到自己的左腿上,眼神复杂,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能用上就好,我还以为一辈子用不上了。当兵以前,我家祖上三代都是木匠,为了能做这个,我还跟城西的老胡学了打铁哈哈。” 为了能做出这条腿,老王已经记不清前前后后花了多长时间和精力了,而现在,一切都值了。 言庭是真的服气了,她真的想不出来,老王一个人是怎么做到这种地步的,她根本从来都没有放弃过重新回到幽云的一天。 “我还有一手绝技。”老王神秘一笑,拖过另一张仅剩的桌子,将一个小包袱放到桌上摊开,里面露出一堆的瓶瓶罐罐,还有毛笔刷子等物,言庭甚至还眼尖的看到了似乎是胭脂的东西。 老王示意她坐过去,不知这里面又有什么名堂,言庭走到桌边乖乖坐好,眼神不停的在那些瓶瓶罐罐上打转,“这都是做什么的?” 虞歌此时也走了过来,他抿唇一笑,“这是王姨的拿手绝活,能让人短时间内改头换面。” 言庭愕然,好一会儿磕磕巴巴道:“这难道就是四大邪术之一的化妆术?” 老王不满的哼道:“这叫易容术,易容术懂不懂?” 言庭用奇异的目光看着老王,“想不到你一个大老粗,竟然还会摆弄这些。” 言庭指着那盒疑似胭脂的东西,满脸的惊叹。 老王的脸涨红了,随后怒吼一声:“有用不就行了,你管那么多干嘛!” 不得不说,有时候跟言庭说话,怪气人的,血压都跟着忽上忽下的。 老王懒得给言庭动手,便对虞歌道:“娃儿,这一手你也会的,你来给这丫头捣鼓一番,让她瞧瞧什么才叫绝活。” 看老王气哼哼的样子,虞歌哭笑不得,只好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开始调试起来。 言庭好奇的看着他的动作,只见他手指如飞花摘叶一般,将不同的瓶瓶罐罐里的东西按照一定的比例倒在几个小碟子里,然后又用清水化开,慢慢研磨。 调配好要用的东西后,虞歌将几只细细的毛笔和小刷子夹在手中,目光落到言庭的脸上,细细打量。 言庭也很好奇这东西是否真的有这么神奇,便任由虞歌拿起小刷子沾了些东西在自己脸上涂抹。 感受到凉凉的触感在脸上铺开,言庭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道:“这东西不会对皮肤有伤害吧?会不会用了变丑啊?” 老王在一旁嘁了一声,“你还是女人么?竟然在乎这个。” 言庭急了,“我长这么好看怎么能随便糟蹋,要是这玩意用了变丑就别给我用了啊,我回头让李信来试验。” 留在督司府的李信浑身一抖,打了个喷嚏:谁在念叨我? 虞歌忍俊不禁,安慰道:“放心吧,殿下,不会变丑的,这只是一些从植物或者药材中提取出来的粉末。” 言庭放下心来,冲虞歌一笑,“那你把我画好看点。” “遵命,殿下。”虞歌眼神中流转着温柔的光,手中的动作越发轻柔仔细。 苏文清见状也冷哼一声,真是个臭美的臭丫头。 道长威武 本以为这易容术也就跟后世的化妆术差不离,没想到最终效果比言庭想的还要神奇。 言庭拿着一面巴掌大小的八卦镜左右照着,虞歌不知在她眼皮上涂了什么,她原本明显的双眼皮竟然变成了单眼皮,眼睛的轮廓也变得狭长。 原本还带着肉感的脸部轮廓也变得瘦削了些,五官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动,原本熟悉的脸在一番修饰之后竟然变得陌生起来。 言庭不由勾了勾唇角,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抿唇浅笑,然而一向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在这张显得冷峻的脸上也变成了冷笑。 明明是同样的表情,却完全是截然相反的效果。 言庭只能表达惊叹了,这番易容不仅仅是改变了容貌,连她本身的气质都跟着改变了,果然神奇。 苏文清伸手一把拿过自己的八卦镜塞回怀里,“都看了一炷香了,还没看够。” 其实她是看不惯言庭和虞歌在她面前互动,一副默契十足的样子,让她看着就来气。 言庭现在已经对苏文清时不时抽风习惯了,也不以为意,便道:“那这东西怎么弄掉,直接用清水洗么?” 虞歌又拿起一个圆肚的青瓷罐,倒出一些黄色的粉末,用清水化开,沾湿布巾。 “只用清水是难以清洗的,用这种特定的药粉就可以很快清理干净。当然放着不管,过几天也会渐渐褪掉的。” “那不就跟卸妆水一样?”言庭嘀咕一句,乖乖坐着,仰着脑袋,让虞歌用湿布巾把她脸上的妆给擦掉。 “卸妆水,这词倒也很形象。”虞歌笑道。 有了能让老王行走自如的义肢,和这一手的易容术,言庭哪里还有反对的理由。 于是几人便相约一同到督司府去,与虞皓然和张谦再行商议此事。 虞皓然一听苏文清愿意接手这件棘手的事情,高兴还来不及呢,老王的本事她也有所了解,自然是一百个同意。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然后就是关于言庭回程路上,如何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放走吉达的诸多细节的讨论。 有了苏文清和老王的加入,一些原本的布置便要做出变动。 苏文清提出了个好主意,由她和老王扮成刺杀人员,袭击言庭的车驾,然后混乱中放走吉达,之后再找机会与吉达搭上线。 这样一来,极为痛恨言庭的吉达必然对苏文清两人心生好感,再加上救命之恩,要取得吉达的信任就容易许多。 “我有个疑虑,吉达这回被青衣教坑惨了,万一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一个大周人怎么办?”言庭把自己的担忧提了出来。 言庭提出这个问题之后,却见其余几人都是脸色轻松,好像对这种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丝毫不感到担心。 虞歌出言为言庭解惑道:“在突厥人的眼中,我们大周人都是阴险狡猾的,换一种说法,就是足智多谋,她们对于精于谋略的大周人,其实是又爱又恨,如果有机会,突厥人是非常愿意将这样的人才收归门下的。这也是为什么,青衣教会顺利的跟突厥人接上线的原因。” “吉达回到突厥之后,必然是处境堪忧,如果她想要跟其他皇女分庭抗礼,就需要一个为她出谋划策的人。无论她一开始信不信任师傅,只要师傅展现出这方面的才能,她就会将师傅留在身边。” “只要有了这段时间缓冲,如果连师傅都无法取得吉达的信任,那就更没有其他人能做到了。” 言庭明了,的确如此,只要能顺利潜伏到吉达身边,之后的事情就好说了。 “而且,我的身份,还有另一重好处。”苏文清环视一周,微笑道。 嗯?言庭疑惑,不知道苏文清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要忘了,我可是个道士。”说着她伸手在宽大的袍袖之中一阵摸索,然后竟然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拿出了一个拂尘。 言庭忍不住瀑布汗,这拂尘有半个手臂那么长,你究竟是怎么藏在袖子里的,那里面是异次元空间么? 苏文清右手将拂尘一挥,放在左臂臂弯之中,口中朗声诵道:“福生无量天尊,诸位善众,贫道有礼了。” 她青衣缁鞋,一身道袍广袖飘飘,面容清绝,眼含悲悯之色,通身的出尘绝世的气派,简直是让人一见忘俗。 言庭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的意识到,原来苏文清真的是个道姑,以往她总是会不自觉忽略她这个身份。 毕竟谁会把一个总是醉醺醺的酒鬼和现在这个虚怀若谷,浑身都飘着仙气的世外之人联系在一起啊。 “贫道耳闻突厥可汗达日阿赤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恰巧贫道精修玄学,通晓山、医、命、相、卜,尤其是金丹长生之术,贫道想突厥可汗一定十分需要。”苏文清用一种世外高人的缥缈姿态,清清淡淡的说出了这番话。 言庭在心里不由自主的惊叹:都是千年的狐狸,你怎么就这么阴呢? 这一会儿,言庭脑子里就闪过了历史上好几个因为服食金丹而挂掉的皇帝,这其中有前世的,也有这个世界的。 只能说,有时候,人类对于追求长生不老还真是盲目。如果真的能最终达到这个目的,那突厥真是想不玩完都难啊。 几人都被苏文清的话给震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虞皓然从桌案上端起一杯水,喝了几口,仔细看还能发现她的手都有点抖。 这个计划已经越来越庞大了,原本只是要挑拨突厥几个王女之间的关系,现在已经延伸到要搞死突厥可汗了。 只能说,在座的各位,都一个比一个能搞事情啊。 为了能将整个计划完美实施,几人又围在一张桌子前,将整件事情进行了完整的推敲,力求每一个细节都做到心中有数。 从天光大亮一直到月影西移,连饭都是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又继续推敲讨论,在整件事的大框架下,分别考虑到多种情况,然后分别做出应对方案。 最终敲定的时候,所有人都长出了口气。 虞皓然对苏文清和老王道:“我们在这里也只是纸上谈兵,具体到实际情况,还要看二位的随机应变了。” “放心,我和老王会小心谨慎的。”苏文清颔首,然后她转头看向言庭,“你准备何时起程?” “突厥陈兵雁门关之时,就是我离去之日。”她现在扮演的可是一个贪生怕死的纨绔王女,肯定要趁开打之前赶紧溜走了。 张谦附身用手指在桌子上的地图上量了量距离,道:“预计三天后,突厥的大军就会到达雁门关三十里开外。” 言庭点头,“那我便后日启程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诸位了。等我快要离开朔州的时候,清姨你们就动手。” 几人商定好了具体时间地点,终于结束了这次耗时良久的会晤,各自告辞,准备回去睡大觉了。 张谦的宅子跟督司府比邻而居,为了方便,还在院墙上开了个小门,她直接打着哈欠就回去了,这路程比言庭回督司府后院的厢房还要近。 虞歌要留苏文清和老王直接在督司府住下,老王挥手拒绝,她们今天来的时候就是偷摸来的,若是明早被人注意到从督司府出去,可就不好了。 被老王一路拉着走的苏文清,臭着一张脸很是不开心,她武功这么高,就算大白天从督司府出去也不会被人发现的好吧。 老王冲着月亮翻了个大白眼,人家小年轻独处,你能不能有点眼色啊? 这么晚了,城门早就关了,虞歌自然要留在自家过夜,两人便相携往后院而去。 明明在众人面前,言庭还能与虞歌正常谈笑,可一旦两人独处,她立马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感觉心里像藏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的。 可怜前世今生单身几十年的言庭,根本就不明白这种感觉,就叫心动。 两人就这么默默的走着,踩着月光一路无言,谁也没有先说话。这短短的一截路,好似走了很长很长。 “你后日就要走了。”最终还是虞歌先打破了沉默。 言庭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讷讷道:“嗯嗯,是啊。” “殿下,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虞歌站住脚,脸上是一片严肃郑重的神色。 他决定了,在言庭离开之前,把这个秘密亲口告诉她,如果她要怨怪,那么也是自己该受的。 他会请求她的原谅,诚恳的向她赔罪的。 “什么事?”言庭鼓起勇气,抬头与虞歌对视,眼神中不由自主闪烁着晶亮的光芒。 虞歌咬了咬唇,正要将那个秘密脱口而出,视线的余光忽然扫到一片暖光。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人,正提着灯笼站在廊道那边。 那人又走了几步,面容从掩映的阴影中显露出来。 那是一张美玉无瑕的脸,眼波流转间尽是说不出的清丽。 与常见的温柔小意的公子不同,他身上带着一种张扬的魅力,却不令人讨厌。 虞歌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心里某个地方隐隐刺痛了一下。 “殿下,今日太晚了……早点回去歇息吧。”说完,不等言庭回应,便转身往廊道另一边走了,那背影,显得有些仓皇。 言庭伸手要拦他,却只听身后响起一声呼唤。 “殿下,信姐托我来瞧瞧您什么时候回去,没想到这就碰到您了。” 言庭回头看来一眼,正是乔怀瑾,提灯站在廊下,对她浅浅一笑。待她再要转身去追上虞歌问个究竟,那人却已经是走远了。 忍不住跺了跺脚,心里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言庭把手放在胸口,那只兔子好像蹦的更激烈了,让她烦躁的皱起了眉头。 南风不知意 “你怎么在这儿?”言庭正心烦意乱,对乔怀瑾说话的语气就不怎么好。 按理说这个点儿了,就算是李信就是让人来寻,也不该是乔怀瑾来。 乔怀瑾眉间一蹩,露出些委屈的神色来,“我昨日便来拜见,有些事想请殿下示下,结果殿下一连两日不见人影,今天我又在殿下院中等到天黑,久久不见殿下回去,这才代了信姐的差事来瞧一瞧。” 听了乔怀瑾的话,言庭有些汗颜,这两日忙着吉达的事情,是把这位乔公子给忘在脑后了。 “是我疏忽了,不过今日太晚了,乔公子还是先回房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两人毕竟是男女有别,这么晚了见面的确是不合适。而且言庭这会儿心里正因为虞歌的突然离去不舒服着,也没有与人谈事的兴致。 乔怀瑾也明显感觉到了言庭情绪的不对,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虞歌离去的方向,眼底的光芒闪了闪。 “既然如此,那我便明日再来打扰殿下。”他屈身行了一礼,然后将手中的灯笼往言庭那里一递,“夜里光线不好,这盏灯便留给殿下照明吧。” 言庭摆手拒绝,“你拿着吧,我用不上。” 这里和言庭住的院子已经很近了,反而是乔怀瑾要到客房还有些距离。 然后,言庭便与乔怀瑾告别,转身而去。 乔怀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廊道的尽头,这才提着灯笼转了方向。 待他拐出这段廊道,出了一个半月门,小侍青叶已经在这里等候良久,忙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灯笼。 “主子,可算是等到人了,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青叶有些心疼自家公子的身子,便带着几分不平的嘟囔道。 “就你话多,可见是我平时把你宠的不成样了。”乔怀瑾拢了拢披风,睨了青叶一眼。 青叶鼓着脸气愤道:“本来就是,什么荣安王嘛,把主子往这里一丢便不管不问了。” “青叶。”乔怀瑾皱眉轻斥,“再这般口不择言,你就回晋州去。” 青叶耸然一惊,知道自己真的说错话了,连忙请罪。 乔怀瑾见他小脸苍白,也陪自己吹了大半宿的冷风,终是不忍,便道,“以后不可这么犯忌讳,若是让人听到,小心祸从口出。” 青叶诺诺应了,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两人这才一前一后往住处行去。 其实青叶反应这样大,是因为他心里觉得自家公子肯定是有意荣安王的,结果却被这样冷遇,他这才为主子鸣不平。 乔怀瑾可不知他的小侍已经想歪了,对他来说,言庭或许确实是个好归宿,然而绝不是感情上的,而是在身份地位上,确实能为他带来好处。 只是,乔怀瑾自有自己的骄傲,又怎么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当筹码。 此话暂且不提,再说言庭那边。 回了房间之后,言庭洗漱一番躺在床上,却还是久久不能成眠。 李信在外间小榻上,听着里面翻来覆去的声音,坐起身试探道:“殿下,可是口渴么?” 里面的声音一停,过了一会儿才答道:“不渴,快睡吧。” 说完就没有了声音,李信竖起耳朵又听了会儿,里面再没有响动,这才放下心来,熬不住困意沉沉睡去了。 可里面的言庭却是毫无睡意,眼神漫无目的的落到头顶的帐幔上,心思却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将胳膊放在脑后枕着,脑海中开始不断的回放来到边关后的事情。 许久之后,她长长叹了一声,将被子拉起,蒙住了头。 第二日一大早,李信还迷迷糊糊着,就听见了响动,一睁眼,她家殿下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了。 李信大吃一惊,赶紧爬起来,慌里慌张的披衣穿鞋,“殿下,您起了怎么不叫我啊?” “你继续睡吧,我去虞将军那里坐坐。”言庭这么说着,已经抬脚跨出门去。 主子都起了,李信哪敢继续睡啊,赶忙把衣服穿好,随便抹了把脸,就跟了上去。 边走李信还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实在是太早了,外面天还没大亮呢,她都怀疑她家殿下真的睡了么? 李信一不小心就真相了,言庭还真没睡着觉,脑子里转着的都是虞歌的身影,好不容易捱到早上,终于耐不住爬起身来。 肯定是昨天晚上阿夏没把话说清楚,才闹得自己睡不着觉。言庭心里这么嘀咕着,脚下的步子却加快了。 幸好虞歌说起过他住哪个院子,言庭便顺着大致的方向一路过去,还好这院子布局并不复杂,就算不熟悉也不会迷路。 也是巧了,她刚走到一个院子前,正想瞧瞧那上面的牌匾是不是题着“南风”二字,那小院的门应声就开了,一个鼓着包子脸的少年从里面露出头来。 言庭一时没防备,被惊了一下,那少年也被吓到了,探出来的身子也缩了回去,躲在门后面,露出半个脸来。 言庭总觉得这张包子脸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哪里见过, 馒头却是一眼认出眼前这位是谁了,只是认出来后,他心里却更慌了。 怎么这位殿下一声不吭的这一大早就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其实馒头正想去让厨房的人烧些热水来,毕竟连日在军营中多有不便,虞歌便想趁着这时候沐浴一番。 言庭眼中闪过疑惑,“这里是虞将军的住所么?” 馒头皱着脸不知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不行啊,一定去通知公子一声才行。 心中打定了主意,馒头眼珠转了转,想了个好托词,“奴才见过荣安王殿下,那个我家……将军他正在拉肚子,拉的站不起来,一时见不了人,殿下你要是有事不如先回去,等将军好了,奴才给将军带话儿,让他去找您。” 这个主意可太妙了,像荣安王这样的人,肯定一听见这种事转身就走了。馒头忍不住挺了挺胸膛,在心里给自己发了朵骄傲的小红花。 “拉肚子?”言庭皱起眉头,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严重么?要不要请大夫过来?他现在人在那里呢?” 言庭说着就想进院子里去,馒头连忙双臂一展,跟个护犊的老母鸡一样拦在言庭面前。 言庭眉头皱的更紧了,看着拦路的馒头眼神都慢慢冷下来。 馒头脸上的冷汗唰唰的往下流,“那个,那个,殿下啊,将军他……他拉肚子实在不方便,您不知道,那味儿太冲了,您这么金贵,哪能就这么进去啊……” 言庭不耐烦了,正要让李信上前,把这少年扒拉到一边去,就听见院中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 “馒头,你与谁在说话呢?不是让你去厨房要点热水么?” 馒头身体一僵,脖子好像僵尸一样“咔咔”的扭过去。 只见身后不远处,他家公子正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身上披着外衣,一头乌发不扎不束的披散在身后,身上的冷肃气质少了些,反而多了些慵懒和随意。 因为所占位置的缘故,虞歌只能看到馒头的背影,却看不到被半扇门遮挡住的言庭。 言庭听见这声音中气十足,忙越过呆立的馒头,跨进院中,就见那熟悉的人影正好好的站在那里,看见她出现,脸上还带了些惊诧。 言庭的眼神在虞歌身上转了一圈,只见他精气神都很好,不像生病的样子,提起的心才安稳的落下。 然后她就反应过来了什么,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个包子脸的小少年。 “拉肚子拉的站不起来?嗯?”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馒头愣是听出了满满的威胁之意,吓得他扑通一声跪下来,眼泪不需要酝酿就喷了出来,“殿下饶命啊,馒头,馒头不是故意的……” 言庭想不到,这个小子还是个戏精,她还没怎么着呢,他就已经声泪俱下哭成了个泪人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把他怎么了。 虞歌一听,前后一联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心中暗叹,馒头这个傻瓜,却也不能不管他,只好开口给他求情。 “殿下,是我早上要练功,让人不要来打扰的,馒头也是护主心切。他的无礼之处,请殿下允许我代他赔罪。” 言庭哪里会真的怪罪这小子,更何况还是照顾虞歌的小侍,摆摆手便让他起来了。 馒头抽抽噎噎的抹着眼泪,躲到了虞歌的身后,不肯露头了。 言庭好笑的摇头,装的倒挺像,别以为她没闻到手绢上的那股兴蕖(洋葱)的味道。 “殿下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这件乌龙告一段落,虞歌便转向言庭问道。 “哼,我要是不早点来,恐怕你又跑到城外军营里去了。”言庭这话倒是料的很准,虞歌本来就准备洗漱完就回军营去,来晚了还真就错过去了。 虞歌不知怎么接话,只好但笑不语。他脑海中闪过昨晚廊下那道人影,是那位乔公子么?确实是个标志人物,若他是个女人,必然是要动心的。 言庭走近他,两人间的距离缩短,肩膀几乎要挨在一起。虞歌眼神闪了闪,要往后退去,言庭却先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看着他的眼神也闪烁着某种光芒。 “你昨晚,要对我说什么?” ※※※※※※※※※※※※※※※※※※※※ 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章日常卡了,终于磨出来了,永远无法预料自己会在哪章卡文(日常惊喜.jpg) 未雨绸缪 虞歌默默后退了一步,挣脱开言庭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掌。 “昨晚,我只是想告诉殿下,关于殿下回程路上的护卫工作,我会好好做的。一定拼劲尽全力,保证殿下出朔州之前的安全。” 言庭眼中的光慢慢黯淡下去,这个回答很合理,很顺理成章,但她却隐隐觉得这似乎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嗯,那就,麻烦你了。”言庭勉强的笑了下,她手指不自觉的收紧,“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办,你不是要练功么,我就不在这里打搅你了,先走了。” 言庭已经开始察觉到了自己心态的不对劲,似乎有些太过在乎虞歌了,一见到他,原本平静止水的心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想要靠近他。 她觉得,或许应该让自己冷静一下了。 虞歌眼神闪了闪,将心中一丝丝的不舍按了下去,本来就是不该交集的两人,现在该回到各自原本的位置了。 “末将恭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言庭默默的看了虞歌一眼,转身一步步走出了南风院。 言庭匆匆的来,说了两句话就又匆匆的去,弄得跟着跑的李信一头雾水,不知道主子这是抽的什么风。 看言庭一脸不虞的样子,李信就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了,赶紧屏息敛气,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信,你说我要是心里老惦记着某个人,我应该怎么办?” 李信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来了来了”,口中讪笑道:“这还不简单,您惦记谁,就把谁召来面前不就行了。” 李信心想难道殿下真的对那位“乔公子”有意?所以心里才总惦记着? 言庭无语的看了李信一眼,自己就不该问这个呆瓜,没好气道:“我回了燕京,也能说把人召来就召来?” 李信小声嘟囔道:“那怎么不行,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乔公子说到底也就是一介商贾,殿下别说是把人召到面前来,就是纳了做侧卿也无不妥。 言庭哪知道李信的脑回路已经完全跑偏了,她狠狠的瞪了李信一眼,觉得李信这家伙就是老天派来气死她的。 不过,言庭又气冲冲的转身走了几步,脑子里转悠着李信的话,她忽然灵光一现,脚步猛的停了下来。 虽然她不能随便把虞歌召回燕京,但是只要打完仗,虞歌就必然要回京的啊。 言庭好像看到了一条新的思路,而且这个思路越来越明晰。 本来对付突厥人这件事就已经提上她的工作日志,是属于她必须要管的一件事。 因为大周的稳定繁荣与她日后退休养老的生活质量息息相关,想要舒坦的过日子就必须要把那些不稳定因素给消除掉。 现在,又多了一个理由,本来言庭徐徐图之的打算也变得紧迫起来。 “李信,回去赶紧打包行李,我们后天一大早就启程回京。”言庭脸上的烦躁之意一扫而空,嘴角微勾,一抹招牌的温和浅笑又重新浮现。 李信应声虫似的点头:“好的殿下,遵命殿下。” 反正就她这脑袋,也基本放弃思考言庭究竟是怎么想的了,只要殿下怎么说她怎么做就行了。 言庭回头看了一眼南风院的方向,心中默念了一句:来日方长。 随即便一挥衣袖,大步离去。 南风院中,馒头讷讷道:“主子,那我去厨房叫热水了?” 虞歌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去吧,可别再给主子我惹事了。” 就知道主子最好了,馒头捂着被戳红的额头,一脸傻乐,屁颠颠儿的走了。 院子中只剩下虞歌一人,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一阵冷风席卷而过,手指无意识的将外衣拉紧,今天早上好似格外冷呢。 言庭回了住处,然后就意外看到乔怀瑾已经在她院子里等候了。 乔怀瑾见了她行了一礼,浅浅一笑:“我还以为今日又要扑个空了。” 这略带戏谑的语气弄得言庭忍不住握拳咳嗽了两声作为掩饰,她讪笑道:“早上走两步运动运动,这么早,吃过早饭了么?” “为了堵殿下,哪还顾得上吃早饭啊,。”乔怀瑾一句大实话把言庭噎的不清,不过语气中倒少了那种客气疏离的感觉。 之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乔怀瑾配合,言庭自然也愿意与他拉近关系。 “好吧,你今早的伙食,本殿下包了。” 李智已经安排好了早膳,还有一碗每日必喝,躲都躲不掉的养身鸡汤。 言庭便让李智多上一份,虽然平常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偶尔不守规矩也无可厚非。 有乔怀瑾同坐一桌,言庭便时不时的与他交谈几句。 乔怀瑾虽然也坐着吃饭,但他基本没有动筷,只有言庭说那道菜好吃让他尝尝的时候,他才象征性的夹一点。 乔怀瑾其实只是拿话试探言庭的容忍程度,没想到言庭竟然真的留了他吃饭,并且还让他一个男子与她同桌。 虽然乔怀瑾不觉得男子就卑贱,但现实如此,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无奈。 比如连大周的普通百姓家庭,可能都不会允许男子上桌吃饭,男子在这个时代的地位天生就是二等,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即便如乔怀瑾这般在外行商,手腕过人的男子,也时常遭人轻贱,什么男子就不该抛头露面啊,什么丢了乔家的人啊,这种流言蜚语都算是轻的了,背后还不知那些人怎么编排他。 可是在言庭这里,乔怀瑾感受到了一种被尊重,被平等对待的感觉,虽然言庭并没有表现的对他很热情,甚至没有很高看他,但是这种相处之中的细微之处,却让乔怀瑾感觉到了不同。 言庭让了好几次,见乔怀瑾还是不怎么动筷便随他去了。 吃完早饭之后,两人便转移到了隔壁的临时书房商议。 “跟着商队去秋明城的人,虞都司已经安排好了么?”言庭先问了一句。 “都安排好了,我会让这些人分批进入秋明城的,保证不会出错。” “嗯,那就好。”言庭点头,又道,“你想与商议什么?” 如果是潜入秋明城的事,乔怀瑾大可与虞都司商议,也不必来找言庭了。 “是一些乔家掌握的突厥的最新情况,前日在突厥的商铺掌事与我联系了,我想殿下可能需要了解这些。” 乔怀瑾从袖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正是他手下的掌事送过来的。 言庭接了过来仔细翻阅,这是一本季度账册,上面记载了近三个月乔家在突厥的贸易情况。当然一些关系到乔家隐秘的自然就被隐去了,这只是乔怀瑾誊抄的一份汇总。 “我可以看看之前的贸易情况么?”言庭合上手中的册子,单单是三个月的样本太少了,不足以让她确定自己的推测。 “当然。” 乔怀瑾明显也是早有准备,又从袖子中掏出一本账册来,这本明显要厚一些,而且内容更简练。 言庭接过仔细翻阅,很快她就得出了一些结论,然后她从书桌上的笔筒中拿出一支简易的炭笔,在几组重要的数据上画了个圈。 “看来突厥人这几年真是会享福了,奢侈品的成交率至少增加了两百个百分点。” “什么?”乔怀瑾一时没听懂言庭口中的词汇。 言庭一时说顺口了,把一些前世常用的现代词汇脱口而出了,看乔怀瑾不懂连忙改口,“我是说翻了两番。” “确实如此,我们运往突厥的一些珠宝玉器,瓷器丝绸等都很受她们的贵族欢迎。” 言庭点头,笑了笑,“不错,这就相当于我们的糖衣炮弹了,学会享受的突厥人还是突厥人么?” 她又翻了翻账册,狐疑道:“同样是奢侈品,为何琉璃的成交率如此低?难道突厥人不喜欢琉璃么?” 琉璃这东西在后世不值钱,可现在可是比美玉更稀少的东西,所谓物以稀为贵就是这个道理。 就像是钻石一样,其实储量很大,但因为钻石原矿掌控在极少数人手中,他们控制着钻石产量,每年只开采一点点,钻石的价格自然就被炒起来了。如果把钻石矿大量的开发出来,其实也就不值钱了。 这与琉璃是一样的道理,等到技术发展,被大量产出,琉璃也就成为寻常百姓都可以把玩的东西了。 “并非如此,琉璃被认为是密宗活佛的舍利所化,因此普通的突厥贵族是不能拥有的,只有突厥皇室一脉才能使用琉璃。”乔怀瑾细致的为言庭解答。 “密宗活佛?这是什么?”言庭对突厥的了解还并不深入,因此并不知道突厥内部的宗教信仰除了长生天,竟然还有什么密宗活佛。 “突厥的上任汗王曾经任命一个僧人萨加派迦思为国师,并且为突厥勘定佛经,从那时起密宗佛教就开始在突厥扎根了。” “信仰这个什么密宗佛教的突厥人多么?” 乔怀瑾摇头,“虽然密宗佛教被上代汗王尊崇,但是上代汗王去世之后,密宗佛教就开始衰落,只是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还是在的。” 比如琉璃,就是只能突厥皇室使用。 言庭没想到一个琉璃背后竟然有这样有意思的事情,她眼底的光彩流转,唇角勾起弧度,若是熟悉她的人便知道,这是她要阴人的前兆了。 “这个密宗,我很有兴趣,你能帮我打探到关于这个教派的事情么?” 乔怀瑾不知道言庭做的什么打算,但多年行商练就的敏锐直觉还是让他感到一阵隐隐的寒气,他不得不感叹,这位殿下的思维简直太天马行空了。 “当然,只要殿下需要,这不是什么难事。”乔怀瑾应下这件事,又道,“殿下还有别的吩咐么?” 言庭又看了几眼那些被圈起来的数据,“你们还收购突厥兔子和羊的毛皮啊,价格上倒是挺便宜的。” “突厥很多牧民都会养一些兔子和羊,因此从那边买毛皮再加工制作一番,转手卖出就能赚两三倍的差价。” 言庭戏谑的看了乔怀瑾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止吧。” 乔怀瑾面不改色,“毛皮毕竟不是谁都买得起的,我们收购过来也不是全都卖出的。” 囤积居奇,再简单不过的商业手段,乔家做的还不算过分,言庭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果我要你从今年开始大量高价收购兔皮和羊皮,你做得到么?” 乔怀瑾迟疑了一下,为难道:“如果殿下要求,乔家自然愿意肝脑涂地为殿下驱策,只是要大量高价收购突厥全境的毛皮,即便是以乔家和晋商商会的力量,恐怕也……” 乔怀瑾没有说下去,言庭也知道他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没有足够的利益,怎么能驱策的动晋商这个马前卒呢? 言庭对此早有准备,她看着乔怀瑾笑了,慢慢的吐出两个字:“盐引。” 乔怀瑾眼睛一亮,二话不说俯身下去,拱手道:“愿不负殿下所托。” 言庭轻轻哼了一声,微微眯起双眼,“以后少来试探我,该给的,我从不会吝啬,杀鸡取卵的事我不会做的。” 乔怀瑾心中一震,姿态越发的恭敬了,这一次两人才算是真正的交心了,以后也不用时时提心吊胆了。 不能舍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言庭离开的时候。 这一天凌晨时分,天地还在一片混沌之中,言庭走上了雁门关的城墙。 夜幕中已经可以看到突厥那边隐约的火光,那是突厥的大军在扎营。 虞皓然已经派了好几拨前锋去骚扰,突厥人也很聪明,并不在此时与大周的军队交锋,只等养好了力气,天一亮,便是攻城的时刻。 言庭又回头看看身后,那里是广袤的大周疆域,整个大周的国运都维系在雁门关上。 “元帅、诸位,这里就交给你们了。”言庭的目光看向虞皓然和一众披挂甲胄的将军们。 虞皓然向言庭一拱手,斑白的两鬓染着常年征战沙场的风霜,她面如磐石,目光坚毅道:“定不负所托,请殿下回去带话给陛下,有老臣一日,定不让鞑子踏进关内一步。” “好,我信元帅,皇姐亦信元帅。诸位只管奋勇杀敌,旁的事一概不必忧心。”言庭也一拱手回道。 听了言庭这话,虞皓然脸上不由浮现一抹笑意,有了这个保证,她们这些前线打仗的可就放心多了。 当兵的不怕流血,就怕前面拼命,后面有人捣鬼,最后死的不明不白。有幽云的例子在前,多少将士们因此而寒了血,冷了齿,虞皓然可不希望朝中的蛀虫们把手再伸向雁门关。 打仗的事言庭帮不上忙,她既没有万夫莫敌之勇,也没有排兵布阵的本事,但是她会尽一切努力为这些边关的将士保驾护航。 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隐约的火光,言庭转身下了城楼,她也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启程的车驾就在城墙下等候,车队中还有一辆显眼的囚车,蓬头垢面的吉达正浑浑噩噩的依着囚车的栅栏瘫坐着。 直到一阵人声传来,吉达木然的看过去,只见人群正中央一个众星捧月的华贵少女,正在众人簇拥之中来带车队正中间的马车旁。 吉达眼中立即流露出刻骨的恨意来,这几天言庭可一直没有忘记在她面前刷存在感,各种折辱的手段让吉达恨得牙痒痒。 言庭似有所觉的看过来,吉达立马低下头去,掩盖住自己的目光。她虽然恨极了言庭,可内心深处也怕极了言庭,可见这几天言庭在她心中留下了多么深的阴影。 言庭看着吉达掩饰的动作,嘴角勾起一抹笑,她坐上马车,挑开帘子故作冷漠的道:“虞都司,如果雁门关有失,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的吧?” 虞皓然脸上的和煦也早就变成了严寒的冰霜,她冷冷的道:“不劳殿下挂心,殿下的命如此金贵,还是早点回安全的燕京比较好。” “你……”言庭做出一副气恨不已却又有所顾忌的样子,随即她一摔马车帘子,遮住自己的身影,也不与虞皓然等人招呼,就道:“我们走。” 一声令下,车队开拔,排成一条长龙从雁门关东门而出,再转向南,沿着官道一路往燕京而去。 还记得言庭来的时候,官道上许多地方没有修理,有的时候马车陷进坑里,还要人在后面推。 等她返程的时候,这条官道已经被平整过,一路行去不仅速度快了很多,言庭坐在马车里也不觉得太颠簸了。 言庭心中暗自点头,看来给皇姐上的密奏已经见效了,这样以后粮草运输就会省下很多时间。 毕竟战争时期,一分一秒都是必争的,有时候可能就是一两天的差别,造成的结果就是完全不同的。 言庭撩起车帘,目光投向车外连绵的丘陵。 不知道虞歌带人在何处隐藏着,为了加一道保险,明面上是金鳞卫在护卫着,虞歌带人在暗中一路随行。 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一丝踪迹,言庭只好放下车帘。 这两天,她一直没有去见虞歌,本来是想让自己的心静一静,结果好像出现了反效果。不仅没能心静,反而更加频繁的想起那个人,令言庭郁卒不已。 更令她感到郁卒的是,虞歌那边也没有丝毫动静,根本没有临走前见她一面的想法。 “殿下,前面就是虎跳涧了。”外面郑三刀打马过来禀报道。 虎跳涧,正是言庭与苏文清和老王约好的“刺杀”大戏上演的地方。 这地方之所以叫虎跳涧,是因为两边山壁一边高一边低,而高的那一边刚好形似猛虎,远看好像有只老虎要跳过去一样。 而且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边还有山林,一看就是个伏击的好地方。 在其中的一片密林中,苏文清和老王正带着十来人埋伏其中,老王远远看到一队车驾,立即推了推蹲在旁边的苏文清,“诶,来了来了。” 苏文清嫌弃的拍了拍袖子,上面都是老王蹭上去的灰尘杂草等物,“我长眼睛了。” “穷讲究。”老王嘟囔了句,过了一会儿,又道,“你说,这附近真还有别的人埋伏着?” 苏文清哼了声,“要是我是突厥人,我就派一小队高手潜进来埋伏着,方圆百里,只有这里是最合适的地点。错过这一回,可就要等到快到燕京的时候了,突厥人等不起。” 老王朝她竖了个大拇指,“行,听你的,一会儿等对方先发动,咱们再动手。” 仅凭一小队突厥人还不足以对言庭的车队造成什么伤害,毕竟金鳞卫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言庭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手指放在膝盖上,食指一点一点的敲打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车队一直保持着匀速行进,很快整个虎跳涧已经过去了一般,眼看车队的前面已经要出去了,几块石头忽然从一旁山壁上滚落下来,把道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整个车队顿时一阵骚动,言庭紧闭的眼睛立刻睁开,一道暗光在眼底倏忽闪过。 “护驾!护驾!”郑三刀一边抽出佩刀,坐在马上左右环视,一边大声吼道。 正此时,只见数十条人影掀开头顶做掩饰草垫,从路两边窜了出来。 这伪装倒也做的精妙,如果多给她们一些时间做准备,说不定还真能骗过言庭她们。 只可惜郑三刀眼明心细,早就发现了她们隐藏的蛛丝马迹,只是言庭早有吩咐,所以装作不知而已。 那些埋伏突厥人可不知道内情,还真以为这些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没有发现整个车队乱而有序。 她们埋伏的地方距离吉达的囚车很近,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十几条人影顿时如饿狼一般扑向吉达所在的地方。 吉达也被这一突发情况惊呆了,惊讶过后就是狂喜,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些人是谁,正是自己外祖手下的精兵强将,其中那个领头的还是看着自己长大的。 吉达顿时激动了,忍不住站起来抓住囚笼的栅栏一阵摇晃,“乌恩其,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太好了,你们来救我了!” 吉达忍不住哽咽了,她终于可以逃出生天,太好了。 可惜吉达高兴的太早了,乌恩其带人根本没能走出几步,就被人拦截了,几十个金鳞卫的高手乌泱泱的扑上去将她们团团围住。 随着一片刀光剑影闪过,乌恩其等人根本就难以寸进,而且很快,就出现了伤亡。 乌恩其大吼一声,将两个金鳞卫振开,借机往吉达的方向跑去,可很快她又被拖住,并且一时不慎,胳膊上也中了一刀。 吉达大急,但任凭她如何的焦急,也只能在囚车上跺脚大叫,什么也做不了。 又僵持了一阵,吉达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突厥人倒下,眼中的光慢慢消失,脸色再次灰败下去。 一种深深的绝望死死摄住吉达的心脏,看见一丝光明又眼睁睁的看着它消失,这种感觉简直要把人逼疯。 很快,十几个突厥人就只剩下乌恩其和另外两个武力过人的还在苦苦支撑,可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她们面对的可是数倍于她们,并且同样身经百战武力过人的金鳞卫。 吉达握着木栅栏的手指不断收紧,指甲都因为用力而撕裂开来,难道我真的没有一点活命的机会了么? 正在这无比煎熬的时候,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混乱的叫喊,吉达转头看去,只见又是数十道人影飞掠而出,直奔正中间那辆最华贵的车驾而去。 尤其是当先那道人影,身姿飘逸凌然,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就冲到了言庭的马车前。 郑三刀提刀对上此人,堪堪挡住此人刺向马车的三尺青锋。 车帘被劲风带起,露出马车内脸色苍白一片的言庭,似乎被这一幕给吓呆了。 当然,这只是吉达的片面想法,实际上言庭没有那么精湛的演技,至少她演不出吉达这种濒临死亡时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惊惧。 她只是僵硬的坐着,睁大眼,努力露出很惊恐的样子。 笑面虎她能演得很熟练,这种真是难为人啊。 郑三刀跟苏文清对了十几招,为了够真实,苏文清可是招招狠厉,很快郑三刀就露出了颓势。 郑三刀也不得不佩服苏文清的武力值,只有她知道,苏文清每到关键时刻还是留了手,否则她早就落败了。 眼看郑三刀不敌,金鳞卫顿时向那边支援,比起吉达,自然是言庭更重要。 也就是这个时候,乌恩其三人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她们趁着这个混乱的时机终于冲到了吉达的面前。 乌恩其抬手砍开囚笼,终于把吉达放了出来,吉达还来不及高兴,立即有几个金鳞卫扑过来,将乌恩其身边仅剩的两人砍倒在地。 乌恩其悲愤的大吼一声,一边护住吉达,一边奋力还击。 可惜她本就受了伤,此刻还要护住吉达,怎么能挡住几个金鳞卫,立刻又身中数刀。 乌恩其口吐鲜血,一边拼命挥舞手中的弯刀,一边冲吉达大吼:“吉达殿下,快走!” 吉达目眦欲裂,她深深看了一眼乌恩其,转身就往路旁的密林跑去。 也许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刺杀言庭的那些人吸引,竟然没有人追上来,吉达眼看着就要跑入密林,她却忽然站住了脚。 吉达浑身颤抖,眼泪像开了闸一样往外涌,她回头看了眼乌恩其,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此刻已经浑身鲜血,被人一脚踢飞了出去。 “啊!我跟你们拼了!”吉达额头青筋暴起,她转身往车队的方向又奔了回去。 乌恩其看着跑回来的吉达,一阵焦急的大吼:“快走!别回来!快走啊!” 吉达的视线已经被眼泪模糊,根本看不清什么,弯腰捡起一把丢在地上的刀就是一阵狂舞。 而原本要去结果乌恩其的几人却被这一阵乱披风刀法给逼的阵阵后退。 不是吉达的刀法有多精妙,而是几个金鳞卫不想一个失手一刀结果了她。 几人心中都是一阵大骂:日,娘老子都放了你一马了,你不赶紧跑,她爹的捣什么乱啊? 可是放水也不能放的太明显啊,几人正为难要不要上去给吉达开个口子放放血,让她清醒一下,一个人影就撞了过来。 老王扛着一把虎口大环刀,哇呀呀一阵乱叫,冲上去就跟几个金鳞卫乱战在了一起。 吉达傻不愣登的看着老王抢了她的对手,直到乌恩其一阵□□声才让她回过神来。 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吉达赶紧将乌恩其架到自己肩膀上,半拖半抱着往密林跑去。 “殿下,我不行了,快丢下我自己跑吧。” 吉达不回话,咬紧牙关死命的跑。 她吉达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什么勇武,胆小懦弱,贪生怕死,但是她也有不能放弃的东西。 乌恩其,铁铮铮的突厥勇士,此刻忍不住落下泪来。 执失部之所以效忠七殿下,除了她是苏合塔什的血脉,不也正是因为吉达殿下对于血脉亲族的看重么? 只要是吉达殿下信任的亲人属下,她就不会随意舍弃。 心悦良久 “杀啊,杀啊——” 老王挥舞着大砍刀虎虎生风,打的有声有色。 直到又过了一刻钟,确定吉达已经走得够远了,喊杀声这才渐渐停歇。 一些躺在地上口吐“鲜血”的刺客和锦衣卫也都爬起来,互相姐俩好的握手言和。 苏文清也收剑入鞘,与郑三刀互道一声“承让”。 言庭这才掀开帘子,站在车辕上笑道:“真没想到,吉达还有这样一份血性,我还以为她会只顾自己逃命呢。” 苏文清也道:“确实看不出来,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她真是无心无情、自私自利到底的小人,要取得她的信任反而还比较难。” 言庭点头,“接下来就靠你们了,山长水远,咱们后会有期。” 言庭拱手与苏文清两人拜别,时间不等人,她们必须尽快追上吉达。 “后会有期。”苏文清眼含笑意,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书册扔过去,“临别赠礼,拿好了。” 言庭诧异的接过,还没等她问一下这是什么,苏文清已经洒然转身,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便与老王各骑上一匹马,绝尘而去。 “丫头,下回还来店里喝酒啊,哈哈。”远远的传来老王爽朗的笑声,引得言庭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一定。”言庭低声回应了一句,这才去看手中那本册子。 这是一本手写的册子,里面的字笔走龙蛇间十分随意,但仍显得十分漂亮,透着一股子潇洒的味道。 不用猜便知这是苏文清的字迹,再仔细看里面的内容,言庭不由得一惊。 里面竟然是对一篇内功心法的解析,包括苏文清这几十年来的感悟,后面还附有配套的招式。 她怎么知道自己修习的那套心法? 言庭忽的想起当时苏文清给自己把脉的时候,用了好长时间,她本以为是因为苏文清比较慎重,如今看来当时她就发现了自己在修习这套心法。 而且看样子,苏文清竟然如此熟悉这套心法,想必这其中又有什么渊源。 不过这些细节已经无法细究了,言庭看着这册子只觉一阵欢喜。 这心法本是言庭随意胡练的,只不过是觉得能平心静气,养身健体,威力什么的她倒是没有体会到。 原来这心法还要配套特定的招式,而且短期内也无法见到什么成效,属于厚积薄发那一类的。 言庭小心慎重的收好册子,这份人情可是太重了。 忽的,言庭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苏文清把这种师承秘传交给自己,那么自己岂不就是她的衣钵传人?额,难道下次见面就要改口叫师傅了? 那自己不就和阿夏成了同门师姐妹? 想到自己可能要喊一声师姐,言庭忍不住一阵尴尬,又有些隐秘的欣喜,似乎这样,两人间的距离就更加近了一些。 言庭又站在车辕上环望四周,两边的山岭苍苍茫茫,除了风刮过的呼啸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比起隐踪匿迹,那些突厥人可比虞歌一行差得远了。 至少郑三刀还能看出突厥人的蛛丝马迹,可是却丝毫找不到虞歌她们的行踪。 如果不是言庭心中确定,恐怕会怀疑虞歌根本没有在暗中护卫。 “殿下,前面挡路的落石已经清理掉了。”郑三刀上前禀报道。 “那就走吧,继续启程。” 放下车帘,言庭重新回到马车内,李智李信骑马随侍在马车两旁。 接下来的行程一路风平浪静,既没有不长眼的山贼劫匪,也没有风雪延误赶路,只是言庭的心情却肉眼可见的一天比一天糟糕。 这几天李智李信都明智的屏气敛息,不敢再这个时候在言庭面前刷存在感。 这天言庭再次收到了灰鸽“三爷”带来的密信,上面说青莲和瑶仙已经先一步赶往江南打头阵。 言庭眉头微皱,江南的形势看来比自己想的还要糜烂。 只希望他们此行能万事顺利,平安无虞。 不过有自己为他们背书,想来在江南,也没什么人敢动他们。 言庭还是对现实的估计太过乐观了,此刻的她丝毫不知这一行将会完全改变青莲与瑶仙的人生轨迹。 从马车的暗格中取出一只炭笔,言庭在微微晃动的马车中铺平白纸,用暗语写下一封回信,装进小竹筒中密封好,然后让吃饱喝足的“三爷”为她跑腿送信。 也不知为何,每次分批放出的信鸽,就只有三爷能每次都准确无误的到达。 言庭摸了摸三爷的小脑袋,将它从车窗放了出去。 又过了没一会儿,李智靠近车窗低声道:“殿下,前面就是朔州的边界了,再往前就要出朔州了。” 言庭低低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马车中传来询问的声音,“李智,我们来的时候,是不是见到边界那里似乎有个亭子?” 李智不知言庭为何问起这个,回想了一下答道:“半山腰上确实有个亭子,殿下的意思是?” “在马车中也做的发了,到那里停一下,我去山上走走,发散发散。” “喏。”李智应声,前去吩咐车队在前面的山脚下休息,并让人先去查看一番,做些布置。 车队到了山脚缓缓停下,言庭踩着李信放好的矮凳下车。 这是一座并不怎么高的小山坡,如今正值寒冬,枯枝败叶遍布,也看不出什么钟灵毓秀来。 言庭却像是有了兴致一般,带着几个护卫并李智李信两人,信步往半山腰的凉亭而去。 一行人拾阶而上,等到快到凉亭的时候,言庭把其余人留在外围,一个人走了上去。 在山脚下的时候,不觉得这小山坡有什么出奇,上了半山腰,凭栏望去,才发觉视野开阔。除了满眼的树木之外,还有绵延而去的山岭,与蜿蜒在山洼之中的冰河,令人心神向往。 若是树木葱茏之时,定然又是另一番美景。 言庭正这样感叹的时候,身边落后一步的位置已经多了一个人影。 眉眼不自觉弯起,连续几日的烦躁一瞬间烟消云散了,似乎连数九严寒中的风景也带上了温度。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见我呢。”言庭转头看去,依旧是那张清冷的容颜,眼角眉梢都带着冷峻,薄唇紧抿着,唇色浅淡,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如冰似雪。 言庭再一次产生了一种恍惚的感觉,这个人,真的是六年前自己身边那个爽直的少女么?一个人怎会变化如此之大? 不等言庭再继续纠结,虞歌已经开口了,“殿下专程等我,我又如何能不来?” 虞歌眼波微动,眼底的情绪在浮动翻涌,然而表面上却依旧是那张带着距离感的冰山脸。 言庭看着他,却忽然笑了,那笑容无比的明媚,仿佛潋滟的三月梢头的晨露,温暖而耀眼。 虞歌怔愣在原地,一时竟然回不过神来。 言庭上前一步,一把揽住了这个让自己心烦意乱,看不到便烦躁的不得了,看到了就不由自主开心的人。 虞歌瞬间手足无措,身体绷的笔直,只能像根木头一样呆站着。 言庭将额头抵在虞歌的肩膀上,从对方身上穿上若有若无的冷香,她忍不住侧了侧脸,将鼻子凑到对方的肩窝嗅了嗅。 虞歌明显感受到了她这阵猫儿似的小动作,柔软的呼吸洒在他的肩窝处,带来微微的麻痒。 “别,别这样,殿下。” 他的耳朵红的要滴出血来,本应该推开对方的手,此刻却虚软无力,只能任由对方揽住自己的腰。 言庭无声的勾起唇角,她微微踮起脚,轻轻的在对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虞歌像只炸了毛的猫一样,惊慌的后退,言庭放开手,任他脱离自己的怀抱,只是站在原地,笑盈盈的看着他。 虞歌却觉得此刻言庭变的不同了,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往常让人觉得温和淡然的目光,此刻却觉得让人十分的有压力。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那大概就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得到什么的眼神。 “我在燕京等你。”言庭淡笑着开口,“梧桐树的下的酒,等你来启封。” 说完,她后退两步,转身而去,此刻她的心情无比的畅快,一扫多日的郁气。 走到李智李信身边的时候,言庭脸上还挂着笑意,看的两人一阵惊奇。 虞歌站在凉亭中,迎面吹来的寒风也无法使他脸上的温度降下。 只因方才言庭在他耳边留下的一句话。 你可知,我心悦你良久。 仿佛振聋发聩一般,直接将虞歌震傻了。怎么会这样呢?为何会这样?她怎能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呢? 过了许久,虞歌才终于从这种魂游天外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猛然惊觉一件事,他还未对言庭说明过自己的身份,那言庭是发觉了他的男儿身,还是? 虞歌脸色一变,他急忙提气向山脚下而去,然而到了山脚下,路面上只留下几条车辙的痕迹,车队早已远去了。 虞歌口中一个唿哨,青骓从树林中飞奔而来。不等青骓停好,虞歌便翻身上马,正欲打马追上言庭的车队,后面一名骑士却挥舞着令旗急速奔来。 虞歌眼神一凝,那骑士到了面前便下马急声道:“将军,突厥人攻城势猛,元帅急召您回去商议。” 虞歌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随后他又深深看了言庭离去的方向一眼,随即调转马头。 “我这就召集队伍,随你返回雁门关。” 这时与他一同护送言庭的人手也从山林中陆续走出,连日的潜伏护送依旧没有让她们流露出一丝疲惫之色。 这些都是虞歌手下的精兵强将,此刻元帅急令,这百十来人便迅速整队,骑上自己的坐骑,跟着虞歌快马加鞭的赶回战场。 燕京,殿下,你等我携胜而归。 ※※※※※※※※※※※※※※※※※※※※ 没想到吧,女主她就是这么刚,就是还被蒙在鼓里,我都不忍心了,唉,太可怜了,哈哈哈哈哈哈…… 晋州盐城 晋州盐城,一大早,一众官员和有身份的士绅便纷纷出城,在十里亭外摆出迎接的阵势。 在寒风中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不少身宽体胖的士绅已经两腿哆嗦出了一头的冷汗。 不是她们不想坐着,而是黑脸判官都站着,给她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坐啊。 比起这些体虚的士绅,褚思明的身体可是倍儿棒,黧黑的面庞上,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扫向哪里,哪里便如见了老鹰的小鸡崽一般战战兢兢。 终于,远远的官道上显露出一列车队的影子,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褚思明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她也没想到言庭会专门绕道到盐城来。 车队的速度不慢,很快就到了众人面前,一辆明显要高档一些的马车停在众人面前。 待马车停稳,李信将矮凳放下,拉开车帘,一个人影便扶着她的胳膊下了马车。 “下官(草民)参见荣安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一众人齐齐行礼,言庭笑着让她们起身,然后走到了褚思明面前,握住了褚思明的手,“先生近日可好啊?” 褚思明在国子监待过,自然也教授过言庭,称一句先生也不为过。 “蒙殿下挂怀,老妇一切皆好,殿下舟车劳顿,不如早些入城,到了城中,再与殿下好生叙旧。” “好,那便听先生的。”言庭笑着应了,然后便邀请褚思明与她同乘,褚思明推辞不过便跟着言庭上了马车。 直到车队再次启程,那些官员士绅才回过神来,众人神色各异,她们个个都是人精,看到言庭对褚思明表现的如此亲昵,心中都不由得泛起了各自的嘀咕。 马车中,褚思明笑道:“殿下这是为老妇撑腰来了,如此,老妇可要清闲多了。” “哪能啊,您老可是打出威名来了,就算没有我,那些人也闹不起什么风浪。”对于褚思明的雷霆手段,言庭可算是见识了,谁能想到这个性格温吞的人,一旦拿起屠刀,是如此让人心惊胆战。 褚思明脸上却露出些唏嘘的神色,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怀柔一些,少竖些敌人,可惜时间不等人,陛下给的期限在那里,我也只好如此了。” 言庭点头道:“现在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雁门关那里已经战火再起,这次还只能算小打小闹,明年秋收之时,才是最危险的时候。突厥人今年没有抢到多少粮食,明年必然大举反扑,若不在这之前铲除内部的隐患,到时可就要处处受制了。” 褚思明对此也是心知肚明的,“晋州这边的事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三两只小猫也翻不了天,接下来就看陛下的意思了。” 褚思明很清楚,她是陛下手中的杀威棒,一棍子狠狠打下去,把晋州的老势力打残了打疼了,接下来就会给一些甜枣,重新提拔起新的势力来,老旧更替一轮下来,晋州就会被整治的服服帖帖。 但是这个给甜枣的人不会是她褚思明,因为她在晋州的威势已经够强了,陛下不会放任下去。 之后必然会有人来接替她的位置,削弱她在晋州的影响力。 这便是帝王的制衡之道,若是换一个人恐怕会心有不忿,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打出来的成果,被别人摘走了。褚思明心有沟壑,却是看的更远,她虽然让出了晋州的成果,却能得到帝王的信重,这一点可比眼前那一点小利要重要的多。 也正是因为褚思明有这样练达的心境,周大陛下也才敢放心用她。这一饮一啄之间,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车队一路畅通无阻进入了盐城,褚思明没有命人洒扫街道之类的,盐城还是一贯的模样,百姓也在街道上来来往往,不像有的地方的官员,专门做些表面文章,一般遇到这种,言庭都是直接绕道而走,宁可在半道上野营,也不入城跟那些家伙虚与委蛇。 言庭打定主意在盐城修整几天再上路,一来缓解一下赶路的疲惫,二来盐城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正好趁这个时候游览一番。 事不宜迟,将车队安置好,两人便带上几个护卫,相携出门。 褚思明这段时间对盐城的一草一木已经是十分的了解,因此便主动充当导游,带着言庭一路走马观花,顺带为她说些应景的典故。 途径一座寺庙,香火鼎盛,前来上香拜佛的百姓络绎不绝。 言庭看着这座寺庙,就想起了白邺城的白塔寺,心中就提起了兴致。 进了寺庙,言庭对于上香拜佛这件事却没什么兴趣,因此只在各个殿宇外看一眼,过佛殿而不入。 褚思明同样不信神佛,也只当欣赏平常风景。 这座寺庙名为无相寺,寺中也同样有一佛塔,只是没有白邺城那么古朴厚重,而是显得精巧玲珑。 “不愧是富商满地走的晋州,这佛塔雕梁画栋,实在是美轮美奂。”言庭赞了一句。 褚思明但笑不语,一指前面的凉亭,“走了许多路也乏了,不如到前面休息一番?” 言庭点头赞同,两人便到那一处凉亭休息。 离得远没看清,绕过一从掩映的竹林,才发现凉亭中已经有人了。 亭中人一身白衣,从背影看身材窈窕纤细,似乎听到了动静,转过身来,一双盈盈春水般的眸子便望过来。 这是一个纤细柔弱的,男子。 看到这里已经有人,言庭便对褚思明道:“先生,看来我们还是换一个地方歇息吧。” 两人正要走,那小公子却出声唤道:“二位请留步,这凉亭这般大,我怎好一人独占,不如我们各占一边,各看风景。” 这话说的好似十分妥帖,言庭眼底的神色却有些微微的发冷。 只是她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那小公子瞟她一眼,便微微红着脸低下头去。 言庭看向褚思明,褚思明微微点头,言庭心中明了,她倒想看看这些人要耍什么手段。 见两人果然没有转身离去,而是走到凉亭另一边赏景谈笑,那小公子果然松了口气,时不时拿眼角打量两人。 “如此良辰美景,不如赋诗一首?” 褚思明忽然提出了作诗的话题,惹得言庭飞过去一个白眼。 刚才两人还在谈论边关的形势,如今有外人在不便多说,褚思明便随便找了个话茬。 可两人的诗词水平真的是有限的很,言庭好歹还能做个搬运工把前世的诗词搬来卖弄一番,可褚思明的诗词水平,光看她的弟子蒋应酒是个什么尿性就清楚了。 “不如我起个头,姑娘来接下文吧。”褚思明露出个意义不明的笑,让言庭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等言庭提出反对意见,褚思明已经开口了,她看着亭外几从竹子,笑吟吟道:“有了,姑娘听好,一两三支竹竿,四五六片绿叶。” 言庭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叹,想当初与蒋应酒第一次见面,便听她大声吟“一片鹅毛”,如今倒好,变成几根竹竿了。 不过要拿这个难住她,可是太小瞧她了。 言庭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便道:“自然疏疏淡淡,何必重重叠叠。” 这不巧了么,脑子里就刚好有能对上的诗句,背出来就是了。 褚思明对于她如此快的反应,有些微的吃惊,目光又看向另一处,恰好有一株梅花映入眼帘,风一吹,几片梅花瓣飘落,她便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 说完挑眉看向言庭,颇有种难为人的架势。 言庭心说,您可太给面子了,怎么净出我会的啊,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就给你背出来。 “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都不见。” 褚思明也提起了兴致,看着来时路过的佛塔道:“一佛一塔一寺庙,一林黄叶一僧回。” 这句倒有些水平了,可见褚思明是认真了。 这句虽然没有完全相符的诗句,但东拼西凑一些,也是信手拈来的事。 言庭便张口道:“一俯一仰一顿笑,一手拈花一切禅。” 两人这边你来我往,那边的小公子却是越听越是惊喜,眼神中异彩连连,他心说,原来这位荣安王并不是传言中那样纨绔,而是个才貌双全的风流人物。他母亲安排他在此处偶遇,本来他还并不十分甘愿,此刻却已经心猿意马起来。 他自负在诗词上也是有些造诣的,便壮起胆子插口道:“这一句小子也得了一佳句,一花一枝一矶石,一抹斜阳一鸟飞。” 说完,他又不好意思的加了一句,“二位勿怪,我在一旁听得心痒痒的,冒昧打搅了二位雅兴。” 从头至尾,这小公子言语上都表现的很得体,换了任何一个知情识趣的女人此刻都会原谅他的唐突,更何况他生的也很貌美,世人总是会对长得好看的人多一份宽容。 可惜就可惜在,他实在是太不了解言庭了,表面上看她对谁都笑意盈盈,温温和和的,但真的接触,就会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儿。 就像当初乔怀瑾第一次与她见面的时候,以乔怀瑾这样绝世的姿容相貌尚且不能在她这里得到一两分的优待,单刀直入的就把对方怼的哑口无言。 这位小公子的样貌还不及乔怀瑾,还抱有别样心思,言庭就更不会对他心软了。 “这位公子,既然知道唐突,便不应该出言。你家里人难道没有告诫过你,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搭话么?” 言庭这话说的毫不客气,那小公子脸色一瞬间就白了,一双美目立即蒙上一层水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哀怨的看着言庭,欲语还休。 言庭被这眼神一看,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种娇娇柔柔类型的小公子,言庭还真是第一次见,一来她常年居住在宫里,所见到的男人,无论是她的父亲,还是她的姐夫,还是宫里的宫人们,都没有这种类型的。 二来,一般这种娇养的公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言庭又极少参加燕京中的诗会文会之类的,也就没见过各家深闺大院中的公子。 这小公子其实挺好看,即便是泫然欲泣也恰到好处,只是言庭对这一类真是不感冒。 她脑子里不由冒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清冷的面容,总是冷冷淡淡的样子,然而却意外的容易害羞,耳朵尖总是红红的,眼睫毛又长又密,像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的,就让她的心痒痒的。 嗯,还是她看中的人,长得顺眼,耐看。 ※※※※※※※※※※※※※※※※※※※※ 最近工作上很忙,经常加班到很晚,周末也加班,搞得最近身体都虚了,有种被掏空的感觉,这大概就是社畜的无奈(笑)。已经好几天没更新了,终于把这章磕磕巴巴的码出来了,主要是我码字有个坏毛病,每次都要好一会儿才能进入状态,还经常卡文,写写删删的,啥时候我才能有大神的手速啊,挠头。另外,在这里回答读者老爷们的疑问,这篇文还没有进入完结倒计时哦,大概还有十几万字吧,也许二十万(大雾),会写到女主婚后。相信仙女老爷们已经看出来了,感情线只是一部分,还有整个国家朝堂的势力纷争,甚至后面还会涉及海外(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世界观很完整也很大,我写着是有点费劲,生怕自己埋下的坑后面写着写着就忘了,如果发现有被我忘填的坑,你们一定要提醒我哈哈。今天写了好多话啊,就到这里吧,亲们,晚安~~~ 单蠢少年 言庭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她猛的回过神来,原来方才竟然因为想起某人而发起呆来。 她感到有些小尴尬,歉意的对褚思明笑了笑。 褚思明也略感无奈,人家小公子的媚眼算是抛给瞎子看了。 那边的小公子也气的够呛,自己在这里扮柔弱扮清纯,结果那个荣安王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不仅对自己说话毫不客气,而且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他这里都快落泪了,她却瞅着一根竹子呆愣半晌。 竹子有什么好看的?竹子有自己好看么? 小公子气的揉碎了自己袖子里的丝帕,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言庭丝毫不关心小公子的心里活动,她一想起记挂在心里的人儿,便愈发觉得面前之人索然无味,连对他说句话的兴趣都没有了。 管他有什么阴谋算计,咱不接招就是了。 言庭便连招呼也不打,就径直往外走,“这寺庙着实无聊,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褚思明笑着跟上,“城中有家馆子,味道极好,我请你去尝尝鲜。” 两人说着出了亭子,那小公子平时被捧着惯了,还从没有受过这等冷遇,一时恼火极了,张口便道:“没想到两位身为女子,却如此心胸狭隘,竟对我这等弱男子也口出恶言,说出去不怕人笑话么?” 到底是大家公子出身,气恼极了说出的话也还顾着几分体面。 只是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头脑一热,把眼前人的身份都忘了,这一个是身份贵重的王女,一个是目前晋州最大的掌权者,哪个都不是他能得罪的。 言庭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目光冷冷的看过去,小公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气氛一下子冷凝下来,一股无形的压力缓缓蔓延开来。 小公子额头上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来,心中一阵懊悔害怕。 毕竟是个没经过事儿的少年,言庭也就是吓一吓他,见他战战兢兢的模样,便不再为难他,只是道:“你喜欢白色的衣服?” 小公子诺诺的点头,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再也不敢去看言庭。他也不知为何言庭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只是下意识的做出回应。 言庭轻笑了一声,“以后莫穿了,不吉利。” 说完,便转身而去。 好一会儿,小公子才敢抬头,言庭两人已经不见了身影,他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 两条腿还在不自觉的颤抖,引得堆叠的袍摆跟着一阵颤动。 小公子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自己绣着暗纹的精致衣物上,空白一片的脑子里忽的就闪过言庭临走前的话。 他咬着嘴唇,又忽的回想起父亲常常规劝他的话,一时间面色如调色盘一般转换。 走出寺庙,言庭问褚思明道:“方才那人是谁?” 褚思明故作不知,“这个我怎知道。” “少来诳我,你不知,你把我往凉亭带?”言庭眼睛眯起来,她已经反应过来,怎么就那么好巧不巧的就在凉亭等着自己?万一自己不去那边呢,或者万一自己根本不想进寺庙呢? 褚思明哈哈一笑,“还真是瞒不过你,这位是前任晋州知州,现任凤阁参事白慕楹的小儿子白宛言。调任的旨意早就到了,这位白大人却以身体有恙为由,迟迟没有入京。” 言庭略一思量就明白了,这调任的旨意明面上是升迁了,回到了朝廷权利决策的中心。实际上凤阁中的掌事人是三大阁老,下面的参事有数十人之多,这位白大人听说已经五十岁了,现在进入凤阁就是养老的。 除非她能年轻个十岁,说不定还有熬到阁老位置的希望。 恐怕这位白大人也是这样想的,与其在一个闲职上养老,她宁可死赖在晋州不走。 言庭冷笑了一声,“真是自作聪明,难道她以为把儿子送给我,就能继续当晋州的知州了?” 即便是褚思明不日就会被调任,接替她的人也不会是白慕楹。 “先生,你既然知道这老家伙居心不良,为何还把我往火坑里推?”言庭不满的瞪了褚思明一眼。 褚思明拍拍她的肩膀,“这怎么是火坑呢,如此佳人,难道你就不心动么?大不了收了人不办事嘛。” 言庭无语,怎么她身边净是这种皮白心黑的老狐狸。 “我这也是给你个提醒,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免得你一不小心吃了暗亏。你在盐城这几日,可要小心了。” 褚思明眼神中露出一种鼓励还掺杂着怜悯的神色,看的言庭浑身一阵恶寒。 这盐城自己是不是来错了,怎么跟进了狼窝似的? 她垂死挣扎般辩解道:“我还小,我还是个孩子。” 褚思明眼神中的叹息更加明显,“所以才要抢先下手啊。” 言庭的脸色黑了,她有一种现在就收拾包袱赶紧离开这里的冲动。 再说白宛言,从来没受过冷眼的白家小公子,垂头丧气的回了家,刚进家门他的父亲荣氏就已经带人在门口堵住他。 白宛言看见父亲,心头一阵的委屈,还不待他哭诉,荣氏已经面沉如水的厉喝道:“逆子,你还有脸回来!” 往日荣氏在白宛言面前总是温和宽容,哪里有过这种疾言厉色的时候,白宛言被吓得眼泪都憋了回去。 荣氏总算还顾忌着众多的下人,沉声对身旁的小侍吩咐道:“把公子带到我房里来。” 说完荣氏一甩袖转身离去,白宛言求救的目光看向那个跟随父亲多年的小侍,小侍无奈的摇头,这回公子可真是把主夫气惨了。 白宛言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能忐忑不安的跟着小侍去了荣氏的房里。 荣氏让人把门关起来,隔绝外人的目光,这才喝道:“你这逆子,真是要气死为父,还不跪下。” 白宛言委委屈屈的屈身要跪下去,唯一留下来的小侍连忙眼疾手快的放了个垫子在白宛言膝盖下。 荣氏瞪了小侍一眼,却也没说什么,自己的儿子他总还是心疼的。 “知道自己错了么?”荣氏冷着脸问道。 白宛言眼泪开始往下掉,嘤嘤哭泣道:“儿子哪里做错了,请父亲示下。” 看着他这哭哭啼啼的小男儿姿态,荣氏就气不打一处来。 “收起你这副样子,遇事心里没有一点自己的成见,只会掉眼泪,你还像个白家的正牌公子么?整日里就知道吟些破诗,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一身酸腐臭气。” 小侍站在荣氏身后为他轻轻捶着肩膀,低声劝慰道:“主夫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自己身子,小公子年纪尚小,定是有人挑唆才会如此的。” 荣氏哼了一声,“你就别为他说情了,再不让他看清楚,以后还有的他苦头吃。如今他在家里我还能护着他,等他嫁了人谁还能护着他?” 小侍不再说话,无奈的看了跪在下面垂泪的白宛言一眼,白宛言听的似懂非懂,他是真的不知自己什么地方惹荣氏生气了。 荣氏见他那副还懵懂的傻样,心里顿时又是一阵窝火。可这时候再对白宛言发脾气又有什么用呢,荣氏只好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压下去。 “我问你,你今日出门见了谁,谁让你去的?” 白宛言听话的回答,“是娘让我去无相寺凉亭内等一个人的,说来人是身份贵不可言的荣安王。” 荣氏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旋即睁开,“这话是谁与你说的?你娘亲口对你说的?” 白宛言摇头,“是四哥对我说的。” 荣氏强忍着吐血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我早教你不要与白宛云厮混到一处,你怎么就是不听!你当他是什么好东西么?” 白宛言听了还不高兴的辩解,“爹爹你就是对四哥有偏见,四哥对我可好了,有什么好吃好用的都想着我,你别老是说四哥好不好。” 荣氏冷笑道:“他若是真心对你好,就不会让你这个傻子代替他去相国寺。” 白宛言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道:“爹爹,你,这是什么意思?” 荣氏叹了口气,有些懊悔自己把这个小儿子保护的太好了,导致他现在被人骗的团团转还帮人数钱。 “再怎么说,我们白家也是书香门第,你娘就算没有了实权,也是个二品大员,你身为白家的嫡出公子,什么样的亲事找不着,你娘犯得着让你用这样的手段去上赶着给人做小么?就算你娘敢有这心思,有我在,她也休想。” 白宛言脸色变了,“做,做小?” 荣氏见他终于反应过来,又道:“这事原就不该落你头上,你四哥是个庶子,要给咱们这样的人家做正室是不够格的,可若是能攀上皇家,那还真是抬举了他。谁知他竟把你诳了过去,你这一去,可是把你的名声都给丢尽了!” 随着荣氏的话语,白宛言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真的没想到这件事的后果会这么严重。 末了,荣氏又加了最后一句,“再说,光凭容貌,白宛云那小子确实要甩你三条街,你觉得要使美人计你比得上他么?” 白宛言只觉会心一击,扎心了啊,亲爹。 以前,荣氏觉得只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小儿子就算少了个心眼也无所谓,现在他总算是下定了决心,必须把这个缺了一块儿的给补上。 他将以前许多白宛言不知道的事情,都一一拿出来讲给白宛言听,单蠢无知的少年跪坐在地上听得一愣一愣的。 ※※※※※※※※※※※※※※※※※※※※ 仙女老爷们,收到编编的消息,这篇文要准备上架了,我也挺意外的,因为我觉得我的成绩并不好,没想到也走到了这一步,有点意外也有点开心,毕竟这也是对我的肯定。 而这篇文能走下去,离不开你们的陪伴和支持,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你们在我就不孤单,我就可以一直走下去,你们就是我的力量之源哈哈。具体的入v日子还没有定,我还要准备当天爆发三更的存稿,现在存稿字数还是0,尴尬。 本来周末可以存一些稿子的,奈何昨天又被抓去加班了,晚上十一点多才到家。今天躺尸了一下恢复元气,只有一章奉上了,希望接下来能少加班让我多存些稿子,也好多更一些。 之后我会尽量多些时间码子的,毕竟入v对我也是一种督促和责任,我会尽量达到平常隔日更周末双更的更新速度,尽快把这本书写完,来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小可爱们。 就这样,晚安了各位,大口的啾咪—— 暖床小侍 第92章 在白府的另一幢小阁楼中,一个二八年华的美人正在对镜梳妆。 他长发如墨般披散,只松松用一根发带系着,眼眸乌黑,容颜清丽,一身天青色衣裙更是衬的他气质清雅出尘。 更让人惊艳的是,他额头正中贴着一枚精致的莲花花钿,殷红的莲花更显得他眉眼精致,皮肤白皙。 “公子,您真美,小的都要看痴了。”身后的小侍带着恭维笑道。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白府的四公子白宛云。 白宛云对于小侍的夸赞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言弟还在主夫院里没出来么?” “是呢,主夫可生气了,一回来就直接把人堵在了门口。” 白宛云嘴角微微下撇,带起一抹不屑的嘲讽意味。 小侍有些忧心的道:“公子,我们这样做,主夫一定不会放我我们的,以后可怎么办啊?” 白宛云对于小侍的畏缩有些不满意,但还是道:“放心吧,我们很快就要去燕京了,到时候有侯府在后面,荣氏不敢怎么样的。” 小侍还是有些忐忑,但张了张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白宛云确实与燕京的勇毅候府有些关系,但也不是如何亲厚,侯府会不会管还说不定呢。 这些话小侍咽回肚子里去,反正他只是伺候人的奴婢,何必管那么多呢。 白宛云的父亲柳氏是勇毅候柳知风的庶子,侯府的兄弟姐妹众多,柳氏在家的时候并不受宠。 本来柳氏是要嫁给一个六品的通判做正室的,但他嫌弃人家官职低微,家中也不是很富裕,便自作主张跟了白慕楹,也因此跟侯府的关系闹得更僵了,进了白家后就再也没跟侯府有过联系。 荣氏的房中,白宛言已经听得目瞪狗呆:“这么说,四哥,我是说白宛云他爹还没进门就……就怀孕了?” 说着,白宛言的脸已经红了,他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年,对于这种事还是羞于启齿。 荣氏已经平静下来,轻啜一口茶水,带着一丝鄙夷道:“柳氏自负美貌,心气高的不得了,放着正夫不做,却使些下作手段硬是要做小,你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家勾勾手指就走不动道了。” 白宛言咽了口口水,觉得现在自己的爹爹好可怕啊。 “柳氏以为我只是个乡野村夫,没有强大的娘家可依靠就好欺负了,他也不想想,我跟着你娘一路从一个穷酸秀才走到她金榜题名,功成名就,你娘身边却除了我没有别人,我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管住你娘的手段。” 白宛言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偶然间看到爹爹在房里拿着鸡毛掸子追着娘跑的一幕,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荣氏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言儿,女人就是这样,三心二意,见一个爱一个,你若是不占住正室的名分,那可有你受的。” 白宛言想起今天自己做下的这桩错事,心里也慌了,“可是爹爹,如今怎么办啊,如果传出去,那我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荣氏心说这不用如果,是一定会传出去。 柳氏进门后一直被荣氏压一头,任凭他脸长得再好,白慕楹连什么日子去他房里都要听荣氏的安排。 柳氏心高气傲,奈何没有这当凤凰的命,没过几年,就生了场大病,郁郁而终了。 白宛云作为柳氏的儿子,自然是恨荣氏入骨,又怎么会放过这种机会。 荣氏看着小儿子,心中百转千回,半晌他忽的笑了,端庄娴雅的面容并不如何绝色,甚至眼角已经多了几许细纹。 儿子虽有些单纯的傻气,然而这性子也未必就不好,只是还需要调·教,人可以大智若愚,却不能真的愚。 看着荣氏意味深长的目光,白宛言顿时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不说荣氏如何教导自己的儿子,另一边的言庭已经快要疯了。 她以为白宛言的事只是个插曲,但她没想到这种插曲会上演的这么频繁。 而且不比白宛言还带着男子的矜持和羞涩,后面来的人那叫一个明目张胆,走在大街上就往她怀里撞啊,要不是她闪得快,她估计以来人的速度,她肯定要受内伤。 言庭不禁怀疑,这些人是要投怀送抱还是要搞刺杀? 看着两米之外倒在地上的男子做出一副矫揉造作的姿态嘤嘤哭泣,言庭额头忍不住暴起一条青筋。 大哥,看你这身板比我还要结实,不用演得这么过头吧? 然而这位“投怀送抱”的大哥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短短几百米的路程,愣是有六个香囊掉在言庭面前,被言庭目不斜视的踩了过去。 然后又有卖身葬母的少年,被恶女调戏的少年,帮助穷苦老百姓的少年轮番上阵,真是让言庭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盐城的老百姓也明显感觉到了不同,今天街上的男子怎么格外多啊?而且以往足不出户的大户公子也都带着小厮仆从出门逛街了。 言庭对于这种架势感到头皮发麻,最后终于受不了拉着褚思明急急忙忙的回了知州府。 回去之后,坐定在椅子上,言庭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这种自己好像一块大肥肉一样被人盯上的感觉真是太可怕了。 “这些人都疯了么,就是想给我塞人也不能这么乱来吧?”言庭觉得不可思议,这种场面简直就是玄幻。 褚思明却淡定的很,老神在在道:“这不是病急乱投医么,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那些失势的大商户和被牵连的官员。还有些人看到乔家起来了,自然就免不了眼红。有你这样一个捷径可以走,她们岂能不动心呢?这还早着呢,这几天你可有的忙了。” 言庭沉着脸想了想道:“不如我现在就启程吧。” 褚思明摇头道:“人马疲乏都要歇息,更何况你若立刻就走,那岂不是要被人以为我得罪了你么?” 言庭扶额,所以她是脑子抽了,才要来盐城趟这一趟浑水吧。 褚思明说的果然不错,当天晚上就有人趁着夜色送来了几个沉甸甸的大箱子。 盖子一打开,几个大箱子里面,金银珠宝,玛瑙玉器顿时晃花了人眼。 这些物件不仅价值不菲,而且有的还是名家孤品,可见送礼的人是下了大手笔的。 这些要是换成粮食,得多少石啊,言庭不由自主的就把眼前的东西换算成了军资。 不过眼馋归眼馋,有些东西却是不能收的,会烫手。 让来人把箱子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并且拒绝了所有的邀约,言庭关上大门洗洗睡了。 管你们洪水滔天,我自吃吃喝喝睡睡,岿然不动。 可是言庭最终发现,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图样图森破。 她瞪着那个在自己床上衣衫半解,羞答答看着自己的少年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李信李信!死哪去了,给我滚出来!” 今晚是李信值夜,她听见言庭的怒吼,连滚带爬的从门外跑了进来,手里还端着打来的热水。 言庭一指床上的人影,黑着脸怒吼道:“拖出去,脏了本殿下的眼。” 李信一看那陌生的少年,吓得手中的木盆差点打翻在地,连忙放下水盆,上前将人从床上拖了下来。 她就去打了盆热水的功夫,真不知这小子怎么混进来的,这下可把殿下惹火了。 那少年本来就衣衫不整,被李信一扯,顿时更加衣不蔽体,他惊叫一声,慌张道:“奴婢是给殿下暖床的小侍,没有别的……啊……” 言庭眉头紧皱转过身去,真把她当傻子糊弄了,有些人家确实有这种规矩,但褚思明是绝不可能在不告知自己的情况下给自己安排暖床小侍,更何况褚思明对于这种奢靡享受的举动深恶痛绝。 少年依然在挣扎,让李信一阵手忙脚乱,竟然僵持在那里。 “李信,你要是没吃饭,以后就不用吃了。”言庭阴恻恻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李信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感到身上充满了力气,一把就将挣扎的少年像麻袋一样抗在肩上,一溜烟的冲了出去。 言庭依然黑着脸站在原地,李智已经听到这边杂乱的声音过来查看,看到言庭浑身低气压的样子顿时噤声。 言庭目光扫到杂乱的床铺,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和嫌恶。 “让人把这里收拾了,我换间房住。” “喏。”李智连忙应声,让人进来把床铺上的东西都丢出去,再把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给言庭住。 看来真的要好好想个法子,治一治这些心怀不轨的家伙了。 老虎在酣睡,有些人就以为可以当猫咪一样逗弄了么? 不得不说,这些人真是小看了言庭了,以为她年纪小又有些纨绔的名声就好糊弄。却不知把人惹怒的后果,不是她们能承受的。 这一晚寂静无声,再没有别的意外发生。第二日天蒙蒙亮,知州府的下人就开始起床忙碌起来。 洒扫庭院的小六打着哈欠拿起扫帚,开始清扫路面的灰尘。 忽然一处暗红的血迹映入小六的眼中,吓得她心头一震,顿时睡意全无。 这处血迹绵延了数米上,在青石地面上格外的显眼,小六顺着血迹看过去,发现是从一处小院的门下渗出来的。 小六浑身抖了抖,她认得这是言庭暂时居住的院子。 正在这是,院门从内打开了,一个面容严肃的女子走了出来,小六不知道这是谁,只知道是跟在言庭身边的人。 她赶紧俯身行礼,李智不在意的点头,然后道:“昨天晚上殿下要吃宵夜,便在院里杀了只鸡,不小心污了地面,让人来清洗一下。” 小六心中惊惧万分,哆嗦着道:“是,是,小的马上叫人清洗。” 杀鸡儆猴 言庭披着外衣, 冷冷的站在屋门前的台阶上,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下人们用温水把凝结成冰的鲜血融化,血水蔓延开来, 更显得触目惊心。 直到冲洗了数十遍,血水才终于清洗干净,只余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清洗完了, 众人也不敢走,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气氛一时压抑的吓人, 早就赶来的管家擦着冷汗,硬着头皮上前道:“回殿下, 已经清洗完了,您看还有什么吩咐么?” 言庭垂眸意味深长的看了管家一眼道:“昨晚除了我的人, 还有别人靠近过我的院子么?” 管家额头冷汗如雨,她眼角不自觉的瞥向被清洗过得地板,似乎还能看到之前凝固在上面的血迹, 她艰难的吞咽了口唾沫,涩声道:“没, 没有,除了殿下的人,再没有别人靠近过。” 言庭轻笑了声,“那就好,昨晚有只猫儿跑到我房里撒野,我还以为是有人故意放进来的呢。” 管家只觉腿肚子一阵转筋,整个人都瘫坐在地, 浑身颤抖着不敢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 才听到头顶上那道声音懒懒道:“行了, 都下去吧。” 众人顿时如蒙大赦,尤其是管家,简直有种阎王面前走了一遭的感觉。 看着她们仓皇退走,言庭知道,很快,关于她的传言就会散布出去,不外乎就是冷酷残暴之类的。 名声的好坏她并不在乎,只要让那些人知道她并不好招惹就是了。 待所有人走远,言庭便对身边的李智道:“昨晚杀得鸡发给护卫们私下里烤了吃,浪费了怪可惜的。” “喏。”李智咧了咧嘴,最天晚上为了偷这几只鸡可是费了老劲了。“那被关起来的人……” ”你看着办就行,反正别让人在盐城出现。” 李智知道了言庭的意思,之后便把人打晕了,裹着草席偷摸的从后门抬出去。 期间还“不小心”的被一个下人看到了从草席中露出来的脚。 这下关于言庭将爬床的小侍打死的谣言,就更是甚嚣尘上。而这个死去的“小侍”被扔到官府下辖的牙行,连夜发卖到别处去了。 经此一事,接下来果然消停了许多,让言庭过了两天安生日子。 这天,一个人带着一份旨意到达了盐城。 褚思明与言庭一同在院中迎接,来的人是个熟人,正是在京兆尹位置上熬了十年的许巍。 许巍如今已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两鬓已经生了几缕白发,但她精神明显更加矍铄,整个人都有种精神焕发的感觉,简直像是迎来了第二春。 这样说其实也对,事业的第二春嘛,终于从京兆尹的位置上解放了,外放为一方大员。将来无论是平调还是回到朝堂中,都将是有话语权的人物。 “许大人,恭喜啊。”言庭当先拱手道,皇姐选择许巍来接替褚思明,这个结果并不令人惊讶。 许巍能作为京兆尹这个位置十年之久,足以说明她的能力还有手腕。更重要的是能在燕京各个势力中游刃有余,那处理盐城的复杂关系就更是不在话下了。 有这样一个人充当润滑剂,就更容易安抚盐城中被褚思明手段吓到的那些人了。 “惭愧惭愧。”许巍自然也知道自己有半路插队的嫌疑,脸带赧然的冲两人拱拱手,“都是托陛下和褚大人的福,许某铭感五内,莫敢忘怀。” 褚思明笑着托住许巍的手臂,“许大人不必谦虚,若不是你有真才实学,又怎入得了陛下的眼呢?” “先生这话,可是把自己也夸进去了。”言庭在一旁打趣道,两人听了一愣,随即相视哈哈大笑,三人间的关系立即亲近许多。 说完几句,许巍拿出旨意,道:“这圣旨我就不宣了,褚大人你自己看吧。” 褚思明接过圣旨打开,仔细看去,看到末尾,她眼中露出一丝忧虑。 言庭看她神情问道:“怎么,上面说的什么?这回又要把你调到什么地方去?” 褚思明看向言庭,把圣旨往她手里一递,“你瞧瞧吧,这上面也有关于你的旨意。” 言庭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打开一目十行的浏览下去,忍不住牙根发酸。 只见上面用极其直白的话语写着这么几句话: 褚卿,晋州之行已经圆满,朕甚是欣慰。如今还有赣南十万大山之中匪患四起,尤其以董琳、魏颖为首的反贼尤为嚣张跋扈,今特命褚卿为征南大将军兼赣南大都督,统领赣南军民,务必给反贼以痛击。另,荣安王周胥阳返程途中疏忽大意,致使突厥七皇子阿史那·吉达被劫,实为不智。现命周胥阳一同前去赣南,将功折罪,匪患一日不灭,周胥阳一日不得回京。 言庭合上圣旨,她看看褚思明,又看看许巍,脸上还带着一丝不可置信。 “我就这么被发配了?” 褚思明严肃脸点头,许巍温声安慰,“就当去看风景了,赣南山清水秀呢。” 言庭无语望天,“是啊,看风景都看到土匪窝去了。” 这旨意着实让人意外,想必皇姐是算着她的行程送出圣旨的。否则不会这么巧,刚好在她到达盐城期间,这道旨意就到了。 算算时间,也就是吉达被劫的事情一传到燕京,皇姐就下发了这么一道旨意。 难道吉达被劫走这件事就真的这么严重么? 言庭略一思量,又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肯定还有别的原由在内。 究竟皇姐为什么要自己去赣南呢?言庭思来想去,始终得不出答案。 燕京,皇宫之中,透过层层金瓦红墙,一扇半开的窗格后映出两个相对而坐的人影。 明后卿将手中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中,首尾相连的棋子将一片白子困死其中。 坐在对面的周胥深凝眉苦思,半晌她无奈的放下手中的白子,“我又输了。” “你心不静。”明后卿慢慢的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归拢到棋盒内。“再下多少局都是一样的。” 周胥深一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明后卿温和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大女儿,时光如流水,晃眼间,已经是周胥深登基的第十一个年头了。 当初意气风发的年轻天子已经愈发的老成持重,身上的威严气势也愈加的厚重,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有种恍惚的感觉,好似她还是那个在自己膝下懵懂的小女孩。 “你小时候与你妹妹长得真是像极了,都是玉雪可爱的团子一般,我瞧见她便似瞧见了年少的你。”说着明后卿想起小女儿,又念叨道:“也不知她几时归来,上次来信说快了,应当能赶上过年吧。” 大概是人上了年纪就喜欢追忆往事,近来明后卿总是想起以前的事,那些苦痛的记忆都被沉下去,浮上来尽都是欢乐美好的日子。 “你还记得么,有一次,你非要放风筝,我便用院子里的竹子给你扎了只蝴蝶,你特别高兴的去放,结果风筝扎的不好,你怎么也放不起来,急的你大哭。” 明后卿唇角浮起温柔的笑意,眼中尽是暖融融的光。 周胥深也跟着笑起来,“怎么会不记得,我还记得我想要的是老鹰,结果您硬是给我扎成了蝴蝶,还骗我说宫外的女孩子都喜欢放蝴蝶风筝。” 后来她拿着蝴蝶风筝去御花园,结果被二皇女和四皇女嘲笑,还把风筝抢走踩了个稀巴烂。 她回来后不敢对明后卿讲,便撒谎说蝴蝶风筝不小心掉到池塘里去了。 “你小时候就是贪玩,皮得很,这一点你妹妹倒与你不像,她是惫懒的很,什么事不落到她头上,她就不乐意伸手。” 可是后来贪玩的孩子变得勤勉持重起来,而惫懒的那个,周胥深笑了笑,有她这个皇姐在,她想偷懒也不行。 “忘了告诉您,我让胥阳跟褚思明一道去赣南了。” 明后卿收拾棋子的手一顿,他无奈的看了周胥深一眼,“你明知她的性子,怎么还非要把她支使的团团转呢?看来,今年是回不来了。” 说着,他眼神有些怨念,他的宝贝小女儿啊,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了。 “她虽性子惫懒,但给她做的事,她没有一件做的不好的。”这么多年来周胥深已经摸清了言庭的脾性,那就是她虽然不喜欢主动揽事,但只要交给她去做,她一定会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 就比如当初上国子监,她极不情愿,但最后每门功课都完成的极好,即便是那些想抓她小辫子的老师都挑不出刺来。 这其实可以说是言庭从上辈子带过来的后遗症,由于她前世从小生活在严苛高压的坏境中,导致她习惯了每一件事都做到极致。 即便是她已经立志要做一只闲散的米虫,可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这几乎成了她潜意识中的一种强迫症。 周胥深虽然不知道她这种别扭的性子是怎么形成的,但是不得不说,真的很好用。 明后卿叹了口气,“按我的本意,只希望她这一生平安喜乐就可以了,有你护着她,我也安心。” 周胥深但笑不语,没有接话。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些隐隐作痛,不是心理上的,而是身体上实实在在传来的隐痛。 若是可以,她也想护她一生啊,只是,这大概是一种奢望吧。 ※※※※※※※※※※※※※※※※※※※※ 小可爱们,六一儿童节快乐,谁还不是个宝宝了,该过节还得过哈。 是福非福 言庭只是稍稍郁闷了一下, 就坦然接受了这个现实。她知道, 皇姐所做的一切都有她的深意, 既然皇姐想让自己去赣南, 那自己便走一趟吧。 只不过, 在去赣南之前,盐城这一摊子事儿要先理清楚才行。 否则褚思明一走,许巍怕是压不住她们。 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盐城这些士绅官商往日里横行惯了,如今先是被褚思明一顿磋磨,如今又要被言庭盯上了。 可惜乔怀瑾如今还在朔州安排一些事情,来不及赶回来,否则还能让他探探那些大户的底。 今天早上的“流血”事件很快就在盐城内发酵起来, 荣安王的恶名随着这件事也飘入无数暗戳戳各怀心思的人耳中。 “真没想到, 这荣安王小小年纪竟如此狠辣,连一个貌美少年都下得去手。”一个中年女人转着手中的玉扳指, 皱眉道。 此处是一个隐蔽的密室, 有七八个人正围坐在一张圆桌旁。 这些人个个衣着讲究, 气度斐然, 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 一个面容白净,容长脸的年轻女人接话道:“金银财宝,美人古玩,竟然一样都没有收下。我看这荣安王决不好糊弄, 毕竟是皇室出来的, 当今那位的亲妹妹, 我们真的还有必要继续下去么?” 一个手持龙头拐杖的老太婆哼了一声,“徐小丫头,你该不会是怕了吧?咱们当初可是说好的共进退,怎么你想出尔反尔么?” 姓徐的女子听了也并不生气,只是笑笑道:“我们当初只是说好在面对褚大人时共进退,如今已经尘埃落定,这条约定自然便作废了。” 老太婆眼中恼怒一闪而过,但最终她只是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便把目光转开了。 “行了,都别争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手带扳指的中年女人一双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诸位应该也知道,若是这件事办不成,我们几家的前途也就断绝了。这些天已经有人拿着票子上门来,若是那些散户都一涌而上造成挤兑,咱们谁家能受得了啊?” 众人脸上都露出忧虑的神色,这个票子不是指银票,而是她们几家大户合伙弄出了一种名为“福票”的兑换券。 手持这种兑换券的人可以到任何一家名下的商户中换取同等价值的商品。 这种“福票”表面上看只是一个代金券,然而几家大户看到了这其中的隐藏的利益,她们开始抬高”福票”的价值,并且大量印发。 现在这些“福票”可以购买的总商品数甚至已经排到了二十年后。 也就是说如果所有人都来挤兑,那么这些商户不眠不休的做二十年才能把“福票”兑完。 其实除了这种方式,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解决现在的窘境,那就是把“福票”换算成真金白银还给这些散户。 可是这些福票的价值早已经被抬高了四五倍,在黄牛贩子手里甚至能卖出□□倍的价格。 现在让几家大户再依这个价格兑换,虽然她们也出得起,可这就相当了拔了她们几层皮,她们怎么可能愿意。 本来这些大户是不会这么慌的,因为拿着票的散户也不可能都在同一天去兑换手中的福票。 可是褚思明来了之后,一通乱拳下去,就被打死了一波儿,整个朔州都开始一轮换血。 新旧交替之下,她们这些人都或多或少的被波及到了,钱财的损失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她们多年以来树立的信誉开始动摇。 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前来兑换手中的福票,还有嗅觉灵敏的人开始抛售。如果任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她们在座的谁也讨不了好。 所以言庭到了盐城之后所遇到的种种事情,也不仅仅是为了讨好她攀关系,更重要的是想要拉她下水,只要跟皇家沾上一星半点关系,那福票不仅不会贬值,说不定还会更上一层楼。 “依我看,这些蝇头小利是打动不了荣安王了,要借老虎的威风,怎么也要有足够的利益吧。不如在座的各位每人拿出两成干股,我就不信,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送到面前,还会有人不动心。” 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美人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忽然勾唇笑道。 她朱唇墨发,一身妖媚的气息,衣服也不像其他人那样穿的工工整整的,而是领口半敞着,露出一大片细致白皙的皮肤和一线深沟。 她手中还持着一杆碧玉烟枪,正袅袅娜娜的冒出一缕青烟。美人将红唇凑到镶金白玉的滤嘴上,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面容在烟雾后迷离模糊起来。 这美人一开口,其余人脸上不动声色,眼底却或多或少的露出些许鄙夷来。 唯有最年轻的徐姓娘子笑道:“在下也正是如此想的,会长,不知您意下如何?” 不等为首的中年女人说话,之前跟徐姓女子呛声的老太婆又冷哼道:“说的倒轻巧,这两成的股份可是二十万两的白银,在座的加在一起可就是将近两百万,这胃口也太大了些。依老身看,每人拿出半成足以。” 徐姓女子笑眯眯的不说话,那美人却讥讽道:“真是老糊涂一个,你以为打发叫花子呢,人家一个不高兴,就能让你赵家鸡犬不留。到时候你埋在地窖里的银子,怕是想花都没机会花去。” “你!”赵老婆子的拐杖在地上猛戳。“你这个不知羞耻的……” “好了!”中年女人,也就是前任晋商商会会长彭越出声喝止,看着这些各自不合的人,她心中更是一阵烦躁,转动扳指的动作都快了些。“这事儿,就按明兰说的去办吧,只要先把眼前的危机渡过去,之后我会想办法补偿大家的。” 彭越下了最终决定,就算有人心里有些意见,也只能咽回去。 众人各怀心思的离去了,明兰,也就是那个妖娆的美人,慵懒的将狐皮大氅披上,修长如玉的手指上还涂了鲜红的蔻丹,映衬在洁白的狐皮上,给人一种强烈的美感。 只不过这种美感出现在一个女人身上,在这样一个时代中,就显得格外的异样。 “明家主,请留步。”身后一个声音叫住她,明兰回眸,妩媚一笑,“徐小娘子叫住我作甚?” 徐容被这笑容晃了一下,随即淡淡笑道:“没什么,只是方才多谢明家主出言,若不是明家主,赵老婆子又要揪住我不放了。” 明兰不在意的挥手,“只不过看不惯她而已,跟你没有关系。” “虽然如此,但我依然要感谢明家主。”徐容微微欠身,一副谦谦君子的仪态,看起来真的不太像精明的商人,而更像个满腹学问的书生。 明兰缓缓走近,绕到徐容身后,轻轻吐出一口烟气,呛得徐容忍不住咳了两声。 “若是真的感谢,不如徐小娘子以身相许吧。” 徐容的耳朵尖忍不住红了,面上却依旧是淡淡的笑意,“明家主说笑了,徐容喜欢男子。” “是么?”明兰兴味索然的站直身体,又吸了口烟斗,烟锅里烟丝闪烁着淡淡的红光。“那走了,徐小娘子可真是不解风情。” 说着,她袅袅娜娜的出了门去,坐上一驾马车走了。 “主子,这明家主不会真的像传闻里一样喜欢女人吧?”跟随徐容一起来的丫头忍不住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感叹。 “别瞎说。”徐容不知道明兰是不是真的喜欢女人,她只知道众人已经快要忘记了明兰其实并不是明家血脉这个事实。 以区区养女的身份坐上家主的位置,并且让一帮族中长老都闭嘴,如果谁因为明兰这种做派就轻视于她,那必然要在她手下吃亏。 盐城迎客来酒楼中,言庭尝了一口这家酒楼的特色菜定襄蒸肉,口感滑嫩,味香迷仙,实为珍品,让人回味无穷。 “真不错,这味道比宫里的御厨还要好。”言庭竖起拇指夸赞了一声。 褚思明也夹了一片放入口中,脸上露出享受的神色来,“我没骗你吧,这家馆子可是盐城味道最好的一家。像这道定襄蒸肉,每天限量供应一百份,来晚了就没有了,而且你手里还得有福票才能买,拿着银子你都买不到。” “哦?是么,还有这等事,这福票就这么神奇?我还真想见识见识。”言庭笑着又尝了一口旁边的黄河鲤鱼炖豆腐,口感醇厚,浓香,豆腐滑嫩,入口即化。 恰好小二娘又端着盘子上菜,闻言脸上露出骄傲的笑意,“哟,客官是打外边来的吧,这福票可是咱们盐城独一份,你拿着这福票啊,就可以到城内任意一家门前挂着双鱼纹的店铺内买东西,不用排队预订,当场就能拿到。像是付芳斋的点心,平常你想买得提前半个月预订,现在拿着福票当场就能换,方便的很呢。就是现在福票不好拿了,都已经炒到三两银子一张了,我手里还有几张,您要是想要,我可以匀给您几张。” 小二娘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言庭与褚思明对视一眼,她眼神闪了闪道:“我这初来乍到也不懂,能看看这福票长什么样子么?” 小二娘犹豫了一下,瞅了瞅周围,没有人注意这边,才伸手从胸口摸出了几张纸,抽出一张递给言庭,但眼睛还是死死盯着言庭的动作,好似生怕言庭把这张纸碰坏似的。 言庭接过这张长方形的纸票,大小跟前世五十元的纸币差不多大,有些厚度,上面勾画着精致的花纹,正中用篆体印着“福票”两字。 下面还有两行小字,印着某某店铺通行等字样。 这福票的样式和手感都和银票的规制有些像,这样也会让人产生一种福票跟钱等同的错觉,更加信任这种福票的价值。 言庭笑着将这张纸票还给小二娘,貌似不经意的问道:“这几张福票,得花不少钱吧?” 小二娘赶紧将几张纸票重新贴身放好,“那可不,现在咱们盐城人手里谁没几张福票啊,最近有人大量收购,价钱又涨了,我准备再等等,再涨一下,我就把这几张福票卖掉。嘿嘿,这卖了能抵我两年的工钱呢,到时候娶夫的银子都有了。” 言庭手指在桌子上敲击,笑着劝道:“我看啊,现在既然有人收,你要是有机会还是卖掉比较好。否则人家大量收购了,转手再卖掉,到时候价格岂不是要掉?咱们小老百姓啊,还是浅尝辄止,不要跟的太深的好,你说是不是?” 小二娘愣了一下,显然还没转过弯来。 “我也不懂,就瞎说一句,怎么决定还是在你。”言庭笑着拿起了筷子,小二娘满头雾水,晕晕乎乎的下楼去了。 到了楼下,刚好有人拉住她,低声问道:“福票,卖不卖?” 说着她比划了三个手指,示意三两银子,小二娘鬼使神差的摸了摸自己胸口的福票,她脑子里好似明悟了点什么,咬牙点了头,“卖!” 报仇雪恨 接下来的饭, 言庭吃着吃着就觉得索然无味, 她放下了筷子, 褚思明和许巍也跟着停了筷。 “福票这主意, 真可谓是天马行空, 不知是谁最先弄出来的?”这福票已然有了后世股票的雏形,大户坐庄,散户蜂拥入市,股票的价格一路走高,更引得无数人眼热,继续挥着票子跟进。 然而这种现象是十分脆弱的,不比后世形成了成熟的运作机制,现在这福票简直就是悬崖上的一根绳索, 无数人沿着这根绳索往上攀爬, 然而稍有不慎,绳索就会不堪重负, 然后就是无数人摔得头破血流。 即便是后世已经有成熟的经济运作模式, 依旧会有崩盘的时候, 有时甚至会成为席卷全球经济的风暴, 让无数人倾家荡产,负债累累。 更何况是现在呢? “这事要解决不好,恐怕你之前做的努力,都要化为泡影了。”言庭目光沉沉的看向褚思明。 褚思明眉头皱起, “竟然有这么严重吗?” 对于福票这种形式, 褚思明也是第一次接触, 自然没有言庭看的更长远。她虽然已经隐隐察觉到背后的危机,但她原本以为只要勒令几个大户回收福票就没什么问题了,现在看来却不是如此简单。 许巍也跟着皱眉,若是盐城出了什么事,那她这个接手的人也脱不了罪责。 “我想要见见这个福票的发起人。”言庭决定先见见这个商业奇才,再做决定。 褚思明点头,“我会让人安排,我想她也想见你。” 几人没有了胃口,便打道回了知州府,到了门口,发现门前的拴马桩旁停着一辆马车,一个头戴瓜皮帽的马夫正抱着马鞭蹲在一旁。 言庭几人下了马车,那瓜皮帽的马夫赶紧站起来行礼,脸上笑呵呵的有些傻气,一个劲儿的鞠躬道:“大人好,大人好。” 言庭好奇问道:“你是哪家的?” “小的明家的马夫,我家主子在里面等着大人们呢,大人们吉祥。” 看她乐呵呵的样子,言庭也忍不住笑了,掏出一角银子扔给她,“别在外边站着了,去门房那里喝点热水吧。” “哎,谢谢大人,大人万福。” 言庭冲她点点头,转身进了门,等候在大厅中的明兰已经在下人的引导下上前迎接。 只见一狐媚美人迎面而来,言庭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话: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 言庭的脚步慢了一瞬,她心中有些迟疑,看衣服样式的确是女人,可这样子姿态……若是认错了,岂不是尴尬? 正在言庭犹豫间,那美人已经走到眼前,款款下拜,“草民明兰参见殿下,参见两位大人。” 她这一拜,严实的狐皮大氅敞开了些,露出了里面微微敞开的衣襟和那一线沟壑。 言庭心里松了口气,“明家主请起吧,不必多礼。” “谢殿下。”明兰起身,笑盈盈的瞥了言庭一眼。她眼尾带钩,又涂了层绮丽的殷红眼影,这一瞥可谓是“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被这样一个风姿绰约的御姐瞧着,言庭倒是没什么想法,只是抬手请人进大厅坐着谈话。 几人进了大厅,各自分主次落座。 明兰一直默默打量着几人,见言庭毫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上,而褚思明和许巍自然而然的分左右列坐,她心中有细微的惊讶,看样子三人中竟然是以言庭为主。 不是客气和以地位为尊,而是心甘情愿,心服口服的样子。 见此,明兰心中更提起了几分谨慎。 下人将热茶奉上,言庭挥手让所有人出去,这才道:“我本就有意要见一见明兰家主,没想到还未派人去请,明家主便自己上门,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不知,明家主此来为何呢?” 回来的路上,言庭已经了解到福票的发起人正是眼前这位妖媚美人,明家现任家主,明兰。 明兰的手忍不住抽出腰间的烟袋锅,但她手指摩挲着烟杆却没有下一部动作,这是她思考时的下意识动作。 这位殿下要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先前惹恼了她,要找人算账?那也不应该找自己,应当找彭越的晦气才是。 明兰的脑子转的很快,几乎只是一瞬间的思绪,她便挂着那招牌般的勾人的笑道:“殿下可是为福票找我么?这可的确太巧了,我也正是为此而找殿下。” 她抬起一根手指,将耳边的一缕碎发绕回耳后,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旖旎的风情。 褚思明和许巍同时皱了皱眉,她们一向以方正持身,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妖媚的女子,本能的排斥这样的人。 言庭却依旧是淡淡的笑意,目光始终温和无波,仿佛明兰与她大街上见到的张三李四并无区别。 “既然如此,我想问问明家主,如今情势危如累卵,明家主准备如何收场呢?” 明兰手指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殿下这是何意,如今盐城上下在褚大人的治理下海晏河清,繁荣昌盛,百姓人人称道,如何会危如累卵呢?” “呵呵。”言庭不带情绪的笑了两声,“明家主何必明人面前说暗话呢,若是明家主这样说的话,我现在就派人大量收购福票,然后先你们一步抛出,明家主觉得如何?” 明兰脸色终于变了,她收起了脸上的媚笑,一双眼睛看向言庭,带着探究,“没想到殿下竟能看的如此清楚,在殿下面前耍些小手段,是我等自取其辱了。” 说着,她目光却转向了一边的许巍。 言庭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便顺水推舟道:“这位许巍许大人可是在京城稳坐十年京兆尹的人,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你们也太过大胆了,竟敢大肆印发福票这种东西,你们知不知道,我完全可以以私印银票的罪名把你们都抓起来。” 明兰赶紧请求恕罪,然而她心中一点也不慌,她很清楚,言庭故意将事情夸大,只是为了给她施加压力,好一会儿在谈判中使她屈服。 言庭心中也暗自咂舌,这短短一会儿时间,两人已经互相试探过几轮,都觉得对方不是好拿捏的。 乔怀瑾比起眼前这个人,也显得太嫩了些。若不把此人收服,就必须打压下去,否则日后盐城乃至朔州谁做主,还不一定呢。 言庭并不能在朔州久留,必须要快刀转乱麻才行。 “明兰家主,我需要知道你的来意和诚意。”言庭不想绕圈子,她选择单刀直入。 明兰抬手勾住一缕垂在胸前的墨发,手指缠缠绕绕,挑眉浅笑,“奴家想和殿下单独谈呢。” 褚思明干脆的闭上眼,团起袖子,眼不见为净,许巍已经忍不住要拍案而起,说一句“大胆妖孽,放肆”了。 言庭兴味的看着明兰,“明兰家主喜欢女人么?” 明兰被噎了一下,随即又媚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殿下难道……” 明兰没有说下去,言庭却笑着道:“我喜欢女人,不过我很挑的,天下间也少有能入我眼的。明家主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自然多的是人喜欢,只是还是不要在我面前这般了,假戏真做并不好玩,不是么?” 这话一出,室内皆惊。 褚思明睁开眼,看向言庭,眼神中全是“为达目的也不用这么自黑吧”的神色。 而许巍则是面色发白,完,药丸,竟然听到了这么可怕的秘密,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明兰脸上的笑慢慢云雾一般消散尽了,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位殿下面前,假装似乎是一件愚蠢的事。 她手指捏紧了烟杆,一瞬间非常想抽一口烟。 言庭就看着这位明兰家主从妖媚美人变成了不苟言笑的冰美人,“想抽烟的话就抽吧。” 明兰扯动了下嘴角,似乎是笑,却又不像,“多谢殿下。” 将锦囊里的金色烟丝取出一小撮放进铜烟斗里,打开火折子,弹了点火星进去,借着这点余烬,明兰缓慢而悠长的吸了口气。 烟丝红光闪烁,袅袅升起一缕青烟。 “殿下真是眼里不容一点沙子,这般撕下别人的面具,又是为哪般呢?难道是为了折辱在下么?”青烟后明兰嘴角弯起,却全无一点媚色,而是冷冷的沁人心。 这一瞬间,言庭觉得,明兰和那个人好像。 只不过很快言庭又推翻这种错觉,明兰是表面热内里却透入骨子里的冷,而她心里的人,却是表面冷,内里纯澈而热烈。 “不,我只是怕明家主扮猪扮久了,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而且,要合作的话,最少要拿出开诚布公的勇气吧,你说是么?” 明兰陷入了沉默,只是静静的坐着,言庭也不催促,几人便如雕像一般陷入沉默。 铜烟锅中的烟丝逐渐熄灭,变成燃烧殆尽的烟灰。 明兰抬手将烟斗在桌角磕了磕,留下一些黑色的灰烬。 “殿下若能帮我灭掉彭家,我明兰就愿为殿下驱策,殿下让往东,我绝不往西。” 言庭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却并没有急着答应,而是道:“我要的不只是你明兰,而是还包括你身后的明家。” 明兰眼神闪了闪,她在话语中的确埋藏了自己的小心机,只要事成后她辞去明家家主之位,那明家自然就不会受言庭驱使。然而这个小心机并没有发挥作用,她只能暗叹一声,应道:“是,包括明家在内,愿听殿下驱策。只要殿下依约除去彭家,令彭家上下鸡犬不留。” 言庭皱起眉,从明兰身上,她感受到了一股浓厚的煞气。 “彭家犯有国法,罪证充足后,自然会依律法处置,至于到底是何等下场,我不会特意干涉。” 明兰听了这话却没有生气,而是点头道:“只要依国法处置,夷三族也够了,到时就算是没死的人,男的也要充军,女的也要做奴隶,生生世世都不得翻身。” 明兰说的平淡,言庭却从心底感到一阵寒意,这得是多大的仇才能恨成这样啊。 褚思明却欣赏的看着明兰,一扫先前的不快,他在朔州这么长时间,对于明家的事是有所了解的。 明兰如此,也算是为义母义父一家报仇雪恨了。 鞑子背锅 要说起彭家家主彭越, 那真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明明彭家才是最大的那只硕鼠, 最该除去的国贼,却愣是找不到一丁点证据。 每年彭家都会跟塞外的鞑子做大笔的粮食盐铁的交易, 甚至很多家都是在她的带领下才会跟风,现在那些家族都死的透透的了,彭家愣是还活蹦乱跳的。 褚思明将现如今盐城内各大家的情况, 向言庭一一分说。 “虽然彭越跟鞑子做生意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但是她一向做事滴水不漏。我派人日夜监视,也没有查到她把秘密金库藏在哪里。而且她一开始就把各家的账目分开,还分别做了明账和暗账两份账本,这暗账怎么也找不到。” 说起这个,褚思明还觉得格外遗憾。 跟其他地主老财恨不得把银子都藏在自己床底下不一样, 彭越跟鞑子交易所得的大批银两都被她秘密转移。 褚思明曾借口追剿盗匪,把彭家里外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出她藏银子的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彭越到现在还在蹦跶的原因,巨量的赃款反而成了她的护身符,在没有找到秘密金库之前, 就算是把人抓了也毫无卵用。 言庭看向明兰问道:“这金库地点,明家主也不清楚么?” 明兰摇头,“虽然我一直逢迎她, 但彭越非常多疑,对我并没有多少信任。” 提起彭越, 明兰的眼底就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仿佛剧毒的蛇一般, 一直盘踞在阴暗的角落里,小心的披上温顺的外衣,静静蛰伏等待致命一击。 “不过我不知道,但有一个人肯定知道。”明兰又道。 “谁?”三人询问的目光都看向明兰。 “彭慧,彭越的长女。” 许巍点头沉思,“看来要在这彭慧的身上下文章了,只是想让彭慧开口,恐怕很难啊。” 言庭食指无意识的敲击椅子扶手,缓缓道:“既然正面无法突破,那就只能……” 言庭没有说下去,这主意太过剑走偏锋,不适合摆在明面上说。 褚思明却迅速理解了她的意思,她眉头微微皱起,“盐城附近的山贼悍匪已经全部被我剿灭,就算想假借她们的名头,也是借不到了。” 言庭看她反应如此快,不由抿唇一笑,“之前不是有鞑子偷偷潜入,还刺杀我并成功劫囚了么?如此剽悍,想必有一部分流窜到盐城也不无可能啊。” 褚思明眉头舒展,点头沉吟,打着鞑子的旗号,倒是很好用啊。 许巍的小心脏一直在砰砰跳,总感觉自己听到了很多不得了的东西,这样真的不会被灭口么?许巍的作风向来是以平稳为主,少有出格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若是被人知道,殿下岂不是要有麻烦?” 言庭笑眯眯的看了许巍一眼,“鞑子想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许巍:……(`Д)!! 明兰眸光闪烁,言庭几人的谈话并没有避着她,这也初步传达了对她的信任。 只是越听她就越明白,越听她就越心惊,怪不得另两位会对她服气,这位王女的心狠手辣和果决已经超出她的想象。 “明家主。”言庭的目光转向明兰。 明兰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做聆听状。 “福票的事情就靠你了,这本来就是你做的套,可不要没有套住别人,反而把自己套进去了。” 明兰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手心里的温度却迅速冰凉,她有些艰难的开口,“殿下,单凭我明家,如今已经吃不下这么大的摊子了。” 言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么说,你已经玩脱了?” 明兰觉得自己在言庭面前,仿佛没有任何秘密一般,一眼就可以把自己看的通透,这种感觉很奇怪,也让人毛骨悚然。 “这也是为什么你会来找我的原因吧,让我猜猜你原本的来意。你想跟我合作,吃下另外几家抛售的福票,进一步推高价格,然后引诱她们再次买入,在价格达到一个峰值的时候,大量抛出手中的福票,造成雪崩,让她们手中的福票变得一文不值。” 言庭轻轻拍手感叹:“妙,妙极,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能在这个时代如此大手笔的做空,把空手套白狼玩的溜溜的,有胆气有谋略,明兰可以说是她目前所见识过的,最厉害的商业奇才了。 明兰手心渗出冰冷的汗水,如果之前她还有说服言庭的自信,此刻却感到一阵心慌。 “可是,你只考虑到了彭家为首的几家大户,盐城数以万计的手持福票的百姓,你又置她们于何地呢?” 这些数以万计的百姓,在以后会有一个名词,被称为“韭菜”,被上层的资本一层层的收割。 如果现在,福票崩盘了,那么最先陷入绝望的,就是这些最底层的百姓。 明兰捏紧了手指,手臂忍不住震颤,她忘记了,她与言庭所站的位置根本不一样,所看到的风景也就完全不同。 如果言庭是一个见钱眼开只知道横征暴敛的王女,那么肯定会同意明兰的提议,然而言庭此时要优先保证盐城的稳定,几万百姓的生死,其次才是考虑她们这些大户。 更甚至,言庭根本不在意她们这些大户的死活,明家与彭家在言庭的眼中,根本没有太大区别。 明兰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内心,慌张并不能起到作用,冷静才能寻到一条生路。 “殿下,福票迟早都是要崩盘的,如果最后操盘的是大户,那结果只会更惨烈,大户赚的盆满钵满,小民全都要倾家荡产。可是如果操盘的是您,您就可以做主将银子还给百姓,这样朝廷既得了名声,又不必出银子,还整治了一批蛀虫,不是一举多得么?” 言庭忍不住笑了,此人不仅有急智,口才也很了得。若是以后不经商,去鸿胪寺当个外交官也要得。 “好,你说服了我,我做主,朝廷会借银子给你,二分利。” 明兰苦笑,这些年一向只有朝廷向富户借贷的,还少有大户向朝廷借贷的。 “对了,我来之前,几家大户已经达成协议让我带话,每家愿意出让福票的两成纯利分给殿下,殿下你看是否答应?”明兰做出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样子说道。 “答应,给我送钱我怎么能不答应,你回去告诉她们,两成太少,我要独占四成。” 反正到了最后,会让她们输的裤子都当了。 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明兰也放松下来,脸上重新挂上了明媚的笑意,“的确,这样更会让她们认为殿下贪得无厌,放松心防了。” 这种商业上的事情,褚思明和许巍插不上话,但听两人你来我往,也有种开了眼界的感觉。 以后若是再碰上类似的事情,就多了一份经验。 事情谈妥之后,明兰就起身拜别,临别前还回首盈盈一撇,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令人心动神摇。 “在下手中还有一间青楼,若是殿下有意,在下可为殿下引路,保准让殿下满意。” 言庭看着这宛如风尘浪客的美人,笑着道:“好,有空我一定去见识。” 明兰躬身退去,她心中对于言庭更是感到捉摸不透了,难道这位殿下真的喜欢女人。可是若喜欢女人,天下间还有比自己颜色更好的么? 不是明兰自吹,她本身已经是美到一个雌雄莫辩的地步,许多女人见了她都要晃神。 可是这位荣安王,从始至终,看自己的眼神都十分清明,不含一丝其他情绪。 这样的人要么是城府太深,要么就是像她一样在伪装。 无论如何,明兰对于言庭的态度都会更加的谨慎。 出了知州府,明兰就转身去了彭家,将言庭的话带到了彭越的耳中。 彭越眉头皱起,“这荣安王的胃口可真大,竟然要独占四成。” 明兰懊恼的叹气:“可不是么,本来她开口就要六成,要不是我尽力争取,恐怕连四成她都不会同意。” 看着明兰那张绝美的面容,黛眉轻蹩,露出一丝清愁模样,彭越脚步慢慢靠近,冷不丁伸手握住了明兰的手腕。 “苦了你了,兰儿。” 明兰低头,从彭越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线条明晰的下颌轮廓,像是个羞怯的小女子。 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明兰的眼中尽是凶冷的光。 明兰任彭越握了一会儿,然后轻哼一声,把手抽回,“你自有你的娇妻美妾,何苦还来欺负我这个孤家寡人呢。” “何必这样说呢?若不是我,你哪有机会坐上明家家主的位置啊?”彭越还想靠近。 明兰却忽然抬头,一双桃花眼中已经蓄满了泪光,任何一个美人垂泪都会令人心生不忍,何况是明兰这样绝色的美人。 “你明知这些对我都是浮云,我只想你……你……”想你不得好死,千刀万剐。 “你却把我抛在一边,任我遭人唾弃,我真不知当时为何会遇到你,你明明是我的仇人,我却,我却……”想让你血债血偿,下黄泉地狱。 彭越看着这个垂泪的美人,也不禁心生怜爱,虽然她对于明兰并没什么真心,但看一个这样的美人为自己死去活来、牵肠挂肚,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不等彭越再说什么,明兰就捂着脸冲出了房门,因为她很怕,怕自己会忍不住掐死彭越。 可是不行啊,只死一个彭越太便宜她了,她要彭家上下都不得安宁。 母亲父亲,大姐姐、二姐姐,很快了,你们再耐心的等一等,很快我就送仇人一家去见你们。 明兰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走出彭家大门的时候,她已经又是平常的那个样子,只是眼睛通红,让人见了误以为她伤心的哭过。 “主子。”马夫放下矮凳,待明兰上车,便一挥马鞭,向明家的方向而去。 明兰坐上马车,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使劲的擦拭自己的手腕,直到那里皮肤通红,她才忍住厌恶将帕子丢出去。 看来回去就要好好洗澡,真是脏死了。 ※※※※※※※※※※※※※※※※※※※※ 三更完成,撒花撒花~~~ 百花争妍 翌日, 言庭就收到了一封请柬,彭越请她前往瑞彩阁,参加“赏花会”。 “这瑞彩阁是什么地方?这个季节竟然还有赏花的地方?”言庭把请柬拿给褚思明看。 褚思明笑道:“此花非彼花, 而是指如花美眷,瑞彩阁是盐城最出名的青楼。” 言庭“啧”了一声,“动作挺快啊, 昨日才说喜欢女人, 今日就请我上青楼喝花酒。” 褚思明将请柬递还回去, 继续低头铺纸磨墨, 她要写一封奏折送到燕京,将这段时间盐城的近况汇报一下。 更重要的是, 向陛下禀报一下言庭的情况,好让陛下安心。 不过, 褚思明又看了一眼言庭手中的请柬,此时某人正兴致勃勃的翻看着,一副很想去见识见识的样子。 要是知道自己的妹妹上青楼耍, 陛下可能会不□□心吧。 言庭将请柬收起来,“先生, 这上面也邀请了你,要不要同去?” 褚思明摇头道:“不必了殿下,我就不去了。这些天我决定在府学中开坛讲学,趁着离开之前,跟晋州的大儒们交流一番,也为学子们做些事情。” “好吧,既然如此, 那我改日也去听先生讲学。” 两人各自做了打算, 言庭决定去安排另一件事, 临走前,言庭眼巴巴的看着褚思明手下的奏折。 “先生,你不会把我去青楼的事,也写上吧?” 褚思明耿直点头,“会的,殿下。” 言庭:…… 害,算了,虱子多了不愁,反正短时间又不回燕京,皇姐暂时管不着。 言庭把周大陛下的臭脸扔到脑后,决定趁着能浪的时候还是先浪起来。 言庭出门去找了郑三刀,让金鳞卫的人盯紧了彭越的女儿彭慧,过几天,好戏就要上演了。 彭慧的资料,昨晚的时候,言庭已经看过。 此人是盐城中有名的青年才俊,有钱有貌,想嫁给她的小公子能排到城外去。 只是传言她命格很硬,非常克夫,已经娶了三个郎君,没有一个活过一年的。 在人前,彭慧是个人模狗样的富二代,有张好看的面皮,还有些才华。 言庭在金鳞卫的密卷中,却看到了这个彭慧的另一面,上面记载着彭慧有虐打小侍的爱好。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彭慧去世的三个夫郎是不是被虐打致死。 看了这些,言庭对彭家的观感就更差了。 吩咐完郑三刀,让她安排好埋伏在彭慧身边的人。 言庭就让李信套了马车,带着人出门往瑞彩阁而去了。 瑞彩阁的外面已经挂上了闭门歇业的牌子,今天这里要专门迎接一位贵客。 与一般的楚馆青楼不同,瑞彩阁的格调定的很高,里面的姐儿大都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 不过人有时候就是有这个心理,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越是拿架子,反而越是有人爱吃这一套。 而且瑞彩阁中的姐儿确实称得上才艺双绝,如今仕林之中又有崇尚女风的,自然打着附庸风雅的旗号,来这里的贪花享乐的也是不少。 言庭的马车,停在一座精巧的阁楼钱。 她扶着李信的胳膊下得车来,立即有一群人拥上前,众星捧月一般将她迎进了瑞彩阁内。 不远处有个路过的书生问一旁摆摊的小贩,“我方才还瞧见瑞彩阁外挂了歇业的牌子,这位是谁啊,竟这么大的派头?” 小贩摆出一副神气的样子道:“这都不知道,日前当今陛下的亲妹妹荣安王不是到了我们盐城么?你瞧瞧方才那些出门来迎的都是什么人,彭、明、徐、赵,各家的家主都亲自迎接,除了这位荣安王还能有谁?” 书生恍悟,随即又是摇头晃脑“之乎者也”一番,感叹道:“没想到当今荣安王这样身份贵重之人,竟也眠花宿柳,风·流·浪·荡,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唉,如此之人,做居高位,可见如今我大周朝堂是何等的糜烂不堪,实在令我等忧国忧民之人痛心啊。” 小贩脸上不由露出鄙夷的神色,不过这鄙夷却是对书生的,“我方才还见你去瑞彩阁问询,往日也见你不少次,就你还忧国忧民,你搁这装什么大头蒜呢。咋的,都是嫖,就你高贵。” 书生被小贩奚落,脸上不由得涨红了,“你,你胡说什么,我来此乃是与人谈诗论词,交流学问,什么嫖不嫖的,简直粗俗。更何况,读书人的事,能叫嫖么……” 说着他骂骂咧咧的走了,引得周围听到的行人一阵哄笑,四周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与此同时,瑞彩阁里面,也四处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十来名莺莺燕燕排列两旁,仪仗队一般欢迎着言庭的来访。言庭每走过一处,还会有花瓣抛洒,清水淖地,还伴随着悦耳的问安声,“恭迎周老板光临瑞彩阁。” 看来这些人很懂事,还知道不叫破身份,而是称她“周老板”,言庭哈哈一笑,“叫什么老板,叫周总。” 美人们从善如流,款款一拜,再次齐声问安,“恭迎周总光临瑞彩阁。” 言庭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有种时空错乱的喜感。 众人把她迎进二楼雅间,里面的布置十分清雅,看起来似乎并不华贵,然而以言庭的眼光来看,这间房里任何一件物件都是价值千金。 一扇屏风将偌大的房间分割成两部分,言庭走到一侧的主位落座,其余人等在她的示意下也分主次坐下。 每人面前都是一张木几,桌上放着这个时节不常见的瓜果点心和几样珍馐美酒。 言庭坐着的是一张宽大的椅子,她一手支着扶手,斜斜靠着,看向左手边的彭越,“不是赏花宴么?花在何处?” 彭越觉得自己终于拍对了马屁,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她拍拍手,一阵丝竹之声立即从屏风后面传来。 紧接着一个女子的浅吟低唱之声伴随着琴音响起,她声音婉转清丽,仿若黄鹂鸣啼,十分悦耳。 在座众人顿时沉浸在这悦耳动听的歌声中,与此同时,还有一阵馥郁的香气轻轻浅浅的弥漫开来。 一曲毕,一个抱琴的女子从屏风后款款而出。与这个时代所推崇的高挑健美不同,瑞彩阁的女子身娇体柔,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跟言庭记忆中的古代女子更加的契合,或者说,更像是这个时代的男子。 言庭对于男女的认知早已经错乱,她已经放弃治疗了,只是单纯的以欣赏美的眼光看着这位抱琴的美人。 她身着一袭鹅黄色的低胸襦裙,上身是一件白色纱质半袖,衣裙上绣着朵朵飘香的桂花。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小女月桂这厢有礼了。” 彭越看向言庭,试探道:“周……总,可要点花?” 她本想说“周老板”,想起方才楼下言庭让改口叫“周总”,便别扭的改口。 所谓“点花”自然是留人侍候的意思,言庭摇头,示意继续。 名为“月桂”的女子便躬身退回屏风后,有几人眼中露出可惜的神色,言庭不留人,她们这些人也只能先眼馋着。 紧接着便是各色名花争相斗艳,有娇柔的桃花,亦有怒放的海棠,可谓是令人眼花缭乱。 可是一圈美人下来,言庭愣是没有留下一个,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言庭正看节目看的兴起,见没有人再从屏风后出来,便问道:“已经结束了么?这也太快了。” 彭越心中有些恼怒,觉得言庭是在故意打她的脸,但她又不便发作,便忍着火气道:“难道这些名花,就没有一株能入得您眼么?” 言庭做出讶异的神色道:“怎么可能,我不是一直在看着她们么。” 彭越语塞,言庭话语一转道:“只是这些女子颜色虽好,却不及明家主之万一啊。” 说着,她将目光转向挨着彭越坐着的明兰,明兰连忙俯身道:“明兰惶恐。” 言庭拍拍自己身侧还空着一半的椅子,“来这里坐。” “这……”明兰询问的目光瞄向彭越。 彭越心中恼怒不已,握了握拳头,还是微微点了头。 明兰便起身缓缓走到言庭身侧坐下,她刚一坐下,言庭便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一副亲昵不已的姿态。 “兰儿,还是你最得我心。” 明兰不由打了个冷战,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位殿下果真好女风,垂涎她这张脸? 随即她又将这个想法拍飞,像言庭这样凶残的人,根本想象不出她会垂涎美色。 一旁的徐荣若有所思的看着举止亲密的两人,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言庭让美人们继续演出,新的一轮才艺表演便又拉开帷幕。 言庭美人在怀,听着小曲,吃着小菜十分开心,其余人却没那么好受了。 大家本来是来消遣享受的,结果这么多美人,言庭一个都不点,只是干听曲,让这些人酒喝了一肚子,美色在前,却只能看不能摸,那叫一个难受啊。 彭越每次想说点什么,都被言庭岔开,还说着“今日只谈风月,不谈其他”,硬是把她到嘴边的话给逼了回去。 这一日,瑞彩阁中通宵达旦,彻夜欢歌,言庭枕着明兰的膝枕,让美人们轮换着唱曲跳舞,一直熬到东方既白,这才耐不住闭眼假寐了一阵。 随着一声嘹亮的鸡鸣,这个无比纯洁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一个彭家的下人着急忙慌的奔上楼来,在门口被言庭带的护卫拦住。 “两位大人,我有急事找我们家主,烦请通报一声。” 护卫两手抱胸,不耐烦道:“吵什么吵,我们主子正在里面和诸位家主宴饮,有什么事等结束再说。” 那彭家的下人好说歹说都进不去,一狠心便在外面大声喊起来,“家主,家主,大小姐出事了,您快回去看看啊!” 话刚说完,就被护卫推了一把,“吵什么,惊扰了贵人你担待的起么?” 屋里的人已经被这喊声惊动,言庭带着困倦的神色走出门来,“怎么了这是,吵吵闹闹的。” 护卫恭声道:“主子,有个彭家的下人在外面大吵大叫,我这就把人拖下去。” 彭越也已经走了出来,她脸上的疲倦更重,黑眼圈都出来了。 言庭摆摆手,“算了,既然是彭家主的家事,就让她自己处理吧,我们也该回去了,困死爷了。” 说着,她拉着明兰一同下楼,明兰转头看向彭越,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彭越却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 相比起明兰,她现在更担心家里出了什么事。 “家主,您快回去,大小姐被人掳走了!”下人焦急的上前禀报。 “什么?”彭越不可置信的抓住下人的领口,质问,“你再说一遍!” “大……大小姐被人掳走了!” ※※※※※※※※※※※※※※※※※※※※ 前几天感冒了,怪难受的,今天终于好了,恢复更新,撒花撒花~~~在此感谢鱼泡泡小可爱的地雷,啾咪~~~ 做了个梦 彭慧被一群鞑子掳走了,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荒谬。 怎么想鞑子也不可能流窜到晋州来,更何况自己还与她们有生意来往。 彭越第一个反应就是, 有人给自己下套。 她想到了褚思明,难道褚思明已经不顾脸面到这种地步了么? “良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慧儿她不会有事吧?”彭夫郎哭哭啼啼的, 不知如何是好。 彭越抱住他安慰一番道:“你放心, 我一定会把慧儿找回来的, 你就安心等着就是。” 彭夫郎又闹了好一阵,直到彭越有些不耐烦, 他才期期艾艾的走了。 “母亲,现在大姐下落不明,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才好啊?”彭二小姐愁眉不展的问道。 彭越看着齐聚而来的几个女儿,心中一阵苦闷。 她精明一世,结果到了女儿这一辈儿, 却是一个不如一个,要不然也不至于把大女儿当做接班人培养。 矮个里面挑高个, 大女虽然也有种种劣迹,但总算是还有些经商的才能,家业交到她手里不至于败掉。 彭慧有施虐倾向,这一点她当然也知道。 不过这在彭越眼里只是小节,女人嘛,贪新鲜喜欢玩一玩也是正常的。 到时候多纳几房小侍,能传宗接代就行。 只是没想到, 一夜之间, 她的大女儿就被人掳走了。 要说担心也有几分, 可更多的是恼怒,这分明是在打她彭家的脸啊。 “慧儿暂时不会有事,哼,我倒要看看她们想怎么样。真以为我彭家好欺负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是白白经营的。褚思明敢这么大胆,肆意妄为,我就看看她怎么收场。” 彭家敢在晋州做到一家独大,不是徒有其表的。 就这么说吧,光是这些年资助的学子没有一千都有八百了。而这些学子中有不少都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其中有藉藉无名之辈,但也有手握实权的高官。 这些人平常的时候看不出来用处,可到了关键时刻,却都是彭家的门路。 彭越阴冷一笑,“我写一封信,老二和老四你们带着信和金银到燕京打点一番,褚思明私通鞑子,为祸乡里,我就不信有这个把柄还扳不倒她。” 彭二小姐明显有些畏惧彭越,又很是不安,硬着头皮小声道:“母亲,你怎么知道褚知州私通鞑子啊,我们没有证据,官府会不会认为是诬告,把我们抓起来啊。” 彭越看着不争气的彭二,恨不得把这个女儿塞回去回炉重造一番,“我让你去你就去,那么多话做什么?你要是不想去就让你五妹去。” 彭二转头看了看一脸跃跃欲试的彭五,戚,一个楚馆的小郎生下的贱种,有什么资格跟自己做姐妹。 “母亲放心,女儿一定尽心尽力的把差事办好。女儿也就是多嘴一句,还望母亲勿怪。” “嗯,都下去吧。”彭越一脸疲惫的摆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要让外人看出异样。” 几个女儿依言退下,彭越抬手捏了捏眉心,昨天在瑞彩阁一夜未眠,一大早又要处理家里这一摊子事,让她有些吃不消了。 管家见状赶紧奉上一杯参茶,然后站在身后为彭越按揉太阳穴的位置解乏。 “唉,这一大家子,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家主说笑了,几位小姐对您都是孝顺的。” “哼,孝顺,是对我的钱孝顺吧。以为我不知道她们暗地里耍的手段,一个个都盼着我死了多分点钱呢。” 管家不敢再接话,彭越也不在意,只是静静的享受着头部的按摩。 过了一会儿,管家都以为彭越睡着了,彭越却忽然开口道:“你觉得明兰这个人,对我有几分真心?” 管家手指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按揉,“这个小的只是个下人,怎敢胡言乱语啊。” 彭越竖起一根手指虚空里点了点,“你啊,老东西,真是越老越成精。” 管家笑着应是,“小的惜命呢,多活几年,也好多伺候主人些时候。” 彭越“嗯”了一声,脑子里回想起瑞彩阁中,明兰临走前看她那一眼,美人回眸,欲语还休,“或许我该对她好些了。” 另一边,言庭打着哈欠回了知州府,一路就回了自己的住处。 “殿下,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明兰在一旁追问道。 言庭抬手揉了揉眼睛,一脸的困顿,“还能有什么打算,睡觉啊,困死了。” 明兰诧异,“您这就去睡了?” “要不然呢。”言庭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我让李信给你安排厢房,你也睡一觉休息一会儿吧,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 说完她就关门送客,强忍着困意洗漱了一把,就爬到床上,梦周公去了。 明兰站在门口,一脸的“卧槽”,不是,刚把人家女儿绑架了,你就没什么感想么?下一步到底怎么办啊? 李信在一旁咳嗽了一声,“请吧,明家主。” 明兰摇摇头,算了,正主都不急,自己急什么劲儿啊。 言庭入睡的很快,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瑞彩阁,屏风后一个绰约的人影正在抚琴。 然而与其他靡靡之音不同,琴声铮鸣之中似有杀伐之音,她看着那屏风后的人影,总觉得十分熟悉。 房间中只有她们两人,言庭忍不住站了起来,往屏风后走去。 转过屏风,一个熟悉的人正披散着墨发,只着轻薄长衫,跪坐在竹席之上,修长好看的手指正在拨动琴弦。 言庭的心随着那手指的拨动也跟着乱了节奏,她忍不住又走进了些,俯身一把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琴声戛然而止,那人抬头看向言庭,眼神脉脉,又似乎带着无穷的吸引力。 两人隔着琴相对而坐,他的一只手被她握着,言庭忍不住支起身子,越过琴案,“你怎么来了?” 那人只是笑,不说话,薄薄的唇弯起好看的弧度。 言庭与他距离越来越近,那张薄唇就在眼前,她看着他淡色的唇,心中升起不可抑制的火热。 “乖,我可以吻你么?” …… 言庭醒来的时候还一阵恍惚,仿佛臂弯里还有一个人一般,半晌,她的脸开始慢慢涨红,像只煮透了的虾子。 她……她怎么能在梦里对他做出那种事? 虽然醒来后细节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但那种旖旎的气氛还是让人脸红心跳。 言庭有些懊恼的背过身去,将自己在被窝里团成球,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自己对他表明心意,不知他是什么想法呢?他会因此讨厌我么?自己是不是太过鲁莽了?可是如果不表明,自己走了,他喜欢上别人怎么办? 都说恋爱使人智商倒退,心乱如麻的言庭已经无法保持冷静,如果她能再深入的思量一下,也许已经发现虞歌隐藏的身份了。 “殿下,你醒了么?”外间李智的声音响起。 言庭把纷乱的思绪压下,整理了一下表情,才道:“醒了,我有些饿了,准备些饭食吧。” “喏。”李智应了一声。 小厨房一直有算着时间温着饭食,李智去让人端上来,自己进了内室侍候言庭穿衣洗漱。 进了内室,李智鼻子抽动,似乎闻到了一些异样的味道。 言庭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屋里有些闷,开窗通通风吧。” “喏。” 李智走到窗户边,将窗户半开,使外面清新的空气吹进来,又不至于有太大的冷风。 背对着言庭的时候,她忍不住偷偷的笑了,殿下这是长大了呢。 收拾妥当,外间的饭食已经摆好了。 已经过了中午,言庭让人把明兰也请来一起吃饭。 明兰来的时候,头发还是微微潮湿的,显然刚刚沐浴过,衣服也换过了,一袭水红色裙衫搭配玄色半臂,腰间一条深红色镶宝石的腰带。 这种裙衫的样式很新颖,宽松舒展,更显得她腰肢纤细,身材婀娜。 言庭看着她,却总觉得她跟个开屏的孔雀似的,“你这衣服哪儿来的?” 明兰脸上露出骄傲明艳的笑,明显有显摆的意思,“怎样,不错吧?我让人回去取得,我可不能忍受两天穿同一身衣服。” 言庭嘴角抽搐,这人绝对有洁癖,太讲究了。 也许她平时表现的那么招摇并不是完全装的,而是她本身就有展示自己的欲望,简而言之,这就是只花孔雀。 “明兰,赶紧吃饭,吃了饭我们去府学听先生讲学。” “我说怎么都不见知州大人,原来是去讲学了,听说褚大人学术自成一派,在理学之外又以一己之力开创出了心学,早就想见识见识了。” 言庭挑眉,“你知道的还挺多。” 明兰回应一笑,“其实要不是被明家绊住,我当初是想去科考的。谁知家中突然生变,科考一事我是不指望了。别看我这样,在学堂的时候,我的学业可是很好的。” 言庭看着她眨了眨眼,还真看不出来这货竟然是个爱学习的文化人。 “其实这档子事完了,重新去参加科考,也未尝不可啊。毕竟明家又不能在你手里传承下去,否则族里的长老也不会同意吧?” 明兰夹菜的动作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很是落寞,“再说吧。” 她是知道的,她为明家做的再多,也是个外人,族里只是暂时妥协,让她暂代家主,可是最终明家还是要明家人继承。 也许,她也该为自己考虑一下了。 太稷学院 褚思明讲学的地方在太稷书院, 在空地的大柳树旁搭了个简陋的台子,她便走上去开始了传业授道。 台下的学子越聚越多,书院的老师们也齐聚一堂, 但是场内气氛却并不怎么友好。 与其说这是一场讲学,不如说这是一场辩论大会更合适。 褚思明倒是表现的非常宽和,对于别人针对她的敌意, 也坦然自若的接纳。 她始终相信“灯不拨不亮, 理不辨不明”, 她也不惧怕任何人的质疑和辩驳。 学子们平常哪里见过这等大儒之间的辩论, 更何况现在站着辩论的两人分别是一州之长和太稷学院的院长。 这两人都是学贯古今,学术上面的大佬级人物, 两人的你来我往简直就是神仙之间的博弈。 一时间旁征博引,妙语连珠, 这些正值求知若渴时期的青年学子,恨不得把她们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反复回味。 这也正是褚思明的高明之处, 在无声无息之间就影响了这些年轻学子,给她们展示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式。 在今后的日子里, 这里的学子也会不断的质疑,直到逐渐形成她们自己的思想。 言庭已经和明兰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学子的人群中,明兰已经目光灼灼的注视着台上的褚思明,眼神中甚至透露出敬仰的神色。 言庭看她听的入神,也不去打扰,听着周围学子的小声议论,她嘴角忍不住勾起。 她早就说过, 褚思明会是改变历史的重要人物, 不仅在于她出众的经世治军的才能, 更在于她开创性的思想。 思想的火星比任何武器都要可怕,或许它此刻还是一点微弱的星星之火,但总有一天,它会成燎原之势,席卷天下。 这就是历史的大势,时代滚滚向前的车轮,言庭此刻就有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她看着褚思明身后那颗两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柳树,心想,说不定以后这颗大柳树还会成为一个景点。后人提起都要说一句,当年就是在这颗树下,第一次公开进行心学与理学之争。 这场辩论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山,太稷书院大儒们轮番上阵,然而最终却都灰头土脸的败下阵来。 一轮红日西沉,金红的光芒映照在褚思明的身上,给她平添了几分神圣色彩。 虽然已经舌战群儒一整天,她嗓子都有些许的沙哑,然而她整个人的精神却无比矍铄,一双眼睛深邃而悠远。 “最后,我留给众学子一句话,愿与众学子共勉。”她的目光投向人群中的某处,含笑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言庭尴尬的转过头,这还是当初她借了某位圣人之言,点醒褚思明的。惭愧,她一个俗人,哪会有这种深刻的体悟啊。 “三日后,我将在太稷学院大柳树旁重设讲学台,到时还有想与我论学的,褚某恭候大驾。” 台下的众人寂静一片,太稷学院的人心情非常复杂。 一方面她们相当于被“踢馆”了,心中既有些愤懑,亦有些不甘,同时她们又不由对褚思明感到钦佩,为她的学识所折服。 一些并非太稷学院的人,只是来单纯来看讲学的,也分成两派,一派深深为褚思明倾倒,一派认为褚思明是歪理邪说。 但无论她们心中如何想法,当褚思明走下台的时候,她们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为她让开去路。 褚思明就这么,从人群中走过,言庭也拉着明兰悄悄的离去。 在她们没有注意的地方,一个身上打着补丁的落魄女子,正满怀敬慕的看着几人离去的方向。 不像其他学子一身长袍高冠,她穿着穷苦人的短打,双手粗糙还布满了皲裂的细口。 “赵玉,你看什么呢?”旁边一个学子注意到她的目光,开口问道。 赵玉腼腆老实的面容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我就是在想,要是能跟着褚大人学习,多听她讲些学问就好了。” 那学子听了一愣,然后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鄙薄的神色,“我说赵玉,你也不看看自己的熊样,就你这样的,能让你在学院里边干活边蹭课已经是你天大的福分了。还想着跟褚大人学习,你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身份地位,你配么?” 说完,她嫌恶的唾了一口,转身扬长而去,独留赵玉握紧了双拳,站在原地,一双眼睛满是屈辱和羞愤。 因为那学子叫嚣的很大声,周围的人也都听了个清楚,赵玉分明能感受到来自众人的嘲弄和恶意。 但是这样的情景,她已经见得多了,她们看不起她,鄙视她的出身,嫌弃她的寒酸,找到机会都要羞辱一番。 为了能够在做事的闲暇蹭一点课,赵玉都一一的忍了下来。 可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这一句“你配么”就像一把刀,狠狠的插在赵玉的心脏上。 一向腼腆老实,逆来顺受的赵玉,眼中喷发出灼人的怒火,她一向略微弯曲的脊背也挺直了。 “圣人有言,有教无类,我,我如何不配!” 虽然有愤怒值加成,说出的话却还显得缺了点底气。 那学子停住脚步,转身嘲弄道:“好啊,有本事你去上门求学啊,我看你连人家的门槛都进不了,就会被赶出来,哈哈哈。” 周围人闻言,也跟着哄笑起来,齐声抬哄,让赵玉快点去知州府拜师。 她们不是认为赵玉能成功,而是想看她被赶出来后,灰头土脸的样子。 赵玉脸涨的通红,她很想拒绝那学子的提议,然而面对周围人的哄笑,自尊心又让她说不出口。 “去就去,你们等着。”赵玉咬牙说了一句,转身推开众人,大步而去, 身后又是一阵哄笑声传来,让赵玉的脚步又快了几分。 言庭三人一同回了知州府,一回去,就见许巍苦大仇深的等着她们。 “许大人,可用过晚饭了?” 许巍哀怨的看了她一眼,“不曾呢,殿下,这一整天公务繁杂,我连中饭都没用。” 褚思明撒手不管了,言庭更加不会管,许巍虽然还没有正式上任,大大小小事务却都交给了她处理。 “辛苦了辛苦了,我都饿了,那快让人上饭吧,咱们一块儿吃点。” 厨房早已经准备好了,言庭一声令下,立即有小侍布置饭食,四人便围着圆桌坐下用饭。 “殿下,我有些忧虑,不知当不当说。”许巍斟酌了一番,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言庭也知许巍必定有事,就道。 “殿下昨日夜里把彭慧掳走,这会不会太过鲁莽了?”按照许巍的想法,那是必定要制定一个详实机密的计划,然后在城外动手的,她没想到言庭竟然行动如此快,而且还是在城内就直接掳人,许巍得知后心中好一阵的忐忑。 言庭笑了:“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我们没有时间了。更何况就算计划再缜密,难道彭越就会真的相信是鞑子所为么?” 褚思明也道:“许大人可宽心,这事十有八九会被按在我头上,于你是无碍的。” “不不不,”许巍连忙摆手,“你们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怕担责任,只是怕朝廷会对殿下和褚大人施压,打乱我们的计划。”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放心吧,有皇姐罩着,我们不会有事的。”不知不觉,周大陛下已经成了言庭最为坚实的后盾,这种有人罩着的感觉真的非常好。 明兰也道:“我一开始也如同许大人一般忐忑,后来我才想清楚,殿下这般也是为我打了掩护。先前彭家的福票一直是有彭慧来操作的,如今彭慧忽然被绑架,彭家必然被吸引住注意力,对于福票定会放松监察。我已经让人假扮成外来的商户,大肆收购囤积福票,不出七日,就能收官了。” 褚思明眼神一闪,“殿下,关于这笔银钱,我希望能有一部分用于晋州的教育,你看如何?” 许巍听了也很振奋,接着道:“我看过卷宗,晋州的土地兼并形势十分严重,许多百姓都失去了土地被迫成为佃户和流民,我准备将土地重新丈量分配,只是重新安置百姓也需要不少银钱。” 言庭无语的看着两人,叹了口气:“这钱还没到我手里,你们就想着往外扒拉了。” 不过这种为国为民的好事,她身为被万千百姓供养的皇室一员,能不支持么?那是必须支持啊。 “这样,这钱分四份,一份用于教育,开设公立学院,补贴贫困学生。” “一份用于安置流民,给她们置办农具和种子,让她们来年能安心过活。” “一份用于安抚城中百姓,按照原有价格兑换她们手中的福票,弥补她们一部分的损失。 “剩下的一部分,用于支援西北的战事,那边在浴血奋战,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听了言庭的安排,两人都齐齐点头,觉得这样分配甚好。 明兰却提醒道:“这,是否还要上缴国库一份?否则必定会引人非议啊。” 明兰说的很隐晦,其实这上缴国库的一份中至少有一半是会落到上级官员手中的。 言庭沉默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的确要留一份上缴国库。” 没办法,现实就是这样,即便言庭贵为王女,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其他官员。 她也可以不给,反正钱在她手里,怎么分配还不是她说了算。 但是言庭还要考虑许巍,褚思明,甚至是考虑西北戍边的虞家人。 如果她坚持不给别人分一点油水,那些人可能不会对她怎么样,但背后里却会给许巍等人穿小鞋,到时候岂不是给自己人找麻烦。 这种受制的感觉实在不好,言庭本以为有皇姐罩着就无忧了,现在看来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第一次,言庭感到,自己还是太弱了,弱到还不能把控全局。 如果自己想护着这些人,也许自己应该再强大一些了。 ※※※※※※※※※※※※※※※※※※※※ 稍后还有一章,补昨天的,这两天楼上一直在装修,电钻在我头上duangduangduang,太朋克了,搞得我略烦躁…… 黄粱一梦 言庭这边坐等收官, 我们将时间往回拨一些,回到朔州的雁门关。 虞歌收到前方夜不收送来密信, 所谓夜不收, 也可以说是古代的特种兵。 只有军中最顶尖的兵才有资格担当这个职位, 负责在最前沿打探敌军的消息。 虞歌看到密信中说吉达已经带着苏文清和老王回到了突厥人的军队中,眉头不由得舒展开来。 连日来,突厥人攻城势猛, 雁门关的城墙都已经被血染成暗红色。 尤其是打头阵执失部,几乎被打残了。 守军这边的伤亡也在不断的累积, 而且在突厥人的不间断骚扰下,精神和身体上都非常的疲惫。 看来突厥人不久就会退兵,最近天气更冷了, 突厥人也撑不了多久了, 虞歌心中暗道。 其实真的要感谢吉达,不仅千里送军功,还帮助她们打入突厥人内部,真是好人啊。 吉达:哭唧唧.jpg 虞歌将密信焚毁, 正要再次回到城头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前来拜见他。 乔怀瑾笑着拱手见礼,“将军,别来无恙啊?” 虞歌很诧异,但还是回礼道:“乔公子安好, 乔公子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只是很敬仰将军, 将军以男子之身驰骋沙场, 实在是快意,可称得上是吾辈楷模。” 虞歌的脸色冷了下来,幸好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不用担心被别人听去。 “乔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用此话来羞辱我么?我不知乔公子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只希望乔公子能慎言。” 乔怀瑾躬身道:“请将军千万不要误会,这件事乔某谁也不曾提起。乔某本身也是男子,常年在外经商,对于将军的处境感同身受,绝不会做不利于将军的事。乔某真的只是想同将军结识而已,绝无恶意。” 虞歌表情缓和了些,但乔怀瑾这番话还不足以说服他,“请乔公子说出真正的理由。” 乔怀瑾顿了一下,苦笑道:“还真是瞒不过将军,乔某想结识将军的心是真的。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将军是殿下信重的人,乔某又怎能不来交好呢?” 虞歌皱眉:“我不会为你在殿下面前说好话,如果你是为此而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乔怀瑾摇头,“不,我从不奢望这一点,只是想为将军做点事。只要我真心待将军,殿下自然会对我亲厚一些。” 乔怀瑾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身为男子,与言庭相处的时间又很短,很难在言庭心里有什么分量。 但在他的细心观察中发现,言庭对于虞歌极为亲近,阴差阳错下又让他发现了虞歌的秘密,这才有今天这一遭。 乔怀瑾开诚布公,虞歌的戒心终于降低了一些,但他依然没有做出正面的回应。 “如果乔公子只是来找我闲聊,恐怕不是时候,突厥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要攻上来,我必须上城督战了。” 乔怀瑾也并不纠缠,他深知不可能只靠三言两语就取得别人的信任。 “乔某叨扰了,还有一件事,说完我就告辞。” “何事?” “之前殿下交代说想见一见突厥密宗佛教的人,我有些门路,已经联系好了,之后就要麻烦将军派人将其送到殿下那里。” 其实这种事乔怀瑾自己也可以派人护送,他将这件事转交给虞歌,也是在开诚布公,想进一步取得虞歌的信任。 虞歌默了一下,道:“好,等人到了,我会派人尽快送到殿下那里。” 乔怀瑾俯身致谢,告辞离去。 几天后,乔怀瑾带了一个比丘尼来,这僧人身穿黑色缁衣,手持一串佛珠,年纪很轻,大约二十来岁,却有股法相庄严的味道。 乔怀瑾向虞歌介绍,“这位是密宗的守真法师,她是现任密宗住持的传人,代表密宗来面见殿下。” 既然是言庭要见得人,虞歌自然是安排下去让人尽快一路护送过去。 这位守真法师却提出为感谢虞歌的安排,愿意为他观一次前世今生。 听了这话,虞歌感觉有些荒谬,“法师竟然可以为人观前世今生?那岂不是已经进入半仙的境界?” 守真不紧不慢的念了一声佛号,道:“这是我密宗不传之法,轻易不向外人展示。我是观施主与我佛有缘,才想点化于施主,至于信是不信,全看施主的选择。” 这种与佛有缘的鬼话都出来了,更是让虞歌觉得不靠谱。 他常年征战沙场,手中的人命无数,沾满血腥,竟然说他这样的人与佛有缘?这秃子简直信口胡诌。 把这样的人送去见言庭真的好么?虞歌心中思忖,决定还是再试一试这僧人。 他唇角微翘,带着明显的冷意,“好,我倒想见识一番上师的手段。” 若是一个只会招摇撞骗的家伙,还是赶走为好,免得给殿下添乱。 守真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那请将军与我单独相谈,密宗秘法,不能由第三个人在场。” 乔怀瑾没想到这僧人见了虞歌竟来了这么一手,“守真法师,先前可没有说这件事,如此怕是不妥吧?” 守真歉意一笑,“贫尼也是见了将军,才临时起意,若是将军不允,那便当做贫尼没有说过吧。” “无妨。”虞歌抬手做出相请的姿势,“上师,这边请吧。” 旁边就是一个隔出来的茶水间,非常隐蔽,很符合守真的要求。 茶水间不大,中间放着一张矮桌,两边放置着蒲团。 关上茶水间的门,两人隔着矮桌相对而坐。 守真从怀中套出一个木鱼道:“请虞施主闭上眼睛,静心聆听,很快施主就能看到心中想见到的东西。” 虞歌闻言皱眉,但还是闭上了眼睛,因为他从守真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威胁。她身上根本没有练武之人的标识,就算他闭上眼睛,守真的一举一动也根本逃不过他的五感。 守真当然不会做不明智的举动,她只是有节奏的敲起了木鱼,口中念诵着一段经文。 虞歌闭目聆听,他心中始终保持着一分警惕,但过了好一会儿,守真依然只是念诵经文,并没有其他举动。 虞歌眼睛动了动,忍不住想睁开眼睛,正在此时,一股极淡的异香,钻入他的鼻端。 这股异香,似兰似麝,虞歌一闻到,便觉一阵恍惚。 糟! 虞歌心中一紧,赶忙睁开眼睛,然而睁眼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因为眼前的情景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小的茶水间,而是在一个威严肃穆的大殿里。 大殿的高处端坐着一个身穿玄金凤袍,头戴帝冕的威严女子。 “陛下?”虞歌惊讶不已,自己怎么会在朝堂之上? 很快,虞歌意识到了,自己这是在做梦。虽然不知那秃驴是怎么做到的,却让自己在无知无觉中进入了梦境。 该死,他大意了! “虞卿家,你还未回答朕,朕做主将你许配给吾妹,你可愿意啊?” 虞歌愣住了,他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 周胥深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怎么,难道虞卿家觉得吾妹还配不上你么?” 虞歌下意识的摇头,“不,殿下她极好。” 周胥深脸上阴云散去,含笑道:“那就是应下了?好,朕做主给你们挑个好日子,你就等着胥阳回来与你完婚吧。” 虞歌心脏猛的一跳,明知是梦,却此刻有种但愿长醉不愿醒的滋味。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漫上心头,既酸又甜,既苦又涩。 他多希望,这一切是真的啊。 这梦圆了他心底一直不敢触碰的奢望,美好的让他舍不得打破这一切。 “报——”随着一声凄厉的大喊,一个传令士兵狼狈的滚进了大殿,打破了大殿中微妙的气氛。 虞歌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传令兵,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满是连日赶路的风尘和疲惫。 那传令兵却顾不得别的,声音颤抖着禀报道:“陛下,荣安王殿下,殿下她不幸罹难了……” 虞歌脑子里轰然一声响,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传令兵的衣领,“你在胡说什么?殿下她明明好好的!” 这是梦!这是梦! 虞歌心中一遍遍的默念着,然而在听到传令兵那句话的时候,他内心的愤怒仿佛火山一般爆发,他不允许任何人这样诅咒她,就算是在梦里也不行! 在那可怕的怒火下,还有乍一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惊肉跳和慌乱。 “你再胡说,我就杀了你。” 虞歌眼眸漆黑,一种混合着冰冷的杀气和愤怒的眼神,让那传令兵瑟瑟发抖。 “这该死的梦,给我醒来。”虞歌再也没有想继续下去的心思,他扔开传令兵,再次闭上眼,周围的声音场景开始淡去,脑中一阵阵的钝痛传来。 等到虞歌再次奋力的睁开眼时,面前的场景已经恢复成了那个熟悉的小茶水间。 看到虞歌忽然睁开眼,守真明显一愣,这前后不过才几息,她没想到虞歌能如此快的清醒。 还不等守真反应过来,一只有力的手已经掐上了她的脖子。 守真看着虞歌一身杀气弥漫的样子,心中大骇,惊惧的看着这个先前还一副冷清模样的人,此刻却是一副杀神模样。 虞歌站起身,缓缓将人提起来。 守真脸色涨红,很快就露出一片青紫,她奋力去抓虞歌放在她脖子上的手,却觉得手脚虚软,力气正在一点点流失。 我佛啊,难道贫尼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么?守真心中哀嚎。 她觉得挺冤的,她真的不知道虞歌在梦里看到了什么,竟然会反应这么大。 ※※※※※※※※※※※※※※※※※※※※ 俺滴老天啊,这章真是卡死我了,本来昨天晚上就要发的,结果卡文卡的简直销魂,今天下班又很晚,总算是把这章码出来了。大家见谅啊,老天保佑我以后不要再这样卡文了,太痛苦了。 不祥之兆 “咳咳咳……”守真捂着自己的脖子一阵艰难的咳呛, 她大口呼吸着空气,肺部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就死定了。 虞歌双手负在背后,那只方才差点掐死守真的手正死死握着,还在轻微的震颤。 “起来, 我有话问你。” 虞歌冰冷的声音在守真的头顶响起, 守真颤巍巍的双手合十, 道了一声佛号, 这才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不知施主在太虚之中看到了什么,竟让施主如此心智大乱?” 到了这个时候, 守真依然维持着那股出家人,法相慈悲庄严的样子, 撇开别的不说,但说这一点,也着实有些胆识。 “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你要如实回我。若敢有半点欺瞒,我敢保证, 你今日走不出这间房半步。” 守真犹豫了一下,被虞歌冰冷的目光扫过,立即道:“施主放心,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定会知无不言。” “好。”虞歌冷冷一笑,伸手一把捏住了守真的脉门。“人说谎的时候,脉搏会不由自主的加快, 你说话可要掂量着些。” 他声音轻慢, 却话锋冰冷, 带着深深的威胁之意。 守真一手被制,后心立马出了一层薄汗,她强忍住退后的欲望,单手竖在胸前,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施主请问。” “你所谓密宗秘法可观前世今生,此言是真是假?” 守真下意识就想说“自然千真万确”,可是对方捏在脉门处的手指一紧,一阵刺痛传来,她立马就把话咽了回去。 虞歌冷哼一声,“我的耐心并不好,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守真额头上一滴冷汗留下,喉咙处的刺痛还在提醒她,面前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杀神。 “阿弥陀佛,人之命数捉摸难测,即便是有密宗秘法的加持,也只能看三分,至于信与不信,端看施主的意思。” “死贼秃,安敢耍我?”这话说了与没说有什么区别,跟“信则有,不信则无”简直是一个意思。 这贼秃简直可恶之极,平白让虞歌做了个不靠谱的梦,即便是不信鬼神,心里也总是惴惴不安的,让人心烦意乱。 眼看虞歌恨不得再把自己掐死一次,守真连忙道:“想必施主是梦到了一些不太好的预兆,才会如此气恨。其实依贫尼看来,这何尝不是一个吉兆啊,所谓祸福相依,若是这预兆只是虚惊一场还好,若是命中果真有此祸,有先兆提醒,不就能提前规避,趋吉避凶么?” 守真一口气“叭叭”说完,差点没把自己憋死,她是真怂啊,就怕说慢了这位一个不爽把她干掉。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比丘尼,她容易么她。 虞歌捏住她脉门的手放松了些,“可有人像我一样得了预兆后应验的?” “有!”守真忙不迭的点头,“施主应该知道突厥的上任可汗十分信重我密宗,就是因为她曾经在太虚之中得到了上天的启示。” 虞歌微微眯眼,语气中已经带了不耐烦,“说重点。” 他发现这个死贼秃有话唠的潜质,一句话的事儿,非要“叭叭”个不停。 守真噎了一下,“上任可汗在太虚中得到预示,她的第三个女儿会篡位杀死她。” 虞歌的脸色白了一下,突厥的上任可汗,也就是阿史那·达日阿赤的母亲,的确是被达日阿赤篡位杀死的。 而达日阿赤,正是上任可汗的第三个女儿。 虞歌强自镇定道:“你休要胡言乱语,如果上任可汗真的得到了预示,难道还会放任达日阿赤成长么?” 守真脸上露出唏嘘的神色,“她如何没有提前做安排,在达日阿赤之前已经夭折了好几个女婴了。” 虞歌的脸色更白了,也就是说为了规避这个预言,上任可汗甚至不惜暗中杀死自己的孩子。 “就算如此,那达日阿赤也不应当算第三个女儿,这预言就更加荒唐了。” “所以贫尼才说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全靠施主自己判断。进入太虚所看到的一切,皆为一场梦,贪嗔痴恨爱欲恶,无奈人心渐开明。”守真拈起佛珠转动,口中不断的低声念诵经文。 虞歌松开守真的手腕,转过身去,脸上露出痛苦惶惑的神色。 “死贼秃,妖言惑众,无稽之谈。” 一字字冰冷的话,像一把把小刀扎进了守真的心窝。 虞歌背过身去,没有看到守真的脸上那股法相庄严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极度懊丧后悔的神色。 她口中还在不停的念叨着什么,乍一听像是经文,仔细分辨却是:“师傅你丫害我,这回徒儿回不去了,师傅你太毒了,自己不来却让徒儿来送死,徒儿诅咒你上厕所没有草纸……” 守真以为自己这下死定了,却没想到虞歌并没有杀她,而是道:“你对殿下暂且还有用,今日便留的你一命。但日后你若敢有一丝异心,某有一千种手段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守真念了声佛号,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唉,这跟师傅说的不一样啊,人家非但没对自己心悦诚服,反而还杀心大起,师傅真是不靠谱。 守真暗自感叹,还好小命还在,她只是一个善良无害的比丘尼啊,为何要遭到如此凶残的对待。 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守真带着遗憾和庆幸,匆忙拜别了虞歌和乔怀瑾,在一行护卫打扮的士兵护送下,启程离开了雁门关。 直到离开雁门关百里远,守真才觉得那种被凶兽盯上的,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消失了,终于有了一点安全感,稍微放下心来。 一放下心来,守真就有了跟别人闲谈的心思。 “施主,贫尼此次不远千里拜见大周的荣安王殿下,不知这位殿下是何等的风姿,令贫尼实在是心向往之,不知道施主可见过这位殿下么?” 守真还真是问了个准,这名小伍长还真见过,她顿时骄傲的一挺胸,“这你可问对人了,荣安王殿下俺们可是见过好几次的,她对俺们可亲切了,还对俺笑过呢。” 守真继续旁敲侧击,“阿弥陀佛,那这位王女一定是个宽宏慈悲之人了。” “那肯定了,殿下可是个大好人。” 当兵的心思很简单,谁给她们送来了粮饷,不克扣她们,不瞎指挥,那就是大好人。 守真吁了口气,心中安定了许多,是个好人就好,菩萨保佑,只要不是虞将军那样的杀神都好说。 带着美好的愿望,一行车队距离言庭的落脚地——盐城,越来越近。 而在盐城之中,一场无形的风暴,正在消无声息的凝聚成型。 在几波“外地客商”的不断买入之下,福票越来越高,已经达到了一个离谱的地步。 到了这个时候,有些见机早的小户已经开始纷纷退出,只剩下几个坐庄的大户和一些已经冲昏头脑的家伙疯狂跟进。 本来几家大户是早就想收手的,但是“外地客商”的乱入打断了她们的步子。 这些外地客商不仅疯狂购入福票,而且开始在盐城内大肆收购土地,几家大户终于开始慌了,她们开始意识到,这是在针对她们。 在短短七天之内,福票已经买入卖出了几轮,不知是谁在背后指点,这些“外地客商”的眼光极为狠辣,总是能精准的卡住最佳的时机,转手几次,已经狂揽了巨额的资金。 而这些资金,又被她们用于疯狂的买房置地。 看着她们日进斗金,几家大户哪里还坐得住,在她们看来,这可都是她们的银子,怎么能让外地人占便宜。 更何况,这些日子,言庭每天都跟她们把酒言欢,自认抱上金大腿的大户们胆气足了,腰杆也硬了,看别人挣钱眼馋的不要不要的,便一个个忍不住下水了。 一开始她们的确是赚了不少,毕竟福票一直在走高,只要无脑操作一番,猪都能挣钱。 但是在这一切的繁荣热闹之下,深藏的危机正在暗涌。 瑞彩阁中,言庭正享受着美人的侍候,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正将切好的糕点送到她唇边。 屋里还有另外几个人作陪,除了彭越不在场之外,几家说得上话的大户都在。 不同于一开始的拘谨,如今她们每个人怀里都坐着个美貌娇嫩的少女,不时有人吃一把少女的豆腐,场面实在是糜烂了些。 言庭就斜靠在宽大的坐塌之上,眯着眼,似乎在听曲,又似乎在出神。 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她眼底滑过一抹厌恶和冰冷之色。 赵家的家主,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在外人面前,她拄着龙头拐杖,一向威严的很。 此刻,却将一只咸猪手伸进少女的衣领中,肆意玩弄着,脸上还挂着□□的笑意。 这种情形,当然也是言庭放纵的结果,她这些天做足了贪花好色的样子,几乎是日日泡在瑞彩阁。 “赵家主,听说我的钱已经翻了好几倍,是这样么?”言庭忽然转向赵老婆子,状似无意的问道。 赵老婆子正心猿意马间,听到言庭这一问,立马将手收回来,满脸堆笑道:“您放心,只要那帮土老帽还在,这福票还得涨,今天我又把老本压上,买入了不少,等过天再涨一波儿,您的那份能翻十倍,都不是问题。” 言庭满意的点头,不怪这些人如此大意,已经跟进了几轮都大赚特赚,早已丧失了警惕心。 “不过已经这么多天,我还连一个铜子儿都没见到,这让本王怎么安心啊。你们不会是在诓本王,拿本王逗乐子吧?”言庭怀疑的目光扫过众人。 “唉哟,这哪儿敢啊,给小人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诓骗您啊。”赵老婆子急忙道,其他几人也跟着附和。 这些天,言庭时常表现的性情暴躁,反复无常,这让她们觉得言庭贪花好色的同时也对她产生了畏惧。 “这样吧,你们都给我写下一个欠条,日后本王也好有个凭据。否则空口白牙的,如何让本王相信你们啊?” 几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言庭的脸沉了下来,“怎么?你们不愿意?好啊,看来你们果然心怀不轨。哼,还真当本王眼皮子这般浅,看的上你们那点小钱。” “这酒喝得没甚意思,不喝也罢。”言庭一把将面前的矮桌掀翻,杯盘点心滚落一地,她在一片狼藉中站起身来,“这点钱你们就留着当棺材本吧。” 众人连忙跪下,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殿下息怒,小人绝无此意啊,小人其实也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跟殿下说,请殿下恕罪,小人们这就写,这就写。”赵老婆子一边擦着汗一边赶忙道。 言庭看了她们半晌,这才又徐徐坐下,脸上重又挂上了笑,仿佛刚才没有翻过脸一般。 “你们果真早有此想法?” “当真当真。”众人都是忙不迭的点头。 在她们看来,这欠条写了也没什么,反正早就说好要给言庭的,既然言庭要求,她们写了就是,何必因此得罪了权贵而招祸呢。 言庭笑盈盈的让人上纸笔,“把具体的银两给我清清楚楚的写上了,该本殿下的,你们可别想着私吞。” 众人见言庭这种贪财的做派,心底也不由生出几分轻视和鄙夷,还皇家的人呢,竟如此贪得无厌。 不过这样的言庭也让她们放心许多,原来不是不贪财,而是当初那些金银财宝太少了。这样也好,有喜好和弱点的人,才好贿赂和收买。 等到在座的都写好欠条,言庭拿着这一沓白纸眉开眼笑,都是钱啊,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个小插曲揭过,包厢中顿时又恢复了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景象。 正当众人都要沉醉在温柔乡中时,外面一阵嘈杂声传来,隐约夹杂着哭闹之声。 兔子兔子 哭闹声越来越大, 隐隐有人叫着,“完了,全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有护卫来禀报说外面有人找在座的几位家主。 此话一出,赵老婆子等人心中都升起狐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言庭让护卫把人带进来说话, 不一会儿, 进来几个人, 这些人明显不是一家的, 有掌柜模样,也有身着下人服饰的丫头。 这些人一进来都各自奔到自家家主面前, 七嘴八舌的一顿哭嚎,乱糟糟听的人头大, 也没搞明白到底什么事。 看言庭皱眉,立马有护卫上前呵斥,她们这才冷静下来。意识到这里不仅有她们的家主在, 还有另一位不能得罪的贵人。 赵老婆子对自己家的掌柜也很是不满,训斥道:“慌慌张张, 成什么样子,到底有何事,慢慢说来。” 管事的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女人,她哭丧着脸道:“家主,不好了,那些外乡佬把手中的福票全都抛了,福票价格暴跌, 我们亏惨了。” 赵老婆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管事的眼泪都快喷出来了,“崩盘了,崩盘了家主,现在福票跟草纸差不多了。” 赵老婆子“嗝”了一声,然后就白眼一翻,仰倒过去。 其他人的反应也没比她好多少,一个个都恨不得厥过去一般。 房间里,一瞬间变得兵荒马乱起来。 然后只听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言庭一脸阴沉的摔碎了手中的酒杯,只见她手中拿着一叠纸晃了晃,“诸位,这么说,你们给我的是一堆废纸了?”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落针可闻。 言庭低低的笑出声来,“你们看本王,像傻子么?” 没有人敢接话,一个个都被吓得面无人色。 “不要害怕,本王又不吃人。” 言庭的目光扫过众人,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想起来这位王女还只是个不满及笄的少女。 在她们看来,言庭给她们带来的压力比褚思明还要大,至少褚思明还会讲些道理,这位直接就是土匪做派。 “我今日就先回去了,也不为难你们,给你们三天时间,将这些送到知州府。”言庭晃了晃手中的条子,一挥衣袖带人离开了这里。 直到她走远,屋里凝滞一般的气氛才开始重新流动起来。 各家的下人们噤若寒蝉,几位家主却是禁不住老泪纵横,杀千刀的,早知道打死也不写那欠条了,这下子赔了夫人又折兵,可真是痛死她们了。 言庭出了瑞彩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终于可以不用陪这些人演戏了,实在是累人。 想到不用再跟这些人墨迹,言庭也有了闲逛的兴致。 马车行到一处较为热闹的街道后,言庭便下车步行。 这里是一处商业街,两边有各色铺子,街边也都是摆摊的小商贩。 言庭看到一处卖玉石首饰的摊位,摆摊的是一对年轻夫妻。 女人在一旁用刻刀雕刻玉石,男子则扶着腰坐着一旁的矮凳上,安静的看着女人的动作。 言庭的目光忍不住落到男子的肚子上,那里微微隆起,她略微慌乱的转移目光,轻轻咳了一声。 那对夫妻听到声音看过来,才发现来了生意。 男子想站起来招呼顾客,女人却不满把他按在凳子上,“你就好好坐着,别瞎忙活,有事儿我来就行。” 男子嗔道:“我哪有那么娇贵了……” 嘴里这么说着,他嘴角却翘起一抹开心的笑意。 言庭看着她们之间的互动,只觉十分温暖,这是一个家的感觉。 无论时代如何发展,无论前世还是今朝,人与人之间纯粹的感情是不会变的。 以前言庭不懂,直到来到这里之后,父亲、皇姐、小侄儿们,还有他,言庭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太多。 她一颗空荡荡的心,终于像是有了着落。 “这位小大姐,您看看,有相中的么?”女人笑着招呼言庭,只是她似乎不善于招揽客人,那笑容有些老实人特有的羞赧。 言庭笑了笑,“我看你这玉佩不错,雕工挺精细的,跟大店铺里也差不了多少了。” 女人不好意思的措手,“家里的祖传手艺,不敢荒废,之前也有开店,只是家里出了变故,只好变卖店铺,支个小摊讨生活。” “您看看想要什么样的玉佩?”女人拿起一款双鱼佩向言庭展示。 言庭接过双鱼佩看了看,问道:“我想问下,若是送给……嗯……心悦之人,送什么样子的好?” 女人会意的一笑,她看言庭衣着打扮不凡,浑身都透着贵气,知道这是不差钱的,她思忖了下道:“我这倒还真有几样品相极好的,若是小大姐诚心想买,不若稍等片刻,我就给您去取。” 这几样最好的玉器,平常少有人买,女人也就没有摆出来,而是放在家中。 所幸她住的地方离这条街很近,来回也就一刻钟的样子。 言庭也不赶时间,就点头答应,让女人回去取,自己找了个矮凳坐下。 女人又嘱咐了自己夫郎一句,这才转身急匆匆去了。 言庭坐在一旁百无聊赖,没想到那位小夫郎却是个善谈的,当先开口问道:“小大姐,是给心上人买吧,可真是个贴心人,日后若是喜结连理,一定幸福美满,羡煞旁人。” 言庭听了一愣,她苦笑道:“说实话,我还不知他对我到底是何种心意呢,也许只是我一厢情愿呢。就算他果真对我有意,也不知……” 就算如此,她也愿意走出第一步,这是她第一次为一个人心动,为一个人辗转反侧,牵肠挂肚。 小夫郎看她似乎有些神伤,连忙安慰道:“小大姐这样的风姿,一定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的。” “借你吉言。”言庭笑着点头。 她眼底眸色深沉,其实她这个人真的是不怎么善良啊。比起他的纯粹,她的心里埋藏了太多的偏执。 言庭想,就算他拒绝自己,她也不会放他走的。就算是耍些手段,也要把人圈在自己的身边。 所以,他能自愿的,乖乖到她身边,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不一会儿,摊主就回来了,怀里宝贝般揣着几个盒子。 她将盒子小心的一一摆好,请言庭过去观看。 言庭站起来走过去,女人打开第一个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对黑白两色的阴阳玉佩。 两块玉佩组成阴阳双鱼的太极图案,更让人惊讶的是,两块玉上的花纹是天然形成,合在一起便是一副缩小的水墨山水图。 第二个盒子里是两只乖巧的玉兔,白皙可爱,憨态可掬,眼睛处还镶嵌了红色的宝石。 言庭见了,觉得甚是可爱有趣,不知他可否喜欢可爱的物件? 剩下三个盒子里,分别是一根造型古朴大气的玉簪,一对玉镯和一个小摆件的玉雕。 言庭挑了那对玉兔,又觉得理应给皇姐她们也挑些礼物才是,便又选了那对阴阳玉佩和玉簪。 摊主一下子做成三单生意,顿时也笑开了花。 言庭目光转向摊主雕刻玉石的台子,“如果我想自己雕刻一个物件,不知道大姐这里能否指点一二?我会照常付钱的。” 摊主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小大姐,这玉雕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好的。” 言庭摇头道:“我不求雕的多么精致,只想亲手做一个平安牌。” 这东西不用太高的技术,只要打磨的光滑平整,牌头上做一些简单的云纹,再把“平安”两字刻的工整好看些就是。 摊主点头道:“这倒是不难,只是自己做要费些时间。” 言庭与摊主约好时间,让她带好家伙什到知州府去,这才拿着选好的玉石与摊主夫妇拜别。 她离开后,摊主的夫郎感叹了一句,“这位小大姐可真是有心了,你去了可要好好做事,帮小大姐把平安牌做好,不要把你那点东西藏着掖着。” “害,我这点儿东西人家才瞧不上呢,放心吧,我指定好好做事。” 言庭继续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又买了几件新鲜的玩意儿,决定之后让人送到燕京去给几个侄儿。 这条街距离知州府的位置也并不远,言庭便让人把东西放到马车上先回去,自己溜溜达达的往回走。 在她没有注意的地方,一个人正在二楼的某个窗户后恨恨的盯着她。 “家主,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彭越手下的第一号大掌柜愁眉苦脸的问道。 福票崩盘对于彭家的打击也非常大,不过彭越不愧是老狐狸,她比其他几家敏锐的多,早一步脱手了一部分。 因此虽然也受到了损失,但不算伤筋动骨。 “是我大意了,小瞧了这位荣安王。”彭越眼神阴冷,她没想到褚思明只是用来吸引她注意的靶子,后招在言庭这里。 “燕京那边有什么消息么?”彭越皱眉问道。 “还没,估计二小姐她们还在打通关系。” 彭越叹了口气:“恐怕是没什么用处了,看来她们是真不想放过彭家。” 掌柜的有些慌,“那咱们怎么办才好?” 彭越眼神阴冷狠绝:“如今唯有一种方法才能救彭家。” 她一字一句的吐出四个字:“断尾求生。” 一块璞玉 彭越的猜测很对, 她的女儿到了燕京之后,花了大把的银钱贿赂官员,但并没有收到预料中的好结果。 周大陛下在众多官员的弹劾之下, 发出了一道旨意,严厉的斥责了一痛褚思明监管不严,竟然让鞑子的小部分残兵流窜到晋州。 同时, 还让褚思明自己闭门思过三日, 并且罚俸半年。 这明显就是高高举起, 轻轻放下, 对于褚思明来说一点儿皮毛都没伤,照样能风风光光的调任赣南大都督。 现在这封旨意还在路上, 没有到达盐城,因此言庭她们也还不知道朝堂上也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 言庭信步走回知州府, 就在知州府外,远远看到一个人影,正在俯身拿着一根黑乎乎的棍子划着什么。 走近了才发现, 原来这人在用烧黑的木棍在地上写字。 这人已写了许多,周围一片地上已经布满了工整的字迹。 言庭心生好奇, 站在一旁仔细看了一番,发现这是一篇关于军事的策论。 言庭自己虽然没有什么惊才绝艳的文采,但在鉴赏能力上面,她也是绝对不差的。 这地上的文章虽然只写了一小部分,但已经能看出其中结构严谨,法度森严,论证过程简练明晰, 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 却言之有物言之有理。 尤其是有一段关于西北战事的推演, 着重点出了幽云十六州的重要性,认为幽云关系着以后百年的国运。 在提出解决办法时,除了一些老生常谈的军事策略,还提出了分化突厥人内部,使其互相攻伐。 还有一个令言庭眼前一亮的观点,上面建议朝廷联合突厥周围的其他势力,通过合纵连横,进一步加强实力。 言庭忍不住出言打断道:“这位朋友,你这个观点倒是很新鲜啊,能否为某详细解释一番?” 赵玉抬起头,她弯腰弯的时间长了,起身的时候忍不住咧了咧嘴。 对于言庭的问询,赵玉报以老实腼腆的笑容,“不知姑娘指的是哪里?” 言庭看旁边还放着好几根黑漆漆的木棍,便随手拿了一根,点在那段文字上,“你这里建议朝廷合纵连横,可是突厥周围只有一些很小的部落苟延残喘,就算联合了她们,对突厥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赵玉依然是腼腆的笑着,老老实实道:“此言差矣,姑娘你不要忘了,突厥崛起之前也不过就是一个仅有几百人组成的部落而已,可是短短几年之间就能横扫草原。焉知这些小部落就不能做大呢?” “突厥现在势力日盛,这个时候可不是其他部落发展的好时机。”言庭进一步抛出问题。 赵玉摇头表示不赞同,“我的意见与姑娘恰恰相反,我认为此时正是这些小部落崛起的时机。突厥只是维持着强盛的表象,里面已经腐朽了,不出十年,草原必然要迎来新的主人。” 言庭眯起眼,幽幽道:“你好大的口气,照你这么说,突厥已经腐朽了,我大周却迟迟不能灭之,岂不是无能之极么?” “我并非此意,游牧民族本就天生骁勇善战,一直是我中原的心腹大患。何况猛虎垂死,亦有反扑之力,我大周虽早晚能灭之,但更应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否则灭了猛虎亦有豺狼,到时候岂不是让人捡了便宜?” “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某一时。在对付突厥的同时就应该重视起这些小部落,必要的时候,驱虎吞狼也是一条良策。” 赵玉这话说的很讨巧,可见她本人并不是不懂变通的迂腐之人。 言庭点头认可了她的话,又问道:“你为何在知州府前的这条大街上写写画画?有这等远见卓识,直接把文章呈给知州大人不是更好么?说不定还能得赏识。” 赵玉神色沮丧道:“我本也想这样,可是她们看我这样寒酸,连门都不让我进。我思来想去,也只有写在这地上,盼着知州大人或许能看到。” 然而比较不幸的是,褚思明天天早出晚归的,根本就没注意到地上还有字。 要不是言庭今天有闲心步行回来,也不会看到这个。 正当两人说话之时,一盆清水哗啦啦的冲了过来,泼在那些字上,顿时便把字迹冲淡了。 “你这穷酸,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地上乱涂乱画,脏了这府前的地界儿。” 赵玉涨红了一张脸争辩道:“这里是大街上,我怎么就不能写了。” 泼水的是个膀大腰圆的男人,有着这个世界男人少见的魁梧粗壮,看起来就很凶恶。 “嘿,小穷酸还敢回嘴,信不信我让人打断你的腿?” 赵玉在男人的凶恶气势下退后了两步,弱弱的抗议:“你,你敢打人,我就告官。” 男人很不屑的哼道:“你去告啊,去啊。我告诉你,知州府的管家是我姨,我上边儿有人,你告的赢么你?” 言庭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种张牙舞爪的,小丑般的人,她真的很少见,给她平添了一些乐趣。 “你笑什么?”男人转向她,依旧是一副凶恶面孔。“看你也是个富家小姐,可不要掺和我们知州府的事,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人竟然不认得言庭,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富家小姐。 言庭笑笑,也不跟他争辩,只是对身后的护卫道:“去叫管家来,我想她会很高兴有这样一个侄儿的。” 护卫冷冷的看了那男人一眼,转身进了知州府。 那男人愣住了,直到管家连滚带爬的跑出来,隔着老远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这个仗势欺人的仆役才回过神来。 言庭没有给管家哭诉的机会,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只是敲打了一句,“管好你的侄儿,我不希望再见到他这样嚣张跋扈。” 然后她对赵玉道:“随我来,我为你引荐褚大人。你这样有才识的人,不应该被埋没。” 赵玉哪里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她想拱手对言庭行礼,但看到自己黑漆漆满是碳灰的手,又不好意思的缩了回去。 言庭见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便伸手拉住她,“磨磨唧唧个什么,走吧,赶紧进去。” 赵玉的目光落到言庭拉住她胳膊的手上,也是沾满了碳灰。 言庭把人拉进知州府,褚思明今日没有出去讲学,而是在后花园的葡萄架下与许巍正在下棋。 冬天的葡萄架,没有葱茏的绿叶,只有弯弯曲曲的老藤盘绕着,等待着新生的到来。 两人正下的专心,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人还未到跟前,便有声音响起:“你们两个真是悠闲,太不地道,把事情都扔给我一个人做。” 褚思明对于言庭的抱怨充耳不闻,“整日往瑞彩阁跑,这等美事,一般人可享受不了。” 言庭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挖苦我是不是?” “非也,只是不明白。”褚思明将手中的黑子落下,将死了一片白子。 许巍并不慌张,而是依旧按照自己的步调稳稳的布局,“殿下,许某也想不通您为何这样做,若只是要麻痹那些人,也不必如此抹黑自己吧?” 城里酒楼多得是,何必一头扎进瑞彩阁不出来呢? 言庭笑了笑,却没有解释。她能说什么呢?难道说她是为了得到一个人在提前布局么? “别说这个了,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人。” 言庭把两人的目光引向赵玉,赵玉在一旁恭敬的对两人施礼。 “草民见过两位大人。” 褚思明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言庭这是何意。 “两位先生,这可是块蒙尘的璞玉,你们谁有收徒之意,可莫要错过了。” 许巍一愣,赵玉腼腆老实的样子实在是像个农家女,看不出一点儿出众的地方来。 褚思明却已经开口道:“甚好,做我的二弟子吧。” 她答得太快,言庭后面的话直接被噎了回去,“你都不考虑一下么?” 褚思明瞟了许巍一眼,“先收了再考虑也不迟。” 许巍这才反应过来,一不下心就被褚思明抢先下手了,这人,也太阴险了吧。 不过她此时还不是很慌,毕竟还没见过这个赵玉到底如何。 直到言庭让人取来笔墨,让赵玉当场把方才的策论重新写在纸上,并且补充完整,让两人一一过目,许巍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不是赵玉写的不好,而是写的太好了,虽然有些论调还略显稚嫩,遣词用句也欠些火候,但从大局来说,绝对是一篇上好的文章。 许巍的心在滴血,她方才不应该犹豫的。 褚思明已经笑眯眯的指着石桌上的一个杯盏,“乖徒,快来给为师敬茶。” 赵玉傻不愣登的站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有动。 直到言庭轻轻踹了一下她的小腿,她才意识到了什么,一副恍恍惚惚的神色端起茶杯,递到褚思明面前。 褚思明接过茶杯,满意道:“甚好甚好。” 高手过招 褚思明和许巍是真的做了甩手掌柜了, 对于彭家的事是问都不问一句,全然放手让言庭去做。 言庭也不知是该说她们心大,还是说她们奸诈, 作壁上观这一套也玩儿的太溜了。 几人在这里说着话,郑三刀匆匆而来, 见了一个礼, 俯身在言庭耳边嘀咕了几句。 言庭的表情立时就变得奇怪起来,“不会吧?这么变态?” 郑三刀凝重着脸点头, “该用的法子都用了,不见效啊。” 言庭不知是该说这个彭慧奇葩呢,还是说她奇葩。 在调查资料中只有彭慧虐打别人的记录,言庭一直觉得这个彭慧是有施虐倾向。 可是抓了人之后却越来越不对劲了,郑三刀让人拿鞭子先抽一顿,让她尝尝苦头, 谁知越抽这彭慧还越来劲了。 一鞭子下去, 那叫声是痛苦又混合着舒爽,听得金鳞卫的人一身鸡皮疙瘩乱掉。 “这么多年了,我还真没见过越受刑越舒爽的, 咱们又不敢真下死手把人弄死。”郑三刀还真是第一见主动讨打的, 让她们这些金鳞卫都觉得麻爪。 言庭暗地嘀咕,怪不得彭越一点儿都不着急啊,她是笃定了彭慧不会开口。 不管这个彭慧是装的, 还是真是受虐狂,一时在她身上是找不到突破口了。 “最近彭家有什么动静没有?”言庭看向郑三刀问道。 “没有, 彭家最近特别安生, 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除了之前彭家老二和老四去了燕京, 其他人都安生的待在彭家的大宅里。” “不对劲啊,彭越不像是会这么安生的人。”之前不就是她在暗地里笼络了一堆人搞事么,现在怎么缩了。 言庭又想到这两天都没有见到彭越,据说是生病了,养在屋里见不得风。 这话就跟言庭说她跟福票实践毫无关系一样,都是表面说辞,实际上如何,双方心里都门儿清。 如果自己是彭越,在这种情势下会怎么办呢?如何做才能挽回颓势呢? 言庭想了半天,发现毫无办法,因为彭家的对手不是商业上的竞争对手,甚至不是褚思明这个知州,也不是言庭。 彭家面对的是一个国家的意志,她们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底线,称她们为卖国贼也毫不为过。 现如今不过是还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所以才容忍彭家再蹦跶两天。 可以这么说,彭家已经没有活路了,只不过是什么时候走向灭亡的问题。 言庭陷入了沉思,她相信彭越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她只是想不通,既然如此,彭越又为什么要对自己百般拉拢呢? 是觉得拉拢了自己,能帮她一把么? 褚思明和许巍继续自己的棋局,许巍的布局十分稳妥缜密,白子虽然被吃掉了一些,但依然对黑子呈包围之势。 从大局上看,是许巍占了上风,褚思明拿着黑子的手似乎滑了一下,黑子落在了一个十分不妙的位置,顿时就将那一片的黑子都置于了不利的境地。 褚思明脸上露出些许懊恼之色,许巍丝毫不客气,立即落下一颗白子,堵死了那片黑子的活路,瞬间将这一大片的黑棋给吃了下去。 “褚大人,落子无悔,我就不客气了哈哈。”许巍很畅快,让你抢徒弟,看我不把你的黑棋吃光。 “大意了,好吧,既然这片已经是死棋,那我只好换一处了。”褚思明将一个黑子放到了棋盘一个角落里。 那里本是松散一片,这颗棋一落下,立即便盘活了黑棋的走势,让本以陷入颓势的黑子又生出一线生机。 许巍不禁喟叹:“褚大人,高手啊。” 一旁的言庭却猛地站了起来,她盯着那黑子的一线生机,脑海里回想着褚思明的话。 这一片已是死棋,只有弃掉它,方能寻到一丝生机。 彭越,好一个彭越。 那些大户们,都不过是彭越抛出来的诱饵,只是为了混淆视听,转移视线。 甚至是她的女儿彭慧,不,或许是彭家,都是被彭越抛弃掉的牺牲品。 “明兰呢?她去哪儿了?今日怎么没看见她?”言庭转头问郑三刀。 郑三刀回道:“晌午时候,明家主去了彭家,现在还没有出来。要不,卑下派人去叫她?” 从晌午到现在,也有两个时辰了,明兰竟然还没有回来。 言庭心中警铃大作,她当即道:“走,带人去彭家。” 言庭带着郑三刀转身离去,只留下对弈的两人,和呆呆的站在一旁的赵玉。 “我们这样放着不管真的行么?”许巍看着言庭的背影,略有些担忧。 褚思明依旧是悠悠然的神色,又不紧不慢的放下一个黑子,“这样的小角色,拿来练手最好不过了。陛下不让人回京,却要殿下跟我去赣南,实在是用心良苦啊。” 许巍也笑了,“你的确是最好的老师,我也自愧不如。” “你是正人君子,行的是坦荡荡的大道,我却不同,随心而为,随性所致。只是道不同,没有高下之分。”褚思明淡淡微笑,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竟也透出出尘绝世的气质来。 许巍一晃神,再去看棋盘,发现在她分神的时候,棋盘上的局势已经逆转了。 原本被压制的苟延残喘的黑子,已经地龙翻身,一扫颓废之气,变得杀气腾腾起来。 反而是白棋,被从中截断,首尾不能呼应,立即危险起来。 “虽然道不分高下,棋嘛,还是要分输赢的。”褚思明端起茶盏嘬了口茶水,笑眯眯道。 气的许巍大叫“奸诈、无耻”,然后揪着头发冥思苦想破局之法。 言庭带着一队金鳞卫和知州府的护卫,匆匆忙忙打马出门,此时也顾不得城内不准跑马的规定,一路闯到彭家大宅。 到了地方,言庭从马背上跳下来,让郑三刀上去叫门。 郑三刀也不客气,三两步走上前,抬起拳头就哐哐砸门。 不一会儿,一个丫头打开一条拳头大的门缝,在门内问道:“你们谁啊?” 郑三刀正要说话,言庭已经推开她道:“我找明兰,当初她牵头拉我入伙,现在可把姐们坑惨了,必须得给我个交代。” 那丫头狐疑的打量言庭,然后迟疑了下道:“你找明家主应该去明家,这里是彭家,你找错地儿了。” 言庭眯起眼,笑道:“是么?那不好意思啊,刚才有人说见到她去了彭家……” 言庭抬手,似乎要做拱手抱歉的姿态,那小丫头警惕的神色放松了些。 就在她放松的一瞬间,言庭抬起的手猛的一探,一把穿过门缝掐住了那丫头的脖子。 那丫头下意识要去关门,言庭手上用力,她立即眼前发黑,手脚都没了力气。 言庭借机踹开大门,一行人冲了进去。 被掐住了脖子,那丫头都要翻白眼了,好在言庭并无意要她性命,便把人丢在地上。 那丫头趴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呛连连,言庭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方才好像并没有用很大力吧? “小丫头,你方才为什么要骗我说明兰不在这里呢?是不是彭越吩咐了你什么?”言庭看她喘过气来,便问道。 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明显眼神游移,心中有鬼,她强撑着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明家主不在这里。” “真是个忠心为主的下人,我都有些感动了。只是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言庭好奇的问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呸,你这个强盗,奸贼!” 言庭听了好笑,“你袒护彭家这样坏事做绝的卖国贼,却要骂我是强盗,这是我今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还有,你知道什么是要杀要剐么?我这里有一种千刀万剐的刑罚,一刀刀把你身上的肉片下来,割个三千六百刀你才会断气。” “哦,第一刀,就是先割了你的舌头,免得你吵嚷,然后割你的鼻子,耳朵……” 那丫头听得面色煞白,浑身颤抖,却还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言庭心中郁气,怎么这彭家全是这种锯嘴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是该说这彭越有手段,持家有道么? 正这时,郑三刀回来了,手里提拉着一个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殿下,没找到彭越和明兰,彭越的夫郎儿女也不见了,只有这个老家伙,彭家的老管家。” 小丫头一见这人就叫了一声“奶奶”要扑上去,言庭一脚将人踹开,让人制住她,别让人乱动。 言庭看了看这一老一小的两人,神色阴沉,随后她对小丫头道:“小丫头,你不会希望你的奶奶挨上三千六百刀的,对不对?” 言庭的恐吓还是有效果的,尤其是对这个心智还不够坚定的小丫头。 但还没等这个小丫头纠结着开口,另一边的老太已经先一步道:“我知道地道在哪里。” 言庭转头,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怀疑。 老太叹一口气,表情木木的道:“我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可不想死前再挨刀子。” “奶奶!”小丫头眼眶里涌出泪水。 “傻丫头,何苦留下来呢?”老太古井无波的眼底浮现一抹波动。 言庭无心看她们祖孙情深,打断道:“叙旧的话先放放,地道在哪里,烦请带路。” 生路死路 彭家的地道修的很隐秘, 任谁也想不到会在马厩里。 老管家把言庭带到这里,然后把地面的杂草搬开,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地道入口。 马厩的墙上有个绞盘一样的东西, 老管家上前左转三圈,右转两圈,又向左转半圈。 然后她依次走到马厩的四角, 拉动从屋顶垂下来的绳索。 拉动绳索后, 她又走回绞盘, 重新转动几圈, 那绞盘沉重,她很费力的才把绞盘转到底。 在她做完一切之后, 堵住地道的大石头才向下一陷,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来。 “这地道通向哪里?”言庭没有急着让人进入地道, 而是问那个老管家。 老管家也很老实的回答:“不知道,这是几十年前就准备好的,当初挖地道的人都不在了。这个地道的秘密, 只有家主才知道。” “这么说,你是被留下来的牺牲品, 给彭越做最后的掩护。”毕竟要有人来关闭地道,还有有个主事的在,让家里的下人不至于乱起来。 “我老了,对于家主来说没有什么作用了,留在老宅里,挺好的。”老管家并没有表现出怨愤的神色,言庭不知她怎么想的, 明明是被舍弃的, 却还能这么平静。 即便知道了地道的入口, 不了解其中的情况也不敢贸然让人进去,言庭让人先用烟熏。 若是里面的人没有走远,被烟熏得受不了,说不定会返回。 当然,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言庭转头去问郑三刀,“你对这附近的地形了解么?” 郑三刀显然是做过功课的,回道:“殿下,这地道肯定挖不远,盐城背山面水,她只能往山坳里挖,再往深处就是坚硬的山石,她是挖不动的。” 郑三刀拿出张地图,点出了几个可能的地点。 言庭看着几个圈出的地点,要是去这些地方搜寻,那没有个几百人手怕是不够的。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地道入口,又看了看地图,嘴角翘了翘,“老管家,你没有说实话啊,彭越根本没有从地道里走吧?” 老管家眼神终于波动了一下,随后又沉寂下去,“老朽不知您什么意思,家中只有这一处密道。” “如果我是她,我就不会走密道,而是趁着别人注意力被吸引的时候,乔装打扮,从城门光明正大的出城。像彭越这样自负又狡猾的人,不知道会不会跟我的想法一样,老管家,你说呢?” 老管家听了这话,神色终于有些慌乱了,她还想说些什么,一直仔细观察她的言庭已经心中有底。 让人把这一对祖孙先关押起来,言庭带着人急匆匆而去。 在城中的某处小院中,彭越身边只带着她最为信任的两个掌柜,她的夫郎儿女都不在身边。 “家主,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主夫和小姐她们已经沿着密道出城,出了城之后就会分成几拨,等到时机成熟,再与我们汇合。”一个面色沉稳的中年女人道。 彭越点点头,“这要那边拖住争取一点时间,等我们到了塞外,还是天高任鸟飞。” 另外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女人迟疑道:“可是若是主夫他们被抓住,会不会有危险啊?” 彭越不满的看了她一眼,那个年长的女人立刻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哪儿还顾得了这么多,女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若是家主落入人手,那才是一切皆休。而只要家主还活着,彭家就还有希望。” 彭越心底自然也是这个意思,彭家整个家族的兴衰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她绝对不能死。 哦,你说夫郎儿女死了怎么办,只要有钱有势,夫郎可以再娶,女儿可以再生,她才三十多岁,还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彭越打定了主意,便带着两人换了衣服,从小院的后门出去。 后门处停着一辆马车,彭越钻进车里,另两个女人做马夫和下人打扮。 马车里除了彭越,却还有另外一个人。 明兰双手被负在背后捆绑在一起,双脚也被绑着,嘴里塞着布团,整个人狼狈的倒在车厢里。 她方才想要挣扎着滚出马车求救,可是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徒劳的蠕动半天,也没能成功。 彭越进来正对上一双怒火勃发的眼睛,她笑了笑道:“竟然醒了,看来这蒙汗药的剂量下少了。” 明兰真想啐她一脸,本想去套路一下金库的地点,结果却被人放倒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彭越伸出手将人抱起来放到座位上,“瞧你,这么爱干净一人,弄得多狼狈啊。” 她伸手把塞住明兰嘴巴的布团拿开,明兰对着她就啐了一口,“我艹你祖宗……” 话刚出口,一只手就掐住她的脸,迫使她闭了嘴。 彭越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你知道么,我差一点,就相信你了。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竟然背叛我,我真的很痛心。” 明兰胸膛起伏,显然被面前人的不要脸气的不轻,老娘特么从来没有衷心过你,有个鬼的背叛。 彭越依旧在自说自话,“你这样绝色的尤物,即便是我,也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从今以后乖乖在我身边侍奉我,我便既往不咎,好好宠爱与你,你可愿意?” 明兰恶心的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即便不能说话,那□□的嫌恶之色还是准确传达了她的意思。 彭越也不生气,只是遗憾的道:“既然好好的机会你不把握,那就莫怪我了。我只好把你送给突厥的三皇女斯兰殿下,不知你是否听说过此人,她喜好美色,帐中豢养了无数俊男美女,我想她会喜欢你的。” 明兰的脸色变了,阿史那·阿日斯兰,号称是突厥的“黄金狼”,拥有着过人的武力和权势。 并且传言这个人生性残暴,极爱亵玩美人,若是落到这样人的手中,那还能有个好? 明兰扭动着身体挣扎,奈何身体虚软无力,根本无法逃脱。 彭越似乎很享受看她这样无力的样子,冷笑着看着她,“不用多久,我们就会离开盐城,希望那时你不会求着我放过你。” 彭越将布团重新塞进明兰口中,然后拉开车厢座位下的隔板,这里刚好有一个可以容纳一人的狭小空间。 她将挣扎的明兰推进去,然后将隔板重新封了起来,这样从外面看根本想不到马车里除了彭越,还藏了一个人。 隔板一被关上,狭小的空间立即逼仄黑暗起来,明兰生的高挑,在这里面只能蜷缩着,连转身都困难。 明兰感到一阵绝望,如果真的被彭越带到塞外,她的下场绝对不会好。 她的脑子飞速转动着,负在背后的双手也在摸索着,在黑暗中,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不一会儿,明兰的额头便布满了冷汗。 她极力弯折自己的手臂,尽可能的扩大摸索的范围,终于在一处角落摸到了木茬一样突起的东西。 而且这里似乎有裂缝,明兰不知道的是,为了防止她被闷死,彭越临时在车板下面凿了个透气的孔洞。 因为时间紧急,这个孔洞只是用凿子砸穿,并没有打磨,所以才会有木茬突起。 只是彭越大概不会想到,她给明兰留的这一线生路,会成为她自己的死路。 明兰仔细摸索过,确定这里确实有个能容一指通过的孔洞,她又摸到了那个突起的木茬,很坚硬,切口也很尖。 只是一个小小的木茬是不足以让她磨断手上的绳索的,她蜷缩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沉重的喘息着。 即便有个孔洞,这里的空气也变得沉闷稀薄了,让人感到一阵胸闷气短。 知道不能再拖了,可能要不了多久,这辆马车就会出城,到那时自己逃脱的机会就更小了。 明兰下定了决心,她艰难的调整着姿势,找准角度和位置,然后将手腕压在了木刺上,借着身体的重量,一点点将手腕往木刺上压去。 木刺虽然开口锋利,但毕竟是木头,比起刀子之类的利器还是要钝多了。 而且它不是薄薄一片,而是上尖下宽,还有一定的厚度,这就相当于把一个透骨钉往手腕子上钉。 明兰在黑暗中浑身颤抖,眼睛充血一般的红,手腕那里被磨穿,鲜血涌出,顺着车板上的孔洞不断滴落。 彭越对于这一切丝毫不知,马车踽踽而行,在后面的青石板上,留下了一滴又一滴殷红的印记。 很快,马车就到了城南的主道上,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南城门。 彭越不准备直接从西门出,而是要从南门出,然后绕一圈,再到塞外去。 她撩开车帘,已经可以看到城墙高大的轮廓,城门处依旧是人流如织,丝毫没有戒严的样子。 彭越心中安定了些,看来自己的布置已经成功转移视线。 马车顺着出城的人流往外行去,一队守城的士兵却忽然上前拦住了她们。 马车停住,车厢里彭越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干嘛的?”领头的女兵问道。 赶车的女人赔笑道:“几位姐,我们出城去瞧病的,我家主人从几个月前就一直咳嗽发热,也不见好,叫了好几个大夫都看不好,说是痨病。这不听说蔚县那里有个出名的大夫,我们去瞧瞧。” 一听是痨病,周围的人都退开了一圈,这玩意可会传染。 “是么?打开瞧瞧。”女兵皱着眉头依然坚持道。 “这……” 女人做出迟疑的样子,车厢里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就听一个虚弱的声音道:“张三,既然官兵发话了,那就依几位的吧。” 女人应了一声,这才打开了车帘,只见车里做这个秀才打扮的女人,脸色蜡黄,眉毛稀疏,双眼无神,拿着个帕子掩嘴不停的咳嗽。 几个守城兵清楚的见到,雪白的帕子上浸染了几点血色。 女兵皱眉打量一圈,晦气的道:“这他爷爷的原来是个驴粪蛋,看着表面光,马车不错,怎么他爹的这么穷酸。” 彭越听了放下心来,原来只是拦住她们只是为了卡油。 她丢给赶车的人一个眼神,那人立马意会,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塞给女兵。 女兵接过钱袋,这才眉开眼笑,绕着马车踱了几步,口中道:“这才识相嘛……” 她口中说着,眼神却不动声色的转着,忽的,她的目光凝聚在车板下的一处地方,那里有一小串血迹在汇聚。 催眠之术 彭越被带到了言庭面前, 此时的她,衣着陈旧,发髻凌乱, 脸上因为涂了姜黄水而显得蜡黄,让她平白老了十岁。 “彭家主,我们又见面了。”言庭看着她, 面色无波。 彭越到这时还笑的出来, “成王败寇, 彭某没什么好说的。” 此时此刻, 言庭也不得不承认,彭越也算是个人物。 明兰跟在后面进来, 她的袖子被鲜血染红,脸色也因为失血而苍白。 言庭看着她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手腕, 担忧道:“你没事吧?” 明兰摇摇头,走到彭越面前,居高临下的凝睇着她, 然后抬起完好的那只手,“啪”的一声糊在彭越的脸上。 言庭目瞪口呆的看着明兰对着彭越施以老拳, 还时不时的上脚踹上几下,嘴里还骂骂咧咧着什么“就你也配?”“老娘送你上西天”“也不撒泡尿照照”之类粗俗的话语。 直到明兰忍不住一阵头晕目眩的时候,她才停住动作,彭越已经被她揍成了个猪头。 言庭看了一眼,啧啧摇头,此时的彭越已经丝毫没有笑谈“成王败寇”的风度了。 毕竟,风度这玩意儿, 它也看脸。 明兰扶着脑袋, 哎唷一声, 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言庭翻了个白眼:“都这幅德行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都失血到快要晕厥,还要硬挺着来揍人一顿出气,言庭真不明白这样一个记仇到当场就报的人,是怎么能强忍着恨意在彭越面前演戏演了几年的。 明兰被人搀住,扶到别处休息去了。 言庭走进彭越,幽幽道:“彭家主,你也看到了,明兰对你可是恨不得挫骨扬灰。你要是识相呢,就把你与突厥人交易所得尽数交公,这样我也好给你一个痛快。” 彭越自知自己不能活命,但她却并不配合,只是闭上眼睛,做出一副不合作的姿态。 “你这又是何必呢?”言庭劝道,“反正你也是要死的人了,还死守着银子不放做什么。” 然而无论言庭说什么,彭越都不再说话,只好让人先把她关起来。 至于罪名,也好说,如果彭越不逃也就罢了,她一逃就坐实了“私通外敌”的罪名,更何况她还涉嫌绑架,强占土地,纵子行凶等等。 彭越虽然没能成功逃走,可也打乱了言庭原本的部署。 言庭本以为彭越会因为她的女儿投鼠忌器,没想到她这么狠,说放弃就放弃,连在燕京的那两个也舍掉了。 不仅如此,连自己的家人都可以当做诱饵,言庭真是大开眼界,可以说,从未见过如此无情无义厚颜无耻之人。 这样一个滚刀肉,言庭也不知要从何下手了。 接下来两天,彭越就被金鳞卫看押起来,并且特意好生招待了一番。 这天,郑三刀又来了,言庭扫她一眼,就知道这厮不是来报喜的。 “还没开口?” 郑三刀惭愧的低下头,“殿下,再给属下些时间,一定能撬开她的嘴。” 言庭捏捏眉心,她在盐城真的不能多待了,皇姐的旨意在那里,一直拖着不启程也不是事儿啊。 “她怎么说的,一点儿口风也不露么?” “不管怎么问,就是一口咬定不知道。”郑三刀也很无奈,彭家母女可是把她愁坏了,“彭慧倒是开口了,可是我们找到她供出的地方,结果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我怀疑彭越根本就没有把真正的藏匿地点告诉她,或者之后又进行了转移。”郑三刀说出自己的推测。 还真有这种可能,毕竟彭越如此多疑狡诈,而且彭慧被抓后,也没见她有一点担心。 难道真的只能拖着,直到她受不住为止? 言庭倒是不担心撬不开她的嘴,金鳞卫可是刑讯的老手了,再硬的嘴也能给开条缝。 只是时间上…… 言庭正思虑间,李信来报,说外边来了个比丘尼,是被边关的将士护送过来的。 然后李信将一封信呈上来,言庭接过,上面写着敬呈荣安王殿下亲启云云。 言庭检查了一下信封的火漆完好,然后才打开,拿出信读起来。 看到信纸的第一眼,言庭楞了一下,因为这字迹很熟悉,跟她这次西北之行,却无缘相见的笔友,吴弦的字十分相像。 言庭翻到第三页,看了看落款,虞夏。 她楞了一下,才返回去,从开头读起。 信里先问候了言庭近来可否顺心,身体是否好,很是有些啰嗦,不过言庭一字字看的很仔细。 这些话就占了一页半的纸,然后才说起比丘尼的来历,以及受乔怀瑾所托将人送到。 信上也提到了守真,也就是那个比丘尼颇有些邪门的道行,号称观人前世今生之类的。 言庭有了点兴趣,让人把守真带进来。 不一会儿,候在前院的守真就被人引领着,到了言庭的居所。 守真年轻的面容上依旧是那副眼含悲悯,法相庄严的样子。 言庭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人真适合当个出家人,她生的并不如何出色,可是天生一副慈悲面孔,天庭饱满,眉弯脸圆,嘴角带笑,让人见了就容易心生好感。 “你就是守真?突厥密宗的少住持?” 守真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正是贫尼,应殿下之请,前来一见。” 说是言庭相请,也无不可,只是她既来相见,那么两人的利益便是相合的。 “守真法师,请坐。”言庭笑着让座,对她的态度也很温和。 守真从进门起就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言庭,她觉得那些护送的兵士果然没有骗她,这位殿下很年少,看起来也是温和有礼很好相处的样子。 这样她就放心了,在雁门关虞歌的冷脸可是把她吓到了,现在看着言庭温和的笑,心里就安定多了。 言庭与守真交谈了一番,只是询问些她在密宗的日常,以及谈论些佛理。 守真很惊讶言庭年纪轻轻,竟然对佛理也懂得一些,并且偶有妙语,让她也感到惊异。 言庭所知所学,一向很庞杂,她是那种什么都能谈上一些的人,无论跟什么样的人谈话,总能跟上对方的节奏,并且在不动声色中掌握话语权。 “看来密宗如今的处境,也十分尴尬啊。”言庭终于抛出了话题的重点,眼中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些许担忧的神色。 守真想到密宗在突厥岌岌可危的形势,也是心有戚戚然,“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或许这也是我佛对我等的考验。” “佛法不离世间法,守真法师远行千里而来,是真正修行之人,让人佩服。” “善哉善哉,殿下谬赞了。” 两人相视一眼,在这几句话中达成了共识。 有时候,某些话并不需要说的太明白,守真前来拜见就已经是一个重要的信号,两人又互相表达了态度,这个松散的联盟就此结成。 言庭只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多走了一步闲棋,她并不指望密宗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而密宗方面也只是在下注,毕竟她们也不用付出什么成本,只是为了赌一个可能。 赌大周灭了突厥之后,分给她们一点油水。 当然,如果大周最终没有灭掉突厥,她们的处境也不会更坏了。 言庭与守真达成了共识后,两人间的气氛就更加轻松起来。 “听闻守真法师还身怀秘法,可观人前世今生,不知此言可属实么?” 守真迟疑了一下,还是老实道:“没有殿下所说的那般神奇,只是能稍加预测而已。” 经过虞歌那一茬,守真可是怕了,不敢再满口打包票。 “我有些好奇,法师可能为我演示一番?”言庭带着一丝期待道。 当然,她心底里对此是并不相信的,观人前世今生什么,太过邪乎。 根据信中的描述,言庭更倾向于这是一种催眠术,使人进入意识的深层。 在人的潜意识中会包含许多平常不被注意的信息,在催眠中,这些信息却会清晰的呈现,也许在这种状态下,经过大脑对信息的处理,就会看到些不同寻常的事。 对于言庭的要求,守真自然同意。 言庭的目光便转向郑三刀,“老郑,这样的机会可难得,你来试试吧。” 守真为难道:“殿下,观想法乃本门不传之秘,施法之时,不能有第三人在场。” 言庭笑看她,“相由心生,如是在,如是不在,法师便当我不存在就好。” 守真:…… 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半天,还是没能吐出来。 守真终于回过味儿来,比起那位冷面煞神虞将军,这位更不好糊弄,因为她还会用佛理来堵你,还让不让尼姑活了。 最后,守真勉强同意了言庭在场旁观,但绝不能有第四人。 言庭表示理解,让李信等人下去,房间里只剩下她和守真还有郑三刀三人。 郑三刀乖乖过去,有些局促的做到守真对面。 言庭心中暗笑,老郑长得一脸凶相,看着就不像好人,而且常年在金鳞卫中当差,身上也带着煞气。 与一脸慈悲像的守真坐在一处,两人的对比就更加明显了。 守真掏出木鱼放在桌上,让郑三刀闭上眼,然后将一小段熏香一样的东西放进桌上的熏炉之中。 言庭知趣的站的远远的,不去打搅,只是默默看着守真的动作。 她心中愈发的笃定,这是一种催眠术了。 ※※※※※※※※※※※※※※※※※※※※ 从四月开始就一直在加班,结果身体终于抗议了,背心剧痛,导致最近头也一直昏昏的,眼睛也酸痛,今天睡了好久,终于松快多了。看来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啊,各位仙女老爷们也是,毕竟钱是老板的,身体才是自己的(手动狗头)。 催眠奇效 郑三刀就在一阵梵音中, 迷迷糊糊的陷入了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 这一次守真施展的可比在虞歌面前顺利多了,首先是郑三刀对她没有那么大的戒心,其次一旦进入状态, 她也没有那么大的毅力很快脱离。 …… 郑三刀醒来之时,一睁眼便看到言庭正坐在对面,把原本坐在那里的守真挤到了一边。 言庭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让郑三刀总觉得背后发毛。 “殿……殿下?” 言庭安抚的一笑, “别紧张, 老郑, 辛苦你了,你先出去吧, 我跟守真法师有事要谈。” 郑三刀觉得一阵莫名,因为她方才根本没有像守真说的那样, 看到什么梦境。 也完全记不起来是怎么一回事,更别说预见什么前世今生了。 但是言庭发话了,她只好站起来, 恭敬的行礼告退,临走前还给了守真一个隐晦的白眼, 在她的眼里,守真俨然已经成为了招摇撞骗的那种人。 守真满脸苦涩,她心里清楚,郑三刀方才是经历了梦境的,并且还完整的复述了出来,但是关于这一段记忆,她已经完全忘记了。 等到郑三刀退出去, 并且将门关上之后, 言庭才转向守真道:“守真法师, 好手段。”、 守真苦笑一声,到底是谁好手段啊,她是万万没想到,言庭竟然能一眼看穿她密宗的观想法。 言庭解释道:“刚才实在是唐突了,我并非有意干扰,只是守真法师的手段十分像我以前见过的一门催眠术。” “催眠术,这名字倒是十分贴切。”守真也相信了言庭的话,只是心底还有些不快。 “我知道这是贵宗秘术,肯定是不容人窥伺的,法师放心,我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有件重要的事想要拜托法师,因此才稍加试探而已,请法师勿怪。” 言庭拿出一副十分诚恳的态度,不得不说,她的外表真的很有欺骗性,五官精致雅丽,又没有什么攻击性。 特别是态度温和有礼,语气真挚,当她看着某人的时候,眼中的真诚简直让人不忍拒绝。 守真眼神动了动,赶忙低头,“不敢,殿下抬爱了,但凡殿下所需,贫尼定当全力相助。” “那就多谢法师了,事成之后,我定当重谢。” 等的就是守真这句话,这样高超的催眠技术,当然是用来逼供了。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有这样的人到来,怎能浪费她的才能呢。 守真看着言庭带着善意微笑的脸,忽然觉得眼前人就是个披着狐狸皮的家伙,忽悠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时间紧的很,当下,言庭就把简单的情况对守真讲述了一番。 守真有些为难道:“这么说来,此人肯定戒心很大,如果不是心甘情愿的,那就有些难了。” “法师放心,她被关起来的这些时候,精神上已经衰弱不少,你尽管去做,若是不成,那就再等两日。” 至于是如何变的精神衰弱的,这个就不要说的那么清楚了。 守真为难的点点头,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彭越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昏暗的牢房中呆了多久了,这里没有通向外界的窗户,也看不到是白天还是晚上。 她的时间感似乎变得缓慢了,恍惚觉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很久的样子。 实际上,她被关在这里才不过两天而已,但是整个人已经憔悴了许多。 守真进来就看到昏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 说是坐着,其实不太准确,她被锁链锁在一个桩子上。 锁链很短,锁在木桩上的高度也很尴尬,让她既不能站,也不能蹲,只能伛偻着腰半蹲着,乍一看好像是坐着一般。 彭越眼睑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她听到动静看过去,只见一个光头缁衣的尼姑正站在那里,呆头鹅一样。 她咧开嘴角,嗤笑一声,“怎么,这么快就黔驴技穷了么?这是要找个尼姑给我超度么?” 守真是一个人进来的,她看到这情景心里觉得有些发憷,这个人怨毒的目光好像一把刀,要在她身上戳几个洞一般。 想到自己之前还觉得言庭是个好人,觉得她温和好相处,守真不由想给自己一嘴巴。 如果要说那位殿下是好人,恐怕眼前这个被锁起来的人,第一个不同意。 守真暗叹一口气,默念金刚经,菩萨勿怪,她也是被逼的。 言庭就在外面等着,守真这一进去就是好几个时辰,她也不着急,还让人在外面布了菜。 直接边用餐,边赏月,静静的等着守真出来。 今天的月亮显得很冷,只有一线锋利的月牙,像是一柄寒刀。 “天涯明月共此时,两心千里不相知。” 言庭不由自主想到了这句,还有后两句,她没有说出来,待到白首在相见,觥筹醉谈一笑之。 她抬手抚上心口,那里有一封信,还有一对玉兔。 言庭倒上一杯酒,满饮此杯。 守真终于出来了,天气寒冷,她额头竟然汗津津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言庭让她坐下,把酒壶放到一边,为她倒了一杯清茶,“辛苦法师了。” 守真喘了几口气,将茶水一饮而尽,平复了一下,这才将之前的情况娓娓道来。 言庭听八卦一般听的津津有味,原来彭越在外面还有外室,并且生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聪明伶俐,很让她满意。 但是外室就是外室,还是个有一半番邦血统的男子,这个私生女再好也是不能见光的,更别说继承彭家的家业了。 彭越当初能起家,有一半是靠着她夫郎家的帮扶,如今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外室女成为继承人。 不过,虽然不能把这个女儿带回家,彭越却也没有亏待她。 彭家明面上的生意都由彭家的大女儿彭慧管理,暗地里的生意,彭越却把大部分都交给了这个外室女。 这也算是彭越的最后一招后手了,她将所有人都瞒的死死的,甚至对手下介绍的时候,也只说是远房的侄女。 除了这个女儿的情况之外,彭越也将一些隐秘的藏银地点供述了出来。 言庭立即让人去察看这些藏银地,她现在担心的是,这个一直被彭越隐藏的外室女,会不会将大批的银子转移。 几队人马星夜出城,分别往几个不同的地点而去。 也是巧了,其中一队人马到的时候,恰巧就与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打了个照面。 这些人每个身后都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见了郑三刀打头的官兵之后,转身就跑,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郑三刀也不含糊,打马上前,追上几人,就挥舞着马鞭将几人抽倒在地。 等将几人捆上后,打开包裹,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雪花银,还是那种没有官府印制的,彭家私铸的银元宝。 再进入藏银的地窖一看,里面果然少了许多银两。 郑三刀将几个捆成麻花一样的人,带回去让言庭过目。 言庭随意的摆了摆手,“找到银库就好,这几个人我没兴趣,你看着办吧,能把她们转移走的银子挖出来最好。” 已经深夜了,言庭表示现在是睡觉的时间了,这些小事就自己看着办吧。 她可没忘,上辈子是熬夜猝死的,简直不要太惨。 郑三刀领命,就要让手下拖着几人下去,其中一个神色一慌,忽然死命挣扎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我,我可是彭越彭家的女儿。”她仓皇大叫着,一张还算好看的脸上满是恐惧。 言庭听到这话顿住脚步,转头扫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看来你就是那个让彭越死也要瞒着的女儿了,彭家主的眼光,可不怎么好啊。” 彭越虽然冷血无情,奸诈狡猾,断子绝孙的坏事也做了不少,可她对这个外室女还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拼着自己受折磨而死,也要给她留后路,可以说是良苦用心。 不过她这个女儿,这会儿的表现可真是够丢脸的,还没怎么样呢,就吓的面无人色了。 更绝的是,眼看没有了活路,这个被彭越藏的严严实实的女儿,竟然开始磕头求饶起来。 言庭对于这样的软脚虾不感兴趣,这幅德行还不如彭越的大女儿来的硬气,至少彭慧还熬了好几天的刑。 言庭不再看这一幕,抬脚离开了这里。 盐城的这场闹剧终于可以落幕了,即便中间有些波折,最后也阴差阳错的解决掉了。 现在最让言庭闹心的,已经不是盐城这些事了,最让她闹心的,是远在边关的某人。 回到房间,洗漱之后,屏退众人,言庭少见的唤了小二。 小二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进的酷酷的样子,脸上的面具终于在言庭的强烈要求上换成了狐狸面具,遮住半张脸,很具有神秘气息。 言庭觉得,小二这副样子的拉风程度,简直可以作为少男杀手出道了。 把脑子里有的没的杂念丢到一边,言庭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 “小二,我要你回边关走一趟,查一下,这封信的主人。关于他的所有事情,都要查个一清二楚,前来对我汇报。” “殿下,你的安全……”小二没有当即答应,而是略微踟蹰道。 “这你不必担心,不说还有皇姐派来的暗卫,你走之后,我会让郑三刀随侍左右。现在最要紧的是,这件事我只能交给你,别人我信不过。” 小二这才领命,“殿下,你要保重自身,到了赣南千万不要涉险。小二不在您的身边,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言庭发现小二还有隐藏的老妈子属性,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你也要早去早回。” 小二行了一礼,这才打开窗户,一个飞纵,消失在夜色中。 言庭被窗户那边吹来的寒风扑了一脸,不由打了个寒颤,碎碎念道:“有门不走,干嘛走窗户啊,这什么毛病。” ※※※※※※※※※※※※※※※※※※※※ 最近更新少了,给大家告罪,之后努力恢复正常频率,感谢仙女老爷们的支持。今天倒垃圾从垃圾桶中捡到了三只小小猫,唉,猫生不易啊,不知能不能养活,给猫猫祈福,希望三小只福大命大。 两镇之争 盐城的事情, 已经告一段落,至少对于言庭来说是这样的。 接下来收尾的事情自然有许巍接手,她也正式接任了晋州知州一职。 褚思明也该往赣南上任了, 带着言庭一起。 启程之前还接到了一封圣旨,就是那封罚俸的旨意,两人都没有在意。 收拾停当之后, 一行人就低调的离开了盐城。 不像言庭来的时候, 还有许多官员豪绅迎接, 走的时候十分低调, 只是对许巍嘱托了一番,褚思明和言庭一行就出城往赣南而去。 直到褚思明离开三日之后, 城中的百姓才得知这位威震晋州的褚大人已经离任,调往他处了。 无数百姓走出家门, 对着褚思明离去的方向躬身下拜,还有人自发的为她筑生祠,以感念她在晋州的作为。 晋州的官商对于褚思明恨得牙齿痒痒, 然而对于百姓来说,褚思明为她们伸张了正义, 保护了她们的权益。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她们分得清谁是忠谁是奸,一心为民的好官总能得到她们的支持和爱戴。 这就是民心,要想成事,就要得民心,顺民意,这是千百年颠扑不破的真理。 当然, 这些后面发生的事, 褚思明和言庭并不知道, 她们正在路上颠簸着。 越往赣南,路就越发的不好走,开始还是大道坦途,后面就开始翻越丘陵,再往后,视线中开始出现连绵的山岭。 温度也开始上升,但还是很冷,而且是透入骨子里的湿冷。 言庭坐在马车里抱着个手炉,对面坐着闭目养神的褚思明,和默默念经的守真。 言庭觉得跟这俩人在一辆车上真是没意思,不过想想后面马车上坐着的明兰和赵玉,额,还是算了吧。 “守真法师,你还是第一次到我们大周吧,这一次可以好好欣赏一下沿途风光了。”其实带上守真,完全是因为她催眠的能力太好用了,不用白不用,拉到赣南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守真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点头,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与守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消耗路途上无聊的时光。 暮色四合的时候,一行人到了一座小镇上落脚。 进了镇子之后,言庭就发现小镇中的气氛很不一样,许多民众手里拿着木棍铁锨等物,往一个方向气汹汹而去,好似要干架。 这里面不仅有年轻的女人,还有些男子,甚至还有老人小孩,也是拿着扫帚等物,一副同去干架的样子。 言庭有些诧异道:“这是怎么了,一副黑帮火拼的样子。” 褚思明也注意到了这不同平常的景象,连忙让人去打探。 不一会儿,来人汇报道,这镇子上的人还真是去干架的,跟临镇的人。 一问原因,原来这两个镇子间早有嫌隙,这些年总是摩擦不断,大规模的械斗也是每年都要上演一番。 两个镇子争斗的矛盾焦点是一个黑石矿,也就是煤矿。 这个黑石矿的位置很巧妙,刚好就在两个镇子的边界,两边自然都说这个矿是自己的,这一来二去,自然就争斗起来。 而且这争斗一起来,仇就越来越深,什么你打了我二大爷,我揍了你三姑婆了,到最后都成了一笔烂账。 看到这情形,哪能不去管呢,搞不好这一打起来,真要出人命的。 现在也不知道去哪找镇子的管事人主持大局了,言庭直接让金鳞卫的人带着一部分从盐城带的府兵,前去阻止两方械斗。 金鳞卫带人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两方人马已经在旷野里开干了,那打的叫一个火热。 而且这些人干架还干出经验来了,有力气的女人就顶在前面,体弱些的就在一旁搞偷袭。 不过双方的战力半斤八两,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谁占上风。 金鳞卫一到,大声呼喊让她们住手,这些人打的上头了,竟然丝毫不理会。 领头的小校见此,当机立断,带着官兵就冲入人群中左冲右突,看见人就甩上一鞭子,让她们清醒清醒。 好一阵鸡飞狗跳后,那些镇民们才意识到官兵到了,特别是金鳞卫的人,个个煞气逼人,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就气势不凡。 官兵在民众眼里还是威势十足的,这些人立马便安生下来,扭打在一起的赶紧分开回到自己那一方,很快便各自形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 这时,跟在后面的褚思明等人也到了,站在远处的两个镇子的人群里一阵骚动,然后推出了两个主事的出来说话。 言庭下了马车之后,看着四处一片狼藉的景象,眉头微皱,还有人已经躺在地上起不来,只能发出痛呼呻·吟声。 赶忙让人先把伤员抬到一边,简单处理一下,幸好金鳞卫的人对于外伤很有一手,暂时稳定住了这些人的伤势。 也是言庭等人赶得巧了,否则今天这架势,非得出个几十条人命不可。 两个主事的走上前来,心里忐忑不安,还不及她们说什么,褚思明已经率先开口,将两人大骂一顿。 两人不知这是哪里来的大官,也不敢回嘴,只好灰头土脸的挨训。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镇子主事的里老才匆匆而来。 这两位里老是乡镇里自己推举的管事人,相当于镇子的镇长,是最德高望重的那种。 一般乡镇里,会推举出十人,按顺序轮流担任里老,今年就刚好轮到这两位。 两人都是四五十的年纪,见识要比乡民高一些,一见金鳞卫的飞鱼服,立马就明白这里面必定有不一般的大人物。 褚思明把两个里老叫到跟前问询一番,才弄清楚,是月前太康镇的人在一个叫董璇的人带领下,占住了黑石矿,把昌平镇的矿工全都赶走了。 这昌平镇哪能愿意啊,士绅郑家的大女儿郑荣立即便纠集了昌平镇的人,要去找回场子。 两方在旷野里相遇,于是便发生了这场大规模的械斗。 “董璇与郑荣是谁?”褚思明扫视一圈,视线落到最开始出来的两人身上。 那两人果然上前一步道:“草民董璇(郑荣)见过大官人。” 董璇与郑荣心里都惴惴不安起来,她们私下里打的如何火热都不怕,可被捅到朝廷的官差面前,一个寻衅滋事,聚众斗殴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可是意外的是,褚思明并没有让人治她们的罪,而是道:“我看你们这里民风十分剽悍,你二人也有一身武艺傍身,不如加入官军,也好过你们为一口黑石矿争得你死我活。” 这是褚思明临时生出的想法,她方才可是看到连小孩都是一脸超凶的样子拿着棍棒上阵,这地方的民风可见一斑。 而且矿工在这个时代,一向是军队的最佳兵源,她们常年采矿,身强力壮,而且纪律性强,稍加训练就能成军。 董璇与郑荣却没有当即答应,而是都一脸迟疑不定,显然不太乐意。 这也不怪她们,这里地处江浙一带的边界,官僚气息十分严重,卫所的官兵也十分糜烂。 当地有句话叫做好铁不打钉,好女不当兵,一说让去当兵,两人自热不愿意。 褚思明也不强迫,只是道:“明日我会让人在县里发招兵启示,你们有意的话可以前来。” 这个招兵的任务是周大陛下首肯的,朝廷给褚思明下发了几千个招兵的名额,让她自行组建军队剿灭赣南匪患。 言庭本以为褚思明会在盐城征兵,谁知她走时只带了几十府兵,原来是打着在路上找兵源的主意。 不过褚思明的眼光确实不错,这些人一看就有股子悍气。 褚思明让两人带着乡民各自回去,不要再起争执。 正此时,一队狼狈的人影从一条小路上奔过来。 也不知她们是慌了神还是怎么的,径直的闯到了人群的中央,看到言庭等人的时候,明显一愣。 言庭看着这些的样子,眉头也是皱起,不为别的,只因这些人身上穿着官兵的衣服。 不等言庭发问,有官兵已经认出了镇子的里老,连忙道:“张里老,赵里老,不好了,有几十个倭寇流窜到我们县里来,现在正把我们县城围着,在下面叫嚣呢。” “城里没有守兵,大人让我们来请援,还请两位里老相助啊。” 张赵两位里老同时看向褚思明,方才她们已经知道褚思明是要去赴任赣南大都督的人。 言庭在一旁听她们的话,感到十分惊异,“才几十人而已,何至于如此慌乱?” 这就是言庭不懂东部倭寇作乱的形势了,这些倭寇的数量其实并不算多,但是每个人都能称得上是以一敌十的好手。 东部官兵又糜烂不堪,因此常常会有几十个人追着几百上千人打的滑稽场面。 所以现在一提起倭寇,没有个上千人,官兵都不敢出战。 大泽县并不靠近沿海,以往还从没有倭寇来过这里,倭寇也从不会深入内陆,今天不知怎么了,竟会突然冒出十几个来。 这可把大泽县的县令吓得不轻,县里的守兵前阵子刚调去东部抗倭,如今只有些老弱,哪里敢出城迎战,只能任那些倭寇在城下叫嚣,实在是窝囊。 大泽县的县令能受这窝囊气,可言庭如何受得了,想想一个几千人口的县城让十几个倭寇堵着门叫嚣,这特么的还能忍? “郑三刀!”言庭转头厉声喝道。 “属下在。”老郑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点齐人马,跟本王走一趟,这她爹的鸟气,本王可咽不下去。” 今夜见血 虽然言庭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 但是她在众人心中的威严却丝毫不弱,反而在与她的相处中日益增长。 此时她一声令下,金鳞卫立即集结, 虽然只有几十人,但行动间迅捷凌厉,仿佛一个小型军队。 言庭骑在马上, 最近她的个子又有增长, 有将近一米七了, 端坐在马上的时候, 神情少有的严肃,让人忽略她眉眼间的青涩。 “先生, 你带人随后跟上,我先去会一会这十几人就敢围城的倭寇。” 言庭已经下了决定, 褚思明并不阻拦,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喏,那下臣就恭祝殿下马到功成。” 言庭点头, 一拉小白的马缰,调转方向, 对一旁从大泽县来的官差道:“出来个人,头前带路。” 一行官差已经被这情形吓懵了,在言庭的逼视下,这才抖抖索索的站出来个人。 郑三刀给这人牵来一匹马,让她在前面带路,这黑灯瞎火的,没有个认识路的, 可不好走。 在这位官差的带领下, 小半个时辰后, 言庭就带人来到了大泽县城的附近。 远远的,便看见灯火通明的城墙下,十几个袒胸露背的人影在挥舞着兵器乌拉拉的喊着什么。 郑三刀她们听不懂,言庭却听得懂,这些人说的是倭国话,正在叫嚣着让里面的人立刻打开城门,否则等她们进去一定要烧杀劫掠云云。 其实这话说了跟放屁一般,一是城上的人听不懂这一通鸟语,二是即便开了城门放人进去,也一样是要烧杀劫掠的。 叫嚣这些,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言庭也觉得纳闷,大泽县就算是个小县城,也是有城墙的,这些人怎么敢十几人就来叫嚣。 她们再叫,能飞过去不成。 很快,言庭就明白了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 不远处的小村落,燃起了一阵火光,隐隐传来一阵杂乱的呼喊之声。 言庭咬牙骂了一句,“妈的,声东击西,玩的还挺溜的。” 这十几个人留在这里叫嚣,是为了吸引注意,也是为了验证城里的守军敢不敢出来迎战。 结果大泽县的县令跟缩头乌龟一样,立即便助长了她们嚣张的气焰。 “举火把。”言庭早有准备,此时一声令下,众人都点燃起一旁插在地上的火把。 这些火把足有几百,在黑夜中猛然亮起,显得声势很足,仿佛有几百人的军队突然降临。 火把的出现自然引起了那一小撮倭寇的注意,这出其不意的景象让她们一阵骚乱。 “列队,随我上。” 言庭勒紧马缰绳,夹紧马腹,清喝一声,当先打马而去。 郑三刀来不及阻拦,眼睁睁看着言庭已经奔出去几米远,立即便打马跟上。 “殿下,不如让我来打先锋。”郑三刀焦急道,在她心里,言庭这样尊贵的人,哪能有一丁点的闪失,最好是坐镇后方,让她们这些人上就是了。 “啰嗦,跟紧了。”言庭何尝不想悠悠哉哉的躲在后面,可是现实不允许啊,此次赣南一行她是必然要面临这些的,否则她真的去旅游么? 现在这一小撮倭寇用来练习最好,谁让她们好死不死的往刀上撞。 骑兵是步兵的天敌,哪怕只有几十骑,冲锋起来,也气势十足。 当然,步兵对骑兵也并非毫无办法,只要以长·枪兵结成庞大的步兵方阵,在训练有素的情况下,是能将骑兵包饺子的。 但是这十几个倭寇,是绝对没有这样的能力的。 她们也的确是杀伐的好手,别看个头矮冬瓜似的,却个个身姿矫健,手中持着武·士刀,锋利异常。 冲锋的骑兵不需要什么技巧,只需将手中的长·枪大刀倾斜着刺出去,然后牢牢握住,就能借助马匹的冲击力,将你的对手扎个透心凉。 一个冲刺,这一小撮倭寇就死了一半,言庭这边也有两人因马匹被砍断马腿,栽落马下。 言庭手中的长刀削中了一个倭寇的脖子,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剩下的倭寇见势不好,立马做鸟兽散。 她们不敢往言庭她们来时的方向去,那里还林立着火把,影影绰绰中似乎还有不少人影。 身后又是大泽县,她们只好从两边选一个方向跑。 然而人腿又怎么可能跑过马腿,言庭带人从后掩杀,数十骑砍瓜切菜一般,就将这些人砍倒。 砍翻这些人后,毫不停歇,直奔不远处的村庄而去。 言庭等人到的时候,这些倭寇还丝毫不知灾祸临头,依旧在逞凶作恶。 一个倭寇将一个少年拖到路边的荒草里,直接压在身下,要行那令人不齿的畜生行径。 那少年衣服被扯开,哭叫中被捂住了嘴,只能绝望的看着那个压在自己身上的倭寇,任其为所欲为。 言庭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脑子里的一根弦绷断了,浑身的鲜血往头上涌,一股强烈的愤怒充斥心中。 她从马上跳下去,几步冲上前,那倭寇听见动静要转身,一柄长刀已经从背心刺穿了她的心脏。 这一刀,用力之大,直接透体而出,倭寇不可置信的看了胸前的刀尖一眼,喉咙发出一阵咕噜噜的怪声,便从口中涌出一口血沫,死不瞑目了。 言庭抬脚踩住她的尸体,左手用力,将长刀从尸体中□□。 没有了支撑,倭寇的尸体才扑通倒地。 躺在地上的少年惊慌失措的拢紧自己的衣服,爬起身来,他怯怯抬头看着这个救了她的人。 在村子的火光映照下,那张染血的脸上,表情显得有些狰狞。 言庭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带着同样下马的郑三刀等人,进了村子, 由于村子道路狭窄,障碍物多,并不适合马匹行进,众人只能三三两两结成小队,以人数优势击杀倭寇。 还好那些倭寇很多都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物理超度了。 有个别机灵的想要逃跑,可惜身上挂满了抢夺来的杂七杂八的东西,被几个金鳞卫围住,不多时,便步了她同伙的后尘。 这其中有两人的武力尤其厉害,应该是这伙倭寇的头领。 郑三刀拼着胳膊上挨上一刀,才将其中一个制服,另一个也在众人围攻中被活捉。 这两人被压着跪在地上,等着言庭的处置。 言庭正在欣赏这次剿灭倭寇得到的战利品,一柄太刀,刀身弧度优美流畅,切口锋利无比,在火光反射着幽幽的紫光。 这把刀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名品,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一伙不入流的倭寇身上? “混蛋,那是太源赖光大人的刀,快还给我!”一个倭寇叽里呱啦的用扶桑语嚷道。 郑三刀抬手给了她一刀背,“嚷嚷什么,一嘴的鸟语,鬼才听得懂。” 言庭凉凉的看了郑三刀一眼,然后用扶桑话问道:“太源赖光,是那个在你们国内造反,然后□□掉的将军?” 那个倭寇明显一愣,显然没想到有人能听懂她的话,更没想到在大周会有人知道大源赖光的名字。 言庭心中已经确定了这把刀很可能就是那位太源赖光的,只是随口一问,其实并不需要回答。 “行了,拉下去砍了吧,看着就烦。”这句话时对郑三刀说的。 郑三刀呆头鹅似的点点头,她现在心中的后悔已经像黄河一样泛滥,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另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倭寇,见金鳞卫作势要拖走她们的架势,立即明白了点什么,赶紧向言庭求饶道:“这位大人饶命啊,我们也是走投无路,又不识得路途,才误打误撞流窜到这里来的,请大人饶恕……” 言庭掏了掏耳朵,“什么鸟语,听不懂,还不赶紧拖下去。” 郑三刀:??? 能怎么办呢,只能听殿下的,只有这样,才勉强生活的下去。 让人将两人拖下去后,老郑非常有眼色的从一个农户家打了一盆水来,给言庭洗掉脸上的污血。 言庭没好气的睨了她一眼,最后还是就着盆草草洗了两把。 这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规模遭遇战,也是这些倭寇命歹,遇上谁不好,遇上刚好在附近落脚的言庭。 虽然这次郑三刀她们处理的很轻松,也就是有两个人从马上坠下去,分别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 可是这并不代表倭寇就很容易消灭,连十几个倭寇都能流窜到大周的内陆来,可见其猖狂。 金鳞卫这样的精英战力,言庭的身边也就带了这几十号人,若真是碰上大规模的倭寇,不说多,上千人,足以把她们吃的渣都不剩。 要彻底清缴倭寇,至少万人规模的精英部队,现在被突厥牵制住兵力的大周,暂时还无力抽调这么多的精兵。 言庭忽然就明白了,她的皇姐,周大陛下的用意。 利用赣南的局势,养出一支精兵强将的部队来,然后再转头消灭倭寇,还天下以太平。 论大局,还是皇姐更胜一筹。 言庭握紧手中的太刀,这既是战利品,也是耻辱,莫大的耻辱。 “走,回去跟先生汇合。” 摸出竹哨轻吹,村口的小白,撒着欢儿奔过来,用它长长的马脸,献媚的蹭着言庭的肩膀。 这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以往可不见这么献媚,今日言庭手里的刀见了血,这厮立即便乖顺多了。 言庭拍拍它的马头,翻身坐上马背。 柔弱少女 “什么?陛下派她去了赣南?”虞歌“唰”的站起身来, 脸上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虞皓然脸色有些难看,斥责了一句,“这是皇命, 哪是我等臣子可以置喙的,坐下,成何体统。” 不是虞皓然脾气大, 而是此刻全军大大小小的将领, 有一半在这里议事。 方才只是有人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没想到虞歌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虞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沉默的坐了回去,只是接下来的议事中, 他始终心神不宁,根本无法专心。 这一刻, 虞歌有些生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的气,不是说她最是疼宠言庭这个妹妹么,怎么就舍得把人扔到那样一个危险的地方? 若是去那里, 还不如留在边关,至少他还可以护她周全, 如今她不带一兵一卒就往赣南而去,谁又去保护她呢? 虞歌越想越是不安,手指不由自主的开始抠自己的手心,这是他焦虑不安时的习惯动作。 正恍神间,手中一痛,低头看去,右手手心竟然被深陷的指甲刮出一道血痕, 血珠立马从伤口处冒了出来。 他看着手中的血色怔怔出神, 直到虞皓然气急败坏的叫了他好几次, 这才紧锁着眉头看过去。 虞皓然不知这个小儿子是怎么了,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在议事的时候竟然走神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她脸色臭臭的训斥,“这里是议事的地方,不是让你魂游天外的,要是不能专心听,就出去。” 在儿子面前,虞皓然始终维持着自己威严的母亲形象,话一出口,她自觉说的似乎有些重了,但是又拉不下脸来说些别的。 只好端着个架子,冷脸看着虞歌。 而虞歌却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虞皓然的这种态度,他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元帅说的是,末将这就出去反省。” 说完,他后退两步,转身出了房间。 虞皓然看着他的背影,脸色一阵变换,最后还是只冷哼一声,没有让人留下。 一旁的张谦气的吹胡子瞪眼,这个老家伙,就不会好好说话么?张口就夹枪带棒的,这是你儿子,不是你仇人,好好说句话会死啊? 只是在这个场合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恨恨的瞪了虞皓然一眼,决定一会儿去看看虞歌怎么样。 虞歌站在门外,目光没有焦距的定格在一颗廊下的枯树上,心神早已陷入沉思中。 他倒是没有因虞皓然的话而感到伤怀,说实话,他早已过了渴望母亲认可的年纪,如果是几年前,他大概还会因此伤心,如今却没有那么在意了。 不知站了多久,议事厅中的将领们陆续离去,张谦走到他的身边,笑道:“五弦啊,跟老师一起走走?” 老师相请,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张谦在前,虞歌落后一步,两人沿着走廊缓步而行。 “五弦,你别怪你母亲,她呀,就是嘴臭,爱端个架子,其实心里是疼你的。平常啊,最爱在我面前夸耀你了,说自己有个好儿子,诶哟,那个骄傲劲儿哦。” 虞歌听了只是不置可否的一笑,“是么。” 张谦暗叹一声,知道这对母子间的结没那么容易打开,说到底,还是怪那个老虞,对自己的娃怎么就这么冷酷无情呢。 在她们身后的一处拐角,虞皓然大半个身子躲在那里,只悄悄探出个头来,看着张谦和虞歌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一阵犯酸。 “哼,跟老张那个老古董有什么好说的?有什么事不能找我商量的?我才是你母亲,你个不孝子,不就说了你两句么,气性还挺大。” 虞皓然嘴里小声碎碎念着,却不敢上前去,心里一边吃着张谦的醋,一边又懊恼自己说话太严厉了。 可是如果再来一次,虞皓然必定还会这样说,她与虞歌的相处模式早已经固定了,很难再做出改变。 那边虞歌与张谦聊了一下突厥那边的情况,随后道:“突厥人退去早在我们预料之中,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时候,她们可打不起消耗战。下次再大举进攻,恐怕就到明年秋收了。” 张谦点头赞同,“虽然还不时有小规模的战斗,但真正的国运之战,必定在明年。达日阿赤那老家伙可是一直灭我大周之心不死,她也活不了几年了,如果想在有生之年入主中原,就必定要搏上一把了。” 虞歌眼神一凝,神色也郑重起来,“希望师傅那里一切顺利。” “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哼,她要战,便来战。” 虞歌也是同样的想法,两人又就这个话题聊了两句,张谦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今日怎么在议事中走神了?可是有什么事?要是你自己不能解决的,便说出来,老师帮你想办法。” 虞歌本想说没事,话到嘴边又顿住,过了会儿才道:“老师,陛下为什么要将十七殿下派到赣南去?” 张谦一时没反应过来,“十七殿下?” 这不怪她,言庭为人所知的是荣安王的封号,很少有人关注她在先帝子女中的排行。 虞歌不得不补充了一句,“我是说……荣安王殿下……” 不知为何,尊称她为“荣安王殿下”时,总觉得距离被无形间拉远,让人不快。 张谦没有注意到虞歌微妙的情绪变化,恍然道:“我倒是忘了这茬了,亏你竟记得……” 说着说着,张谦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了,她用一种怪怪的探究眼神看着虞歌,“五弦,你老实告诉老师,你为何如此关注这件事呢?方才听到她去赣南,还如此失态,难道你……” 虞歌脸色变了,眼神中有一瞬间的慌乱,就听张谦接着道:“难道你如此关心赣南的局势么?” 虞歌的心“咚”的一下落了回去,一下子就稳定了。 看着张谦如此质朴的关怀眼神,虞歌放心的同时,不知为何,还觉得有些梗塞。 “诚如老师所说,我的确关注赣南局势,那里盘踞着数万匪众,又是在地形险恶的深山老林之中,即便是挥师十万南下,也不一定能剿尽。” 虞歌说着,心中忧虑下,话语中就带上了个人情绪。 “陛下竟然让褚思明带着殿下只身前往赣南,实在让人心忧。至少也应该给些兵马才是,怎么能如此草率……” 张谦喝止住她,“五弦,注意你的言辞,陛下的决定,岂容我等非议么?” 虞歌也知道自己失言了,皱着眉头转过脸去。 “以往你一向思虑缜密,这次怎么看不透呢?表面上看赣南十万山匪,声势极大,其实不然。其一,赣南匪众虽多,但大都是些流民落草为寇,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战力方面必然堪忧。” “再者,匪寇中大小山头众多,互相之间多有钳制,不能凝聚在一起,这是其二。” “董琳、魏颖等土匪头子眼界狭窄,气量狭小,不成大器,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多年还盘踞在山林之中不敢出来,这是其三。” “有这三点在,以褚思明在晋州表现出的老辣,和殿下的聪敏,难道还没有取胜的可能么?我想,陛下做出这个决定,必然也有五成把握才是。” 这是张谦的保守估计,在她看来陛下定然还有其他的依仗,没有个七成把握,能把言庭派过去么? 这些关于局势的分析,虞歌难道不懂么? 不,他是懂得,只是他的心乱了。 在他眼里,言庭固然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心智和聪慧,但她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从未经历过战场,依然还是个柔弱的少女,是需要被人保护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即便是有一分的危险,也不该将她置身在险境中。 其实,以言庭的年纪在后世中确实还是个在上中学的孩子,但是在这个普遍人均寿命只有三四十岁的年代,十一二岁,不算小了,过两年都到了娶夫的年纪了。 就算是当今陛下,也是这个年纪就跑到边境带兵了,虞歌在这个年纪,已经是小有战绩了。 而在虞歌眼中柔弱的少女,此刻正在泥泞中牵着马匹艰难前行。 “呸。”言庭吐出口中的雨水,鬓发已经全部被打湿,糊在了脸上,好不狼狈。“这鬼天气,怎么说下就下。” 这是一段进入赣南的必经之路,山道狭窄曲折,马车都无法通过,众人只好弃掉马车,徒步或骑马前进。 郑三刀举着一把伞,在风雨飘摇中遮在言庭头上,然而毫无乱用,风太大了,伞骨都要被吹折了。 “别打了,快收起来吧,你去看看后面有没有人掉队的。” 郑三刀只好悻悻的收起伞,跑去看后面的队伍。 这次的队伍变得庞大了许多,因为这其中多了四千矿工,或者说是新军更合适。 能这么顺利招募到四千人,还有一部分言庭的功劳。 当时言庭回去与褚思明汇合,董璇与郑荣也带着众多矿工前来助阵,她们目睹了言庭带领麾下杀灭倭寇的首尾,又看到倭寇被全灭,心中大受鼓舞。 言庭王女的身份自然也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如果能在王女的麾下,这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当了官么。 当然,真正统领她们的人并不是言庭,而是褚思明,不过这一点儿被大家伙一起无视了。 反正这样的兵肯定跟当地的兵不一样,说出去有面儿,听起来威风。 讲起来,大家伙儿都是王女亲自招收入伍的,这可太有牌面了。 竟然晕船 谁也没想到, 走到半路下起雨来,幸好都备有蓑衣斗笠等雨具。 但雨势不小,不仅拖慢了行程, 雨水透过衣领等缝隙钻进去,也让人难受不已。 还好这种路只有一截,过了这段, 就是驿站, 之后的路途就可以顺流南下, 坐船直接到赣南地界。 否则这么走下去, 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到。 今天恐怕是没法到驿站了,下雨泥泞, 严重拖慢了她们的行军速度。 言庭正担心今天没有地方休息,前方有人来报, 说发现一个山洞,正好可以避雨。 说是山洞,其实是一大块突出山壁的岩石, 刚好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凹陷,可以容纳几千人遮风挡雨。 言庭坐在一块岩石上喘气, 双腿上全是泥水,鞋子里更是湿透了。 她把鞋子脱掉,拧掉裤子上的水,把裤腿挽起来。 这样湿淋淋的贴在腿上,还不如卷起来舒服些。 好在这个地方背风又地势高,雨水没有流到这里来,地面还算干燥。 地上还有厚厚一层的枯草和树枝, 刚好可以聚在一起生火取暖。 后面的队伍逐渐汇聚过来, 几千人勉强能塞进这个有半个足球场大的场地, 只是靠近外面的人就会比较冷。 褚思明安排好队伍的轮换,让大家轮流值守在外围,这样谁都有到里面取暖的机会。 不一会儿,几大团火光就燃了起来,为了使这些枯草树枝撑过一夜,只能仔细分配燃料。 先是熬好了几大锅的汤,让每人都喝上一碗暖暖身子。 士兵都带有行军的干粮,此时都从胸前的布口袋里,拿出事先炒好的面和饼子,就着热汤大口下肚。 郑三刀早已殷勤的升好火,甚至还支起一个木架子给言庭烤湿透了的鞋。 这让跟着言庭照顾的李智、李信非常不爽,什么你都抢着干了,还让我们干什么啊? 在别人眼里,郑三刀俨然就是一副小人做派,别看她对言庭言听计从,曲意奉承的,在别人面前,可不是这个样。 这点,言庭自然也知道,可她也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褚思明一样,能达到不为外物所动的地步。 只要郑三刀不犯原则性的错误,单凭她的能力和忠心,言庭就会用她。 明兰坐在一旁,小声抱怨道:“这地方也太脏了,我的衣服都一天没换了,还要在这种地方过夜……” 言庭瞪了她一眼,“就你事儿多,你看看人家法师多淡定,学着点。” 守真法师尴尬的笑了笑,她能说她是冻得不想说话么? 明兰翻了个白眼,即便是一身狼狈的形容下,这一眼也别有风情。 言庭简直是没眼看了,这厮是不是和彭越演戏演多了,怎么随时随地都能散发她那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这话言庭是不敢直接对明兰说的,否则还不知她如何嘚瑟。 几人都聚在一起烤火,郑三刀殷勤的张罗着,她从行礼中翻出几个油纸包,竟然没有被淋湿。 这里面包着烧鸡、卤肉、点心等物,一拿出来便香气四溢。 言庭转头看去,郑三刀已经把便携的小几拿出来,把吃的摆上去,端到言庭跟前。 明兰看着那些吃食,眼冒绿光,可是对上郑三刀的目光,又讪讪的转过头。 她要是敢拿去吃,估计郑三刀背地里要给她穿小鞋。 “老郑,你有心了。”郑三刀不会预料到今天有雨,可是她依然事先准备好了这些,可见事无巨细都考虑到了,这份心言庭不能不肯定。 “你的心意我领了,可现在情况特殊,我不能独自享用。你还有的话,就都拿出来,加到锅里熬成肉汤,大家伙一起尝口肉味。” 言庭肯定了郑三刀的付出,虽然她没有接受,但是对郑三刀来说,这已经够了。 她按言庭说的,把准备的其他肉食也都拿出来,竟还不少。 言庭几人跟大家伙吃的一样,也是热汤配饼子,说实话确实不好吃。 尤其是言庭和明兰这种平日里过惯了富贵日子的,咬一口饼子只觉得又干又涩,只能就着热汤泡软了咽下去。 言庭一口一口的把汤和饼子都吃完了,再看明兰,还苦大仇深的看着饼子无处下嘴。 “实在吃不了就算了,炒面会好吃一些,不如你吃这个。” 言庭把一小布袋的炒面递给明兰,明兰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炒的焦黄的面条,闻着味道确实比干硬的饼子好多了。 她看了看言庭,又把炒面推了回去,“不用了,其实饼子也挺好吃的。” 见她坚持,言庭也没有再说。 这只是开始,到赣南以后,也许还有未知的困难在等着她。 言庭之所以带着明兰,是因为考虑到从根本上解决赣南的匪患问题。 赣南地区之所以匪患四起,从根子上来说,就是贫困问题,百姓太穷了,过不下去了,自然就变成了流民,流民又变成了匪寇。 如果只是单纯的剿匪,剿完这一茬,过些年又会出现另一茬。 只有发展了赣南的经济,为她们脱贫找到一条出路,才会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些事。 在火边烤干了衣服,外面的雨也淅淅沥沥的停了,众人裹紧了衣服靠着火堆挨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整装出发,到晌午时,就到了驿站。 又修整一日,第二日前往码头,乘坐早已准备妥当的战船顺流南下。 一坐上船,行船立马就快了,所谓千里江陵一日还,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只是令言庭非常难受的是,她晕船,而且还挺严重。 这在她上辈子可是没有的事,当年大江南北的做轮船快艇,也没见有晕船的症状。 可是现在船一离岸,没一会儿,她就感到一阵恶心晕眩。 一开始还以为是生了什么病,赶紧有随队的大夫前来诊断,把了半天脉,又没瞧出什么问题来。 最后大夫下了结论,这是晕船呢。 言庭就纳了闷儿了,她之前也坐过船啊,在燕京还跟蒋应酒几人泛舟游湖,那会儿也没有不适啊。 “可能是当时风平浪静,所以殿下的反应不大,但是这会儿水流湍急,船速又快,才有了晕船的症状。” 大夫这么推测道,言庭无法,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由于晕船的反应太大,言庭只觉得头晕目眩,烦闷欲呕,只能躺在船舱之中休息,也没有了去甲板上看看两岸风景的心思。 还好船上也备有缓解晕船症状的物什,李智拿了些酸梅干果来,又煮了些薄荷茶。 言庭不喜欢吃酸的,这会儿也含了一颗酸梅,那种烦闷欲呕的感觉确实消退了些。 这种难受的感觉持续了三天,言庭终于觉得好受了一点,她顶着苍白的脸色,终于走上了甲板。 越往南,天气就越发暖和,两边的绿色也越发葱茏。 言庭放眼望去,两岸是重叠掩映的峰峦,舰船穿行其中,仿佛进入了一副山水画中,每一笔都浓淡相宜,似乎真有一个创世神曾在此处挥洒祂的笔墨。 “真……好看。”憋了半天,言庭还是发出了这句真诚的赞美。 “扑哧。”明兰在一旁笑出声来。 言庭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厮笑什么,不就是笑她这样直白显得没有文化么。 开玩笑,劳资上下五千年的诗词拿出来怕是要吓死你,好吧,她其实真不记得多少了,自己作又没有那个水平,也就比蒋应酒高一点,还是别拿出来见笑了。 时间就在旅途中快速流逝,又过了两天,一行人终于到了赣南地界。 走水路确实省去了不少时间,只是苦了言庭,这会儿已经被晕船症状折磨的半死。 下船的时候,小腿肚儿都是抖的,全靠李智把她搀下来。 脚踏实地那一瞬间,言庭就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到了赣南,褚思明却没有第一时间去赣南的州府宁都,而是就近驻扎在了赣县。 并且驻扎在赣县之后,褚思明就一副不打算再动的样子,直接在这里开始了练兵。 在距离赣县几十里外的山梁上,一群衣着破烂,打着赤脚的人正在窃窃私语。 “我的亲爹诶,这么多人,二当家的,咱们还是赶紧搬家吧,这么多人要是对上了,咱们姐几个还不够人塞牙缝的。”一个脸膛黝黑的小个子咂摸着嘴道。 被称为二当家的,是这些人中个头最高大的一个,她呸了那个小个子一口,“你个颓黑,咱们不是对手,有人是对手啊,只要把消息通给几个山主,自然有人来对付她们。” “咱们撤,这阵子姐们儿几个先安生待着,买卖先放下。”二当家下了命令,一伙人这才退走,往山梁后面去了。 远远的,还有抱怨的声音响起。 “艹,都半个月没开张了,今天又没成事,回去肯定要挨大当家一顿臭骂。” “快别说话了,越说越饿,把裤腰带再勒紧点吧。” “老娘的腰比他爹的那小郎君的还细了……” 山梁下一个小村子正如往常一般,升起阵阵炊烟,丝毫不知她们刚刚逃过一劫。 ※※※※※※※※※※※※※※※※※※※※ 最近不知道咋了,身体老出问题,难受的一批,更新也受到影响,我对不起大家,qaq!今天我要冲一下,挑战一下万更,能补上一点是一点。 十山九寨 “山主?” 面对言庭的疑问, 赣县的主簿王珂恭敬的道:“正是,土匪内部都尊称这四人为山主,那些小股的山匪都受到这四大山主的辖制。” “这四人分别是盘踞青溪、横岗一带的董琳, 占据宾州大茂山的魏颖,南康一带的池容和西昌的陈文思。” “尤其是董琳和魏颖两人,气焰嚣张, 有做大的趋势。池容此人一向胆小怕事, 不足为惧。” “陈文思是这四人中唯一一个能识文断字的, 落草前是个秀才。不过她一直很安分, 也不像另三人一样到处劫掠,她和她的手下从来不出西昌, 所以我对她的了解也比较少。” 王珂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娓娓道来,言庭暗自点头, 此人虽然只是一县主簿,却对整个赣南的局势都有所了解,是个可用之人。 言庭看向褚思明, 褚思明显然也很欣赏王珂,她笑着勉励了王珂一番, 然后交给了王珂一个任务。 “某这里已经拟好了一份檄文,你拿下去找人多誊抄几份,派人下发给各州府,尤其是青溪、宾州等地,一定要送到。” 王珂脸带疑惑的接过褚思明手中的纸张,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这檄文写的实在是激烈, 而且非常的直白, 上来就将赣南的匪徒大骂了一通, 指着鼻子骂的那种,就差问候人八辈祖宗了。 然后就宣布要与匪徒全面开战,一举剿灭她们,让她们识相的赶紧投降云云。 王珂抬手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她看了看褚思明,又看了看言庭,这一封檄文发出去,怕不是要捅了马蜂窝。 言庭耸耸肩,这种决策方面,她是绝对听从褚思明,没有丝毫异议的。 要知道褚思明才是此次剿匪的主角,她只是个陪同,来将功折罪的。 而且凭借褚思明的才能和手腕,言庭绝不认为自己能做的比她好,在军事这方面,她还有的学呢。 王珂不敢有异议,擦着冷汗下去了。 褚思明将目光转向了言庭,道:“这一封檄文下去,至少能稳住这些贼寇月余,趁着这个时候,有件事要麻烦殿下你走一趟了。” 言庭只觉得后背一麻,咂舌道:“我就知道,不会让我闲着,说吧,让我干什么去?” “有一支特殊的军队,非得殿下出马,才能请他们出山啊。”褚思明脸上露出神秘的笑意,仔细看,还隐约有些促狭。 言庭嘴角抽了抽,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没有错,当她站在那个寨子口的时候,就有点后悔了。 “那什么,我忽然感觉不太舒服,哎呀,好像是晕船后遗症,还没好全,我们先回去吧。”言庭转身就想走。 赵玉上前拦住她,义正言辞的道:“殿下,老师来之前就交代过,这件事可关乎此次赣南剿匪的大局,您可不能知难而退啊。” 言庭看着这个榆木脑袋,恨不得跳起来敲她的脑壳,她可不就是知男而退么? 睁开你的大眼看看啊,这寨子里全是男的,我长得这么好看,万一被看上了怎么办? 当然了,这是开玩笑了,可是面对一个全是男人的寨子,她真的有点发憷啊。 她怕不是进了男儿国? 在言庭驻足的片刻,寨子那里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她们,并对她们发出了警告。 言庭叹了口气,让赵玉先去跟她们交涉,赵玉长得这么憨厚,应该比较容易取信于人吧。 赵玉跟寨子的人交涉还算顺利,不一会儿,一个年长的,像是寨主一样的人,走了出来。 “老朽傅西华,不知几位客人所为何来?” “啊,这个……”总不能直说是来借兵的吧,言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说是朝廷送温暖,你们信么?” 傅西华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了,而且是个挺严肃的老人家,他显然并不欢迎言庭一行人,直接赶人道:“我银田寨已经隐居几十年,不欢迎外人,如果客人无事,还是下山为好。” 言庭看着这个枯瘦的小老头,无法想象他年轻时曾经带领三千藤甲兵大败吴王叛军,协助朝廷平定吴王叛乱。 不过朝廷对待傅西华和他的三千藤甲兵并不地道,否则银田寨也不用躲在深山老林里几十年。 面对并不友好的傅西华和银田寨,言庭只能硬着头皮道:“付寨主先别忙着赶人,是这样的,我听闻赣南这边的村寨常常与汉人有摩擦,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不知……” “我们银田寨和汉人没什么好说的,汉人都是些奸诈狡猾的家伙。” 傅西华还没说话,他身后一个穿着蓝色对襟短衣长裤,脖子上挂着银质项圈的少年已经愤愤开口。 “就是,就是,汉人就会欺负我们。” “不能相信汉人……” 傅西华身后的族人鼓噪起来,他转身扫视一圈,这才把族人不满的声音压下去。 “请客人下山吧,我银田寨不欢迎你们。”傅西华态度疏离冷淡。 “岂有此理,你们知道在对谁说话么?”郑三刀面带煞气的上前一步,手已经放到腰间的佩刀上。 “老郑!”言庭喝了一句,对她摇摇头。 郑三刀这才不甘的退回言庭身后,只一双眼睛还凶狠的瞪着银田寨的人。 傅西华皱了皱眉,他从郑三刀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煞气,直觉告诉他,这些人的来历并不简单。 言庭是来与银田寨的人商谈的,而不是来以势压人的,她很清楚,除非心甘情愿,否则是不可能让三千藤甲兵归顺的。 因此她并没有透露自己身份的意图,只说是新任的赣南大都督派来交涉的。 显然,傅西华并不买新任赣南大都督褚思明的面子。 此次会面不欢而散,言庭没有再纠缠,带着人下山去了。 傅西华明显戒心很强,而且对朝廷抱有敌意,这也不怪他。 想当初人家带着三千藤甲兵全心全意的帮你,结果事成之后,你转头就把人甩了,现在有需要了又回头去找,这搁谁身上都是渣男,不是,渣朝廷啊。 人家只是冷言冷语,不招待你,已经算客气的了。 银田寨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可再难也要拿下来,褚思明的原话就是,只要有这三千藤甲兵,我们就赢了一半。 这三千藤甲兵的实力强大,以一当十,这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赣南这边村寨无数,寨子间互有联系,银田寨又是其中的龙头。 只要银田寨愿意出手相助,何愁其他九山十寨不合作? 赣南多山,地形复杂,丛林密布,若是没有当地人的引领,肯定要吃亏的,有了这些寨子相助,就能省去很多麻烦事。 这一趟没有达成目的,言庭也并不气馁,她决定先把银田寨放到一边,从别的寨子入手。 赣县附近,除了银田寨,还有两个寨子,高山寨和盘布寨。 这些寨子的人虽然都住在山上,可是总要下山购置生活物资的,比如盐,这种必不可少的东西。 在赣县的集市上,总能看到身着特色服饰的人,穿行其中,进行着交易。 银田寨的人对于汉人很有敌意,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也能听出他们的不满。 除了因为两方语言习俗不同,互相有隔阂外,更重要的是赣南的地方官员不重视,对于她们缺乏关怀和了解。 这导致基层的小吏也更容易盘剥他们,两方之间摩擦增多,又不能有效的解决,只能不断的积累偏见。 言庭吸取教训,没有再直接找上高山寨或者盘布寨的人,她只是在集市上转着,很快,她就锁定了目标。 两个背着布袋的少女,身着彩色镶边的右衽上衣,藏蓝长裤,头包黑巾,耳带银环。 两人正在跟人起冲突,对方是几个兵痞一样的人,身上穿着制式的军服,只是衣服歪歪扭扭的,显得流里流气。 “之前明明说好的是两袋细盐,可是你看看,除了上面一层是细盐,下面都是全是杂质的粗盐,这怎么让人吃啊?”少女愤愤的打开袋子,里面全是黄黄的粗糙盐块,里面果然有很多杂质。 领头的兵痞打了个哈欠,对于少女的愤怒毫不在意,“能给你盐就不错了,咱们可是当场结清,谁也别耍赖啊。” “你!”少女气的双眼怒睁,“你不要欺负人,我们高山寨可不怕你们!” 一群兵痞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一人上前把放在地上的盐袋踢倒,嘴里道:“哦哟,老娘好怕哦,你让人来打我啊,你敢么你?老娘后面可是整个卫所军,你们那寨里百十号人,恐怕还不够看的嘞。” 两个少女都气的说不出话来,这也是她们总是被欺负了也无处诉冤的原因,无论是官府还是卫所都是天生偏向汉人的。 特别是像她们这样汉语比较生疏的,也就只能进行简单的交流,气成这样了,连反击的话都说不出来。 “唉,我从未听过如此贱气的要求,还有人讨打的,那满足你好了。” 一个声音幽幽响起,几个兵痞应声回头,只见一个贵气的少女正怜悯的看着她们。 ※※※※※※※※※※※※※※※※※※※※ 还有一更,加个油! 单纯姐妹 就这几个兵痞, 都不用郑三刀出手,两个护卫上前就给收拾了。 几个兵痞躺在地上哀嚎一片,言庭让她们把两个少女的银钱交出来。 几人不敢违逆, 但是掏了半天,才从口袋里掏出十来个铜板。 “我们昨天得了钱,就, 就去了赌坊, 输没了, 就剩这一点……” 兵痞头子瑟缩着说道, 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言庭。 “欺诈百姓,以次充好, 把人带到府衙,交给王珂, 让她看着办。”言庭皱眉吩咐一句,让两个护卫跑一趟,把后续的事情交给王珂处理。 两个高山寨的少女面面相觑, 这局势变化太快,让她们有点回不过神来。 言庭对她们露出温和的笑, “你们没事吧?我路过这里刚好听到你们的谈话,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欺诈你们,简直欺人太甚。你们放心,我已经教训过她们,之后府衙也会秉公处理。” 赵玉在身后嘴角抽搐,刚好路过?殿下你都在这条街路过了三次了,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两个少女可不知道言庭“早有预谋”, 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人, 而且还这么温和善良,热心仗义,简直是个大好人。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个头略高的少女感激道,“我叫阿姿茉,这是我的妹妹伊沐。” 叮——收到一张好人卡—— 言庭淡定的接受了好人卡,看了看地上的盐袋和散落一地的盐块,蹲下身将盐块重新装好,提起盐袋道:“这件事是她们的错,你们放心,我让人重新给你们准备两袋细盐,钱就让她们出,这些粗盐你们先拿着,就当是赔偿了。” 阿姿茉还觉得不好意思,摆手道:“这怎么行,我们只要两袋细盐就好,这些还给她们。” 言庭暗自感叹,这实诚孩子,可不就是容易被欺负么。 她把袋子塞到阿姿茉怀里,“收着,这点赔偿都便宜她们了。” 阿姿茉这才抱着袋子,红着脸点头,总觉得占了便宜似的,很不好意思。 伊沐一直站在阿姿茉身后,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言庭,显得天真又文静。 言庭对于这两姐妹的单纯质朴有了一些了解,她忍不住道:“你们这样不可行啊,太单纯了,跟人打交道要多留个心眼,小心谨慎一些总没坏处。” 阿姿茉挠了挠脖子,“谢谢你的提醒,我下次会注意的。这是我跟伊沐第一次下山来,阿莫之前已经交代过一遍了,但是我还是没把事情办好。” “这不是你们的错。”言庭只能这么安慰一句。 这一会儿的时间,郑三刀已经派人取了两袋盐来,言庭看了看两姐妹身上的盐袋道:“你们这也拿不了这么多啊,这样吧,我给你们送到寨子里去,省的你们再跑一趟。” 阿姿茉听了,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我阿莫说,不能带人上山……” “这样啊。”言庭并不为难她们,思忖道:“那你看,要不你们明天再来一趟,到县衙里去取?” 阿姿茉犹豫起来,下山一趟着实有些远,昨天她们已经跑了一趟,今天又跑一次,实在是累得很。 伊沐在身后拉了拉阿姿茉的衣角,“麻子妮么,优阿救……里抹格阿达哦……” 言庭听不懂伊沐说了什么,阿姿茉在伊沐说完话后点了点头,然后对言庭道:“你是个好人,你帮了我们,我们也想向你表示感谢,我邀请你到我们寨子去做客。但是你不能带很多人过去,可以么?” 言庭再次收到好人卡,她笑着点了点头,“我只带两个人可以么?” 她示意了一下自己身边的赵玉和郑三刀,赵玉还好,一脸的憨厚老实,郑三刀就长得凶了些。 阿姿茉看了郑三刀好几眼,这才勉强点头。 让其他人回去,言庭带着赵玉和郑三刀两人跟着阿姿茉姐妹俩前往高山寨。 高山寨的确偏远,几人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中间还过了一条河,这才到了寨子这里。 一到这里,言庭三人立马受到了和银田寨一样的待遇,守卫在寨子入口的人立马对她们报以警惕的目光。 言庭无奈的等在外面,阿姿茉抱歉的看她们一眼,留妹妹伊沐在这里陪着,自己进了寨子里通报。 不一会儿阿姿茉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跟她面容有几分相似的女人。 “我是阿姿茉的阿莫,听阿姿茉说,你帮助她们解决了麻烦,感谢你,你真是汉人中的好人。” 好人卡*3,言庭略感无语,是不是高山寨的人形容词太匮乏了? 看着这位是阿姿茉的母亲了,言庭礼貌的问候了两句,就跟着她们进了高山寨。 高山寨其实跟普通的村寨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寨子的四周都用高高的木栅栏围了起来。 寨里的房屋高低错落,顺着山势建造,这里的房屋多是板顶、土墙,显得很厚实。 这里的建筑也很有特色,用石头打上一层地基,再用土坯砌墙,墙上架梁,梁上铺木板、木条或竹子,上面再铺一层土,洒水夯实了,形成平台房顶。 言庭跟着阿姿茉进了一个小院,小院中的房屋是平顶的夯实土墙,第二层空出一大片,似乎是做晒谷场用的。 除了空出的晒谷场,旁边还建有二层的小屋。 阿姿茉把言庭三人引进了堂屋坐下,阿姿茉的阿莫专门拿出酒给言庭倒上。 “再次感谢你的帮助,请喝一杯,这可是我们特有的美酒,坛坛酒,外面可是喝不到的。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一会儿我去宰鸡宰羊款待你们。” 言庭对于阿姿茉一家的热情有些受宠若惊,她看着阿姿茉家里四壁空空的样子,着实不敢接受这份好意。 “不用如此,我只是随手而为,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阿姿茉的阿莫坚持道:“那怎么行,这是我们高山寨的待客之道,绝不能冷落了客人。” 言庭心说,怪不得不让阿姿茉带人上山呢,合着这一上山就要一顿好吃好喝的伺候,这不是大户人家谁也受不了啊。 “这样吧,你们高山寨有你们的礼节,我们汉人也有我们的礼节,我们上门做客是不能空手的,我来的匆忙没有准备,就只能奉上一些银钱,不成敬意。” 对于言庭话中的某些词,其实阿姿茉一家听的不是很明白,但大体意思是懂得。 阿姿茉看着言庭拿出一锭银两来,脸又涨红了,“这怎么行,你是我的客人,也是帮助我的恩人,我怎么能收你的钱……” 阿姿茉还没说完,她的阿莫已经一脸为难的收下了银子,“既然是汉人的礼节,那我就只好收下了,你们先聊着,我去给你们杀羊。” 说完,她脚步欢快的走了,言庭的笑容有些裂开,这位阿姿茉的阿莫,可不太质朴啊。 不过现在只剩下阿姿茉姐妹在,说话也更方便了。 在言庭的刻意引导下,她从阿姿茉和伊沐的口中,了解到了不少高山寨的情况。 在她们相谈正欢的时候,阿母端着一盆香喷喷的羊肉上桌了,还有一种她们的特色食物“都拉巴”。 是将黄豆磨成浆,连糟加酸菜煮吃,里面似乎还加了别的香料,有一股特殊的香味。 言庭尝了一口,也觉得别有风味。 有酒有肉,这一顿自然吃的火热,别的不说,酒确实好喝。 “你们这酒卖么?我有个长辈,嗜酒如命,最爱美酒,若是可以,卖我几桶,价钱好商量。”言庭端起碗又喝了一口,酒味甘醇,入口绵软,又不上头,实在是好酒。 阿母大笑道:“贵客你真是识货,我们高山寨就有句话,地上没有走不通的路,江河没有流不走的水,彝家没有错喝了的酒。谈什么买不买,我家那几桶存货,都送你了。” 一时,酒兴正酣,言庭趁势道:“其实我早就想拜访一番高山寨了,你知道新到任的赣南大都督,褚思明么?” 阿母明显有些上头了,摇着头道:“不知,这是谁啊?” 言庭借着这个话头,将褚思明拉出来进行了一番极致的赞美,将她在晋州为百姓做的好事,大大的宣扬了一番。 阿母赞叹道:“真是个好官啊。” “谁说不是呢,她离开晋州的时候啊,百姓十里相送,有人跟着马车边走边痛哭,舍不得这么好的官啊。”言庭趁热打铁。 赵玉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言庭睁着眼睛说瞎话,一颗质朴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言庭才不管赵玉的观感呢,她真心诚意的对阿母道:“现在这样的好官到了赣南,结果想要为九山十寨的大家伙做好事,为你们主持公道,让你们不要再像今天一样受欺负,结果,唉……” 阿母和两姐妹正听得起劲,言庭却忽然停住话头不说了,让她们一阵心痒痒的。 “怎么了?要是有这样的好官,那我们肯定支持啊。”阿母追问道。 等的就是这句话,言庭流露出一丝痛心疾首道:“唉,褚大人她只是想跟九山十寨的寨主们坐下好好沟通,多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共同寻找出解决问题来。可是今天一上银田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吃了闭门羹,褚大人一时心灰意冷,不知该不该继续下去了。” 赵玉:……老师背锅了怎么办? 阿母已经焦急起来,“这怎么行,银田寨那些男人就是心气太高,瞧不起人,你等着,我给你找寨主去,让褚大人跟我们高山寨谈。” 言庭迟疑,“这不太好吧,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说着阿母风风火火的出门去了。 言庭悄悄的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计划通! ※※※※※※※※※※※※※※※※※※※※ 三更马克,不行了,极限了,思维枯竭了,俺要滚去睡觉了,亲们,晚安~~~ 赣南土司 高山寨的寨主对于阿母的话其实是抱着怀疑的, 更何况阿母还有些醉态,像是在胡言乱语。 不过在阿母的极力要求之下,她还是走了一趟。 言庭终于见到了一个能在九山十寨中说得上话的人, 只要能好好坐下来沟通一番,她相信这是件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 高山寨的寨主是个鬓发斑白的老人,应该是寨子中最德高望重的人了。 来到阿姿茉家中后, 高山寨的寨主一眼就看到了言庭三人。 跟阿姿茉一家不同, 寨主是个有见识的人, 她一眼就看出来三人的不凡, 尤其是居中的少女,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贵气, 这不是平常人家能养出的气度,只有在高门大户才能有这样的人物。 言庭站起身来, “这位想必就是高山寨的寨主了,我乃新任赣南大都督褚思明褚大人麾下,今日冒昧前来拜访, 叨扰之处还请寨主海涵。” 高山寨的寨主的汉语明显就高明多了,她对于言庭的话毫无理解障碍, 还能有礼有节的应对如流。 “敝人罗楼吉,不知贵客如何称呼,所为何来?” 言庭发现赣南的土司,尤其是这些寨主们,都会有一个汉名,比如银田寨的傅西华,又比如高山寨的这位寨主罗楼吉。 她回想起之前查阅的资料, 似乎开国之初, □□赐予了各地有功土司汉姓, 大概是从那时起就有起汉名的惯例了。 “罗寨主,我姓言,罗寨主可以放心,我绝无恶意,此次也只是阴差阳错才做客高山寨,与阿姿茉她们饮酒之时,一时兴起才多说了几句,没想到竟然惊动寨主你。” 这话也就是场面上说说,两人心中都明白这场会面绝不是巧合,罗楼吉也并不说破,大家和和气气的坐下来谈谈才是最好的。 言庭还真不是信口开河,她的确是有意要改善赣南土司与汉人的关系,只不过她原本的打算是与银田寨谈,如今换成了高山寨而已。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番后,便打开了话匣,尤其是罗楼吉,在言庭表明来意之后,便唉声叹气的大吐苦水。 “言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土司是真苦啊,守在这深山老林里不说,还要受人白眼。好事轮不到我们,到了出人出力的时候又想起我们了……” 对于罗楼吉的抱怨,言庭认真的听着,即便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没有一丝的不耐之色。 像阿姿茉一家这样的普通土司,不就是在这一地鸡毛之中,过着磕磕绊绊的小日子么? 如果不去倾听她们的抱怨,那么还谈什么改善她们的处境? 就像是一家公司,如果不去倾听普通底层员工的心声,不去顾忌她们的感受,那早晚有一天,这家公司也要因为底层员工的流失而根基不稳,最终止步不前甚至衰退都有可能。 同理,一个国家,如果不去倾听底层民众,无数百姓的心声,那早晚有一天也会走到大厦将倾的那一步。 言庭非常幸运的,在这个世界一出生,就拥有了别人难以企及的地位和条件,说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一点都不为过。 然而与此相对的,是不能逃避的责任,就像是周大陛下说的那样,她得享这至高的荣华富贵,就须得担负起大周的兴衰荣辱。 随着一步步的加深对这个朝代的认识,言庭也逐渐的意识到了,这里不再是后世那个科技繁荣发达的安宁盛世,这是一个正耸立在历史洪流之中的封建王朝。 不幸的是,这个王朝已经度过了自己的高光时刻,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是被摧毁,还是更上层楼? 面对目前这种复杂情况,言庭只能先放弃咸鱼的想法,毕竟她想做咸鱼,但不想做死鱼。 “你们的难处我了解了,我自己也有些想法,你们是当事人,我说出来,你们听听看我说的在不在理。”言庭汇总了一下罗楼吉所说的各项问题,结合她来之前翻阅的资料,基本可以总结为几个要点。 “你们现在最主要的诉求其实是赣南土司无法有效的与官府沟通,也就是汉人官员不懂各土司的风俗习惯,各土司也不服官府管辖,这一点归根结底就是土司自治和朝廷官治的矛盾问题。” 言庭看向罗楼吉,罗寨主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她方才诉那么多苦水,就是要说这个问题,结果言庭一句话就给总结明白了。 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在大都督手下当官呢。 罗寨主心里感叹着言庭年少有为,殊不知她面前坐着的这位的身份可比大都督尊贵多了。 言庭笑了笑,继续道:“第二点,各土司定居在深山中,耕地稀少,缺乏其他经济收入来源,长期处于贫困状态。” 赵玉在一旁已经拿出纸笔开始记载言庭所总结的要点,一时情急,她便下意识的将黑黑的毛笔尖含在口中润了润,把嘴唇都染得乌黑。 阿姿茉见了忍不住想笑,赵玉本人却好似懵然无知,依旧专注的在矮小的木桌上奋笔疾书,将言庭的话一字不差的写下来。 “第三,土司人大多不通汉话,双发无法有效的沟通,常常因此产生摩擦。”言庭看向罗楼吉,“罗寨主,你看我说的这三点,说到点子上了么?” 罗楼吉连连点头,“还是大人说的明白,我的意思就是这。” “好,既然这样,我们再来谈谈解决问题的方法,赣南土司的情况还是罗寨主更为了解,如果有什么想法,也尽可以提出来。”对于罗楼吉,言庭可说是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她同样想要解决赣南土司与汉人间的问题。 罗楼吉也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大人说起话来竟如此的有条理,不由自主的让人信服。 两人不知不觉间就聊了许久,直到外面天色暗下来,屋里不得不掌灯才能看清楚,罗楼吉这才反应过来,竟然已经聊到了这个时辰。 罗寨主歉意的一笑:“都怪我,没注意都到这个时候了。” 言庭不以为意,“我倒是无妨,只是要叨扰高山寨,容我留宿一晚了。” 罗楼吉对此是乐见其成,方才言庭提出了成立一个“九山十寨自治委员会”,她正对此好奇的不得了呢。 言庭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汉人官员管辖诸部土司多有不便,那不如便让她们自治。 只不过这个自治制度的可行性和可操作性,要细细推敲才行。 要知道赣南土司的总数可不少,这个自治的度可要把握好,万一过度宽松,让她们个个占山为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也是言庭要和这些土司们多多交流的原因,她必须先了解她们,才好把握这个微妙的度。 “这件事并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我也只是提出一个想法,具体细节还要和各村寨的话事人详细商谈。而且推敲出详细的方案之后,还要呈交朝廷,由六部的堂官和凤阁的阁老们商议决定。” 看罗楼吉明显有些激动了,言庭先给她打了个预防针,让她先有个心里准备,不要期望值过高。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足够罗楼吉高兴的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来的好。 罗楼吉定了定神,她思忖片刻后点头道:“这的确是件大事,只凭我高山寨是代表不就这九山十寨的土司的,不如这样,我来帮大人牵线搭桥,让大家凑到一块坐下来商议,您意下如何?” 言庭自然是求之不得,这就是她此次拜访高山寨的最终目的。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达成了。 “那就劳烦罗寨主了,不如就定在三日后吧,三日后,我在县衙之中恭候诸位大驾。我想褚大人若是知道了,也会称赞罗寨主的高义。” 这一场谈话的结果,可以说是宾主尽欢,双方都得到了自己较为满意的答案。 之后罗楼吉邀请言庭留宿在她那里,言庭也顺势同意,三人拜别了阿姿茉一家,跟着罗楼吉来到了她的住处。 罗楼吉毕竟是一寨之主,她居住的地方在整个高山寨地势最高,视野最好的地方。 虽然房屋也是土坯墙、木板房顶,但是三层的高度可以说是整个高山寨的独一份。 而且院落够大,房屋也够多,供言庭三人居住是绰绰有余的。 进了门之后,言庭发现在院中两边都垒有青石池子,此时池子中没有水,却堆着一捆捆风干的植物。 “这是什么?野菜么?”言庭指着那些摞起来的像干菜一样的东西问道。 罗楼吉笑着摇头:“这是蓝靛,先前做染料剩下了些,就堆在这里。这可是个好东西,有个头疼发热,拿些叶子熬上一碗药汤,可是有用呢。” 言庭点头,这只是她随口一问,此时也并不在意。 罗楼吉把三人往堂屋里请,还没进屋,从里面出来一个蓝衫的少年。 他似乎没料到家里会突然来了三个陌生人,口中“呀”了一声,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打量着言庭三人,乌黑的眼珠一转儿,落到罗楼吉身上,“阿耷,怎么有客人来,你也不招呼我一声,我这就去沏茶。” 说完,少年露齿一笑,极为清朗爽利的样子,转身风风火火的去了,只留下一个背影。 罗楼吉对着言庭歉意的一笑:“这是我的孙子,平常被我宠的没了规矩,让贵客见笑了。” 言庭笑着摇头,“令孙一看就是性格爽利之人,大气而不做作,可见是罗寨主教的好啊。” 好听的话谁不爱听,罗楼吉自然也不例外,她高兴的把三人让进门,心里对于言庭的好感更加深了一些。 特殊习俗 翌日, 言庭没有多待,早早的拜别高山寨的人,下山回了赣县。 后面联络的事都交给了罗楼吉, 她只要在赣县县衙静候消息就是。 言庭走后,罗楼吉也一刻不停的立马派人去其他九山十寨拜访,这其中最主要的银田寨, 她决定亲自前去。 银田寨中, 傅西华正在屋檐下编着草鞋, 一个戴着银项圈的少年从外面跑进来, “阿普,高山寨的寨主来拜访你, 人已经在外面了。” 傅西华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接着又继续把最后一点草鞋编完, 然后才放到一边,拍了拍自己粘上草屑的衣服站起来,“请进来吧, 一会儿你去我房间,把我柜子里那盒茶叶拿出来招待客人。” 少年应了一声, 转身出了门去。 不一会儿,罗楼吉在少年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孙子,也就是言庭见到的那个爽利少年。 罗楼吉跟傅西华进了屋内说话,她的孙子就落在后面跟另一个少年悄悄咬起了耳朵。 高山寨和银田寨常有来往,两个少年是早就熟识的, 罗楼吉的孙子也不见外, 直接就跟着银项圈少年进了另一个房间拿茶叶。 “阿合, 你知道我阿耷这次为什么来不?”罗楼吉的孙子兴致勃勃的要跟自己的小伙伴分享一下他知道的事情。 名叫阿合的少年,也就是傅西华的孙子看了他一眼道:“别卖关子了,快说,怎么这一大早就来了?” 阿合其实并不是他的全名,他的本名是赤·阿合·衣尔,赤是他的族姓,阿合是他的小名,衣尔是他的本名,这是他们本地土司的取名习俗,若是汉名,便叫傅衣尔。 同理,爽利少年的本名为吉木·阿杜·日则,汉名便是罗日则。 小名是只有亲近的人才会互相称呼的,由此也可见两人的关系亲厚。 阿杜,也就是罗日则,本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人,傅衣尔一催促他,他便滔滔不绝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 傅衣尔皱了皱眉,“也就是说,那个汉人去见了你阿耷,你阿耷就跑来找我阿普说项来了?” 阿杜看傅衣尔的表情不太好,这才后知后觉的住了嘴,讪讪道:“怎么了,你不高兴啊?其实那个汉人还挺好的,还帮了我们高山寨的阿姿茉讨回公道,阿姿茉你知道吧?你以前去我们高山寨的时候见过的,就是那个黑黑的个子高高的家伙,总是傻乎乎的,怪不得第一次下山就被坑……” 阿杜说着说着又跑偏了,傅衣尔冷哼了一声道:“我们吃汉人的亏吃的还少么?不要别人给一点儿好处,就眼巴巴的凑上去,记吃不记打么?” 知道傅衣尔对汉人的意见很大,阿杜扁扁嘴不再说话,他也知道,这全是因为傅衣尔的阿普,银田寨的寨主傅西华,年轻的时候被汉人坑的太惨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傅衣尔冷着脸也不再跟阿杜说话,在他看来,为汉人说好话的阿杜和高山寨,无异于已经背叛了九山十寨的同盟。 阿杜委屈的跟在傅衣尔身后,两人泡好了茶,给堂屋的傅西华两人送进去。 相比于傅衣尔知道内情后的激烈反对,傅西华表现的就平静了许多,至少在他跟罗楼吉的交谈中,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傅衣尔有心留下听听两人的谈话,可惜傅西华并没有如他的意,而是让两人自去玩耍。 傅衣尔闷闷不乐的出了门,阿杜赶紧跟上,他挠了挠头道:“要不我们去后山抓兔子吧,支个陷阱,放点儿地瓜干。现在的兔子可好抓了,我之前就抓了一大一小两只,大的炖了一锅肉,可好吃了,小的还在养着呢……” 阿杜说了半天,傅衣尔知道他是为了逗自己开心,那点因为感到“背叛”而升起的怒气也慢慢消散了。 反正阿普是不可能答应跟汉人合作的,傅衣尔这么想到,心里也安定下来。 把烦恼的事放到一边,少年的玩心也被阿杜的话勾了起来。 “后山真能抓到兔子么?” “那当然了,我最近学会一个做陷阱的办法,特别管用,走,我们去后山我教你……” 两个少年又重新和好如初,相视一笑,往后山去了,远远的,还传来两人的打闹声。 “其实吧,那个汉人真的长得特别好看,要是我以后的阿依阿莫能有她一半好看就好了,嘿嘿……” “汉人有什么好的,阿杜你可不要被表面迷惑。” “嘻嘻,反正阿合你这么好看,肯定有人排着队的想娶了你,当你的阿依阿莫。” “阿杜,你还说!再胡说,我真不理你了。” “好嘛好嘛,我不说了……” …… 言庭回到赣县,第一件事就是找褚思明商议接下来的事情,三天后和各寨土司的会晤,还要她来敲定其中的细节。 褚思明没有在县衙里,而是在临时搭建的兵营中练兵。 言庭到的时候,分成两个方阵的士兵们,正在热火朝天的练习劈刺等基础动作。 看着两个泾渭分明的方阵,以及双方士兵互相较劲的架势,言庭也佩服起褚思明这一手驭下的能力来。 这些新兵,大多都是太康和昌平的人,这两地的民风,格外的剽悍,否则也不可能差点发生死伤严重的械斗事件。 换做普通的将领,面对部队中这样的情况,最常见的方法就是打散她们,重新编制,来避免她们在军队中抱团,也能在新兵期互相磨合。 褚思明却反其道而行,在她看来,费尽心思的去调和双方的关系,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如就让她们维持现状,形成良性竞争的关系。 以目前的情况看来,褚思明的策略很有效,双方都憋着口气要压对方一头,训练起来,一个比一个卖力。 至于她们之间的龃龉,用褚思明的话来说就是,小打小闹根本不是事儿。 等一起打过几场仗,有了过命的交情,那丁点的恩怨算个什么。 言庭从褚思明的一举一动中看得出来,她已经将“心学”那一套,融会贯通到了处世的方方面面。 褚思明看到言庭,让董璇、郑荣两人带着将士们自行习练,她缓步走过来笑道:“如何,可是马到功成了?” 言庭苦笑,“先生,你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如此只能说是成功走出了第一步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也算是了结一桩恩怨吧。”褚思明显然并不担心言庭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言庭点头,“先人欠债,后人还钱,只希望银田寨对我们的成见不要太深。” 说起银田寨,言庭就想到刚到银田寨见到的情景,她不由纳闷道:“话说这银田寨,怎么都是男人呢,连守卫都是男人。” “你不知道么?银田寨有特殊的习俗,男女不同寨而居,而且是男子当家做主,也就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不被人待见的。” 褚思明做出惊讶的神色,可言庭总觉得她是故意不告诉自己,要看自己出糗的。 听了褚思明的话,言庭也惊讶了,“男女不同寨,那,那他们如何有后代?” “虽然平日里不在一起,但节日或者特殊的时候,只要一对男女约定好了,男子在入夜后在窗外挂一盏灯,女子便会趁夜色翻窗而入,与男子行鱼水之欢、敦伦之事……” 褚思明一本正经的解释,听到言庭连连称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习俗,让她大开了一番眼界。 其实准确的说,银田寨存在着两种婚姻模式,一种是男方自愿和女方像汉人一样结婚生子,这样男方自然就和女方一起生活。 另一种就是银田寨独有的习俗,像褚思明所说的那样,男女欢好之后依旧各回各家。 如果银田寨的男子怀孕生下孩子,那孩子是挂在生父名下的,继承父亲的族姓和财产,孩子的母亲只需要付出一部分的抚养金。 而生下的男孩子就留在父亲身边,女孩子成年之后就会搬出去。 这也就是言庭为什么没有看到女子的原因,不得不说,银田寨这种自由的男女恋爱模式,还是挺有趣的。 “银田藤甲兵的名声可是在赣南十分响亮,开国之时,□□还嘉奖过银田出巾帼。” 听褚思明赞赏银田的藤甲兵,言庭也十分好奇,银田寨是如何培养出这样的队伍的。 这一切就要等三日后,与傅西华见面时再谈了。 目前,还是要仔细推敲一下如何解决赣南土司的三大问题。 不是言庭多心,她觉得那些寨主们估计难以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最重要的策略还要跟褚思明商议才行。 赵玉早已将昨天记录的,言庭与罗楼吉的谈话整理好,交给了褚思明。 褚思明翻看后暗自点头,在这方面,她是相信言庭的。 之后,两人又详谈了一番,直到言庭觉得累了,这才拜别了褚思明,回到赣县县衙中好生歇息。 这两日翻山越岭的去拜访两个寨子,可是给她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