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唐诡医》 关于修订已发布章节错别字的公告 诸位读者:

为进一步提升各位看官老爷的阅读体验,同时完善作品质量。顾某从今日起,将会全盘梳理《乱唐诡医》已发布章节,并对章节中存在的错别字、语病、细微逻辑等问题问题进行修订,修订不针对剧情,亦不会删改主支线走向。

由此引起的更新跳转提示会对诸位看官老爷的阅读体验产生一定影响,望诸位理解包容。

顾某本次梳理将于2020年2月27日完成,后续修订将按照一周一次进行,望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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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关注和支持是我前进的动力,顾某在此拜谢。

顾髣唯

2020年2月27日敬上

上架感言 庚子年,二月初九,写在上架之前。

这是一个值得终生铭记的大日子。人生路漫漫,当日子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便会与众不同。

而这一天,是属于我的好日子。因为我终于鼓起勇气,向我的责编大大--红豆,提交了上架申请。而他并没有过多客套,让我本已准备好的说辞全部“打了水漂。”

就是这么一个“无情”的男人,却从数以万计的网络文学作品中偏偏挑中了我,让我能在这条路上披荆斩棘,一路至今。

自2019年12月12日开始起笔至今,这部《乱唐诡医》已更了二十九万四千字,这一路走来,有太多欢笑、泪水、艰辛和无助。我记得,自8万字开始到现在,我非常荣幸且幸运地拿到了四次推荐,这对于一个初出茅庐却已是而立之年的人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在写这部《乱唐诡医》期间,我曾数次想要放弃,因为活到现在,我从未真正坚持过一件事,从头到尾。每每看到成绩,便沾沾自喜。而当状态不济或是坚持无望时,便选择逃避。

我总是这样安慰着自己,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是一次次的退缩和逃避,换来的只有不切实际的空想。而自己从小便扎根在心底的“种子”,从未萌芽。

直到2019年12月12日,那天锦官城忽起白雾,弥漫全城。年少时的一幕幕清晰可见。记忆之中,若是起了大雾,便要去那石滩上,搬起石头抓那“打屁虫”。多年后才知道,那是“九香虫”,只是童年的乐趣现在已然不见了。

而曾经一起长大的至亲,在2017年2月7日突然离开,也让本是活在那光环下的我,在失去的那一天忽然长大。原本能够护着我的人不见了;原本要一起玩到老的人,他去了远方。从此,不能时时说话,不能再分享喜怒哀乐,不能再一起熬夜撸串,不能在一起看恐怖电影。

之前多年的习惯被一瞬间剥夺,世界突然缺了一块。

终于提笔写下第一段,便是一个清晨,你能够醒来,看着窗外的世界,岁月静好。而生前的你,学医五载,我虽略懂皮毛,但还是想将你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哪怕有一天,我什么都记不住了,还有人替我记着你。

《乱唐诡医》,五代十国时期是我最喜欢的一段历史,因那众说纷纭,因那历史的尘埃,那么真实却又那么无法触碰,亦如现在的你。我斗胆将你放在这段历史中,奢望着你能重新来过,在笔下,在书里,在人们的记忆中,不曾离去。

而我笔下的你,居然有那么多人喜欢。笔触细腻,玄幻世界丝丝入扣的老哥羡蜉蝣、笔下江湖刀光剑影,让人神往的姐姐西江清月、一剑在手便可呼“剑来”的陈奀。这一众朋友陪我走到现在,我满心欢喜。

我很感谢一路陪我走来的读者们,才有了如今的“顾醒”——顾梦不愿醒。有了你们的支持,我笔下的人物才变得有血有肉,嬉笑怒骂,皆是丝丝入扣。

只是往后的江湖,还要你们的支持。笔者顾髣唯,在此斗胆一句,希望各位跟我一起陪着顾醒,陪着他慢慢长大,去经历那些悲欢离合,那些欢声笑语,那些不曾感受的感受,不曾述说的述说。

江湖路远,同去同归。

顾髣唯拜谢。

2020年3月2日敬上。

第一章 白雾锁城 一缕阳光跌落到眼眸里,开始恢复意识和知觉,慢慢扭动着僵硬的身体,从头痛欲裂的状态里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还要上班啊……”顾醒喃喃地说着。

起了半个身子,摸着床头上四散的啤酒瓶,看来昨晚又喝多了。看了看时间——7:45分,还好,不至于迟到,也不会挨主任的骂。想着主任丑恶的嘴脸,顾醒不禁抽搐了下。出了房间,布丁已经在放肆的大声“呼救”了,这是每天早上的惯例,这只肥猫有着惊人的知觉和时间感知能力,会在每天早上7点准时开始“呼救”,而原因是它的食盆已经空了。顾醒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的靠近自己家的主子,拿着主子最爱的鱼肉罐头,亦如往常一般,加入碗里,摸摸头,被嫌弃。

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的钻进顾醒耳朵里,毗邻马路的住宅,就算楼层再高,也无济于事,顾醒悻悻然的想着。亦如往常,仓促的刷牙洗脸,出门,等电梯,站在狭小的楼梯间,和来来往往的人“眉来眼去”。这栋楼里的住户,顾醒大部分是不熟悉的,就算打过很多次照面,也会因为自己的脸盲,陷入莫名的尴尬。而每次自己出门后,隔壁的妹子就会紧随其后,装作偶遇的样子,“哎,韩剧害人不浅啊。”顾醒斜眼看着隔壁邻居,心里暗暗想着。

电梯开门,如释重负,没有其他人,顾醒自己的生活几乎是一团糟,却有着严重的洁癖和人群密集恐惧症,因为这两种不算病的病,已经快被折磨的疯掉了。正在纠结要不要按电梯的时候,隔壁邻居妹子已经帮忙按下了负一楼,“幸好!”顾醒按着庆幸。突然间,妹子问道:“今天这么早出门啊,顾医生?”“也不早了吧,今天周一嘛,比较忙。”顾醒没话找话的敷衍到,但手心已经攥紧,还有细细的汗渗出。

随着一声滴,电梯门开了,顾醒夺门而出,一溜烟小跑到自己车前,带上手套,打开车门,丢掉手套,扬长而去,只留下邻居妹子在原地苦笑。“终于摆脱她了,这人是不是有跟踪癖,已经跟她说的很清楚了,远离我,保持距离,还是这般纠缠”。顾醒喃喃的说着。车已经汇入庞大的车流之中。

入冬来,天气总是忽明忽暗,晨光也比以往来得晚了些。此时顾醒还意识到,今早的雾是出奇的大,可以说是这两个月来,最大的一次。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雾,车流也比往常谨慎了些,顾醒来不及多想,开始向医院奔去……

踩点到办公室,早到的同事已经忙得不亦乐乎。因为是医院的关系,就算24小时连轴转都没人嫌多,迎来送往、生病住院、救死扶伤,顾醒已经麻木,虽然今年的他才刚满30岁。跟护士站的小妹妹打完招呼,哈气两天的走到自己工位上,百无聊赖的刷起了微博。最近,因为某明星上综艺节目猝死的消息铺天盖地,主任也连续几天在顾醒耳边唠叨,让他自己注意身体,作为医院的青年骨干,整体流连酒吧,迟早会把身体拖垮。顾醒也就听着,俗话说得好,医者不自医,反正还没出啥大问题,先这样吧。就算有什么问题,还不是有主任兜着么,自己出不了事。

边想着,顾醒慢慢走出去,泡了杯咖啡醒神,突如其来的场景把顾醒彻底惊醒。走廊上本来三三两两的人群,突然陡增,宛如成群结队的蚂蚁,密密麻麻。顾醒僵硬着身体,开始慢慢挪回办公室,关上门,大口喘着粗气。

突然,门被人打开,一名面生的护士急匆匆地跑进来,边跑还边喊着,“顾医生,不好了不好了”。正想喝咖啡的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烫了嘴巴,只能张得老大地看着护士,老半天说不出话来。紧接着,后面又进来了一位,微胖身材,一脸红光,肉眼可数的头发梳的贼亮,双手拿着病历本的人开口说道:“顾醒,来看看吧,忙不过来了。”这人还能是谁,就是亲爱的主任大人啊。来不及多想,顾醒戴上手套就跟了出去。

之前的场景没有丝毫改善,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来就诊的病人越来越多,而且症状极为相似,都是没精打采伴随着咳嗽。这么多人的咳嗽声在医院回廊里此起彼伏,经久不散。主任拉着顾醒,来到会诊室,说道:“别看了,今早的雾不太对劲,先看病再说。”顾醒只能坐下来,打起精神,开始无聊的一天。

第一个病人跟之前观察到的症状判断基本一致,是因为吸入雾气引发的上呼吸道感染,顾醒依病寻方,按以往病例开了药方,便让病人离开了。后续的病人接二连三,直到中午时分,都没见少,反而越来越多。而此时的浓雾已然散去,阳光洒下,一片温暖。顾醒不得不告诉后面的病人,自己要去吃饭了,下午两点整,不见不散。才从众多如狼似虎的目光中逃离,回到办公室。此时的咖啡,已然凉透了。但桌上的饭还是热着的,是自己最爱词的小煎鸡。“田蕊这丫头,还是懂事”,顾醒心里想着,自从收了这个徒弟后,自己就再也没为吃饭发过愁。这种被投食的感觉,可真是太好了。

吃饭期间,顺手看了看今天的热门事件,不出意外,白雾锁城上了热搜,目前官方暂未给出任何说法,只是这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不知道除了上呼吸道感染还有什么影响。而其他新闻还是一如既往,某某明星又和谁吃饭啦,某某明星又和谁分手啦,如此之流。顾醒只能悻悻然揉揉太阳穴,和这些无聊的八卦新闻说再见。

轻叩门的声音响起,一个20出头,扎着马尾辫,一身护士服的女孩走了进来。这还能是谁,敢在吃饭时间打扰顾醒的,只有自己的宝贝徒弟田蕊了。一进门,田蕊就开始说着,今天大雾的事情,还有模有样的分析起来,说这是因为某种气体泄漏导致的。幸好自己戴了口罩,没有吸入太多,不然估计今天师父就看不到她了之类的话。顾醒饶有兴致的听田蕊把话说完,吐了一口鸡骨头说道:“今天的雾气,并没有那么夸张,充其量是抵抗力差些的人会受影响,你看师父我,不是好端端的吗?”话还没说完,顾醒就觉得异样,喉咙发痒,有种想咳嗽的冲动。

完了,“刚说完就要被打脸了吗?这不是要让为师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可不能在小丫头片子面前出丑,还是赶紧让她出去才好。”顾醒心里想着,抬起来,淡淡的看着他唯一的可爱徒弟。田蕊不知事感觉到了什么还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师父,我还有事,先走了哈。”话音刚落,就蹦蹦跳跳的出门而去,也没来得及看顾醒眼神的变化。这下,顾醒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咳意上涌,感觉已经压抑不住,只能咳了出来。但是,这一咳,把自己吓了一跳。

纸上不是以往的痰状物,而是一滩黑血!

触目惊心的感觉瞬间让顾醒背脊发凉,难道是因为今早的雾气?还是自己长时间的流连酒吧,报应来了。来不及多想,顾醒立刻给自己来了一整套的初步检查,可以断定,应该是早上看诊的时候和病人交叉传染了。这个结论一定,顾醒就想立刻开门告诉主任,今早的雾,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当顾醒要摸着门把手的一刹那,突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当顾醒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病床上,周围都是曾经的同事,面上都是焦急的目光。主任的胖脸也比以往更加仁慈和紧张,让顾醒本来想放下的心突然又悬了起来,因为,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复杂和严重。

突然间,电视的报道也接踵而至,报道称,今早的大雾带有致命毒性成分,吸入的群众请尽快就医,目前还没有特效药,但政府已经在抓紧研究,会尽快解决。“关掉!”主任一声怒吼,值班护士只能手忙脚乱的关掉电视。

现在好了,自己躺在床上,围了一圈的人眼睛都开始红了,还用一种关爱重症病人的感觉注视着顾醒,顾醒如坠冰窖,身体不由得瑟瑟发抖起来。主任这时突然撤掉口罩,坐在床边对顾醒说,醒子,你是好大夫,虽然我平时对你是严苛了些,但是这是看在你资质好,想严师出高徒,没想到今天的事,却害了你啊。看着主任略带哭腔的话语,顾醒好久才缓过来,却也释然了。安慰着主任说,“您辛苦了,我从未怪您,也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一个人来城市闯荡,您待我如亲儿子般,我是知道的,如今便是命里的劫数,既然躲不过去,我只能面对。”说着,眼角也开始泛起了泪花。床边的众人也收到感染,淅淅沥沥的哭了起来,田蕊哭的最厉害,几乎瘫坐在地上,只能被人搀扶着走了出去。

顾醒现在终于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今日便是劫数,在劫难逃。往事如白驹过隙,开始播放,曾经的种种悲喜也在被删除,这便是要去了吗?人世间的美好我都还没感受到,不甘心啊。慢慢地,声音开始变得稀疏,眼睛也困的快要合上,主任声嘶力竭叫嚷着心肺复苏,顾醒慢慢地躺下,想着如果能够答应邻居妹子,说不定还能有人给自己送终。

出身平凡的孩子,总是比其他健康家庭的孩子更早熟,童年的过往历历在目,但是已经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了,也许这一世只能这样了,希望下一世还能治病救人,不枉费自己的一身医术。想到这里,顾醒想起了还在老家年迈的父母,还有正在上高中的妹妹,不禁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当顾醒准备在弥留之际给父母打个电话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在有任何动作。

而白天哭的几近昏厥过去的徒弟田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病房里,正冷冰冰地看着他,不发一言。空气陷入停滞,顾醒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但是却徒劳无功。而田蕊,已没有曾经那娇小可爱的神情,只有看待尸体时的冷漠。突然间,田蕊的声音缓缓出口,让顾醒不寒而栗。她说道,“城市突起白雾,很意外吧?冬季这种时候其实很多,只是人们并不会警觉罢了。”“你什么意思?”顾醒急急的说道。“没什么,科学总是需要人们牺牲的,医学的进步需要新鲜的血肉来堆砌,而你,不幸成为其中之一。我亲爱的师父。哈哈哈哈哈哈……”

田蕊的面色突然变得狰狞和狂热,继续说道,“这是一个伟大的计划,我们并不是一个人,我有幸加入这个组织,参与足以颠覆世界的行动,让我兴奋。而你,将成为我们解剖的对象,为伟大的医学提供关键的数据,师父,难道你不感到开心吗?”

听到这来,顾醒彻底清醒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而自己病情的突然加重,是田蕊所为。顾醒突然想起,中午田蕊进门后的突然离开,还有自己忘记戴手套后拉的门把手!

是的,师父,你的洁癖本来让我无从下手,但是你大意了,而且你根本不可能怀疑到我身上,因为你不过只是试验的第一步,而那些人会治愈回家,然后再次感染,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的。而现在,我暂时不会让你死去,你将以这种状态继续存活,成为活标本。顾醒此刻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如自己的感受,本来平凡无奇的一天,自己无比熟悉人怎么就变成了疯子?这肯定是在做梦!对!一定是在做梦!

门再次被打开,一位熟悉身影出现,田蕊恭敬的低下头,退到一边。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主任。主任还是保持着他一贯人畜无害的笑容,小笑着说道,“顾醒,我曾经给过你机会的,你本来有机会加入我们,一起完成这个伟大的计划,但是现在,你趟在这里,也将成为这个计划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顾醒的眼睛从彷徨逐渐变得赤红,开始歇斯底里的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曾经不是说过,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吗?”主任还是笑盈盈的说道,“没错,但是救死扶伤的方式有很多,我们选择了最优化的方式,淘汰那些身体素质低劣的人,只留下那些身体素质优秀的人,不好吗?”顾醒死死的拽紧了拳头,双眼冒着火星,说道,“凭什么由你们来决定,你们有什么权力来决定别人的生死?”

主任笑容依旧,说道,“我们当然有这个权力,我们组织成立的目的就是改善人类生存的条件,资源是有限的,那么存在的人也应当是有限的,素质低劣的人,只能被淘汰。而你,暂时还不会死,我们现在非常需要你,活着……活着才能为伟大的计划贡献力量,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吗?你不能再糟蹋自己的生命,要用他创造更多的价值。”

随着主任话音落下,顾醒的意识便陷入虚无的混沌之中。

第二章 活体试验 再次苏醒过来,还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在忙碌着,但是顾醒此时只觉得异常陌生。昨天的一切恍如一场梦,但醒来的时候却不得不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田蕊推门而入,还是天真烂漫的模样,但这种天真烂漫,已经没有之前的可爱,充满了黑色的邪恶,让人不寒而栗。

“师父,你要坚持住啊。”田蕊略带哭腔的说道,还在忙着检查顾醒各项指标的众人又开始安慰起田蕊来。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此时的顾醒好想对大家说出真相,但是他不知道的是,知道真相后的大家,是不是会像自己一样,沦为活体试验的工具。

当田蕊将一种暗黄色液体注入吊瓶后,缓缓小声说道,“可能会有点痛,师父要忍住哟。”一瞬间,烧灼的痛苦遍布全身,顾醒只能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看来药效起作用了,嘻嘻。”田蕊小声窃喜道。随后便装作憔悴的离去。

顾醒此时已经明白,生命将在营养液和试验药品中慢慢流逝,而自己就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绝望的泪水缓缓流下,窗外的阳光依旧美好,只是这种美好已经无福消受。想着自己曾经的纸醉金迷和对生命的蔑视,这一切似乎就是报应,只是来得早了一些。想到这里,顾醒只能闭着眼睛,承受那流淌在血液里的痛苦,一滴一滴一滴……

顾醒开始在痛苦中回顾自己平凡简单的前半生。出生在一座边陲小镇,成绩不好不坏,运气平平淡淡,没有什么太过于奇特的遭遇,也没遭遇太背的磨难,如果说这是报应,那么现在的窘境,应该就是活了快30年,最考验自己的一次了,唯一的一次。

从这样的小镇出来,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到现在的程度,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的人,拿什么给别人拼呢?不过时想过着自己觉得舒服的生活,又碍着谁了呢?为何老天会如此不公平,对自己下手。

四年的医科生涯,自己也是在恍恍惚惚中度过,药理知识一知半解,但总归在实践中没出过什么岔子,现在不知道能不能通过自己有限的知识来自救了。但是现在的自己,已经处于半植物人状态,还怎么自救呢。

看着仪器上跳动的波纹,还有输液下滴落的药品,这间像牢房的病房未免太过于干净了吧。直到此时,顾醒才稳定心神来观察周边的一切。一如往常,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除了仪器和自己躺的这张床外,什么都没有。对了,还有一个监视器摄像头,顾醒默默地看着。

这种环境,自己的身体状况,基本宣告任人宰割,除非出现奇迹。

门吱呀一声开了,田蕊又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没有多的言语,似乎除了对活体试验的狂热外,自己就像一滩烂泥一样无足轻重。这次田蕊注射的不再是上午的那种药品,而是换了一种墨绿色的粘稠液体,顾醒只能默默承受,别无他法。

当田蕊离开后,顾醒感觉到体内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在敲打着自己,头脑都开始变得异常亢奋,心脏的跳动了开始激烈异常起来。而在监视器后面,田蕊和主任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切。“他能扛过去吗?”田蕊撂了下头发淡淡的说道。“不知道,这次是新型生命增稠剂,如果实验成功,将大幅提高我们的生存几率,如果失败,他将直接死去。”主任还是一副笑嘻嘻模样的说道。

而此时的顾醒,还在经历身体的持续变化,生命的体征开始有了复苏的征兆,就如人死前回光返照一样,突然间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顾醒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挺住,我要活下去。终于,在经历了无数次挣扎后,顾醒再次昏死过去。

当顾醒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目之所及处已是一片黑暗,而此时他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正准备起身时,发现手脚已经被粗大的铁链绑住,能够动弹的空间只有方寸之间。看来,主任等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以应对突发情况。顾醒此时已经清楚的意识到,如果不能把握住机会,那么就永远受制于人。这时,顾醒谨慎看向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把钥匙一样的东西,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去拿那把钥匙。而这时的主任和田蕊,并没有看监视器,而是注视着生命活性脉络仪,异常兴奋。

此时的顾醒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肉体在医学意义上已经宣告死亡,而他的意识将陷入无休止的虚拟轮回,直到宇宙尽头。

当顾醒拿到钥匙后,他谨慎的打开了锁着自己的铁链,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许久没有起身,身体像被剥离一样,瘫软无论无力。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顾醒再次皇姑四周,一切都跟之前看到的一样,当他小心翼翼出门后,发现走廊上空无一人,顿觉事情不对。正想着,走廊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缓慢的移动,当顾醒看清人影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哪里算个人啊,支离破碎的五官,还有破碎的白大褂,勉强能称为手的部件已经变得像龙虾一样恐怖,正一摇一摆的向自己走过来。顾醒来不及多想,就迎面冲了上去,说时迟那时快,那怪人突然一个闪身,出现在顾醒神后,用钳子一样的手臂抓住了顾醒,只听见咔嚓一声,顾醒便昏死过去。

“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继续。”主任看完整个过程,笑嘻嘻地说道。“那明天加大难度,说不定就有突破呢?”田蕊饶有兴致的问道。“可以,直接上毁灭级别,让顾醒彻底进化,如果不行,就直接死亡,这次是真正的死亡。”主任说话的时候,面色阴沉,不似以往笑嘻嘻的模样,田蕊也收敛了笑容,小小心翼翼地答道:“是!”。

当顾醒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如常,他开始怀疑这一切不过是他做的一个梦,梦里主任和田蕊变成了坏人,自己被无数次的折磨,当他看见手脚上铁链的时候,他才不得不再次接受事实。自己昨晚没能逃出去,又被抓了回来。当他扭头看去,钥匙还是放在昨晚的位置,走廊上也鸦雀无声,似乎跟昨夜一样,整间医院的人都突然间人间蒸发了一样。

顾醒这时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一切,虽然自己此时此刻被绑着,但是脑袋却在药物的作用下异常清醒,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变成这样。而让自己变成这样的主任和田蕊,都消失不见,这无疑是最让人奇怪的。

这时,医院的钟声想起了,午夜12点,为何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是夜晚,而此前自己居然忘记了观察下时间。“蠢货!”暗暗骂了自己一句,顾醒再次拿到钥匙开锁,这次他并没有盲目的出门,而是在房间里寻找有用的东西。

除了床和仪器以外,这次在床旁边的桌上海有一个医用托盘,里面放着手术专用的剪刀,顾醒慢慢挪了过去,将剪刀牢牢地抓在手里。这无疑是突围的有利武器,只是顾醒并不知道,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顾醒按着昨晚的路子出了门,走到了昨夜遭遇怪人的走廊上去,这时灯火通明,走廊上空无一人,也没有昨晚的怪物出现,顾醒开始警觉起来,缓慢的挪动着脚步,观察者四周的变化,开始向着医院大门口走去。

而正在观察顾醒一举一动的主任和田蕊,并不着急,只是默默注视着,也不说话。这时,旁边仪器冰冷且机械的声音响起:试验对象生命体征达到临界点,智力突破上限、敏捷突破上限、体能突破上限、感知突破上限。听完仪器的播报,主任不为所动,田蕊却慌张地说道,“主任,这样下去,顾醒会不会意识到自己并不存在,然后自杀呢?”“不会,这是药物作用下的本能反应,说明我们的药物是起了作用的。”主任说完,田蕊安静下来,再次注视着监视器里的一切。

这时的顾醒,已经来到一楼大厅,突然间灯光闪烁了一下,本来空无一人的大厅开始变得人潮涌动,就像是之前就有这么多人一样。而且每个人都像看到怪物一样看着顾醒。顾醒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一切并没有任何变化,那些人还是注视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极其丰富。此时的顾醒内心已经濒临崩溃了,数天以来的打击让他经历了一场实实在在的恐怖片,而他自己就是恐怖片的“男主角”。此时此刻,无论顾醒做任何决定,似乎都没有对错了,因为只要能逃出去,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顾醒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开始拼命地往外冲,而那么人却开始向顾醒靠拢,并有规律的挡住顾醒出去的道路。“就知道没这么简单!”顾醒咬着咬喃喃地说道。突然间,顾醒摸出剪刀,开始向人群疯狂挥舞,人群见到顾醒如猛兽脱笼的举动后,表情从好奇变成惊恐,开始四散奔逃。

“难道我想错了?这一切都是真的?”顾醒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正在这时,这些奔跑的人群开始扭动身体,皮肉崩裂,变成了一个个昨晚一夜的怪人,顾醒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这是你们的阴谋,我今晚就将从这里逃出去,拭目以待。”于是乎,顾醒开始拼命挥舞剪刀,向着怪人们冲去。

一波接着一波,怪人们就像杀之不尽一般,而此时的顾醒已经筋疲力尽。这时,另外一边,仪器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试验体已达到突破点!”主任微笑着说道,“成败在此一举。”怪人们像是突然接收到某种指令一样,开始变得异常疯狂起来,向着顾醒冲了过去,顾醒拼命杀着怪人们,但是这些怪人跟潮水一样,不断地涌上来,将顾醒慢慢淹没。

结束了吗?看来一切都结束了,顾醒在怪人的啃食下,逐渐失去意识,倒在血泊之中。在弥留之际,不甘心的情绪突然爆炸开来,这股能力将监控的仪器也震动了起来,虽然仪器上的生命体征已无限趋于零,但是还在不断跳动着。

最终,仪器冷却了下来,监视器里的画面也静止了,顾醒这次是真的死了。但是刚才的一幕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机器的冰冷声音再次响起,“试验体灵魂数据进入空间隧道,完毕。”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两人面面相觑。主任冷着脸说道,“看来,他将在另外一个时空中重生,田蕊,准备一下,你去把他带回来。他将成为我们重要计划进行下去的希望!”

田蕊突然肃然起敬,看着主任,并行了一个礼,铿锵地答道,“是!”

这一世,浑浑噩噩,平平淡淡,最终也没能逆天改命。下一世,从头再来,或许能够书下别样的人生。

第三章 乱世重生 再次睁开眼睛,目之所及之处皆是奇装异服之人,奔走忙碌,但眼睛里都有藏不住的喜色。而此时此刻的顾醒,已经成为一名婴儿,在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手里,注视着。

“这是哪里?我在哪里?我是谁?他们又是谁?”一连串的问题层出不穷,但是这时的顾醒,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看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阔方圆,可谓是天之骄子啊”。一名中年道士打扮的人,在那吹捧道。老妇人瞪了那道人一眼,那道人便怯生生的不再言语,退到了一边。

只听得那老妇人说道,“告诉我儿,麟儿已生,让他速速回来,切莫误了百日宴。”一旁的丫鬟允诺一声,便退了下去。那老妇人看都没看一眼,只是一个劲的逗着我笑,喃喃自语道,“朝堂飘摇,不知你此时来,是福是祸啊”。随着言语,老妇人抱着我走出门栏,一众人看见她都行跪拜之礼,不敢有一丝毫的僭越。

此时此刻,顾醒才恍惚间明白,自己又活了过来,或者说灵魂穿越才更贴切,只不过这一世,我顾醒定要活的惊天动地,留下名垂青史的千古美名或者骂名。顾醒心里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只是一个劲的乐呵,逗的老妇人心情大好。她轻轻拍着顾醒,说道,“我顾府喜得麟儿,乃家族大幸,从今日起,同城欢庆三日,共贺佳话。”众人应诺,便开始张罗起来。

不足半日,整个府邸已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门栏上红绸帷幕,灯笼也是格外惹眼,还有漆金描墨的麒麟跃然于门上,似要印顾醒这一世的名字一样。而门外的仆人,也已经换成红火的装饰,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微笑。

这时,一名儒家打扮的富态中年人走了过来,问道,“禀告太夫人,喜宴已布置完毕,本城各部均已递贴,就等将军归来,便可同贺。”老妇人淡淡的说道,“那明月楼怎么说?”富态中年人整了整衣裳,毕恭毕敬的答道,“明月楼楼主届时将亲自送上贺礼,不负太夫人盛情邀约。”说完,老妇人便失意富态中年人退下,富态中年人起身,缓缓后退,直到门栏处才小心翼翼的转身离去。我留意到他走路悄然无声,看来也是武行好手。

刚想着,顾醒无意间察觉到一丝阴冷的目光,正想细查的时候,这个目光已经悄无声息的隐藏了起来。看来,“我的到来并不是普天同庆的喜事,至少有的人并不是这么想的。”顾醒这般想着,看顾醒面色沉了下来,老妇人觉着定是有些累了,便让贴身丫鬟带顾醒回里屋休息,顾醒虽不能言,但经历了上一世的百般折磨,身体各方面的素质都异于常人,对危险的感知却比寻常人更敏锐些。

于是留心观察,发现府邸极尽奢华,描金画虎,气派非凡。一直走了数到门栏,才到里屋,当丫鬟把顾醒放在床上的时候,顾醒突然被一股外泄的杀意惊到,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这屋里不只顾醒和丫鬟两个人,在那帷幕后面,隐隐约约还有一个人影,气息荡起了涟漪。而此时的顾醒无能为力,只能听凭丫鬟抱着,在摇曳的小床上,轻抚进入梦乡。

顾醒一直盯着丫鬟姐姐哇哇地哭着,就是不睡,她也不恼,就那么温柔地注视着我,也不说话,就像是天塌下来都不会惊动她一样。

后来顾醒才知道,那位老妇人是自己的祖母,一品诰命夫人白洛箐,而她的儿子,也就是顾醒的父亲,是戍边大将军顾闫勋,而这位丫鬟姐姐,就是鼎鼎大名的天下四卿之一的用毒于无形、武功冠天下的伶仃。当然,此时此刻,顾醒对她并不了解,经历了这一次事件之后,顾醒才知道,她留在顾府,一为还情,二为一人心。

说时迟那时快,帷幕微动,破空之声袭来,只见丫鬟姐姐手上并无动作,只是身体微微侧过,还是温柔对顾醒笑着。然后,缓缓的说出了几个字,“何人?找死!”顾醒被这一惊吓再一次哇的大哭起来,丫鬟姐姐看似波澜不惊的脸上,突然出现关切神色,检查顾醒并无损伤后,才缓缓又说出一句话,“留你半天命,还不快滚。”声音是那么温暖,就像什么都不能让她从顾醒身上挪开一样。那帷幕后面的波动渐渐散去,但我目力可及之处,有殷红可见,那人必然伤的不轻。

老妇人闻讯赶来,看着丫鬟姐姐抱着顾醒,安安静静的坐着,便稍安定下来,问道:“伶儿,何人?”回祖母的话,“从气息来看,应是血影堂,我留了他半条命,让他复命。”老妇人紧了紧衣服,慢慢说道,“看来,惦记着我们麟儿的人,还不少呢。”她笑嘻嘻的看着顾醒,顾醒又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这一笑,似乎打破了快要结冰的空气,气氛又变得融洽起来。这时,老妇人吩咐道,“调查血影堂帮众行踪,方圆30里地,全部肃清。”顾醒听到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心想,“这来一下子,就要死好多人,这也太心狠手辣了吧。”正想着,丫鬟姐姐缓缓说道,“禀祖母,我已留追踪异香,可循此找,定能一网打尽。”老妇人淡淡地看了丫鬟姐姐一眼,说道,“别太劳累,辛苦你了。”丫鬟姐姐略微欠了欠身说道,“为了姐姐,不辛苦。”

老妇人叹了口气,缓缓走出门去,此时门外大雪纷纷,和张灯结彩的庭院,显得格格不入。

当老妇人走后,丫鬟姐姐又转过头来盯着我,就想怎么都看不够似的,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直到我进入梦乡……

又被一缕朝阳扰醒,顾醒想挣扎着做起来,才想起此时的我还是个婴孩,于是作罢。丫鬟姐姐像是没有睡一样,抱着顾醒缓缓地走了出去。见到她的人,都快速行礼后退避三舍,生怕多呆几分就会暴毙一样。

来到前厅,老妇人已然坐定,看着丫鬟姐姐问道,“麟儿昨夜睡的可还安稳?”“回祖母的话,不似一般孩童,不扰人。”说完还浅浅的笑了。这一笑,把周围的人都是一惊,老妇人倒是不以为意,说道,“安稳就好,还担心昨夜惊了他,看来是我多虑了。”丫鬟姐姐没有说话,只是将顾醒放到老妇人手上,便走了出去。去哪里?干什么?没人问也没人敢阻拦,顾醒便这样目送着她缓缓离去。老妇人看着顾醒说,“你这姑姑,就这般脾气,唯独对你,千依百顺。”说着怜爱的摸着我的脸,顾醒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三日喜宴,城里锣鼓喧天,虽然顾醒没办法亲身感受,但从每个人的脸上都能够看到,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每个人看着自己,也是一副爱惜的模样,但到现在,顾醒都还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梦回了哪个朝代,投身在哪家府邸,会成为怎样的人?

恍惚间,老妇人许是抱的累了,将顾醒安置在一个小床上,也不离开太远,就这么坐着,似乎陷入了沉思。“人年纪一大,应该就会有许多过往需要回忆吧。”顾醒心里如此想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一名仆人打扮的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说道,“禀告太夫人,家主回信,边关战事已凯旋,定不负麟儿百日之约。”老妇人听到此话,突然站了起来,连声说道,“好好好,终于把我儿给盼回来了。”

一晌无话,丫鬟姐姐在夜幕将落的时分出现,将我抱走了。

没人问她去了哪里,我只是感觉到她身体有些凉,瞪着眼睛盯着她看。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波似水,也不言语,就这么静静的端详着我。待走进昨夜的房间坐定,才将顾醒放下。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喝了起来。兴许是累了吧,她坐在床沿边撑着手,闭着眼睛。顾醒也支撑不住,缓缓地睡了过去。这一夜,梦回百转,真假难辨。

又醒过来,还是那位丫鬟姐姐,抱着我,亦如昨日一样。来到前厅后,她没有把顾醒交给祖母,而是说道,“禀告祖母,麟儿在我处呆了几日,并没不适,那日后可否在我拿常住,让我照顾他?”老妇人欲言又止,但话到嘴巴又咽了回去,只是温和的摆了摆手。丫鬟姐姐见状后便喜形于色,将顾醒亲了亲,放在老妇人身边,便走了出去。

此前已过大雪,漫天鹅毛随风摇曳,一人白衣持剑,在雪中翩翩起舞,煞是好看。老妇人看着雪中人,喃喃的说道,“多年未见伶儿舞剑了,没想到如今,还能再见。”似乎是丫鬟姐姐已经多能没有舞剑了,老妇人看着雪中人,竟然看的有些痴了,喃喃自语道,“麟儿他娘如果还在的话,也定会感到高兴吧。”

而此时的顾醒,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出生不足百日,为何不见母亲,而这位丫鬟姐姐为何日夜守着自己,老妇人也对自己百般宠爱,那么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呢?顾醒对这一世的身世越发好奇起来。

第四章 身世秘辛 “依循自己前一世的医学常识,自己的母亲应该是生下自己后不久便离开人世了。”顾醒这般想着,因为这是自己现在唯一能够确认的一件事情了。

丫鬟姐姐舞完剑,回到堂内,给老妇人施了个万安,便将顾醒抱起,再也舍不得放下。老妇人见状,便开口说道,“你想起了他娘?”

丫鬟姐姐半晌沉默,没有说话。老妇人紧接着又说了一句,“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这背后有太多的秘密,而人知道太多的秘密,就会死的很快。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想再失去另外一个。”丫鬟姐姐盯着顾醒,不急不慢的说道,“后唐三年,您说哥哥娶妻,我那是第一次见姐姐,便再难忘却。”

“是啊,她是好孩子,是顾家对不起她。她本该属于江湖,我们却偏偏要用庙堂来束缚她,换来的终究是错啊。”老妇人顿足捶胸,一股清泪留下。

这时顾醒才明白,当世乃历史上五代十国时期,自己出身在后唐的顾大将军家,而自己的母亲因为某种原因,在自己出生后不久,便离开了人世。而自己的父亲还在边关戍守,不知道是否知道这个消息。

正在顾醒思索的时候,丫鬟姐姐冰冷地说道,“顾大将军心里只有他的边关,哪里有姐姐一丝一毫,当时若不是他不在,姐姐怎会身死?”

看来,母亲的死另有隐情!

老妇人拭了拭眼泪,再次正襟危坐,闭目养神起来,不再言语。而丫鬟姐姐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接着说道,“只恨庙堂江湖乱成一气,姐姐还未施展抱负就沦为牺牲品。”

老妇人忽的睁开眼睛,猛的给了丫鬟姐姐一巴掌,怒道,“人死便死了,去说那些无端端的话干嘛,给人留下话柄吗?”丫鬟姐姐面颊突然一片血红,可见老妇人这一巴掌的用力。但丫鬟姐姐并为恼怒,只是温柔地看着顾醒。喃喃地说,“麟儿,等你长大,不要为你母亲报仇,有些事有些人,能放就放,能忘就忘。”

顾醒此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若有所思的眨了眨眼睛头。

突然,破风之声响起,一阵浓烈的杀气弥漫开来,老妇人和丫鬟姐姐都突然屏住呼吸,似乎随时将出手一样。

随着她们的目光看去,大堂门栏边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一身黑衣,不见容貌。手交错放着,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看到这般光景,老妇人缓缓的说道,“来者是客,不妨进来喝杯热茶再走?”

对面两个黑衣人也不答话,不见手上有什么动作,已经缓步走了进来。就在气氛快要冻结的时候,一位富态中年人突兀的出现在了对峙的人中间,淡笑道,“两位,既然来了,那就不要走了。”

说时迟那时快,富态中年人突然出手,只见他身子一轻便出现在黑衣人身侧,从腰间抽出一柄七尺软剑,向两人刺去。那两黑衣人双手依然环抱,并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脚下动作频频,意在躲避。

富态中年人见状也不恼怒,双手一分软剑便一分为二,分别向两个黑衣人刺去。这时,其中一名武功稍弱的黑衣人才悻悻然的说道,“走龙蛇!原来你是!”“既然知道了,那就去死吧。”

富态中年人用超乎常人的敏捷身法,不断的“撩拨”黑衣人,同时舞出不同的招式和剑花,意在杀人也有试探之意。因为老妇人和丫鬟姐姐并未出手,想必是让自己干净利落的处理掉,所以手上动作更加快速,突然跃起将两柄剑合二为一,对其中一名武功稍弱的黑衣人当头斩下。

这时,黑衣人才不得不拿出武器抵挡。顾醒定睛一看,这武器非铁非玉,倒像是石头一般,毫无光泽,而武器的样式也非棍非枪,感觉像是从厨房拿的烧火棍一样。而另一名黑衣人则拿着一本同样质地的旧书,书本呈现打开状,两者配合着向富态中年人迎了上来。

只见两者一前一后左右开攻,似乎是抵挡住了富态中年人的攻势,只是在富态中年人凛冽的剑招下,仍有些吃力。说时迟那时快,富态中年人将长剑抛起,双手化掌同时击在黑衣人胸口,同时嘴中喝道,“血影堂枯木书生,还不速速受死。”这时,两名黑衣人突然一前一后站在一起,进入合二为一成为一个人,这个人左手抓笔,右手持书,依然一副文士模样。黑色紧身衣已经在富态中年人的剑下荡然无存,只有一个身着儒生装束,面色微白,留有一缕山羊胡子,脸上皱纹丛生的老头站在原地,喘着粗气。

这时,老妇人才缓缓走上前来说道,“你们血影堂不是号称人才济济吗?怎会派你这么一个不入流的人来刺杀,从实招来。”那名为枯木书生的人急促地说道,“我就是来带个口信,堂主说了,在那小娃儿百日宴时,将给你们送上一份大大的贺礼。”言毕,富态中年人手起,枯木书生便身首异处。

丫鬟姐姐一直挡着不让顾醒看这一幕,老妇人吩咐下人收拾,便也坐了回来。向富态中年人问道,“老林,你怎么看?”富态中年人迅速将剑别回腰间,恭敬地答道,“回禀太夫人,血影堂这是公开宣战,不得不防。”“这不是废话吗?还用你说?”顾醒心里想着。

老妇人听了富态中年人的话,缓缓的说道,“确有道理,看来到百日宴的这后续日子,不会太平了。”

而丫鬟姐姐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对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顾醒浅笑,仿佛世界与她无关一样。

经历了这样的插曲,大家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凝重,富态中年人将几个仆人唤来,耳语了几句,便恭敬地向老妇人说道,“禀告太夫人,已加强内院警备,我也将驻守内院,请太夫人放心。”

话毕,老妇人看着富态中年人,淡淡一笑,说道,“林管家,辛苦了。”扑通一声,富态中年人跪倒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着说道,“是小人失职,请太夫人重罚。”“重罚就不必了,去武勋院领三十骨鞭吧。”老妇人看也不看富态中年人,淡淡地说道。

富态中年人如蒙大赦,慢慢站起来退了出去,堂内又恢复如初,就像当初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这时,丫鬟姐姐才开口说道,“血影堂乃是七皇子一系,此时来势汹汹,看来是准备摊牌了。”老妇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该来的实在要来的。我有些乏了,你也早些带麟儿休息吧。”说完,便慢慢走了出去,消失在漫天大雪中。

丫鬟姐姐看得出了神,好一会才转过身来,抱起顾醒,向内院走去……

似因为经历了那一夜的刺杀,在喜气洋洋的景象下,大家都心事重重的样子,连平日里波澜不惊的丫鬟姐姐,也变得有些忐忑起来。顾醒知道,有些人,有些事,自己将来也要面对,而庙堂和江湖,始终会纠葛在一起,不会分开。

多日无事,离顾醒的百日宴也越来越近了,老妇人每日端坐堂前,看着远方,不知道等的那个人什么时候回来。

恍惚间,堂外想起急促的马蹄声,一人骑白马而来,已到堂外,老妇人有些失神的站了起来,激动地想要走出去。但是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坐了回来。这时,一名身披银甲,腰佩虎口宝剑的人走了进来,堂下仆人皆行跪拜礼,那人就像没看见一样,径直走到了堂前,脱帽单膝跪地,双手和握的朗声说道,“母亲大人,闫勋回来了。”老妇人有些激动,被人搀扶着走上前来,扶起顾闫勋,说道,“一别三载,我儿辛苦了。”说着双眼微红,有泪珠闪烁。

顾闫勋看着老妇人这般模样,竟也眼泛泪光,温和地说道,“母亲大人辛苦了,是儿不孝。”说罢便又要跪下来。

一旁抱着顾醒的丫鬟姐姐看着这一幕,冷冷的说道,“大哥,你再晚回一天,我们的命估计就没了。”顾闫勋闻言一惊,转过身来问道,“庙堂上又有异动?已经按捺不住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丫鬟姐姐一阵冷笑,说道,“当初你让姐姐忍,姐姐身死,如今你又要让我们忍,看着我们死吗?”

老妇人重重的顿了一记龙头拐杖,说道,“伶儿,休得放肆。”顾闫勋也不恼怒,只是看着丫鬟姐姐和抱在怀中的顾醒说道,“我回来了,也就不必再忍了。”说罢,看向老妇人再次说道,“麟儿还没起名吧,孩子都快百日了,应当有个正名了。”老妇人的面容这才缓和下来,丫鬟姐姐也不再针锋相对,三人各自落座,悠闲的品起茶来,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半晌,老妇人拍了拍手,富态的林管家几步跨了进来,半跪着说道,“去将苦痕道人请来,为麟儿赐名。”林管家应声而出。听到老妇人的话,顾闫勋缓缓喝了口茶,对老妇人说道,“麟儿名字孩儿已有决断,待苦痕道人算过,再行决断,不知道母亲意下如何?”

丫鬟姐姐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顾大将军说道,“将军这才见麟儿第一面,就已经有了决断,怕是路上就已经想好,怕回来之后左右为难吧。”看着丫鬟姐姐又要发难,老妇人咳嗽了声说道,“伶儿,他毕竟是你大哥啊。这样又是何苦呢?”还没等丫鬟姐姐答话,顾大将军先开了口,“是我对不起诺华,也对不起言哼。”

“诺华应当是母亲,那这个言哼又是谁啊?”顾醒想着。这时,他感觉到丫鬟姐姐身体有些颤抖,满脸怒容的说道,“你没资格提他俩的名字,一个是爱你至深的妻子,一个是你手足兄弟,你一句对不起,就能够抹清对他们的亏欠了?”

顾大将军看着丫鬟姐姐,略带苦涩的说道,“我对诺华的亏欠今生难还。我也知道言哼对你何等重要。那战以后,我派人将方圆百里之处都找过了,没有发现他的尸首,许是还活着吧。”

“不要再说了!”丫鬟姐姐怒喝道,已是泪眼婆娑。

直到此时,顾醒才知道,丫鬟姐姐是顾大将军顾闫勋的妹妹,诺华是自己的母亲,而这个言哼应该是丫鬟姐姐的爱人,只是被顾大将军弄丢了。

哎,人世间的情情爱爱,怎会是我一个尚不足百日的小孩子能够明白的啊。想着,有笑出了声来。随着顾醒的笑声,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似乎暖和了一些。

第五章 苦痕赠名 时光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顾闫勋回来的日常并没有什么异常,丫鬟姐姐伶仃还是每日早出晚归,大家都习惯了她的神出鬼没,老妇人还是抱着麟儿,偶尔拉着顾大将军话话家常,说得兴起会轻笑几声,但更多的时候确是黯然落泪。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厚厚的一层铺在青石板的地上,走在上面咯吱作响。这一天比往常更早多了些烟火气,丫鬟姐姐伶仃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将顾醒抱到了老妇人房间,自己独自走了出去。老妇人看着顾醒,一脸喜气洋洋的感觉。

当老妇人抱着顾醒来到大堂的时候,顾醒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张灯结彩的顾府,已经被各种各样的陌生人塞满,人头攒动,比肩接踵。有的人身着华服,梳着发髻,显得尊荣华贵;有的人粗衣麻布,脸上还是泥垢,略显寒酸了些;还有的人身着劲装,手持兵器,也笑盈盈的在人群中打着招呼,这几拨人聚在一起,居然没有突兀的异样,感觉他们今天就应该出现在这里一般。

而往常冷若冰霜的丫鬟姐姐,也身着红裳,在大门处迎起了宾来。

当老妇人出现后,熙熙攘攘的众人突然安静下来,面向老妇人整齐划一的行了一个作揖礼,并齐声说道,“恭祝顾太夫人喜得麟孙,恭祝顾大将军后继有人,愿顾府基业流传万世。”

“这些之前彩排过吗?这么和谐?”顾醒暗暗地想道。听完这些人的话,老妇人笑盈盈的让大家不必拘礼,说道,“今日麟儿百日,各位百忙之中前来,乃我顾府之幸。”言毕,便坐在主位上,不再言语。

这群人也不再拘礼,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半盏茶的时间,这个大堂内已经来了更多的人,这些人之间大多互相认识,打过招呼后都要来到老妇人面前拜礼,一会功夫,放在案桌上的贺礼已经堆积如山了。

顾醒正看着一位面如红枣的大汉拜礼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叫门声,说道,“国主特命前来拜贺,送上薄礼,聊表心意,以慰顾大将军戍边功勋。”话音刚落,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时仆人已经打开了大门,一队宫廷打扮的人先涌了进来,进来的是一位剑眉星目,面白无须,嘴唇却泛着暗紫的年轻人。当众人看到年轻人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醒听见有人小声嘀咕道,“七皇子怎么来了?”“他不是跟顾家向来不合吗?”“看来来者不善啊。”就在宾客们小声议论的时候,老妇人已经将顾醒抱起,从主位上走了出来,由丫鬟姐姐搀扶着,顾大将军陪同来到年轻人面前,恭敬的说道,“不知七皇子大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太夫人言重了,我奉国主之命前来拜贺,太夫人何罪之有?对了,恭喜顾将军了!”七皇子说完,便面带微笑的看着面前的几人。顾醒此时已经察觉到,这人来者不善,只是没想到,事态最终会发展成这般模样,此事容后再表。

众人僵持了一会,丫鬟姐姐先开了口说道,“来者是客,里面请。”顿时,尴尬的空气像漏了风的气球,有了口子便缓和下来。众人又开始各自交谈起来,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焦虑,似乎等下将会有大事发生一样。

当七皇子走进大堂后,他慢慢地从腰后摸出一张绢帕并举了起来,众人见状纷纷跪倒在地。这时,七皇子才打开绢帕,朗声说道,“国主圣启,念顾将军多年为过戍边,功不可没,寡人无以可表,恰逢汝儿百日贺辰,特命七皇子代寡人登门,送上贺礼,以慰吾心。”

七皇子说完后,上前一步扶起老妇人,将绢帕递了过去,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接过绢帕,欲再次跪地谢恩。七皇子再次扶住老妇人说道,“太夫人年岁已高,不必拘礼了,还是听听国主的赏赐吧。”

老妇人这才在丫鬟姐姐的搀扶下缓缓转身,向主位方向走去,待老妇人坐定,七皇子才从身边一名剑客打扮的人手中接过另一张绢帕,朗声说道,“赐!蟠龙玉枕一对、翡翠珊瑚同心锁一副、九极夜明珠一颗、缀星盘一件、栖霞山千年人参一只、寒玉金针一套、黄金万两、绸缎千匹。”言毕,众人哗然,国主居然赐下如此重礼,足见对顾将军的看重和对顾家的厚待。

顾醒又听见离的稍近的几人小声嘀咕,“这前面几件也就罢了,给顾家小儿用理所应当,但那缀星盘和寒玉金针,却是尉迟言哼和林诺华之物,这其中怕是有凶险啊!”“那我们见机行事便是,说不得还是要帮上一帮。”“别帮着帮着把小命丢了,那就亏大了。”

正听他们说着,老妇人再次站了起来,颤巍巍的合手作揖道,“谢国主厚赐,顾家定不负国恩。”而此时,丫鬟姐姐已经贝齿咬朱唇,微微的渗出了些血迹。顾醒知道,伶仃姑姑是动了血怒了。

而顾闫勋像是没事人一样,谢过七皇子,让仆人收下赐礼,便邀请七皇子在主宾席就坐。刚才的一幕,被在场所有人看在眼里,他们眼神各异,似乎各自都心怀鬼胎。

经历了这么一个“插曲”,在场众人便不再走来走去,各自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等待顾家主母的后续安排。老妇人稳了稳心神,轻咳了两声说道,“今日邀各位前来,为顾家香火添福,既然来了,那便是来者是客,只是今日麟儿百日宴,如果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老妇人说完后,目光扫视了众人,并在七皇子身上停了下来,七皇子就跟没事人一样,安安静静的端坐着,似乎是在等待顾大将军接下来的安排。

顾闫勋回望着老妇人,后者点头后,他才转过身来说道,“既然宾客已到齐,那便开始今日的宴席,各位请。”他说完后,手一挥,顾府仆人心领神会,开始一个个的上起菜来。

待菜上齐后,老妇人开口说道,“我家麟儿百日,却还未有正名,今日拜谢各位见证,请苦痕道人为麟儿算上一卦,补上无名之缺。”

老妇人说完后,一名看起来五十岁上下,手持扶尘,一脸苦相的老道士站了起来,拜了个礼。老妇人点了点头,苦痕道人走到了大堂中间,从袍袖中摸出了一只蜥蜴和三枚月牙形状的铁片,拿在手上。嘴上念念有词的说道,“麟儿百日已成,老道便借此吉日,用师承相术,来为麟儿觅得佳名。”

话说这老道士手上的蜥蜴,乃是潜蜥山特产,极通灵性,而那三枚月牙形状的贴片,则是老道士师门苦陀宗的镇山之宝,蜥月占。有了这两件宝贝,才能够为人算命看相,而一般人根本无福消受,老道人算这么一次,要消耗其三年阳寿。所以,这次顾家也是下了血本,才请动了苦痕道人出山,来为顾醒卜天命。

只见老道士将三枚月牙贴片抛起,随即转身后踢,嘴上念动符语,拿着蜥蜴的手不断地按着蜥蜴的脑袋。蜥蜴估计是被按烦了,开始不安分起来。老道士突然眼睛一睁,将蜥蜴想月牙铁片抛去,蜥蜴一个闪身就将铁片含在嘴中。老道士见状,立刻铺开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黄布,蜥蜴落地后,便将三块铁片吐到黄布上,转身一溜烟地跑进老道士袖中不见了踪影。

待铁片在黄布上稳定下来,老道士这才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嘴上不停有晦涩音节蹦出,在场众人无比凝神屏息,生怕惊扰了老道士的作法。

这时,顾醒偷偷瞄了一眼七皇子,看他也饶有兴致的看着场中着一幕。突然间,老道士脸颊泛红,双目圆睁,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随即低头看着黄布上的铁片,才慢慢缓和呼吸,待呼吸平稳后,站起身来对老妇人说道,“禀告太夫人,老道已算出麟儿的天命。”说罢便不再言语,站在原地。

老妇人急急的问道,“苦痕大师是不是算到了什么,能否告知?”老道士再次平稳心神,说道,“麟儿命格踏九星,众所周知,世间大陆有九渊,一渊一国,年年征伐。麟儿踏九渊,说明……”还没等老道士把话说完,顾闫勋厉声打断了老道士的话,“苦痕大师,不必多言,就直说该取什么名字吧?”

这时,苦痕道人已经收了黄布,站在原地徐徐欠身,说道,“神州大陆分九渊,斗转星移命不潜。天命所顾终成器,如梦方醒化万仙。如此天命,便单名一个醒,字九渊吧。”

听到这里,顾醒都快从襁褓里蹦起来了,“这老道士怕不是知道我市投胎转世而来的吧,上一世和这一世名字分化不差,这怕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天命能够说清楚的吧。”想到这里,顾醒扭动起来,咯咯地笑了。

老妇人看到顾醒又了感应,便对老道士说道,“让苦痕大师受累了,快些坐下休息吧。”说完又转过头来对顾大将军说道,“你意下如何?”顾闫勋紧了紧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顾醒谐音孤星,我本不喜,但九渊何其大,我儿天命所向,我便应允了。”

听完顾闫勋的话,老妇人站了起来对众人说道,“从今日起,麟儿就叫顾醒,字九渊。”众人闻言纷纷起身,向老妇人作揖道,“贺!”顾醒偷偷瞄了一眼七皇子,没想到七皇子也在看着他,面带冷峻笑意。

第六章 剑拔弩张 “笑个屁啊,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好人,非要表现的这么明显吗?”顾醒心里暗暗想着。这时,丫鬟姐姐似乎察觉了顾醒的异样,向七皇子这边看了过来,七皇子才不紧不慢的扭过头去,看向了别处。

丫鬟姐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走到老妇人身侧,耳语了几句,老妇人眉头紧锁,轻轻拍了拍丫鬟姐姐的手背,让她宽心。

而顾大将军似乎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异动。但是奇怪的是,征战杀伐的人,本来杀气就很重,极其容易跟其他杀气产生共鸣,但顾闫勋并未有丝毫动作,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顾醒,眼中充满了温柔。

在正名后,堂中开始了歌舞杂耍表演,顾醒心觉无聊,便闭上了眼睛。任由丫鬟姐姐抱着,等待今夜喧嚣过去。

在歌舞声中,七皇子对身边的侍从耳语了几句,侍从便悄悄隐去身形,消失在大堂之上。而这一切被丫鬟姐姐看在了眼里。

此时,顾大将军许是喝酒喝多了,也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后院走去,老妇人怕他摔倒,忙不迭的吩咐仆人跟随,却被顾大将军赶了回来,直至身影消失在众人眼前。

一时间,一明一暗消失了两个人,丫鬟姐姐眉头紧锁。但堂中众人似乎并为察觉,依然在推杯换盏,大快朵颐。酒过三巡,七皇子突然起身向老妇人作揖并说道,“寻常歌舞杂耍诸位想必是看的腻了,既然诸位都是江湖中人,不如就按照江湖中人的规矩,来玩点新的花样,如何?”

顾醒闭眼眼神,听到这里突然睁开眼睛,心里暗道,“这七皇子已经按奈不住了吗?看来接下来有好戏看了。不枉我重新来一次,一来就遇到这么刺激的情节,怕是只有网络大电影敢这么拍吧……”

七皇子说完,看老妇人并为阻止,就接着说道,“既然太夫人首肯,那么我们就来比试一下内功如何?”说完就将堂门推开,一阵寒意袭来。丫鬟姐姐正想发作,被老妇人拦住,示意她接着看下去。

七皇子走到门外,对门内的众人说,在座各位两两一组,分别用内力将寒意抵挡在门外,看谁坚持的时间最久,谁就能得到本王的厚礼相赠。堂内众人闻言说道,“七皇子不妨拿出来看看,什么样的厚礼值得我等耗费内劲比试?”

七皇子哑然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块漆黑如墨的东西说道,“大内贡品颜如晶。”众人闻言纷纷倒吸了口凉气,这颜如晶产自九渊之一的后周,百年方可成晶,研磨成粉,服用一点就能武功精进延年益寿。而颜如晶最让人趋之若鹜的功能,则是打开九幽极渊的钥匙。这九幽极渊每五十年出现一次,每次出现必然会带来惊天宝藏,而得到宝藏的人无不成为一方霸主。在这乱世,谁不想有此奇遇呢?

等众人安静下来后,七皇子继续说道,“大家既然没有意见,那我们就开始吧。”顾醒新中嗤之以鼻,想着,“这衰货不就是用一个东西骗这些傻子消耗内力吗?内力消耗殆尽,岂不是就任人宰割了?看起来古人确实不太聪明的亚子。”

紧接着,一个个宾客争相上前比试,为了这块东西开始你争我夺起来。而顾大将军在出去后不久,也回到了大堂,安静地注视着场中的一切。

气氛逐渐变得紧张且微妙起来,开始只是比拼内力,逐渐变成了比武,甚至还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这时,丫鬟姐姐才在老妇人耳边轻声说道,“楼兰魔音。”

“我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谁会为了块破石头傻乎乎的消耗内力,原来是心志被蛊惑了啊,但是现在在场的人力有三分之二都上场了,剩下三分之一怕是有一半都是那衰货提前埋下的伏笔吧。”顾醒暗自琢磨道。

此时,顾大将军突然朗声说道,“既然有朋友远道而来,不妨进来喝杯酒再走,冬日天寒,小心冻坏了身子。”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个妩媚女人的声音答道,“既然顾将军盛情相邀,小女子就却之不恭了。”话音未落,人已经飞进了大堂。

其实用飞的还不够准确,因为这个女子其实是飘进来的,可见轻功何其了得。只见她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身黑纱和这寒夜显得相得益彰,但和这喜宴却格格不入。并且穿得如此单薄,却一点都没有寒冷之意,看见内功深厚。再细细看这女子,西域人长相,脸颊泛红,戴着一颗鼻钉,胸前虚掩,内里乾坤若隐若现。下身亦是黑纱,而且没有穿鞋子。

当她在大堂站定,不由得伸了个懒腰,顿时风情万种,让众人都看直了眼睛。这时顾大将军接着说道,“没想到我儿百日宴,居然惊动了婆娑尊者,荣幸啊。”

婆娑尊者低吟浅笑着说道,“顾府大事,既然邀请了明月楼,为何不邀请我血影堂呢?之前多有冒犯,还望将军多多见谅。”

“无妨,江湖事,江湖了,今日我儿百日宴,就没有敌人,既然来了,便入座吧。”女子闻言,轻笑了几声,便不再言语了。

七皇子看见自己的手段被拆穿,也不气恼,开口问道,“血影堂的婆娑尊者都来了,明月楼好大的架子啊,现在还不出现,是不是不把我们顾将军放在眼里啊?”

顾闫勋也不气恼,只是淡淡笑着说道,“明月楼楼主有要事在身,说了要来就一定会来,相信很快就能让七皇子看到了。”

说罢就不再说话,开始喝起酒来。而婆娑尊者喝了酒吃了菜后,又起身说道,“是小女子刚才破坏了气氛,现在就献舞一曲,为各位助助兴。”说完也不等顾大将军首肯,就自顾自的走到堂中开始舞动起来。

顾醒看到此处,不禁哑然失笑。心里暗道,“这婆娘好生不好脸,长的人模人样的,这般急不可耐,刚才一击为建功,又急切想在主子面前表现了,看来和这七皇子必然有一腿。”

丫鬟姐姐看着顾醒盯着那女子,不由得换了个方向,不再让他看着,轻生说道,“越漂亮的女人,越是毒药。”

“姑姑,你确定你说的不是你自己吗?”顾醒哭笑不得地想着。

女子翩翩起舞后,场中顿时热闹起来,那些江湖中人似乎知道女子舞姿绝尘,纷纷目不转睛的看着,生怕错过女子的任何一个眼神和动作。女子眼波流转,身段婀娜,举手投足间,已经将琵琶弹了起来。

就是刚才的楼兰魔音,只是现在没有任何隐藏,更加肆无忌惮。而此时的顾醒,似乎并没有癫狂的感觉,感觉像听摇篮曲一般,昏昏欲睡。“这种音乐,怎能跟野狼迪斯科比,简直垃圾,不如睡觉。”顾醒迷迷糊糊的想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看来又有高人来了。为什么高人来的时候都不知道敲下门呢?还都喜欢用着千里传音之术,是显得自己很高明吗?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盒子嗦的一声飞了进来,被顾闫勋一把接下,而一位模样30岁上下的青年人,缓步走了进来。只见它长发随意散着,但不是黑色,是白极发亮的银色,同时加上一身白衣,显得如仙人下凡一般。再仔细看下,他面色微红,兴许了赶路有些气急,但气息平稳,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浅笑,模样比寻常女子更好看几分。并且,他身高9尺(相当于185),在古人中算是出类拔萃,身上无多余装饰,就腰间一块令牌彰显身份,他便是明月楼楼主纳兰。

只见这人入堂后略微欠身,说道,“在下来晚了。”顾闫勋也不气恼,微笑说道,“楼主赏光。”这青年人听完顾大将军的话后,也不坐下,而是随着婆娑尊者偏偏起舞。在场众人无不差异。如果是刚入席的人看到这一幕,必然会将其当做一对璧人,在偏偏起舞。

婆娑尊者看见来人后,笑意更浓,风情万种的说道,“明月楼楼主亲自,委身陪小女子跳舞,实在三生有幸,纳兰也不答话,只是随着婆娑尊者的舞姿,亦步亦趋,两人看似非常合拍一般,毫无生疏感。”

“果然长得帅的人有优待啊,假如是那位乞丐老哥,怕这位婆娑尊者就不会这般表情了。”不知何时,顾醒的目光便聚焦在这位乞丐身上,虽然衣衫褴褛,但他坐在那里,便有不动如山的气势。

一曲舞毕,两人回坐。纳兰这才躬身见礼说道,“本来当如约而至,但路上因为点琐事耽误了,所以才来得晚了些。”这时,此前悄悄溜走的七皇子仆人,又不知何时出现在七皇子身边,并耳语了几句。七皇子听完后,面色一沉,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婆娑尊者似后感应,微微点了点头。

而他们这一系列小动作也被顾家几人和纳兰看在眼里,眼神交汇后,便不再有其他动作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似乎是七皇子这边吃了暗亏,而行事的人恰好就是明月楼主纳兰。

这位明月楼主身份神秘,在江湖中属于近十年来新崛起的势力,传说他也曾得到了一块颜如晶,只是未能从九幽极渊中得到全部馈赠,饶是如此,也让他从偌大江湖中声名鹊起,并让明月楼跻身江湖七大门派之列。

看来今晚的百日宴,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般其乐融融了。

第七章 百日血宴 待到明月楼主纳兰坐定,顾闫勋才看着手中的盒子,饶有兴致开口问道,“不知纳兰兄为小儿送来的是什么礼物?不知现在能否打开看下?”

纳兰也不推辞,浅饮了一口酒说道,“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对麟儿而言却极其适用,顾兄不妨打开看下,一看便知。”待纳兰把话说完,在场的众人像被人提住了脖子一样,拼命地往前伸着,都想一看究竟。

顾闫勋听完纳兰的话,将手中把玩的盒子放在案基上,缓缓地打了开来。没有想象中的精光耀眼,也没有传闻中的异香扑鼻,盒子中只是静静的躺着一株普普通通的草而已。顾醒悄悄瞟了两眼,暗自叹道,“还以为是什么稀奇古怪之物,就是一株草,何必故弄玄虚,看来着明月楼主,也是徒有虚名之辈。”

当顾闫勋看到盒中物后,迅速将盒子关上,起身整理衣裳,双手抱拳向纳兰说道,“纳兰兄如此馈赠,顾某不知该如何答谢才好,而小儿何德何能,能让纳兰兄将此物赠之啊!”顾大将军言语中皆是欣喜和不安的情绪。

纳兰笑着摆了摆手说道,“物看主人,我与它只有露水缘分,如今看来是强留不得,送与麟儿反而能成就一桩美事。”听到这里,顾醒更加疑惑了,不就是一株杂草吗?值得这般推来让去的?只听伶仃悄声对老妇人说道,“此物乃是九幽极渊最深处的灵药,名为紮(za)草。”顾醒聋拉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这株紮草奇特之处在于,服食之人若为婴孩,便能脱胎换骨,凭空具有50年的内功修为,而对其他人而言,就是天下至毒的毒药。但对武功高深者而言,这株紮草却是他们突破瓶颈的必备药引。所以百年来,只有几株现世,没想到纳兰能为麟儿舍得如此厚礼,看来他在九幽极渊下,有诸多奇遇啊。”

顾闫勋听完纳兰的话,也不再推迟,而是朗声说道,“既然纳兰兄赐此神药,不妨各位做个见证,我让麟儿就此服下,也算了却纳兰兄的一桩心事。”纳兰笑了笑,不置可否。

此时堂下众人已经按捺不住了,颜如晶还好,那便是求而可得之物,但这株紮草,却是他们穷尽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神药啊。就再这时,一名老者用沙哑的嗓音颤巍巍的说道,“如果顾将军愿意割爱的话,在下愿用玄鸟涎来换。”

“什么东东?玄鸟涎?听起来貌似像什么鸟的口水,不过那鸟听起来感觉蛮牛逼的。”顾醒暗自琢磨着。只是无论他怎么想,都没办法让顾家众人知道他的想法,只能发出咿呀的声音。

顾闫勋对老者说道,“固然玄鸟涎也有类似功效,但这是纳兰兄赠与麟儿之物,实在无法割爱,还请玄老见谅。”

“原来这就是玄鸦峰的玄机老人啊。”伶仃自言自语地说道。

“看来今晚都到齐了,那便不要走了。”话音一落,门外突然间又走进了一队赤衣劲装的陌生人,为首之人一头红发,格外惹眼。

“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让麟儿赶紧服下紮草,你们快些离开。”顾闫勋急切的说道。当风雪散去,门外众人越发清晰起来,只听见婆娑尊者缓缓走到为首的人身边,娇笑着说道,“堂主大人,您终于来了。”那红发中年人冷冷的说道,“百日喜宴?百日血宴更恰当。”这时,红发男子的容貌让在场众人倒吸了口凉气,只见他眉宇阴郁,有煞气外泄,一身横肉青筋暴露,手上提这一把虎头短刀,寒气逼人,而他身边的数人,也如他一般,杀气逼人。来者不善,这人便是血影堂堂主炼无名。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一波接着一波,顾府的守备真如纸糊的一般,看来今晚是在劫难逃了,我投胎转世的运气这么背吗?”顾醒这般想着。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横刀在胸,一个健步冲了上来。顾闫勋见状,也不含糊,抽出配剑便迎了上去。而一旁的七皇子,跟没事人一样,气定神闲的坐在位置上,一副看戏的模样。

炼无名一张开山式直扑顾闫勋面门,被一剑荡开后反手又一记横扫,脚上也不闲着,脚踩流星步,步步紧逼。这边酣战正当时,纳兰也迎了上去,作为顾家一手扶植起来的江湖门派,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那跟随炼无名来的众人便与纳兰战到了一起,只见纳兰剑花飞舞,潇洒飘逸,从容不迫。但脸结寒霜,回头叮嘱道,“还不让麟儿服下紮草?”言罢将一人踢飞出去,回身一剑又刺伤一人。

本来婆娑尊者正对付着贺喜来宾,玄机老人一看形势不对,在开局没多久就已经遁走,不知所终。果然年纪大了,就比较惜命。而留下的人虽然想力保顾家,但因为此前在比武中耗费太多内力,三两下就被婆娑尊者斩杀在血琵琶之下。

这时,伶仃将顾醒交于老妇人之手,并将紮草在手心中一捏,紮草瞬间化为一汪清水一股脑的灌入顾醒嘴中,顾醒hi觉得喉咙一甜,脑门一热就昏死过去。伶仃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招飞鹤翔林直接跃至婆娑尊者面前,一个照面便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婆娑尊者击飞出去。

而此时的战局呈现日常胶着的态势,顾闫勋和炼无名功力不相上下,一个走的是刚猛之路,一个走的是刀口舔血的杀机之流,一时间难分高下。反观纳兰这边,实力才是立足江湖的根本,就在几个呼吸之间,已经有数名红衣人倒在血泊之间,剩下的红衣人还在与之缠斗。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顾闫勋,你知道为什么选在今天吗?就是要将你们一脉连根拔起,斩草除根。这时国主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说话之人就是一直冷眼旁边的七皇子。此时的他已经站了起来,被仆从保护着,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听到七皇子的话,顾闫勋突然短暂失神,猝不及防间被炼无名一记手刀击中手腕,配剑脱手而出。看见顾闫勋落了下风,纳兰想过来驰援,但被红衣人缠住,拖不开身。

见到顾闫勋被自己言语所激有了作用,七皇子继续说道,“为了以防万一,我还带了三百弓弩手埋伏在附近,只要从顾府跑出去的人,都得死。”听到这里,顾府所有人皆是面色一寒,百日喜宴果然变成了百日血宴。七皇子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他大笑的同时,伶仃忽然回身对他笑了一下,同时手上虚弹,七皇子只觉得一颗药丸飞进嘴里,瞬间化进了食道里。七皇子已经意识到不对,猛的扣自己的喉咙,但是已经为时已晚。

他只能大声向婆娑怒吼,“擒下顾伶仃!”虽然一声冷笑,七皇子突然掐住了自己脖子,脖子上一股股青筋爆了出来,同时手上和脸上瞬间被一团黑气,七窍立刻流出黑血,倒在地上,已是气绝身亡了。他身边的仆人见状,吓得魂不附体,但下一秒,还来不及叫出声,就被伶仃的飞针带走,下去陪七皇子了。

此时,顾闫勋看着七皇子倒地身亡,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突然吼道,“伶仃、纳兰,我来拖住他们,带上母亲和麟儿快走。”

纳兰此时已经从红衣人的包围中脱身出来,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一沉,说道,“顾兄,那就只能对不起了!”话音刚落,纳兰反手一剑,插进了顾闫勋的后心。炼无名冷冷地笑着说,“想不到吧,你一手扶植起来的明月楼,居然会背叛你。江湖始终无法和庙堂对抗,纳兰,识时务者为俊杰。”

纳兰在一剑将顾闫勋斩杀的同时,一记白蛇衔尾,从剑柄处抽出另外一柄小剑,拍进了炼无名的脖子。只听见纳兰淡淡的说道,“庙堂我无力对抗,但江湖我必称王。你们都死了,那么就不会有人知道今晚的事情了。”

眼前的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也太过离奇,让让顾伶仃始料未及。此时此刻,来不及悲伤,只能一掌将婆娑尊者震开,掠至老妇人身侧,在贺礼上一荡,扶起老妇人就向后堂退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纳兰,也不着急去追,反而是看着婆娑尊者,淡淡地笑道,“今晚的事情,你如果想活着,知道该怎么说吧?”婆娑尊者缓缓站了起来,双手抱拳说道,“纳兰楼主力抗顾家,斩杀顾闫勋,为炼堂主报仇,从此血影堂为纳兰楼主马首是瞻。”

听完这一切后,纳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朗声大笑起来。

后来顾醒才知道,那一晚,纳兰确实左右为难,但迫于庙堂的压力和对权势的窥窃,他终于被本心蒙蔽,在一念之间抛弃了挚友,抛弃了道义,选择了这么一条不归路。但这都是后话,此时的顾醒被老妇人抱着,由顾伶仃掩护着,正向顾府外逃去。

七皇子说的没错,顾府已经被弓弩手围的水泄不通,饶是如此,突围是唯一的生路。顾伶仃只得能硬着头皮往外闯,但是因为要保护两个人,又被逼了回来。

今夜的星光格外耀眼,顾醒此时无比清醒,他没有哭,而是默默注视着这一切。老妇人默默看着他流泪,突然对顾伶仃说道,“伶儿,顾家遭逢大劫,已成定局,你带着我只会成为拖累,不如让我就此了断,你带着麟儿赶紧走。”

顾醒此时已经五味杂陈,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妇人看着哇哇大哭的顾醒说道,“麟儿,以后就跟着你姑姑,离开后唐,不要回来,不要报仇。”说着就往伶仃的剑上靠,死在了顾醒面前。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顾醒只能哇哇大哭。他明白,如果能活过这一劫,那么往后的路将更加难走,如果不能活过这一劫,那么这一世便到头了,也许没有来世再见了。

第八章 穷追不舍 顾伶仃从巨大的悲伤中回过神来,环顾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声鸟鸣划过天际,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一阵脚步声从顾府方向传来,一身白衣的纳兰从远处缓缓走来,剑尖还在缓缓滴着血。此时的月光洒在他脸上,他眼眸微微上翘,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和顾伶仃对峙着。

顾伶仃死死地盯着纳兰,满脸的悲愤和难以置信,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挚友,为何会在此时倒戈一击。突然,伶仃低下头来,缓缓问道,“这一切都是你们策划好的吗?”

“我只是顺势而为,就像那次一样,我只是尽了该尽的本分,其他就与我无关了。”纳兰还是那边人畜无害的模样,英俊的面庞微微抽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那次?诺华姐姐和言哼?你!你不得好死!”伶仃歇斯底里的说道。

“不要激动,你现在真气外泄,不赶紧运功调息的话,怕是走不出这里了吧。至于真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人生在世,谁还没有失手的时候呢?有些人有些事,该忘就忘,该放就放!”此时的纳兰,脸已经冷了下来,之前的月光也似被惊了一样,被乌云遮了起来,不忍再看。

一阵风起,伶仃正欲在问,嗖嗖嗖的弩箭破空之声响起,只见四面八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众多埋伏已久的弓弩手,正在疯狂的射击,势必要将伶仃和顾醒置于死地。

“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下辈子再见吧。”纳兰凄惨地说了一句后,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幕之中。顾家血案的罪魁祸首,此时不知在想些什么,或是不愿意面对故人,选择了离开。而为首的弓弩手头领立刻吩咐道,“听令,速战速决,不留活口。”

风起白雪追,暮色沉故人。白衣翩然远,血滴顾家门。人生有何求,权势当可摧,一朝天变色,万里无墓碑……

雪越下越大,弩箭在雪中穿插着射来,伶仃已经抵挡地有些吃力。她喃喃地自语道,“已经无路可退,那便要护住顾家最后一点血脉,前万不能死在这里。”说完她左躲右闪,跳到瞻旗下,摸出了一个古朴瓷瓶,从中倒出一枚丹药仰头服下。周边的众人只觉得顾伶仃气息暴涨,离的近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仰面栽倒下去。

趁着众弓弩手惊慌失措的间歇,顾伶仃将顾醒往怀里一放,用腰带捆在一起,一跃三丈,消失在夜幕之中。那为首的弓弩手头领见状转身吩咐道,“你们两个回去禀报,其余人跟我追。”

就这样,顾伶仃刚逃出顾府没多远,后面弩箭破空声又袭来,不得不再次跃起,向远方遁去。这样你追我赶了一夜,后面的追兵被顾伶仃反杀殆尽,但此时的她已经筋疲力尽,之前吃的丹药药效已然用尽,不得不想办法寻找脱身之策。

此时的天色已经泛白,初升的暖阳洒向大地,一片白雪皑皑。就这样漫无目的的逃了一整夜,此时伶仃才慢慢停了下来,缓缓打量着四周。此处是一片开阔之地,从树林中出来后,方圆百里皆是一马平川。只见她细细思索片刻,在地上踩了几个脚印,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而当她走后没多久,后续增援的追兵就已经赶到,看着地上的脚印,确定了方向后就往伶仃故意做记号的方向追去。只是伶仃并不知道他们是否会上当,一刻也不肯停歇地奔跑着。直到遇到了一队走商的马队,才缓缓停了下来。

此时白雪已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了融化的迹象,远处也升起了袅袅炊烟,伶仃死死盯着那走商的马队,缓缓地跟着。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马队中人的谈话也越来越清晰,只听他们说道,“昨晚的事情你听说没有?”“什么事情,你是说顾府?”听到这里,伶仃微微颤抖了下,加快了脚步,继续听着。

“是啊,据说一夜之间被灭了满门,朝堂上也昭告天下,说是江湖纷争。还听说连七皇子也搅和了进去,也死在了顾府。”

“嘘!小声点,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议论的,现在朝堂已经张榜昭告天下,要捉拿昨晚顾府血案的逃犯顾伶仃,现在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

“那人不是顾府的二小姐吗?怎会?”“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吧,据说是蓄谋已久,没想到最后被明月楼主识破了。”听到这里,伶仃的指甲已经深深的嵌进了手掌中,有殷红的血流出。

从听到的话语来看,此时的伶仃已经是庙堂和江湖共同追杀的人了,而尚在襁褓中的顾醒,让伶仃左右为难。来不及多想,伶仃一个闪身躲进了走商马队的货棚里,想借此躲开城门的盘查,混进城中。

待走商的马队入城后,伶仃才悄声从货棚里出来,消失在墙角的地方。此时的伶仃已经孤立无援,她缓缓站起身来,用沾满自己献血的手擦拭了眼角的泪水,才喃喃说道,“事到如今,只能前往孤啸山庄了。”

伶仃整理了下行装,在一处农家旁清洗了下血迹,再看了看襁褓中熟睡的顾醒,便向驿马站走去。在交付了银两后,伶仃向马贩子问道,“这是何处?往孤啸山庄怎么走?”

马贩子爽朗的笑了笑,开口说道,“姑娘是外地人吧?这里是潭城,出城往东三十来地有处大槐树,看见后再往大槐树西北方向走一天一夜就到啦。孤啸山庄最近一直闭门谢客,不知为何……”“谢过了”伶仃说完,就将一锭银子仍给了马贩子,骑上马绝尘而去。

在伶仃走后不久,又有几人来到潭城,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的踪迹。为首的那人白衣白发,正是纳兰。没想到此人来得如此之快,看来伶仃的伎俩并没有奏效。

当他环顾四周的时候,看到走商马队的一辆车上有血迹滴落,遂快步上前问道,“不知各位走的是什么货物,天寒地冻为何有水渍流出啊?”

走商马队为首那人闻言,摆了摆手说道,“我们这些干脚力活的,都是接一些平常忍不敢接或是不愿接的活,不管什么货物,送到地方就行,至于是什么,我们不过问也不好奇。”

吃了闭门羹的纳兰也不恼怒,再问道,“那能否让在下看一下,万一是好东西,还得仰仗老哥引荐引荐,买来尝尝鲜。”

走商马队为首之人有些恼怒,说道,“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都说了不便与人言,怎么这边纠缠,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吗?”随即恶狠狠地盯着纳兰。

纳兰不再言语,对身边众人使了个眼色,便不再阻挡,任凭马队离去。待马队走远后,才缓缓说道,“找一处僻静之地,做的干净些,再查下是不是伶仃那丫头留下的,她的血有雪昙花的香味,不会错的。”

旁边几人抱拳领命后,纳兰便寻了一处酒肆,走了进去。

一座城的酒肆,乃是江湖消息最集中之处,在酒肆中品酒之人,大多数是来买卖消息的,故而酒肆也有灵通驿站的别称。待纳兰走进后,一位小二模样的人走了上来,边倒茶边问道,“客官是要舌浅还是要飞墨呢?”

舌浅顾名思义是舌头浅尝的意思,来喝酒的要么是一般酒客,听不懂就上酒点菜就行了,听得懂也就打听小道消息,无关痛痒。而飞墨就是要打听江湖上最热最神秘的消息,也出的起重金的客人。所以小二说完后,正一脸期待地看着纳兰。因为从这位客官的装束和打扮上,他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

纳兰听完,将手中的剑放在桌上,头也不抬的说道,“一纸万金求,极北飞千墨。”说完也不再言语,便不目养神起来。

听完纳兰的话,不仅是店小二,在座的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的向纳兰看过来。因为这句诗来自明月楼,代表了一个意思:江湖追杀令!

店小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缓缓问道,“敢问尊驾是明月楼哪位英雄?要飞的是谁?”纳兰也不言语,用手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顾府!店小二慌不迭的跑了开去,向掌柜嘀咕了几句,便不再敢过来了。

掌柜顺着店小二手指的方向看了过来,也不说话,只是在店小二耳边吩咐了几句,店小二心领神会,抖了抖袖子,走到酒肆中间说道,“看来大家来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么消息只有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之前是朝堂的悬赏,现在明月楼也发了江湖追杀令,现在大家可以琢磨下,自己能不能拿下这笔横财了。”

之前是庙堂的江湖通缉,黄金万两,如今是明月楼的追杀令,虽然没有明确奖赏,但既然是明月楼发的,自然不会吝啬。酒肆众人议论一阵后便开始跃跃欲试,想接下这桩肥差。这时,纳兰将酒杯放下,突然起身转向众人说道,“各位江湖朋友,在下明月楼纳兰,在此恳请各位,为在下缉拿顾府血案凶手,在下在此承诺,无论死活,皆有重赏。”

众人闻言,又一阵窃窃私语后,有人问道,“那照你的意思,现在是大伙都可以试试咯?”纳兰点了点头说道,“如果穷凶极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在一片吵闹声中,纳兰缓缓走出了酒肆,跟随行几人回合。

随行之人抱拳说道,“楼主,那车上血迹确为顾伶仃留下,但走商马队的人并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但我们有其他发现。”

“恩?”纳兰饶有兴致的问道。“我们在一处驿马站发现了伶仃的血迹,同时还发现了马贩子死在马厩旁边,看起来是伶仃的手笔。”随行之人不急不慢的回答道。

“去看看。”纳兰话毕,就跟着随行之人往马厩方向走去。

第九章 步步杀机 伶仃已骑马出城几个时辰了,按照她的计划,要在明日晌午前赶到孤啸山庄,方能活命。但这一路奔袭,已经遭遇了七八波截杀,可谓凶险异常。

“纳兰,你果然要赶尽杀绝啊。”伶仃紧了紧马缰绳,把速度放慢了下来,看了看襁褓里的顾醒,此时的顾醒已经苏醒过来,正饿得哇哇大哭。

正在此时,伶仃察觉到前方有异动,一股莫名杀气传来,不觉一惊。赶忙翻身下马,到附近的草丛中藏了起来。

“大雪满天日,连绵丘处岖。万里奔袭苦,何时是头七。这首诗形容现在的处境再合适不过。没日没夜的逃跑,后面一波又一波的追兵,如果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身死,只是麟儿,哎。”想到这里,伶仃只能苦笑的摇了摇头,再次看向杀气传来的地方。

只见不远处有一群披发大汉,将一名游方和尚模样的青年人围了起来,正不断呵斥,似有拦道打劫的意思。看到这里,伶仃正欲离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忽然听到和尚以佛门禅音说道,“女施主,既然路见不平,为何不拔刀相助?”说完还向伶仃躲藏的方向看了过去。

听到这话,伶仃砍死这和尚的心都有了。那群披发大汉不以为意,狂笑着说道,“你这秃瓢,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这方圆十里内都只有我们哥几个和你这倒霉和尚,哪里来的姑娘,你是不是想拖延时间,让大爷晚点杀你啊?”

那和尚也不答话也不气恼,继续说道,“女施主,你身受重伤,用七日断肠丹续命,你怀中的婴孩,服用紮草被人做了手脚,如果不及时输入精纯内力,怕会落下终身残疾啊。”听到这里,伶仃的脚步停了下来,一个闪身掠起,手上多了五枚晶莹剔透的钢针,只听破风之声想起,围住和尚的披发大汉应声倒地。

此时,伶仃才站在和尚面前问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不通,自珈蓝寺而来,往孤啸山庄而去。贫僧虽不懂武功,但有救姑娘和姑娘怀中婴孩的方法,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一听?”

听到这里,伶仃突然血脉上涌,一股巨大的痛苦席卷心脉,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不通和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中伶仃的耳门穴和晴明穴,对伶仃说道,“感谢女施主救命之恩。”

在不通和尚出手后,伶仃身体慢慢停止了抽搐,之前的痛楚也减轻了很多。不通和尚继续说道,“刚才贫僧用珈蓝指法为女施主稳固心脉,女施主应该相信在下的话了吧。”

伶仃冷冷地盯着不通和尚说道,“你们萍水相逢,可结伴而行,若你有任何不轨举动,我立刻杀了你。”

不通和尚注视着伶仃,突然面露惧色,竟然跌坐在地方,还喃喃说道,“师父出门前跟贫僧说,女人如老虎,一言不合就要打要杀,看来此言非虚啊。”

伶仃冷冰冰地看着不通和尚说道,“我就是老虎!”

不通和尚只能悻悻然的低着头,不敢看伶仃的眼睛说道,“我是佛门中人,不会存有坏心,只是见女施主有难,才想施以援手,但当时贫僧被围,不得已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还望女施主见谅。”

说完,不通和尚从怀里拿出一个檀香木做的小瓶,导出一枚丹药递给伶仃说道,“这是佛门静心丹,可暂时抵挡住紮草狂暴的药劲,至于化解之法,只有等到了孤啸山庄后,自然能解。”

伶仃将药丸拿在手上,一口吃了下去,不通和尚也不恼,又倒了一颗出来递了过去。伶仃服下药丸后,察觉没有异样,才嚼碎喂给顾醒。随后问道,“为何救我?”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说让不通游历期间要做三件治病救人的好事,本想着去孤啸山庄算一件,没想到,女施主反倒成全了不通,让贫僧一下子就做了两件,这下前往孤啸山庄后,贫僧就能回珈蓝寺了。”

说到这里,不通和尚的脸色才慢慢恢复红润,笑盈盈地看着伶仃。

此时伶仃身体也缓和下来,盯着不通和尚问道,“你才出寺游历,这么快就想回去啦?事觉得江湖太凶险了吗?”

不通和尚口诵佛号,一本正经的说道,“是想主持师兄做的斋饭了。”听到这句话,伶仃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不通和尚,向着自己的马走去。

不通和尚紧随其后,也不答话,跟着伶仃向下一个地方走去。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原来这个不通和尚是珈蓝寺的得道高僧,虽然才十七岁的年纪,就已经是大红袈裟了,只是一直名声不显,师父才让他出门游历,长长见识也传播佛法。

而伶仃则隐去了自己身平,随便编了一个被迫害和追杀的故事就糊弄了过去,不通和尚听的是义愤填膺,说道,“江湖之处就有不平事,待我们到了孤啸山庄,我让庄主为你主持公道。”

伶仃突然停下了马,转头奇怪地对不通和尚问道,“和尚,你跟孤啸山庄很熟吗?”

不通和尚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算熟,庄主跟我师父是旧识,儿时见过几次,这次也是奉师命前往拜会,送一件东西。”

伶仃正想继续往下问,不通和尚一声阿弥陀佛后,便不再言语。伶仃觉得无趣,便也不再理会不通和尚,继续赶路。

天渐渐黑了下来,树林影动,分外萧索。月光在云层中若隐若现,这样的夜,最适合杀人或被杀。

前路已不见光点,刚才一地死尸几乎快被雪掩埋起来了,只是那星星点点的殷红,在这大雪夜显得格外刺眼。

两人不再理会,伶仃驱马快步急行,不通和尚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虽见他跑的气喘吁吁,但也不曾拉开距离,伶仃也不再回头,一扬手中马鞭,加快了速度。眼看就要冲出密林时,异变突起。

伶仃胯下马匹突然前踢踏空,哀鸣一声更往前跌去,伶仃反应迅速一跃而起,跳上了一旁的树枝上,冷冷地看着脚下的一切。不通和尚看见马匹倒地,口中念了声佛号便停了下来,刚才的气喘吁吁迅速恢复,跟刚才判若两人。

不通和尚的变化让伶仃有些意外,但更让人诧异地是,就在马匹倒地地步远处,凭空出现了几个人来。这些人气息内敛,身着黑衣,跟树林几乎融为一体。伶仃刚才匆忙赶路,居然没有顾及周围,险些着了道。看来伤势已经开始蔓延至神经,对危险地判断也下降了好几个层次。

那伫立在树林间的人也不说话,只是缓步前行,手起刀落将马头砍了下来,然后高高拿起喝起血来。看到这一幕,伶仃倒吸了口凉气。换到平时,再来十个八个都不再话下,可如今身受重伤,免不得要有一番恶战了。

这时,为首的黑衣人突然用锯木头般的嗓音说道,“顾二小姐,我等已恭候多时了。”

“看来早已被盯上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伶仃暗暗想着。而这时的不通和尚,依然站在原地,看不清楚表情,也在看着黑衣人。伶仃一个鹞子翻身从树干上跳了下来,正欲开口让不通和尚逃跑,自己来应对截杀之人时,突然不眼前的一幕定在当场,几乎忘了该说什么了。

当伶仃站在不通和尚身侧的时候,不通和尚白天那种得道高僧的尊严宝像已经荡然无存,脸上满是狰狞嗜血之色,宛如神魔降世一般。不通和尚也不看伶仃,只是冷冷地盯着黑衣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伶仃一个激灵从呆滞状态中回过神来,缓缓退到路边的树林中。眼见伶仃要逃,为首黑衣人一声令下,旁边数人便恶狠狠地扑来。但他们似乎忘记了不通和尚的存在,本想顺便一刀解决了这个和尚,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在场众人都心胆欲裂。

只见不通和尚本来合十的双掌陡然分开,一手抓着一个黑衣人猛地往上一举,只听嘣的一声,刚才还凶狠异常的黑衣人突然化作两团血雾,连骨头渣都没能留下。

这一系列地变化在瞬息之间,谁都没有料到人畜无害的不通和尚突然出手,还大开杀戒。似乎是被这血雾激了一下,不通和尚一抖双袖猛地往前一冲,剩下的黑衣人包括为首的那人都完全没有回过神来,就跟前人一般下场了。

危机和转机往往就再一瞬之间。此时此刻,伶仃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怕引起不通和尚的注意。当黑衣人全部死绝后,不通和尚再次双手和尚,念动佛号,缓缓说道,“白天那人是我师弟,他太过慈悲,到了夜晚说不定就死于非命,我不得已出手来保护他。顺便保护你。”

伶仃听到这里,才呼出一口气,也不言语,随着不通和尚就走了出去。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待两人走远,就在刚才异变突生之处,有个声音阴冷的声音压着嗓子说道,“珈蓝寺也掺和进来了,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嘻嘻嘻嘻嘻。”话毕,也不见有任何人的身影,但可以肯定,这一路上还会遇到更多截杀。

伶仃还没从刚才一幕中回过神来,因为她根本就不认识不通和尚,珈蓝寺的盛名在江湖已有百年,但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看来,这次护送麟儿去孤啸山庄,有了依仗了。想到这里,伶仃加快了脚步,紧紧跟了上去。

第十章 贸然登门 伶仃就这样默默跟在了不通和尚身后,回想起白天不通和尚那憨厚的模样,伶仃哑然失笑。再细想不久前不通和尚那狰狞嗜血的模样,伶仃又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样一个半道莫名其妙遇到的游方和尚,本以为是个顺路搭个伴的累赘,没想到却成了一路上扫清障碍的臂助,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确实让人始料未及。就这么一路走来,在不通和尚的出手下,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这疯和尚的雄厚内力,一团团血雾炸起,宛如黑夜里盛开的幽昙,血腥又美丽。

就这样一路行来,两人便来到了一处山谷前。只见那山谷远眺空灵悠远,似人间仙境一般。但山谷前仅有一条狭窄通道,仅供一人通行。

同时,伶仃还注意到,在山谷入口处,还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苍劲的行撰的手笔写下了八个大字:欲进此谷,有死无生!

伶仃在看到这石碑上的字的时候,突然被字里的剑气击了个踉跄,连退数步后才稳住了身形,不觉心口一甜,一口血哇的吐了出来。不通和尚对伶仃的遭遇漠不关心,也不去看石碑的文字,只是淡然地看着山谷方向,口中不惠字鸣。

伶仃缓缓直起了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对不通和尚问道,“大师,你知道到孤啸山庄的路该怎么走吗?”经过昨晚的洗礼,伶仃对眼前的和尚已经异常谨慎,担心一言不合这不通和尚就要暴起杀人。那时,自己怕也逃不过血雾的命运。

见不通和尚没有说话,伶仃状起胆子往前行了几步,来到和尚身侧,继续说道,“请大师带小女子前往孤啸山庄,小女子定不忘大师舍命之恩。”

听完伶仃的话,不通和尚缓缓转过身来,口诵佛号说道,“女施主言重了,是施主救贫僧在先,贫僧理当送施主,一报还一报,乃我佛门因果之理。”

这时伶仃才意识到,不通和尚已经恢复了白天那宝像庄严的模样,这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而昨晚那一夜,就像一场梦从未发生过。

伶仃不禁傻了眼,盯着不通和尚也不再说话。不通和尚被伶仃这般注视着,微微有些脸红,转过身去说道,“女施主这般看着贫僧,莫非对贫僧有什么非分之想,贫僧乃佛门中人,不能动了凡心,就算像女施主这样天仙模样,也是万万不能的。”

伶仃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莫非这和尚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说故意装傻,扮猪吃老虎?

此时初升的骄阳已经跳出了地平线的怀抱,正肆无忌惮地照耀着大地。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站在一起,倒像是一对璧人,相得益彰。

伶仃将思绪抽离回来,对不通和尚旧话重提,“大师,你可知道去孤啸山庄的路该怎么走?”不通和尚此时在阳光照射下,身上的袈裟反射着阳光,宛如一尊佛像一般。听到伶仃的询问,也不答话,手指了指那条狭窄悠长的小路。

伶仃此时杀人的心都有了,感情这和尚是在逗自己玩呢。想到这里,正欲发作,便看见从小路上迷雾里走出一个人来,正冷漠地看着他们。

和尚不再理会伶仃,跨步向前施了一礼,向来人说道,“贫僧自蜀空山珈蓝寺来,奉师父之命拜会庄主,烦请使者带路。”此时伶仃才如梦方醒,看来昨晚的脚程快了些,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孤啸山庄。

那来人从迷雾中走了出来,一身粗布麻衣,手持青竹木剑,腰间悬着一个褐色葫芦,脸上络腮胡子丛生,抬起手擦了一把鼻涕说道,“庄主闭门谢客多日,请回吧。”

待看清那人相貌,伶仃顿觉失望,孤啸山庄江湖百年隐于幽谷,只闻名从不曾得见,江湖上传说倒有不少,没想到山庄里的使者是这般德性,实在跟传闻中的差距甚大。看来,传闻大多夸张的说法还是比较可信的。

不通和尚也不恼怒,慢慢从袈裟的袖口中摸出了一枚玉钗,对那使者说道,“信物在此,烦请行个方便,那位姑娘和怀中婴孩已受伤不轻,怕是耽误不起了。”说完还悄悄偷瞄了伶仃一眼,被伶仃发现后又暗戳戳地低下头去。

这玉钗样式古朴,质地非玉非木,只是看着流荧若彩,不似凡间之物。那尊者看到玉钗后顿了顿,从腰后摸出了一个哨子吹了一声。这一声沁灵悠远,回荡在山谷之间。

不多时,一只灰色雄鹰就落在使者手臂上,使者接过不通和尚的玉钗,放进雄鹰背上的竹筒里,手上一抖,雄鹰便展翅飞去。做完这一切,尊者从腰间解下葫芦,猛的灌了一口,顿时酒香四溢。不通和尚见状赶忙跳开,嘴上说着罪过罪过。

伶仃看着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暗道,“昨晚你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罪过啊。这会就闻了下酒香,就开始这般扭捏起来。”

正想着,刚才那飞远的灰色雄鹰又飞了回来,再次落到使者手臂上,使者不急不慢的从竹筒里拿出一张绢帕,仔细看了看说道,“庄主有请,请随我来。”说完也不等两人是否跟的上,一个健步便射入迷雾之中。

伶仃见状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抓着不通和尚,就向尊者走远的方向追去。走进迷雾后,豁然开朗,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到处鸟语花香,美不胜收。伶仃无心细赏,倒是不通和尚似乎饶有兴致,被伶仃喝骂了几次后才悻悻然作罢。

等两人追上尊者时,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座木制吊桥,上面青苔结了厚厚一层,依然有些年份了。只见尊者轻盈地一跃,脚尖一踩,几个呼吸间便来到了吊桥对面,也不着急走,似乎在等着他们。

伶仃回望了不通和尚一眼,正想拉着和尚上桥,尊者这时突然开口说道,“桥年久失修,一个一个的来吧。”听完尊者的话,伶仃只得放开不通和尚,自己缓步走了过去。

待伶仃过了吊桥后,不通和尚才小心翼翼的踩到了桥上,得道高僧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只有一副小媳妇的委屈模样,嘴里还哆哆嗦嗦的喃语道,“贫僧怕高。”说完还时不时往吊桥下望去,小腿已经抖的跟筛子一样了。

忽然一阵风吹过,吊桥迎风而起,桥上的不通和尚已随着吊桥“翩翩起舞”,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惨叫。等了片刻还不见他过桥,伶仃正欲前往,忽见尊者一个箭步跳上吊桥,再借助吊桥的回弹将不通和尚带了过来。

双脚落地之后,不通和尚才拍了拍胸口说道,“吓死贫僧了,吓死贫僧了。”而此时尊者也不再理会两人,快步向前走去。

这三人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着,尊者时而跃上岩壁,时而跳下浅溪,伶仃只能带着不通和尚如法炮制,只是不通和尚实在表现的过于无能,跟昨晚的疯和尚判若两人,好几次差点把尊者跟丢,气的伶仃在他头上狠狠敲了几下。

经过小半日的跋涉后,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只见潺潺江水从眼前奔流而过,两座白玉石桥飞架两端,一座朱漆大门陡然耸立在了三人面前。尊者见怪不怪,斜眼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跟看两个白痴一样。

只见朱漆大门外有两尊醒狮,醒狮旁还拴着两头出自西域的沙狮,正在睡着大觉。抬头再看去,门上是硕大的匾额,上面用龙飞凤舞的草书写着四个大字:孤啸山庄。

正在两人看得目瞪口呆之时,尊者已经缓步走上门下台阶,一旁的沙狮抬起眼皮看了尊者一眼,又继续睡去。尊者走到门前也不敲门,拱手说道,“启禀庄主,贵客已到。”

话音刚落,朱漆大门缓缓打开,幽深的青石板路出现在两人眼前,尊者回头望了两人一眼,伶仃拉了拉不通和尚的袖子,心领神会的跟了上去。

待走进大门后,砰的一声大门自动关闭,尊者继续往前走,两人紧随其后,便来到山庄会客厅前。随后,尊者便转身离去。

两人此时站在会客厅门口,四下张望,山庄内一片翠绿幽深,草木林立,亦然和山庄融为一体。正待两人不知所措之际,一个慵懒的女声传来,“进来吧。”

此时不通和尚又恢复了那得道高僧的模样,早伶仃一步跨了进去。

待走到大厅正中后,不通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对厅上之人说道,“我乃珈蓝寺不通,奉师父不色之命,特来拜会庄主,了却尘世间的一庄因果。”听完不通和尚的话,厅上那人也不回答,反而看向伶仃说道,“那你呢?”

伶仃此时已经筋疲力尽,只能跪在地上,将顾醒从怀中取出也放在地上,对厅上女子说道,“小女子乃是顾府顾伶仃,前日家门突遭巨变,被奸人所害,特来投奔孤啸山庄,望庄主收留。”

两人说完,厅上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说道,“有意思,一个故友之徒,一个江湖弃儿,还有个不足岁的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凭什么就断定我会承情?你们贸然登门,不怕坏了我孤啸山庄的规矩吗?”

第十一章 孤啸山庄 自尧舜时代起,天下便有了杀人的买卖。作为最古老的的买卖之一,杀手这个职业便存在于世上。而自始皇开始,杀手这个职业才逐步被人们所熟知,至此杀手组织出现,让江湖闻风丧胆。

与此同时,有达官贵人开始圈养门客,这些门客也为主人杀人越货,两派争斗不休。始皇一怒之下,出兵清缴,至杀手组织逐渐衰落。而后反反复复,起起伏伏,杀手组织逐渐从暗至明,在江湖上组建帮派,开始正大光明的行事,也在改变着江湖的格局。

直至唐末,烽烟四起,诸侯割据连连征战,江湖门派的地位因为暗杀水涨船高,逐渐成为诸侯争相拉拢的助力。但随着杀伐征战,老百姓流离失所,有一江湖门派厌倦了年年杀伐刀口舔血的生活,便将门派从江湖中抹除,搬到了幽谷之中。

只是每十年会派出一人重现江湖,掀起腥风血雨,让江湖格局重新洗牌后再遁去。后来,这个神秘门派逐渐被人们所熟知,他们的传统也让江湖人胆战心惊,甚至还为之专门成立了同盟,就是为了对抗这十年一次的江湖浩劫。

而自个神秘门派不在天边,就是近在眼前的孤啸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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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听完厅上女子的话后,不通和尚郑重其事地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出家人理应救人于危难之中。庄主慈悲心肠,想必不是这般绝情之人。”

“慈悲心肠?哈哈哈哈哈哈”听到不通和尚这样说自己,女子朗声大笑起来。随后说道,“首先,我不是庄主,然后我也不是慈悲心肠之人。”说完突然消失,随后就出现在不通和尚面前。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赤心,休得无礼。”那名女子随即停了下来,在不通和尚头顶敲了一记,便笑嘻嘻的退了下去。

这时声音的主人出现在帷幕之后,刚才两人只注意看着那厅上女子,并没有注意到帷幕后面有人存在。

那声音的主人又接着说道,“不通小和尚,你师父可还好?”

不通和尚双手合十,对帷幕后的人说道,“师父能吃能睡,让我向庄主带个好。”

“他这样的泼皮性格,怎教出了你这样的呆瓜徒弟?”那帷幕后的人缓缓说道。随后摆了摆手说,“你先坐下吧,我有话要问顾伶仃。”

顾伶仃此时生死一线,抬起头看下帷幕说道,“只求庄主收留麟儿,伶仃愿用生命来交换。”

帷幕后那人看不出表情,但往前走了一步,侧着身说道,“不用这么麻烦,你只要愿意永远留在孤啸山庄,我便收下你,救了他。”

不通和尚正欲上前说话,被赤心从身后抱住,瞬间身体僵直,立在当场,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帷幕后的人似乎淡淡看了赤心一眼,赤心这才松手走到旁边,安静地站着。看到赤心放开不通和尚,帷幕后那人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只要顾伶仃答应这个条件,我便应允。”

伶仃此时已是退无可退,想了想便咬着牙说道,“我答应你。”听到伶仃的话,帷幕后的人突然走了出来,只见她一身宫廷华服,雍容华贵,只是脸上戴着描金面具看不清容貌,但可以想象,定时绝世美人。

赤心瞧见帷幕后那人出来,立刻跪了下来,恭敬地说道,“庄主万安。”不通和尚左右瞧了瞧,也跟着跪了下来。伶仃无力起身,只能微微低头,以示尊重。

帷幕后那人走到伶仃身边说道,“从此,你便是我孤啸山庄的人了,世上再无顾伶仃,从此以后,你便舍了姓氏,只叫伶仃。至于那孩子,我会好生照料,你放心便是。”说完对赤心招了招手,赤心便把顾醒抱了起来带了下去。

伶仃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的出来。此时,不通和尚满心欢喜的对庄主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庄主这边举动,佛祖会看到的。”

孤啸庄主转身看着不通,徐徐说道,“我知道你的来历,我与你师父旧识,但我此举不为救人只为交易,既如此我便替你师父教教你,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都有所图。”

不通和尚挠了挠头说道,“佛理高深,贫僧愚钝。”孤啸庄主听完不再看不通和尚,只留下了一句话,“你来救她。其他的事,明日再说。”说完便翩然而去。

这时伶仃已经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不通和尚赶忙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丹药,满脸心痛的送进了伶仃嘴里。

刚才抱着顾醒离开的赤心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不通和尚身后,突然出现吓了不通和尚一跳。这次她也不逗不通和尚,只是抱起伶仃,往内殿走去,并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出门右转练功房,隔音。”不通和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走出门去。

入夜风起,吹开了窗扉,伶仃从一处别院的房间中苏醒过来。不知事何时辰,伶仃缓缓起身,想去关上窗扉。这时,伶仃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身处孤啸山庄里,只是刚才晕了过去,有些短暂失忆。

在经历了数日追杀后,伶仃绷紧的神经终于在这个时候放松下来,回想起此前种种,还有母亲和大哥,眼泪不自觉的滴落。也不知哭了多久,当伶仃颤巍巍地用手拭去泪光的时候,仿佛看见一个人站在面前,但想去触摸的时候,那个人影又消失不见了。

就再这样恍恍惚惚的轮回中,伶仃再次昏睡了过去,而在她隔壁房间,之前那位名叫赤心的女子,正打坐练功,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是在细想什么有趣的事。

鸟鸣当起舞,何人添裘衣。男儿战万里,黄沙裹铁须。

梦里身是客,醒时做别离。不知方恨少,来时蒿草依。

晚冬的清晨总是比平时来的更晚一些,待伶仃睡醒时,已日上三竿,门外鸟鸣犬吠,好不热闹。推开门去,一处庭院出现在伶仃眼前,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这时,隔壁房门也随即打开,一名身着火红衣裳,面容娇俏的女子笑盈盈地走了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在厅前戏耍两人的赤心。

赤心看见伶仃后,便开口问道,“昨晚睡的可好?”伶仃点头笑了笑,算是回答。没想到赤心伸了个懒腰说道,“我可救惨了,那个和尚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折腾了一晚上,动机可是不一般大啊,你没听见吗?”

“没听见。”伶仃淡淡地说道。“那好吧,你随我来。”说完就向门口走去。伶仃本欲询问,思索了片刻后便跟了上去。

出了庭院便是一片竹林,郁郁葱葱,还有笋尖冒出,时不时有几只麋鹿漫步林间,一片岁月静好的景象。这时,赤心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对伶仃说道,“你可要跟紧我咯,别被竹林的表象所迷惑了。”

伶仃稳住心神,暗道险些中招,才紧紧跟着赤心,向前奔去。

出了竹林便是一片山峰,赤心指了指那远处藏在云间的山峰说道,“今日庄主在此讲学,你随我去。”

伶仃也不多问,跟了上去。此时的伶仃心里,只担心麟儿的安危,其他便不那么重要了。这是赤心边走边说道,“那婴孩吃了紮草,现在已调理了内息,你不必担心。他一身柔骨,是练武的好苗子,相信庄主定会好好培养他的。”

听完赤心的话,伶仃悬起的心稍安,便不再言语,跟着赤心疾步而去。一路上山峦叠翠层林尽染,不似外边白雪皑皑,让伶仃好生感叹,这一处人间仙境,真让人流连忘返。

似乎是看透了伶仃所想,赤心意味深远地说道,“人间仙境,往往也是修罗道场。”

伶仃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正欲说话。赤心抬手阻止了她说道,“你在此等候,我先去通禀。”伶仃伫定,放眼望去,此处云雾缭绕,不知何处,但刚才看见那山峰甚远,不知怎么一会功夫就已经到了。

不多时,赤心便返了回来,对伶仃说道,庄主正在讲学,你到内室等候吧。说完便向台阶上走去。伶仃赶忙跟了上去,在这云雾缭绕之处,目之所及就是这红衣赤心,如果跟丢了,说不定就掉落万丈山崖,从此生死不知了。

一盏茶的功夫,赤心便带着伶仃来到内室,这处地方不算宽大,但却别有韵味,窗台上种了几株叫不上名字的小花,迎风摇曳。整个内室是用浅紫色的帷幔粉饰,有一处书案,上面有一本翻看了几页的书。赤心安排伶仃就近坐下,不要乱走乱动,便转身离去。

待赤心离开后,伶仃百无聊赖,只能站起来看着窗边的小花,想着此时自己的遭遇,不禁入了神。

第十二章 血祭传说 不知何时,孤啸庄主已经站在了伶仃背后,但伶仃居然毫无察觉,作为武道八阶且用毒通神的高手,居然被人近身却毫无察觉,只能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人武道已达天境;二来则是自己已经守不住本心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孤啸庄主已经收回了寒刃,走到书案前坐下,将桌上看了几页的书合上,摸了摸然后就放到了一边,并示意伶仃坐下。伶仃这才缓过神了,坐到了孤啸庄主对面,不敢看她的眼睛。

短暂的沉默似过了几个世纪般漫长,伶仃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何救我?”

“这是交易,没有为什么。”

“把我交出去,不是更好?”

“金钱和权势对我而言没有意义,而你,我很感兴趣。”

“我还是不明白。”“你现在不用明白,但你终究会明白。”孤啸庄主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结束了刚才的对话,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江湖不过了俗人的江湖,权势不过是掌权者的权势,而我要得不过了一场游戏而已。”

“一场游戏?难道不怕惹火烧身吗?”伶仃急切地问道。“惹火烧身?哈哈哈哈哈哈哈”似乎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孤啸庄主突然拭了拭头发,盯着伶仃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他们生,他们便不敢死,我要他们死,他们便不能活。”

伶仃顿时目瞪口呆。孤啸庄主似乎料到了伶仃的反应,端起了书桌上的茶杯为自己和伶仃倒了两杯茶,放在鼻尖前闻了闻,说道,“听说过血祭吗?”

伶仃点了点头,面容突然变得有几分凝重。

“十年一场江湖泣,百年孤独无人敌。庙堂冷眼不敢言,唯祭杀人啸天地。”当孤啸庄主念完这几句诗后,伶仃彻底变了脸色,因为她知道,这首诗一旦现世,就是江湖腥风血雨的开始,不杀到天地变色,血流千里不会罢休。

孤啸庄主轻蔑地看了一眼伶仃,一字一顿地说道,“孤啸山庄存在的意义就再于此,而血祭江湖,亦是我们的传承所在。孤啸山庄的使命或者说是宿命,就是培养一个使者,去肃清江湖的污垢。”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伶仃不解的问道。

“当然有关系,你们无路可走,逃到孤啸山庄,我跟你做了笔交易,你带来的那孩子,将加入到宿命中去,去完成他自己的宿命。”

听完孤啸庄主的话,伶仃如雷击般五雷轰顶,没想到自己的退无可退,却为麟儿埋下了这么大一个隐患。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放你们离去,就当我们从未见过,但以后的路,怕是会更难前行。”似乎是抓住了伶仃的软肋,孤啸庄主气定神闲的拿起了书,看来起来。

现在的伶仃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是好,走?出去就是死路一条,留?恐怕也是九死一生。回想起曾经,那些美好和遗憾,伶仃眼泪又开始从脸颊滑落。

突然间,一巴掌打在了伶仃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让伶仃瞬间清醒过来,只听见孤啸庄主厉声喝道,“你的仇你报不了,难道让那孩子也背负仇恨苟活一生吗?”

伶仃双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臂,指甲插了进去,从皮到肉,一点点殷红滴落。“难道要让麟儿背负着仇恨,苟活一生吗?”这句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久久不能散去。

“请你答应我,一定要保全麟儿!”伶仃抽出了手,指尖上满是血迹,瞪着孤啸庄主说道。

“命运是自己的争取的,我不会答应你,他自己的命,他自己去争取。相信你也看见了那些孩子,刚才的那些黑影,不是蜃景,都是孤啸山庄这些年收养的孤儿,他们哪一个没有背负仇恨?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因为每一次血祭,只能由一个人完成。其他人,都将为他的仇恨陪葬。”

伶仃不再说话,默默点了点头,因为她相信,麟儿能够做到,为了自己背负的仇恨活下去,最终为顾家报仇雪恨,她有这个信心。

孤啸庄主似乎是看透了伶仃的内心一样,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在她十岁前,你可以跟他见面,但十岁后,你们便不能再见,我将告诉他,你已经死了,你能接受吗?”

伶仃此时浑身颤抖了下,默默点了下头。

孤啸庄主看到伶仃如此,对门外说了一句,“来人,带她回去休息。”一名紫衣侍女走了进来,将伶仃带了下去。

待伶仃走远,一身红衣的赤心才闪身走了进来,对孤啸庄主说道,“真的要收留她们?”

孤啸庄主站起身对赤心说道,“来了这里的人,都斩断了过往,你我不都是这样吗?此事休得再提。去将把和尚带过来。”

赤心本想争辩什么,想了想便不再说话,应了一身便退了下去。

当赤心走了出去后,孤啸庄主才缓缓坐回了书案椅子上,拿起那本刚才合上的书自语的说道,“谁不想在重新来过呢?谁又能再活一次呢?”

一盏茶的工夫,赤心便见不通和尚带了进来,孤啸庄主遣走赤心后,盯着不通和尚一言不发,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不通和尚被看得有些发毛,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如果没有要问的,贫僧就说几句师父交代的话,便告辞了。”

说完就要开口,孤啸庄主忽然打断了不通和尚说道,“小和尚,愿意听一个故事吗?”

不通和尚挠了挠头,不解的说道,“贫僧离寺的时候,师父曾交代,如果女施主收到玉钗,便会对贫僧讲个故事,但师父再三告诫,不能听也不能相信。贫僧还是不听了。”

孤啸庄主突然变了年色,面具下的她微微震怒,然后又像用尽全身的力气瘫软了下来,对不通和尚说道,“说吧。你师父让你给我带了什么话?”

不通和尚拿出一张绢帕,照本宣科没有一丝一毫感情的读了起来,“一别十六载,不知凝蕴可好?让我这笨徒儿带为问候了。”

师父怎么这么说我,不通和尚读到这里小声地嘀咕了两句又接着说道,“当年一别,已逾十六载,我自是日夜诵经礼佛,以消当年罪孽。但数年前,得知你已掌管孤啸山庄,如今我只能劝你回头,当年之事,不是你我之错,勿要加以枷锁,遗憾终生。”

听完不通和尚的话后,孤啸庄主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说道,“你师父还好吗?”

不通和尚黯然地说道,“师父老人家近年来身体大不如前,每隔数年就要为我渡一次真气,压制体内暴虐,如今已经憔悴不堪了。他希望我来庄主这里,能够求得灵药或功法,化解体内游走的暴虐之气,免得再伤人伤己。”

“这又是何苦呢,小和尚,我听完你师父的话了,你能不能听听我的故事呢?如果你愿意,我或许有医治你师父的方法也说不定。”孤啸庄主黯然地说道。

不通和尚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师父有交代,倘若庄主坚持,那便自废双耳,也不能听。”

孤啸庄主突然仰头大笑,厉声说道,“不色禅师,你好狠的心啊。你以为这样就能瞒过天下人的眼睛了吗?”

当孤啸庄主发泄完新中的怒火后,不通和尚若有所思的对她说道,“师父说了,庄主听完肯定会生气,让贫僧再将一物交予庄主,便能平息庄主的怒气。”说完就从僧袍中摸出一块紫色绢帕,只见上面绣着两只活灵活现的鸳鸯,正在耳鬓厮磨。

孤啸庄主看着这张绢帕,顿时对门外喝道,“赤心,带他下去,我不想再看见他。”

不多时,赤心从门外疾步走来,抓起不通和尚就要离去。这时孤啸庄主突然说道,“绢帕留下。”不通和尚慌忙递了上去,跟着赤心快步走了出去。

待两人走远,孤啸庄主才盯着绢帕,缓缓摘下了面具。只见面具下是一张狰狞异常的脸,这张脸上疤痕丛生,似已经多年结痂后又被抠掉再长,有些还翻着红肉。孤啸庄主用一只手将绢帕拿了起来,挡着了半张脸唱到,“世间最恨负心郎啊。”

这时,一个苍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孤啸庄主慌忙戴上面具。只听那声音说道,“凝蕴,十六年了,还没放下吗?”

“你懂什么,他把他还给我了。你没瞧见吗?”

“我瞧见了,但这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我见了这绢帕,便什么都不在乎了,我知道他心里始终是有我的。亦如当年一样。他也在受折磨,我知道。”

“哎,痴儿!”说完那声音戛然而止。门内外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似乎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孤啸庄主将绢帕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随风摇曳的小花自言自语的说道,“顾伶仃,你问我为何收留你,因为我看见了跟我一样的苦命人,我知道你心里也藏着一个人,你和当年的我,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言罢,窗外已月上。

第十三章 佛本无心 入夜后,本如人间仙境般的幽谷万籁寂静,只有偶然破空的鸟鸣和草中虫子稀稀疏疏的声响,凭空添了几分生气。

不通和尚已变成疯魔状,正在练功房内宣泄着怒火,似乎他不这样做,就会爆体而亡,死于非命。正在不通和尚对木桩疯狂出手的间隙,白天和孤啸庄主对话的声音骤然响起在练功房外,他冷冷的说道,“小和尚,你心中可有怨气?”

不通和尚骤然停止,一个箭步跃出房门,不由分说的对门外那人便下了杀手。门外那人似已有准备一般,也不再言语,只是见招拆招,从容不迫。

黑夜中的两人,斗的是难解难分。不多时,不通和尚暴虐之气大涨,却被那人俯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只听那人幽幽的说道,“等你消消气,我们再谈。”说罢便在门外石阶上坐了下来,望着无边的夜色。

不知为何,刚才还漆黑一片的夜色突然被天上的月光撕扯出一道口子,月光洒下,夜幕添新颜,而那两人,就这么停在了这光与影的世界里,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不通和尚说道,“你是何人?来此何事?不怕我杀了你吗?”

那人哑然失笑,缓缓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你能跟我说话,看来是怨气已消,我这就解开你,你可得控制好自己。”也不等不通和尚答话,便解开了不通和尚的穴道。

一阵关节响动之声,不通和尚长吁了口气,疯魔之相已然收敛,只是面色依然冷若冰霜,跟百日见时判若两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来人,恶狠狠地说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不色的故人。”那人不知何时从腰间摸出了一个酒葫芦,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你难道就对自己的身世从来没有怀疑过吗?”那人喝了口酒,也不擦嘴角的酒渍,又接着说道。

不通和尚运了运气,看身体已无异样后,才冷冷说道,“师父曾说我不似寻常人,神魔之相乃是恩赐,也是折磨。在寺中有师父渡我真气,只是随着年岁日长,这股暴虐才越发压制不住,不得已才开始云游,希望寻找到一劳永逸的法子。”

“照你这话说来,你师父怕是命不久矣。”那人又猛地灌了口酒,声音有些凄凉的说道。

不通和尚听的是云里雾里,急急的问道,“那可有方法能救我师父?”

那人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你且在此住下,说不定你好了,你师父也便好了。”话说完后,便起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中。此时的月光有被乌云遮了起来,一切又坠入这看似没有尽头的夜……

不通和尚若有所思的走回练功房内,关上门,又开始发泄起来。

而那人也不曾走远,只是站在台阶下的一颗老松树上,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就像那酒永远喝不完一样。

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那人面前,喝酒之人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也不理睬来人,只是闭着眼睛喝着酒,似有心事一般。

半晌后,来人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罗休,小和尚跟你说了什么?快告诉我。”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天跟伶仃和小和尚见面的孤啸庄主凝蕴。

喝酒之人停了手上的动作,盯着孤啸庄主凝蕴说道,“你已有数年不曾直呼我名字了。”说完长叹了一口气。当那人从松树上跃下,走出阴影后才看清,原来是前几日在谷口接引的使者,这几日一直不曾露面,不知为何今日又出现在这里。

“不必感慨,你如实说下小和尚跟你说了什么。”孤啸庄主急迫的追问道。

那名为罗休的使者便一五一十的复述了小和尚的话,还不咸不淡的加了一句,“不色禅师哦不对,是通四海,估计命不久矣。”

孤啸庄主凝蕴不再言语,只是愣愣发神。罗休看到孤啸庄主没有要继续的意思,又接着说道,“我前几日出谷打探,如今江湖倾尽全力在追查顾伶仃的下落,恐怕很快就会查到我们这里,希望早做打算。”

孤啸庄主这才恢复那种从容不迫的表情,淡淡地说道,“有本事就来试试。”

罗休似乎早就料到孤啸庄主会这么说,便笑了笑说道,“痕迹我已抹除,他们可能需要费些手脚才行,既然已经决定收留,那就要开始那个计划?”

孤啸庄主突然笑了起来,但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对罗休说道,“当初江湖容不得我,那我便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知道,这笔账,我始终是要讨回来的。”

罗休听完,也不再答话,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去。孤啸庄主看罗休走远,拍了拍手,赤心从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走了出来,说道,“庄主。”

孤啸庄主对赤心说道,“你怎么看罗休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赤心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罗休副庄主对庄主一片赤诚之心,定不会有所欺瞒。”

“希望如此吧,只是小和尚的出现,让本来筹备已久的计划,不得不提前开始了。”不等赤心说话,孤啸庄主继续说道,“我们就把计划压在那孩子身上,既然他已服用紮草,已经有先天的优势,作为计划的执行者,再合适不过。”

赤心想了想说道,“庄主的意思是?”

“是的,既然已经出现合适的人选,那么就先将这一批放出去,不必再等他们决出最后一人,全力培养顾伶仃带来的这个孩子就好,相信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属下遵命。”赤心领命后便消失在密林深处。孤啸庄主叹了口气,自语的说道,“曾弃我的江湖,我如今便要讨回公道。”

在说伶仃,她被赤心送回小院后便不再出门,吃过晚饭后便早早的躺下了。只是因为思念麟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也不知何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门外漆黑一片,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伶仃瞧清来人,放下戒备后便直起身来,迎了上去。

来人便是赤心。赤心似刚才奔波许久,脸色微微有些红,伶仃便倒了一杯茶水给她。赤心也不客户,接过后便一饮而尽。随后对伶仃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伶仃不置可否,示意赤心随便。赤心便将伶仃被江湖追杀令通缉的近况和孤啸山庄的应对手段说了一遍,还刻意强调庄主为了保全她和麟儿,已然将为血祭培养的杀手悉数派出,势必要将江湖搅个天翻地覆。

伶仃听到这里,两眼充满感激之情,盯着赤心。赤心又恢复她那种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模样说道,“谢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以后的日子还长,慢慢还吧。”说完便走了出去,回自己房间去了。

伶仃又坐了一会,起身宽衣睡下,只是这次突然觉得有些疲倦,便沉沉睡去。

话分两头,之前罗休所描述的谷外江湖,已经被顾府灭门惨案闹得天翻地覆。不仅是江湖各大门派,就连庙堂之人也明里暗里地介入其中,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一处烛火摇曳的密室内,有一名银发男子正在磨着自己手中长剑。这间密室四周没有任何装饰物,只有一张方桌和那人坐的凳子。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名黑衣男子走来进来,屈膝跪地双手抱拳的说道,“启禀楼主,已查到顾伶仃的下落。”

那人缓缓停了手上的动作,将长剑放回剑鞘后说道,“你跑不掉的。说说看。”

那坐着的人便是当晚杀了顾闫勋追杀顾伶仃的明月楼主纳兰,现在看他似乎并未受任何事件影响,在接手血影堂后,他在翻手之间就将反对他的人悉数暗杀,并迅速取代炼无名成为后唐国主的心腹,现在他正在皇宫的一处密室之中,运筹帷幄着一切。

那黑衣人紧接着说道,“据属下多日追查,已有可靠消息探到顾伶仃逃入孤啸山庄。与此同时,孤啸山庄今日动作频频,派出杀手接二连三的暗杀了多名门派当家,闹的人心惶惶。”

“孤啸山庄?”纳兰听完后突然间眼睛眯缝起来,喃喃地说道。

“吩咐下去,让各个分楼的兄弟们盯紧一点,将近日遇害的帮派名称汇总一份给我,我们明月楼说不得要坐收渔人之利。另外,派人伺机潜入孤啸山庄,一定要查到顾伶仃的确切情况。”

那黑衣人起身领命后,便退了出去,纳兰又将他放回剑鞘的长剑抽了出来,喃喃自语,“已经回不了头了,接下来就让事情更加有趣些吧。”

说完便继续低头磨着手中剑,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扰他一样。

至此,后唐的江湖,已如雨打浮萍般风雨飘摇。外有他国江湖势力虎视眈眈,内有明月楼暗中搅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凛冽已跃然于面。江湖终究还是后来的人江湖,从始至终,不曾改变。

江湖百年事,自有江湖人来评说。

第十四章 雨后春笋 一念流转,几经寒暑。鸿雁千帆,草木何如。一个稚嫩的声音骤然打破了顾啸山庄空灵幽谷的宁静,只听他说道,“姑姑,别再追我了,这些我都已经学会了,不信你问戚儿。”

那稚嫩声音刚说完,就见一身白衣的伶仃突兀出现在一处山坳,正冷冷看着眼前的孩子,这还是不是别人,正是数年前被伶仃趁乱救走,一起逃到孤啸山庄的顾醒。现在的顾醒,正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嘻嘻看着伶仃,但伶仃知道,这孩子估计又在盘算着什么歪点子和鬼主意。

自从顾醒懂事以来,她就没省心过。不是这里胡闹,就是那边生事,将整个孤啸山庄搅的鸡飞狗跳。但孤啸庄主似乎有意纵容,只要不是太过分,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那个不通和尚,老是护着顾醒,让她好生为难。

这不,为了让顾醒将新学的医理在温习几遍,这才一顿穷追猛打,恨铁不成钢。

这时,另外一个女童的声音怯生生地说道,“伶仃姑姑,别打醒哥了,他真的已经倒背如流了,戚儿可以作证。”

听完这个唤做戚儿的女童的话,伶仃手上的动作才稍微缓和下来,不过还是一巴掌打在了顾醒的屁股上,顾醒被这么打了一下后,又开始龇牙咧嘴的嚎叫起来,只是周围一片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人存在。或者说,根本没有人搭理他。

也难怪,顾醒自从懂事后就开始在孤啸山庄里各种恶作剧,而且做的事情简直匪夷所思,不时搞鼓点小发明,要么就是配制几味“颇有疗效”的毒药,让本就人丁不旺的孤啸山庄苦不堪言。自此,无论伶仃如何教训顾醒,再无人为他求情,偶尔不通和尚想说两句,还被伶仃轰出门去。

待顾醒“表演”结束,伶仃这次没好气地说道,“你本事见长了?敢跟我玩捉迷藏了?”要论轻功,伶仃可圈可点,但要论心机,放眼天下估计无人能出顾醒其右。况且,顾醒自懂事以来,武道师从孤啸山庄赤心,而且进步神速,让孤啸庄主都赞叹不已。

但伶仃始终心怀隐忧,因为她知道顾醒将要面对的是向死而生的考验,而顾醒这般顽劣,如何才能通过重重考验呢?想到这里,伶仃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看着姑姑又开始叹气,顾醒收敛起刚才的秉性,煞有其事的说道,“姑姑切莫懊恼,醒儿定当全力以赴,不会让姑姑失望。”

看着眼前孩子的模样,伶仃有些心疼又有些怜惜,只能作罢。“哪怕是身负血海深仇,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不足五岁的孩子,现在说予他,会不会害了他啊!”伶仃这样想着,便不再言语,拂袖转身离去。

待伶仃走后,顾醒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一把将身后的戚儿丫头拉了出来,说道,“小戚儿,快写跟上姑姑,我要点事情要做,一会儿来找你。你先帮我把姑姑看住,莫让她来寻我,听到了吗?”

戚儿丫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转身向伶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只是时不时回过头来关切的望向顾醒,顾醒只得向她笑着摆手,直至双方都再也看不到对方为止。

此时的顾醒,才慢慢转变为那种成年人才有的阴郁表情,喃喃自语道,“前程路远,负重前行。”说完便纵身跳入山涧之中,向远去奔去。

待顾醒走远,两个人影从不远处地走了出来,饶有兴致的说道,“此子确不简单,或许身上还有什么秘密也未尝可知。”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式孤啸庄主,而她旁边的人,则是教顾醒武功的赤心。

刚才伶仃追打顾醒的一幕被两人看在眼里,赤心本想上前阻止,却被孤啸庄主拦住,待两人分开走远后,她们才走了出来。赤心不解的问道,“庄主,您对顾醒感兴趣?”

孤啸庄主也不看赤心,边走边说道,“这还是有点意思,你帮我留意着,说不定那个计划会更加有趣。”赤心会心一笑,跟了上去。

而此时的顾醒,正向着不通和尚的住处奔了过去。自懂事以来,顾醒行为总是已于常人,每每如此便会被伶仃教训,但顾醒有苦说不出。

毕竟是相隔数千年的两个时代之人,有些生活习惯不同实属正常,但不通和尚却从不意外,总是对他欣赏有加,这让顾醒倍感温暖,所以只要有空,他都会去往不通和尚那里,去诉说他的“天方夜谭”。而这些话,在别人看来,就像一个疯子在胡言乱语。

这一次,当顾醒来到不通和尚门前时,他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站在篱笆外偷瞄了几眼,门内的不通和尚正手握一卷佛经,另一个只收拿着一只毛笔,正在聚精会神的抄录着。

顾醒看到这里,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不通和尚似乎没有发觉,仍在抄着手中的经文。这时,顾醒突然跃起,一记闷棍敲在不通和尚的脑袋上,顿时不通和尚脑袋就像一个葫芦,又冒出了一个碗口大的包。

一击得手,顾醒也不躲避,而是若无其事地站在不通和尚面前,装模作样地说道,“大和尚,一天到晚都见你在抄经,怎不见你得道呢?”

不通和尚缓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孩子才苦笑道,“你莫在贫僧处胡闹,免得你姑姑又要对贫僧动手,贫僧可吃不消。”

“得了得了,你这大和尚还没胆量。”顾醒笑嘻嘻地对不通和尚扮了个鬼脸,讪笑的说道。

不通和尚放下手中的书笔,揉了揉头上的大包,对顾醒说道,“醒哥儿来找贫僧,所谓何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昨晚做了个怪梦,想请大和尚帮忙解梦。”顾醒煞有其事的说道。这些年,顾醒不能将自己前世的经历直接告诉别人,只能通过说梦的方式让不通和尚解梦,反正跟不通和尚说了,其他人也不会知道。

不通和尚双手合十,口诵佛号,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才缓缓说道,“近一年醒哥儿来找贫僧解梦,贫僧也很好奇,醒哥儿到底是天赋异禀还是想象力过于丰富,为何做的梦都跟常人不同?不过贫僧喜欢,说来听听。”

“你这大和尚,贱不贱啊,不着急,这就说给你听。”顾醒讪笑了几声,接着说道,“我梦中见到自己长大成人,手持短寸铁器,正在切割一具尸体,那尸体突然眼睛动了动,我就被惊醒了。天亮后我依然心绪难安,后来呗姑姑追打,想着梦与现实是否有诸多联系,便来寻你了。”

不通和尚听完皱起了眉头说道,“从佛家而言,你梦中犯了杀戒,但你并非佛门中人,或是你心中有何执念,不便与人言?”

顾醒暗暗笑着,“大爷我前世读书时上解剖课,跟执念有个屁的关系,看你大和尚一本正经,便再逗逗你。”还没等顾醒回答,不通和尚又接着说道,“或许你在梦中穿梭时空,记得前世因果,才有这样的梦。”

顾醒突然僵直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暗道,“这大和尚看出来啦?”

不通和尚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眉飞色舞地说道,“佛家有云前世今生来世,三世轮回,你尚未成年,前世记忆并未完全消除,这并不奇怪。”

顾醒转了转眼珠,开口对不通和尚说道,“大和尚你就拿那套诓骗我,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滴很。”

不通和尚涨红了脸,一字一顿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顾醒摆了摆手,打断了不通和尚继续的话语,突然岔开话题说道,“大和尚,你在抄什么经书啊?”

不通和尚也不再纠结,缓了缓心神说道,“阿弥陀佛,此乃《大藏经》。”

“哦,能否借我看几天?”顾醒说完就要上前抢书。不通和尚见状一把抓取《大藏经》藏在了袈裟下说道,“佛门经文不可外借,你要看在此读便是了,弄丢了贫僧担当不起。”

顾醒悻悻然作罢,转念一想说道,“大和尚,你为何要留在此处?”

不通和尚闭上眼睛,口诵佛号良久才回答道,“一场因果。不是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吗?”

顾醒不依不饶地说道,“是大和尚你说时过境迁,同样的问题不同在不同的时候会有不同的答案,我想知道你现在心里的答案。”

不通和尚不再言语,顾醒也觉得无趣,便开门走了出去。只是一转身又把头伸了回来,说道,“大和尚,你打诳语了。”说完便迈着小步,一跃一跳向来时的路走去。

此时的不通和尚早已一身冷汗,因为他刚才的回答确不是出自本心,只是每次顾醒由此一问,他便这般回答,没想到这次居然被识破了,不由得口言罪过。

顾醒从不通和尚处出来后,见天色有些暗了,便加快了脚步,往住处奔去。

而不通和尚门外,忽然间出现了一个粗布麻衣,腰间别着酒葫芦的人,正在那喝着酒,饶有兴致地看着顾醒离去的方向。同时嘴里喃喃自语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第十五章 七杀密室 当顾醒气喘细细回到住处的时候,伶仃正倚着门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醒歪头看去,发现姑姑背后才藏着一把竹剑,正随着手指的动作上下转动,便一个转身想要再次跑开。不承想,伶仃似乎早就料到他又这么一手,一个闪身就来到顾醒身后,一下扯住他耳朵,把顾醒往院里拽去。

此时的顾醒像被人拴住了脖子的鸭子,只能跟着一步一个踉跄的往前走,还不时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声。伶仃也不搭理他,直到走进了房间,才松手来。

这时的顾醒顿觉周围气温都突然降了几度,不禁打了个哆嗦。聋拉着脑袋也不敢抬头看伶仃。

半晌无话,伶仃也不再搭理顾醒,缓步走到饭桌前,自己吃了起来。忽然间,屋内发出一声咕噜咕噜的声音,顾醒尴尬的小声叫了句姑姑,伶仃又好气又好笑的放下筷子,说道,“还不去洗手过来吃饭?”

顾醒如蒙大赦,欢呼雀跃的溜进厨房,用湿哒哒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就端起碗吃了起来。

伶仃只是这般地看着眼前孩子大快朵颐,也不再动筷子,就这么看着,竟有些痴了。

顾醒风卷残云的吃完,用手擦了擦油腻腻的嘴,就要收拾碗筷去厨房。此时已初春时节,融化的雪水潺潺流淌,山林水涧再不似冬日那般凄冷,终究还是有了几分暖意。

就再顾醒为了讨好想要洗碗的时候,屋门忽地被推开,一身红衣的女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一看来人是赤心,顾醒就笑嘻嘻地迎了上去,抱着别人大腿就不肯松开。要不是伶仃又拿起了竹剑,顾醒还得粘着赤心不可。

不过,饶是如此,赤心的红衣也沾了些油渍,伶仃略感歉意地望着她说,“实在顽皮了些,多包涵。”赤心突然收敛起了笑容,看着伶仃的眼睛说道,“奉庄主之命,带顾醒正式加入孤啸山庄的试炼,让他随我走吧。”

伶仃拿在手里的竹剑突然轻声掉落到了地上,顾醒慢慢走了过来,将竹剑拾了起来说道,“本就已经做好准备,姑姑不必太过担心。”

赤心看着姑侄两人,又意味深长地对伶仃说道,“庄主答应你的,不会更改,但山庄规矩,还请好自为之。”

说完就不再理会伶仃,就转身往门外走去。顾醒也迈开步子紧跟了上去,临别还回望了一眼,似要让伶仃安心。但伶仃知道,这一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赤心飞跃前行,因为已有些许武功底子,顾醒虽跟的吃力,但也不曾落下太多,两人一前一后,一红一灰,宛如夜间精灵,在山涧树林间萦绕。

不多时,赤心在一处山门前停了下来。等顾醒站定抬头望去,只见一条蜿蜒曲折的独行小路通行,周边山峦林立,但唯独此次独峰耸立。小路尽头深藏暗淡迷雾之中,时有野兽嚎叫之声,让人望而却步。

赤心也不言语,迈步上了台阶,一闪身消失在迷雾之中。虽然顾醒心有疑虑,但毕竟前世也算或了小半辈子,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也看过不少,虽然不少亲身经历,但好歹也不会太过害怕,犹豫片刻后便紧跟上去。

顺着小路急行,山涧流水声此起彼伏,还有罡风吹过,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山崖。赤心如履平地,只见她若脚踏七星,走得有章有法,似不受罡风侵扰。反观顾醒,此时已经艰难前行,岌岌可危。

这是赤心才转身对顾醒说道,“既然来了,这便是你第一道考验,别说我没提醒你哟。”说完就一个箭步越走,只留下顾醒满脸错愕神色。

此时顾醒心里想着,“你这婆娘好生歹毒,我不过一个区区不到五岁的小孩,你居然就让我开始接受考验,这个可比读书考试难多了。”哀叹一声后,不得不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顾醒几乎快要绝望的时候,恍然间抬头看到七个血红的大字:“杀!杀!杀!杀!杀!杀!杀!”而赤心早已等在门口,有些不耐烦了。看到顾醒出现,嘟起嘴巴说道,“小鬼,还不快点,莫让庄主等的急了。”

“这哪里算是师父啊,这根本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嘛。”顾醒心里嘀咕着,嘴上唯唯称是。

推开“七杀大门”,是一条昏暗的甬道,顾醒不知为何竟感觉背脊发凉,似有千百双眼睛正盯着他看。赤心头也不回的说道,“这里怨气太重,跟紧些。”

顾醒只能双手环抱,寸步不及的跟在了赤心身后,踉踉跄跄地走过了这条甬道。

走出甬道口,豁然开朗,一个空旷的密室呈现在顾醒眼前。这时顾醒发现,在密室尽头,还有一条通道,似乎是通往别处,另外旁边还有几个小门,似乎是休息的地方。只是这间密室过于简单,反而有些让人生疑。

等踏足密室后,甬道入口轰然关闭,千斤断龙石落下,顾醒看着溅起烟尘的入口,莫名有些紧张。

赤心则习以为常一般,几步走了上去,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朗声说道,“顾醒已带到,请庄主令。”

这是远处一人从昏暗处走了出来,带着描金面具,正是那孤啸庄主。孤啸庄主上霞大量了几眼顾醒后,便对赤心说道,“将其他人也唤来,由你开始。”

赤心抱拳领命,站起身拍了拍手,忽然间阴影处多了几个人出来,都是跟顾醒一般大的孩子,只是从未见过。这些孩子脸上没有一丝孩童该有的纯真,只剩下冷漠。

这时,赤心往前行了几步,站在众人面前说道,“从今日此时起,你们的命便不再是自己的,要想活着出现,那么便用献血和死亡和换吧。”说完,赤心手起刀落,站在离她较近的一个孩子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地上,身体微微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你们记住,只有一个人能出去,那点小伎俩,只能让你们白白送命。”言毕,赤心上前将那死去孩子身边的一把匕首踢飞,似笑非笑地看着这群孩子。

而刚才还身处密室的孤啸庄主,此时已不知所踪。

一场血腥的互相残杀即将开始。当顾醒准备加入这场血腥对抗的时候,赤心突然开口说道,“活下去是唯一的结局,但这场杀戮游戏需要遵守规则,你们两两一组,车轮战,为期一个月,一个月后轮换,不可下杀手,但可重伤对手,一年后我再回来,那时你们便决出生死,从那边的出口出去。”

说完后,赤心一个闪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还抛下一句话,“如果想要吃的,那便每日都获得胜利吧,只有胜者才配拥有食物。”

顾醒还没听完赤心的话,就被迎面而来的一记重拳哄在了脑门上。刚被一拳打蒙,还来不及看似谁,又被一脚踢在后腰上。顾醒此时才明白,贵州是留给傻子的,自己被围殴了。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各种凌厉的杀意在密室内蔓延开来,顾醒来不及多想,爬起来就开始往黑暗身处跑去。他知道,只有找到赤心踢飞的匕首,才有一线生机。

这时那群孩子中有一个人突然吼道,“别给新来的机会,食物就只有这么多,杀了他。”顾醒定睛一看,这个看似发号施令的孩子并比突出,还保持着那种稚嫩,只是眼神如凶猛野兽般直勾勾等着自己。

顾醒这时已经彻底明白,门口石壁上的“七杀”是何含义,那甬道里的怨气又代表了什么。原来从这里开始,便是那毫无道理可讲的世界,只能用拳头说话。

而黑暗中的那双眼睛,正是赤心,她这时一定在看着场中的一切。而来这之前,赤心对他的教导,只是为了让他足够自保而已。

在你追我逃的混乱局面中,时不时有人跌倒,但那孩子立刻起身,生怕被后来者杀了一样。那种对生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交错着闪现,让顾醒一颗心都沉到了低谷。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飞快旋转的物体向顾醒靠近,凭着近些年来躲避伶仃姑姑暗器培养出来的敏锐直觉,顾醒歪头躲过,来不及回头便被一脚踢在后心摔出去老远。

正在吃痛之际,顾醒手边触摸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来来不及看似什么,便抓在手中,凭借着直觉,便翻身跃起对来着扎了过去。待有触物之感,睁开眼睛看时,手中的匕首正插在一个孩子的头颅上,献血正咕噜噜的往外冒。

那中招的孩子想往后躲,顾醒眼神一冷手上力道一卸一抽,那把匕首便从那孩子头颅上抽了出来,但那孩子双眼充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这时顾醒才平静下心神,凝视着眼前的众人。而眼见又死一个,那群孩子也不敢在轻举妄动,双方就这么对峙着。

这时,赤心突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拍了拍手说道,“很不错,知道团结起来先干掉外来者,但你们忘记了先评估外来者的实力。之前所学悉数忘记了吗?”

众孩子皆畏畏缩缩,大气都不敢出。赤心又说道,“杀手第一戒,戒莽撞。今天这一课便到此为止,散了吧。”说完看了眼顾醒,转身离去。

看着赤心走远,这群孩子才如蒙大赦般瘫坐在地上,有几个几乎昏死过去。但他们看着顾醒的眼光,还是那般冷漠。顾醒只得就近坐下,他知道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十六章 抱团取暖 不多时,一处暗门打开,递进来几大碗吃食。顾醒现在虽已精疲力竭,但也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看到有食物近在眼前,便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因为他知道,刚才自己的那一刀还让人记忆犹新,就算他们人多势众,也不敢造次。不出所料,那群孩子只是对顾醒怒目相向,却不敢有一个人越雷池一步。

顾醒来到近前,拿了三个馒头和腌咸菜,又坐回刚才的位置上,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这时那群孩子才在一个样貌普通的孩子带领下,向食物冲了过去。

但让顾醒哑然的是,他们并没有一哄而上的抢夺,而是由带头的孩子一个个的分配,按照刚才出力的多少,顾醒心中暗暗咋舌,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般相安无事,看来无论是在哪里,领袖的力量都是不可或缺的。

“既如此,那这个领袖便只能是我。”顾醒恶狠狠的咬了一口馒头,心中已有了盘算。他知道,吃过饭后,又到了活动身体的时间了。因为,有些人,或许永远学不乖,而有些人只懂得傻乎乎的听话。

领头孩子分配好了食物,大伙便簇拥着他来到另一处宽敞的地方围坐着吃了起来,不时发出嬉笑打骂的声音。顾醒此时已吃完手中的馒头,正冷冰冰地看着他们,因为他知道,必须要杀光他们,自己才能从这里走出去。

既然这样,那便没什么好结交的,一个个杀了便是。想到这里,便故意卖了个破绽,转过身装作睡了过去。就再顾醒假装因为疲惫而睡去的同时,刚才嬉笑打骂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被人突然按了开关,来的那么突兀。空气中充满了腌咸菜的味道,让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闻着有些诡异。

顾醒虽然背过了身去,但凭借着本能还是警惕的观察着附近的一举一动,同时手中紧握匕首,准备对来人致命一击。但过了良久,依然没有动静,正当顾醒以为他们不会动手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人蹑手蹑脚的包了过来。

顾醒突然嘴角抽搐了下,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向距离较近那人跃了过去,手上动作也没闲着,反手握着匕首,向那人脖子就划了过去。没有料到的是,那人似乎早有准备,突然往后一仰,躲过了顾醒的这一击。

顾醒一击不成便迅速往后掠去,同时右臂一抬,挡着了另外一人的攻击。此时顾醒才明白,他们是要车轮战消耗自己。

此时远处那带头孩子,正一脸得意洋洋的看着顾醒,那架势似乎顾醒必死无疑一样。

顾醒也不多话,迅速沿着密室边缘开始移动,同时伺机向两人攻击,就这么你追我赶,斗的是难舍难分。

就再难分胜负的时候,顾醒突然加速甩开两人向人群冲去。那带头孩子见状赶忙低身躲避,但已经为时已晚。顾醒来到近前原地跃起,也不恋战只追着带头孩子杀去,那孩子也有些功夫底子,但毕竟不过五六岁,也没磨出心性,怎是顾醒这种老奸巨猾之人的对手。

几个呼吸间,就被顾醒擒下。此时,双方有陷入了对峙,只是带头孩子已经在顾醒匕首下瑟瑟发抖,那便剩下的七八个孩子,正虎视眈眈的开着他,伺机救人。

顾醒握着匕首的手突然抖动了下,阴冷地说道,“你们再向前一步,我手一抖他可能就没命了。”见识过顾醒的凶狠,那群孩子不在步步紧逼。

这时,那被制住的孩子说道,“求求你,放过我吧。他们全听我的,只要你肯放过我,我们便都听你的。”他说完便低下头,但顾醒却察觉到,他嘴角的一丝狡黠。

突然手臂一抖一拉,这带头孩子便捂着脖子倒了下去,献血从伤口出喷射而出,不多时便咽了气。这时那群孩子正要冲上来报仇雪恨,顾醒抢先一步说道,“你们都想死吗?”

此话一出口,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个人再敢轻举妄动。见没人向前,顾醒继续说道,“他能给你们的,我也能,而且我还能带着你们活着出去。”

听到“活着出去”这几个字后,那七八个孩子突然交头接耳起来,一会便有人出头说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就凭我手中的刀!”顾醒冷冷的回答道。

那群孩子便不再激动,沉默后便是更加漫长的沉默。顾醒顿了顿,将匕首别回腰间,郑重其事地说道,“赤心立了规矩,以一个月为限,生一人,活着出去。对不对?”众人默默点头。

看着有了反应,便继续说道,“那么我们如果每个人都能符合要求,是不是就都能出去?”

“什么意思?”有几个孩子不约而同急切地问道。

“意思就是这一个月的时间,不是为了让我们真正的自相残杀,而是让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学起,在这个密室中成为他们需要的人,这样就算我们到时候都活着,也会将我们放出去。”顾醒的话让那群孩子突然动摇起来。

“那赤心能听你的吗?”顾醒突然老气横秋地说道,“用实力说话!你的命你自己说了算。”听到这里,大伙都重重地点了点头,突然跪在地上,对顾醒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的头,我们都听你的。”

这一刻,顾醒才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一关终于算是过去了,但是还有更多的九死一生还在等着他。他微微一笑说道,“那便在这立个规矩,都听好了。从现在起,对每一个新来的孩子都要一视同仁,同时大伙在切磋中不能给对方致命伤,要保存实力,在最终考验中活下来。”

众人应声高呼,自此,顾醒在这间密室的地位算是正在确立了,这也为后来血祭江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因为顾醒真切的明白抱团取暖的重要性,在凶狠的狗熊,都抵不过饥饿的群狼,况且他跟他们无冤无仇,都是被遗弃或是因为各种原因聚在这里,只要能团结协作,就一定能冲出一条路,哪怕这条路上充满荆棘。

这时,顾醒才第一次走进他们身边坐下,似乎还没从刚才一幕中缓过来,那群孩子中有些还对顾醒有几分畏惧。顾醒也不示好,就这么坐着,一言不发。

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各自介绍下自己吧。”

“介绍?什么意思?”顾醒猛的拍了自己脑袋一下,这个动作后来被活下来的孩子戏称为狠起来连自己都打。“忘了忘了,就都说说你们是谁,怎么到这里来的。”

刚才暗中偷袭的一个孩子率先说道,“我叫木牛,大伙都喜欢叫我木头,我是孤儿,被赤心大人捡回来的。”有一就有二,众人纷纷说开来,顾醒这才知道,这里大部分都是孤儿,偶尔有些是被人卖到这里的,也不知来历。

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探一声,人生难测,世态炎凉。

一阵唏嘘过后,顾醒突然正襟危坐的说道,“你们活着,有目标吗?”又是众说纷纭,却没有有指,有些虚无缥缈。听完大伙的话,不禁有些黯然,便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活下只有一个理由,那便是报仇雪恨,所以谁挡在我面前,都得死。”

众人不禁哑然,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居然是仇恨,但仇恨充斥着身体,那么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挡前进的脚步。不经意间,顾醒有察觉到那双眼睛,他知道赤心正在看着这一切,但自己只能任由她注视着,也许有一天,能够直视她的眼睛。到那时,又不知是谁倒在谁的刀下?

正如顾醒说想那样,赤心看着场中的一举一动,没有任何干预,她默许了这一切,包括顾醒的慷慨激昂。顾醒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敢突然发难,一举击杀带头那人。

这是赤心所想看到的,也是孤啸庄主想看到的,她们确实需要一个精益求精的杀手,但也需要成千上万的炮灰,这个计划由来已久,不是一个人能够实现。

但需要这么一个人,来作为一剂药引,医治这个病入膏肓的江湖。

当顾醒察觉到那双眼睛离去的时候,才舒了一口气。赤心已然离开了,顾醒这般想着。但黑暗中有另外一双眼睛也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赤心此时在孤啸庄主近前,将在密室中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讲了一遍。孤啸庄主微抬细眉,转头对赤心问道,“他真这般说?”

“是的,他一击得手后,便开始游说众人,逐渐稳定情绪后,便成为了话事人。”赤心如实回禀。

“没想到,没想到,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城府,可喜可贺。”孤啸庄主赞叹道。

“那要不要给他加点难度?或许会更有乐趣一些?”赤心浅笑着说道。

“你自主便是,无需禀报,我只要结果。”言毕,孤啸庄主忽而对身后一个人影说道,“罗休,去江湖上闹点动静,给明月楼找点事做。”

无人回答,但听见一个快步离去的声音。孤啸庄主顿了顿,便转身离去。赤心似乎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双手翻花,一步一跳的走远。如果第一次见她,说不定还会被她美貌和性格迷住,谁曾想,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这一夜,或许将平安度过……

第十七章 乌烟瘴气 自孤啸山庄领命后,罗休一路疾驰出谷,心里暗自盘算。这一趟该将这乌烟瘴气的南唐江湖搅动成什么模样。

而此时的明月楼总坛,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好不热闹。但凑近一瞧,却没半点声响,十分诡异。只见一间宽敞明亮的普通客房内,有一人一头银灰色头发在夜风中此起彼伏,而这人正是明月楼主纳兰,只见他正默默擦拭这手里的长剑,视眼前众人于无物。

而眼前这几人高安胖瘦奇装异服,就像那马戏团的舞者,只是表演节目不同罢了。在纳兰和奇装异服众人之间,有一个血淋淋的麻袋,里面隐隐有有喘息声透出。

这时,一个精瘦矮子有些不耐烦了,挠了挠头说道,“还等什么,让我切了他剁碎喂狗。”话刚说完便急迫地想要一脚踏碎那袋中之人。纳兰似没有听见一般,依旧擦拭着眼前的长剑,就像抚摸着他心爱的人。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一个身披黑纱,身材婀娜的女子出手拦住了那精瘦矮子,笑盈盈的说道,“高胜,你急什么?没见楼主还没问话吗?”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顾府血宴上的婆娑尊者。

精瘦矮子原名高胜,听到婆娑尊者的话后,便收了抬起的脚,斜撇了眼纳兰,不再言语。

夜晚的风总是这边莽撞,就像奔跑的小孩,不知从何时起,又将去往何处。

风忽然就毫无征兆的刮了起来,蜡烛一下子被吹灭了。等婆娑尊者再次将蜡烛点燃时,刚才的精瘦矮子已经断了一只脚,咬着牙倒在血泊中,满脸惊惧之色。

纳兰抖了抖长剑上的血滴,叹了口气吩咐道,“火怒,打开。”

一头赤色长发散乱在面门前的筋肉大汉走上前去,将刚才倒地的精瘦矮子高胜抱起丢了开去,才慢慢打开袋子,将里面的血人提了出来。

这人被放出来后大口喘着粗气,在初春时节还穿着厚厚冬衣,紧紧抱着自己,双腿卷曲护住胸口,似刚遭受了严重的酷刑。

看到那血人后,纳兰才缓缓放下擦拭了无数遍的长剑,转头看向地上的血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人大口喘着气,不发一言。赤发大汉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又重重将他摔下,但这人还是紧紧咬着牙关,不曾透出任何一个字。

纳兰也不生气,对躺在远处的高胜勾了勾手,说道,“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高胜听完纳兰的话,如蒙大赦,勉强站了起来,一跳一跳的来到那血人面前。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个骨质瓷瓶,打开塞子导出一粒白色药丸,一手撑开血人的嘴,一手将药丸丢了进去。

看着血人吞下,高胜有些肉疼的冷冷盯着,也陷入了沉默。

夜晚那么漫长,房内燃起的香也已燃烧过半,那血人突然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咳嗽了几声才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认识顾伶仃。”

纳兰皱起了眉头,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不是我想要得答案。”话音刚落高胜便一拳打在血人肚子上,血人顿时肝胆俱裂,痛苦的倒在地上呻吟起来。

婆娑尊者看着血人倒下,笑盈盈地说道,“你们这帮糙汉,这样怎么能帮楼主问出什么?让我来试试。”

说完便轻身缓步走到血人身边,血人看见她走过来,便开始瑟瑟发抖起来,似看见魔鬼一般。还未等婆娑尊者动手,便大声吼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说完便挪了挪身体,继续说道,“我是奉孤啸山庄暗使罗休的命令,埋伏在附近监视。顾伶仃已被孤啸山庄收留,其他我就一概不知了。”

等他话一说完,婆娑尊者突然将衣袖往血人脸上一抚,血人顿时青筋暴露,血目圆睁,双手伸向前方虚抓着,一会功夫便倒地气绝了。

这时,纳兰示意高胜将地上的尸体抬走,对众人说道,“你们觉得孤啸山庄意欲何为?”

“回禀楼主,在下认为孤啸山庄意在挑衅,故意放出消息,引我们上门。”说话之人双刀背负背后,刚才一直冷冷看着,这时才缓缓说道。

婆娑尊者嫣然一笑说,“我倒觉得这是孤啸山庄的试探,孤啸山庄何等地方,我辈前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纳兰听完他们的话后,低头思量了片刻说道,“看来今晚必有一场恶战。”

正在众人纳闷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真是没骨气的家伙,这么快就把我招了。”

纳兰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抬头向天边的明月望去,停了半晌才喃喃说道,“你就是罗休?”

窗外人声忽远忽近,依旧低沉。“我便是罗休,可敢一战?”

未等纳兰回答,身边刚才背刀男子一个箭步便跃出窗外,迎了上去。婆娑尊者正欲开口,纳兰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去,婆娑尊者这才低下头,不再言语。

窗内的众人面色各异地看着窗外,窗外的月色洒在院内老树上,点点落下。那背刀之人猛的抽出双刀,一阵横扫向胸前破去,那名为罗休的中年络腮胡汉子不急不慢的点地倒退,从容不迫。

背刀之人有些恼怒,又稳着身形猛然跃起顺势劈下,罗休又一个闪身躲过,就是不见出手回击。

背刀汉子左突右攻,罗休似有些疲惫,还趁攻击间歇打了个哈气。这时窗边的纳兰转头对赤发大汉火怒说道,“刘冲要败了,你去接应下,别让他身死。”赤发大汉火怒领命跃出窗台,月光如清泉流淌在他身上,更让他一头赤发更加惹眼。

就在赤发大汉火怒将要落地的一刹那,罗休一个箭步迎着刘冲的双刀冲了上去,一记手刀劈下,刘冲来不及躲闪,突然失去知觉倒在地上。此前赤发大汉已横在昏迷不醒的刘冲身前,对罗休怒目圆睁。

罗休看着眼前来人,顿了顿说道,“火怒?有点意思了。不在后周待着,跑后唐来做什么?”这声音中似乎有雄厚内力,昏迷不醒的刘冲耳中缓缓又黑血流出。

而火怒似不受影响,依旧寸步不离。也不见他答话,便往前冲去,想一把抱住罗休。罗休还是那般没精打采的样子,扭身躲过摸出腰间葫芦,撑开葫芦口灌了口酒。

火怒自觉遭受巨大侮辱,突然仰天长啸,双手撑地,做人猿状后再次跃起,想罗休抓去。正喝着葫芦酒的罗休斜眼看了来人,抬起脚就往身前踢去,同时一手塞住葫芦口一手将葫芦别回腰间,摸出一根竹笛敲在了火怒头上。

顿时火怒被敲的头晕眼花,不知南北了。罗休也不急于进攻,等着火怒回过神来才抬起头对窗口的纳兰说道,“不如你下来,我们玩玩?”

纳兰轻蔑的看了罗休一眼,冷冷的说道,“你也配!”

罗休不以为意,摇头晃脑的说道,“这几年跟和尚厮混,心境平稳了些,又有个小孩整日追着我问东问西,还经常有奇言怪语,要不说予你听听?”

纳兰听到小孩子,突然急切的问道,“他还没死?”

“托你的福,活蹦乱跳,就是精神太好了些。”说完罗休又灌了口酒。又接着说道,“他说你这个老乌龟,成天躲在龟壳里,等他学有所成便来杀你,托我前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说完还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好似顾醒一样。

纳兰并为动怒,只是冷冷看着罗休手舞足蹈,反而是火怒有些按捺不住,又开始新一轮的攻势。罗休一阵演出完毕,收敛笑容对火怒说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说完便收回笛子,然后猛然掷了过去。纳兰这时忽的抬了抬手,一根银针飞射向掷出的竹笛,将笛子打偏深深钉在了老树的树腰上。

此时火怒惊出一身冷汗,要不是楼主出手,此时他已然死了。便不再大意,屏气凝神准备应对罗休下一步攻势。

看到纳兰出手,罗休忽然伸了个懒腰,转身跃起还顺便丢下一句话,“今夜这般无趣,我明日再来。”火怒正欲追赶,只听纳兰说道,“技不如人,去送死吗?”这才捶胸作罢。

此时的纳兰看着罗休远去的方向,沉默起来,众人大气都不敢出。而躺在地上的刘冲苏醒过来直起身子晃了晃脑袋,望了望眼前的火怒,有些愕然。

看见刘冲转醒,纳兰才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的说道,“睚眦必报吗?我等着。”说完便转身回到房间内。火怒扶起刘冲,也转身向客房走去。

而已经远遁多时的罗休,正依靠着一根竹竿,抿着嘴笑着。而他眼前是一张酒桌,桌上摆着一碟花生。看着酒肆小二将一壶烈酒端了上来,才缓缓坐下,吃喝起来。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让周围酒客顿觉差异,像看疯子一样看着罗休。

罗休也不在意,只是将眼前的酒和花生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偶尔低头想想,似乎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让他抑制不住内心的躁动。

一会功夫便吃喝完,丢了几个钱便起身离去。远处黑暗中一个人影闪动,罗休转头嘲弄地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去。那黑暗中的人紧跟上去,突然被人从身后掐住脖子,只听咔嚓一声,便断了气。

罗休这才喃喃说道,“我最讨厌跟屁虫了,尤其是这种三脚猫功夫的。”说完便将那人扔掉,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酒肆中众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又转头喝了起来看来这种情况是见怪不怪了。

“如今的江湖,还真是乌烟瘴气啊。”酒肆小二喃喃自语道。

第十八章 节外生枝 罗休走后不久,酒肆外的招旗被夜风撩起,瑟瑟作响。经过刚才那一幕,酒肆众人虽并未感觉奇怪,但也陆陆续续开始结账走人。酒肆小二没精打采打着呵欠,收拾着一片狼藉的酒桌,时不时被掌柜的数落两句,嘴里骂骂咧咧,但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掌柜的算盘打的啪啪作响,在已经临近子时的清冷街上,显得格外刺耳。酒肆外被罗休掐断了脖子那人依旧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没有人来收拾残局。打更的老头路过,也只是瞄了几眼,便绕开走了。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也被吹散在风里。

这么平白无奇的夜,因为多了一具无名尸体显得有些诡异起来,他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父亲,或是谁的丈夫,无人关心。酒肆掌柜此时只想知道,谁会来收拾,免得影响明天的生意,酒肆小二则盘算着,掌柜会不会去三里胡同,敲响棺材铺老板的门,再仍点钱给自己,帮这人制版口薄棺。

初春的夜有些让人发寒,酒肆掌柜等的有些不耐烦了,酒肆小二也聋拉着脑袋打着哈欠,正要站起来的时候,突然走进来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好看的女人。小二扑腾一下直立起了身子,笑嘻嘻地对来客说道,“已这般光景,客官可是要讨碗酒喝?”那女子看也不看酒肆小二,径直走到掌柜面前,丢下一锭银钱说,“谁干的?”

掌柜一把抓过银钱,拿在嘴里使劲咬了咬,才笑盈盈的说道,“刚才有个穿麻布衣衫,腰间别着酒葫芦的汉子,掐断了那人的脖子。”干他们这行生意的,最重要得酒肆察言观色,别看掌柜眼里只有钱,但能在这条街上生存,必有其过人之处。

那女子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微微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几时动的手?”“亥时三刻。”掌柜陪笑着说道。“你记得这般清楚?”那女子似有些不信,冷眼看着掌柜,右手已抓向腰间的剑柄。

掌柜是那种见惯了大风大浪之人,岂能被这种伎俩所吓倒,反而是酒肆小二看见这般做派,吓得赶紧用抹桌布盖住了脑袋,藏在了一张破酒桌下面,生怕牵连到自己。掌柜摸了摸两撇胡子,才缓缓说道,“客官不打听打听,在这条道上,谁不知道我文神通,刚才事发突然,我恰好差遣那不争气的东西去给客人那上好的醉红尘,那酒藏在地窖,我便留了心看了下滴漏的时间,免得这兔崽子偷喝。”

看来,这掌柜对小二已是深恶痛绝,一句话里已骂了他两回了。那女子听完,将握着剑柄的手收回,掌柜赶紧用手指了指城西口的方向,忙不迭的说道,“往那边去了,刚走没多久,兴许还追得上。”那女子不由分说便大踏步地向掌柜所指方向追去。这时,掌柜才长出一口气说道,“终于将这煞星送走了。”酒肆小二听到掌柜的话,才慢慢探出头来往外望了望,瘫坐在地上。

突然,一个东西从远处飞来,打在小二头上。小二慌忙躲藏,又见并无其他人出现,才胆怯地看了看地上的东西,原来是一锭银钱,还有一句声音随至,“替我葬了他,天狱司柳轻眉谢过。”听到天狱司时,掌柜已吓的肝胆欲裂,再听到是柳轻眉亲自,掌柜顿时连滚带爬的向小二挪过来,嘴里还颤巍巍的说道,“赶紧去三里胡同,找棺材铺的老张头,快去。”小二还想多问,便被掌柜踹了一脚,险些跌倒那被掐断脖子之人身边,吓得他一阵哆嗦。

虽然这种场景已见怪不怪,但看见掌柜都吓成了孙子,那自己这个体量估计还不够别人一根小拇指玩弄。一个激灵便站起身来,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后,忙不迭的往三里胡同奔去。此时掌柜就这么愣愣的看着眼前躺在地上之人,嘴里喃喃自语道,“怎会惊动了官家呢?”说完抓取桌上客人喝剩下的半碗劣酒,猛的灌了下去。刚想吞下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还大声叫骂道,“让这兔崽子少参点水,难怪生意越来越差。”说完便再次瘫坐下来,闭着眼睛缩成一团。

罗休离开后并未走远,因为他知道,肯定有人会追上来,只是不知道会是明月楼还是其他势力。所以,他在等,等一个先机,等一个能出手的先机。他必须要甩掉尾巴,这是孤啸山庄一贯的做派,同时他自己也非常厌恶被人尾随。犹如附骨之疽,让人浑身难受。

他出了城门,便来到一处小土包上,此时已子时过半,初春的夜还没来得及散去冬季的寒意,那熬过了寒冬的树还未长出新芽,有些丑陋。罗休心里已有了盘算,就在土包上坐了下来,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可以隐藏的地方,唯有这处稍微显眼了些。那些追来的人,怕是一眼就能看到吧。也不顾忌什么,罗休一坐下便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荷叶包裹的东西,打开后就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没想到一个粗布麻衣的糙汉,对此才这般将就,只是偶有往衣服上摸一把,有些不相称。这时,土包下的草微微动了动,罗休抬起眼看了过去,一个女子疾步前来,他感觉到了杀意。那种凛冽的杀意,至少五阶以上的实力。看来是冲着自己来的。罗休干净利落的嚼完最后一个鸡翅膀,将油腻的手往裤腿上擦了擦,整理了下衣衫,便迎了上去。

没有言语,这次交锋便咋电光石火之间,竹笛出手,挡过女子刺来一剑,又一个翻转,右手接过竹笛便再次功了上去。女子也不怯弱,侧身躲过这一击,将剑鞘往上一挑,就要将罗休的手腕刺穿。就在两者将要亲密接触的时候,罗休已一个诡异的身法用竹笛弹开了女子剑鞘,突然往后掠去,回到了土包上,负手而立。女子也不追击,就再对攻处站定,只是剑在手,指着罗休说道,“那五里铺酒肆外的人是你杀的?”

罗休没有答话,微笑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女子又接着问道,“你可知道,在都城脚下杀人,是要负责任的!”罗休听完煞有其事的想了想说,“我刚到此处,那人偷袭我被我失手误杀了,掌柜、小二都看得真切,正不能怪我吧?”

“杀了便是杀了,随我会天狱司,自由公论。”女子依旧用剑指着罗休,寸步不离。罗休面露难色的说,“这可不行啊,我还有要事,办完了再来找你可好?到时候我再来听你的公论。”说完便要转身离去。女子何时受过这般羞辱,顿时涨红了脸一剑刺去。罗休歪头躲开,抓着女子用剑手腕说道,“你即便是官家也得讲道理吧,况且还长的这般好看,难道天底下长得好看的都像你一样吗?”

女子此时脸更红,想将手抽回来但被罗休抓的死死的。便用剑鞘向罗休斩去。罗休突然松开女子,女子始料不及剑鞘从罗休咽喉处划过,但未伤到分毫。罗休顺势接过剑鞘,一步流星追月,消失在夜幕之中,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话,“想要得话,来孤啸山庄找我。对了,还得等我办完事情再说。”女子此时已失了分寸,跺了跺脚看着罗休消失的方向,想着也追不上,便往来时的路跑去。

当女子回来的时候,掌柜的正张罗着小二和棺材店老张头将那人的遗骸搬到棺材里。说来也巧,酒肆小二忙不迭的跑到老张头的门前,正要敲门时老张头就走了出来,跟小二撞了个满怀,还以为半夜撞了邪祟。正要说话,小二气喘吁吁的说要一副薄棺,老张头说刚才有人找他订了,说一会有人来取,正纳闷人怎么没来,就撞见小二了。

两人就这么疑惑的赶去酒肆门口收敛,掌柜此时已经缓和了过来,又恢复平日的做派,对小二颐指气使,让他赶紧弄走,被耽误了明天的生意。天狱司柳轻眉回来时,凑巧看见这一幕,便一把提起掌柜的衣领问道,“那人这般了得,你怎不跟我说?”掌柜委屈巴巴的说道,“姑娘你也没问啊。”柳轻眉听完自知理亏,别将掌柜放开,掌柜脱困后便一溜烟的跑回了柜台下躲了起来。

此时,酒肆小二已经和棺材铺老张头收敛好,正要推车出城埋人,柳轻眉便阻止道,“先送天狱司,我要验尸。”酒肆小二死的心都有了,倒是老张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要给钱,送哪还不是一样。经过这么一闹,天色己见白,柳轻眉催促着两人,快步往天狱司走去。

而此时的罗休并未走远,见没有人追来,又再次往都城方向走去。而以纳兰为首的明月楼众人,却根本没有任何动作,依旧藏身总坛内,不曾现身。这让想杀个回马枪的罗休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没有失望,因为猫鼠游戏才刚刚开始,如果事情如想象的那般简单,就失去该有的乐趣了。罗休快步走回城内,寻了个早点摊子坐下,要了碗炸酱面,大口吃了起来。

第十九章 交浅言深 此时罗休才去找了明月楼的晦气,正在酝酿下一步动作,孤啸山庄这边赤心也没闲着,在得到庄主首肯后,便开始了有趣的事情。

顾醒才将危机变为转机,成功瓦解了之前看似牢不可破的群体,让自己成为这个群体里的“掌权者”,将那群孩子的心稳定了下来。正欲睡去,突然一个声音笑盈盈地说道,“你们这么快就相信他了?难道不觉得被骗了吗?”顾醒暗道不好,这赤心师父又在给自己下猛药使绊子了。

赤心突然出现将在场众人吓了一跳,许是这几日被折磨的够呛,大家都畏畏缩缩的挤在一起,不敢抬头看向赤心。唯独顾醒,冷眼瞧着来人,一言不发。“哟,小子,好手段啊,短短半日光景,就将人心收买的妥妥当当。但是你们别忘了,能从这里出去的只有一个,其他人只不过是活的久些吧了。”

这时以木牛为首的那群孩子便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顾醒,似要向他求证刚才的话是真是假。顾醒此时冷下脸来,他知道赤心要再次挑起战火,让自己再次陷入孤立之中。想到这里,顾醒便笑嘻嘻地说道,“师父,你来啦,吃饭没?是来看看大伙的吗?”

赤心脸色变了变,还是保持着笑盈盈的样子望着顾醒说,“说跟我套近乎,我只教了你些拳脚功夫,当不起师父二字。”看来赤心是要翻脸无情了,这接下来怕不好应对,必须要先抢占先机才是。顾醒在赤心说完后便走到那群孩子中间,对大伙耳语了几句。听完顾醒的话,大家才如梦初醒,渐渐从紧张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赤心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一切,她虽然不知道顾醒对他们说了什么,但她能猜到顾醒一定做出了保证或者承诺,不然没有办法安抚大家的情绪。那么既如此,便将这脆弱的信任从现在开始撕裂,彻底碾碎吧。赤心本想徐徐渐进,但没想到顾醒如此巧舌如簧,便不再犹豫,说出了让众人目瞪口呆的一句话,“杀顾醒者,便可从这里出去。”言毕也不等顾醒反驳,便转身离去。

密室中的空气似在这一刻凝固住了一样,大伙从刚才的放松的状态又恢复了紧张,看着顾醒的神情也变得渐渐复杂起来。他们见面不足半日,顾醒便杀了他们朝夕相处的两位同伴,还给他们许下了不可能实现的“诺言”。想到这些那群孩子中就有沉不住气的几人开始向顾醒走了过去。

此时的顾醒已然明白,赤心的挑拨离间之计已经将自己之前营造的气氛彻底摧毁,还给了众人生的希望。在这样的地方,活下去还是唯一的真理,纵然你说得天花乱坠,都不过时别人眼里的疯言疯语罢了。顾醒想到这里,暗道一声不好,便开始疾步往后退去。刚才还在缓慢移动的孩子看着顾醒有逃跑的趋势,便加快脚步,呈包夹之势。同时还有几个也加入进来,顾醒再次陷入两难的境地。

此时的顾醒除了快速思考如何脱困以外,还在心里将赤心的祖宗十八八代都问候了一遍,非要逼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吗?只见顾醒猛的抬脚扬起了沙尘,反手握着匕首,向密室房间处跑去。他想着先用门抵挡一阵,再用言语攻势让他们缓和下来,不要再生杀戮。

就再顾醒往门处跑去的时候,之前跟他聊过的木牛已先他一步来到门处,顾醒正欲动手,却见木牛拉开房门,对着顾醒说道,“快些进去,晚了就来不及了。”说完便先闪身跑了进去,顾醒来不及多想,也跳了进去。门被木牛猛的关上,门外的其他人不断的冲撞着房门,但奈何他们都过于疲乏,加上这段日子的非人折磨,一会功夫便累的气喘吁吁。

当他们退去了,顾醒才警惕地看着木牛,手里的匕首就这么握着,一刻也不敢放松。木牛反而大大咧咧的坐下,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能带我们出去。”

顾醒听完木牛的话突然愣在当场,他没想到自己为了保命半真半假的话还真有人信,而且是在这么危机的时刻。木牛没等顾醒说话,接着说,“赤心姐姐来无影去无踪,她将我们聚在一起,就是要将我们训练成没有感情的杀手,只是经历了这么些日子,我始终还是做不到。看着曾经的伙伴一个个倒在我面前,我也陷入绝望,直到你的出现,我才看到了曙光。”

顾醒对这突如其来的信任感到莫名异常,没有丝毫放松警惕地说道,“你就这么信任我?杀了我你就可以出去了,难道你不想试试吗?”

木牛哑然失笑,看着顾醒的眼睛真挚的说道,“你的手段我见过,我打不过你,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现在我们关在里面,你大可杀了我再出去杀掉他们,但万一我赌对了呢?”顾醒似有些听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是将所有的希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了,那么自己便不介意帮他一把。

想到这里,大门被撞击的声音又开始响了起来。顾醒抓着匕首,缓步走到门前,悄声对木牛说道,“我打开门,你引开他们注意力。”木牛坚定地点了点头,顾醒这才屏住呼吸,猛地拉开房门,外面众人冷不丁有这么一出,一下子跌了进来,被顾醒一把抓住,抹了脖子。看着刚才还跟大伙打成一片的顾醒杀伐果断,众人也不再留情,各自手段一拥而上。顾醒赶忙退到木牛旁边,对他吼道,“快跑,我里挡住他们。”

木牛点了点头,猛的一个闪身,向门外冲去。但没想到还有人埋伏在门外,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脚踹到胸口,跌坐在地上。来人看见木牛倒地,便想上前动手,被顾醒一个飞刃,射在腰上,木牛抓住机会,一举将来人捅杀,根本没有一丝顾虑。

顾醒看到这一幕,突然产生了不好的想法。但其他人还在向他攻来,根本无暇应对。已经没有武器的顾醒,只能抓住最近一人就一拳打了过去,将那人打的满嘴献血,趁着这个空档,又一脚将另一人踹倒在地。不多时,地上一横七竖八倒下一片刚才袭击的人。而不知何时,木牛闪身到顾醒身后,一刀刺进顾醒后腰。还贴着顾醒说道,“杀了你就可以出去了,这可是你说的。”

顾醒吃痛,握住匕首刀身,猛的一扭,便向后倒去。木牛一个不慎,匕首离手,还被挂出了一道口子。只见他张嘴舔了舔伤口,对顾醒说道,“来到这里的人,不管有没有故事,都想活着出去。当你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会知道,最终只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出去,这里的规矩,从未改变。”

顾醒此时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按住伤口,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伤口传来的阵阵痛感让他变得异常清醒。已经没有退路了,唯有杀了木牛,才可能活下去。

想到这里,顾醒突然往那群被他打趴下的人群中一滚,木牛也不着急,狞笑着走了过来。在他看来,眼前的众人对他而言毫无威胁,只要杀了顾醒,剩下的慢慢杀掉便是。

空气又陷入了沉闷,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变随着咿咿呀呀的乱叫,显得格外和谐。顾醒已经避无可避,他勉强撑起了身子,冷冰冰地看着木牛,也不说话。就在木牛将要一拳打向他太阳穴的时候,顾醒突然以跪姿躬身,借里弹起,迎了上去。当木牛打中顾醒太阳穴的时候,顾醒的匕首也已经插进了木牛的心脏。

木牛瞪着眼睛一脸惊诧之色,似乎对刚才一幕感到不可思议。顾醒被一拳打的眼冒金星,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猛的一推后又一拔,然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顾醒被一盆冷水泼醒,赤心依旧面灿桃花,笑脸依旧。只是看见顾醒睁开眼睛,便不再往他脸上泼水,喃难说道,“你成功了,可以休息下了。”听到赤心的话,顾醒才缓过神来,也不答话,只是瞎抓着什么,猛的从木牛身体下抽出一把匕首,紧紧地握着胸前。

赤心饶有兴致的看着顾醒说,“被人背叛的的滋味怎么样?”顾醒只是凶狠的看着她,不发一言。赤心继续说道,“今天这是第二课,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的战友和最熟悉的人,因为他们往往会给你致命一击。”赤心的话似击中了顾醒的痛处,他眼角有泪水流出,和着嘴巴的已经干涸的血迹,一起流了下去。

半晌过后,赤心才对顾醒说道,“你可以回住处了,是要我送你回去,还是自己走回去。”顾醒艰难的直起身子,用冰冷的话语说道,“不劳费心,我自己回去。”赤心听完又是一笑说,“你这样我怎么跟伶仃交代呢?不过,等你养好伤,又要开始接下来的课程了。”说完便不敢顾醒的反抗,一把抱起顾醒,向住处奔去。

此时的伶仃正站在门扉处,向远方张望着,只是已经泛白的天边有红日冉冉升起,似已等了一夜。

第二十章 为佛正心 在天边泛起鱼肚白之时,顾醒拖着疲惫的身体艰难的在山谷中的青石板路上行进着。刚从密室出来时,被赤心抱着,勉强恢复了些神志,随着一路疾驰,被那一缕似有若无的体香侵扰,顾醒不觉红了耳朵。本想就这么装傻充楞下去,没想到赤心似察觉了什么,在翻过山坳就到住处的地方将顾醒丢了下来。

顾醒被这么一扔,伤口又裂开了几分,不觉吃痛。但痛觉反而让他灵台清明了几分,咬着牙支撑着站了起来。此时赤心已翩然远去,消失在茂密树林间,顾醒只得摆了摆脑袋,随手抓起一根枯木棍子,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

以往轻车熟路的山间小路,此刻却犹如走在炭火烧灼的滚烫地狱一般,每每挪动都异常吃力,还伴随着钻心的痛苦。在昨夜一战中,脚底被数次划伤,大腿也到处是瘀青,能这边挪动已是不易。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初阳已跃上天空,正放肆的照射着大地,万物也迎着阳光,贪婪的吸取着天地造化的恩赐。顾醒一艰难的翻过了那座山头,踏上了院前的青石板路。那一缕缕光芒,洒落青石板上,让昨夜来不及逃离的凝雪,突然开始松动起来。顾醒只能更加小心翼翼,但还是只能跌跌撞撞的勇往直前。

当顾醒的身影出现在伶仃眼眸里时,已经压抑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来不及言语便一个健步闪到顾醒身旁将他抱入房内。顾醒此时已经疲惫不堪,经过刚才的“长途跋涉”,更加不堪重负,便昏死过去。

伶仃瞧的心疼,为顾醒盖了床薄被,被开始忙碌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袭来,初春总这般容易起风,伶仃慌忙起身想去关窗,却听见一声龇牙声,回头看见顾醒正一脸歉意地看着她。

也来不及去关窗,伶仃将调制好的外敷金疮药和内服草药一股脑的给顾醒用上,一阵凉意和暖流都袭上心头,好不快哉。正想躺下继续睡会,没想到门突然被推开,那个煞星又来了,来人正是赤心。

她还是一副嬉笑模样,同时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看着顾醒此时的模样,顿时乐开了花。眼前这副神情,跟昨晚简直判若两人,“天使和恶魔果然在一念之间。”顾醒这般想着。

也不等伶仃招呼,赤心便没事人一样坐下,倒了一杯茶就喝了起来,同时还指着顾醒说道,“小鬼头好样的。”说完还一把拉过伶仃,手舞足蹈的将昨晚的情节详细的描述了一遍,把伶仃吓得够呛。

顾醒边听赤心胡说八道,便缓缓坐起身来,感受身体里气血的流动。此刻,身体里的气血翻滚异常剧烈,刚当初满月时服下紮草时一般无二,只是自己能够控制气血的流动,没有了当初杂乱的狂暴。想来是昨晚的濒临绝境让自身的武道有了突破和感悟,促进了身体中紮草药效的作用。

赤心偷瞄顾醒时,顾醒也在看着她,此刻能够真切的感受到,赤心周围气息并并没有昨晚那样凛冽的杀气,这种收放自如的气息,怕已是七阶以上的高手才能做到。

顾醒靠着床栏等着赤心说完,才缓缓开口说道,“我饿了。”伶仃猛地想起什么,迅速走进厨房将一锅黑乎乎的东西端了出来,一阵药草混杂米粥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闻之欲呕。

赤心借口有事脚底抹油开溜了,只留下顾醒独自面对伶仃的“黑暗料理”。等顾醒艰难的将“锅中美食”吃完后,伶仃才开口说道,“虽然味道不甚喜欢,但疗效绝对没差。你可自行感受经脉运行,是不是已有恢复?”

顾醒闻言盘膝坐回床上,开始运行内功心法,惊醒的发现经脉损伤之处已贯通,假以时日便能愈合,不觉喜形于色。

看到顾醒身体转好,伶仃长舒一口气说道,“从今日起,你便抽空跟我学习医术吧。”

顾醒听闻学习医术,不自觉脱口而出,“是学病理学还是药理学啊?”伶仃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喃喃说道,“何谓病理,何又谓药理?我只知道医毒不分家,从最基础的认药开始学起吧。”

顾醒突然意识到什么,吐了吐舌头说,“全听姑姑安排。”伶仃怜爱的摸了摸顾醒的脑袋,从怀中摸出了一本《唐新本草》递给顾醒。顾醒如获至宝,对伶仃说道,“孙思邈所著,孤本啊!这得值多少钱啊?”

伶仃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说道,“这本书在市面上稀松平常,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是内容基础易懂,便让你先学着。”顾醒此时正如痴如醉的抱着《唐新本草》,没有搭理伶仃的话,猛然回过神来,突然嘿嘿傻笑起来。

伶仃伸手摸了摸顾醒的额头,喃喃自语“也没发烧啊,怎么会这般癫痴,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看来还得再调理调理。”顾醒也不在乎伶仃的举动,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的翻开了书页,顿时傻了眼。自己活到五岁,一直在跟赤心学拳脚,没怎么学过古文啊,这不是尴尬了么?

如此想来,顾醒眼巴巴地看着伶仃说,“姑姑,我平时顽劣,没有识太多字,不知姑姑可否读与我听?”伶仃哑然失笑,只能依从,还敲了下他脑袋说“你且听着,识文断字也不可落下。”顾醒听完方才展颜。至此,医道之路边由此开始。

而赤心借口遁走后,便来到一处孤啸山庄大殿上,对殿上之人禀报道,“庄主,顾醒侥幸活了下来,还将紮草药效激发,现在正由顾伶仃照料。”孤啸庄主也没起身,侧卧在殿上睡塌,喃喃说道,“如此甚好,便容他几日,待伤势恢复些再继续吧。”

赤心领命后便退了出去。待赤心走远,顾啸庄主忽而拍了拍手,一名同样戴着面具的黑衣人走了进来,单膝跪地,等待她接下来的吩咐。“墨野,你这些时日,盯着小和尚,可有异动?”孤啸庄主冷冷地问道。

“回禀庄主,小和尚每日诵经礼佛,夜半就暴起发泄,偶尔和罗休使者聊上两句,不曾见过有其他行为。”墨野谨慎地回答道。

“如此便好,你继续盯着小和尚,如有情况立刻上报,我想也就这几日了,他体内的狂暴气息要达到临界点了,到时候你帮他一把。”孤啸庄主声音中略带关切,墨野似乎并未察觉,依旧谨慎回道,“我自会护他周全。”言毕,孤啸庄主摆了摆手,墨野便退了出去。

墨野走出大殿后,便向不通和尚住处疾驰而去。虽然他一直在暗处观察着不通和尚,但他真切的感受到这个和尚又过人之处。百天黑夜如两个极端,而去他也能非常肯定,不通和尚已经知道他的存在,只是两人保持着安全距离,尚未有冲突罢了。

想到这里,墨野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在山涧树林间上下穿梭,来去如风。不多时,便到了不通和尚门前。正准备隐藏,就听见房内有人说话,“已是朋友,不妨进来喝杯热茶?”

墨野犹豫了下,便推开栅栏走了进去。门内不通和尚正在下一盘棋,黑白纵横间,杀伐不断。此刻他正皱着眉头,似在思考该如何落子,但只见他一人不见对弈者,让墨野有些奇怪。

不通和尚抬头看向墨野,诵了句佛号说道,“朋友已陪我良久,不妨再陪我下盘棋如何?”

墨野也不推辞,立马坐下问道,“我执何色?”不通和尚展颜微笑说“不如就依你我衣色,你黑我白?”墨野也不反驳,便抓了一枚黑子,思索片刻就落了下去。

不通和尚看到此处,突然猛拍了下大腿说,“妙哉妙哉,刚才为何我没想到?兄台好手段。”墨野也不答话,浅然微笑,继续凝望棋盘。不通和尚也屏息敛声,开始认真起来。

围棋者,始于秦朝,纵横之间杀伐有道,为当权者善谋。此时两人,一个杀手,一个和尚,在这方寸之间你争我夺,让人好生奇怪。杀手杀人,杀便杀了,不讲道理,不讲情面,只论生死。和尚渡人,不讲身份,不论贵贱,渡便渡了,只意因果。只是没想到,两人酣战,棋逢敌手,已不觉黄昏。

窗外的日色徐徐下落,鸟鸣之声渐远,但这一盘棋却还未分出胜负。就在墨野犹豫之际,突然听不通和尚冷冷说道,“棋局生死,你当如何?”墨野哑然,突然反应过来看向不通和尚,此刻他已浑身通红,如烧灼的碳火一般,真气外泄。

墨野暗道一声不好,说时迟那时快,不通和尚迅速下了一子,正堵在墨野攻途,棋盘转为战场,杀伐并现。墨野迅速稳住心神,他自知能够用强压抑住不通和尚外泄的暴虐之气,但这并不是最佳方法,况且还有庄主的吩咐,便硬着头皮接着下下去。

此刻双方皆已传神,宛如置身战场,统帅千军万马,不通和尚一声令下,麾下大军便冲杀过来,马蹄嘶鸣,尘土飞扬。墨野看的真切,也举旗下令,同时自己一马当先,势必要阻止不通和尚这鸿钧一击。在看屋内两人,皆是双眼紧闭,一言不发,只是棋盘被烟雾笼罩,看不真切。

墨野横刀跃马,冲入敌阵,将不通和尚麾下大将斩于马下。不通和尚大怒,一拉缰绳便要报仇。墨野稳定心神,转过马头佯装要跑,不通和尚果然上当,毫无顾忌地冲了过来。墨野见状将计就计,将不通和尚引出了麾下大军范围,突然一记回马枪刺出,不通和尚躲闪不及,被挑落马下。

房间内的气息突然停滞后又疯狂旋转,最后烟消云散。双方睁开眼睛,不通和尚潮红的面色已然退去,从狂暴的状态中缓解过来,墨野长叹一口气,将刚才那一子重重落下,棋局终了,也互得和尚周全。

不通和尚突然起身,向墨野鞠躬说道,“朋友之恩,他日定厚报。”墨野摆了摆手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必言谢。”

不通和尚眼神炯炯,看着墨野说,“你我对练一场,可好?”墨野潸然一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此时月色正明,照耀神州大地。

第二十一章 偷学拜师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墨野对今晚的月色有着别样的感觉,在承了不通和尚的邀请后,便率先打开房门跨了出去。不通和尚屋外寂静无声,也难得赤心为他选了这么块地方,一处开阔之地就再眼前,实是难得的习武之处,用在此时正合适不过。

不通和尚随后也走了出来,只是他已经脱下那件红的惹眼的袈裟,穿了一身武僧练服,脚步坚定走到了墨野对面。而此时,刚从密室捡回一条小命的顾醒,因为受不了伶仃的喋喋不休,在从一开始的新鲜感到不耐烦,也不过数个时辰。待伶仃睡去,便偷偷溜了出来。正百无聊赖想去寻不通和尚聊天的时候,就撞见了眼前这一幕。

要知道,武侠片看的多,最精彩的莫过于“邵氏”,只是后来加了太多特效,没了当初的原汁原味。如今活生生的两位武林高手就站在他们不远处,换谁还不兴奋疯了。顾醒赶忙稳定心神,这难得的偷师机会,要好好把握。就算学不到几招,过过眼瘾也是极妙的。

当顾醒躲到一块凸起巨石后的时候,二人的杀意已经弥漫看来,只是天公不作美,离的有些远,看不真切。但真并不妨碍顾醒观战,也不妨碍两位高手的巅峰对决。

杀意起,凛冽如疾风。墨野凭借着多年刀口舔血的经验,已经展开了攻势,而不通和尚还是佛门高僧那一套,不动如山。墨野向前疾驰,不断变换身形往目标靠近,突然从腰后抽出一把似棍非棍,似勾非勾的武器,向不通和尚击去。不通和尚没有一点要闪避的意思,只是身体微微后仰躲过这一击。脚下虚浮一踏,一脚就向来人踢去。墨野借着冲劲用胳膊肘硬挡下这一击,双手张开,做环抱状,似如爱侣一般要去拥抱不通和尚。

和尚突然怒目圆睁,口诵佛号,也张开双臂,似要迎接,但突然变掌为拳,起弓步,双龙出海。墨野见和尚又了应对,侧身躲开后,一掌拍在和尚肩头,将力道泄去,同时反手一肘,向和尚太阳穴攻去。此时顾醒瞧的分明,墨野到现在也没用全力,双方都在试探,并未出杀招。只是杀手仁慈,似乎有些别扭。

不通和尚忽的低头,反脚踢出,正好迎上这一击,又一次对撞,又一次试探,又一次无功而返。顾醒暗叫一声好险,又聚精会神的看去。不通和尚似活动开了身子,突然猛吸一口气,蓄力在胸,双手握拳垂在身侧,不断膨胀自己的身体,眼睛里的血丝根根迸现。而墨野见状也毫不怯弱,显然知道佛门金刚经的厉害,也不硬接,便掌为爪,向大和尚头顶抓去。

不通和尚不闪不避,这一式贯通天地,聚灵气于胸,蓄乾坤于拳,一击之威可杀虎豹,凡夫俗子肉体凡胎怎能抵挡。当墨醒触碰到和尚脑袋的时候,犹如伸手进了油锅,赶紧将手缩了回来。就在这一个空挡漏了破绽,不通和尚一声怒吼,双拳抬起向前击去。此时已经避无可避,那只能硬挡,墨野将兵器横在胸前,同时聚力屏住呼吸,和和尚来拳碰在了一起。一阵气浪骤起,波及方圆数公里之地,顾醒也被这气浪波及,摔了个狗吃屎。

墨野显然不得不通和尚天地之威,如断线风筝般跌了出去,重重摔倒了地上,一口鲜血哇的吐了出来。和尚见状一声佛号,双手合十便说道,“谢施主助贫僧平息心中怒火。”墨野用那武器支起了身子,只见那武器已然弯曲,不复刚才模样。缓了口气才说道,“大师神功精进,可喜可贺。”难道是刚才不通和尚突破了,这也太诡异了吧。

顾醒正想偷偷溜掉,就听见墨野说,“石头背后的小鬼,看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顾醒始料不及,只得慢慢挪了出来。此时不通和尚也正笑咪咪的看着他。正想解释几句,一人从树林间随风而至,那特殊的体香让顾醒暗叫不好。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神出鬼没的赤心。

她欢呼雀跃地走了出来,摸着顾醒脑袋说道,“我教你时怎没这般认真,我在你身后这么久,你都没察觉,不怕小命不保吗?”顾醒朝赤心吐了吐舌头,一纵身就跑到不通和尚身后去了。和尚念诵佛号说,“女施主不是那蛇蝎之人,刚才我们对峙时也远观不曾出手,怎会伤这无辜孩子?”

墨野看了看赤心问道,“庄主有事寻我?”赤心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墨野,没心没肺的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只是遣我来看看这细皮嫩肉的和尚,别被你打坏了。”墨野似有些失落,不再言语背过身去。赤心也不再搭理他,走到不通和尚身边绕了个圈说道,“没想到和尚你白天人模人样,到了晚上就……”不通和尚正欲辩解,顾醒抢白说,“赤心姐姐怕是瞧上了和尚,大晚上来排解寂寞了吧?”说完又躲回和尚身后,偷偷瞧着赤心的反应。

出乎意料的是,赤心居然脸一红,能言善辩的她在此时显得笨嘴拙舌,只蹦出几个字,“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巴。”说完又换到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对墨野说道,“既然你在此,便许你们差事。”墨野转身,月色正好拨开云雾,照到他身上。顾醒看得分明,这汉子黝黑的脸上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双手强健有力,是个练家子。也不等赤心说完,便急切地问道,“庄主许我什么差?”

“瞧把你急的。”赤心斜眼看了他一眼才接着说道,“当这个孩子的师父,教他杀人的武功。庄主可是要看成果的哟。”最后几个字还专门拖了个长音,生怕离她近在咫尺的人听不见一样。墨野脸上微微泛起笑容,看着顾醒说道,“你以后白天便跟着我,哪里也不准去,听到了吗?”虽然面露笑意,但话里的威胁可不是一点半点,顾醒凭借着前世混迹职场的经验,频频点头,不敢造次。

“至于你嘛,小和尚,庄主说了,如果问题解决了,你便可自行离去,不过如果你回珈蓝寺,顺便给老秃驴不色带句话:有些事,忘不了也放不下,除非他死。”赤心说完,又一闪身不见了踪影。顾醒正欲溜走,便被墨野抓住,顿时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脸色难看至极。

悲伤的命运已经确立了,白天练武晚上学医,这样跟读书有什么区别,才逃离前世地狱般的苦逼生活,又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折磨陷阱,这是有多背啊。不通和尚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对墨野说道,“我与这孩子有缘,如果不介意,在我离开前我想传授他一招半式,将来见到也好有个凭证。”

墨野没有答话,只是低头看着顾醒,顾醒面露难色,心中狂喜。突然间就收获两个绝世高手,这不是小说里登峰造极的开始吗?难道我也将走上这一条武道通途,想到这里哈喇子已经流了一地了。不通和尚和墨野看着顾醒这般模样,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当下只能摇头淡笑。

“今夜你就先回去吧,我与大师还有话要说。”墨野催促着顾醒赶紧离去。也不等反应,不通和尚就先行一步,走下这旷野,向远方掠去。墨野随行其后,将顾醒一个人丢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夜半山更时,月亮也跟着作对一样,突然遮了面容,顿时黑暗再次笼罩大地。顾醒抖了个激灵,也不敢再跟,便从来时的路一溜烟的小跑了回去。

那不通和尚走走停停,墨野也跟的不紧不慢,走到一处瀑布前,两人席地而坐,和尚突然开口说,“你觉得这孩子如何?”墨野被问的莫名其妙说,“有过数面之缘,不知从何说起。”“我倒是看好这孩子的将来,说不定能成就一番事业,让这乌烟瘴气的江湖来点新气象。”不通和尚微笑着说。

“大师为何与我聊这些俗事?”“没有为什么都是缘,有缘便说,无缘不了,哪里那么多纠结?人生短短数十载,被浪费了这大好光阴。”墨野若有所思道,“数十载转瞬即逝,谁又能真正为自己活一次呢?”

“你便是显得太深,不如那孩子看的通透。他知你我这般,对他又益,便冒着被伤的危险也要偷看。而你,爱慕之人就再眼前,却不敢表达,奈何啊。”言罢,和尚突然从双手往水里一放,捧起掌水喝了一口,看着墨野说道,“镜中花水中月,莫道无能再为之。”墨野长叹一声,从腰间摸出一片叶子,就这么吹了起来。

空灵悠远的声音撕裂了这黑夜的寂静,但又似融入一般不能分割。只是那声音中有万般柔情,都被这瀑布激荡之声掩去。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立,同时望向远方不知名的世界……

第二十二章 再见小戚 当顾醒跑回住处后,天色有些初明。也半的黑幕不知被何人拉扯,一点点的消失在天边尽头……经过昨夜那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顾醒到现在都处于兴奋和紧张中。兴奋是因为他真正师承这两位当时绝顶高手,紧张则是还未从昨晚的惊心动魄中缓过神来。

伶仃有早起的习惯,天刚蒙蒙亮便起身烧火做饭,待锅中微熟,便缓步来到院子舞起剑来。自那一夜后,已经许久不曾见姑姑舞剑了。顾醒偷偷拉开窗户,就这么依靠着聚精会神地看着。不光是她,另一家屋子的主人也在看着,只是她看的光明正大,一身红衣的赤心,正斜靠着门栏,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院中舞剑的女子。

一阵清风舞天际,百年残生何处觅。九曲黄沙坠星辰,血阳西斜了余生。百尺竿头不寸进,独守家门亦不离。人间多是渡愁苦,唯见酒僧泪湿巾……

一曲长歌行,百年不孤寂。伶仃收了剑式,掌声已经响起,不觉脸微微一红,便往厨房走去。赤心这时已缓步走到顾醒窗边说道,“人间绝色,舞艺双绝。”“那是,也不看似谁的姑姑!”顾醒骄傲的说道,还不自觉的抬了抬额头,一脸莫名的骄傲。

“也不知谁才能与你姑姑相伴终生啊。”赤心不由得发出了这般感慨。好巧不巧伶仃正好听到赤心的话,突然脸色黯淡下来,招呼两人洗手吃饭后,便头也不回的向里屋走去。顾醒责怪地看了赤心一眼,赤心吐了吐舌头,便乖乖地走了进去。

早饭虽简单,但山谷恩赐总比江湖粗鄙来的好些,吃完后顾醒就要往外跑,赤心一把抓住他说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一个人?今日起就跟你一起,随你姑姑学医术。”顾醒歪着头想了半天,突然眼睛瞪着老大说道,“戚儿?”

自上次一别后,就再未相见,顾醒将山谷内几乎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这小丫头的影子,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顾醒顿时喜形于色。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虽是成年人思维,但现在孩子的身体,还是拴不住一颗童心。

一个俏生生模样的孩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如今看来再也不是那般青涩模样,多了几分冷冽。看到顾醒时脸上的喜悦之情终究还是绷不住,但被赤心瞪了一眼后,便恢复如常。赤心将小丫头拉到身边说道,“庄主觉着这丫头天资聪颖,便带着身边调教,现在让她来陪着顾醒学医,也不烦闷。”顾醒听完顿时喜出望外,眼巴巴的看着伶仃,等着姑姑的答复。

“无妨,一个教也是教,两个多个比较,或许还能互相促进也说不定。”顾醒听完顿时一蹦三尺高,抱着伶仃就撒起娇来。但又想着周边还有旁人,便收了性子,装模作样的说道,“戚儿,来哥哥带你去书房。”

说完便拉起戚儿往书房奔去。伶仃怜爱地看了顾醒一眼,恍惚间觉察到赤心眼角的异样,但一瞬间又消失不见。虽有疑惑,但也不好问出口,便送赤心出门去。当伶仃来到书房时,两人已经有说有笑的聊起了这段时间的遭遇,说道精彩处还笑得前仰后合。伶仃虽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但终究还是瞧不出端倪,便只能作罢。

顾醒如今学《唐新本草》已有些开悟,身边有个伴更是事半功倍,已将基础药理学了个七七八八,伶仃也顾醒的进步甚是欣慰。让人意料之外的是,小戚居然对医术无师自通,伶仃一再追问,小戚都矢口否认,顾醒也帮忙圆场,伶仃便只能作罢,只是心中的隐忧更深了一层。

就这般相安无事,小戚的到来让顾醒躁动的心稍微安定下来。时间过的飞快,转眼数月已过,当他们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后,顾醒便向伶仃请辞,去墨野和不通和尚那学习武功了。刚开始的时候顾醒还偷偷摸摸,被伶仃抓了几次现行,后来还是在赤心的帮助下,伶仃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了。这一晚,顾醒又如约出发了。只是不同以往的是,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似有察觉,转头看去,却只有黑漆漆的山路,哪里来的人。顾醒哑然失笑,想着自己是不是多心了,便加快了脚步。

等顾醒走远,一个身高跟他一般的女孩子,还慢慢从一株大树背后走了出来,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不多时,顾醒来到不通和尚住处,和尚和墨野轮流教导顾醒,只是两者功夫区别甚大,要融会贯通却是极其困难的。好在顾醒服用紮草,体内已有先天之气,学起武来进步神速,让两人暗暗咂舌。今夜轮到墨野传艺,不通和尚就再不远处看着,顾醒走到近前抱拳行礼,便开始跟墨野对练起来。

墨野信奉实战学武的道理,不通和尚则更注重内修和功法,顾醒就将从和尚那学来的功法融入招式,在跟墨野对练的过程中在去融会贯通,几个月下来,此法让顾醒的拳脚已经有模有样,今夜就是一场新的考验。来时已收到消息,需尽全力,墨野将不会再留手,虽不用内劲,但杀手的本能已经足够。

肃杀之气弥漫开来,顾醒如法炮制,将身体内收敛的气息放开。顿时两股气息撞击在一起,大战一触即发。借着夜色不明,顾醒率先发难,凭借灵巧的身形躲过了迎面射来的飞刀,并顺手抓了一把反击回去,借着这股气势,突然跃起向下压去,这一压有泰山压顶之势。墨野见状大吼一声“来得好。”便将身子绷紧,后腿一撤,做出了起跑的姿势。突然抬头猛然撞了上去。顾醒始料不及,只能撤了劲道反身退去。墨野见此便抓住机会,左突右攻,还时不时提点到“对攻之时,不能留有破绽,就算后退也要算好时机破敌,才能一举击杀。”

顾醒听在耳里,手上动作突然变换,将后撤之势收敛,抽出腰间短剑便向前斩去。但这一斩似被算到一样,墨野顺势抓住顾醒手腕,一扭一推,就被摔出老一远,短剑也掉在地上。顾醒稳住身形,俯身斜腿,如饿虎扑食又冲了过来。而此时墨野已栖身上前,一个抬膝便将顾醒撞了出去,顾醒被卸去力道又被这一击,顿时丧失战力,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墨野只是冷冷看着,也不说话。顾醒缓和了几分立刻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纵身向前抓起地上的短剑,也冲杀过来。只是现在没有刚才那么莽撞,多了几分试探之意。墨野嘴角微微露出欣慰笑容,负手而立,左闪右避,不再出手,只是脚下动作频频,如草上飞燕一般。

而顾醒这般一有些急躁,见一击未能得手,便更加凌厉的攻了过来。只是这一下更中了墨野下怀,非但没有建功,反而露出破绽,被一脚踹翻在地。顾醒顿时冷静下来,突然俯身一个扫堂腿,逼的墨野跃起,再跟上一记手刀,配合着短剑的佯攻,眼看就要伤到墨野。突然被身后一个东西打在腰部,摔在了地上,昏迷过去。

远处观战的不通和尚见状便向暗器袭来处奔去,那人一击得手正准备逃跑,便被和尚抓个正着。等到墨野前来,才看清那人面容,正是跟顾醒朝夕相处数月有余的小戚。此时她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看着眼前冷眼看着她的两人。

墨野对她有点印象,阻止了和尚的进一步动作问道,“你这是为何?”小戚这才收敛面容冷冷说道,“奉命杀他。”和尚似动了肝火,正要一掌拍下,刚才倒地不起的顾醒缓缓说道,“是奉了赤心的命令吧。只是你这一手尚有余力,不像杀招,为何不一击毙命?”小戚这才转头略带哭腔的说道,“赤心大人交代,有机会出手,能杀便杀,不能也无妨。我本事不愿,但不做便是我死,只能这样出手了。”

“赤心为何要杀你?”墨野不解地问道。“还不是庄主的考验咯,其实也不是一定非要杀了我,只是需要我时刻警惕,见我这些时日放松下来,便又开始使坏了。”说完一脸无奈地看着墨野。忽然间一阵轻笑声突兀的打破了僵持的局面,赤心又迈着她那妖娆的身段走了出来,到离众人不远处停下,向小戚招了招手说,“告诫过你,一击必杀,怎就这般不章记性?”忽又转头对顾醒说道,“庄主的考验还将继续,拭目以待,这丫头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完便又转身消失在远处夜幕之中。墨野和不通和尚一脸漠然,互望了下皆是叹了口气。顾醒缓过劲来,站起身对两人说道,“是我大意了,庄主本意是好的,我还需加紧训练,不然他日踏足江湖,不出数个时辰便死于非命了。两位师父莫要挂怀。”

不通和尚诵了一声佛号,说,“你这孩子这般年纪,到也想的开,也罢,这女娃便交予你处置吧。”顾醒谢过后便走到小戚身边,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说道,“我等着你的考验。”说完便甜甜地看着她。小戚也收了委屈神色,一脸崇拜地看着顾醒。墨野见状只能哑然道,“今夜便到这里,切记小心行事。”顾醒答应一声,便拉着小戚跑了开去。

不通和尚这时缓步走到墨野身边道,“如今的孩子,已是越发看不懂了。再过些时日,我也该动身了。”“你要回珈蓝寺?”“是啊,出了这么久,想念那斋饭了。”说完两人相视大笑,一同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二十三章 引蛇出洞 要走的人始终留不住,就如那天边的流云始终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只是岁月匆匆,带走了太多想留却留不住的回忆。当不通和尚找到孤啸庄主表明要离开的时候,孤啸庄主没有丝毫诧异,反而对他叮嘱了几句,还顺便感谢他这些时日对顾醒和小戚的指点。

不通和尚抬头看向孤啸庄主说道,“佛门因果,既然种下了因便会结出果,庄主为我解除了埋藏心底多年的症结,理应我感谢才是。我此番回去,便会将庄主的话告知师父,想必他老人家也会很高兴吧。”孤啸庄主依然冷漠,只是淡淡说道,“这么些年没见他了,你且说予他,我一定在有生之年去看他,不见不散。”不通和尚应允,便转身离去。此时孤啸庄主微微有些动容,面具下滴落一点清泪,却无人察觉。

大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一个红衣女子缓缓走了出来,问道,“需要我跟着他吗?”“不必了,当他回去吧。我心愿已了,接下来就是算算陈年旧账了。只是在算账前,还需要将那计划筹备周密,不能有一丝一毫闪失。”红衣女子正是赤心,她点头应允说,“顾醒这些年来非常刻苦,而且已经做好守心,除伶仃外不再相信任何人了。从现阶段的实力来看,武力已达四阶上品,医术造诣更有甚之。看来已净得顾伶仃真传。”

“很好!很好!很好!”顾啸庄主连着说了三句,看来似对顾醒的成长非常满意。看着赤心说道,“安排一下,是时候了。”赤心嫣然一笑,抱拳施礼后,转身离去。而就在这些年,远在都城的罗休和明月楼纠缠不休,虽然明月楼时有损伤,但终究没有伤及元气,只是这口压抑已久的怒火,终究快控制不住了。

一个平淡的午后,罗休亦如往常来到都城酒肆喝酒。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个人,一壶酒,自斟自饮,没有言语,也没人敢招惹他。酒肆小二对他已经见怪不怪,看着他进来,就将那“专座”掸了掸灰尘,然后从酒窖中取出一坛酒,走向罗休处说道,“一壶醉红尘,一碟酱牛肉,记账。”

酒肆掌柜连头都没抬,只是手上动作不停在算盘上啪啪打了几下,用已经分叉的毛笔在粗糙的黄纸上写了些什么。今天不知是没挨掌柜骂还是怎的,小二突然来了兴致,对罗休说道:“今儿个来的这般早,是不是有活啊?”

经历了数年前的那一夜,小二和罗休虽算不上熟络,但每日这般招呼,他认为多少有些情面了。所以,今日斗胆问了一句。罗休拧开酒壶塞子,缓缓倒出一杯酒,这酒倒的恰到好处,一滴都没有洒出去。他不紧不慢的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又夹了几块牛肉咀嚼起来,没有搭理酒肆小二的意思。

小二看罗休不搭理他,也不生气,只是斜眼瞧了瞧掌柜,看店里没有什么要忙,就赖在罗休旁边继续问道:“今晚是不是要动手?”酒肆小二虽然不是刀口舔血之辈,但身处江湖,终究会有所耳融目染,对着快意来哉向往得很,要不是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说不定就投身某宗门门下,也去快意恩仇去了。

罗休停下了筷子,用手擦了擦嘴,抬起头望着酒肆小二说道,“你的好奇心,会害死你。”酒肆小二也不生气,接着说道:“这江湖事江湖了,我就旁观旁观,好奇而已,不妨事,不妨事。”

罗休又倒了杯酒,笑非笑地看着小二说道:“那便麻烦小哥一件事吧。”酒肆小二听到罗休要麻烦他帮忙,立刻来了精神,抖了抖衣衫说:“大侠尽管吩咐。”罗休讪笑了几声,摆手说:“大侠不敢当,只是江湖一粒尘埃罢了,烦请小哥帮忙留意下,从现在起到我离开,有多少人找掌柜打听我的事,我等下就在三里胡同口等你。”

言毕,又开始自斟自饮起来,不再说话。酒肆小二似受了何其重要的委托,也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开始四处走动起来。别看酒肆小二寻常人,但在察言观色上,却是罗休不如的。他那性子杀人还可以,要去盘算那些人来人往,实在有些为难。

况且,今晚确实有事情要做。酒肆小二的问题,也让他警惕起来,跟明月楼斗了这么些年,也该是收网的时候了。就再罗休来到酒肆前不久,便收到孤啸山庄密令,让今晚动手袭击明月楼总坛,如有机会可击杀纳兰。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等了很多年了。因为此间事了,他便能回到山庄,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再也不用陷在这乌烟瘴气的江湖里,度日如年。

同消息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一个他非常熟悉也很熟悉他的人,一个娇艳动人还非常爱笑的女人——赤心。这次让他们两人连手,便是要一举给明月楼重创。但罗休并不知道,赤心带给他的消息,还有无隐瞒,到时见机行事便是。

在都城皇宫密室内,纳兰将长剑放在身前,正在闭目养神。这时一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对纳兰禀报道,“楼主,孤啸山庄今晚有行动。”纳兰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冷哼了一声。那人继续说道;“他们似要袭击国主,嫁祸给我们明月楼。”

听到这里,纳兰猛然睁开眼睛,这些年的磨砺,他似更加阴冷也更加无情了。“消息准确吗?何时动手?”“据可靠线报,应该是戌时和亥时之间,要等内宫换班之时。”

纳兰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很好!我就再此处等着他们。”随即挥了挥手,那人便退了出去。等那人走远,纳兰站起身来,从腰间摸出一枚玉佩,凝视良久自语道,“蛰伏多年,也该去江湖上走走了。”

就再纳兰这边筹谋应对的时候,罗休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只见他微醺的脸泛着酒红,摇摇晃晃站起身,朝掌柜仍过去一锭银钱,便转身离去。掌柜接过银钱,用手掂了掂,顿时喜笑颜开,立刻揣进了衣袖里,又开始算算写写起来。

而酒肆小二看着罗休离去,便假装肚子疼,向掌柜告了一声,便一溜烟地跑开去。掌柜嘴上骂骂咧咧,但手上动作不停,眼上笑意依旧。看来,刚才那锭银钱分量可是很足的。

罗休走到一会,观察四周后立刻闪身躲藏了起来,而他身后跟着的人顿时失去了目标,开始四散找了起来。罗休左拐右拐,来到老张头的棺材铺前停了下来,也不敲门就推门而入。

等那些明月楼帮众追到此处时,已不见了踪影。只能再往其他地方找去。罗休走进棺材铺,老杖头只是抬头斜了他一眼,便又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罗休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不多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罗休才一个纵身跳了出去。

老张头连头都没抬,只是看着罗休刚才蹲着的地方,捡起几锭银钱,他知道今晚又有“大买卖”等着他,只是不知道,今晚躺进去的是谁。

带着急促脚步声跑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酒肆小二,他气喘吁吁的对罗休说道:“大爷,刚才前后有五波人跟掌柜打听你的消息,但掌柜并没有完全说明,你可以放心。”罗休从腰间又摸出一锭银钱,丢给酒肆小二,那银钱比给掌柜的大了许多,小二顿时眼睛放光,连声道谢。

罗休突然拉起他闪身进了棺材铺,门外有人声细语,一闪即逝。这时罗休才压低声音对酒肆小二说道,“你等下先回,等到临近子时,便来此处跟老张头汇合,今晚一定有人找你们。你陪着做完这一次,便跟老张头一起离开,他会给你安排。”

老张头依旧忙着手上的活计,似对他们两人的事情并不关心。酒肆小二突然有种亲身参与江湖事的兴奋感,正想开口说什么,便被老张头打断,“什么都别问,知道越多死的越快。”这句一出口,便将酒肆小二吓了个哆嗦,等回过神来,罗休早已不见了踪影。

酒肆小二回望了老张头一眼,老张头还是依旧忙碌这手里的活计,小二只得开门走了出去。当他看见门外场景时,顿时手趴脚软。眼前横七竖八躺着五六个人,他们皆是被人扭断脖子一击致命。小二似想到了什么,慌忙向酒肆跑去。

罗休从棺材铺出来后,便顺手解决了这些“跟屁虫”,来到城外十里坡树林,跟赤心汇合。赤心似已等了许久,正百无聊赖之际,罗休便来到他面前。赤心冷冷问道:“都安排好了?”“安排好了,只等天黑动手。”罗休面无表情地说道。

“庄主吩咐,这次要干净利落,同时也要引纳兰到孤啸山庄,明白吗?”赤心似有些不放心,又将之前的话说了一遍。罗休并为答话,只是眼神变得有些锐利,说:“虽然不明白庄主用意,但我会照做。”“你不用明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赤心说完捂着嘴笑了几声,声音依旧甜美可爱,但在罗休耳朵里却那么冰冷刺耳。

夕阳西斜,两人就这么伫立着,静静等待黑暗的到来……

第二十四章 螳螂捕蝉 晚霞正在夜幕下搔首弄姿,但突然间远处雷声滚滚,一团黑云如千军万马般冲杀过来,将晚霞撕了个粉碎。这突如起来的一幕毫无征兆,却似预先安排好的一样,那么理所当然。没有一点辩解,没有一丝迟疑,就这么来了。

城内的小贩似也没有察觉,赶忙开始张罗收拾,行人则匆匆奔走。住的近的快步走回家中,开始准备避雨收衣,住的远的则快步跑到屋棚下,寻思着先找个好位置,免得被淋成落汤鸡。还有嬉笑打闹的孩子,突然被父辈从身后抱住,双脚乱蹬,没有玩够似的,但终究还是徒劳,被抗了回去。

不远处的乞丐和老者,也摒弃了平日间弱不禁风的做派,宛如二三十岁的青壮汉子,三步并作两步的疾驰而去,看的其他行人目瞪口呆。

就在众人慌乱奔走的时候,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没有一丝预兆,又看似给了喘息的机会,但总有人没有来得及逃离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厄运。

“真是一场及时雨啊。”赤心感慨道。“是吗?”罗休破天荒的回了一句。看惜字如金的罗休开口,赤心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这瓢泼大雨说:“这样的雨会下很久,很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一天一夜,也许还将继续。不管怎么样,这样的夜特别适合杀人。”

赤心说完歪着头看着罗休,似想等待他的回答。罗休并没有接口,只是冷笑着看着远方匆忙仓促的行人,缓缓从腰间拿出了酒葫芦,浅浅地喝了一口。

“你这酒真有这般好喝?”赤心一脸疑惑的问道,像极了一个充满求知欲的少女,只是这个少女的内心已经被杀戮所塞满。“你要尝尝?”罗休头也不回的说道。

“不必了,你的酒我恐怕喝不惯。”“也是,你喜欢那种充满血腥的味道,我这酒确显低劣了些。”罗休依旧冷冰冰的,不紧不慢的喝着,就像永远都喝不完一样。

天色已经昏沉,在大雨的冲刷下,都城街上已经空空荡荡毫无生气,偶尔有来不及跑的行人,也匆匆躲到屋棚下,屋棚下的“原住民”发出呵斥之声,一阵熙攘,又被大雨所掩盖。

“是时候动手了。”赤心已经跃跃欲试,抽出她笔直绑在背脊骨上的寸剑。这把剑从未见赤心用过,至少在孤啸山庄没有,但罗休并不陌生,因为他知道,当赤心拿出这把剑的时候,漫天血花将洒满她周边的每一寸土地,而她就如这土壤里绽放的玫瑰,那么娇艳欲滴,却又那么冰冷血腥。

罗休将酒葫芦别回腰间,缓步走到一颗高大槐树后,这颗槐树已上了年纪,树干扭曲,树枝张牙舞爪,在这雨夜显得格外诡异。当罗休再次出现时,已换了一身行头,练衣肃服,全身被裹的严严实实,只是背着一柄过于普通的竹剑,跟这装束显得格格不入。

赤心扭头看着罗休,也不答话,将脖颈处的红纱扯下,将面容罩在其中,等待着罗休的指示。等到一身乌鸦的刺耳叫声响起,罗休一个手势后也不等赤心,便一个箭步消失在漆黑雨夜之中。赤心似早有准备,紧紧跟在起身后,这一黑一红两人如飞舞的丝带,在这磅礴的雨夜中穿梭起来。

当他们临近城门时,突然跃起,跳至城楼,又沿着屋顶疾行,向远处掠去。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似一点声响都未发出,屋棚下的众人仍在焦虑的等待着,这不知何时而来,又将何时而去的瓢泼大雨。

不多时,两人已逼近三里胡同,再往前行三条街的光景,就要到达皇城。这时罗休突然一个手势站了下来,赤心也跟着停下,两个非常默契的俯身,凝视着远处。在他们看的地方,有一队披甲武士正在雨中疾缓步行走,根本无视这倾盆大雨一般。

那雨水从他们帽檐和盔甲上滴落,被军靴溅起,又再次掉落到地面积水中。罗休看了一会,嘴角微微动了动,似在说些什么,但并未发出任何声音。赤心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便再次将身体放低,不再挪动分毫。

半盏茶的工夫,那对披甲武士才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之中,这是罗休才缓缓露出一双锐利的鹰眼,环顾四周动向,又做了一个手势,两人再次上下翻飞,向前方疾驰而去。

一会功夫,就来到皇城门外。两位轮值的看守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如老僧入定般。赤心正欲动手,被罗休一把拦下,示意她跟着自己,缓步猫腰前行。就在屋檐和皇城内墙的间隙处,两人一声不响的翻了进去。

待落地后,罗休才长出一口气对赤心说道:“你险些坏了大事!”“为何?那两人杀不得?”赤心不解地问道。“当然杀不得,你一动手,刚才那对禁卫军就会有所察觉,他们在此处埋有暗哨,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眼睛。我刚才动了下手脚,才得了这么一个时机。你若动手,我们将立刻被乱刀分尸。”

罗休似有些恼怒,瞪着赤心一字一顿地说道。赤心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便不再答话。罗休接着说,“等下你紧跟我进入内宫,然后我们再分头行动,今夜子时后,在城外十里坡汇合。”罗休也不等她答话,便率先一步向内宫走去。

这一路上险象环生,走在这宫闱的地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有人拿了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随时会要了命一般。赤心倒是走的非常放松,但她所习功法善于隐藏,倒没让罗休太过担心,绕开了匆匆来去的宫女和太监,便是那神出鬼没的禁卫了。

有好几次赤心都要忍不住下杀手,被罗休拦下,这种刀口舔血的杀手,或许更适合江湖,而不是这种步步惊心的深宫大院吧。就再两人小心翼翼向内宫深处走去的时候,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已经被人盯上了。

婆娑尊者和刘冲,一个乔装成宫女,一个扮成了禁卫,早已在刚才两人溜过时察觉,便不远不近的跟了上去。其实,当武功修炼到一种境界后,总会有这种气息的互绕,刚才罗休的感觉,正在这种所谓的“共鸣”。而婆娑尊者和刘冲,自以为跟的天衣无缝,或不知罗休也在暗中摆了他们一道。

就这么一前以后地跟着,罗休突然停下示意赤心离开,赤心一个闪身消失在一处柱子后,没了踪影。婆娑尊者始料未及,眼神有些闪烁,被罗休抓在了眼底。而刘冲却并未有动容,之前交手的经历告诉他,冲动只会死的更快。唯有蛰伏才能等待猎物自己送上门来。而且,这猎物同样也是黑夜里的捕食者。想到这里,刘冲心里暗自兴奋起来。

罗休待赤心走远后,突然一个反身翻上了房顶,俯身蹲了下来,他已经察觉到危险在逼近,就如狮子捕食被猎豹盯着,总要赶走才能放心享用美味。这周边的空气突然降至了冰点,但磅礴的大雨却在不断冲刷着这一切。

罗休在等待一个机会,一击必中的机会,他不知道婆娑尊者有没有后援,如果没有那么留她多活一会也没什么关系,如果有自己或将身陷囹圄,而赤心决计不会援手。这是杀手的信仰,也是杀手的尊严。

就再婆娑尊者准备疾步跟上的时候,赤心率先出手了。罗休嘴角微微翘起,他知道形势已经逆转,只需要静静等待猎物上钩即可。赤心的突然出现让婆娑尊者大吃一惊。刚才消失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而迎面而来的飞刀,已经近在咫尺。

来不及多想,便俯身贴地躲了过去。而她身后的宫女来不及躲避,纷纷死于非命,临死前伸手虚抓了下,似不明白为何会图遭变故,而这变故便是阴阳陌路。

赤心已急速抽出之前在城外把玩的寸剑,一剑朝婆娑尊者眉心刺来,婆娑尊者只能双手合十,紧紧卡住,不让剑尖再往前。赤心突然手腕一抖,将剑身旋转起来,婆娑尊者始料不及,双手掌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正在吃痛之际,赤心便一脚踹去,将婆娑尊者踢飞出去。

那婆娑尊者似断线风筝,掉再廊外雨幕中。饶是如此,刘冲也没有任何异动,他知道有人在等。罗休在等,等刘冲出手,他不知道隐藏在身后那人的底细,但他知道肯定不只一人。

刘冲想起临近出门前楼主的话,“你们跟上,我紧随其后。”虽然不知楼主此话是真是假,但至少凭添了几分信心,但此时婆娑尊者生死一线,周围一片静悄悄,根本没人出手相助的一丁点迹象。那么,自己是否要出手,出手后被埋伏怎么办,还是按兵不动?跟那暗中之人比耐心?

刘冲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婆娑尊者,想起昨夜的缠绵,那矫揉造作的身姿,在脑海里浮沉。就再恍神的间隙,赤心的飞刀便激射而来,此时婆娑尊者已经失去战斗力,刘冲站前失神被赤心抓住了把柄,女人始终是红颜祸水,不管是在路上还是在床上。

说时迟那时快,刘冲抽出双刀一挡,便向赤心冲杀过去,赤心嫣然一笑,抛了个媚眼,迎了上来。而潜伏在房顶的罗休,并未因赤心的胜势而欢喜,反而更加忧虑,因为潜伏在黑暗中威胁,正在缓步靠近……

第二十五章 黄雀在后 雨还在汹涌澎湃的往下奔走,赤心的轻柔的隔开刘冲的双刀,还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似情人般亲昵。刘冲对眼前的佳人全无怜惜之心,只是脸色冷漠双手翻动,步步杀机。

躺在地上的婆娑尊者身体微微抽搐了下,刘冲心中一喜,正要往前将其救回。就被一阵破空之声硬生生逼退了数步。等他的目光穿过雨帘看向来人时,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来人一身甲胄,但从身姿可以瞧出是一名女子,只是这名女子此时握剑负弓,将眼前众人冷冷大量一番后,才冷冰冰地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这内宫禁地撒野?”

此时卧在房顶的罗休瞳孔微微收缩,喃喃自语道,“她怎么来了?”这突兀出现在此处的女子,便是罗休的老熟人,这些年一直摩擦不断,互有损伤的天狱司柳轻眉。经过数年前的第一次碰撞后,这女子的武功可谓是一日千里,后来的交锋中,罗休已然需要认真对待了。

只是这段日子并未见她来寻麻烦,便将这茬抛诸脑后。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原来她藏在这内宫里,还当上了有品阶的官。再细细看去,柳轻眉气息绵长,已达6阶初品境界,看来自己这些年已然沦为别人磨刀石了。想到这里,罗休不觉微微叹气。

等他再往下看去时,柳轻眉已然跃至婆娑尊者身侧,一指点下后,婆娑尊者便再次人事不知。刘冲看到这一幕不禁勃然大怒,提刀便要冲向柳轻眉,只是赤心缠斗的紧,确实无暇抽身。眼看着婆娑尊者躺在雨中迅速被淹没,刘冲顿时心急如焚起来。

就再这刹那闪神的功夫,柳轻眉已经纵身跃起,举剑刺来。赤心眼瞅着来者不善,便闪身躲避,将刘冲完全让在了柳轻眉面前。此时的刘冲憋着一股无名邪火,看着婆娑尊者倒在当场,自己的荣华富贵和平步青云将荡然无存,便横刀胸前,孤注一掷的迎了上去。

纵然有勇,但却无谋。况且实力的差距实在悬殊太多,在一个照面间,便被刺了好几个窟窿。赤心在旁边嘲讽道:“明月楼主怎会派出你们这般不入流的废物?真是污了别人的眼睛。”

就再说话的间隙,柳轻眉腾出手来,从腰间一抽,一根七尺软鞭便被他握在了手里,往赤心处打去。赤心堪堪躲过,嘴上忙不迭地说:“姐姐好大的怒气啊,不如先结果了那蠢材再说?”说完便跳到婆娑尊者身边,摸索了起来。

柳轻眉也不答话,招式更加凌厉,就往刘冲招呼。许是赤心的话起了效果,还是各个击破的好。说时迟那时快,软鞭如魅蛇般迅速缠绕上刘冲身躯,只见一拉一拽的功夫,刘冲便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倒在了地上。

柳轻眉也不着急动手,吹了声口哨,便有一队如同她打扮的禁卫跑了出来,将倒在地上的两人擒下。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动弹不得,惹的赤心又是一阵娇笑。

那对禁卫拿了人后,便从容退去,像没见到赤心一般。罗休此时脸色微变,察觉似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就再思索间,柳轻眉突然对着罗休藏匿的方向说道:“看了这么久的戏,还不下来活动活动吗?”

果不其然,自己已然暴露了。罗休正想起身,突然一人先他一步跃自场中,只见他一身白衣似雪,撑着一把油纸伞,有种仙人下凡的错觉。柳轻眉看着眼前之人,微笑着说道:“纳兰楼主,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本来还说亲自去请你呢。”

纳兰微微欠身算是回礼,然后对着罗休藏匿的方向说道:“我跟你你们许久,还不愿现身吗?”此时罗休已经调整了身形,随时准备出场。赤心也若无其事地看着纳兰,似在欣赏这出尘绝艳的美男子一般。

罗休此时已无退路,只能跃至场中,如今四人三方对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罗休和赤心明白,只要能全身而退,便是完成了庄主的吩咐,如果能顺便杀了柳轻眉,那将算锦上添花。如果不能也不碍事,反正目标是纳兰,其他人等只要不干扰,便不用管她。

柳轻眉轻轻咳嗽了一声,对身边几人问道:“你们来,目的一致?”众人皆是沉默不语。看其余三人毫无反应,又接着说道:“那让我猜猜。纳兰楼主是尾随你们两人来的,你们两个是来刺杀国主的,只是被拖住了脚步,才被我们堵在了自己,是与不是?”

罗休正欲答话,赤心便娇笑着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本来我们是想如此的,但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对这位公子更有兴趣。”说完便盯着纳兰,一眼都不愿意挪开。

罗休暗自叹气,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警惕地看着其余两人,以便应对他们的突然袭击。明月楼主纳兰突然开口说道:“柳统领误会了,我受国主令,前来商谈,全然不是统领猜测的那样。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罗休和赤心的脸色都在纳兰讲话的间隙微微变了变,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后,赤心才用一贯的媚态说道:“既然纳兰公子来了,那便不着急走,留下陪奴家说说话吧。”话音刚落,便欺身向前,看似莽撞实则暗藏杀机。纳兰微微抬手,轻身躲过,也不答话,只是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罗休眼见赤心出手自知已无退路,便也一个闪身,向柳轻眉冲了过去。罗休的招式对于柳轻眉而言已然轻车熟路,眼见竹剑刺来却不闪不避,只是后退数步,用长剑迎了上去。此时的柳轻眉已将罗休招式了然于胸,这块磨刀石已经被自己摸透,自认为毫无破绽露出。

不承想,罗休的剑还未到眼前便换到左手,右手由掌便拳,也击了过来。当柳轻眉察觉不对时,罗休已然近身,这一拳实实惠惠的打在了柳轻眉右肩,将她握着的剑击飞出去。而那转换了攻势的竹剑则从柳轻眉腋下划过,将这肃身甲胄划的火星四溅。可见,罗休已起了杀心。

而纳兰那边则呈现出一边倒的架势,赤心攻势虽然凌厉,但始终棋差一招,纳兰从容不迫的走位让赤心渐渐乱了方寸,那手中的油纸伞从始至终都未动摇分毫。罗休一击得手便想转身援手赤心,赤心望了罗休一眼告诉他不要强加干涉,罗休只能作罢。

赤心虽然已落于下风,但纳兰却未出杀招,只是饶有兴致的见招拆招,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趣起来。突然开口问道:“你这些招式,也教给了那孩子?”赤心闻言一惊,不置可否地说道:“不知公子说的是哪一个孩子,奴家武功平平,但弟子不少,此时却想不起来公子说的是谁了。”

纳兰也不生气,只是手上动作开始变得犀利起来,只见他单手变爪,猛然往前一伸向赤心手中寸剑夺来。赤心见状只能连连后退,嘴上还不依不饶的说:“公子这是要轻薄奴家?这大庭广众之下,怕是传出去不太好吧。”说完还轻笑了几声。

此时纳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缓缓说道:“你可认识顾家小儿?”赤心心里此时方才有些安定,孤啸山庄的武功路数使到现在,终究还是卖了个不大不小的破绽,故意让纳兰瞧了出来。罗休这边也是越攻越猛,此前所谓的磨刀石,已经变成了一把开山巨斧,让柳轻眉节节败退。

听到纳兰的话语,赤心也不着急回答。而是挺胸上前,似要扑到纳兰怀里娓娓道来一般。纳兰面沉似水,冷冷说道:“你们二人如果不老实回答,那我只能送你投胎去了。”说罢就从伞下一抽,将一柄短剑抽了出来。罗休看到这柄短剑,将数年前初见顾伶仃的场景和话语联系起来,恍然间便明白了什么。

突然转头对纳兰说道:“原来是你杀的!”纳兰身体突然僵住,但立刻恢复如常,只是将赤心击退后,便向罗休刺来。赤心佯装受伤,喘几声后便沿着来路往外逃去。罗休见赤心跑路,也不恋战便也开始寻思脱身之计。此时纳兰似动了肝火,冷冷盯着罗休问道:“你似乎知道什么,不如留下来喝杯酒再走?”

罗休哑然失笑,微笑着说:“楼主的酒,可没这么好喝。在下就此别过。”纳兰冷笑几声说:“既然来了,就别着急走了。刚才那女子估计也跑不远。”话音刚落,赤心的惨叫就破空传来,纳兰嘴角上翘,似是安排的暗桩已然得手了。罗休再也顾不得眼前两人,加快攻势后便一个后跃。也跟着赤心逃走的方向掠去。

纳兰看着罗休跑远,突然转身对柳轻眉拱手道:“替我向国主通禀一声,就说在下有要事在身,改日再登门谢罪。”说完就不等柳轻眉答话,便追了出去。临近墙外时,又说了一句:“那两个是我下属,烦请统领好生照料。他日在亲自道谢。”说完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柳轻眉捡起纳兰丢下的油纸伞,看着他远去的方向,不禁看的有些入神,竟似痴了一般……

第二十六章 不速之客 果然是生的一副好皮囊,办起事来也方便许多。柳轻眉从恍神中抽离出来,简单整理了下甲胄,便往内宫深处走去。不盏茶的功夫,柳轻眉便来到了一处别致的庭院,此处山围水绕,宛如桃源一般。只是与这些景致格格不入的是,那一列列黑衣黑甲的禁卫,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与柳轻眉的甲胄不同,这些禁卫更先肃杀和冷峻。他们黑衣黑甲,手持肃棒巍然而立。狰狞面具遮住面容,让人望而生怯。柳轻眉缓步向前,在离庭院不远处单膝跪地。复手禀报道:“国主,明月楼主此时已在追凶路上,不能赴约了。”门内久久无人应答,过了半晌一个太监打扮的老头才缓缓走了出来,对柳轻眉说道:“国主已然知晓,你且退下吧。”柳轻眉也不多话,起身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不久,一名衣着随意,披头散发,手中还拿着一本泛黄书籍的中年人缓步走出,来到门栏前伫立不语。看见来人老太监突然跪倒在地,复手询问道:“禀国主,您有何吩咐?”那人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手里的书,喃喃自语道,“这书中情节,怎这般巧妙。这你来我往,不似凡人能寻啊。”

老太监微微思索后回禀道:“那国主的意思是,让人跟上去看看?”那中年人突然合上手中书籍,对身边老太监说道:“趁着雨夜,不如添点光亮,寡人看书有些乏了,需要点新鲜故事解解闷。”老太监应允下来,转身对旁边一名黑甲禁卫耳语了几句。那人听完便疾步走了出去。这时老太监才转身对国主说道:“陛下静待,故事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中年人这才伸了个懒腰,慵懒转身往屋内走去,老太监慌张却不慌乱的跟上,缓缓将房门拉拢,此处庭院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就在柳轻眉走出门后没多久,一名黑甲禁卫便追了上来,对她说道:“启禀统领,国主有令,命你紧随其后,并将经过按时回禀,不得有误。”柳轻眉复手领命,便转身疾驰而去。此时她虽然不知国主用意,但也猜到跟纳兰又关,不觉心头一紧,便向宫墙外奔去……

此时的罗休和赤心两人已经逃出了都城,正向着孤啸山庄的方向奔去。只是赤心在刚才被纳兰埋下的暗桩伏击,腰眼处被短箭射中,正往外淌着鲜血,面色也在逐渐变得虚弱。而罗休因为要带着她,速度也降来下来,不时回望看有无人追了上来。

赤心此时虽然身受重伤,但心智尚且清醒,便对罗休说道:“纳兰已然上当,我们保持这个速度,想必他不久后就能追上来。那时只能由你挡住他了。”罗休摇头叹息道:“你怎如此不小心?还能遭了道?”赤心摇头说道:“那人出手迅捷如风,又被这大雨掩盖了气息,我走得匆忙未察觉分毫,便着了道。”

“那你瞧见那人容貌没有,或者功法路数?”罗休虽有担心,但依旧冷冰冰的问道。赤心摇了摇头,似再说下去便会伤了元气一般。罗休也不再追问,便带着赤心继续赶路。

而此时的纳兰跟那暗桩碰头后也不耽搁,就顺着赤心的血迹一路追了过去,只是这一直下个不停,将血迹冲散的七七八八,找起正确的方向确实费了些时间。好在没有料去,大方向是往孤啸山庄。纳兰也不再犹豫,加快速度便追了上去。起后不久,柳轻眉也追了上来,凭借官家衙门独有的追踪术,循着两路人的方向,也追了上去。

就这样一直路追一路逃,天色不觉已有放晴的迹象,下了一夜的瓢泼大雨被渐渐收拢,慢慢缓和了下来。经过一夜的长途奔袭,罗休和赤心两人已然疲惫不堪,便在路上寻了一处山洞,准备等雨停了再走。待来到山洞,赤心才哇的一声吐了口污血,整个人突然瘫软在地上。

罗休见状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是浅浅看了一眼,便从腰间冒出一个木头瓶子,导出一粒黑色的药丸让赤心服下。自己则走了出去,一会功夫便拾取了一些柴火回来。待火堆生起,赤心的面色也缓和了几分。罗休便又出去打了几只野兔子,刮毛剔骨后便烤了起来。

许是从一夜的惊心动魄中缓和了过来,赤心的肚子嗷嗷的叫了几声,她也恢复了往常玩世不恭的样子,吐了吐舌头。罗休依旧面无表情的烤着兔子,只是将手里烤的快好的那只递给了赤心,让她等冷却后再吃。赤心估计是饿坏了,也不等兔子完全冷却,便抓着兔腿开始撕扯起来,只是偶有被烫到,便龇牙咧嘴的嚷嚷两声。

罗休全然充耳不闻,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手里的兔子,等冷却后便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赤心吃完手里的兔子,找洞内的干草擦了擦手,转头对罗休说道:“就算这种情况,你还要吃的这般讲究?”罗休也不答话,只是这么默默地吃着。吃完后往身上抹了抹,站起身往洞外走去。

雨后的阳光洒下,大地有种被烘烤的泥土芬芳,这是雨后独有的味道。看着罗休走了出去,赤心自觉没趣,便站起身来跟了出去。经过短暂的调整,赤心的精神和体力已经恢复许多,伤口经过短暂的包扎后,已经对赶路没任何影响。罗休也不再顾及赤心有无跟上,突然加快脚步往前奔去。

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片茂密树林,这条路罗休走了不知多少次,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过去,但此时他却对这片树林产生了一丝恐惧。这种没来由的恐惧突然萦绕心头,似有若无,让罗休开始不安起来。赤心来到罗休身前,也察觉到树林的异样,杀手的直觉让赤心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跟着罗休,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树林外还是艳阳高照,但树林内却一片萧索景象,加之茂密的树林纵横交错,更显得阴森恐怖。这时赤心才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树林里有人?”话音刚落,数个人影闪动,不多时便出现在两人面前。为首一人正是明月楼主纳兰。只是现在的他面色沉寂,充满冰冷的肃杀之感。

见到罗休、赤心二人,纳兰也不说话,只是向身边三人示意,自己缓缓退回黑暗之中。那三人中一个矮小的精瘦汉子已跃跃欲试,虽然断了条腿,但并不能阻碍他的嚣张。只听他叫嚣道:“我乃明月楼高胜,尔等受死。”原来这人就是那日被纳兰砍断一条腿的高胜,没想到纳兰到现在还留着他,罗休冷冷的思索道。

这时一头红发的人走了出来,一把将高胜推开道:“还是让我来收拾他们吧。”就再他们争执不下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喃喃说了句,“如果你们再这般呱躁,我不介意把你妹一起杀了。”说完便冷冷地笑了起来。听到这人的话,那两人便退了回去不再言语了。

等那两人安静下来,那人才向前一步,拱手说道:“在下明月楼刘又欠,今日这厢有礼了。”听到这个名字,罗休和赤心皆是一脸茫然,但却并未掉以轻心。这是纳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位刘先生初到后唐不久,乃我楼贵宾,刚才姑娘想必已经领教了吧。”

赤心此时身后冒出丝丝冷汗,转头对罗休说道:“就是此人伤了我。”刘又欠有阴险的笑了起来,猥琐的说道:“姑娘的血味道极好,不如再送些给在下?”话音刚落便跃身出手,没有跟两人丝毫喘息的机会。罗休将这人冲杀过来,便将赤心护在身后,虽然他们两人平时不对付,但真到危急关头还是顾及同庄的情谊。

只见刘又欠双手似鹰爪,左突又勾,攻势异常凌厉。赤心对这路数的武功知之甚少,只能闪身躲避。罗休在跟刘又欠交手后,便脱口而出,“迟蓉国?你是迟蓉皇室?”刘又欠又是冷冷一笑,算是默认了罗休的话语。纳兰慵懒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又欠兄,女的不用留手,男的务必留下活口,我还有话要问他。”

刘又欠又是阴冷一笑说道:“那便如纳兰兄所愿。”便转身向赤心攻去。赤心躲闪不及,又被一爪抓在后后心,顿时衣衫破碎,献血淋漓。刘又欠一击得手,正欲乘胜追击,不料被罗休从后袭来,只能暂时退避。三人就这么僵持起来,而一旁众人皆是冷眼旁观,看来局势已然成了定局。

就在双方缠斗不休的时候,一个爽朗的笑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笑声还有几句话语,顿时将赤心气的七窍生烟。只听着人说道:“赤心阿姨,你怎么弄的这般狼狈,庄主遣我来接你回去。你看你,又去撩拨小鲜肉了吧。”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顾醒。这数年来哉墨野、不通和尚和顾伶仃的锤炼下,顾醒进步神速,已然有了五阶初品的境界,同时用毒之术可谓是一流,谷内无人能出其右。

赤心在这些年中给顾醒安排了无数次暗杀,开始还是九死一生,后来就变成了猫鼠游戏,只是顾醒成了猫,而暗杀的人成了老鼠。赤心也被顾醒时不时的疯言疯语刺激的够呛。只是万万没想到,庄主安排的后手,会是他。

第二十七章 峰回路转 顾醒的突然出现让在场众人皆是一惊,等他飘然而至,赤心和罗休看清只有他一人时,又微微叹了口气。本来已经剑拔弩张的局面,并未因顾醒的贸然闯入有任何改变。

顾醒此时已来到赤心身侧,只见他一身不伦不类的衣着打扮,一件齐膝长衫从中间分开对称着分在身体两边,这衣服没有任何褶皱,似出门前刚熨烫过一样。只是这颜色,却是辣眼醒目的暗紫色,显得有点欠扁。而顾醒也没将长发竖起,只是随意扎了下,偶尔随风而起,却又几分别致。

当众人看清来人时,却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衣着头发也就罢了,大不了个性张扬了些,但脸上的面具却是一张看着极为乖巧的猫咪面容,而面具下的眼睛正滴溜溜的转着,大量着不速之客。看着气氛又些凝滞,顾醒打了个哈哈说道:“来者是客,既然送了厚礼,那我也得礼尚往来不是?”

话音刚落就转身抱起赤心,从腰间摸出一个赤红药丸喂她服下,其后又她放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待赤心安稳忽地又闪身到了明月楼众人面前,撒了一把紫色药粉,才回到罗休身边安静下来。或是顾醒的出场泰国诡异,抑或是对顾醒并未放在心上,直到顾醒出手时,这群人才有所防备,但还是着了道。

只见为首那外邦“贵宾”刘又欠奸笑了几声,才一字一顿的说道:“黄口小儿,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也敢在老夫面前逞凶?”顾醒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刚才将要出手却被自己生生打断的江湖高手说道:“大叔,我刚才撒的东西,就你吸的最多,这么好的东西,便宜你了,还不感谢我,你还想动手么?”

刘又欠不再答话,他虽然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子来历,但他明白肯定绝非善茬,不如也不会被安排在此接应。只是如今骑虎难下,刚才若动了手,现在也不会这般麻烦了。正在犹豫之际,一个温柔的声音从黑暗处响了起来,“孩子,多年不见,你都这般大了,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白色的明月楼主纳兰。顾醒挑了挑眉,看着从黑暗处缓步走出的纳兰说道:“我记得你,听姑姑提起过,别着急,最后再杀你!”纳兰脸上表情毫无波澜,似像老友重逢一般,格外欢喜。倒是明月楼其他人仿佛刚刚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猛然哄笑起来。还时不时用看傻子一样的神情看着眼前的顾醒。

顾醒全然不闻,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众人,嬉皮笑脸地说道:“你们现在有没有燥热难当的感觉啊?刚才中了我独门秘药,现在该是起效果了,你们受累说说呗。”听了顾醒的话,明月楼众人笑得更大声了,那精瘦矮子高胜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笑的站不起来了。

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高胜突然止住了笑声,捂住自己的耳朵开始疯狂大叫起来。在他歇斯底里大叫期间,他的七窍已经开始缓缓有紫色血液流出,只是流得很慢,被他的叫声掩盖,众人没有发觉罢了。但这一幕顾醒倒是看得真切,他突然朝纳兰说道:“楼主,你的属下怕是活不过半柱香,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纳兰还是一脸温柔的表情看着顾醒,缓缓说道:“生死有命,他从跟我的那天起,就应该有这个觉悟了。况且你所谓的秘药我也没摸清楚路数,还是不要贸然出手的好。”顾醒暗自叫好,这老小子如此谨慎,还真不好对付。听完纳兰的话,顾醒又转头对罗休说道:“你带赤心先走,我来断后。”

罗休也迟疑,转身跃至赤心处将她被在身上,几个呼吸之间就消失在夜幕之中。纳兰做了个手势,火红头发那人抱拳领命,也暗自跟了上去。此时场中仅存的明月楼三人,仅有纳兰还具备充分的战力,高胜在刚才两人对话间已然气绝,死时怒目圆睁,双手虚抓着什么,似心有不甘。

那异国“贵宾”刘又欠正用内力压制着秘药,避免步高胜的后尘。只有纳兰饶有兴致地看着顾醒,仿佛看着思念多年的爱侣,那么眼眸似水,千般柔情。顾醒被纳兰看的有些发毛了,不耐烦的说道:“纳兰楼主,你别这么看着我行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你有那龙阳之好?我可不想惹身骚。”

纳兰又也动怒,只是继续问道:“伶仃,还好吗?”顾醒似被触碰逆鳞,突然蹲了下来,一个纵身向纳兰冲去,便跑便说:“等你死了,我再说给你听!”纳兰面色微微动容,就再这间隙,顾醒已然冲至,一个提膝顶向纳兰腹部。刘又欠此时面色有所好转,看着顾醒杀到,想趁这个空档给顾醒来一下子。

顾醒的这一击被纳兰闪身躲过,看到一击无果,便转身朝刘又欠击去。没曾想歪打正着和他正好对了一招。顾醒嘴角微翘,依旧嬉笑着说:“你这老小子这般不老实,到底谁才是下三滥的人,心里没点数吗?”刘又欠低头看了自己手心,已经黑了一片,只是如今酣战,实在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

正想运气,突然胸口一阵剧痛,半跪着蹲了下来。而纳兰被顾醒逼退后,也不贸然出手,只是远远看着两人交手,似没有要帮的意思。刘又欠捂着胸口,艰难转头望了纳兰一眼,似有求助之意。纳兰则似没看到他的求助,饶有兴致地看着顾醒,似要将他看个通透。

顾醒秉承“趁你病要你命”的金玉良言,就要出手结果了这异国“贵宾”,突然一剑破空袭来,顾醒闪身后撤,跳到了一旁的树梢上,眯起眼前看着来人。这人一身甲胄,身骑黑马,待到近前才拉起缰绳,那马性子泼烈,被这一拉似有不满,突然跃起想继续往前冲去。马上那人双腿一夹马腹,似加了些内劲,那烈马立刻老实下来。这时纳兰看清来人,率先抱拳开口道:“这是什么风将统领吹来了?”

来人正是领国主令前来跟踪的柳轻眉,待她追上后便一路尾随没有出手的意思,当他认出那捂胸蹲下的人时,似想到了什么,才贸然出手将其救下。只是没想到,纳兰并未追击,反而留在了这里。柳轻眉翻身下马,抱拳回礼,迅速走到刘又欠身边,将其几处大穴点封,有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个白色药丸,有些肉疼的丢入他嘴中。

纳兰看着这一幕,似笑非笑的说:“统领好大的手笔,国主恩赐就这么便宜了外人?”柳轻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的问道:“这位便是迟蓉时节?”纳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柳轻眉得了答复,又追问道:“为何便直接带他面见国主?万一有什么闪失,谁能担当的起?”

纳兰不置可否,淡然说道:“只是在回都城途中出现了些变故,才没能及时引荐刘使,请统领勿怪。”顾醒听到“刘使”的时候,心里暗自憋笑,但似控制不住,突然大声笑了出来。那柳轻眉这才转头看向他,狠狠说道:“黄口小儿,险些犯下大错。”顾醒一脸无所谓的神态说:“你们故友重逢,我不便打扰,就此告辞。”说完一个鹞子翻身,就往孤啸山庄奔去。

纳兰此时微微皱眉,对柳轻眉说道:“烦请统领带迟蓉使者先回,我有要事去去就来。”柳轻眉本想动手杀了顾醒,再带两人回去面见国主。谁曾想顾醒比泥鳅还滑,这半大孩子,居然看似不对率先开溜。而纳兰似有话要问,已然追了上去。柳轻眉微微叹了口气,将缓和下来的刘又欠扶上马后,也跃了上去,转过马头往回路奔去。

该掌握的情报已经掌握,还顺便捞了个外邦使节,想来有功无过,如果这人死在路上,那自己便是有千万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想到这里,柳轻眉便重重下了记马鞭,那烈马吃痛,更加疯狂地向前奔去。而顾醒跑出没多久,纳兰就已然跟在他身后。顾醒暗自高兴,因为他除了接应,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引纳兰到孤啸山庄,看来计划奏效了。

纳兰不知顾醒心思,只是有些话想当面问清楚,有些人需要见一见,有些人也得顺便杀了,所以才留有余地,在顾醒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因为他不着急,也有些警惕顾醒的手段,便这般跟着,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只是看着前方奔走的孩子,突然有些怅然。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而他作为始作俑者,已经将其余知情者屠戮殆尽,如今得了线索,也希望有个了断。自此顾家一脉断绝,那他再无后顾之忧。顾醒似有些疲乏,从树林中冲出后便来到一出山坳上坐了下来,纳兰将他停下,也在不远处坐了下来。看着远方的风景,若有所思……

顾醒看着纳兰并未有动手的打算,才从怀中摸出一个烧饼,扯开荷叶就咬了一口,出门匆忙就抓了个饼,这可把他给饿坏了。待吃完后,又抹了抹满嘴的碎末,抖了抖衣衫,伸了个懒腰,朝纳兰吹了个挑衅的口哨,又开始往前奔去。纳兰看着顾醒远去的方向,收回了思绪,也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也许这一次,真的能做一个了断,彻底的了断……

第二十八章 猫鼠游戏 猫捉老鼠,并不着急一击必杀,而是循序渐进,等到玩够了,再慢慢啃食,这样才能将乐趣发挥到极致。顾醒和纳兰现在的状态,跟“猫捉老鼠”基本无异。只是这只“猫”强大的连老虎都害怕,而这只老鼠却弱小的连半点存活的机会都没有。

纳兰将顾醒的挑衅看在眼里,脸上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因为现在,游戏才刚刚开始。让他先跑一会吧,反正他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纳兰想到这里,暗自冷笑了几声,又从腰间将那柄长剑抽出,充满爱意的擦拭起来。

半晌后,纳兰抬头看了看天色,再次站了起来,向着顾醒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而此时的顾醒,正在一处低矮的土包上休息,经过刚才神经紧绷的长途跋涉,他的身体已有些吃不消了。

好在这条路他来时刻意留下了记号,将沿途的一些的隐蔽之处都留下了些“小惊喜”,想来这样应该能拖住纳兰一些时间。这条路并不是到潭城的官道,倘若此时再走管道,恐怕会有被截杀的风险。

反而走这条不为太多人知的乡野小道,可以混淆视听。顾醒暗自盘算着时辰,想来此时赤心和罗休已经到了潭城,只要能顺利入城,那么危机就可以暂时解除了。只是如今的自己,却陷入了更大的危机之中。

顾醒休息了片刻后,又慌忙起身向谭城方向奔去,路过一处茂密芦苇荡之时,顾醒心生一计,在芦苇荡旁的水潭里埋了一枚暗箭,只要纳兰停下来饮水,那么便有可乘之机。此时再往前跑已是徒劳,反而会让自己因体力不足疲于应对接下来的变故。

顾醒在水潭里埋好了暗箭后,自己也闪身躲入水潭旁茂盛的芦苇荡中。这一片天然的芦苇荡,在晚春的微风中翩翩起舞,有种晚唐遗风的韵味。在这战火纷飞的时代,这样的景致已是不多见了。

而此时此刻的顾醒,就将在这芦苇荡对纳兰致命一击。纳兰一路行来,被顾醒事先埋下的“小惊喜”添了不少麻烦,有好几次险些中了他的诡计,不由得警觉了起来。

这孩子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除了擅长用毒以外,其缜密的心机和奇技淫巧也让纳兰刮目相看。自那夜一别后,已有十三载了,不知这些岁月,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学会了什么。不过现在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纳兰又一次躲过了顾醒暗藏的机关,这处机关隐蔽在树林深处,似算准了纳兰要这般走一样,当纳兰踩进攻击范围,从四面八方就射出了数十根冷箭,其射速之快,让纳兰也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看来,接下来的路还需要更加谨慎一些才是,不然一个不小心,猫鼠游戏就变成了守株待兔了,而纳兰自己则成了那只弱不禁风的兔子。但如果没这么多机关和设计,那这一路岂不是太无聊了些。想到这里,纳兰微微翘起了嘴角,缓缓抽出长剑,握在了手上。

此时顾醒正躺在芦苇荡中呼呼大睡,他实在太累了,经过刚才的对峙、出手和逃跑,自己的身体几乎已经达到了极限,倘若再这样下去,估计就将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在隐藏时刻意做了个预警,若那人出现,他可立刻醒来。

风声仍在吹着,吹着这一片能让人驻足的美景,远处的山峦在流云中闪动,如巨人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切,似马上就有好戏开场一样,连一秒都不愿意错过。

时间仿佛静止了,连鱼露出水面吐泡泡的声音都听得见。远处树林中缓缓走出了一身白衣,他手握长剑,长发似血,只是脸上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走出树林后,纳兰轻叹了口气,比预想的多花了些时间,可是没有关系,只是早晚的问题。

当他看见眼前的芦苇荡时,他眯缝了眼睛驻足不前。并不是因为眼前的美景让他陶醉,而是作为一名杀手组织的头领,凭借多年来刀口舔血的直觉,他明白这里是一处埋伏暗杀的好地方。就如那芦苇荡的苍茫一般,人会放松警惕。

就在放松警惕之时,那么也就是跟世界挥手告别的时候了。纳兰缓缓将长剑放回剑鞘中,他的自负让他此刻能够敏锐的把控住周围的一切,就算顾醒贸然出手,自己也有一击必杀的信心。

当纳兰缓步向前之时,顾醒已经醒转过来。他在纳兰进入这片区域时已有所警觉,当纳兰踏过暗哨后,他便将神经彻底紧绷起来。为了让自己彻底清醒,用短剑在手臂上轻轻扎了一下。现在任何的动作都可能引起对方的怀疑。

此时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着猎物自己落入陷阱。双方此时的距离正在不断缩小,顾醒此时已然明白,自己此前的布置给对方提了醒,那么纳兰现在必然会非常谨慎,而自己的这个机关怕是起不了太大作用。

但就算不能一击必杀,那么也能为自己争取时间。如果能够顺利分散纳兰的注意力,那么就有了出手和逃跑的机会。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这一次被擒下,那么剩下的自己也不必再想了。

顾醒想到这里,屏息凝神,猫着腰从芦苇荡的缝隙中死死盯着纳兰。纳兰并未察觉异样,只是缓步向前,按照顾醒当时的设计,向着水潭边走去。顾醒此时一颗心已经吊到了嗓子眼,心跳也不禁加快了几分。

纳兰就在只差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突然盘腿坐下,开始打坐调息。顾醒不知所以,只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等待着纳兰的下一步动作。

纳兰盘膝坐下,开始调整内心,刚才的“开胃小菜”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只是他需要卖一个破绽,来引出藏在暗处的顾醒。此时的他并不知道顾醒埋下的陷阱在哪里,但如果能引出本主,那么陷阱也就无所谓了。

想到这里,纳兰佯装气息外泄,开始煞有其事的调息起来。顾醒看到纳兰的举动,本来已经按奈不住的内心突然闪过一丝危险的念头,正欲动手的他冷静了下来。假如纳兰只是在设计等他上勾,那么自己这样贸然出手,恐怕凶多吉少。

顾醒又静止了下来,在芦苇荡中再次隐藏身形,等待在纳兰的出手。纳兰调整完内息,察觉周围并没有异样,突然眉头皱了起来。刚才飘过的杀气不像是错觉,可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又烟消云散了。自己刚才卖的破绽可是极大的,如果把握好了分寸,说不定能够伤到他。

但饶是如此,顾醒也没有出手,看来着孩子心思如此沉稳,没有一击必杀的机会,决计不会贸然出手。就再双方僵持的时候,潭中一尾游鱼扑腾着身子,从纳兰面前游过。就再游过的一瞬间,潭中暗箭瞬发,射向纳兰的面门。这不经意的突袭,可不再顾醒的计划之内。

但这尾游鱼,却帮了顾醒大忙。就再纳兰抽剑抵挡之际,顾醒从芦苇荡中跃起,先用暗器开路,再抽出腰间短剑向纳兰胸前刺来。纳兰本对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吃惊,但毕竟江湖阅历何等丰富,佯装后撤,就想看看顾醒要出怎样的后手。

果不其然,顾醒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间隙出手了,纳兰在后撤时用脚尖弹起地上的泥块击飞了暗箭,同时用长剑挡住了顾醒射来的暗器。并借助后退的浮力,对着顾醒此来的短剑迎了上去。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顾醒出剑已无收势,只能硬着头皮刺了下去。

这一切都在纳兰的掌控之中,只是没料到的是,顾醒短剑在纳兰剑身上一划,便借助这股劲往远处遁去,纳兰没有要抓的意思,就让顾醒逃过了一劫。这一击出手的变故让顾醒惊出了一身冷汗,饶是如此精妙的布局,也没能将纳兰斩杀当场。

可见,眼前的白衣人是何等神通之辈,自己报仇的路已遥遥无期。纳兰似看穿了顾醒的心思,对他开口说道:“在你这般年纪,有这等身手,已经很好了。”说完便平地跃起,向顾醒袭来。

顾醒在刚才借力遁走时已做好了溜之大吉的准备,在纳兰话音刚落时,便脚底抹油往远处跑去。他比纳兰清楚,在跑半个时辰,就能到潭城,等他混入潭城后,便如鱼入大海、鸟上青天,再也找不到他了。

纳兰这一击扑了个空,微微有些恼怒,但看着顾醒远去的背影,并没有立刻追上去。而是将长剑再次放回腰间,朝着天空吹了记口哨。一只灰鹰便从空中落到纳兰肩头,亲昵的蹭着纳兰的脸庞。

不多时纳兰已将信件写好,他短时间内已回不到都城,但楼内需要有人做主,这一封密信可让他再无后顾之忧。当纳兰再次追去时,顾醒已来到潭城,此时此刻他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回头号一阵张望,看纳兰并没有追来,才大摇大摆的往城内走去。

不多时,纳兰也追到了潭城城门外,只见兵卒正在盘查来往行人,似有什么事情发生。纳兰也不在意,就要抬腿走进去。就再这个当口,突然被一名兵长模样的髯须大汉拦下,对他问道:“你是何人?来此处何事?”

纳兰也不答话,只是微笑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古朴令牌,递了过去。那兵长斜眼看着纳兰,漫不经心接过令牌,突然瞪大了眼睛普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呼道:“不知大人大驾,小人冒犯了。”纳兰收敛了笑容,接过令牌后,便大步流星往城内走去。

待纳兰走远,一名兵卒走过来小声打听道:“长官,这人事谁?”那兵长似还没回过神来,半晌才说道:“不该问的别问。”那兵卒只能悻悻然的闭嘴了。但那兵长的眼神还看着纳兰远去的方向,嘴里喃喃自语道:“潭城怕要不太平咯。”

第二十九章 欲擒故纵 待纳兰迈步走进潭城酒肆,小二便迎了上来,满脸堆笑着说道:“客官稀客啊,想喝点什么,本店有上好的醉红尘、俏上花、雪芽泥,还有酱鸭、酱牛肉、茴香蚕豆这些下酒菜,保管客官满意。”纳兰听小二讲完,便寻一处空桌坐了下来,对小二说道:“那就一坛醉红尘,一斤酱牛肉。”

小二听完便高声喝道:“一坛醉红尘,一斤酱牛肉。”说完便迈着步子去招呼下一位客人了。不多时,酒肉便上齐,这时店内不远处,一位执醒木的老者正在抑扬顿挫地说着什么,酒肆内众人听的是津津有味。纳兰也来了兴致,转身听了起来。

只见这老者右手持醒木重重一拍,顿时场内鸦雀无声,只听那老者缓缓说道,“话说那后周,与我后唐国接壤,民风彪悍,国人性格暴掠厮杀,此时又因通商往来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有大举进犯的趋势了。我后唐镇守边关的大将乃是三朝元老李唯先李将军,想当初各地狼烟四起,李将军亲率大军奠定我后唐基业,如今适逢后周贼子滋扰,又再次请命镇守边关,让尔顿无忧。”

听完老者的话,场内有人便问道:“听说后周已有细作潜入?此事不知真假?老先生可否说来听听?”那人说完,其余人也来了兴致,便跟着闹腾起来,非要老者说个明白。老者有事一记醒木拍下,左手拿起茶壶啐了一口,才缓缓说道,“要说那后周细作,可是奸猾异常。据说他们混在通商的马队里,昼伏夜出,已经深入我们潭城,要跟来犯者里应外合。”

还未等场内众人继续发问,老者又接着说道:“但我等泱泱大国,岂是这些鼠辈能够染指的?除了李老将军遵守外,迟蓉国已派使者前来联盟,想必是要联手将后周一举歼灭。到那时,诸位便可去那塞外,看哪落日坠河的奇景了。”众人听完皆是拍手叫好。

纳兰听了老者的话,眉头微皱,心里暗道,“这迟蓉国使者才入境不久,没想到消息便已然传开,看来有的事情确实瞒不住着遍地的耳目啊。”想到这里,又倒了杯酒,浅尝起来。这时,场中一个半大孩子冲着老者说道:“你说后周来犯,我且问你,后周为何事来犯,如今战况如何?”

老者斜眼看了这小儿一眼,清了清喉咙才缓缓说道,“这后周贼人狼子野心,窥窃我后唐富庶之地良久,如今蓄谋来犯,还需要什么理由?无知小儿,不便言耳。”那孩子听完便笑了起来,对老者说道:“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我且来告诉你。这后周进犯乃是为了一件宝物,这件宝物关乎国运,所以他们才贸然出动,还潜人埋伏在我后唐境内,待时机成熟便将里应外合。”

老者被小孩的言语相激有些脸红,但强装镇定地说道:“你信口雌黄,你说宝物,那我来问你,是什么宝物能让后周按赖不住?”那小孩又笑了几声,朗声说道:“便是那日顾府灭门时流落江湖的颜如晶。”听到颜如晶这三个字,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那老者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不知该说什么了。想必是自己知道的还没一个孩子多,确实面子上怪不住,便喝了口茶,便再言语了。纳兰听到“顾府灭门”和“颜如晶”时,眼角抽了抽,回想片刻才想起,那日在场之人,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江湖草莽,悉数被斩杀干净,但在清点尸体时,确实不曾见到苦陀宗的苦痕道人,想必是趁乱诈死,摸了颜如晶跑了。

只是后来追查,也不曾想起这个老道,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在此处听到了这颜如晶的消息。看来,苦痕道人还在后唐国土上,只是不知身在何处。想到这里,纳兰便起身走向那小孩,摸出一锭银钱对那孩子说道:“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告诉我,这银钱便是你的。”

那孩子毕竟在酒肆厮混,见过大风大浪,便一把接过银钱,放在嘴里咬了咬确认无误后,才对纳兰回道:“是一个小哥告诉我的。”纳兰听到这话,眉头微微皱起,对小孩继续问道:“他在何处?”小孩突然打了个寒战,纳兰身上散发的气息已经让他感觉不安。

他低头想了想,才对纳兰说道:“那小哥在你来之前找到我,给了我一锭银钱,让我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后,便去顶撞老头,同时说出刚才那话。因为我长期听那老头说书,已然知晓内容,所以掐在此处说,便是完成了那小哥交办的任务。至于他在哪,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纳兰听完面沉如水,轻轻拍了拍那孩子,便转身回到桌前。小二这时走了过来,问道:“客官可要飞墨?”纳兰没有搭理,自顾自的喝着酒,仿佛没有听到小二的问话。那小二似瞧见了纳兰刚才出手大方,便穷追不舍的说道:“那小哥我知道在哪?”

纳兰这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看着小二说道:“你要敢诓骗我,我便杀了你。”小二顿时僵在当场,浑身哆嗦着说道:“就算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诓骗大爷啊。刚才确实看见那小哥跟那孩子耳语,所以才贸然来跟客官搭话,想讨些好处。”

纳兰这才收了气势,似笑非笑的说:“你且说说。”言毕后又开始喝起酒来。那小二壮了壮胆子,嘴唇颤巍巍的,似还没从刚才的威胁中缓过神来。局促地说道:“那小哥说完后,便去了半更客栈,再也没出来。那客栈就再这条街上,往前面走就看到了。”纳兰听完后立刻起身,扔了一大锭银钱在桌上,便转身离去。

小二抓着银钱,悄悄撇着掌柜,看掌柜正专心致志的算着账,便将银钱收了起来,用另外几个铜钱来代替,又脚下生风的开始招呼起其他客人来。纳兰走出酒肆,抬头望了望天色,此时已日上三竿,熙攘的人流也多了起来。他闪身混入人群中,往小二说的方向走去。

一会功夫,就看见一间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客栈陡然出现在眼前,只见客栈已经破旧的牌匾上陡然用苍劲的草书写着四个大字——半更客栈。纳兰微微一笑,便抬腿走了进去。这间客栈虽然外面看跟其他客栈没什么不同,但客栈内的装潢却颇具后周风格,有种大漠塞外独有的粗犷。

看着来人,一名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子扭动着身姿,徐步走了过来,对纳兰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纳兰微笑看着眼前女子说:“住店,要间清净的房间。饭菜麻烦送到房间来,谢谢。”那女子瞧见纳兰面容,娇笑起来对小二说道:“来,带这俊哥儿去天字陆号房。”说完便将一块木牌递给纳兰,还顺便在他手上摸了一把。

纳兰浅笑应承,转身跟上小二,还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躲过老板娘往其腰上摸来的企图。老板娘出手未得逞,也不气恼,只是痴笑看着纳兰上楼的背影,还对着他来了一记飞吻。纳兰只装做没看见。待进了房门,迅速关上,附耳在门上听着门外的动静。看门外小二走远后,才来到床前坐了下来。

此女子气息外露,已然有了6阶出品境界,刚才出手试探,自己已然隐藏了气息,倘若贸然暴露,就得不偿失了。在这边陲小城,居然还有这等高手,看来此处定然不简单,还是别误了正事的好。正想到这里,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老板娘娇滴滴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公子,饭菜都准备好了,奴家这就给您端进来。”

纳兰只能起身开门,那老板娘一手提着个食盒,一手拿着一坛酒,待纳兰开门后便闪身走了进来。纳兰接过吃食和酒,道了声谢,便要遣老板娘出去。这女子也真是厚脸皮,硬是要亲自将菜都摆在桌上,纳兰只能作罢。待她弄好后,这才慢悠悠的走了出去,还不忘提醒,有时候需要就叫她。

看她恋恋不舍的样子,纳兰只能微笑应承。等到坐下来,纳兰这才收敛笑容,从袖中摸出一根银针,在每道菜上试了试。果不其然,没有下药。试完后便将银针擦了擦,又去试酒,也没问题,这才让纳兰心生疑虑。如果老板娘不曾下毒,那么这间客栈便没有问题,那是自己想多了?

想到这里,便倒了杯酒,夹了筷子菜,将酒滴到了菜上。只听见刺啦一声,菜被滴到的地方顿时变得漆黑一片,纳兰这才笑容满面的放下酒杯,喃喃自语道:“如果没有些小伎俩,那便没什么意思了。”而此时的顾醒,确也在这客栈里,他正盘算着时间,看纳兰什么时候寻上门来。

就在思考间,门被一人推开,老板娘扭身走了进来。顾醒看清来人,便起身迎了上去,冲来人抱拳道:“有劳右使了。”这客栈老板娘看着顾醒微笑说道:“不妨事,庄主交代,定当全力以赴。只是那小白脸生的着实俊俏。如果能……哈哈哈哈哈哈。”

顾醒听罢顿时无语,这老板娘是跟罗休齐名的左右使者,只是顾醒自懂事以来从未出过山庄,这才第一次见。这右使负责孤啸山庄江湖情报,一直以客栈为掩护,这些年来一直藏于暗处。只是近几年来山庄动作频频,这才让她浮出水面。这次顾醒初次踏足江湖,老板娘便是最后的接应。

第三十章 故布疑局 这个保障让顾醒非常安心,再去往接应的路上,顾醒先来到半更客栈打了个招呼,老板娘用她专业的情报水准和老道的江湖经验把接下来顾醒要面对的事情一通分析,让顾醒如醍醐灌顶。

在顾醒来到不更客栈前,老板娘已经通过飞鹰传书收到了庄主的指示,全力配合,保全罗休和赤心两人。当顾醒来到客栈后,老板娘验明顾醒身份后,便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许了蛰伏太久,好不容易来了条大鱼,定要积极表现才是。

待顾醒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后,老板娘又将此前的分析和实际发生的事情一合计,发现居然重合率高达百分之八十,让顾醒感觉不可思议。老板娘嫣然一笑说道:“江湖经验是需要时间来打磨的,连我跟那俊哥儿过招后都没摸出他的深浅,你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全身而退已然是不错了。只是不明白,为何庄主要派你来执行任务?”

顾醒人小鬼大的哀叹了声命苦,又说庄主打着磨炼他的旗号让他来送死,如果他贸然死去,那姑姑和小戚必然会受尽折磨,所以他才苟且偷生,熬到现在。说完还假装哭泣,强挤出了几滴眼泪。

也不知是这位老板娘心肠太软,还是顾醒演技实在精湛,在这些鬼话糊弄下,老板娘居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护他周全,绝不让俊哥儿伤他一根汗毛。说完还要上前搂他安慰,吓的顾醒连连后退。面露泣色的说:“谢过右使,那便全依仗您了。”

老板娘又是掩面一笑,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了顾醒一把说:“叫的这么生分,奴家叫潘倩,你以后就叫我倩姐就行了。我看不出几年,也能出落成大小伙子,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有见面的机会。”顾醒突然脸颊绯红,耳根有红透了,被老板娘看见,又是一阵娇笑。

顾醒实在抹不开面子,硬着头皮叫了声倩姐,老板娘闻言又是咯咯一笑,看这展露无遗的风韵和神态跟她年纪完全不符,顾醒暗叹道,“终于明白为何老板娘能在这鱼龙混杂之地屹立不倒了,这老少通吃的本事,还真是世间少有啊。”想到此处,便又问道:“那倩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老板娘闻言收敛笑容,神神秘秘的悄声说道:“倩姐我要夜探俊哥儿的房间,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佳话。”说完又掩面笑了起来,似想到了什么,脸颊也微微散出红晕。顾醒不便再聊下去,便借故出门,想去外面转转。此次任务就是引蛇出洞,看着胜利近在眼前,可能出什么岔子。

看着顾醒要走,老板娘似想到了什么,将顾醒一把按下,自己缓步走了出去,临出门前还带关心地说道:“你身份不能暴露,戴好你的面具,等倩姐的好消息。”说完还给了顾醒一个飞吻,消失在门外。顾醒此时才从身后拿出面具戴了起来,这面具是临行前自己画的,小戚十分喜欢,还嚷着要送给她。

想到这里,顾醒嘴角又露出纯真的微笑。虽然这些年小戚在赤心的指示下,会时不时动手暗算他,但毕竟长期生活在一起默契使然,况且小戚并没有下死手的意思,后来的暗杀倒成了他俩玩闹的固定游戏,让赤心好一阵无语。所以又加派了人手继续维持这种暗杀的节奏,但都被顾醒一一化解。

想到小戚,顾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自己前世也有个女徒弟,只是一出手就将自己摆平了。有一阵胡思乱想,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顾醒赶紧戴上面具,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实则在提防门外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故。

但等了会并未有人推门进来,顾醒好奇心顿起,便起身开门出去,看到楼下黑压压的一片已经站满了人,已然明白出了事,便从屋内搬出一张小板凳,吃起瓜来。

此时老板娘倩姐已经在众人中间,在听完来人的话后,便笑盈盈的说道:“官爷说笑了,我们小本买卖,接的是天南地北的生意,迎的是有始无终的过客,至于他们在我们店里做了什么,干了什么只要不闹出人命,都与小店无关,请官爷明察。”

“但我们接到线报,说又后周细作住进了你这客栈,你怎么解释?”顾醒听到这里,饶是好笑。这个年代住店,又不能查身份证,你知道这人从哪里来打哪里去,来者是客,总不能往外推吧。

刚想到这茬,又听见老板娘倩姐笑了起来,朗声说道:“本店也算是远近驰名的老字号,若真犯了官家的忌讳,也不会容忍我们这么长时间。这样吧,我就让您搜一搜,如果没搜到,在城主大人那,恐怕不好交代。

那为首的官爷思索片刻,便对倩姐说道:“那当如何?请老板娘明示。”倩姐将围观客人打发后,转身回道:“那你们且住下,每日在门口观察,观察个三五日,如果没有可疑之人,那便自证清白了。如果抓到了,那也是你们大功一件,您说呢?”

那为首官家转头跟身后几人商量了下,便应承下来。倩姐也不计前嫌,便安排小二带他们上楼休息,待着几个煞星走后,才安抚住客,这场剑拔弩张的冲突被倩姐巧嘴给化解于无形。仅此一事,顾醒开始对倩姐佩服起来,原来古人在这江湖立足,确实需要诸多技艺傍身,这嘴上功夫,便是不可或缺的。

吃瓜完毕,顾醒便搬起板凳转身回了房间,在转身的一刹那,居然背后冒出丝丝凉意,顿时猛然回头,但没见任何人影。察觉不对后立刻关上了房门,暗自思索道,“看来是被盯上了,这小白脸有些真本事,这种场面以后还是不要露面为妙。”

就在顾醒准备插上房门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迅速出现在顾醒门口,还没等顾醒反应过来,便推门而入,又顺手关门。将一大盒子吃食放在了桌上。这来人便是刚才轻松“退敌”的倩姐。只见她面色如常,从容依旧,似有将军出征得胜归来的风气,让顾醒不禁吹捧起来:“倩姐好手段,三言二语就将那群官爷给说的丢盔弃甲,真是女中豪杰。”

倩姐似乎很吃这一套,对顾醒的吹捧照单全收,还得意洋洋的说:“让你开眼了,这不算什么,换作从前,那几个大老粗,早就拜倒在倩姐裙下了。真是谁人走漏了风声,确实需要好好查下。”

顾醒闻言大吃一惊,大声问道:“难道客栈里真的有后周细作?”“你这么大声干嘛,生怕别人听不见吗?有或是没有重要吗?”顾醒将长大的嘴巴慢慢闭上,又接着问道:“那我们山庄到底是哪一边的?”倩姐收敛笑容,郑重其事的说道:“我们不属于谁,我们只忠于自己。”

“我去,牛逼啊,倩姐,灵魂都升华了。”顾醒暗自咋舌,看来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孤啸山庄被世人知之甚少,而庄主的计划实施的关键就是自己。那么看来,此事后后周以及其他国家脱不开干系。但自己毕竟出生在后唐顾家,家国情怀虽然单薄好歹也有,如果将来做出什么有损后唐利益的事情,那是万万不能的。

“你在说什么?什么是灵魂?什么是升华?”老板娘一脸疑问地看着顾醒。许是接触的时日尚短,顾醒不符合时代特征的言语让老板娘好不适应。顾醒赶忙解释道:“灵魂就是精神力量,譬如内力这样的东西,升华就是进阶,武功修为精进。”

老板娘听完若有所思,思索良久后才点头说道:“对!我们为自己的信仰战斗。如今天下群雄四起,百姓民不聊生,倘若连我们都依附一方势力,那天下苍生便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顾醒听完老板娘的话,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虽说似曾相识,但确实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赶忙岔开话题说道:“那倩姐今晚几时行动?”“不急,今晚等那后周的细作先挑事,我们再见机行事。”顾醒此时才明白过来,这是老板娘为了掩护他布的一个局。

想明白了这点,便对老板娘说道:“那就全听倩姐吩咐。”老板娘又露出她那招牌笑容,对顾醒小手一摸,娇羞的说道:“奴家刚才见到俊哥儿,等下便去她房间打探虚实。”顾醒将刚才背脊发凉的感觉和老板娘一说,老板娘便再也坐不住,死或要去纳兰房间看看。

顾醒无力劝阻,只能任老板娘离去。临行前顾醒还叮嘱道:“倩姐,要矜持……”老板娘转身一笑说道:“倩姐我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将俊哥儿拿下。”说完便消失在顾醒视野里。看着老板娘走后,顾醒才长长出了口气,有这么一个硬茬,想必纳兰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了,可以放心睡一觉,养精蓄锐等待晚上的行动。想到这里,便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三十一章 分兵夜探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待到顾醒从梦中转醒,窗外已明月悬空。他正思索着要不要去纳兰房间试探,就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这声音极为轻缓,若不仔细听却是听不出来的。顾醒立刻翻身躺下,假装还在熟睡,静待着那不速之客。

那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转身小心翼翼的将房门关上。顾醒此时并不知道来着是谁,将腰间的短剑抽出,紧紧的握在手里,只待来者不善,变暴起杀之。只是等了良久,始终不见那人有任何动作,就再顾醒怎不住要转头去偷瞄的时候,一阵轻柔的触感让他的心稍微平静下来。

当顾醒放松后,一个温柔的女声从个耳畔响起:“小乖乖,起床啦,要办正事啦。”来着不是别人,正是半更客栈老板娘倩姐。顾醒这才佯装睡醒,在伸懒腰的时候顺便将抽出的短剑又别回了腰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睡眼惺忪的对老板娘问道:“倩姐,要动手了吗?”

老板娘嫣然一笑说:“今晚要动手的,可不只我们。”说完便起身走到桌前,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顾醒在心里琢磨了片刻,嘴边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猛地坐了起来,跳到桌边笑嘻嘻地对老板娘说道:“那我们是主动出击?还是静观其变?”

老板娘放下手上的茶杯,用手在茶杯里沾了沾,慢慢在桌上写下几个字:兵分两路。顾醒看完后,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老板娘也在久留,起身慢慢的走了出去。只是脚步太轻,轻的似踩在空气之中,完全没有着地一般。顾醒暗自咋舌,老板娘的轻功造诣已非同小可,看来今晚行动必然有所收获。

顾醒在心里盘算了片刻,按照老板娘的部署开始了行动。按照刚才的意思,老板娘亲自去试探纳兰,这个无可厚非,一来老板娘本来就怼纳兰又所图,二来顾醒确实不便让纳兰瞧见真容,以便往后方便行事。而顾醒去盯着潭城官家,也将老板娘安排的这一记后手完全撇清,可谓是一箭双雕。

只是,接下来该怎样去发展,就不是顾醒自己能够把控的了。想到这里,顾醒重新整理了下着装,换了身暗紫色夜行衣,将脸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反复检查后才开门走了出去。此时的客户已然人丁不兴,来往的客人都悉数回到房间休息,只有店小二还在柜台前打着瞌睡。

顾醒往四周观察了片刻,确定没被人发现后,才猫着腰蹑手蹑脚的往那潭城官家住处走去。只是路过几处地方,偶有些歧义的声音传出,让顾醒有些面红耳赤。看来,在任何一个朝代,大家的生活方式都不尽相同。不多时,顾醒已经潜伏在潭城官家的房门外,并依靠着一张桌子隐去了身形。

待确认四下无人出没后,便悄声挪步到近前,俯身贴耳听了起来。里面并没有太大的动静,只有几人的窃窃私语。只听一人说道:“那老板娘百日说的,可当的真?”另外一人冷笑了几声说:“你的眼睛都被她胸脯迷惑,怎能辨出其中真假?她在我们潭城这么多年,岂是你我能够看穿的。”

听完两人对话,顾醒不禁在心里讪笑了几声,脑海里浮现出老板娘凹凸有致的身形,不觉暗叹道,“倩姐除了这张巧嘴,这外在也是杀人的利器啊。”想到这里,思绪被门内另外一个声音打断,听说话的语气和音调似百日为首那人。

只听到冷冷说道:“甭管老板娘说的是真是假,我们照单全收。但如果我抓不到这个后周的细作,那我们脑袋迟早都要搬家,听明白了吗?”空气突然陷入莫名的停滞,众人皆是噤声,不再言语。

那为首之人看无人再有言语,便接着说道:“此时已近丑时,想必客栈中人都已熟睡,那我们便分头查探一番。记住,切莫留下痕迹,若被发现,可灭口。我自会善后。假如你们失手被擒,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多说吧。”门内又陷入沉默,不多时,稀稀疏疏的声音响起,顾醒已察觉他们有所行动,赶忙藏匿身形,待他们分散后再见机行事。

再说老板娘这边,待出门后,老板娘便下楼让店小二守着柜台,环顾一圈各种打点,等客栈内的客人基本都去休息后,才去后厨弄了桌酒菜,缓步走上二楼来到纳兰的房门前。轻叩房门说道:“公子,夜已深,可否需要吃点东西再睡?”还没等纳兰答话,便已自自作主张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纳兰此时正盘膝端坐在屋内床上,双手放于身侧,看着似在吐纳气息。老板娘的突然造访并未让纳兰感到惊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又开始吐纳起来。老板娘看纳兰对自己的来访并不感到惊讶,更大直接了当起来。将带来的酒菜摆满一桌后,便要伸手来拉纳兰一起喝酒。

当老板娘将手伸向纳兰时,纳兰猛然睁开眼睛,看的老板娘心神乱颤,心里暗想,“这俊哥儿这一手,险些让老娘露了底。”稳了稳心神,老板娘便哎哟一声,要倒进纳兰怀里。纳兰似早就料到老板娘又这么一手,侧身一避,老板娘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床上。这下可好,就顺势赖着不起来了。

纳兰这才收纳了气息,起身整了整衣衫,看着老板娘说道:“不知掌柜深夜造访,所为何事?”老板娘就这么慵懒的躺在床上,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纳兰说道:“奴家此来,公子难道猜不到吗?”纳兰故作疑惑的摇了摇头。老板娘做了个哀怨的表情,缓缓起身走到桌前,便坐了下来。

纳兰就站在床边看着她接下来的动作,老板娘也不避讳,倒了杯酒喝了一口说道:“奴家钦慕公子雅容,深夜前来,想与公子共述一段佳话。”纳兰此时的脸上,已经毫无波澜,只是微笑着对老板娘说:“谢掌柜抬爱,只是初次见面,还请掌柜自重,免得落人话柄,损了清白。”

老板娘听到“清白”二字,突然就咯咯地笑了起来,掩面看着纳兰说道:“公子这是怜惜奴家,不如坐下来喝杯水酒,我便离去可好?”纳兰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跟之前那种杀伐果断简直有天壤之别,要是被顾伶仃看到,又会生出怎样的千愁万绪。纳兰思索片刻面色恢复如常,也不再犹豫便坐了下来,自己倒了一杯酒对老板娘说道:“盛情难却,我先干为敬。”

老板娘似没想到纳兰会这般好说话,脸上惊讶神色一闪而逝,便也再倒了一杯,对纳兰说道:“那奴家便陪了这杯,也不辜负公子深情。”两个人表面平静如常,看似眼波流转,内心已波涛汹涌。老板娘吃不准纳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如果真能占了便宜,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而纳兰心里已然猜到了七七八八,老板娘来自己这里为了帮那顾醒拖延时间,纵然顾醒已然逃跑,自己循着轨迹追踪,也不会丢了目标。倒是这送上门来的线索,可得好好把握住。想到这里,纳兰便开口问道:“不知老板娘是几年生人,看着这般年轻,怎就做起了客栈生意?”

老板娘本事千杯不醉的底量,但在纳兰面前却是一杯就倒,舔着微红的脸回道:“公子有所不知,奴家是逃难来到此处,唐末兵戈四起,无处容身,便虽家父来到潭城,做起了小本买卖。攒了些银钱便盘下了这客栈,可家父在几年前也驾鹤西去,只留下我这苦命的女人,独自守着着客栈,只盼着有心人能够带我脱离这是非之地。”

纳兰似听进了心里,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神态,叹息了声说道:“掌柜也是苦命人啊,待此间事了,不如来都城来寻我,我自会帮你安排,也让掌柜有个依靠。”老板娘听完纳兰的话,脸上更红,往前靠了靠,吐着酒气说:“你要收了我?”

纳兰沉默半晌,突然脸色一变厉声对老板娘喝道:“孤啸山庄毒影潘倩,掌柜这般响亮的名号,怎会来我这小庙,不如我再此处收了你,还真能成就一段佳话。”

边说着手上一动,酒杯里的酒水便突然暴起,往老板娘这袭来。此前还是微醺面容的老板娘已然收了媚态,只见她闪身躲过纳兰的突然出手后,矫揉造作的对纳兰说道:“明月楼主好不懂得怜香惜玉啊。奴家才将故事讲到一半,就急不可耐的动手啦。”说着还长袖一飘,看似似有若无的一下,却暗藏杀机。

但纳兰何等老谋深算,既然翻脸肯定不死不休,便屏气凝神挡下这一击,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往老板娘面门刺来。老板娘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对方一出手便是杀手,只能连连后退,寻思着下一步的动作。而此时门外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老板娘便顺势跌出门去,嘴上还嚷道:“你这后周蛮子好不知趣,我与你喝酒,你却想用强。”说完便掩面哭了起来。

而门外来人先是一惊,顿时和门内纳兰四目相对,再看着倒地老板娘,似明白了什么,突然吹了个口哨,便向门内扑了进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被顾醒跟着的潭城官家中的一人,但见他出手,似身份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第三十二章 来者不善 这声口哨声响后,本来还是睡意盎然的客栈突然灯火通明,和这人兵分数路其他潭城官家,几个呼吸之间已来到门外,不约而同的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老板娘,也跟着扑了进去。适才率先动手那人,使的并不是后唐广为流传的门派武功,反而像忆楚国那边的把式,暗藏杀机。

纳兰虽然面不改色,但也未轻敌,看着来人出手便知深浅,一个照面便将扑来之人踹了出去。而后鱼贯而入的数人,便跟纳兰缠斗起来。老板娘本还在地上佯装哭泣,看着率先冲进去那人被纳兰一脚踹了出来,躺在地上人事不知,便一不做二不休,假装逃跑实则补了一针。

那人感觉脖颈处突兀的一痛,便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一切都被藏在暗处的顾醒瞧了个真切,他心里暗叹道,“倩姐好手段,现在纵然是误会,也说不清了。”只是顾醒并不知道,这些人潜伏潭城多年,为了跟后周细作里应外合,演的一出好戏。

只是这戏本来只是走个过场,清理掉不相干的旁人,没想到将自己兄弟给搭了进去。顾醒想到这里,慢慢摸到老板娘身边,和她耳语了几句说:“倩姐,我们不如坐山观虎斗,暂且先撤?”老板娘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对顾醒说道:“你且继续隐藏,我在此处静待良机。”

顾醒听完老板娘的话,便明白了此时的用意,一个闪身又回到黑暗处猫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纳兰被那后来几人缠的脱不开身,之前抬脚踹走那人,不过也是试探。现在他可以肯定,这群人都来自那忆楚国,必然和后周细作有关。

于情于理这些麻烦都得解决掉,不然对自己后续的行事会有诸多阻碍。想到这里,纳兰便不再留手,开始向最近的一人猛的拔剑刺去。这些忆楚国人,在后唐潜伏多年,因本国资源匮乏,一直对后唐富庶虎视眈眈,只是苦于国力较弱,只能依附能后周,和后唐分庭抗礼。没想到,在潭城居然能遇见,看来这些细作已经埋进了后唐的血脉里了。

纳兰心念急转,手上动作不停,剑花翻飞下,那数人只能靠着配合勉强招架,已无刚才那般嚣张的气焰。顾醒报着看戏的心态,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间,听见不远处咯吱一声,有一个身材矮小的人影从一处客房里钻了出来,四处张望后翻身跳下楼去。

顾醒看到那人遁去,回头看了下纳兰房内,心想有倩姐看着,出不了大事,便也尾随跟去。那人看似短小笨拙,但身手灵敏,在几个呼吸间已遁走数里。看着这人如此轻车熟路,恐怕是要去见什么人,顾醒心里好奇意味更浓,便跟的更紧了些。

纳兰这边一时间也奈何不得这几个忆楚国的细作,况且他们还有后唐潭城官家身份傍身,不好直接置人于死地,便边打便退,想全部擒下问话。想到此处,纳兰从剑尾又抽出一把小剑,向为首那人掷去,那人躲闪不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定在当场,口吐鲜血,看似伤的不轻。

其余人看见头领受伤,也是急红了眼。刚才想着速战速决,但没料到这白脸俊哥看似弱不禁风,却这般扎手,便都使出浑身解数,要在数招之内分出胜负。纳兰看到几人杀气大盛,不怒反笑,往后微微侧身便向前划去,一记燕尾衔环后被将那几人的招子悉数废去。如此一来,战局立分,高下立判。

纳兰解决完眼前的麻烦,正想将老板娘一并收拾了,没想到刚才老板娘瞧见纳兰动了杀心,早一步已经开溜,不知去向。纳兰也不懊恼,伸手点住那些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之人的穴道,蹲下身看着被短剑射中的那头领说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要对我出手?”

那人看着同伴悉数被制,知道生死已不再自己掌握,便啐了一口唾沫对纳兰说道:“我们乃后唐潭城官府捕快,来此搜查后周细作,刚才老板娘指认,我们便来捉拿,有何不妥?只是你这贼人功夫了得,我们兄弟不敌罢了。”

纳兰听完哑然失笑,将插在那人胸前的短剑拔了出来,那人在短剑拔出的瞬间便疼的几乎昏死过去,被纳兰一记指击又点醒转来。纳兰抖了抖剑上的血迹,起身从袖中摸出一张绢帕,仔仔细细的擦拭了片刻,将短剑重新放回剑柄后才转头对那头领说道:“我不太明白你说的话,请你再说一遍。”

那人因刚才的吃痛已经满头大汗,又被一记指击点中了心脉,此时已身体已有些虚浮,只是神志尚且清醒。他转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同伴,微微叹了口气,才缓缓对纳兰说:“我们是谁不重要,任务已经完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此时纳兰已然恢复了平日不苟言笑的模样,眼光并不看那头领,只是缓步走到那些躺在地上的人身边,朝着离他最近那人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听得见,但你们真的想死吗?潜伏此处这么多年,如今任务完成了,还落个客死异乡的下场,不觉得有些遗憾吗?”

那几人面容微微抽搐了下,有人还流出了几滴清泪,被那头领看在眼里。纳兰见到此景,便继续说道:“你们头领已将后事交代,我也不强人所难,便送你们悉数上路,也好有个伴。”听完纳兰的话,那几人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只是被人制住,没办法动弹,场面显得有些怪异。

许是纳兰的话起了作用,抑或是想保全自己同伴,那头领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一眼,便强撑着已虚弱不堪的身体,对纳兰说道:“我们不是后唐人,也不是后周人。”纳兰听到那人言语,停了手头的动作,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人见纳兰没有再动手的意思,便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来自忆楚国,顾名思义,我们先辈曾是楚人,只是大秦一统后,便四散凋零,也是适逢乱世,才能揭竿而起,重新恢复往日风貌。但我们忆楚国在九渊七国中毕竟势弱,所以只能依附后周,想从你们后唐这里分一杯羹。”

说完上述的话,那人稳了稳心神看着纳兰,便不再言语。纳兰饶有兴致的听完后,思索片刻对那人说道“就这些?”那人似下定了决心,将嘴唇咬出了血后,才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背井离乡数十载,就是要等一个机会,这次带着指令的人已经来了,我们做了交接,便算完成了任务,对于接下来的事情,我们确实一概不知,请大人高抬贵手。”

纳兰听完后也不急着再问,只是徐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新月愣愣出神,自言自语的说:“月上梢头思乡切,楚地烽烟何时休。梦回百转待有日,定拔猎旗战九州。”念完后才收回思绪转过头来,不知是对那头领说还是对一个似曾相识的人说道:“言哼,你还好吗?”

话音一落,便抬手击去,场中数人尽数七窍流血,当场死绝。纳兰做完这一切,又拿出一方绢帕仔细的擦了擦手,才抬脚走了出去。此时客户已人去楼空,纳兰朝着柜台的方向看了看,便轻身跃下,从柜台后拿了一坛醉红尘,对着门外的新月,独饮起来。

半更客栈的老板娘和店小二并未走远,只是趁乱躲进了客栈的密室中,想等事情平息后再出来收拾残局。只是没料到纳兰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还恬不知耻的自己动手拿酒喝,把老板娘气得七窍生烟。但如今已然撕破脸,实在不方便露面,只希望这厮赶紧走,才好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纳兰喝了会酒,自觉没趣,起身抖了抖衣衫,拿起长剑便往门外走去。老板娘看到这一幕暗自松了口气,正想让店小二出来看看,便见纳兰转身看向他们藏身处说道:“我也不与你为难,既然来了,便去顾啸山庄走一走,看看似怎样的龙潭虎穴。”说完将一锭银钱抛到了桌上,转身扬长而去。

这时老板娘才大大舒了口气,店小二此时正盯着老板娘胸脯目不转睛的看着,嘴边的哈喇子似流了一地。老板娘这才反应过来,大骂着店小二,还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店小二跌出来后便捂着脑袋,半天才从胳膊逢里四处看去,确认没有人后才悄声冲老板娘说道:“倩姐,安全啦,出来吧。”

老板娘听到店小二的喊声,才蹑手蹑脚的走了出来,还不忘给了店小二一个嘴巴子,让他赶紧去将楼上的残局处理掉。店小二挨了一下,捂着脸就跑了开去。老板娘倚着门栏看着纳兰远去的方向,细细品味前半夜在房中的对话,自言自语的说道,“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他为何要放过我呢?难道……”

正想着,店小二从二楼探出头来,对老板娘嚷道:“倩姐,后厨的陈厨子许是在睡觉,敲了板子也没人应。”老板娘有些恼怒,对店小二吼道:“就顺着仍下去,等他睡醒再处理,笨死了。”店小二挠了挠头,便开始忙活起来。老板娘这时才想起顾醒还没回来,担心会遇上纳兰,不觉皱起了眉头。只是在月光下,显得却是那般好看……

第三十三章 别院密谈 就在老板娘愣愣发神的档口,顾醒已尾随那矮小汉子来到一处郊外别院。此时周遭万籁寂静,时时有夜风拂过,凭添了几分萧索。那汉子来到别院后门外,并没有着急上前叩门。而是伫立良久,仿佛在思考什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顾醒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才一拳打在掌心,似下了很大决心,握着门环轻叩起来。

这矮小汉子叩的极其有规律,三长三短,两长两短,最后再轻叩一下,便不再叩门,而是往后退了几步,毕恭毕敬的等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从门内传来,那矮小汉子顿时喜出望外,似又想到什么,又恢复毕恭毕敬状,低头等待着开门之人。

待门被打开,因夜色不明,新月的光实在太微末了些,饶是顾醒夜目惊人,也没看清来人。但从身材来看,却似一个女子。那矮小汉子自女子出现后就没敢抬起头来,听女子说了句什么,也是唯唯诺诺的应了,便跟了上去,反手将门关上。顾醒听着两人脚步声走远,这才猫着腰往墙边挪去。

待顾醒走到墙下,这才看清那别院后门上的装饰。门还是朱漆木门,只是年岁有些久了,不似达官贵人家那般有人经常上漆,始终光鲜亮丽。但也能看出,这家主人不是那寻常之人。

因为那门环上用的是上好的精铜,雕的是凶兽睚眦。这睚眦乃龙生九子中的第二子,状若虎豹,若谁惹上他,就算轮回转世也将被找到寻仇。所以才有睚眦必报的成语。顾醒当然是不懂这里面的故事,但他知道一般的官宦人家用狮子的门环居多,用这种凶兽的,太少见了。

此时那两人已远去多时,顾醒稳了稳心神,纵身一跃跳上墙头,俯身四下张望。看着院内杂草丛生,不似有人居住的样子,难道刚才自己看的眼花了。也不多想,确定无人发现自己后,便悄声跃下,顺着那回廊往里走去。走了不多时,便有人声响起,顾醒赶紧隐匿身形。

就在顾醒刚隐匿好后的间隙,一队着兽皮的汉子快步走来,为首之人还背了一副长弓,可开千石之力。顾醒待这群人走过后,才缓步跟在了身后,既然一时半会寻不到矮小汉子,那么这群人或许能够提供一些参考。想到这里,顾醒摸出短剑,沿途做上了记号,为自己逃跑准备好了后路。

这群汉子七拐八绕的在回廊里走了许久,这别院看似不大,走起来却纷繁复杂,看来没有一个人带路,定会被困于其中。顾醒此时想起前世电视剧里的五行八卦阵,前世还痴笑古人哄骗小孩子,当自己真的陷入其中才发现,原来真有其事,不禁暗暗咂舌。

半炷香的功夫,那群汉子终于走出了回廊,顿时豁然开朗。只见眼前一片草原一望无垠,跟南唐的地貌相去甚远,反而更像后周的塞外。那群汉子也不停留,径直往草原身处走去。顾醒也不迟疑,快步跟了上去。此时的他,只能靠着自己的记忆来谋求生路了。

又走了个把时辰,终于来到了一处塔楼前。这塔楼一共三层,显得有些精致,但并不如后唐建筑奇技淫巧,反而多了些粗犷。只是这座塔楼深藏这草原之中,从远处看根本不能发现。这群汉子推门而入,消失在塔楼里。顾醒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

当顾醒走进这塔楼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从外面看精致却粗犷的塔楼,居然内饰这边精美,壁画描金,宝石点缀,似不要钱一般。那群汉子已不见了踪影,顾醒将思绪从眼花缭乱中抽了回来,缓步向深处走去。不多时,就来到一处虚掩的门外。

门内有两人正在交谈,准确来说,是一个人在说,另外一个在听。只闻一名娇弱的女生用不容置疑的语调说道:“事情都办妥当了?”另外一人慌忙答道:“有忆楚的内应,事情已办好。”

“很好,黄庠,此事办得好,算你大功一件,待他日我后周攻陷后唐,一定为你加官进爵。”女子说完,那名为黄痒的人连忙说道:“小人不求封赏,能为主上尽忠,是小人的福气。”女子没有言语,只听见浅尝饮水的声音。那黄痒也不再言语,似听候女子吩咐。

顾醒在门外听的入了神,不觉碰了下门扉。这突如其来的响动,让门内两人皆是一惊。只听见那女子说道:“你确定没有尾巴?”黄痒此时已抖如筛子,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一路来且停且走,确不见有人尾随。”那女子似动了怒,嗔怪道:“还不出去看看,若被跟了,便斩草除根,免除后患。”

黄痒被吓的不轻,顾醒听到女子话语也是一惊,慌不择路的开始往回跑去。那矮小汉子本来被女子责怪心有怯怯,但见到顾醒在前慌不择路,便加快脚步,要断了这条跟上门来的“尾巴”。顾醒冲出塔楼,向来时的草原奔去。许是刚才还没人走过,脚印还是新的,便低头循着脚印一路狂奔。

那矮小汉子见顾醒逃的实在太快,便将双手放下如奔牛,向顾醒冲来。此前顾醒哪敢往后看,只顾着往前跑,后面追的人似越来越近了。就在顾醒察觉要被追上的时候,看见回廊出现在眼前。灵机一动,用短剑在标识上涂改,混淆视听。自己则顺着来时的标记一路狂奔下去。

待跑了一炷香后,后面追来的矮小汉子已经不见了踪影,顾醒是料到那汉子记不得路,才出了这么一手“妙招”,看来确实起到了作用,至少将眼前的麻烦给摆脱开去。就再顾醒停下来休息的功夫,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让他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听那人说道:“小滑头,我虽不识路,但我懂得闻香。”

顾醒赶忙后退数步,转头看着眼前之人,似笑非笑的说道:“大叔,闻香识女人,我可没龙阳之好。”那矮小汉子黄痒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下,才恶狠狠地说道:“等你小子尝到了大爷的手段,便不会再这般伶牙俐齿了。”说完便从身后抽出一把类似剪刀的物件,向顾醒袭来。

顾醒此时摸不准矮小汉子黄痒的路数,但从刚才的身法来看,也不是什么善茬。想到这里,便从腰间抽出短剑迎了上去。临行前墨野和不通和尚都有交代,武者当从生死间领悟真谛,若只是学些招式,那便只是花架子,当不得真。顾醒此时便动了“磨刀”的心思,不退反进,一张开山式迎面斩下,要站着先机。

那名为黄痒的汉子似早有察觉,举起剪刀挡下了顾醒首击,腿上也不停,太膝往顾醒胸口击去。虽然这黄痒比寻常人矮小了些,但跟顾醒身高无两,打斗起来并不吃亏。并且凭借着实战经验丰富,屡屡出招逼的顾醒招架不停。面对黄痒抬膝击来,顾撞开剪刀便将双手下撤,用刀尖等着黄痒的膝盖。

黄痒见状只能撤了攻势,用左手握着剪刀,抡起半圈向顾醒击来。这一招来势迅猛,顾醒不敢硬接,只能闪身后撤。黄痒一击不得,也尾随而至,似那毒蝎一般,剪刀直往顾醒脖颈处咔来。在这凌厉攻势下,顾醒内劲再次得到激发,迅速将丹田处的暖流汇入握着短剑的手,借着这股力道,又迎了上去。

果然实践出真理,在两位巅峰强者的指导下,顾醒的招式已炉火纯青,但徒有招式并未实战,还是欠缺了很多。之前面对纳兰时,也是借助毒气占了先机,并且纳兰有意猫捉老鼠,自己才能逃到现在。如今眼前之人,已动了杀心,看来不分个你死我活,这场“切磋”是不会结束了。

就在顾醒突然反攻的间隙,黄痒又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类似尺子的物件。嘴里还喃喃说道:“居然逼得洒家敖尺同出,果然英雄出少年。不过,你也只能活到今天了。”当那把尺子被黄痒拿在手上后,顾醒的攻势迅速被压制下来,眼前就要被一剪刀咔断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顾醒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嘴角微微泛起笑意。黄痒见状不怒反笑,说道:“小子,现在还笑得出来,我便从你归西。”顾醒用断剑挡住黄痒的敖尺,又从怀中摸出一个药丸,趁着黄痒说话的间隙仍进了他嘴里。电光火石间黄痒没有防备,便顺势吞了下去。

顾醒趁着黄痒迟疑的间隙,借力后退,笑嘻嘻地对他说道:“你可知你吃了什么?甜吗?”黄痒正想回答,突然双手抽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顾醒看着倒在地上的黄痒说道:“这药效来得如此之快?我自己试药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难道用药因人而异?”说完便俯视黄痒,看着他在地上颤抖。

黄痒此时已眼口歪斜,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求少侠高抬贵手,他日一定涌泉相报。”“高抬贵手?涌泉相报?你刚才不是要剪断我的脖子吗?怎么现在求饶啦。”顾醒知道这药一时半会要不了人命,便有意逗逗他。黄痒此时极度痛苦,继续说道“求少侠赐我解药,我乃后周将门之后,他日少侠来到后周,必重谢。”

顾醒沉思了片刻,便从衣袖中摸出一个木头瓶子,导出了一粒药丸喂黄痒服下。不多时,黄痒眼歪口斜的样子已有所好转,双手也不再颤抖了。

第三十四章 一步暗棋 待他恢复了些,顾醒又将腰间的短剑抽了出来,不时在黄痒面前晃动,还对着他贼眉鼠眼的狞笑,看的黄痒是一阵头皮发麻。不由得用药劲还没过的手擦了擦嘴角的唾沫,唯唯诺诺的对顾醒说道:“不知道少侠一路尾随,有何图谋?”

顾醒被这么一问愣了愣神,转念对黄痒说:“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你刚才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不是我机敏,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还有空听你扯闲篇。说吧,你来后唐干什么,可别跟我说来观光旅游的?“

黄痒撑起身体斜靠着回廊围栏,喘了口气说道:“少侠听了个七七八八,我也不说废话。我来自后周,此次潜入是来传递情报,至于具体,我也不知。”

“那塔楼里的女子?”顾醒继续追问道。黄痒似被人掐住了脖子,突然涨红了脸说道:“我此次追杀你,若不成必身死殉国,那贵人可不能提,不然我将生不如死,甚至将连累故国至亲。”顾醒听完不置可否,似在考量着黄痒话的真伪。

过了半晌,顾醒才冷声问道:“你此次杀不了我,如何复命?”黄痒似早有准备,顺着话茬说道:“少侠有所不知,我这敖剪有蚀肤化骨的奇效,一旦被剪,不仅是身首异处,还会骨肉全消,连灰都留不下。”黄痒说完还干笑了两声。

顾醒到到这里倒吸了口凉气,心想自己虽意思百毒不侵,还掌握了超越这个时代的尖端医术,但来这么一下,还不是铁定玩完。想到这里,顾醒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要是将这厮收入麾下,那岂不是杀人于无形。转念一想,要控制他不是易事,若这汉子哪天反水,自己不也落得身死魂消的下场。

就再两相纠结下,顾醒再次笑嘻嘻地对黄痒说道:“我刚才给你的解药,并不能完全清除你体内的药效。”黄痒本来心里盘算着暴起动手,听完顾醒的话顿时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又蔫了下去。

顾醒瞧见这人如此奸猾,更加满意,就继续添油加醋的说道:“你我做个约定,以三年为期,期满来寻我拿一次解药。若你有一次未到或将我交办的事情没做好。那么,嘿嘿,后果自负。”

在顾醒半真半假的恐吓下,黄痒思索片刻便对顾醒抱拳说道:“但凭少侠调遣,我王庠一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顾醒连忙摆了摆手,笑嘻嘻的继续说:“没这么严重,你且回去复命,若我又需要会联系你的。”说完就从怀中摸出一张绢帕,用短剑刺破黄痒的手指,在绢帕上画了一只看着像癞蛤蟆的东西。

顾醒画完收回短剑,再次冷冷地对黄痒说道:“见到这个图案时,你须全力行事,不得有误。”黄痒再次抱拳应允,顾醒此时心里欢喜,便不再理会黄痒,突然纵身一跃往别院外墙奔去。临走前还说了句,“别耍小聪明,否则……”话留了一半,但已然吓的黄痒瘫坐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待顾醒走后,黄痒才才地上缓缓站了起来,刚才他本意思要结果了这小鬼,但就是那么一个疏忽,被小鬼趁机得手,没想到药效着实霸道,自己对身中之毒又一无所知,所以才压抑住心中怒火,阳奉阴违。没想到这小鬼如此阴险狡诈,居然留有后手,只能作罢。毕竟,跟小命比起来,其他真的没那么重要。

想到这里,黄痒转身往回廊深处奔去,这出来也有些时辰,是时候该回去复命了。至于小鬼的三年之约,那还是等到了再说吧。抱着侥幸,王庠不觉加快了些脚步,心里也在盘算着,该怎么去禀报才能全身而退。

此时的顾醒还沉浸在刚才惊心动魄的遭遇之中,仰仗着自己的机智,才侥幸逃过一劫,看来这江湖着实凶险了些。以后好奇心还是需收敛收敛,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此次并非毫无收获,至少这个后周的细作,是自己将来行走江湖的依仗,毕竟别人的命握在自己手里,总归用起来要踏实很多。

半个时辰的功夫,顾醒已来到半更客栈外,此时天已大亮,客栈内人头攒动,根本不似昨晚那般冷清。老板娘正在热情地招呼着来往的客人,店小二打着哈欠,给客人们倒着酒茶,似忙活了一夜。在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跟踪后,顾醒才闪身混入人流,向客栈方向走去。

顾醒本想随着人流潜入客栈,就是抬脚迈入的一瞬间,刚才还在远处招呼客人的老板娘已然出现在顾醒身侧,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揪住了顾醒的耳朵就厉声喝道:“你这小没良心的,丢下老娘在那龙潭虎穴,自己溜去看热闹,看我怎么收拾你。”

顾醒赶忙赔笑着说:“倩姐风华绝代,想必那明月楼主也无法抗拒,必然是成就了好事。既如此,有小小的牺牲也是值得的。”老板娘听完顾醒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将他揪着就往楼上走。店内酒客看着这一幕,都在窃窃私语,说这孩子莫不是老板娘私生子,回来讨债来了。

老板娘耳尖听到几句,也不生气,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们这群死鬼,再嚼舌根,我就在你们的酒菜里下蒙汗药,看你们到时候还能不能这般瞎说。”说完也不理会那些酒客的嬉笑,将顾醒一提一踹的拧回了二楼房间。待进入房间后,这才松手关切问道:“疼吗?”

顾醒揉了揉发红发热的耳朵,对老板娘笑嘻嘻的说道:“倩姐这一手,可舒服死我了。”老板娘听完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打趣着说:“你这嘴巴,要是再长大些,不知有多少姑娘会被你骗了去。对了,你这一去有什么收获?”

顾醒笑着挠了挠头,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才不急不慢的说道:“这趟收获颇丰,查探到了一处后周细作的据点,还顺手布了个暗棋。”老板娘听完若有所思,也不刨根问底,只是说:“纳兰已察觉我的身份,此时向山庄去了,你是否现在动身?”

顾醒听到纳兰的动向顿时紧张起来,虽然明知姑姑不会有危险,但难保顾啸庄主不会诱敌深入。之前已经让赤心身负重伤,罗休也陷入苦战,若这杯探明了藏身之处,怕后续的麻烦将一波接着一波,难以消停。想到这里,顾醒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对老板娘抱拳说道:“倩姐,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会。”

说完,便打开窗户跳了下去。老板娘正想说些什么,看着顾醒这般行事,不禁嗔怪道:“傻小子,走楼梯啊,着什么急。”说完便幽幽的坐下,似又在回想昨晚的经历。

这纳兰到底有什么魔力,每一个见过他的女子,都对他这般割舍不下。此时的纳兰走走停停,已经来到了当初派人拦截伶仃的树林,只是当初并未亲自,不知此处发生过什么。他就这般缓步前行,似在等人一般。走了不多时,迎面走来了一位僧人模样的人,和纳兰擦肩而过。

双方擦肩过后几步,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住了脚步,刹那间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偶有几只飞鸟从头顶掠过,也似逃离一般。此时树林间的两人,背对着伫立,似都在待定着对方先开口,但这两人不似认识一样,都又如久别重逢,显得怪异且拘谨。

终究还是熬不过僧人,纳兰低头浅笑,将手中长剑挂回腰间对身后之人说道:“自那来?往哪去?”那僧人听见纳兰的话语,也不着急答话,将手中念珠轻轻转动,口诵了声佛号说道:“自那来,往远方去。”这两人的对话没头没脑,让人听的好生奇怪。

听到僧人的回答,纳兰眉头皱了皱说:“为何要走?”僧人依旧面如潭水,沉声说道:“此间事了,已无牵挂。”“那我大开杀戒,你也不管?”纳兰笑容依旧。

僧人似叹息了一声,说道:“因果循环,自由天意,若施主执意如此,贫僧也不会强加阻难。”听完僧人的话,纳兰转过神来,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的背影,也闭口不言了。

此时的顾醒正马不停蹄的向顾啸山庄奔去,他心里念着姑姑,念着小戚,念着那山庄里的一切,一切的美好和残缺。倘若被纳兰摧毁,那么自己最初的记忆将不复存在。想到这里,不觉加快了脚步。忽然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顾醒赶紧停下脚步稳住身形,但因事出突然,还是摔倒在地。

他慌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往前方看去。此时的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点点落下,印在大地上显得格外宁静。只是眼前两人身上都透着似有若无的杀气,将眼前的宁静撕扯的支离破碎。待顾醒瞧的真切,迎面而来的正是山庄内陪伴自己多年,并教授武功心法的不通和尚。

而正看着和尚背影的人,正是此前一直紧追自己不放,现在被自己尾随的明月楼主纳兰。两人就这么僵持着,顾醒不知眼前情况,并不敢贸然现身,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也在期待着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

第三十五章 因来缘果 顾醒歪头想了片刻,记起自己离开山庄之时隐约听说不通和尚要离开的消息,心里还好一阵难过。但因临行匆忙,并未跟和尚告别,没想到在此处撞见,还是以这么尴尬的场面撞见。

纳兰听完不通和尚的话,似打定了主意,转身大步向前走去,同时还收敛了身上的杀气,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似从未发生过一般。过了片刻,顾醒几乎以为两人就再擦肩而过各自安好的时候,不通和尚又不痛不痒的说了句:“留那小儿性命,否则珈蓝寺从此与明月楼势不两立。”

纳兰本来悠闲的步伐突然停滞,他并未转身,只是冷冷问道:“你威胁我?”不通和尚口诵佛号,并未回答,只是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消失在树与影交织的远方。纳兰停了许久,他又疑惑,为何这擦肩而过的和尚知道他要去哪?要干什么?

他也有忌惮,珈蓝寺在江湖中的赫赫威名,让他不得不开始审视此次行动的结果。倘若失手杀了?那该如何?现在的明月楼在江湖中声望正与日俱增,实在不是树敌的“好时候”,倘若一着不慎,后续的麻烦怕少不了。想到这里,纳兰嘴角微微抽了抽,朗声说道:“和尚,你欠我个人情。”

说完便再次向前走去,只是他走得比之前快了很多,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在树林尽头。顾醒听到纳兰这般言语,不禁哑然,原来这明月楼主竟如此不要脸,还想让不通和尚欠他个人情,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就在顾醒暗自吐槽纳兰时,不通和尚声如洪钟的话语从远处破空传来,“谢过明月楼主。”

顾醒此时彻底无语了,这两人突兀遇见,又剑拔弩张,但却没有动手。却因为他不通和尚承了纳兰的人情,没想到和尚如此迂腐,居然还真认了,这是什么奇葩逻辑啊。由不得顾醒多想,此时纳兰已然走出去很远了,如果再不追的话,恐怕真会出什么纰漏。

想到这里,顾醒便猛的一跃,跳上一颗大树树干,在林间穿梭起来。阳光洒在他尚显稚嫩的脸庞,多了几分不切的真实。等顾醒窜出树林,眼前的一幕让他倒吸了口凉气。只见眼前数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皆是面如死灰,身后淌了一大滩鲜血,已然气绝。

这些人虽平日不曾见过,但可以肯定是顾啸山庄留在此处接应的暗桩。只是没想到,被纳兰这么轻松就破去,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小白脸的实力。待顾醒要从这群人前掠过时,突然听见倒在地上的人中有一个微弱的气息,他停住了身形,蹲下身仔细查看起来。

几经周折,终于在一处矮草堆附近,找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这人被自己的武器贯穿了胸口,眼睛紧闭,但尚有呼吸。顾醒赶忙将随身携带的保命药给那人服下,并渡了些真气给他。半晌后,那人才慢慢转醒过来,眼睛空洞无神地看着顾醒。

顾醒此时心急如焚,但却不便催促,或许眼前山庄的同伴,能够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那人缓过劲来,有气无力的说道:“你是顾醒?”顾醒心里一惊,但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那人似终于松了口气,对他继续说道:“明月楼主让我给你带句话——你的命要用全山庄的人来抵。”

说完便一口气没提上来,委身倒了下去。顾醒听完那人的话语,不怒反笑,自嘲的说道,“我的命就这般值钱吗?”说完后也不再迟疑,越过这群逝者,往山庄方向狂奔而去。

一路上如刚才的场景比比皆是,一开始顾醒还能强装镇定,毕竟自小以杀手为途进行训练的自己,那人最后一丝残存的感情也被磨灭的差不多了。

但当顾醒看见曾经山庄昔日一起训练的伙伴时,内心的汹涌再也支撑不住,这些人也是九死一生从七杀密室中选出来的。他们逃过了最残酷的淘汰,但却没有躲过纳兰的毒手。

顾醒的内心已经逐渐冰冷,停留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在山庄外尚且如此,那么山庄内的景象不敢想象。自己拿心底最牵挂的那些人,不知现在身处何地,命运几何?明月楼主在江湖上几乎毫无传言,没想到居然凶悍如斯,看来此次孤啸山庄凶多吉少。

顾醒强忍主内心的激荡,在身体已经濒临极限的情况下,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服下,顿时一股暖流从喉咙处融化,在从丹田内激发出来。这颗本是给自己保命的药丸,此时只能用来恢复体力了。如果自己真的因为这点时间没能及时赶上,那么说什么都晚了。

天边的残霞正随着晚风飘曳,那火红的身躯不甘从天际坠落,坠落到黑夜永恒的怀抱中。不知为何,数年来都很少见的星星,如今却挂满了天空。只是顾醒疲于奔跑,并没有留意这漫天繁星。

当繁星最耀眼的时候,顾醒已来到顾啸山庄谷外,风肃杀拂过,毫无感情,吹起了顾醒的衣衫和乱发。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衫,只是又因为奔跑被蒸发掉,这一阵风起,瑟瑟发凉,那已经干涸的衣衫刮的皮肤一阵生疼。

顾醒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况,发了疯一样往谷内奔去。一路上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场面,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留下,虽然自己明知这一切是孤啸庄主布的局,但谁是局中人,谁是执棋者,尚未定论。

顾醒慌不择路跌跌撞撞的跑回了住处,此时庭院幽幽,院外溪水潺潺,宛如曾经离开的时候。只是院中黑压压的一片,那本该依靠着篱笆门栏,翘首以盼等待自己归来的姑姑,并没有出现在那里。

那本该欢呼雀跃,向自己迎来的戚儿,也跟从未出现过一样,不见了踪影。顾醒愣在当场,他设想过一切可能,但这一幕却是最不愿看到的。但他转念一想,既然并未见到姑姑和戚儿,那么他们很可能还活着。对!一定是这样。

顾醒稳了稳心神,脑海中将山庄内的几处地方全都悉数回想了一遍,打定主意便向那大殿奔去。半柱香的功夫,顾醒来到大殿外,殿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有一人身着白衣,腰佩长剑负手而立。而他对面站在数人,皆是面色凝重。

顾醒看到眼前场景,不敢贸然闯入,只能在殿外醒狮旁隐蔽。本来此时该怒目圆睁的两头沙狮,已经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之中。待顾醒藏匿身形看去,纳兰对面数人中,并不见姑姑和小戚身影,只有墨野、罗休和赤心等人,连孤啸庄主也没有出现。

纳兰似已胜券在握,并不着急动手。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数人,两名手下败将,一名寂寂无名之辈。这些人对自己根本构不成威胁,那么就让这个夜晚变得更有意思一点吧。

见纳兰未有说话的意思,赤心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明月楼主大驾光临,就是如此为客之道吗?”纳兰讪笑了几声说:“你们请我来,我来了。怎么,还不欢迎吗?”

赤心涨红了脸,正要反唇相讥,罗休一把将她拦下,对纳兰说道:“明月楼主亲自,是我等荣幸。只是楼主来便来了,还一路痛下杀手,怕不好对江湖同道交代吧?”

纳兰闻言扬天大笑,目中无人的说道:“你们蛰伏此处数百年,是已忘了现在的江湖到底是谁的江湖,注意说话的分寸。那些人不开眼,碍了我的路,怎么?杀不得?”

顾醒没想到这小白脸在别人底盘上居然如此嚣张,杀了人还一副占理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只是如今这三年要对付纳兰,实在有些不够数。因为到现在为止,纳兰的实力几何,还没人知道。而他,也并没有展现全部实力。

看着纳兰如此嚣张的气焰,墨野已经有些按奈不住,向前一步抱拳说道:“那就让在下来讨教讨教。”纳兰微翘嘴角,对墨野说道:“报上名来,我不杀无名之人。”墨野祭出背后黑布包裹的武器,对纳兰回道:“孤啸山庄右使——墨野。”

纳兰看着墨野从黑布中拿出的武器,顿时双眼微咪,并没有贸然动手。顾醒看的真切,自上去为不通和尚正心时损坏的武器,在传授自己武功时并未见墨野使用过任何武器,但从赤心闲时话语间,偶有听到过墨野之所以能够与罗休起名,靠的就是自己的独门武器。

只是这传言中的武器,并没有真正见过,没想到第一次见就是这样的场面。这武器全身漆黑如墨,透着点点寒光,似刀非刀,在锋刃处有一倒钩,和刃身形成了一个直角,显得煞是诡异。纳兰看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断星恒?”

顾醒听到这话顿感诧异,这武器这般有名,连纳兰都不敢轻易出手?紧接着又听纳兰说道:“我的藏品还缺这么一把域外奇兵,今日我便收下了。”墨野不怒反笑说:“那便请明月楼主来取吧。”

第三十六章 阴差阳错 说完便侧身向前,手腕一番,往纳兰的脖颈处勾了去。顾醒看的真切,这一勾倘若真的勾中,那么这人将立刻身首异处,当场气绝。但纳兰将墨野出手,并未慌乱,只是轻抬了下持剑的右手,便轻松挡去墨野致命一击。

顾醒看到这里,暗自叹了口气。只是此时他看的全神贯注,并未察觉身后已有人在暗处静静的看着他了。墨野一击未中,也不气恼,只是双手握着那兵刃柄处,双手一分,两只手便出现了两把一模一样的“断星恒”。

纳兰看到墨野此举,微笑着说:“那么我也要开始认真了。”说完便从剑鞘中抽出长剑,将剑鞘钉在了大殿内的漆红立柱上。这长剑印着烛火摇曳,闪着妖异的光芒。纳兰抖了个剑花,便迎了上去。

见两人打斗在一起,罗休和赤心并没有要援手的意思,反而是往后退了数步。只是脸上的表情还是那般凝重,似有什么心事一般。纳兰自拔剑出鞘后便攻势凌厉,只是他出剑路数并不似寻常,让墨野好一阵头疼。

只见纳兰纵身向前刺向墨野面门,待要到身前时突然飞流直下三千尺,手腕一抖刺向了墨野腰眼,墨野只能收了攻势回身抵挡。纳兰将墨野有了防备,便右手换左手,闪身到了墨野背后,似情人间亲昵般,向墨野后颈斩去。

墨野虽来不及收势,但除挡住腰眼的兵刃外,另一只手便向身后挡去,堪堪挡过纳兰的一击。纳兰一击未中,并未恼怒,又如滑蛇般游走,在各个方向对墨野发动了凌厉的攻势。

饶是墨野双手持刃,也只是堪堪挡下纳兰的剑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战况一路陷入胶着,纳兰打的游刃有余,墨野招架的越来越吃力。就再墨野将挡住纳兰劈砍的一瞬,纳兰剑锋一转,划过墨野手臂,留下了一道数寸的伤口,往往冒着血。

看到墨野吃亏,赤心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跃上前去帮忙。罗休拦住她摇了摇头,自己则从腰间摸出酒葫芦灌了一口,再抽出木剑,跳入场中。

纳兰见罗休加入战局,也不再贸然进攻,而是退后了几步,等待着对面两人的攻势。顾醒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突然被一人从后制住,想叫也发不出声音。待看清来人,顿时心里开始忐忑起来。这人面遮黑纱,一身黑衣,在这人身后站着的,正是孤啸庄主。

顾醒不知此举为何意,但对方并无下一步动作,就只能僵在当场,继续看殿内的刀光剑影。自罗休加入战局后,在两人的夹击下,纳兰刚才那不能从容,但仍显得游刃有余。只是攻防双方互换了角色,纳兰变为了招架的一方。看到此景,赤心才暗暗松了口气。

但顾想的余光瞟到孤啸庄主,虽然夜深微暗,她也带着面具,但眼神里的焦灼之情不经意间流露无遗。她看的是罗休,明明两人已占了上风,为何还会这般担心?难道有变数不成?

就在顾醒疑惑之际,罗休和墨野全力一击逼退了纳兰,双方分列大殿两端,也不再贸然出手,就这般对峙着。夜风起,吹着火烛摇曳。突然顾啸庄主在那黑衣人耳边说了几句,那黑衣人便闪身离去。孤啸庄主此时正微笑看着顾醒,似殿内的一切与她无关一样。

不多时,黑衣人便带着两个人出现。顾醒几乎要喊了出来,若不是此时的他被制住不能动弹,一定会飞奔上前去拥抱二人。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顾醒埋藏在心底最后的温暖——姑姑伶仃和小戚。黑衣人将两人带来后,三人两两四目相对,热泪盈眶。

一直不曾说话的孤啸庄主压低声音说道:“没想到纳兰已达八阶上品,再缠斗下去,殿内数人皆会死于他剑下。我没有必胜的把握,没想到棋差一招,输在这里。但这两人,将是计划延续的关键,将她们交出,纳兰定不会再赶尽杀绝。至于你,就乖乖看着就好了。”

顾醒顿时明白孤啸庄主想要干什么,拼命用内劲想冲破这束缚,但却无济于事。而伶仃和小戚两人也被制住,只是眼泪滴落,也说不说一句话来。顾醒此时天旋地转,想到即将要发生的一切,便犹如困兽般倒在地上嘶吼挣扎,只是这么抵抗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而纳兰和那两人的战斗,也陷入了白热化的阶段。纳兰白衣为见一寸殷红,反而是墨野和罗休已添了几处新伤,不过两人配合默契,势必要将纳兰斩于殿内。但就在罗休要得手的时候,墨野突然转身,一脚踢向罗休的胸口。

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不仅是罗休和赤心不知所措,就连场外的顾醒和孤啸庄主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只有纳兰气定神闲,收了剑招,负手而立的说道:“你们真以为,我会一人独身前来?”

许是刚才那一脚太过突然,罗休躲闪不及被踢出老远,幸好被赤心接住,吐了口血并无大碍。但身体上的伤痛怎比得上心里的震撼。曾经朝夕相处的数十载的故友,此时大敌当前突然临阵倒戈,让顾醒想起了那一夜。

那一夜,就是这身穿白衣的人,亲手种下了仇恨的种子,让自己一夜间家破人亡。如今,这人又在自己成长的地方,再次上演同一场桥段,只是倒戈的人不再是那明月楼主,而悉心教导顾醒武功的师父——墨野。

顾醒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也不会明白,为何会出现这么不可思议的一幕。但从纳兰的言语间可以得知,这一切似他早有安排好的,只是到现在才来揭开这神秘的面纱。

孤啸庄主从巨大的震惊中迅速转过身来,又在那黑衣人耳边说了几句,那黑衣人顿时收敛了身形,准备随时冲进去将那一黑一白两人击杀。纳兰言毕,墨野并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走到纳兰身边,将武器合上,冷眼看着对面昔日的同袍。

赤心的惊讶并不亚于罗休,毕竟是女孩,虽然墨野一直表现的甚是低调,但多年的相处,她自信还是能看清这个人。只是如今,一片迷雾遮住双眼,便是再也看不清了。

纳兰见在场之人陷入沉默,便继续开口说道:“墨野自明月楼初创起,便被我埋在了孤啸山庄,就等这一日。”“为何?”罗休已经没了平时吊儿郎当的神态,一脸落寞的问道。

墨野沉默良久,才开口说道:“我有不得已的理由。”罗休闻言大怒道:“有什么理由,能让你白白浪费数十年光阴,蛰伏这么多年,就等这一个机会?”墨野任凭罗休如此逼问,也不再发一言。

倒是纳兰,看到此景,又恢复了他淡淡的微笑,只是眼神冰冷,扫视着场中的一切。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纳兰的耐心似已经被消磨干净。他不再理会无力反抗的罗休和赤心两人,对殿外说道:“看了这么久的戏,不如进来聊聊可好?”

顾醒身躯一震,自知已经暴露,眼角余光撇着孤啸庄主,看着她接下来的动作。孤啸庄主没有半分犹豫,示意那还有人带着顾伶仃和小戚,随着她便向大殿中跃去。只是偏偏忘了顾醒,似故意将他留在这里一样。

顾醒此时又暗自使出内劲,但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没办法解开那黑衣人的定身功法,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姑姑和小戚被带到纳兰面前。

看到孤啸庄主亲自,罗休和赤心微微动容,似有了依仗,想再次起身迎敌。但被孤啸庄主一个眼神示意后,便留在了原地不再有任何动作。黑衣人带着两人来到纳兰面前,故友相逢,本应是可喜可贺的好事,这是如今这一出,却显得格外悲凉。

纳兰瞧见伶仃,似被击中了要害,居然不敢正眼看她。而伶仃却如嗜血猛兽般恶狠狠地盯着纳兰,要将他生疼活剥一般。这样场景被孤啸庄主看在眼里,但却并未有任何言语。场内众人都在静静等待着。

纳兰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说道:“那孩子便是顾醒?”纳兰说话的时候指着小戚,伶仃见此状若疯魔,已然失去了往日的从容。而那被指着的半大孩子,只是瑟瑟发抖,也不敢言语。

当日纳兰初见顾醒,只见到一个脸带面具的孩子,并未仔细确认身份。而就这么一追一逃期间,虽然有数次擦肩而过,但终究没能看到顾醒的容颜,所以纳兰才故意发问,想确认眼前的孩子是不是顾醒?

当看到伶仃的表现时,纳兰却产生了怀疑,对身旁的墨野说道:“他是顾醒吗?”顾醒此时浑身已被冷汗湿尽,若墨野指认,那么在场的众人,除了孤啸庄主外,都将死于非命。墨野听到纳兰的话,没有半刻迟疑,给出了在场众人皆是心中一惊的答案。

只听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是的。”孤啸庄主暗自叹了口气,似在婉转自己的心神,而赤心表情复杂地看着小戚。而此时的小戚,突然天真烂漫的一笑,对纳兰说道:“你是来杀我的吗?”待此话问出口,纳兰此时有几分相信,眼前之人就是他做梦都想抓到的顾醒。

第三十七章 包藏祸心 纳兰虽说心有意动,但却未流露分毫。反而面色淡然,一脸温柔笑意。只是盯着眼前数人,似在盘算着这笔买卖的分量。只是这送到嘴巴的鹌鹑,岂有不吃的道理。饶是纳兰这般,也是无法拒绝。只是不知,这孤啸庄在此时暴露顾醒,意欲何为?而如今已是四面楚歌,自己是否能够全身而退呢?

只是纳兰心中暗自盘算,扭头对孤啸庄主微笑着问道:“您就这般轻松的让我带这两人走?”孤啸庄主波澜不惊,冷冷说道:“你觉得你走的了吗?”

本来已经缓和的气氛突然又开始紧张起来。而罗休和赤心听到孤啸庄主的话,也突然闪身来到近前,伺机而动。墨野抽出了断星恒,和两人对峙起来。

纳兰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他那一头白色在这灯火通明的大殿内过于扎眼,他便将散开的头发束了起来,同时转转手腕,对孤啸庄主说道:“那便动手吧。”孤啸庄主眼见纳兰动作,并没有太过惊讶,显然一切都还在意料之中。

突然开口对纳兰说道:“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听到孤啸庄主的话后,在场众人皆是一惊,饶是纳兰也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摸不着头脑。纳兰收了攻势,将束发重新散开来,饶有兴致的问道:“庄主想怎么合作?”

孤啸庄主盯着纳兰,冷冷说道:“这小孩可以交予你带走,但是这叛徒必须留下。同时,我孤啸山庄,将支持你在后唐江湖的一切行动,成为你暗中的助力。”

纳兰虽已料到些许,但并没有想到孤啸庄主会说出后面的话,停顿了一会才说道:“庄主为何助我?”孤啸庄主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回道:“如今的江湖,我看不懂了。”纳兰不再追问,开始讨价还价说:“墨野必须跟我走,这没得商量。”

“那伶仃就只能留在这里了。”孤啸庄主浅笑着说道。纳兰叹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那就由您亲自动手,让她长眠于此,了我后患。”殿外的顾醒听到纳兰的话语,已经陷入癫狂,只是不能动弹,只能在心里压抑着怒火。

此时的伶仃似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惨笑着对孤啸庄主说道:“谢庄主大人多年照料,如今便用我来换醒儿吧。”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孤啸庄主幽幽的叹了口气,向前一步,一掌击在伶仃的后心,伶仃双眼充血,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纳兰正欲上前查看,孤啸庄主也未阻止,只是冷冷说道:“明月楼主若此时还不离开,说不定老身会改了主意。”纳兰将要触到伶仃的手停滞在半空,想了片刻便收回了手,抱拳说道:“那就谢过庄主,今后还需多多仰仗您。”

孤啸庄主不再言语,只是转身向内殿走去,她身后跟着那黑衣人,消失在烛火映照之中。而赤心此时已经泪如雨下,将伶仃缓缓抱起,对纳兰一字一顿地说道:“有朝一日,你必死在我刀下。”说完便和罗休一起,往内殿走去。

此时场中只留下了纳兰、墨野和小戚,纳兰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长叹了声,让墨野带上小戚,便往殿外走去。而在刚才孤啸庄主离开后,那黑衣人又闪身来到顾醒身前,将他带走了。只是这一去一来太过诡异,并没有引起纳兰的注意。

当纳兰踏出大殿时,天边已有初阳冉冉升起,想着这一夜,多年的心结终于解开,不由得身心愉悦。对身旁的墨野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墨野只是冷冷回道:“回到都城,你我情谊便了,今后事,便与我无关。”

纳兰似料到他会这么说,头也不回的对墨野说道:“你舍得这孩子?”说完便仰天大笑,向出谷方向走去。

赤心将伶仃抱进内殿时,顾醒已经被黑衣人解了束缚,困于胸前的怒火一下子宣泄出来,让他七窍都微微渗出了血迹。看着伶仃的遗体,顾醒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抬起了颤巍巍的手,想去触摸却又如触电般的缩了回来。

如此反复几次后,便再次流出血泪,晕了过去。罗休连忙上前探了探顾醒的鼻息,确定他并无大碍后,才松了口气。此时赤心已将伶仃平放在卧榻上,孤啸庄主看了看伶仃对眼前两人说道:“你们也觉得我下了杀手?”

听到孤啸庄主的话后,在场两人皆是一惊。只是那黑衣人一脸淡然,并未有任何表情,似早已看穿这一切。赤心听完忙不迭的问道:“那伶仃还没死?还有救?”

孤啸庄主并未立刻回答赤心的问题,而是示意黑衣人将顾醒带走后,才对两人说道:“我那一掌确实震断了她的经脉。”赤心听到这句时,刚燃起的希望又突然烟消云散,顿时萎靡不振,跌坐在了地上。

罗休虽也有些失望,但他知道庄主一定留有后手,便等待着接下来的话。孤啸庄主看了看两人,突然微笑着说道:“我在震断的同时用内劲护住了她的心脉,留了她一口气。这便是为何我不让纳兰查看的原因。”

此时两人才长长的舒了口气,问道:“那此事不能让顾醒知道?”顾啸庄主收敛了笑容,面沉似水压低声音说:“我埋了墨野和伶仃这两枚棋子,岂能这般便宜了纳兰?我要的是整个江湖。”

听到这里,两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墨野也是庄主事先安排好的棋子,只是他们并不知道罢了。孤啸庄主看到了他们的疑虑,接着说:“墨野投到孤啸山庄不久,就已经被我识破,我留着他这么多年,就是要让他在此时反戈一击,为我下一步计划做出最完美的铺垫。”

“那顾醒怎么办?”赤心急急的问道。“他已经经历了至亲被杀,师父倒戈的双重打击。想必不愿再留山庄,你施以小惠,我在从中作梗,让他逃出去便是。但且记住,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两人应允后,便从内殿走出,此时已临近初夏时节,山谷中莺飞燕舞,好不热闹。只是经历了昨晚的冲突,两人也没有心思去看周边美景,只是默契的一同来到顾醒的住处,看着此时正躺在屋内的半大孩子,心里百感交集。

就连罗休也不明白,为何庄主要将这一计划系于这孩子一人身上,而赤心虽然知道些内情,但经过这些年来的朝夕相处,多少已有了些感情。虽不曾言明,但彼此心底都有了些许牵挂。尤其是对顾醒,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多了几分心疼。

只是他们明白,往后的一切便将不再如曾经一般,那欢声笑语戛然而止,留下的只有绵绵无绝期的仇恨。纵然有千言万语,但却无法说出口,只能看着来时的青石板路,怆然泪下。

罗休重重地叹了口气,多年的都城潜伏让他的两鬓已添了些许白霜,此时在风中摇曳,显得那么悲凉。赤心的红衣被鲜血染透,已然分不出是衣衫原本的颜色还是鲜血,只是这般,也不愿再去换一身新衣。

曾经住在一起的那人不知何时才能转醒,眼下他们能做的只是守着这个孩子,等待着他从黑暗深渊中爬出来,睁开双眼,来面对这不真实的一切。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突然到一种可怕,如疾风骤雨摧枯拉朽,一下下打在身上。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立,从晌午一直到黄昏,那道路尽头不会再有人来了,就像这院子里再也不会有一位姑娘,在晨起时打扫院落,蒸上馒头后,在院中舞起那炫彩夺目的剑花。

黄昏下的青石板路显得格外通透,偶有昆虫从草间越过,但两人的思绪依然飘忽,就如入定一般。突然一阵咿呀的吃痛之声响起,两人如遭雷击,顿时转身往屋内跑去。

此时的顾醒从昏迷中醒转过来,正趟在床上动弹不得。当他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看见来人后,又不争气的流出眼泪。眼泪从眼角干涸的血迹旁滴落,那混杂的一丝殷红再一次刺痛了两人的心。

赤心上前一把将顾醒抱住,罗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时不时灌上一口酒。也不拭去酒渍,任凭它随着夜风飘散。顾醒被赤心抱了好一会后才缓过神来,四下张望了片刻,心情已然跌落到了谷底。

自己昏迷前的种种又开始在脑海中浮现,姑姑倒下的画面被无限次的循环。顾醒突然挣脱开赤心的怀抱,抱着脑袋开始大声嚎叫起来。罗休看见顾醒的异常,一个健步上前护住了顾醒的心脉,待顾醒停下了歇斯底里后,才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赤心不敢再看顾醒,走到窗边往向窗外,窗外已繁星满天,亦如昨夜。只是现在显得那般宁静安详,山谷的平静似从未被打破一般。顾醒缓缓抬起头,盯着罗休的眼睛,也不说话。罗休就这么淡然的看着他,也不言语。

顾醒看了许久,似支撑不住,终于倒在了床榻之上,侧身看着姑姑曾经住过的地方,握起了拳头。那指甲慢慢嵌入手掌中,有丝丝血迹流出,都未察觉分毫。

第三十八章 向死而生 顾醒侧身躺在床榻上,门外左右分别倚着门栏的两人,不时转身回望。但看着顾醒面如死灰的样子,又些话到了嘴边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人生太过短暂,眨眼间就消逝不见。生命太过于脆弱,脆弱的连自己的亲人死在自己面前,都无能为力。顾醒回忆起曾经的种种,本想着这一世能够在姑姑的羽翼下,过的简单些。

只是万万没想到,又是因为那个男人,自己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而眼前的两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旧友,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

顾醒眼泪已经干涸,干涸的眼睑都有些生疼。侧卧的肩膀已经失去了知觉,当他把双手缓缓张开时,那指甲里的缕缕殷红似在诉说着心中的不甘。

如果自己的能力再强一点,如果自己不那么莽撞,如果自己能够早些回来提醒姑姑,那么或许眼前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但现在已经无力挽回,就像曾经自己一次次跪倒在手术台门外,掩面哭泣,对那么消逝生命无助的呐喊。

都是后来者的假惺惺。顾醒将思绪从巨大的悲痛中抽了回来,他在此刻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为姑姑,为顾家报仇雪恨。让那个男人,让后唐付出应有的代价。不!要让他们万劫不复。顾醒在心底嘶吼着,那头沉睡的野兽已经苏醒了。

看着顾醒已经红到发紫的眼睑,赤心嘴唇微微颤抖似有话想说。刚想上前,便一把被罗休拦了下来。罗休只是看着赤心,轻轻摇了摇头。赤心似下定了决心,突然失去了力气,瘫坐在门外的地上。

顾醒并没有起来,而是就这么侧躺着,在门外两人看来。这一夜的他,失去了所有,他最亲爱的姑姑,他两小无猜的小戚,还有那从小传道授业解惑的恩师。这一连串的打击,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未免太过于残酷了。

但接下来等待他的,是更加残酷的考验。孤啸山庄已合明月楼联手,虽说各怀鬼胎,但明面上还是一副齐头并进的模样。而顾醒,作为这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也是最大的变数。如果被识破,那么这个脆弱的联盟将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在大是大非面前,男人总是比女人更加冷静。赤心此时已经方寸大乱,纵然以孤啸山庄冷血杀手著称,但多年的点点滴滴,也将那冰冷的心融化。

而罗休,依旧保持着他那一贯的冷静,即使他觉得这个庄主的指令是错的,他也将权力贯彻下去。这也是为何让罗休去执行潜伏任务的原因。因为,他不会被情绪干扰,这也是杀手的大忌。

罗休眼看着顾醒睁开眼睛,在安抚了赤心后,便从向着卧榻走了进去。来到顾醒面前,驻足站定片刻,正欲开口,便被顾醒抬手打断。顾醒艰难的从床榻上直起了身子,冷冷地看着罗休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收拾下,这就走。”

罗休的脸上突然变得难看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准备好的说辞被堵在了嘴边,突然气氛变得异常尴尬。就在此时,赤心缓步走了进来,对顾醒漠然地说道:“你此去,便跟孤啸山庄再无关系。希望你遵守这个承诺。”

顾醒惨淡地笑了笑,不再言语。赤心突然收敛了面容,嫣然一笑说:“若你违背了今日的承诺,孤啸山庄将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说完便转身离去,亦如往常一般。

只是在赤心转身后的一刹那,眼泪再次决堤。这句话必须由她来说,因为顾醒在孤啸山庄最后的一丝牵挂系在她的身上。从昨晚到现在,顾醒都没有询问伶仃的情况。

虽已然接受,但还有疑虑,此时自己的决绝,便将他的疑虑彻底打消。自此,孤啸山庄再也没有顾醒,也没有顾伶仃。这是庄主想要的结果,也是明月楼想要的结果,让这孩子彻底消失。

赤心任凭眼泪滴落,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小雨,更眼泪混在一起,似在安抚着疼痛的心。顾醒听完赤心的话,没有一丝惊讶,在这十二三岁的孩子脸上,写满了坚毅和果决。他抬头对罗休淡然的说道:“麻烦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罗休轻轻地点了点头,转身出门离去。待罗休走远,那场小雨又被收了回去一般,天边又重新暂放出绚烂的骄阳。顾醒痴痴的看着门外的光景,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此时的顾醒,已经下定了决心,便将姑姑在这屋子里的一切都细细查看,将寒玉金针和缀星盘贴身收好。又从姑姑储物的柜子里那出了全部的瓶子,仔细分类后打包被在了背上。待收拾完一切后,才从卧榻暗格中摸出银钱,放入了袖中。

待顾醒出门时,天边的晚霞已耀眼夺目。顾醒不舍的转头回望了一眼,便向那蜿蜒的青石板路奔去。至此,不再留恋。这孤啸山庄,待我顾醒再次踏上时,定要将它夷为平地。

仇恨的种子在心底种下,被各种欺骗和背叛浇灌,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待顾醒跑出孤啸山庄后,在大殿深处,一席雍容华服的女子正在看着手中的玉钗。一身红衣的女子贸然闯入,让她不得不收回了思绪。

那红衣女子正是赤心,她走到近前单膝跪地,对那殿上之人拱手说道:“禀告庄主,顾醒已离去。”那殿上之人并未立刻答话,而是站起身来到赤心面前,在她耳边轻声问道:“顾伶仃现在如何?”

赤心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对殿上之人说道:“禀告庄主,伶仃陷入昏迷,直到现在都还没苏醒过来,但性命无忧。”孤啸庄主仰天大笑,说道:“很好。现在已落子,就看明月楼主如何接招了。至于顾醒,你去给他制造些小麻烦,不然也太无趣了些。”

赤心抱拳领命,便退了出去。这时,从帷幕后周出一名黑衣人,便是那夜站在孤啸庄主身边的神秘高手。孤啸庄主头也不回的对那人说道:“赤心这丫头,定不会下狠心,你去帮衬帮衬,让那孩子永生难忘。”

那黑衣人抱拳领命,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帷幕后的夜色中。此时的顾醒并不知道,孤啸庄主还不肯善罢甘休,已经派出了明暗两人,来陪他上路了。

顾醒出了山庄便一路疾驰,想着最近的潭城奔去。想来上次在潭城跟半更客栈老板娘的交情,兴许能套些情报,为自己下一步的复仇做好打算。想到这里,顾醒便加快了脚步。而他身后,已经尾随了一名红衣女子,而红衣女子身后,还有一名黑衣人,也在尾随着他。

过了数个时辰,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顾醒来到潭城东门。此时早起的摊铺已经开始了张罗,那热腾腾的包子馒头,让顾醒大咽口水。顾醒忙不迭的向快步走进城去,不承想被一名哈欠连天的兵卒拦下,问道:“小孩,你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啊?”

顾醒心里暗想这八成就是例行盘问,如今两国战事刚起,对细作的把控似更严了些。想到这里顾醒舔着脸天真的回到:“军爷,我从潭城十多里外逃过来的,来投奔城里的亲戚,父母跟在在逃亡途中被冲散了,只剩下我孤身一人了。”

说完就开始大哭起来,还想将眼泪和鼻涕蹭在那兵卒身上。兵卒见状立马闪身,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赶紧滚,你这小兔崽子,也不怕军爷削你。”

顾醒听罢也顾不上听兵卒后面的话,一溜烟地便跑进了城去。在他身后,一身红衣的赤心也跟了进来。顾醒一夜赶路,肚子已经饿的是咕咕叫了,赶忙来到一家包子铺,坐了下来,要了一屉热腾腾的包子,就着一晚清水粥就狼吐虎咽的吃了起来。

半盏茶的功夫,顾醒风卷残云的吃完眼前的食物,才轻拍了下已经鼓胀的肚子,向着半更客栈走去。此时的潭城,跟之前路过时已经天壤之别,到处关门闭户,街上的行人也是依稀可见,已不复此前繁华景象。

顾醒来不及感慨,便直奔半更客栈,跑了数条街后,来到半更客栈后门,四下环顾了片刻后,便翻墙而入。顾醒此时非常警惕,经历了这一切后,他隐约觉得孤啸庄主不会放过他,还有那藏在暗处的纳兰。所以,不得不小心。

当他翻墙而入后,客栈后院更往常一样,或是来得早了些,并没有客人起床走动。顾醒暗自庆幸,便缓步向老板娘的卧房摸去。一会功夫,顾醒就摸到了老板娘的房门外,正想敲门,突然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只手伸了出来,将他一把拉了进去。

顾醒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失了分寸,想抽出短剑抵挡,已是来不及了。当看清面前人时,才长舒口气说:“倩姐,你怎知我会来找你?”那人正是半更客栈老板娘倩姐。倩姐在听完顾醒的话后,看了他好半天才说道:“还真是你。让倩姐好生看看。”

顾醒满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倩姐瞧出他有疑惑,便接着说道:“你来之前我便收到了传信,而且纳兰此前还在我处住了一夜。”听完老板娘的话,顾醒立刻警觉起来,手也不自觉的向腰间的短剑摸去。

第三十九章 故人初现 顾醒慢慢收敛心神,等待着老板娘接下来的话。老板娘似未察觉顾醒的异样,只是走到桌前坐定,倒了两杯茶,递给了顾醒一杯,才喃喃说道:“信中提到你会途经我处,让我好生关照。至于纳兰的事情,你想不想听?”

顾醒知道老板娘话中有话,警惕之心更甚。但又瞥见老板娘用手在茶杯里沾了沾,在桌上写下四个字——隔墙有耳。顾醒此时了然于心,但并没有放松对老板娘的警惕。

要知道老板娘乃孤啸山庄右使,在此处潜伏数十年,掌握整个后唐的江湖情报,论心机和手段,顾醒根本不是对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顾醒装作若无其事,也拿起茶杯浅尝了一口,并未察觉到异样,就点头示意老板娘继续说下去。

老板娘对顾醒使了个眼色,便开始了绘声绘色的表演。“话说那天是你离去后的第二天中午,明月楼主纳兰突然折返我半更客栈,让我好一阵担心。但他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要了两间上房,便入住了。”

老板娘讲到这里,眼睛往门外方向看了看,又继续说道:“我正奇怪他为何要两间,就看见墨野尊者和一个小丫头跟了进来,墨野似我认识我一般,便跟了上去。我虽有疑惑,但不便多问,也就罢了。他们住了一晚便离开了,我也没多想,过了一日,你便来了。”

老板娘讲完,便看着顾醒,似在等他的问题。顾醒也撇了撇门口,门外静悄悄的,不似有人走动,只是那一缕若有似无的气息,让人好生不安。

顾醒听完老板娘的话,明知故问道:“倩姐,你怎么不拦住他们?”老板娘突然笑了起来,轻拍了顾醒一下说:“小鬼又说笑了不是,那般人物,怎是我能拦下的。”

顾醒做出恍然大悟状,大声说道:“那墨野尊者带着的小女孩是谁呢?”这个问题显得过于白痴,尤其是顾醒问出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抖动了下,隐隐生疼。

老板娘想了想说道:“似说一个姓顾的孩子,其他便不知道了。”老板娘说完,顾醒已经感觉门外的气息越来越近了,似马上就要破门而入一样。就在这个当口,顾醒和老板娘对望了一眼,都收敛了伪装的笑容,开始慢慢起身,向门口挪去。

此时,顾醒至少能够确定,老板娘接到的传信并不是要杀他的指令,或许是有人暗中让老板娘帮他,不然刚才被拉进门后自己已然身死了。那么门外来人不是赤心或罗休,能让老板娘这般紧张的,可见绝非普通高手。

顾醒先一步来到门前,老板娘也整了整发髻,扭动了下面容,慢慢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人,正是店小二。老板娘一脸疑惑的看着店小二,店小二此时脸色铁青,双脚哆哆嗦嗦,似想说些什么,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老板娘一下子就明白当下的局势,一把抓住店小二往屋里拉,同时另一只手给顾醒比了个手势。就再老板娘突然出手的刹那,店小二先一步被一掌击飞,摔进了房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老板娘似早就猜到,侧身躲开了这一撞击。

顾醒抓住机会,抽出短剑便向店小二身后那人刺了过去。待看清眼前之人时,立刻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那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晚制住自己的黑衣人。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老板娘欲出手帮衬,被黑衣人抬脚踹来,只能用手阻挡。顾醒趁着这个间隙,便闪身退了回来。老板娘看清来人后,也缓步往后退,并将顾醒护在了身后。

这时,那黑衣人已走进屋内,顺手将房门关上,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老板娘自知不敌,对那黑衣人说道:“阁下已是七阶上品境界,为难一个孩子,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那黑衣人听到老板娘的话,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将蒙住头的黑布解了开来。那黑布下是一张饱经沧桑的面容,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头一直延伸到嘴角,让本来英俊的脸变得有些诡异。

老板娘看清那人面容,普通一声跪倒在地,对那汉子说道:“不知冥尊大驾,有失远迎,还请见谅。”顾醒一脸错愕地看着那人,又看看老板娘,显然不相信两人居然认识。而且这前夜才出现的黑衣人,居然还是孤啸山庄的。

顾醒顿时委顿在地,他自知孤啸庄主不会放过他,只是没想到,会来一位七品上阶的高手截杀,看来已经毫无转圜的余地了。听到老板娘的话后,那名尊并未答话,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顾醒,并未有下一步动作。

这时老板娘又接着说道:“属下接到飞鸽传书,说要护顾醒周全,那敢问冥尊此次前来,所为何事?”那冥尊并未答话,只是又向顾醒走了一步,似要将他里外看个通透。

见此,老板娘突然闪身挡在了顾醒面前,但却不敢直视冥尊。那人见状也不恼怒,只是嘴角抽动,连带着脸上的疤痕也开始活动起来。半晌后才说道:“那传信是赤心发的,我来此是奉庄主的命令。赤心不守庄规,已被我惩戒,你也要步她后尘吗?”

顾醒回想起在入城之时,有一身红衣在其后尾随,但进入客栈后就只有一人气息,那熟悉的味道也消失不见了。看来,是被这名为冥尊的人所控制了。

老板娘嘴上说着不敢,但脚步却未移动分毫。冥尊见老板娘执意如此,也不再向前,缓步走到桌前坐下,冷冷说道:“庄主说了,可留他性命,若你横加阻拦,我失了手,你怕后悔都来不及。”

老板娘听到冥尊的话,身体微微一颤后,才慢慢退了开来,只是还不放心,走到顾醒身侧停住了。这时那人又接着说道“潘倩,你差不多也该回山庄复命了,往后的日子,就交给赤心打理吧。”

老板娘听完,如遭雷击,喃喃问道:“是我有什么让庄主不满意了吗?”冥尊自顾自的倒了杯茶,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言自语的说:“这茶虽好,只是一直用同一个杯子,往后便品不出其中的味道。”

老板娘多年江湖蛰伏,怎会不知其中深意,便开口问道:“庄主要让我去后周?”冥尊浅浅一笑,点了点头。老板娘灿然看了看顾醒,又问了句:“何时出发?”

冥尊仰头一口饮尽杯中茶,抿了抿嘴唇说:“今晚就走。”老板娘应了一声,转身摸了摸顾醒的脑袋,便开门走了出去。此时屋中只剩下冥尊和顾醒,气氛凝重,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许是觉得无趣,冥尊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斜眼看着顾醒说:“你要去都城?”顾醒冷冷看着冥尊,没有言语。冥尊突然将冷沉了下来,对顾醒说道:“庄主本意是让我给你送一份‘厚礼’,但我已绝了你的后路,那便再送你一程。”

说完也不等顾醒答话,一把将他提在手上,纵身从窗口跳了出去。顾醒只觉身体一轻,饶是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待冥尊几个闪身后,便来到潭城外。

冥尊将手里的顾醒往地上一扔,便转身向都城方向走去。走时还不痛不痒的说了句:“别想着逃跑,死路一条。老实跟着我,送到都城我便走,往后的日子,你好自为之。”

此时的顾醒一头雾水,这冥尊不是孤啸庄主派来杀他的吗?不是说不弄死也要弄个半残吗?怎么说不动手就不动手了?抱着满肚子的疑问,顾醒慌忙爬了起来,顾不上拍掉身上的泥土,跟着冥尊走远的方向跑了上去。

冥尊看似走的并不是快,但饶是顾醒如何努力,只能勉强跟上,似两任之间有一道无形的气墙,将他们分隔开来。走了不多时,冥尊转身对顾醒说道:“你可知我是谁?”顾醒被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打蒙,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冥尊似并不想等待答案,又自语道:“我沉睡了许久,又游历了多年,曾经的记忆丢失大半,是庄主将我寻到治好了我的旧疾,我便索性留在了山庄。”

顾醒正想发问,冥尊又接着自语道:“第一眼看见你时,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脑海深处的意识告诉我不能对你出手,但庄主之命不可违,我才伤了赤心,逼退了潘倩,亲自送你前往都城。在我记忆中,我依稀记得,我姓尉迟。”

顾醒此时脑袋里似被什么炸了一样,乱糟糟的一片。慌忙整理思绪下,眼前这人的记忆慢慢被拼凑起来。在那高墙院落里,那只言片语中,这人难道就是姑姑心中念念不忘的他?

不可能!不可能!我肯定是糊涂了,天下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还都被我撞上,这完全是痴人说梦。那人见顾醒面色疑惑,又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顾醒连忙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只是眼里的震惊已经藏不住了。

那人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那夜倒在大殿内的人,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不知道为何,就是想不起来她是谁。当她倒下的那一刻,我有种杀人的冲动,但被我压抑了下去。还有那白衣男子,让我有种莫名的怒火。”

顾醒此时已经有七八分确幸,眼前的这冥尊,就是姑姑念念不忘的爱人——尉迟言哼。此时的顾醒从心如死灰中燃起了浓烈的希望,只要能留下他,那么自己今后的路,便将披荆斩棘,无往不利。

第四十章 赤甲拦路 有了这么一位高人傍身,那自己跟开了外挂有什么区别。但此时只是他一面之词,说不得是故意设计来诓骗自己,万一真是陷阱,那真的就万劫不复了。

顾醒想到这里,稳了稳心神对冥尊说道:“你真的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吗?”冥尊微微叹了口气说:“前尘过往,我曾努力回想,但记忆中的有许多人和事被白雾所遮,饶是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唯一记得只有在孤啸山庄的十几年光景,但这些却没什么好回忆的。”

顾醒听到此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扭头对冥尊说道:“那回到曾经去过的地方,会不会想起什么呢?”冥尊叹了口气说道:“我曾在九渊数国游历,但都以失败告终。每当我想回忆,头就像被刀砍斧劈一般,让我只能作罢。”

顾醒这时突然面露笑容,对冥尊说道:“大哥哥,你这是失忆症啊。”冥尊突然愣住,转身抱起顾醒大声说道:“你刚才叫我什么?你再说一遍!”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又震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叫你大哥哥啊。”

冥尊缓缓将顾醒放下,慢慢平复了心情,喃喃自语道:“记忆中曾经也有那么个人,这般叫我。”顾醒这才缓和了心情,笑嘻嘻的对冥尊说道:“如果你喜欢,那以后我便这样叫你吧。”冥尊听完顾醒的话,缓缓将黑布重新裹好,重重的点了点头。

顾醒知道,眼前这人已经解开了对自己的芥蒂,那么自己再慢慢试探确认,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般,那真的就是捡到宝了。可能顾啸庄主也没想到,这种特别的缘分吧。

就这样,两人从最初的剑拔弩张到互相试探,再到如今的隐隐约约。虽然冥尊还是对从前的事情知之甚少,但顾醒却从记忆的碎片中拼凑出了一个大概的故事。

在很多年前,冥尊、姑姑和纳兰应该是至交好友,而姑姑和冥尊应是一对爱人,而纳兰对姑姑的爱只能埋藏在心里。为了去追寻心中广阔的天地,冥尊和纳兰踏上了游历九渊的历程,当他们到达九幽极渊时,发生了始料未及的事情,让冥尊深陷险地。

而纳兰却全身而退,回到后唐组建明月楼,并开始向权力的巅峰迈进。只是在纳兰眼中本该身死魂消的冥尊,却阴差阳错的被孤啸庄主所救,从此便成为孤啸山庄为神秘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整个江湖。

顾醒想到这里,不禁暗自吸了口凉气。要发生怎样的变故才能让眼前之人失忆呢?算了,当下想来也没什么作用,只能凭添烦恼而已。顾醒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冥尊,又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山峦叠翠,层林尽染。许是快到初秋了,这郊外的景致已别有韵味。只是那带路的男人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只是赶路,却不能驻足停留,感受沿途的风景。

就这么奔袭了两天两夜,顾醒每次都想听下休息片刻,便被冥尊呵斥,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顾醒此时已经眼冒金星,这两天来基本就此了几口干粮和了一袋子水,而那冥尊,什么都没吃过。

顾醒此时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摆出了耍无赖的架势,说什么都不走了。这时,冥尊缓步走了过来,一改以往的严厉,也盘腿坐下,闭目养起神来。

顾醒将状,便仰头倒了下去,也顾不得地上的尘土,眯起了眼睛。突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顾醒连忙附耳听去,嘴里还说道:“听者声音,少说也有数十骑。”冥尊听完后喃喃说道:“不用惊慌,你且安心休息,一会还要赶路。”

顾醒只能稳住身形,也盘膝坐下,开始调理内息。这两天两夜,冥尊并没有单纯的带着他赶路,而是从旁指导了他不少调理内息的法门,让他体内狂暴的内劲慢慢平息了下来。

也是多亏了冥尊,顾醒才开始真正掌握内劲的使用方法,此前所学的皆是皮毛,并没有将体内紮草所化内劲的潜能发挥万一。反而是这短短两日,让他一日千里,武功精进让人叹为观止。

冥尊的安抚让顾醒有了不些底气,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冥尊不会坐视不理。待那队人马逼近,顾醒再也按赖不住,想要藏起来。就再起身的刹那又被冥尊一把压下,只能作罢。

此时,冥尊突然开口说道:“该来的始终会来,不该来的也不会招惹上你。你太紧张了。”是啊,许是太紧张了。一路行来,顾醒的神经都紧绷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因为他在这十几年的生活中,一直扮演着“猫抓老鼠”里老鼠的角色,不由得对任何人和事都充满了警惕,而此时的突如其来,联想到自己可能会遭遇的一切,顾醒暗暗的握紧了腰间的短剑。

当那对人马奔腾而至,并没有做任何停留,便从两人身侧擦肩而过,马上之人连看都没看两人一眼。让顾醒悬起的心又放了下来。而就这么几个呼吸的功夫,顾醒将我着短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直到看不见那对人马后,才彻底放松下来。

而冥尊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似眼前这一切跟他毫无关系一样。待顾醒瘫坐在地,他才喃喃说道:“小孩,你何故如此?”顾醒斜眼看了冥尊一眼,嗤之以鼻道:“你如果整日活在惶恐之中,也会这般小心谨慎。”

冥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起身向前走去。并未转头说道:“那么你就让自己强大起来,那便能无所畏惧。”顾醒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震在当场,半晌后才慌忙起身追了上去,嘴上还骂骂咧咧的说道:“走这么快干嘛,等等我。”

但此刻顾醒的心里,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让所有人都畏惧自己,那时便是九天黄泉,也敢闯一闯。就再顾醒奋起追赶时,一队赤衣甲士挡在了冥尊的去路。

异变突起,顾醒也收敛了身形,缓步走到冥尊身边,冷眼看着对面的赤衣甲士。只见那队甲士一致排开,左手持弯刀,右手执弓弩,戴着恶鬼面具,并没有任何气息流出。

但凭借多年的直觉和这几日的融会贯通,顾醒知道,眼前能让冥尊驻足的人,肯定不是善茬。见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冥尊一把拉住顾醒,就要往回走。这时一个爽朗的女声从那队赤衣甲士身后传来。不冷不热的说道:“官道不走,走这羊肠小道,意欲何为?”

冥尊尚未答话,顾醒抢白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管我。”那女子并未现身,还是用那种特有的语调说:“你们不走官道,看起来也不像好人,那便送你们上路。”

顾醒此时已经惊掉了下巴,这种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主,真是百年难得一遇啊。冥尊黑布蒙着的脸看出表情,只是将顾醒往后推了推,让他往后站远些,自己则向前跨了一步。

从未看见过冥尊出手,但能用言语震慑住半更客栈老板娘倩姐的人,可没有几个。顾醒想到这里,便一溜烟小跑,躲到了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后面。

那赤衣甲士身后的女子冷笑了几声。似从腰间摸出了一个笛子,开始吹奏起来。那队赤衣甲士仿佛接到指令一般,开始向冥尊攻了过来。

只见左边一队赤衣甲士将弓弩收起,双手握住弯刀向冥尊砍来,而右边一队赤衣甲则抬手对冥尊激射,一点也不怕伤到持刀甲士。只见那激射而来的弩箭从持刀甲士的盔甲上翩然而过,看似要击中却像有什么魔力一般,堪堪擦了过去。

顾醒看得真切,突然口中大喊:“大哥哥小心,是磁箭!”那躲在持弩赤衣甲士身后的女子咦了一声,又换作冷笑说道:“你饶是知道,又当如何?”冥尊双手握拳,向着最近的持刀甲士击去,顿时两名甲士如断线的风筝,飘出去老远,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随后而至的持刀赤衣甲士也若法炮制一般,跌落出去。此时,那躲在后面的女子竟有些慌了,没想到眼前黑衣蒙面的怪人如此扎手,本来只是随手处理,谁想到遇到了硬茬。

冥尊悉数将眼前的之人击飞后,并未对远处的持弩甲士出手,只是淡淡地说道:“还要逞强,那你就把命留下来吧。”顾醒此时纳闷了,明明眼前数十个人,为何冥尊偏偏就说了个“你”。而那个“你”显然指的是那吹奏笛子的女子。

那女子听见冥尊说话,先是一愣,随后又开始吹奏笛子,那群倒在地上的甲士慢慢站了起来,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而那队射弩箭的甲士,则收起了弩箭,不再有任何动作。那女子吹奏完笛子,俏皮的说道:“大叔好身手啊,不如投我门下,保你衣食无忧。”

冥尊并未答话,只是回头望了顾醒一眼,示意他跟上,便向前大步走去。顾醒小心翼翼的快步跑到冥尊身边,随着冥尊一起走过了那群甲士。只是从头到底都没看见,那吹奏笛子的女子身在何处。

第四十一章 趁乱入城 待两人走远,有一人从那群赤衣甲士中走了出来,摘下恶鬼面具,居然是一位长相清秀的姑娘。此时的她正恶狠狠地看着那远处的两人,从甲胄中摸出一支竹笛,又吹奏了起来。

那群赤衣甲士便整齐划一排列开来,跟着笛声一起向都城方向走去。冥尊带着顾醒不急不慢的走着,一路上并未主动解答顾醒的疑问,虽然他瞧见顾醒满脸的不置可否,但也没有要主动开口的意思。

就这么憋了一路,顾醒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哥哥,刚才那队赤衣甲士为何要拦住我们去路?”冥尊并没有回头,而是淡淡说道:“不知。”

顾醒碰了钉子,还是穷追不舍的继续问道:“那为何他们只听笛声行事?似没有自主意识一般?”冥尊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顾醒说道:“自主意识?你的意思是自己把控行动的能力?”

顾醒似想到什么,吐了吐舌头说:“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到底为什么啊?”幸好自己没说机器人,不然还不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顾醒说完暗自嘀咕道。

冥尊没有理会顾醒的窃窃私语,而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他们并不能称为人,或者称为傀儡更恰当。”冥尊说完后便又转身向前走去,此时的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许是想争取天黑前进城,所以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顾醒见冥尊话说到一半便闭口不言,觉得有些无趣,也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想再寻找机会继续深挖下去。如果真能为自己所用,那么或是强大的助力,至少自己在这乱世生存的几率也大了几分。

约两个时辰的光景,两人来到后唐都城附近。此时冥尊突然停住了脚步,向着城门方向看去。顾醒不知所以,也顺着冥尊注视的方向看去。此时的城门处比潭城更加守备森严,城门两边分列着八名厚盔重甲的兵卒,正在排查来往的出入的行人。

时有被拦下或是争论了几句,就被擒下带走,不知所终了。顾醒看到这种情景,突然犯了难,不知是否该继续往前走。此时冥尊突然转过头来看向他说道:“我们一起入城目标太大,我先行一步引开他们的视线,你趁机混进城去,明白吗?”

顾醒机械地点了点头,眼下的情形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冥尊讲完后,便一个健步向着城门快步走去,顾醒不敢怠慢,也尾随其后。那群兵卒看着有一黑衣蒙面的人走了过来,都向前一步,准备盘问。

谁曾想,冥尊并没有要止步的意思,而是要硬闯进去。在这两国交战的敏感时期,秉承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城门的守备都越发警惕起来。同时,他们还有了生杀大权,只要不是冒犯了王孙贵胄,那么普通百姓是不会在意的。

没想到临近换班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刺头,那些兵卒一个个气焰嚣张,就要去扯掉冥尊的面纱。就再他们纠缠之际,顾醒趁乱混在人群中,向着城门内涌了进去。

看着有行人骚乱,为首的那名兵卒长大喝了一声,重重的将长戟扎如地面,怒目看着眼前的这群人。许是被压迫久了,百姓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看到兵卒长发火,也就失了冲动,老实的排起了队来。

兵卒长看着这群人老实下来,再看刚才也就跑进去一个小孩,也无心理会。想着赶紧换班,去城里的青楼喝喝花酒,还有那些妖娆的身段,脸上就流露出猥琐的笑容。

再看刚才那黑衣人,此时已经折返远去,便对旁的一名兵卒耳语了几句,那人麻利的脱掉甲胄,换上一身轻装行头,便尾随跟了上去。

不多时,另一队同样制式的兵卒走了出来,为首两人互相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列队,开始换班。而等待入城的百姓,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祈祷能在天黑之前近日都城。

刚才趁乱跑进都城的顾醒,此时正在一处巷弄里喘着粗气,寻思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没想到有惊无险的混进来了,冥尊应该是等天黑才能入城,两人并没有商量接头的地点,顾醒只能在此处猫着,等待着夜幕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巷弄看出去的大街上的人流已经稀稀落落,偶有调皮的小孩跑过,也被后面追赶的长辈追上,揪着耳朵带了回去。顾醒在百无聊赖之际,听见行人说,从数天前,就开始执行宵禁,如果过了戌时还在街上闲逛,将被直接斩杀。

顾醒听完不禁打了个哆嗦,开始扭头环顾起来。突然间,一股危险的气息在顾醒背后出现,就在顾醒准备拔出短剑,转身出手的刹那,冥尊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带离了巷弄。

顾醒顿时松了口气,半盏茶的工夫,两人就来带了一处僻静的别院。顾醒环顾四周,这里依然在都城内,只是远离闹市区,显得非常隐蔽。

不等顾醒提问,冥尊主动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里是罗休此前落脚之处,不会被外人察觉。我有些小事要办,你自己在这里待着,等着我回来。假如我天明还未回来,你可自行离开。记住,我要试图找我,我会来寻你。”

顾醒听完便乖巧地点了点头,冥尊凝望了顾醒一会,突然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递了过去。顾醒伸手接住,正要打开,被冥尊阻止了。冥尊压低声音说道:“等我走后,你再打开。”

说完也不等顾醒说什么,便推门走了出去。几个纵步消失在夜色之中。顾醒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夜色,许是临近初秋,窗外的树叶已经片片飘落,不似山庄那般茂密,显得有些萧索。

顾醒一人也不敢燃烛,只能这么依靠着窗栏,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这处别院不算太大,但两人住绰绰有余,罗休并未留下太多东西,只有一张漆木床和一张有些老旧的八仙桌,且没有一根凳子。

屋内也是那种后唐传统的装潢,显得过于简单,应是从上一人手中买来就没有动过,顾醒此时不知该干什么,看了会窗外便回到床边坐了下来。想着刚才冥尊交给自己的东西,突然来了兴致,借着月色小心翼翼的打开来。

这包东西用一块灰色布块包着,入手有些沉有些凉,顾醒担心有什么机关,便一点点的拉开,待完全打开后,还往后跳了一步,看没有任何危险才凑到近前。

无论一路上两人多么谈笑风生,这人最初也是来杀自己的,纵然现在又把握确定此人可能是尉迟言哼,但自己跟他完全不熟,还是小心谨慎点好。顾醒饶是想着,便向那布块看去。

在月光下,那布块中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结晶物件,在月光反射下熠熠生辉。“难怪刚才摸着有些凉,原来是水晶。”顾醒失了兴致,往床上躺了下去。

就再躺下的一瞬,顾醒突然又弹坐了起来,再次向那块水晶看去。寻思良久后,顾醒才倒吸了口凉气,喃喃自语道:“颜如晶?!”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冥尊身上,想到那一夜的场景,顾醒的疑虑更加重了几分。

顾不得多想,顾醒将那块颜如晶小心翼翼的包好,放回了自己的衣衫内,轻拍了几下才环抱着双臂慢慢躺下。心里寻思着冥尊将此物交予自己,是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吗?

那如果自己带着这东西被发现,岂不会遭遇杀身之祸。就再胡思乱想中,顾醒被一股困意袭来,沉沉睡去。这短暂的十三年,经历了太多的悲喜和跌撞,自己只有在和姑姑同住的那段日子,睡的踏实安稳,如今每日如履薄冰,夜不能寐。

今夜在此,许是太疲累了,不觉睡死过去。待顾醒从梦中醒来,天己见明,但屋内依旧空空如也,没有冥尊的影子。就在顾醒准备起身出门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从墙外翻身而入,推门走了进来。

顾醒吓了一跳,又坐回了床边,看着眼前的来人。冥尊回来了,不过比约定的时间晚了片刻,看着顾醒已经苏醒,冥尊疑惑的问道:“你昨晚睡的可好?”

顾醒不置可否,说道:“这些日子以来,睡的最好的一次。”冥尊点了点头说:“昨夜我再屋内撒了些安神香粉,想让你好好休息,没想到回来时你已然醒了,看来是量不太够。”

顾醒哑然失笑,原来自己昨晚是被安眠了,还以为是太累所致,没想到一夜睡去竟似冥尊的刻意安排。顾醒也不再深究,只是饶有兴致的问道:“大哥哥昨夜外出,去干什么啦?”

冥尊没有遮掩,简短回答道:“去见一个人。”顾醒突然来了兴致,追问道:“见谁?”冥尊给出的回答让顾醒既兴奋又吃惊,没想到自己来都城的目的,已经有了眉目了。

冥尊接着顾醒的话茬说道:“见小戚。不过,她现在已经换了个名字,我不得而知。”顾醒强压着自己的兴奋,想接着问点什么,被冥尊摆手打断,只能作罢。

第四十二章 冥尊带路 顾醒见无法再继续追问下去,便顺势躺回床上,想再咪会。最近确实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昨夜睡的踏实,但也在天色初明时惊醒,现在又有了些困意,想趁着冥尊在的时候,睡个回笼觉,缓解神经紧张。

就在顾醒正准备合眼入睡的时候,冥尊突然开口说道:“东西还我,另外,你跟我出去一趟。”本来袭来的困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揣着那“烫手山芋”也是心惊胆战,还不如还给他来的实在。不过,出去一趟有点意思,不知道要去干吗。

顾醒暗戳戳地兴奋着,从怀中摸出了那用灰布块包着的颜如晶,递给冥尊。冥尊接过后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放好后从怀中又摸出了一张有些质感的皮来。

这张皮跟冥尊本身的肤色有些接近,看着像是从什么人身上直接揭下来的,看的顾醒背脊发凉。但架不住好奇,正想伸手去触摸的时候,冥尊已经扯下了脸上的黑布,将那张皮盖了上去。

果然是人造面皮,这种江湖中经常出现的易容神器,终于能够亲眼见识了,顾醒暗暗想着。说不得以后要从冥尊那学两手或者捞几张,方便行事。待顾醒从床上起身,冥尊已经将醒目的黑衣换掉,里面居然还穿了身后唐普通百姓的衣服。

而那张人造面皮,也跟本身的皮肤完全贴合,就似长在脸上一般。顾醒这才瞧见冥尊现在的面容,一个中年庄稼汉打扮,倒是跟现在的顾醒相得益彰。经历了这一路风尘,顾醒跟逃难而来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待冥尊整理好衣衫后,顺势牵起顾醒,向着大门外走了出去。此时的顾醒新中充满了疑虑,因为这一路行来,冥尊从来不讲废话,不做无用之事,那么他带着自己肯定有所图谋。

顾醒打定主意,只出门那一刻起,便开始细细观察起后唐都城来,将这一花一草一木一石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从这别院出来后,走过了一条长街,这条街挨着北城门,住的都是些贩夫走卒,起的很早,显得很是热闹。

当冥尊和顾醒出现在这条街上时,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怀疑,因为相似的人太多了。他们这种打扮的普通百姓,每天出现在这里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已经见怪不怪了。

走过这条街后,豁然开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耸入云的牌坊,左右两边分别写着:“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跃马定乾坤”,横批的牌匾上写着文武双全四个字,看来这里是那些文人武行来都城憧憬梦想的聚集地了。

走过牌坊后世一条比之前宽敞不只两倍的街,来来往往的行人要么手不释卷摇头晃脑,要么舞刀弄枪咋咋呼呼。而两旁的商贩也显得异常规整,左边一排商铺全是售卖文化类用品的,如宣纸、狼毫之类,而另外一边则是十八般兵器和武功秘籍,让顾醒大开眼界。

在往前走边来到一处十字路口,四个方向分别也耸立着四座牌坊,分别用狂草写着赤龙、玄虎、霞雀、冥龟四个大字,笔锋苍劲有力,可见书写之人功力。

冥尊走到此处驻足停顿了片刻,略作思索后便向着霞雀牌坊的方向走去。这条街没有刚才那般热闹,但也比顾醒住处别院有了更多人气,此处道路四通八达,每五六间铺子旁便有一处巷弄,每条巷弄曲径通幽,似又连着别处,若不是有冥尊带着,恐怕会迷路。

走了不多时,两人来到一处酒肆外,冥尊抬头看了眼那酒肆的风招,便抬腿走了进去。顾醒也向那风招看了一眼,只是略微陈旧了些,有了些许岁月的味道。

待两人坐定,店小二便迎了上来,口灿兰花的喋喋不休。说了一会看两人没有答话的意思,便阴阳怪气地说道:“两位客官,想吃点喝点啥啊?本店有全城最好的郎里醉,还有烧刀酱牛肉,要不要试试?”

冥尊抬头展露笑容,用一种憨厚的语调对店小二说道:“那就来两斤郎里醉,一斤酱牛肉。”说完在怀中摸索片刻,将一锭银钱递了过去。本来还挤眉弄眼阴阳怪气的店小二突然眉开眼笑,应承了声便走身离去。

不多时,便将酒肉端了上来。就在店小二要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的时候,冥尊突然出手拉住了他,并压低声音小声说了句:“孤风千里赴,啸月狼独行。”店小二起初还想挣脱,听到冥尊的话语后,便也压低声音回了句:“山峦千重险,庄前人自吟。”

顾醒听的是云里雾里,但凭借着他远超同龄孩子的聪明才智,已经猜到两人在对暗语了。店小二说完后,冥尊又开口说道:“洽否?”店小二左右看了两眼,回答道:“然乎。”

说完便佯装招呼,转身去迎送来往的客人了。冥尊听完也自顾自的倒了杯郎里醉,开始喝了起来。顾醒已经饿的是饥肠辘辘,不由分说抓取一块酱牛肉就往嘴里送。而冥尊只是喝酒,对这酱牛肉毫无兴趣。

顾醒见状将那盘酱牛肉拉到近前,开始吃起独食来。冥尊只是学着庄稼汉喝着酒,待顾醒吃完后,才淡漠的问道:“吃饱了吗?”顾醒死命的打了个饱嗝,将一股浊气吐出后才回答道:“饱了,饱的已经不能再饱了。”

许是好久没这么吃了,顾醒吃完后才发现小肚子已经撑了起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将盘中牛肉吃了个干净。冥尊这时对那店小二招了招手,店小二心领神会的走了过来,冥尊示意顾醒跟上,便随着店小二向后院走去。

待两人走到后院,店小二单膝跪地抱拳说道:“不知山庄哪位大人亲自?”冥尊一改刚才憨厚的模样,冷冷说道:“冥尊。”顾醒几乎要笑出来了,自己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自己的名字,简直让人觉得莫名喜感。

那店小二身体微微颤抖了下,又镇定下来说:“请两位楼上厢房休息片刻,我这就去通传。”冥尊点了点头,便越过店小二向他所指的那间厢房走去,顾醒虽然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但也只能跟了上去。

待走进厢房后,这里的装潢让顾醒瞪大了眼睛。描金雕花的红木大床,墙上挂着不知何人所画的泼墨山水,那远处茶案上正泡着一壶茶,丝丝香气正往外溢出,已弥漫了整个房间。

还有那似有若无的檀香味,加了些女孩家喜欢的安神粉,混着茶香别有番情调。冥尊似已司空见惯,寻了茶案便坐了下来,闭目养起神来。而顾醒则似没见过世面一般,东摸摸,西搞搞,忙的是不亦说乎。

就再两人一动一静各种安好的时候,厢房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了三个人。顾醒看得真切,店小二并不再其中。为首那人是一名女子,一绾白纱遮面,衣着也是素白,头上插着白玉簪子,看不清面容。

在她身后是一名儒雅的翩翩公子,手持折扇,脸上挂着淡淡微笑,穿着那寻常读书人打扮的服饰,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他拇指上那血红的扳指,让顾醒不禁多看了几眼。

最后一名是一位老者,有半百的年纪,身材有些佝偻,穿着一身富贵衣衫,手持一串珊瑚念珠,正在转动着。见三人到齐,冥尊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这三人。

顾醒此时也收敛了性子,小跑到冥尊身侧,安静地看着这三人。这三名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三个人,外加一个庄稼汉和一个半大孩子,在一间酒肆里碰头,怎么都显得有些奇怪,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尾随跟踪,行踪有没有暴露。

冥尊尚未开口说话,那最后来的老者先开口说道:“来时已刻意避开,没有人跟踪,冥尊大人可以放心。”冥尊这时才缓缓摘下人造面皮,顾醒只听见骨骼摩擦的声音,冥尊又恢复了他穿着黑衣时的样子。

顾醒留意到除了为首那名女子外,其他两人都微微皱了皱眉头,似有什么心事。冥尊似未察觉,开口说道:“诸位辛苦,自山庄一别,已过八载有余,不知可还好?”

听完冥尊的话,除白衣女子外的两人普通一声跪倒在地,抱拳说道:“自出世来,一刻不敢忘记。”那白衣女子只是淡淡一笑,接口说道:“冥尊,好久不见。”

两人似是认识,冥尊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低头对跪倒在地上的两人说道:“你俩好大的胆子。”刚才还一脸风平浪静的两人突然畏畏缩缩的抖成了一团,大气都不敢出。而那白衣女子许是知道什么,往旁边站了站,有种划清界限的意味。

冥尊并没有急于兴师问罪,而是对旁边的顾醒说道:“想不想玩个游戏?”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有些懵,似懂非懂的反问道:“现在?”冥尊又将人造面皮戴了回去,转头对那白衣女子说道:“白琊,你来说,应该怎么玩?”

第四十三章 安插暗线 那一身白衣的女子并没有感到意外,相反似已做好了准备,从袖中抽出了一张兽皮,递给了冥尊。冥尊接过兽皮撇了一眼,又转手递给了顾醒。

顾醒此时才明白,这张兽皮上所记载的,就是他们口中的游戏,只是这个游戏,未免太过于血腥了些。顾醒看完后又将兽皮放在了茶案上,冥尊也不再言语,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而那名为白琊的女子则转身低头看下跪倒在地的两人,轻轻的叹了口气。半晌才说道:“也算相识一场,你们自己选吧。”说完便从茶案上拿起兽皮,丢在地上。

那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率先抢过兽皮看了起来,而那老者并不着急,只是眼神下意识的撇着冥尊。但此时冥尊的心思全都在手中的茶杯上,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那年轻公子看了半晌,颤巍巍的将手中的兽皮递给了老者,匍匐在地,略带口吃的说道:“请念在我多年劳苦的份上,饶过我这一次。”冥尊依旧没有言语,白琊轻蔑的一笑说:“你在做出那些苟且之事时,有没有想过今天?”

那年轻公子看求情无望,突然脸色一沉,就要向屋内最弱的顾醒击去。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身后的老者不知何时将那枯如朽木的手插进了年轻公子的身体,只见那年轻公子一脸错愕,慢慢转过头看着那老者。

老者淡然一笑,猛的将手抽了回来,再用滴着鲜血的手抓向年轻公子的脖子,就那么一折。只听见咔嚓一身,年轻公子身体一软,已然气绝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顾醒饶是经历过一些风浪,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只得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而此时冥尊终于放下了茶杯,望向白琊说道:“他只做了一半。”

那老者似早就料到冥尊会这么说,突然用另一只手抓住还滴着血的手臂,用力一扯,顿时鲜血四溅。而那老者面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容,似刚才扯的不是他自己的手臂一般。

白琊看到此景,微微邹眉,看向冥尊说道:“葛老已经知错了,请冥尊高抬贵手,放过他这一回。”冥尊并没有直接回答白琊的请求,而是转头对顾醒说道:“假如有一人,已生异心,你留还是不留?”

顾醒故作思量,此时他已明白,眼前两人是孤啸山庄多年前埋下的棋子,只是这么些年没有启用,有些棋子已经松动,此时是来敲打下,让他们不敢生乱。

但冥尊这话,似让我决断这老者生死,倘若我还将在这都城里生存,那么我的决断就不能这么简单。半晌后,顾醒才郑重其事的回答说:“留亦可,不留亦可。”冥尊突然来了兴致,让顾醒接着说下去。

“若此人被金钱名利所惑,那么尚有挽回的余地。本就是身外物,或是一时贪念。若是已彻底心死而叛,则需诛之,免除后患。”听完顾醒的话,老者轻轻舒了口气。冥尊顿了顿说道:“葛老,且留你一命,那兽皮你且存着,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那老者见冥尊开恩,连忙跪地称谢。先将兽皮妥善收好后,才将断臂拾起,打开房门退了出去。白琊看着老者离去,转头感激的看向顾醒。此时顾醒已然明白,这女子和老者间必然有丝丝缕缕的联系,不然也不会冒险求情。

冥尊撇了眼地上的尸体,拍了拍手,那店小二突然推门而入,就像从未离开过一样。进来后看见地上的尸体,面色如常,麻利的收拾后,又将门带上,屋内又恢复了平静。

冥尊又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对白琊说道:“门户已清,现在可以详细的说下后唐都城当下的情况了。”白琊抱拳答道:“启禀冥尊,如今都城三庄分别由我、葛老和云澜掌管。我负责情报收集、葛老打点钱庄关系、云澜则负责寻觅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冥尊点了点头,示意白琊继续。白琊没有犹豫,又接着说:“刚才被葛老击杀之人是云翳,数年前已投靠明月楼,罗休尊者来时已察觉异样,便命我调查,如今已就地正法。当下虽与明月楼是合作关系,但暗地里我们都有留心,避免被人算计。”

冥尊听完后,想了想说:“那葛老你肯为他作保,是为何?”白琊淡然一笑说:“葛老虽跟云翳有所瓜葛,但并没无二心,只是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糊涂,手脚也不干净了些。”

冥尊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如今我到都城之事,除了你们外,都还有谁知晓?”白琊想了想说道:“不曾有别人。”

冥尊将茶杯放在桌上,起身对顾醒说道:“从今日起,你便跟着这位,我有些事情需要亲自处理,若你有急事,可通过白琊联系我。记住,是生死攸关的急事。”

顾醒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知道冥尊到底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但是至少眼前之人能够依仗,至于能不能相信,还需要时间来检验。顾想听完冥尊的话,转头看向白琊说道:“那姐姐是做什么的啊?”

白琊浅笑了几声说道:“青楼花魁。”顾醒心里早已盘算出了答案,要知道在这乱世,最好打探消息的地方除了酒肆便是青楼,要乱消息四通八达,青楼绝对是绝佳之选。

虽说已然猜到,但顾醒还是装作吃惊的样子,瞪大了眼睛看着白琊。冥尊也不再停留,吩咐白琊照看顾醒后,也推门而去。看着冥尊远去的背影,顾醒突然有些伤感。

因为他知道,这位已经失忆多时的故人,或许是自己世上唯一的一个能够亲近的人了。而现在,他也离去,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虽说可以通过白琊联系,但听那话语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

许是瞧见顾醒黯淡的神情,白琊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顾醒的肩膀,示意他不用难过。顾醒只是突然间多了些离愁别绪,凭添了几分伤感。看着白琊安慰自己,顾醒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姐姐,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顾醒想用这种方式冲淡刚才的伤感,所以明知故问。那女子并没有马上作答,而是想了想才说道:“我们先去葛老那拜个门。”顾醒本以为要直接回青楼,脑海里还在脑补那些莺莺燕燕的画面,突然说要去看那糟老头子,有些错愕。

女子似瞧出了他的心思,浅笑着说:“你一个男孩子,怎能跟我去那种地方,先将你放在葛老的钱庄,顺便替我盯着他。”顾醒本来已经燃起的好奇之火顿时被浇了个通透,显得非常失望。

只能有气无力的回道:“好吧,全听姐姐安排。”白琊觉着顾醒乖巧可爱,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牵起了手便走推门走了出去。就再牵手的刹那,那股冰凉让顾醒想起了姑姑曾经牵着自己的过往,不免有些怅然。

走出酒肆后,顺着来的方向又走到四圣兽牌坊处。此时白琊轻车熟路的带着顾醒就往玄虎牌坊方向走去。刚走过没几步,顾醒就被眼前的奢华所惊呆了。

这里的店铺都经营着各类珠光宝气的物件,就连当街吆喝叫卖的,也是看起来价值连城的宝贝。白琊见怪不怪,拉着顾醒就往前走,顾醒只是匆匆忙忙四处张望,过过眼瘾。心里暗自盘算着,要是自己能有这么一间,那岂不是发了?暗自思索不觉笑出了声。

白琊瞧见顾醒的异样,贼兮兮的说:“这里的商铺运转,基本都要经过葛老的手,如果你把他伺候好了,说不定下一任接班人就是你。”

顾醒暗自想着,这么好事怎么可能轮到自己,但脸上的笑容已经掩饰不住,迫切地想快点到葛老的钱庄。又往前走了半炷香的功夫,一处气势恢宏的建筑出现在两人眼前。

白琊还好,已经习以为常。而顾醒则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显得特立独行的建筑。这建筑外观虽有着后唐传统的风格,却毫不避讳的镶嵌这各种珠宝玉石,硕大的牌匾用纯金打造,上面用漆金朱砂写着“壹分钱庄”四个大字。

这哪里是一分钱啊,这明明是亿万豪财啊。白琊扯了看得目瞪口呆的顾醒一下,将他拽了进去。钱庄内人潮熙攘,来往之人都拿着银钱,不知在干什么。顾醒也不便多问,跟着白琊往里屋走去。

许是相熟,钱庄伙计并没有阻拦,还多微笑点头问好。来到里屋别院,跟外面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这里朴实的让人不敢相信。老旧的木门已经斑驳,而门内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但却看不出一点富贵的气息,反而有种田园农趣。

刚才那位葛老听见有人进来,便从里屋走了出来,他那条断臂此时已经接了上去,被黑色膏药包裹用麻布挂在胸前。看着来人是白琊和顾醒,便微笑着点头,让两人进屋。

来到里屋后,白琊简短的说明来意,希望葛老给顾醒谋个差事,好在都城安定下来。葛老也不推辞,说今后将亲自带着顾醒,让白琊放心。

简单寒暄几句后,白琊终究还是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葛老,你变了吗?”葛老惨笑着看了看断臂说:“变没变又如何,我已经行将就木之人,江湖恩怨与我无关。要不是明月楼说有我儿子的消息,我也不会这般糊涂。”

第四十四章 王爷有请 此时的顾醒不知两人有何渊源,但能在这诺大的都城扎根潜伏数十年,单凭自己肯定做不到,想来也是互相扶持才走到今天。而今日变故不免让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也难免有些伤怀。

沉默了半晌后,白琊自觉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就要起身道别。顾醒连忙拉着她的衣袖问道:“姐姐,若有事,我当去哪寻你?”白琊摸了摸顾醒的脑袋回道:“赤龙大街——醉沁楼。”说完便开门转身离去。

顾醒看着白琊离去的背影,想着自己今后的命运,不由得感慨万千,脸上也开始黯然起来。葛老似没瞧见一般,突然开口打断了顾醒的思绪,说道:“今日起,你便是我江葛的关门弟子,对外你称我为葛老,无人时可称我一声师父。”

顾醒已在心里盘算了多次,想着葛老会给自己派个什么差事。但万万没想到,会将他收入门下,看来自己今后应是吃穿不愁了。正要跪地谢师,被葛老出手拦住说:“你不必谢我,若没有你仗义执言,我或已死在当场,哪里还能跟你这般闲谈。”

顾醒也不再纠结,抱拳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葛老不必挂怀。”听到顾醒的话,葛老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似心情好了许多。转身拿起桌上的念珠,开始转动起来。

两人又攀谈闲聊了几句,但互相试探的成分居多,反倒显得越发生分起来。葛老意识到在说下去恐怕会引起更多的误会,便示意顾醒跟上,要带他在钱庄里四处转转,好尽快上手帮忙做事。

顾醒也正好借坡下驴,应承了声,便跟了出去。走出朴素的别院,又来到金碧辉煌的前堂,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有条不紊的忙碌着,看见葛老只是点头微笑示意,并没有出现任何其他神态。

顾醒暗叹道,“葛老的团队管理能力可见一斑,至少从目前看来,已经初具规模。”这时,一名掌柜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向葛老施了一礼说道:“葛老,刚才王府来人,说要请您过去一趟。”

葛老看了眼自己的断臂,对那人说道:“许恍,你为何不替我挡下来?”那名为许恍的人一脸委屈的说道:“我跟来人再三强调,说您抱恙在身,但那边似出了什么急事,指明让您亲自去一趟,确实推不掉啊。”

葛老有些恼怒,正要发火的时候。顾醒突然插话道:“那来人什么神色如何?”许恍被顾醒这没头没脑的突然发问弄得有些发蒙,想了想才回答道:“除了言语有些焦急,神情倒也如常。”

顾醒听完转头对葛老说道:“如常说来,许是小事,不妨去看看。”葛老赞许地点了点头,对许恍吩咐了几句后,便带着顾醒向门外走去。此时门外已经停了辆写着壹分钱庄字样的马车,那车夫身着绸缎,完全看不出来是干车夫的人。

看着葛老出来,立马从车上跳了下来,抬出已根类似台阶样的红木实梯,恭敬的等待葛老上去。在低头等候的同时,还瞥了眼顾醒,眼睛滴溜溜的乱转。葛老快步走了上去,示意顾醒也进来。顾醒也不拘谨,快步跟上也进了马车后的包厢。

那车夫待两人都坐定后,便来到车前处拿起了白玉马鞭一扬,只听一声嘶鸣,那高头大马便迈着步子往前走去。不似此前顾醒所认为的那般颠簸,几乎如履平地,让顾醒好生感慨,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般品质。

马车走了一段后,葛老才面带浅笑地向顾醒问道:“你叫顾醒?”顾醒本在拉着包厢窗帘四处张望,听见葛老问话,便正襟危坐,言简意赅的回答道:“正是。”

葛老对顾醒的态度并不在意,而是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是通过什么来判断,寻我之人所谓何事?”顾醒似早有预料,清了清喉咙说道:“从许掌柜的神态来看,王府来人肯定有急事寻葛老,不然也不会这般焦急。但许掌柜操心之事太多,难免会被其他事情所干扰,况且刚才你带我来到前堂,他并未上前过礼,可见有其他事情在忙。”

葛老听完顾醒的话,觉得有些道理,便示意他接着说下去。顾醒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当许掌柜过来时,脚步匆匆,我特意问了句来人神态,他并未仔细观察,可见并非要事。不过指定要见葛老,还是见一见的好。”

顾醒说完后,便笑嘻嘻地望着葛老,等待着他的反应。葛老仔细咀嚼了顾醒刚才的话,才捋了捋胡子说道:“后生可畏啊。若你肯下苦功,我这壹分钱庄交予你,也不是不可能啊。”

顾醒听完连忙摆手说道:“且不论你我交情如何,就算你肯交予我,那如许掌柜之流岂会答应,我估计连骨头渣都不剩。另外,我来都城志不在此,请葛老往后不必再提。”

“这老狐狸,你那如意算盘我还不知道,借这看似封闭的地方给我承诺,还不全给外面那车夫听了去,我若应承下来,后面日子怕是非常难过。你这一手欲擒故纵,可谓是一箭双雕,借他人之手铲除我这个眼线,实在是高。”顾醒暗自思量道。

脸上表情却是连连推辞,说什么都不肯定答应。两人假意客套了一番后,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有将楼梯摆好,轻叩包厢门说道:“请葛老下车。”葛老听罢也不再言语,起身走了出去。顾醒连忙跟上,生怕被遗漏在这马车上。

刚下车,就看见一人早已候在那台阶上,看见葛老下来,连忙迎了上来,急切的说道:“王爷已等候您多时啦。”葛老笑盈盈地从袖中摸出一锭银钱,不经意间塞进了那人手里,转头对着顾醒说道:“这是我关门弟子,今日带来见见世面。”

顾醒暗自赔着笑脸,不知为何要专门介绍一番。那人向顾醒投了欣赏的眼光,许是葛老的弟子,应是不凡。客套了几句,也不敢耽搁,便向前走去,还示意葛老跟上,不能让王爷久等。

向会客大堂走的路上,葛老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下,原来是有外邦时节前来,王爷想从葛老这里寻点稀罕宝贝,充充门面。听到这里,葛老便在那人旁耳语了几句,那人顿时喜笑颜开,看来又许了什么好处。

不多时,两人便被带来王府会客大堂。说了会客大堂,其实说是宴会厅更加合适。已经就座的人已经按次排坐,同时各种珍馐佳酿已经悉数摆上,堂中还有歌舞摇曳,好一副宴会盛景。

那人通报后,便转身离去。王爷端坐在堂上,看见葛老前来,便起身相迎。还暗自说道:“可把你给盼来了。这外邦时节不好糊弄,我家藏珍宝都看不上,只能求您出手了。”葛老拍了拍王爷的手让他宽心,便在一处空位落座,顾醒随立其后,观察着在场众人。

王爷回到堂上后,便开口说道:“众宾已齐,开宴。”话毕,礼乐起,舞摇曳,众人起身举杯,向王爷贺道:“谢王爷款待。”王爷举杯回礼,众人再次落座。

顾醒瞧的真切,对面一排坐着的,都是外邦时节,这些人皮肤黝黑,不似后唐这边鱼肥水美,养出的人来白皙可人。顾醒慌死一圈后,隐约在帷幕后看见有甲士护卫,看来最近战事频频,大家都很小心。

此时,葛老小声对顾醒说道:“对面是来自忆楚的时节,此前我后唐与后周开战,殃及忆楚。这不,跑来后唐哭着嚷着要结盟了。”

顾醒知道了些大概,微微俯身疑惑地对葛老问道:“看着对面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不像来求和结盟的啊。”葛老微微一笑说:“那是之前忆楚本想仗着后周的庇护分一杯羹,没想到后周将他们推出来抵挡,伤了些元气,但来求和不能失了脸面,只能死绷着。”

此时顾醒才恍然大悟,原来九渊七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和谐,小有摩擦到成了平常之事。只是不知这忆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后唐结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在大家狼吞虎咽之际,王爷挥手屏退了堂中舞者,开口说道:“我后唐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忆楚使者远道而来,实属不易,国主吩咐,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出来,我等会酌情满足。”

顾醒听到王爷的话,差点没一口水把自己噎死。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有需要你尽管提,但我就是不会满足你。”这不是说了跟没说一样吗?

那忆楚为首之人放下了手中羊排,在衣服上擦了擦,抱拳说道:“谢国主美意,不过刚才已经看过王爷府上奇珍,并没有我等需要之物,就不必麻烦了。”

王爷听完并未恼怒,摆了摆手说道:“刚才诸位没有满意,我已将本国最大钱庄掌柜请了过来,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一定尽力满足。”许你这王爷是给葛老挖坑让他跳啊,难怪刚才催的这么着急,你不入地狱让别人入地狱,还在旁边拍手叫好。

顾醒正想说话,被葛老拦下。葛老起身对王爷拱手说道:“承蒙王爷厚爱,有此美差,是小人的荣幸。”顾醒暗暗赞叹,葛老不愧是经历大风大浪之人,果然宠辱不惊。连被掏家底这种破事,也能应对自如。

第四十五章 兽骨秘藏 王爷明显对这套非常受用,摆了摆手让葛老坐下,面色微醺的说道:“葛老乃本王挚友,你有的便是本王的,我们不分彼此。”顾醒听到这话后,差点没背过气去,但斜眼看着葛老,依旧云淡风轻,这种胸襟城府,实在值得学习。

王爷说完,便拿起案上的酒杯,对忆楚使者说道:“诸位想必了然,不妨说说,还有何等奇珍能让在座怦然心动?”顾醒暗搓搓的嘀咕了声老狐狸,葛老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不要说话,免得落人口实,被秋后算账。

那忆楚国众人交头接耳了片刻,首领模样的人便起身回礼说:“谢王爷美意,我等远道而来,除了结盟外,还确有一物,希望贵国能够割爱。”王爷也来了兴致,这群蛮子终于不绕弯子,进入正题了。

那忆楚使者首领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摸出一根兽骨,递给了伺候在旁的王府陪侍。那陪侍缓步将那兽骨转交到了王爷手上,王爷把玩了半天才对忆楚使者首领说道:“项迁大人,这是何意?”

“原来这名忆楚使者首领姓项名迁,还真跟历史上如出一辙。”顾想这般想着,也抬起头注视着那人接下来的话语。项迁顿了顿才开口说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兽骨乃是当年先祖项羽在巨鹿之战中大破赵国,从其都城中寻到的天书。”

王爷听到天书时,眉角微微抽动,但片刻后又恢复如常继续追问道:“那这天书跟我后唐有何关系?”忆楚使者项迁继续说道:“据先辈讲述,这天书中记载了诸国命数,还关联着万世兴衰的龟甲图。传说将这兽骨拼凑完整后,就能通过上面的记载,寻到那让大唐兴盛数百年的秘密。”

此时王爷的面上彻底挂不住了,他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情绪冷冷说道:“哪敢问项迁大人,我后唐若有此神物,凭什么要拱手让人呢?”

项迁笑了笑,说了一句让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的话。他并没有立刻回答王爷的问话,而是从怀中又摸出一张兽皮,才说道:“那跟兽骨是我忆楚国向贵国送出的诚意,而这块兽皮上,记载了兽骨分布的所在,若两国通力协助,定能早日完成我国主的夙愿。”

王爷听完思索了半晌,才扭头对葛老问道:“你那是否有此物的记载?”葛老连忙起身拱手答道:“小老儿平日经手珠宝玉器,对这类神器却没怎么上心,容我回去仔细查看,才好答复王爷。”葛老说完,顾醒便看见王爷在向他使眼色。

顾醒先是一脸错愕,随即明白过来。也跨出一步抱拳说道:“启禀王爷,师父所说句句属实,想来年事已高,有些事却是记不太清楚了,不如给我们半天时间,让我们回去好好清理,说不定会有想要的答案。”

王爷赞许的点了点头,然后端起酒杯起身对忆楚众使者说道:“看来,一时半会也没办法给诸位满意的答复,不如在府上休息片刻,稍后有了消息,再告知各位,如何?”

他们数人商量了片刻,项迁拱手抱拳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王爷似已料到会这么说,又得寸进尺地说道:“那能否将那兽皮也一并让葛老带回去,方便查看其他兽骨所在?”

那群忆楚使者明显对这个请求非常抵触,面露难色。但半晌后,项迁似说服众人,再次拱手抱拳说道:“为了两国友谊长存,理当如此。”王爷已经压抑不住兴奋,对葛老示意,让他速速去办。

同时对身旁的陪侍吩咐了几句,将那忆楚使者们带了下去,许是让他们休息去了。待那众人走出大堂,王爷才从案上起身,快步走到葛老身旁,耳语了几句。顾醒听的真切,是让葛老将兽皮拓印下来,若能掉包,那更好。

顾醒在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王爷跟葛老说完后,便指着顾醒说道:“葛老,你这徒弟何时收的,机灵的紧啊。”葛老赔笑了几句,便拿着兽皮领着顾醒走了出去。

待坐上马车后,葛老才小心翼翼的将兽皮又重新拿了出来,仔仔细细的查看起来。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里面的缘由。正要收回的时候,顾醒一把拦住葛老,笑着说道:“葛老,不妨让我看看?”

葛老虽不信这小子能看出什么名堂,但还是把兽皮递了过去,想看看顾醒到底有多大的能耐。顾醒接过兽皮一看,这上面画的是副江山社稷图,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葛老眼见如此,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宽慰道:“你还年轻,经历太少。没事,等你到我了这把年纪,就什么都知道了。”就再葛老想接回兽皮的时候,顾醒突然咦了一声说:“葛老,你注意到这兽皮上的描摹了吗?”

葛老听见顾醒有此疑问,接过来一看,确实跟自己已经看过无数次的江山社稷图无二,但偏偏上面的描摹跟兽皮并不贴合,似有二次加工的痕迹。顾醒的重大发现让葛老喜形于色,不免让马夫加快速度,想快些回到钱庄,解开谜团。

经过这一次后,葛老对顾醒又高看了几分。不多时,两人便回到壹分钱庄,许掌柜见两人行色匆匆,便上前施礼问道:“葛老,是有急事?”葛老并未理会,只推说有要事处理,让他照看生意,不要让别人打扰,便带着顾醒往内院走去。

回到内院房内,葛老从将床上的被褥掀开,下面红木床板露了出来,葛老也不忌讳顾醒在旁边看着,摸索片刻后,那床板吱呀一声打开,露出黑漆漆的密道。葛老率先一步,走了下去。顾醒思量片刻,也跟了上去。

走下台阶后,便是一处宽敞的卧房,此处金碧辉煌,比外堂更加奢华夺目。顾醒正惊讶于这暗室的洞天,葛老突然转头对他说道:“人年纪大了,就会有些爱好,不想让人知道。”

说完便走向一处银质案台,将兽皮平展的放在了上面。顾醒快步走了上去,目不转睛的看着葛老接下来的动作。葛老将兽皮放上去后,先是在上面摸索了片刻,确定没有夹层后,便开始了拓印。

这种拓印跟传统拓印不同,类似复印机的原理,利用一种特殊的材料,在银质案台上留下图案,再用宣纸贴上去,将图案复刻下来。顾醒看得目瞪口呆,“这老头还有这般手段,以后一定要让他教我。”顾醒暗暗想着。

完成了表层拓印后,葛老又拿出一直浅黄色蜡烛,点上后待烛火稳定后,便拿到兽皮下烘烤。但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还是没见这兽皮有任何异动,上面的图案也没有任何变化。

此时,葛老额头已经微微冒出了汗珠,顾醒知道,这老头有些慌了。就再这个当口,顾醒突然贴近葛老耳语了几句说道:“不妨试试白醋。”葛老此时已经黔驴技穷,各种手段已经都过了一遍,就是没摸到兽皮的门道。

此时顾醒这一提醒,虽然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从一堆物件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的滴了一滴到兽皮上,然后两人便全神贯注的看着兽皮的变化。就在白醋刚接触到兽皮的刹那,那山河社稷图上的墨迹顿时荡漾开来,起了阵阵涟漪。

在墨迹消散后,原本的江山社稷图已变为九渊疆域图,而且在九渊七国的都城处,都有红点标注。这一幕让两人皆是一惊。待九渊疆域图再无变化后,葛老才有些急切的向顾醒问道:“你可看出了什么门道?”

此时葛老对顾醒才智已有了七八分的信心,虽说不上信任,但在关键时刻帮自己解围两次,多少还是免除了些芥蒂。顾醒盯着九渊疆域图看了半晌,并没有立刻回复葛老的问题。

虽自打出生以来没有仔细了解过这个时代的势力和地域分布,但总归还是有所耳闻,看到九渊疆域图时虽有吃惊,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就在葛老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顾醒轻咳了声,开口说道:“九渊疆域图虽无特别,但不知葛老注意到没有,这红点有些不寻常。”

葛老连忙急切地追问道:“你是看出了什么吗?”顾醒冷静地用手指将红点串联起来,反复画了几次后,默默地看着葛老,没有说话。葛老仔细看了片刻,恍然大悟地说道:“天罡八卦?!”

顾醒点了点头说:“正是天罡八卦。这天罡八卦契合五行,暗合就元七国运势,可谓是一张九渊堪舆图。葛老请看,那红点串联之处,分别关联着七国边境,再将边境连接起来,便成了一个圆圈,圆圈中心便是那九幽极渊。”

葛老猛的拍了一把顾醒,朗声笑道:“好小子,有你的。那照你的意思,兽骨就在红点标注之处,那圆圈中心就是那宝藏所在?”顾醒点了点头,并没有将话接下去,而是反问道:“葛老藏品中可有兽骨?”

第四十六章 落脚为安 葛老沉吟了半晌才转身向密室深处走去,不多时便抱着一个古朴玉盒走了回来。那玉盒乃一整块墨玉雕琢,放在市面上都是无价之宝,可见里面装着的东西,何等珍贵。

葛老示意顾醒收起兽皮,小心翼翼的将玉盒放在银质案台上,缓缓打开,顿时流光溢彩,笼罩了整个密室。待顾醒凝神看去,这墨玉盒中放着一根七彩兽骨,跟那忆楚使者带来的截然不同。

但仔细查看下,除了颜色外,都一般无二,这让顾醒百思不得其解。葛老瞧见顾醒一脸疑惑,关上了墨玉盒子才缓缓说道:“那忆楚使者拿来的,是赝品。”顾醒听到葛老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葛老又接着补充道:“就算是赝品,也是无价之宝。”顾醒不解,疑惑的问道:“既然是赝品,那么跟正品价值云泥之别,为何也是无价之宝。”

葛老笑了笑,让顾醒将那兽皮拿出来,放在墨玉盒子上,才缓缓说道:“因为这兽骨出世时,被人复刻了一套。而用来复刻的兽骨,是用那枯龙渊独有的流萤凶兽的后代所刻,可以说用途上没有区别。唯一的不同是,只有这流萤兽骨,能够打开那九幽极渊的机关。”

顾醒听的似懂非懂,但还是频频点头。虽说并没有听说过什么流萤凶兽,但看那奇光异彩的兽骨,想来也是珍惜异常,比那孤啸山庄外的醒狮,不知高了几个档次。

葛老说完,便将那墨玉盒子又拿进了密室深处放好,并对顾醒说道:“照着我刚才的方法,拓印一份。”顾醒正要说还请葛老亲办,没想到那老头已经走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顾醒只能拼命回忆刚才葛老的操作,依葫芦画瓢将那九渊疆域图拓印了下来。待葛老出来后,恭恭敬敬的将兽皮和拓本都交给了他。葛老微笑着点了点头,并向着密室楼梯走去。顾醒也匆忙跟上,走时往密室深处看了一眼,似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出了密室,葛老便将那拓印的副本交予许掌柜,并让他再照着画一份。顾醒疑惑问道:“刚才为何不多拓印一份?要用这拓本来画?”葛老并没有答话,只是催促着许掌柜快点。半炷香的功夫,许掌柜便见画好的图交予了葛老,葛老拿到后,便出门上了马车,往王府方向赶去。

上车后,葛老才压低声音对顾醒说道:“这其中门道,你不必知晓。只是这兽皮如果继续拓印,怕是要废了。”顾醒做恍然大悟状,也不再言语,乖巧地坐在一边,等待着葛老的吩咐。

葛老许是有些疲惫,伸了个懒腰,便趟了下来,不多时隐约打起了呼噜。过了多时,才来到王府后门,顾醒暗自盘算,这一趟比刚才可是多了不少时间,这马夫真是吃这行饭的主,将主子伺候的妥帖。

来到后门,刚才前门迎接之人早已候在了门口,葛老看见来人笑逐颜开,从袖中摸出一锭银钱塞了过去。那人也不推辞,接过银钱小声说道:“王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赶紧的吧。”

葛老连忙道谢,随着那人就走了进去。顾醒跟在最后,四下观望了番,发现此处并无喧闹之音,可见王府面积甚大。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了一处门前,那人轻叩门扉后,便推门而入。一会光景又走了出来,示意葛老顾醒二人进去,自己则在门外守候。

待二人入内,那人才轻轻关上房门。门内一片烟雾缭绕,许是烧了些檀香,让人神经舒缓。王爷此时正端坐在那桌案上,手里拿着本兵法韬略正在看着,见葛老二人到了,便放下书,满脸期待地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葛老抱拳行礼道:“禀告王爷,已窥得真迹。”这是一句行家暗话,说的是这物件别有洞天,但还是被破解呈现真容。就在顾醒暗道葛老要居功的时候,葛老突然又说道:“多亏小徒机敏,不然老朽还得多费些功夫。”

王爷看向顾醒,赞许地点了点头,从葛老手中接过兽皮,仔细看了起来。葛老也走上前将刚才的话对王爷复述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自己有兽骨和忆楚使者带来的是赝品的情节。

顾醒暗自叹道:“这老头好心机,横竖都得让我来背锅,若有功便是同享,若出了变故,那便是自己来独背。还堵了自己的嘴,将自己绑得严严实实,没办法透露其他细节。”

顾醒只得在旁边看着葛老口若悬河,这老头又添油加醋说了一堆玄学,把王爷听的连连点头。言毕,王爷便拍了拍手,那门外陪侍便走了进来。

王爷对陪侍吩咐了几句,让他将忆楚使者项迁带过来。陪侍领命后便退了出去,王爷此时又坐回了桌案,并对葛老说道:“你知道等下该怎么说吧?”葛老微笑点头,并拍了拍顾醒说:“有我徒儿在,出不了岔子。”

顾醒此时已经恨得咬牙切齿,这老头看来已经打定主意将推出来挡箭,自己安然在后面作壁上观。够狠啊,你这厮,我都助你两次,还不肯放下对我的戒心,看来等下只能将你也拉下水,才能护自己周全了。

不多时,那忆楚使者首领项迁便来到了此处。看到葛老二人在了,面上也有些兴奋,对王爷开口问道:“敢问王爷,是有了眉目?”

王爷并未直接答话,而是示意葛老来说。葛老站起身轻咳了两声开口说道:“是破解了兽皮中的隐秘。”那项迁眉头微皱,接过兽皮看了半晌后,才漠然的问道:“就这些?”

葛老笑了笑,示意顾醒接着说下去,直接着从旁端起了一杯茶,品了起来。顾醒纵然有千万个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想了想便开口说道:“这是副九渊疆域图,那红点标注之处,便是兽骨所藏之处。”

项迁听完顾醒的话,脸色缓和下来,接着问道:“可有其他讯息?”顾醒看了葛老一眼,葛老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顾醒这才扭头对项迁说道:“通过这些线索,可以推断出,宝藏埋藏之处在九渊极渊。”

此言一出,项迁面露吃惊之色,而另外令人则没有任何变化。项迁本想继续追问下去,但王爷突然开口说道:“项使者,我们已经说了这么多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后面再谈吧。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隐忧。”

项迁自觉失礼,便抱拳说道:“王爷此言极是,后周此时来势汹汹,不知贵国有何应对之策?”王爷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示意葛老二人退下。此时再让他们听下去,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葛老起身告辞,顾醒走时专门留意了下项迁的神态,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时,便连忙低下了头。项迁淡淡一笑,又转头跟王爷攀谈起来。

顾醒跟着葛老快步走出了王府后院,上了马车后才开口问道:“葛老,你让我说,不怕我说漏嘴吗?”葛老微微一笑说:“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不会说漏嘴。”

顾醒只能悻悻然作罢,不再言语。而葛老却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问了顾醒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你是否愿真心拜入我门下?”说完便看着顾醒的眼睛,似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顾醒听到问题时本想搪塞几句,没想到这老头居然难得的认真,便也认真回答:“不愿。你知道,就算我说愿意,你也不会相信。”葛老似已料到顾醒会这么说,突然朗声笑道:“虽有些失望,至少你很诚实,我很喜欢。不管你怎么想,从此刻起,你便正式成为我关门弟子,将继承我衣钵。”

顾醒并没有被葛老的话打动,而是冷漠的说道:“你又想将我推下那万劫不复?”葛老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你年纪不大,心思不少。我并没有这般想,你日后自会明白。”

顾醒也不再纠缠,也不再伪装,冷漠地坐在一旁,不再言语。葛老许是想到了什么,看了看顾醒后,便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的景色。只是顾醒并不知道葛老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他也不想知道。

不多时,马车便回到了壹分钱庄,葛老在顾醒的搀扶下来到大堂,一副爷孙相融的和谐景象。许掌柜看着两人回来,侧身在葛老边耳语了几句,葛老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又带着顾醒在钱庄转了片刻,葛老对许掌柜招了招手说道:“许恍,这是我关门弟子顾醒,你给他安排一个差事,从最基础的学起。”说完便向内堂别院走去,顾醒此时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跟在这老头身边,着实如履薄冰。

许掌柜看着葛老走远,才小声问向顾醒道:“葛老已有十多年没有收过徒弟了,你是怎么……”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醒打断说:“许掌柜,安排个差事吧。”许掌柜被顾醒一句话噎了回去,只能作罢。又不能发作,只能用手指了指大堂最右侧的一个人说道:“跟那木头学鉴宝,可好?”

顾醒不置可否,漠然地点了点头,不管怎样,总归是稳定下来了。至于干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第四十七章 剑走龙蛇 看着顾醒点头应允,许掌柜顿时眉开眼笑,领着顾醒向那角落处的人走去。饶是大堂内人来人往,但与那人搭话的却是寥寥无几。不是万不得已,基本没人去找那角落之人。那人也落个清闲,对这些也不太放在心上。

许展柜几乎是小跑着溜了过去,生怕顾醒反悔,一个劲的朝他招手,让他快些过来。顾醒虽心又疑虑,但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况且此时栖身最为重要,若被赶了出去,那么接下来的计划科就会变得棘手起来。

想到这里,顾醒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快步走上前去。待顾醒来到近前,许掌柜轻咳了两声,见那角落之人没有任何反应,微微有些动怒。但许是想到了什么,又收敛起了怒容,转头对顾醒笑着说道:“还不快上来拜见我们钱庄的首席鉴宝大师——林匠辛。”

说道“首席鉴宝师”时,许掌柜故意拖了个长音,并用尖酸刻薄的语调润色了下,惹的周围的其他同僚和客人都微微侧头看向这边。看饶是如此,那名为林匠辛的鉴宝师,依旧盯着自己手里的一枚骨玉,没有丝毫要搭理许掌柜的意思。

看到此了闭门羹,许掌柜似压抑不住自己的恼怒,对玄匠辛吼道:“我说你,这是葛老的关门弟子,你都如此不屑一顾,还想不想在钱庄干了?”

听到许掌柜将葛老搬了出来,那人才缓缓抬起来,瞥了眼顾醒,然后又低下头自语道:“我这有些急事,让在孩子在这稍等我片刻,您有事就先去忙吧。”

许掌柜此时已经彻底涨红了脸,正欲发火。这时从后院快步走来了一个年轻人,在许掌柜身边耳语了几句。许掌柜这才慢慢调整了下内息缓和下,嘴里不依不饶地说道:“今天就放过你,以后有的是时间收拾你。”说完便跟着那人向后院走去。

顾醒瞧的真切,定时葛老听到吵闹之声让人来解了围,不然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这时顾醒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小声议论,说着林匠辛一来到钱庄,葛老就将他奉为上宾,还想将掌柜位置许给他。

不是许掌柜百般阻挠,加上许掌柜跟随葛老多年的情分,说不定掌柜就是他的了。不过,自从许掌柜得势后,对林匠辛那简直是各种刁难,好在这人性子淡薄,也没争抢之意,久而久之就给了个闲职,不再理会了。

没想到今日又闹出这般事情,许是葛老关门弟子让许掌柜有了压力吧。说到这里时,那两人忍不住笑出了声,顾醒听的真切,这才将个中缘由理了个七七八八。

这时,林匠辛将手中的骨玉擦拭了下,放在一个红木盒子里,小心翼翼的首好后,又将用来鉴定的物件也规整好,才抬头对顾醒说道:“你今后就跟我学了?”

顾醒勉为其难地笑了笑说:“从刚才许掌柜说的来看,应当是了。”那人默默点了点头,这时顾醒注意到,那人的脸颊侧有道疤痕,只是被散发遮着,看不真切。

正要细看时,那人又将头低了下去,喃喃说道:“那行,那从现在起,你便跟着我吧。至于能学会多少,全凭你自己的造化。”

顾醒正在沉思刚才看到的异样,听到林匠辛的话语,并没有直接应承,而是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姓林?”林匠辛此时已将收好的物件拿在手上,顾醒分明瞧见他听到问话时拿东西的手抖了抖,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

林匠辛并未回答顾醒的问话,而是起身往后堂另一处走去。顾醒连忙抬脚跟上,待走到一处僻静小院时,林匠辛才停住脚步,转身打量着顾醒,依旧没有说话。

看了半晌,把顾醒看得浑身不自在。许是没看出什么端倪,自顾自摇了摇头,向着一处简陋的小屋走去。顾醒不置可否,只能快步跟上。

待走进屋内后,林匠辛来到一处桌案前,按动了一处机关,只听吱呀一声,那桌案便由中间向两边平展打开,变成了之前的两倍有余。顾醒心里略略有些吃惊,正想发问,就被林匠辛抬手打断。

说道:“雕虫小技罢了,来吧,从最基础的学起。”顾醒只能打消了继续询问的念头,但这种出自先秦墨家的机关术,却被他记在了心里。

林匠辛将手中的卷布在那打开的桌案上摊开,顿时各类鉴定物件就呈现在了顾醒眼前,顾醒从未接触过类似的东西,顿时小孩心性起,凑了上去。

林匠辛并未直接开始介绍这些物件的用途,而是盯着顾醒问道:“你对此道,可有兴趣?”顾醒思索了片刻,郑重其事地说道:“没有,但求栖身,想学门手艺罢了。”

林匠辛面色波澜不惊,许是顾醒无论做出怎样的回答,他都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一样。听了顾醒的话,他又接着说道:“所谓鉴宝,就是看这器物的品相和背后的故事,来评估它的价值,当然,也讲缘分。这就跟看人一样,有些人见第一面就觉得熟悉,有些人相熟已久还是跟陌生人一样。”

顾醒听前半段话觉得在理,再听后半段就觉得有些藏话,便开口询问道:“林大师可有什么话对我说?”林匠辛破天荒的笑了笑说道:“没有,就是兴之所至,随口胡诌罢了。”

顾醒刚才已经有了猜测,此时更加深了怀疑,但没有任何证据,纯粹是自己的想象,想来这人也不会承认。便不动声色地问道:“那林大师可否知道,世间有何一物难求?”

林匠辛正欲开口讲述那些物件,听到顾醒的话,眼中顿时焕发出了些许神采,又慢慢黯淡下来。半晌后才开口说道:“世间万物皆好求,唯独人心最难知。”

顾醒听完林匠辛的话,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只能愣愣的看着他。林匠辛似觉失言,轻咳了两声后指着桌案块布中的物件说道:“鉴宝虽需靠外力,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经验积累。所以你须掌握鉴宝四要。”

顾醒连忙半开玩笑的追问道:“哪四要?不会是望闻问切吧?”林匠辛并没有因为顾醒的冒犯而生气,反而郑重其事的说道:“一要询问宝物来历,知晓它出处;二要细查宝物全貌,辨其真伪;三要抚摸宝物纹路,感受内在灵气;四要借助工具,验证前三者是否属实。完成四要,便能正在掌握鉴宝的精髓。”

顾醒听完觉着有些好笑,前三要基本没用,除了借助工具,其他都是自己的主观判断,哪里当的真。正想继续追问时,林匠辛又说道:“待你到我这个程度,便不用依靠外力,随心而鉴,也能从容应对。”

顾醒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指着桌案上一块半透明石头问道:“这是何物?”林匠辛说道:“此物名曰聚魂,借助此物可凭借肉眼看穿宝物灵气聚散,可谓是鉴宝物件的核心。”

顾醒此时几乎要笑出声来,对林匠辛说道:“林大师,据我所知,那气息流转乃是天地造化,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够窥破的,你这也太唬人了吧?”

林匠辛见顾醒不信,便从怀中摸出那红木盒子,拿出刚才看了许久的骨玉,让顾醒用那半透明石头细看。顾醒拿起那半透明石头,这石头入手冰凉,被打磨的异常光滑,边缘处还有些锋利。

顾醒用着石头往那骨玉上看去,只觉那骨玉周边闪出奇异颜色,正一缕缕往外冒着。看了会,顾醒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将那透明石头对准林匠辛看去,只见林大师周边荡漾着浅紫色光芒,但并未外泄,只是萦绕四周,飒是好看。

顾醒看到此景,想起婴孩之时,曾听姑姑说过,习武之人都会有内劲萦绕,根据功法不同,呈现出的颜色也不一样。姑姑曾说自己的内劲是浅白色,若那冬日白雾,经久不散。

而练那灵巧功法之人,颜色便会呈现出浅紫色或浅黄色。看到顾醒拿着半透明石头看着自己,林匠辛一把夺过,并急切地盯着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顾醒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听到林大师的问话,已将手往腰间短剑处摸去,就待对方暴起时好乘势反击。嘴上却说着:“什么都没瞧见,只是模糊了些。”

林匠辛听到顾醒的话,顿时收敛了外放的内劲,平静了下来。并将那鉴宝物件都收了起来,将顾醒推出门去。顾醒被这莫名其妙的变故弄得有些发蒙,隔着门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匠辛过了好一会才回答说自己有些累了,让顾醒自便,明日再教他。顾醒听完自觉无趣,便走身离去。待顾醒走远后,林匠辛才缓缓打开房门,探出脑袋来看着顾醒远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难道是他?”

而就在林匠辛说出话语的同时,顾醒也在大堂角落处说出了同样的话,“难道是他?”顾醒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又仔细回想了一遍,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人是他的故人,只是他或许认识林大师,但林大师根本不可能认识他。

第四十八章 破冰解虑 此时,顾醒心情有些复杂,看到眼前之人,想起那晚发生的种种,只是纳兰所说满门全灭,为何偏偏还有人活了下来。只是这种苟且偷生,不知道个中又经历了怎样的波折,才活到了今天。

如果这人真是他,那么还有其他人活下来吗?如果真按照自己想象的那样,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呢?顾醒带着满腔的疑问,缓步向外堂走去。

就在顾醒沉思的时候,突然身体被什么东西猛的撞了一下,此时已来不及反应,但转念一想不能暴露自己身怀武功的事实,只能顺势被撞翻在地。

假意摸着磕在地上脑袋,顾醒抬头一瞧,许掌柜那富态的身躯突兀的出现在了眼前,正似笑非笑地斜眼看着他。顾醒顺势慢慢站了起来,聋拉着脑袋,突然抱拳跟许掌柜说道:“许掌柜,抱歉冲撞您了。”

许掌柜本以为顾醒要仗着有葛老撑腰,正欲发作想借势打压下顾醒的嚣张的气焰。没想到顾醒去了趟林匠辛的住处,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异常乖巧起来。

许掌柜虽有疑问,但也省却了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阵仗,总之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面带愠怒之色的训斥道:“以后走路长点心,知道吗?”

顾醒连忙点头称是,但在心里已经将这许掌柜列入必杀名单了。顾醒此次来都城,虽不愿惹是生非,但对于敢阻碍自己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况且眼前这人,很可能知道林匠辛的过往,自己暂时还需讨好才是。想到这里,顾醒顺势向许掌柜问道:“不知许掌柜将我安排在林大师手下,可是葛老特意的安排?”

许掌柜没想到顾醒有此一问。其实这不过是他心血来潮的“一箭双雕”之计,但既然顾醒这么问了,不如借坡下驴,承下这个情来。以后若是葛老问起,自己也是居功一件,若真能打探出什么秘辛,那更是居功至伟。

许掌柜想到这里,面色由怒转喜,一把拍在顾醒肩头,将他搂在身侧悄声说道:“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此事不能伸张。将你安排在林匠辛身边,不仅是要你学习他的独门鉴宝的方法,还要去摸他的底。”

顾醒心里猛地一震,许掌柜这般说来,这个林匠辛的过往看来他们也不甚清楚,还需要自己去打探。既如此,眼前这个胖子留着也碍事,不如找机会将他处理掉,省得继续膈应自己。

顾醒看着许掌柜那张肥腻的脸,虽然心里已打定主意,但面上还是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神情,表示自己将不负所托,一定将林匠辛摸个通透。

听完顾醒的话,许掌柜满意的摸了摸下巴上为数不多的胡须,向着大堂刚来的一名身着富贵华服的客人走去。顾醒将许掌柜走远,小声啐了口唾沫,便有转身往林匠辛住处走去。

此时顾醒走的异常小心谨慎,之前他是被林大师半推半赶出来的,他生怕自己去而复返会引起林大师的疑心。况且,自己此次折返还带着许掌柜的“任务”,虽然自己另有打算,但多少还有些顾忌,在没撕破脸前,许掌柜还是有点作用。

至少在恶心人上面,作用明显。顾醒拿定了主意,走到林匠辛门前,用三长两短的顺序轻叩了几声。这动作顾醒依稀记得是那故人的一个不起眼的习惯,因在顾府身居要职,顾而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拿捏的十分小心。

听到这敲门声,门内之人明显有些迟疑,但终究还是起身打开了房门。看见来人是顾醒,林匠辛眉头微微皱起,疑惑的问道:“我不是让你走了吗?怎地又回来了?”

顾醒便虚虚实实的将许掌柜的吩咐说了一遍,说许掌柜让自己好好跟着林大师学习云云,听的林匠辛一阵冷笑。但当顾醒说完后,林匠辛还是侧身让开了一道缝隙,示意顾醒进来。

顾醒见状一溜烟便钻了进去,待顾醒转身正欲说话时,门猛地一关,自己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掐住脖子提了起来。顿时顾醒双脚离地,两眼充血,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而林匠辛一改此前逆来顺受的模样,恶狠狠的问道:“你究竟是谁?想从我自己得到什么?”顾醒拍了拍林匠辛掐着自己的脖子的手,示意他放下。林匠辛顺势将顾醒一把仍在了地上。

短暂的失神后,顾醒剧烈咳嗽了几声,权衡着是否需要应对一下。但转念一想,若此时自己拔刀,那么情况必然陷入不可调和的境地,那么自己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顾醒想到这里,便装作无辜的样子眼泪汪汪地对林匠辛说道:“林大师,你这是为何?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林匠辛也觉察自己有些唐突,只能自顾自走到桌边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后才说道:“你来接近我,是许恍的意思?”

顾醒自知已然瞒不住,只能接口说道:“林大师,我才十三岁啊。”说完被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毕竟还是个孩子,林匠辛终究下不去死手,便借口说道:“那你走吧,跟许恍说,若再得寸进尺,我便亲手杀了他。”

顾醒啜泣着大声说道;“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好不容易在都城有了个落脚之处,本想跟你学些本事,却不曾想就这么断了,让我往后如何自处啊。”

林匠辛似动了恻隐之心,怒色也缓和下来,示意顾醒过来坐下。待顾醒怯生生的走到近前,便倒了杯茶递给他。顾醒颤巍巍地接过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又将茶杯忐忑的放下,便面露惧色地看着林匠辛。

顾醒此时明白,说什么都显得有些牵强,不如装无辜装到底,等对方先开口,再见招拆招。打定主意后,顾醒便冷静了下来,只是表面依旧瑟瑟发抖,将那弱小可怜演绎得淋漓尽致。

林匠辛似不忍继续对顾醒用强,但又不想继续容忍他呆在此处,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眼见此景,顾醒也安于现状,等待着林匠辛接下来的话。无论接下来他说什么,自己都将撇清关系。

但万万没想到,林匠辛问了一个最不该问的问题。他淡然地问道:“你是冥尊带来的?”顾醒本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实在没想好怎么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懵。

林匠辛瞧见顾醒这般模样,似已猜到什么,居然露出久违的笑容继续说:“你无须掩饰,我已知晓。当年承了他的情,才有了我今天,若不是他,我林某人早就死在那一夜了。”

似察觉自己失言,林匠辛连忙打岔道:“不管是与不是,我自会查验,不过在此期间,你还是跟着我,免得糟了许恍的毒手,他可不像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顾醒只是惊恐地点了点头,从林匠辛的刚才的话语中,他已经更加确定,眼前之人就是那一夜的生还者,或许还能从他嘴里听到更多的有关那一夜的信息。

只是林匠辛似不愿继续说下去,起身摸向桌下打开机关,又重新拿出那套鉴宝的物件,似要继续为顾醒讲解。突然间,窗外又些许响动之声,顾醒正欲上前查看,便被林匠辛一把拉住,示意他切莫伸张。

顾醒这才稳住身形,等待着林匠辛的授意。刚才顾醒看的分明,窗外又一人影闪过,此时再细看,却似眼花了一样。林匠辛瞧见窗外再无异动,便压低声音对顾醒说道:“他们无时无刻都在寻我的破绽,若被他们听了去,恐怕你便没好日子过了。”

顾醒此时才有些明白,刚才林匠辛的举动,或是在保全自己,不免心底有些温暖。但转念一想,他不会有什么阴谋,便又明知故问道:“难道他们因为你针对我?”

林匠辛漠然地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顾醒此时别无他法,若不能摸清林匠辛的过往,便是自己也不能安心,更何况一天到晚防贼一样防着他的许掌柜。

两人相对无言,许是触及了伤心事,都生出了些许伤春悲秋之感。林匠辛更是铺开了一张宣纸,在纸上写道,“世道荆棘命多舛,几经悲凉,堂前金玉朝阳。落木萧萧离人处,一杯浊酒,万般情愫。千回百转终成逝,只道旧城墙,蒿草已人高。”

顾醒从这苍劲的笔触中品尝出那万般哀愁,那是吃过寻常人不曾吃过的苦,品过寻常人不曾品过的泪,才能有这般的不为外人道也。许是看出顾醒又些恍然,林匠辛哑然失笑道:“你可懂其中之意?”

顾醒点了点头说:“虽不尽然,但却知晓几分。林大师一定经历了不堪回首的过往。”林匠辛拿起茶杯仰头灌下,将茶当酒痛饮,醉不尽那人心。

顾醒此时不愿打扰,只能在一旁默默等待,等待着林匠辛的宣泄。一柱香的功夫,林匠辛终于缓过神来,略带歉意的说道:“让小友见笑了。”

顾醒心里一动,看来经过这么一出,两人的间隙是缓解了许多,便接口说道:“林大师有感而发,我亦能感同身受,看来我们有着相似的过往啊。”

这么不经意的一句,让林匠辛认真的端详起顾醒来。

第四十九章 破碎过往 过往?太虚无缥缈了。就如未来一样,在消逝和憧憬中反复折叠,然后再记忆深处沉淀,最终流淌在岁月的长河里。但有那么些故事,不能忘却,也不敢忘却。

或是欢声笑语,或是悲怆离别,都会在过往中烙印下独特的记号。那在记忆中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充斥着太多太多的痕迹。每当夜深人静时,看着似曾相识的物件,会不会想起那些值得追忆的曾经呢?

但林匠辛不敢回忆,本来他可以安安稳稳,慢慢年华老去。就在那么一个地方,陪着那么一个人老去,或是陪着那么一个人长大,如果没有发生那一切的话,或许这个过于简单的梦想,不会那么奢侈。

直到如今,每每回忆过往,脑海里充斥着的只有刀光剑影和声嘶力竭,而曾经的温暖都随着那夜的寒光不复存在。这是根植在记忆深处的魇,是魔怔,是毒瘤,是一切痛苦开始的根源。

而眼前这孩子,似要撕破那层薄如蝉翼的阻隔,将那血淋淋的真相彻底暴露在眼前。不!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林匠辛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而顾醒似已料到这一切,本能的往后退。林匠辛越来越疯狂,开始抓向任何能够得着的东西,似要撕破那血淋淋的过往,将一切揉碎后丢弃,再深埋。

顾醒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全然没有十三岁孩子应有的恐惧,而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怜悯着眼前这个可怜人。看着林匠辛的癫狂,顾醒的心也越来越冷,这种应激性综合征反应,他不会不知道,而且很清楚。

只是受及极大的刺激和折磨后,才会出现的情况。且若得不到足够的治疗,这种危害将伴随终生。那一夜的真相或许不能从林大师那里听到了。

就是这么浅显的询问,都让他如此癫狂,若真的再深入问下去,那后果可想而知。

就在顾醒准备转身逃离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又被轻声关上,就如同幻觉一般。但顾醒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林匠辛面前,佝偻着身体,但却那么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来人正是葛老,顾醒本以为他不会来,或来的不是他。但他还是来了,来的那么突然却又那么巧合,似早已等在门外,就在静候着这一切。

只见葛老跨步向前,手肘抵住林匠辛前胸。就再林匠辛失神的片刻,从袖中摸出一颗丹药,顺势送进了他嘴中。随着林匠辛喉咙的蠕动,顾醒看见眼前歇斯底里的人慢慢冷却,如烧红的烙铁被放进一缸清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葛老将林匠辛扶会床上休息,待他躺下后,又仔细瞧了半晌,才转头看了看顾醒。没有言语,而是缓步走到了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浅饮了一口,长长叹了口气。

此时顾醒去留之间,有些茫然。待葛老再次抬头看向他时,却是有些不自在。葛老微微笑了笑,向他招了招手,示意过来坐下。顾醒踌躇了片刻,还是缓步走了过去,坐在椅子上。只是坐的十分奇怪,蜷缩着身子,似要随时弹起一般。

葛老微笑着安慰道:“没事了,没吓到你吧?”此时顾醒表面看起才微微定神,但心里却在盘算着刚才葛老到底看穿了几分。暗自掂量了片刻后才颤巍巍地答道:“吓死我了。”

葛老眼神中有一抹奇异色彩,稍纵即逝。就这么瞬息之间,也被顾醒察觉。葛老瞧见顾醒这般作态,只能略作无奈道:“已经许久不犯病了,没想到今天被你撞见,见笑了。”

顾醒拍了拍胸口,似在稳定心神,好长时间后才开口询问道:“林大师一直有这毛病?”葛老正欲端起茶杯,叹了口气,始终没将已经握住茶杯的手拿起。

看了许久茶杯后才转头对顾醒说道:“这个故事说来话长,也不知当不当讲予你听。既然你赶巧碰上了,以后这喂药的事情,就交给你吧。”

顾醒连忙追问道:“喂药的事包在我身上,那故事能不能讲给我听,一事换一事。”葛老狡黠地看了顾醒一眼,似在赞许他的机敏,又似在评估在孩子的七窍玲珑。

这次葛老没有喝茶,而是起身走到林匠辛床榻旁边,俯身喃喃说道:“我年纪大了,兴许以后就指着这孩子护着你了。”顾醒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葛老将一旁的被褥拉起盖在了林匠辛身上,略带惋惜地说道:“若不是这毛病,一旦继承我衣钵,将来定能封王拜相,有一番作为。但可惜,好好的一个人,怎就得了这怪毛病呢?”

说完似苍老了几分,顾醒连忙上前搀扶,将葛老扶回桌前坐下。顾醒不敢继续追问,只能静静等待着,葛老接下来的话。似被回忆拽住,葛老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才对顾醒说:“你且坐下来,听我说。”

顾醒连忙将一旁的凳子拉了过来,乖巧坐下后,等待着葛老的娓娓道来。

故事要从那一夜说起,“那夜下了很大的雪,许是这后唐建都以来,下的最大的一次。都说瑞雪兆丰年,我当年也才五十出头的年纪,身体还很硬朗,虽刚接手这钱庄不久,但不曾出过纰漏,也算打理的井井有条。”

“而事情的起因,就是从明月楼那买到消息,有了我孩子的下落。”顾醒听到这里,心里不免咯噔了下。暗道,“难道葛老和林大师之间,还有渊源不成?”

“我接到暗信,让我在当年盛极一时的顾府门外等候。”葛老说到这里,刻意仔细瞧了瞧顾醒的神情,见无异样,反而有了几分诧异。但随即又收敛神情,接着说道。

“我虽来后唐都城不久,但人情世故耳融目染,达官显贵也有了些来往,自认是通晓些门道,也想有机会跟这顾府之人攀上写交情。但始终未能如愿。因为这家高门后,始终冷冷清清。不似其他门庭若市,来往之人毕节接踵。”

葛老讲到这里,又喝了口茶,才继续说道:“后来才知道,顾府家主乃是后唐开国元勋,而顾府现任家主,为后唐戍边守疆数十载,若如今安在,定没有那后周滋扰之乱了。”

顾醒微微有些动容,但只能在心底里暗自咬牙,不敢表露分毫。葛老说道这里,长叹了一声,似在感慨当下,又在追忆往昔。过了半晌后,才又说道:“听闻顾府家主深受皇恩,但却其他皇室权贵所妒,只能戍边一方,留下妻儿在这都城,当做人质。”

顾醒此时才明白,为何只出生起府内便只有姑姑他们几人,连仆人都不曾见到几个,唯有那林管家尽心操持,才不至于萧索景象。葛老觉察到顾醒有了几分黯然,便停下了讲述,询问道:“可是想到了什么心事?”

顾醒连忙摆手说道:“哪能,只是天下流民四散,当年若没有大将军功勋,哪能保一方平安。只是想到如今光景,不免有些怅然。”

葛老重重点了点头,就连他那脸上的皱纹也跟着微微颤抖,许是说道了心坎里,或是想到了什么,不免感同身受。待顾醒说完,葛老又接着说道:“我拿孩子也是在那战乱中被冲散,多年未能寻得啊。我本想通过门路攀上顾府,却不曾想在那一夜,突遭变故。”

“就在那夜雪夜前的几日,听闻顾大将军突然返回京城,各路人马皆是蠢蠢欲动。就连市井巷弄之人都在议论纷纷。”

“他们在议论什么?”顾醒连忙追问道。

“据传顾大将军此次回都城,明面上时为自己刚满百日的儿子设宴庆祝,实则是要举兵谋反。”葛老说到这里,话音不免低沉了几声。

“坊间传闻一时风起,不免人心惶惶。在位者也有诸多猜忌,就安排了当时正得圣宠的七皇子去一探虚实。一来是带着圣意前往道贺;二来就是伺机而动,若有不轨之举就当场诛杀。”

葛老面色有些黯然,接着说道:“而我虽有疑虑,但这么些年终于知道自己孩子的消息,作为一个父亲,哪能顾得了那么多。于是我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等在顾府附近,等待着给我传递消息的人。”

顾醒听到这里,突然疑惑的问道:“为何要选在顾府附近接头?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刻意为之?”

葛老脸色微变,在长叹声后又接着说道:“开始我也奇怪,明明坊间已有传闻,此时前往必然会被波及。但那明月楼探子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那便是,我的儿子很可能就再顾府。若突遭变故,或许我能及时救下。”

此时顾醒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只是身在局中,分不清虚实罢了。就如葛老这般也深陷其中。活在这世间,人人都是牵挂,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第五十章 半路生变 可明知身在局中,却又对命运无能为力,被枷锁裹挟的人们,直至死亡才能从中得到解脱。如葛老、如林大师、如自己,谁又不想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呢?

葛老轻叩了下桌面,将顾醒从思绪中拉扯了回来,接着说道:“我自知其中深浅,但奈何有了希望。对于我而言,这微弱的希望,确实一盏明灯,照亮了我黑暗的半生。我便是身死,也足矣。”

顾醒强压着心中的冲动,只是沉默地听着,听着葛老口中的故事跟自己的经历重叠在一起,虽然补全了些许,但却又留下了更多的谜团,而这些谜团或许将来有一天,自己能够将其一一解开。

葛老还在缓缓讲述着,但顾醒已经有了自己的盘算,当葛老讲到一人从后门中爬出时,顾醒才猛地记起,那夜不曾出现的人,便是林掌柜。那这位林掌柜,和眼前的林匠辛,又有什么关联呢?

葛老如是说着;“我猫着腰躲在离顾府不远处的一处巷弄墙根处,此时已临近子时,整条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漫天鹅毛大雪被夜风扶虐,肆意打在我脸上、身上。”

“而我并不觉得寒冷,只有那心中的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着,燃烧着那黑暗。我凝神看去,本来空旷的长街,被黑压压的一片甲士所淹没,一眼忘却,看不到尽头。而那院内欢声笑语,此时显得格外刺耳,仿佛临行前的悲歌。”

“果不其然,一阵喧闹声后,本来其乐融融的院内突然传来刀兵利器的声音,门外的甲士也似得到命令般,往门内拥去。据传顾大将军此处回来,只带了一队亲卫,本想着孩子百日宴后第二天就走,没想到却落了个如此下场。”

顾醒此时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只能用手紧紧拽住大腿内侧,想通过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葛老似陷入回忆般,又接着说道:“我察觉到异样,正想逃离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后门爬了出来。我不敢上前,只能打着哆嗦站在墙根处看着。待确认后方没有追兵后,才冲上去将他拉了回来。”

顾醒强忍着呼之欲出的眼泪说道:“那你怎么能够确认,这人是你儿子?”葛老恍惚着,全然没有之前那般睿智的神态,只有说不出的哀伤。

葛老并没有立刻回答顾醒问题,而是望着趟在床上的林匠辛说道:“我不能确定,但他身上有一个锦囊,是他小时候我送给他的。我拖着浑身是血的人,在他身上翻找,找到了这个锦囊。那时我便认了,不管他是不是我儿子,我都认了。”

“带他回来后,遍访名医,皆说药石无用。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明月楼送来了一颗灵药,救了他的性命。我当时就发誓,愿用壹分钱庄十五年的半数收入来回报。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他命保住了,落下了病根,但却在鉴宝上有异于常人的天赋,自己琢磨了数年光景,便有了如今的成就。”

说到这里,葛老嘴角微微翘起,似有了些骄傲。对于他而言,林匠辛到底是不是他儿子已经不重要了,他找回了心灵的依靠,这就够了。

“你没有跟他相认吗?”顾醒追问道。“相不相认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在我身边,不就行了吗?”葛老淡然地说道。此时的葛老,又恢复了那睿智模样。

顾醒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看了看葛老,又看了看床榻上正安静睡着的林匠辛,似明白了什么。葛老说完后,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走出门去。顾醒想上前搀扶,被葛老拦下,只是授意他照顾好林匠辛。

顾醒此时才明白,为何林匠辛在壹分钱庄会被排挤,为何又能从容自在的生活下去。活着,也许就是一场修行。顾醒见林匠辛没有醒转的迹象,便悄声推门退了出去。

待回到外堂时,葛老已然不在,许是寻了处地方,去追忆曾经了吧……顾醒如是想着,抬腿走了出去。他想出去,刚才的信息量太大,唯有寻一处安静地方,好好理理头绪。

打定主意后,顾醒便向着刚到都城时的那处偏僻别院处走去。走到大街上,人潮熙攘,到处都是稀奇古怪的玩意。顾醒被那些物件吸引,暂时将过往压抑在了心里。

就在顾醒走马观花看着摆摊小贩贩卖的物件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同时有一只手伸向他腰间的短剑。那声音说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不知道这里是我的底盘吗?”

顾醒反应迅捷,立刻转身后撤,同时一把握着了腰间短剑,做出随时搏命的姿态。这一举动将身后的几个一般大的孩子吓了一跳,看着他们惊恐的表情,顾醒暗自好笑。只是他们的穿着,却是绫罗绸缎,不似一般平民百姓。

那孩子壮着胆子说道:“你……你……还想当街行凶不成?”顾醒听完后,思索片刻便收了姿态,拱手说道:“我乃壹分钱庄葛老座下弟子,不知有何贵干?”

那孩子听完顾醒的话,诧异的挠了挠头,又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才肯定的回道:“你好大胆子,打着葛老的旗号招摇撞骗,不想活了是吧?”

那孩子说完,故作镇定地盯着顾醒,似要将顾醒气焰压下去。顾醒也不恼,只是微笑着说:“我乃顾醒,你们可去打听,壹分钱庄有没有我这号人,到时候自知真假。”

就在那孩子又要发难的时候,一名仆人打扮的青年人跑了过来,俯身对那为首孩子说道:“公子,老爷四处在找你,赶紧跟小人回去吧。”

“我还没玩够,为何要跟你回去?”那孩子甩了个脸子,让那仆人模样的青年好生尴尬。仆人俯身在那还孩子耳边嘟囔了几句,那孩子忽然欢呼雀跃起来,大声嚷嚷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阿姐今天不当职?”

仆人重重地点了点头,似肯定刚才孩子的问话。两人正要离开的时候,那孩子突然转身对顾醒说道:“你说你是葛老的关门弟子,是吧?”

顾醒不置可否,点了点头。那孩子突然坏笑了几声说道:“那便跟我去一趟,葛老此时正在我家做客,你跟我一同去,也好验明真伪。若你不愿,那我便认定你是假的,无论你躲到哪里,都一定将你挖出来。”

顾醒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只是出来溜达下,就惹了这么个麻烦。只能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孩子突然怒目圆睁,指着顾醒说道:“你是不愿?”

顾醒只能无奈地说:“走吧,省得你四处寻我,我也闹心。”那孩子欢呼着吹了个口哨,那仆人已将一驾马车牵了过来,那孩子一个箭步跳了上去,向顾醒招手道:“还不快上来。”

顾醒无奈的叹了口气,跳了上去。此时顾醒才看清,眼前这孩子,除了身体比自己更壮实外,还有一副后唐国也难见的棕色皮肤,脸上还有点点雀斑,显得有些跳脱。

那孩子瞧见顾醒一直盯着自己看,有些微微脸红。不得不开口打岔道:“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条街上跟一般大的孩子我都认识,可从未见过你,从实招来。”

顾醒不想理会,只是掀开马车窗帘一角,看着窗外的风景。那孩子似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突然涨红了脸说道:“你就这般不待见我?”

顾醒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才缓缓说道:“换做你突然被人当街威胁,你当如何?”那孩子不假思索的说道:“直接杖杀之。”

顾醒正欲开口,那孩子抢白道:“这条街,我说了算。你跟我没法比。”顾醒有些恼怒,啧啧说道:“那你就可随意杀人?”

那孩子得意地说道:“那当然,我阿姐是都城禁军统领,掌管这都城十万禁军,这平民百姓的生杀大权,我可随意支配,你可有不服?”

顾醒试图压抑住自己的怒火,压低声音说道:“难道没有王法吗?”那孩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久才捂着肚子喘着气说:“我说的就是王法,你当如何?”

顾醒就再他说完话后的瞬间,一把抽出腰间短剑横在那孩子脖颈处,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现在就结果了你,你当如何?”

那孩子许是没经历过这种状况,被吓的不轻,一不留神间,只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已是被吓得尿了裤子。顾醒见状又将短剑剑锋先前靠了半分,盯着那孩子的眼睛说道:“等下你若敢透露半个字,我定取你性命,无论你躲到哪里,我也会将你找到,听明白了吗?”

那孩子点了点头,顾醒才将短剑收回鞘中,云淡风轻的坐回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孩子的窘况。那孩子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略带哭腔的说:“那我认你做大哥,你以后得保护我。”

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到,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略带嘲弄的问道:“你确定?”

那孩子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顾醒。顾醒此时盘算着,收了这小弟的好处,若今后出了什么状况,定能派上用场,便应允了下来。

第五十一章 赤甲红颜 但顾醒转念一想,这孩子此时暂时委曲求全,或是为后面到了他府上摆我一道,我需琢磨些脱身之策,免得落得个身死魂消的惨淡下场。

这都城之人,怎么都这般怪异,且行事作风都这般跋扈,看来以后还是小心行事为妙。顾醒此时冷冷看着眼前的孩子,突然咧嘴笑道:“你且告诉我,你姓甚名谁,是谁家子弟?”

那孩子许是从刚才惊吓中缓过神来,已全然没有刚才那般嚣张的样子,怯生生地说:“大哥,我是都城禁军府高家的少爷,我家自我爷爷那辈便是开始掌管都城禁军了。”说道家世,孩子不免有些得意。

似有想到忘了回答姓名,便又急忙说道:“我叫高潜展,意为潜龙在渊当有时,展驱冲天震九渊之意。”顾醒听到此处,微微皱了皱眉头自语道:“看来这高家,可不满足现状,还有更大的图谋。”

只是顾醒并未表现出异样,而是淡然地点了点头,算是知晓了。就在此时,顾醒又靠了过去,挨着高潜展奸笑着说:“你且给我一信物,不然到时你翻脸不认人,我去哪里说理去。”

高潜展突然震了震,似是被顾醒戳破了心思,有些踌躇。但在顾醒凛冽的目光下,还是不情不愿的从怀中摸出一个古朴令牌,递了过去。

顾醒拿着令牌,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这令牌通体漆黑如墨,举向光亮处也不见有一丝光亮透过,摸着有丝丝冰凉之感,最诡异之处是令牌上雕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麒麟,栩栩如生。

高潜展看着顾醒把玩着令牌,伸了几次手想夺回来,但想见顾醒刚才的手段,又收了回来。斗胆说道:“大哥可要保护好那令牌,那是我阿娘给我的传家宝。”

“那这令牌可有什么讲究或说法?”顾醒疑惑的问道。高潜展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顾醒也懒得多问,将令牌揣回怀中,静心等待。

不多时,马车来到一处地方停了下来。随着一声拉马停驻的嘶鸣,那驾车的仆人跳下马车,轻叩门扉说道:“公子,到啦。”

高潜展轻咳了声,算是回了个话,便想让顾醒先行下车。顾醒淡然一笑,向前摆手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高潜展无奈,只能打开车门,走了下去。顾醒不紧不慢的尾随其后,当他落地看清眼前景象时,顿时有种一别入世,误入桃源的错愕感。

这里四周竹林森森,不似那都城主街繁华,但却别有一番韵味。尤其是那古朴斑驳的朱漆大门,似已有了些年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生人勿进。

但顾醒知道,一入侯门深似海,那门里门外,便是两个世界。只是当下的自己,可能无法触摸到那冰冷的门槛,也不愿踏入那勾心斗角的旋涡之中。

短暂的恍惚后,便紧跑几步追上高潜展的步伐,刚走到门口就被那仆人拦了下来。顾醒冷漠地看了那眼那人,之前都未仔细瞧瞧,原来那人面白无须,男生女相,好不怪异。

高潜展见顾醒没有跟上,便回头看来,见到那人拦住了顾醒的去路,便摆了摆手说:“老官家,让他随我来,你忙去吧,不妨事。”

高潜展回到此处,性情便温和了许多,让顾醒有些诧异。那仆人回了个礼,便不再阻拦,转身往别院深处走去。顾醒没了阻拦,抬脚迈过门槛,这门槛跟寻常门槛不同,是用那汉白玉石整块堆砌而成,可见这家的大气和底蕴。

顾醒也无暇继续观摩别人家门槛,跟上高潜展的脚步,不紧不慢的问了几句,“你们家这般恢弘,想来你也是名门子弟,为何在那街上,这般跋扈,不怕败坏了你家的名声?”

高潜展玩味地笑了笑说:“我在都城也算是家喻户晓,走到哪里都有大把仆役簇拥,好生不自在。只有到了那条街上,因为某个不得不遵守的原因,只有老官家一人可随我入内,我便可自由行动,不受拘束。”

顾醒有些哭笑不得,眼前这孩子似被压抑太久才这般乖张,看来这座围墙内,有着不可对人言的秘密。想到这里,顾醒也不便多问,跟在了高潜展身后。

不多时,走过九曲回廊,远远听见有人谈笑之声。那声音分外熟悉,正是葛老那浑厚苍老的嗓音。顾醒正欲跟随高潜展走进去,便被门外两名披甲持刃的军士拦住,顾醒此时有了些觉悟,不敢再越雷池,便驻足等待。

高潜展微微点了点头,便径直走了进去,跪地行礼。那堂上之人用浑厚的嗓音说了几句,高潜展便起身向葛老抱拳说道:“葛老,我将您徒弟带来了。”

葛老心头一动,但面色如常,饶有兴致的问道:“不知高公子说的是我哪位徒弟?他们不在钱庄忙生意,跟着来此处作甚?”

高潜展浅笑遥指门外顾醒,对葛老说道:“此人是我生拉硬拽来的,并非主动跟来,只是为了当面求证葛老,此人身份,还请见谅。”

葛老抬头看向堂上之人,那人面色如常,并未有任何表态,葛老微微心定,笑盈盈的回道:“那便烦请公子让我那位弟子进来吧。”

高潜展抬了抬手,拦着顾醒的军士便将手收了回来,顾醒分明瞧见这两人目无斜视,不知何时看见招手动作。正诧异时,那堂上之人突然发话道:“门外小儿,还不快些进来。”

话语间充满了不可抗拒的威严,顾醒连忙快步走入堂内,来到高潜展身后两步处便向那个行了一个跪礼,朗声说道:“葛老关门弟子顾醒前来拜会,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葛老许是有些始料未及,刚才还在林匠辛屋内的顾醒为何会撞上高公子,还被带到了此处。那堂上之人扭头看下葛老,似有询问之意。葛老微微点头,看向顾醒问道:“你不在钱庄,来此处作甚?”

顾醒面色如常,心里千回百转,恍然间便听出了葛老话外之音。便拱手回道:“本是出街买些药材,不想冲撞了高公子,便来登门道歉。随行之时听闻师父您也在此处,便来验明身份,顺便听候您老人家吩咐。”

葛老明知故问道:“你去买药材,怎地又冲撞了高公子?还不快些道歉。”顾醒借坡下驴,立刻拱手说道:“刚才有不妥之处,还请高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

高潜展正要顺口接话,将此间事了,顺便下来问顾醒要回令牌,没想到一个清冷的嗓音突然从大堂后帷幕出响起,“是谁冲撞了我阿弟啊?”

这声音响起,堂上之人和高潜展皆是眉头一皱,就连葛老也是连连摇头,看来眼前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顾醒顺着声音源头看去,一名身着赤甲的女子,正缓步从帷幕后走了出来。虽说说着戎装,英姿飒爽,但却掩盖不住那风韵的外在,看得顾醒醒咽了咽口水。

就再女子走进大堂时,那女子突然眼神一变,冷冽地看着顾醒,似早就认识眼前之人一般,让顾醒一阵错愕。半晌后女子的问话,才打破了大堂内的沉默,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之前与你同行的黑衣人,去哪里了?”

顾醒低头思索片刻,想起入城前遇到那队赤甲军士,再瞧见那女子腰间的玉笛,便什么都明白了。

顾醒并没有直接回答女子问话,而是反问道:“你可是那日阻拦我们去路之人?”那女子冷笑了几声,算是默认。高潜展眼见两人剑拔弩张,有意调和,便带着询问的语气对那女子说道:“阿姐,既然大家都认识,便不再追究了吧。”

那女子看向高潜展的目光瞬间变得异常温柔,这变脸速度之快让顾醒也始料未及。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女子对高潜展小声说了几句,高潜展还想争辩,便被那女子拉到一旁,按在了一张客椅上,只能作罢。

那堂上之人此时开口说道:“承英,休得无礼。”女子听见堂上之人话语,轻咬朱唇转头拱手说道:“父亲大人有所不知,此人便是那日走小道入城的两人其一,只是另外一名黑衣人不知此时身在何处。”

“哦?这孩子便是那神秘高手身侧之人,那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堂上之人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看来顾醒的出现解决了他们的一件棘手的事情。

葛老察觉到话语间的那一丝不善,连忙起身拱手问道:“不知小徒哪里得罪了小姐,老朽在这里先赔个不是。”说完便向顾醒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赔礼道歉。

顾醒岂是这般不会察言观色之人,刚才虽有疑虑,但见葛老有意保他,便赶忙学着葛老的样子,俯身拱手施礼。

那女子将葛老、顾醒两人如此,也不应承,而是不冷不淡的说道:“自你二人来到都城,便发生了诸多匪夷所思之事,而这些事情都指向跟你一道来都城的黑衣人,你可有什么解释?”

顾醒暗道一声不好,冥尊不在的这段时间,看来发生了很多事,至于为什么会怀疑到他们头上,或许是赶巧碰上,或许就是冥尊所为,只是自己倒霉,今天给撞上罢了。

第五十二章 溶洞奇遇 那女子不怒反笑,听完顾醒的话没有回答的意思,倒真上前一步将顾醒捆了起来,似要用来引诱黑衣人前来,眼见此景,葛老和高潜展已然都坐不住了。

一个起身向堂上之人拱手说道:“我这徒儿从潭城逃荒而来,知根知底,绝非小姐口中的歹人,至于那黑衣人什么来路,哪是这孩子能够知晓的,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这苦命的孩子。”

高潜展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也帮腔道:“阿姐,顾小哥绝非坏人,此事必有什么误会,不如坐下来慢慢谈。”此时顾醒被那赤甲女子高承英控住,动弹不得,但满脸不服气,颇有些威武不能屈的架势。

那堂上之人似抹不开葛老的面子,用手托着腮帮子想了想,又看了看堂下的顾醒,开口对高承英说道:“承英,先将人放开,有什么话,慢慢说。”

高承英似未觉察父亲会这般心软,跺了跺脚,还是松了绑。待脱了束缚,顾醒立马窜到葛老身后,对着高承英做了个鬼脸,又对高潜展比了拳头,锤了锤胸口,意在表示哥们够意思。

高家姐弟俩,一个怒不可遏,一个低头浅笑,两相对比,想得有些搞笑滑稽。高承英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拱手抱拳对堂上之人说道:“父亲大人,不能纵虎归山啊。此人就算不是细作,也跟那黑衣人脱不了干系,不如就暂扣在府上,待事情真相查明后,在另行定夺。”

堂上高家坐堂捻了捻胡子,微微点了点头后,笑容满面地对葛老说道:“既然小女都这般说了,那就只能委屈葛老和爱徒在府上暂住几日,待查明真相后再送你们回去吧。”

葛老欲言又止,但只能应承下来,而顾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高承英有些错愕。若说顾醒心里没鬼,那自己亲眼见到二人走小道来都城,这是铁打的事实。

若说顾醒心里有鬼,他又怎么能断定,自己不会抓住他的小辫子呢?还有这个葛老,虽说在都城已有几十年光景,但难保不是敌人一早安插到这里的间谍,看来还得小心行事为妙。

堂上之人见葛老答应,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高潜展带着顾醒先行退下,自己还有话跟葛老说。高潜展起身拜礼后,便领着顾醒走了出去。临行前,高承英不冷不热的说了句,“你就等着看吧,待我将那人抓到,看你还怎么嘴硬。”

顾醒随着高潜展出门,似没有听到女子的话语般。高承英看着顾醒离去的背影,咬牙切齿,拽着的笛子的手分明又紧了几分。

高潜展领着顾醒出了大堂,才长长的舒了口气。顾醒瞧见他这般模样,不解地问道:“可是怕你父亲?”高潜展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略作无奈地说道:“阿姐当职是不得已的决定,日后还是要我来接替,可我体质太弱,父亲正为此事苦恼。想来寻葛老,也是为了替我寻灵丹妙药,来调理身体,好修习武功。”

“那你的意思是,你根本就不会武功?”顾醒恍然说道。“自然不会,不然岂能被你轻易制住?”高潜展无奈的说道。顾醒讪笑了几声,没有搭腔。

高潜展不知道的是,顾醒有拜紮草所赐的五十年内劲加持,加上武道佛理双修,还有用毒手段,要结果他还不是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他只当顾醒是那种从小习武的练家子,哪能想到顾醒身怀如此大的气运。

但身为高家门庭中人,势必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如高承英一般,本该婚嫁的年纪,却要接替这打打杀杀的活计,还要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许是累了些。

身在朝堂帝王家,皆是如此。顾醒瞧着眼前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生出了万千感慨。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有意思的念头跃然于嘴边,但却没有立刻说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顾醒左顾右盼,看着一路行来的风景,时有奇异之处就拉着高潜展问东问西。高潜展也耐着性子,当起了顾醒的向导,将这住了几十年的庭院深深,讲了个通透。

走过一处假山,一方烟雾缭绕散尽,便出现一处天然溶洞,饶是顾醒这般翻遍了孤啸山庄每一寸土地的泥猴,都对这处溶洞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但高潜展走到此处时,突然驻足不前,并没有要继续走的意思。顾醒瞧见他神情复杂,便将他拉了回来,悄声问道:“你很害怕这里?”

高潜展似下了很大决心,盯着那溶洞看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诫过我,不要到这里,更不要进去。我当时不听劝告,溜进去过一次,出了意外,便不敢再进去了。”

顾醒听到此处,来了兴趣,盯着那溶洞看了半晌才说:“那你现在这样的体质,都是拜那次溶洞探险所致?”高潜展点了点头,但对“探险”二字格外好奇。顾醒打了个哈哈,蒙混了过去。

虽然高潜展不愿再次踏足溶洞,但架不住顾醒软磨硬泡,便应允下来,说自己跟在顾醒身后,让顾醒开路。虽然不知里面会发生什么,但能改变人的体质,还是需要好好查探一番才行。

当下打定主意的两人,便蹑手蹑脚的往溶洞深处走去。走进溶洞内,两壁上在渗着水,洞内显得格外潮湿,地面也有些湿滑。要不是顾醒拉着,高潜展已经跌了好几交了。

就这样,顾醒扶着墙壁,高潜展拽着顾醒,跌跌撞撞地往溶洞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走越是黑暗,刚才外面墙壁上的火把到此处已然越来越稀少,顾醒只能从墙上抽下一只,拿在手里,继续往深处走去。

高潜展许是有些害怕,小声嘟囔着要回去,顾醒坚持要继续往前走,说要查明他体制改变的原因,才好对症下药。高潜展拽着顾醒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小声说道:“当真可以治好?”

顾醒微笑着说:“承蒙你刚才这般保我,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我是要还你恩情的,这是我为人立世的原则。所以我需要探明到底是什么导致你气血倒流,才好对症下药。”

“没想到你还懂医术。”高潜展喜形于色。顾醒听到高潜展的话,突然昂首挺胸的说道:“我师承医道宗师,岂是那乡野郎中可比?你且放心,若能查明真相,定让你药到病除。”

高潜展重重的点了点头。顾醒说完,便又接着往溶洞内走去。只是此时已然只有那手中的一丁点光亮,周围皆是黑漆漆的一片。

就在两人继续往前走的时候,一阵沉闷的铁链拖拽之声响起,打破了溶洞漠然的沉寂。

顾醒听到声音就再不远处,不敢再贸然向前,只能转身对高潜展说道:“你且在此处等我,我去查探下,再过来接你。”

高潜展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只得答应,但央求顾醒将那火把给他,因为他自那次后特别惧怕黑暗。顾醒仗着自己在顾啸山庄密室中练就的上佳眼力,努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后,便将火把递给了高潜展。同时嘱咐他说,如果自己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出来,就去找人来救自己。

一番交谈后,顾醒独自向溶洞深处走去。在这么一处独立于世的高门大宅深处,有这么处溶洞本身就显得非常不合理,还有那铁链的声音,不禁让顾醒更加起疑。

若不是那洞中真有捆着什么邪魔外道或是域外凶兽,那自己小命只怕是要葬送在这里了。

虽说心底有了这么些不安的想法,但顾醒还是架不住自己满腔的好奇心。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既然来到此处,决然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顾醒想到这里,不觉加快了些脚步。那孩子天性纯良,只是被这高门深院压迫太久,才会生出了两种人格,若能好好规劝,一定能走上正途。况且刚才别人还助了自己,当然要将他好好带出去。

顾醒正欲抬脚向前,突然一阵铁链拖地碰撞出的金属之声响起,向着自己这边袭来。顾醒下意识间察觉到危险的气息,连忙往后一退。但饶是如此,那股杀意也如潮水般向顾醒涌来,避无可避。

顾醒眼见已然没有退路,便将腰间的短剑拔出,做出格挡姿态,势要看下这来人或来物是何方神色,有这雷霆万钧之势。

不多时那金戈摩擦之声已到达近前,一阵腥风拂过,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双手双脚被碗口粗的铁链捆绑着的人出现在了顾醒眼前。

但顾醒分明瞧见那人身后还拖着长长的尾巴,这是什么怪物啊。顾醒来不及多想,只能用手中短剑堪堪挡下那迎面而来的一击。

饶是如此,那是被那股巨力击飞出去,怀中的令牌也被震出掉落到了地上。顾醒连忙站了起来,摇了摇被撞的有些发晕的脑袋,摸了下怀中物件,见触之无物后,看下地面。

虽说顾醒目力惊人,但那令牌漆黑一片,跟着溶洞内融为一体,寻了半晌也没见着。忽然间那阵金戈之声又起,只是没有刚才那么凶烈,来到顾醒近前,突然停了下来。

那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手中已然握着那块令牌,用嘶哑的嗓音问道:“你怎么会有这块令牌?”

第五十三章 三日之约 许是长久没有说话了,这人用手使劲掐了掐喉咙,才艰难的说出刚才的话。说完后又是一阵猛烈咳嗽,连带着铁链也是颤颤低鸣。

顾醒此时已目瞪口呆,眼前之人形象实在过于怪异,虽整体似那寻常人一般,但那裸露皮肤处在这漆黑如墨的溶洞中反射着阵阵寒光,如冰冷铁甲一般。还有那不时摆动的尾巴,让顾醒不寒而栗。

见顾醒迟迟没有回答,那人又试图往前一步,但这一步完全不似刚才那般迅速,铁链已然绷直,别拉扯的咯咯作响。只是它饶是不甘心,还想继续拖住,嘴里嘶鸣着听不懂的嘈杂之声,在这空旷处显得极其刺耳。

顾醒使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迫使自己从慌乱中冷静下来。此时,他已然知晓,自己再往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想到这里,背脊上已有丝丝冷汗冒出,混杂着溶洞内的不安气息,让顾醒又一个激灵。

待那人不再徒劳拉扯后,顾醒才斗胆说道:“回前辈,这是一位要好朋友暂借在下的,说好了用完就归还,前辈认识此物?”

那怪异之人眼中渗出点点寒光,冷漠地看着顾醒,鼻中哼了哼,并没有答话。只是用另一只手不断抚摸那令牌,似是曾经心爱之物。

眼见怪异之人没再追问,顾醒开始试探着往后退,就在抬脚的刹那,那怪异之人再次发话说道:“好不容易来个活人,不如就留下来陪我吧。”

顾醒闻言顿时头皮发麻,浑身汗毛都齐刷刷地竖了起来。他怎会不知,这在武侠电影中已经被用烂了的桥段,怎么这边赶巧不巧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正应了那句俗话:好奇害死猫,可猫怎知会有这般危险啊。

顾醒脑海里迅速思考应对之策,突然间灵机一动向那人说道:“借我令牌之人就在不远处等我,若前辈想留人陪你说话,想来我朋友更加适合。”

突然骤起的杀气缓缓消散,那怪异之人似是在纠结什么,半晌再无动静。顾醒此时借着外处一缕微弱的火光,正在缓步后撤,凭借着这些年锤炼的身法,竟做到了鸦雀无声。就再这空旷溶洞内,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但就再顾醒将要退到那狭窄甬道时,那沙哑的嗓音再次艰难的响起,同时一物破空而来。顾醒连忙伸手接住,触之冰凉,正是刚才那块被怪异之人拿去的令牌。

只听那人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且回去,若旁人问起,就说没见过我。待三日后,你再带着令牌来此处,我自有天大好处予你。切记,对令牌主人更不可说。若被我知晓,定要你尸骨无存。”

顾醒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劲揉了揉脸颊后才慢慢确幸自己死里逃生。想来若不是这块令牌,自己恐怕就交代在这里了,等下出去要好好问下高潜展,这令牌到底有何渊源,至于自己的奇遇,则不便告知了。

顾醒拿捏好了主意,便加快脚步想着溶洞外走去。看到高潜展时,那孩子正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嘟囔着什么,浑身瑟瑟发抖,手里的火把眼看就要熄灭了。

顾醒眼见此景,一个跨步跳到他身边,冷不丁地拍了他一下。这一拍把高潜展吓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了还求饶说着,“别害我,我没干坏事。”之类的话语,弄的顾醒哭笑不得。

看着高潜展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顾醒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悄声说道:“赶紧随我出去,再晚怕就有危险了。”听到是顾醒声音,高潜展才半信半疑的睁开眼睛。

瞧见真是顾醒后,便一把将其抱住,哭丧着脸说:“刚才有东西靠近,我用火把将它们惊退,你再晚回半炷香功夫,我就交代了。”

顾醒又好气又好笑,只能边安慰边拉着他往外走,但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询问令牌之事。这实在太过于诡异了,一处达官显贵的府邸里,有这么一处溶洞,溶洞内还拴着一位不知是人是怪的东西,还跟自己定了个三日之约。

去还是不去呢?顾醒想着犯了难。先不管了,出去再说。待两人快步走出溶洞,豁然开朗,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荡漾在心间,许是刚才的经历太过于刺激,两人都拍着胸口喘着粗气。

看到彼此这般作态,又突然对视一笑,似在嘲笑对方胆小一般。毕竟是少年心性,纵然刚才差那么一点就身死魂消,但脱离危险后也不曾放在心上,但两人之间的嫌隙似已解开,关系也近了几分。

高潜展见顾醒暂无异样,也放下心来,示意跟着自己,继续往前走。只是走的时候刻意避开了溶洞,转身往另一处道路走去。这条道路许是走的人少了些,一块块青石板铺就的石梯已被青苔铺满,走在上面竟有些湿滑。

饶是顾醒这般身手矫健之人,也不得不留意脚下,生怕一脚踏空便摔个狗吃屎。但那高潜展却走的游刃有余,眼见不多时,已甩开顾醒数十步台阶了。

顾醒甚是疑惑,这人并没有武功底子,怎得会走得如此轻松。就再暗思时,高潜展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对顾醒说道:“这条路我自小走过,除了我和老官家外少有人来,自是熟悉。你第一次走,当小心些。”

顾醒这才明白,原来并非高潜展有何过人之处,唯熟耳。放眼世间万事万物,并不都是天赋异禀之人能够问鼎武道巅峰,而那么资质稍差些的人,在刻苦钻研和勤学苦练的加持下,也能步步前行,最终成就大道。

世间自有这个道理,大唐鼎盛时期的诗人青莲居士就曾说过,“功夫不负有心人,铁杵自会磨成针。”道理虽浅显,但真要去做,那便是千难万难。

正如眼前台阶,简单的行走已经这般需小心,而那少年如履平地,叫人好生惭愧。想到自己学那武道和佛理时偶有偷工减料,虽墨师和不通和尚不曾指摘,但终究还是报应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顾醒不由得叹了口气。眼见顾醒落下自己越来越多,高潜展只能站在原地驻足等候,待顾醒比肩时,才接着向上行走。

许是受到少年感染,顾醒也加快了脚步,走过青石板台阶后,映入眼帘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这片竹林跟那别院外的有所不同,皆是青翠细竹,每一颗都一般无二,让人凭添乱入渐迷之感。

高潜展眼见顾醒看得入神,便笑着提醒道:“别看迷了,这竹林暗合五行八卦,你若是痴迷其中,便不得而入了,且跟着我吧。”

顾醒赶忙揉了揉眼睛,将思绪抽了回来。不由得感慨道:“好强的气运,若不是高兄提醒,怕是要着了道啊。”高潜展笑了笑,往竹林深处走去。

顾醒不敢懈怠,便快步跟上,生怕会被遗忘在这竹林幽深之处。走了半时辰,两人来到一处独立庭院。这处庭院不似外部那般奢华,却别有曲径通幽的妙处。

顾醒暗叹主人品味,但高潜展却黯然道:“家母曾住此处,后来便是我常住了。父亲、阿姐偶有来,但也不久坐,便匆匆离开。自阿姐接替禁军统领之职后,便许久不曾来了。外来者到此,你是第一个。”

说完便展颜一笑,蹦蹦跳跳地走了进去。当顾醒踏进别院,便被那堆积如山的竹笋所震撼,这别院内一切如常,就是这竹笋累了老高,眼见已快超过围墙了。

顾醒看得入了神,刚才跟他们一道回来的老官家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别院,正在烧火做饭。顾醒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不跟他们一道吃吗?”

高潜展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自那次溶洞经历后,就再也吃不得寻常之物,倒是这竹笋没有排斥,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吃竹笋。为了合我口味,老官家便常住此处,变着花样的给我做,也没有吃腻。”

顾醒默默点了点头,也不再答话,跟着高潜展走进了内堂。踏进内堂一阵幽香扑面而来,顾醒顿感心旷神怡,正欲发问,便被那屋内堂前挂着的一副女子画像所吸引。

画中女子眼袋含情,一身白衣。左手拿着一柄镶嵌着流光溢彩的剑鞘,右手背负一柄齐身长剑,正温柔地看着远处。那画中人神态惟妙惟肖,就如真人一般。顾醒这般瞧着,竟然有些痴了。

高潜展见顾醒盯着那女子画像看,便伸手拉了拉顾醒,顾醒自知唐突,便赔了个礼,算是道歉。高潜展摆了摆手,并不在意,只是说那画中女子是他娘亲,偶有看到就会睹物思人罢了。

刚才拉顾醒是因为老官家在叫吃饭,见顾醒看的入神,便伸手提醒了下。顾醒不敢再瞧那画中女子,就在刚才那短短的时间,顾醒已然觉察到体内气血翻涌,若不是高潜展及时提醒,自己怕是要出岔子了。

看来这幅女子画像,另有玄机,还是等吃了饭在细细琢磨吧。

第五十四章 卿本佳人 经历了溶洞的心惊肉跳后,顾醒精神和身体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直到跟着高潜展来到这竹林别院,还稍微缓和下来。没想到又被这画中女子来了这么出下马威,身心俱疲。

听到高潜展说吃饭,顾醒肚子便开始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本来强装镇定的清秀面庞,泛起了一丝尴尬的红晕。高潜展饶是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大风大浪都波澜不惊的顾醒,会因为这点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局促。

没等顾醒说些什么,高潜展一把搂住顾醒肩膀,将他带到了偏堂。还没坐下,就听见老官家不满的声音,“还不去洗手,有客人在,规矩还是得有吧?”

高潜展闻言吐了吐舌头,朝顾醒瞧了瞧,正巧看见顾醒也在看他,两人相视一笑。待洗完手坐定,老官家已经将一桌子菜铺的满满当当,顾醒不争气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

高潜展听见顾醒肚子再次抗议,便笑着让他随意,但顾醒瞧着满桌的饭菜,犯了难。倒不是讲究什么礼数,顾醒在那孤啸山庄时,也是个上蹿下跳的野猴,每到吃饭时就让伶仃犯难,从未老实过。

这次让顾醒迟迟不敢下筷子的是,吃惯了粗粮杂菜,面对满桌的珍馐玉食,却是怎地都下不了手。先吃这个吧,那个看着也不错,那先吃那个吧,另外一个又色香诱人。

高潜展看着顾醒踌躇的模样,伸出筷子夹起一块状若卤猪蹄的菜放到了顾醒碗里。老官家本要说些什么,但看见少爷展露出许久不见的温厚笑容,也将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反而露出欣慰的微笑。

顾醒看了看高潜展,又瞧了瞧碗里的卤猪蹄,似是下定决心一般,一把抓起就往嘴里送。这个举动似把高潜展吓了一跳,但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

顾醒大口撕咬着嘴里的卤猪蹄,似觉得有些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这入口确实如猪蹄般软糯,但猛吃几口后,却没有肥腻感,反而又股竹笋的清香。

顾醒大口咀嚼后,将满嘴的猪蹄使劲咽了下去,再从旁抓起一个茶壶猛的灌了几口,才含糊不清的问道:“这吃着像猪蹄的玩意,是用竹笋做的?”

高潜展在旁偶有下筷,但却更多的看着顾醒的大快朵颐,竟看的有些入神了,听见问话才将思绪收回。这时一旁的老管家不急不慢的说道:“少年体质使不得荤腥,倒是这竹笋没有忌讳,只是长期吃一种食材难免有些腻味,所以就变着花样给少爷做,这些年来到也对付过去了。”

高潜展听完老官家的话,顺势帮腔道:“老管家本是父亲御用大厨,在江湖上也颇具盛名,之前一百零八道珍馐奇宴名动天下,这些年为了我的吃食可是超碎了心啊。”

老官家闻言摆了摆手,只是说为了少年,不妨事。高潜展却面露感激之色,可见主仆二人感情极深。

顾醒听得暗暗咋舌,这竹笋本是清淡之物,可清水烹煮、调味腌制、晾晒制干,亦可榨汁饮用。但唯独没有见过这琳琅满目一桌子的菜,都是用那竹笋做的。

除那了猪蹄极其神似,真假难辨外。还有那雕龙砌盘的糕点,也是将那竹笋用内劲制成粉末,再用传统烹饪技法所做。还有那清蒸河蟹、烟熏腊肉、祥龙双飞、爆炒田鸡、金丝酥雀,无一不是用那竹笋炮制,简直巧夺造化,鬼斧神工。

顾醒只是吃了这么几口“猪蹄”,便已经惊为天人,待将各种菜色都品尝一遍后,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来自己前世也曾吃过各类美食,但在这桌寻常家宴面前,简直自惭形秽。

待两人用餐完毕后,高潜展便引着顾醒往后院走去。顾醒也不多问,就这么跟着,但心里却盘算着跟那怪异之人的三日之约。

来到后院厢房内,高潜展安顿好顾醒后便欲离去,没想到顾醒立马起身拉住他说道:“你这身体情况,我或有些眉目了。”

听闻此言,高潜展立马转身双手握着顾醒的肩头问道:“可是真的?顾兄可有法子能医治?”顾醒将他按在了椅凳上,缓缓说道:“这次溶洞之行,虽险象环生,但终究不辱使命。”

高潜展本欲激动跳起,但碍着性子,还是幽怨地说道:“顾兄可有把握,还是说是为了安慰我,故意说来诓骗我的?”顾醒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觉笑了笑说:“高兄且放心便是,我自是如此说,定然有办法。”

“那顾兄且说说,我这是何种缘故所致?”高潜展虽有些疑虑,但还是控制不住兴奋地问道。

顾醒故意卖了个关子,自顾自倒了杯茶水,鼓鼓囊囊的一通后,站起身走了出去,哇的一口吐了一地。而后才缓缓走了进来,重新坐定,挺直了腰板,一脸严肃地说:“高兄这体质,不是病,而是气血受阻所致。”

高潜展听到顾醒这话,来了兴致,搬起椅凳靠前一步问道:“这有何种说法?”

顾醒摇头晃脑的说道:“所谓气血受阻,乃是受外界刺激或是本身血气不通所致。从不久前溶洞之行我可以大胆推测,高兄儿时必是受了极大惊吓,导致体内气息受阻,加之久久未能疏通,才会造成如今的情况。”

“那该如何医治?”高潜展急迫的问道。“所谓日久化火,灼烧经脉,长久之后,经脉脆弱不堪,气血不得往之,闭塞中枢,成了后天定脉之体。好在这些年有竹笋辅助,不至于阴火过旺导致气血反流,待我为高兄把把脉,便知根除之法。”

顾醒像模像样的从怀中摸出一个软包,这个软包是从林匠辛房间里出来时顺的,因觉着可做贴身抵挡之用,便一直放在衣内贴身收藏,没想到还能派上这般用处。

看着顾醒像模像样的摸出一个江湖郎中看诊用的垫手,不免有些狐疑。之前瞧着顾醒身法敏捷,许是个武行练家子,但饶是没想到,眼前之人还通医术,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

虽有千百种狐疑,但高潜展还是下定决心要抓住那微末的希望,家族已经遍访名医多年,但他的身体一直不见起色,这些医术号称冠绝九渊的医家圣手,一个个只能开些活血化瘀或是散火除湿的方子,除了让他身体反复外,并无益处。

到是这认识不过一天之人,虽对其性格还不甚了解,但心知其不是坏人,亦可深交。只是他图谋自己或是家族什么,现在不作他想,还是等下了结论再说。

顾醒四指堪上高潜展手腕处,并非如寻常郎中大夫摇头晃脑,而是饶有兴致地盯着高潜展看了又看,实在是那目光过于炙热,高潜展不得不避开了顾醒眼光。

顾醒触之高潜展皮肤手腕时,顿觉有些异样,待细细看来。只见他眼波含情,眉黛似雪,皮肤更是白皙,且最关键的是,没有喉结。在这般年纪,本是变声凸显性向的时候,为何眼前之人没有一丝特征呢?

那手腕处的脉搏,虽有些武功底蕴,但气血经脉实在被糟蹋的够呛,倒是那徐徐透体而出的阴柔之气,让顾醒有些愕然。再看了高潜展半晌后,顾醒收回了视线,同时收回了诊脉的手,开始陷入沉思。

高潜展觉着有些奇怪,但也将手收了回来,揉了揉手腕。顾醒突然一把抓起那诊手布包,使劲的闻了闻,开口说道:“你有些奇怪。”

高潜展疑窦顿起,闪烁其词的说道:“我哪里奇怪了?”说完还涨红了脸颊,似那熟透的苹果,让人垂涎欲滴。顾醒坏笑了几声,便正色道:“我已知晓原因,高—兄不必慌乱。”

说道“高兄”时,还下意识的撇了撇高潜展的胸口,惹得高潜展下意识挡住胸前。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顾醒更加确幸了自己的判断,高潜展自知漏了馅,开始局促不安起来。

顾醒见状缓缓说道:“无妨,有些事,我会烂在心里,就当做这是我俩的约定。”高潜展闻言由阴转晴,喜出望外地说道:“当真?”“当真!”顾醒斩钉截铁的回道。

“那可以说说身体的原因了吗?”顾醒看眼前人似安定了下来,便继续说道。高潜展似被戳穿了心事,虽涨红了脸,但起伏的胸口慢慢沉稳下来,乖巧地点了点头。

顾醒站起来,围着他转了转方才说道:“虽有些棘手,但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说完就靠近他耳边,耳语起来。听完顾醒的话语,高潜展本还阴晴不定的面容突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这许是他生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实的希望,这种希望来的太突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顾醒并没有一直保持这种暧昧的姿态,说完后便转身回到了椅凳上,饶有兴致地等待对面少年的决定。

等了半晌,高潜展终于下定了决心,对顾醒说道:“没问题,五日后便请顾兄医治。在此前我会将一切所需物件准备妥当。”

顾醒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此时心里想着,若能将高潜展医治好,不管他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对自己接下来的路都是一个助力,所以他将拿出毕生所学,全力以赴。

至于为何要定在五日后,那便是冥尊的调查和三日之约。至于前期准备,都是顾醒为了拖延时间找的借口罢了。

第五十五章 为卿施针 想到这里,顾醒突然握住高潜展的手腕说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便为高兄打通经脉,为五日后的医治打个基础。”

高潜展没想到顾醒这般雷厉风行,似有所顾虑,低头揪着衣角,踌蹴起来。许是被顾醒识破了女儿家的身份,抑或是这不到一日光景的朝夕相处,又或是一起经历的短暂时光,高潜展对眼前之人的戒心,算是放下了大半,还荡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怀。

总之,虽说没有立刻答应,但总归没有拒绝。瞧见顾醒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高潜展本来稍微平复的心情,顿时又开始波澜起伏,同时红晕骤起,都烧到了耳根。

顾醒瞧见他这般模样,不免觉着有些唐突,迅速松开握着的手腕,先退后了半步,才小心翼翼的说道:“假如高兄不便,那就不要勉强,不然反而会成了一桩祸事。”

高潜展本已思量要开口答应,但见顾醒如是说,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般纠结的两人,荡漾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本是兄弟交情,却突然变得有些暧昧,饶是顾醒经历了这么多次刀口舔血,都架不住这般变化。

只能通过这种拙劣的方式来缓解尴尬,只是没想到,越说反而陷的越深。

就在此时,一阵轻缓地敲门声骤起,打破了尴尬且暧昧的空气。高潜展迅速整了整衣衫,轻了轻喉咙说道:“进来吧。”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一直忙着收捡打扫的老官家。待他推开门后,顾醒并未瞧见,只是此时他正拖着一只茶壶,就站在房门处,笑眼盈盈地看着眼前二人。

高潜展嗔怪了声,老官家才收敛起了笑容,将那茶壶放在桌上。然后走到门便伫立,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顾醒瞧见老官家这般做派,恍然间明白了其中深意,便借故肚子痛,起身告辞出去。

待走出房门后,还顺手将房门关上。顾醒借故遁走,一来是给高潜展和老官家腾地方,这贼老头刚才肯定听墙根了,不然不会挑的这般恰当走进来;二来则是顾醒想以退为进,也听听二人说些什么。

顾醒快步走了出去,一溜烟跑没影。老官家还特地打开房门四下张望了片刻,确定顾醒确实不在后,才又关上门走了进去。待老官家再次回到厢房内,高潜展开口问道:“吴爷爷都听到啦?”

这老官家姓吴,本是宫墙内的一名御用厨师。在多年以前跟随高家先辈出征,后来哉战场上被高家先辈救了一命,便借口身死,留在高家报恩。虽说不通拳脚功夫,但厨艺甚是了得,而且还懂得玄黄之术,这些年来深得高家家主的器重。

只是高家到这一辈一连出了两个丫头,恐后继无人,才让二丫头假装男儿身,让老官家护卫左右,照顾饮食起居。也算是为他晚年添些情分,谢他这些年为高家的付出。

这二丫头也是争气,本以为能一直高歌猛进,谁知道在六岁那年在府内禁地那么一吓,身体便出了状况。饶是高家用尽了各种门路,都没有半分起色。

最后还是他觅得竹笋之法,方能存活至今。所以,老官家对眼前之人,除了主仆之情,还有爷孙情分,对她的安危,分为上心。

刚才的话语,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虽没有立刻出面阻止,一是怕碍着二丫头的面子;二来倒是真想看看着小子有什么办法,能够扭转乾坤。

此时听见高潜展这般问道,便展露笑容,脸上沟壑嶙峋,虽已老迈,但却显得精神头十足,神采奕奕。跟那年轻小伙子相比,也不妨多让。

看着高家二丫头那急切的目光,老官家知道她迫切的需要自己的给出的答案,便沉思了片刻后才说道:“我觉得少爷应该试一试。”

高潜展嗔怪了一眼,嘟囔着说:“在外人面前叫着少爷也就罢了,这都回到翠竹苑了,吴爷爷还这般小心谨慎,不怕我笑话啊。”

老官家又是展颜一笑,只是那眉宇间的须发已然斑白,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只听他缓缓说道:“二丫头,你这是动了心思?想听听老奴的道理吗?”

高潜展仿佛被看穿了内心一般,脸上再次泛起红晕,点了点头示意老官家继续。

老官家清了清喉咙,突然提高了些嗓音,然后才继续说道:“二丫头有所不知,这小子来都城不过三四日光景,就已拜入葛老门下,若不是有些真材实料,怎会让那老狐狸瞧上眼?再者说,他既然敢拍胸脯保证,那便让他试试,若成了,自然皆大欢喜,若不成,那杀了便是。有吴爷爷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吗?”

“杀不得!”高潜展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话一出口方知失礼,便赶紧用双手捂住嘴巴,略带歉意地看着老官家。

老者似早已料到这出,老谋深算地一笑,俯下身悄悄在高家二丫头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丫头便重重点了点头,眼角的笑意已是藏不住了。

待老者再次走到门边,开门出去的时候,顾醒恰巧出现在了门口,正撞了个满怀。这一幕被高潜展看在了眼里,脸上笑意已是藏不住。顾醒自知唐突,连忙道歉,老官家只是微笑,并未责骂。

就再两人侧身而过的时候,老官家突然在顾醒腰间点了一点,就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让顾醒疑窦丛生,但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因是目前还摸不清这老头的路数,万一突然发难,那恐怕着了道的是自己。

顾醒走进厢房,瞧见高潜展也在看着自己,只是没了之前的尴尬模样,到了瞧出些别样的味道。顾醒整了整衣衫,对高潜展说道:“你去准备下,一会就在这里开始行针。”

高潜展不解,“不是要做好基础准备吗?为何要行针。”顾醒哑然失笑,这隔行如隔山,还真是这般道理。不通医礼之人,便不知行针为何物,便开口解释道:“我这是先行打通你的阻塞的窍穴,这样方便数日之后的医治。”

高潜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望向顾醒展颜一笑。那一抹笑意里的温情,让顾醒有些恍惚。想着自己此次前来都城的目的,顾醒强行压制住那内心的波动,示意她快些去准备。

高潜展缓步转身走向房门,此间顾醒一直故作专心地看着茶壶中的笋片,假意未看她一眼。但两人分明知道,已经抖离对方心底更近了一步。

待高潜展走出房门后,顾醒才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好一阵自我安慰。并喃喃自语道,“刚才险些动了心,若真如此,便是对小戚儿的亵渎,我要凝神守心,不可再这般心神不稳了。”

说完便倒了一杯刚泡的竹笋茶,浅尝了起来。这茶初闻有屡屡淡香,浅尝之下甘甜爽口,不似那街边巷弄的寻常粗劣,有了一丝高贵的气息。

顾醒喝完一杯,又倒了一杯,这次他没有浅尝,而是仰头一饮而尽,任由这抹甘甜滑过咽喉然后流淌进胃里,活色生香。

不多时,顾醒就将那壶茶喝了个干净,正在百无聊赖之际,老管家不请而入,拿起茶壶掂了掂,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顾醒歉意地笑了笑,对自己喝完了茶感到有些抱歉,老官家并未有任何言语,只是拿着茶壶走了出去。

此时厢房内只有顾醒一人,实在无所事事,便从怀中摸出了那套寒玉金针,在桌案上铺开,细细挑选等下要用的物件。抚摸着这套寒玉金针,顾醒睹物思人,又想起姑姑在时的种种场景,不免有些黯然。

半个时辰过去后,老官家又拿着一壶茶走了进来。当他看见顾醒拿着的那套寒玉金针时,明显地抽搐了下,但迅速收敛起了动容,若无其事的放下茶壶,走了出去。

只是这次他走出去没有再去茶房,而是来到后院一处不起眼的拐角处,拉开一个门栓,走了进去。

这家屋子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昏暗的房间内,挂着几个半大笼子,里面关着些叽叽喳喳的东西。老官家打开其中一个笼子,伸手进去抓了一个东西出来。

待他走出房门后,才看清是一头蒙着眼睛的灰鹞,老管家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件,绑在了灰鹞腿上,再扯开了灰鹞蒙着眼睛的黑布,振臂一挥,那灰鹞便腾空飞起,消失在天际。

做完这一切后,老官家才稳了稳心神,许是一件多年未了的心事终于得到了解脱一样,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

而那高家二丫头,她的准备便是去沐浴更衣,虽说不能换回女儿装,但至少要将这一身束缚除了个干净,再换上一身舒服的衣服。

等她忙完回到厢房时,顾醒已然趴在桌上睡着了。按照顾醒的警觉程度,不能这般堂而皇之的睡去,殊不知那老管家拿来的茶中,不多不少加了些料。饶是顾醒这般用毒高手,也着了道。

瞧见顾醒这般模样,高潜展抿嘴一笑,也不叨扰,只是坐在门边,看着院外一成不变的风景。许是今日有了别人,这院外的风景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第五十六章 三针泄毒 院外一阵清风拂过,在高家二丫头心里荡起了阵阵涟漪。而那趴在桌上的顾醒,许是好久没睡这么香甜,哈喇子流了一地。看得门外之人又好气又好笑。

书中所说的岁月静好,大致也就如此了吧。高潜展这般想着,歪着头用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揪着头发,就这么瞧着顾醒。

没想到顾醒就在刚才那阵已然醒转过来,但却贼兮兮的装睡,此时正眯缝着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一看不要紧,被看之人那俏生生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顾醒也不好再继续装睡下去,只能撑起身子,扭了扭脖颈,双手环胸对高潜展说道:“好看吗?”高潜展自知话中有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竟愣在当场。

就在两人又一次陷入尴尬境地的时候,许久没见的老官家,不知何时已端了一盆清水,站在门外庭院处。许是走路极轻,抑或是两人对望的太过于深情,竟连有人靠近都没发现。

老管家见状,轻咳了两声,端着清水径直往厢房内走去。路过高潜展时,刻意逗留了片刻,轻声说了几句,然后将那盆清水放在顾醒面前的桌上,并示意顾醒洗把脸。

顾醒双手捧起清水往脸上拍去,惹得高潜展又是一阵轻笑。顾醒看来再正常不过的洗脸方式,换到这高墙门庭家便成了这般值得嘲笑的庸俗了,不过顾醒并没有放在心上,麻利的完成了一系列动作后,对着老管家拱手抱拳,表示感谢。

老管家仔仔细细将渐出水渍的擦拭干净,将那盆清水就近倒进门外院落的老榕树下,又端着水盆走了进来。看了看顾醒,又瞧了瞧高潜展,就立在厢房房门处,不再走动了。

顾醒本还盘算着等老官家走后,就开始为高潜展推针,没想到老官家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有种要监督的意味。顾醒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进行下去,便对高潜展投去询问的目光。

高潜展展颜一笑说道:“吴爷爷不是外人,虽然我对你的医术比较放心,但还是怕出了什么岔子,所以吴爷爷刚才跟我说,他要留下来看看,也好护我周全。”

顾醒虽有些无语,但转念一想如此一来也能博取二人信任,便一口应承下来,并信誓旦旦地说:“那就麻烦老官家从旁协助,我来为公子施针。”

顾醒说完,便示意高潜展宽衣,然后趟到卧榻上去。高潜展听闻俏脸又再一次被缥缈红霞,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老官家则是轻咳了几声,一把拉着顾醒便往门外拖去,顾醒立马跟上,但还是被拖了个踉跄。

待两人出门后,老管家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并用一种恶狠狠地眼神看着顾醒,似在警告他不准偷窥。一会功夫,门内之人朗声说道:“可以了,进来吧。”

老官家闻言,一把将跃跃欲试的顾醒扯到了身后,轻声推开房门,确认无误后,才侧身让一条路,示意顾醒赶紧进去。当顾醒踏入门栏后,老官家迅速关上房门,顿时厢房内洋溢着一种幽昙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顾醒左右四顾,并未察觉有坛香或是香薰之物,正在纳闷之时,才发现床榻上之人已然宽衣解带,并用不太透明的薄纱将身体彻底裹了起来。

顾醒彻底傻了眼,如此一来,按穴施针倒成了眼下最棘手的问题。顾醒本想询问这层薄纱能否揭下,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现在屋内情况已经箭在弦上,老官家在一旁虎视眈眈,若顾醒又任何不轨的举动,必然会被立毙于当场。只能打消了那心猿意马,老老实实的将桌上的寒玉金针卷起,摊在了床榻外围。

顾醒将那寒玉金针铺下,老官家的眼睛顿时眯缝了起来,脸上褶皱的皮肤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待顾醒要转头看他时,立刻恢复如常,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顾醒扭头见老官家一切如常,道了声自己许是眼花了,又转过头来,瞧着眼前之人。高潜展此时趴在床榻上,头扭向另外一侧,避免了跟顾醒之间的眼神交汇,似是半梦半醒。

而那股透体而出的幽昙花香,正是眼前之人所散发出来的。之前许是衣物的缘故,不曾味道分毫。若不是如此,顾醒岂会被瞒在鼓里这么久,也不会闹出如此多的尴尬。

如今看破不说破,医者仁心,当一视同仁。只是这高家二丫头时不时秋波流转,让顾醒好生犯难。本才十三四岁的年纪,虽已有了些轮廓筋骨,但也不至于一见钟情。

但放在这个此时此刻,女子豆蔻年华,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如是想,顾醒也了然。这也是为何老官家如此紧张的缘故。女儿家的清白才是最最紧要之事。所以他从旁监督,也是避免顾醒坏了高家二丫头的名节。

顾醒麻溜的从衣衫内掏出一个牛皮口袋,在口袋里摸出一个棕褐色的小瓶,并将刚才挑选出来要用的金针都小心翼翼地放在里面浸泡。

老官家虽不明就里,但也没多说什么。眼见时辰到了,顾醒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从那小瓶中抽出一根金针,使劲抖落上面的水渍,并将火折子吹出明火,将那金针放在上面灼烧起来。

过了明火后,顾醒轻轻吹了吹那有些微热的金针,对准背脊中心,脖颈下半寸处摸点下针。看着躺在床榻上的人微微吃痛,老官家正欲上前阻止,便被高潜展摆手拦住。

顾醒淡然一笑说道:“经络不通风肿胀,我刚才给高兄号脉之时,便觉察到此症,待下针时又细细刚才,发现郁结之处自此开始,所以疏通经脉自此始,肩颈通阳胆,足少阳胆乃是关键所在。所以,我用这寒玉金针中的离针点在此处,便泄了那阴湿邪火,以此奠基。”

听顾醒说完,老官家皱起的眉头才舒缓开来。但眼神还是充满了质疑,只是那已经迈出半步的脚,悄悄地收了回去。

下完离针后,顾醒额头已微微渗出汗滴。并不是屋内多么潮热,这才晚春时节,天气恰当好处。也不是顾醒因人在旁有些紧张,而是这一针蕴含着他体内的几分内劲,在点破之时用以通经活络,这才是关键所在。

看着这一针高潜展没有排斥,反而有了些舒展的迹象,顾醒又冲那小瓶中抽出一针,口中自语道:“此针名潜,意在化龙。”

说完,将潜针在那明火上左右转动两下,并未向离针那般长久,但这一针却扎的极其迅速,让老官家也不得不赞叹,顾醒这一手的功力,已是炉火纯青。

这一针扎在鸠尾穴上,高潜展明显有些吃不消,身体微微抽搐了下。顾醒连忙用两指轻轻点住潜针,转动起来。片刻功夫,高潜展便舒服地出了口气,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顾醒眼见无碍,又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渍。待灵神聚气后,又从小瓶中抽出一针,同样自语道:“此真名舆,开闸泄洪。”

说完便将此针在明火上点了点,手腕一抖便扎在了气海穴上。高潜展顿时又一番抽动,老官家眼见出了状况,便要不管不顾的冲过来。高潜展挣扎了会后,气若游丝的说道:“不妨事。”

顾醒自知高潜展是承受不了自己的内劲,便将其余四针悉数收了起来。只是时不时转动已经点入穴道的三针,观察高潜展脸上气息的变化。

约莫半个多时辰,顾醒才迅速抽离散针,并用明火反复点烧后,才将其收回囊袋中,并将寒玉金针小心翼翼的收好。做完这一切后,才面露笑容的说道:“高公子一会估计得一泻千里,老官家可准备些补材,给他补补身子。”

“你这三针如此稀松平常,我家公子就能吃其他荤腥?”老官家一脸不信的说道。顾醒玩味地看着老官家,一字一顿地说:“我顾醒今儿个就把话撂在这,出了问题,我提头来见。”

眼见此人用性命担保,老官家也不再纠结,默默点了点头。顾醒见老官家应承,也不含糊,径直走向房门,推门走了出去。临出门时还扭头说道:“老官家,快些准备,你家公子怕是要憋不住了。”

这时,高潜展白皙面庞已然酱如猪肝,许是顾醒的话提醒,老官家也连忙走了出去,将门带上。走过顾醒身边时,一把将他搂了过来,嘴中讨好的说道:“我一人也忙不过来,你来给我搭把手,可好?”

没等顾醒应承,就生拉硬拽的将他拖到了厨房。而厢房内的高潜展,迅速起身穿好衣物,逃命一般地奔向茅厕。就在二人刚踏进厨房片刻,一股冲天恶臭弥漫开来。

顾醒怅然一笑,点了点头。而那老官家却一头雾水,不知这别院内,还有如此污秽之物。顾醒悄悄走到老官家身边小声说道:“一会你家公子过来,什么都别问,装作不知。”

顾醒说完,便径直走向厨房,看着琳琅满目的食材,开始摩拳擦掌起来。

第五十七章 珍馐百味 世间珍馐千奇百味,最考究是掌勺人对火候的拿捏,食材的珍惜程度倒是其次。所以就有“一人可当天下胃,莫道勺里是乾坤”的美谈。

顾醒虽不及这位一夫掌勺,万夫皆倒的大拿,但这些年各种搞鼓,多少也懂得些烹饪技巧,况且自己骨子里流淌着的是当世中原的血液,怎可暴殄天物,让这么一堆珍馐继续沉默下去?

当顾醒仔细查看食材后,突然面露异色,扭头对老官家问道:“敢问,此前据您所说,高公子一直食竹笋,那么这些食材储备,又是为何?”

老管家展颜浅笑,轻抚胡须后才缓缓说道:“顾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家主的意思,每日储备新鲜食材,以备不时之需。倘若公子身体恢复,那时候再张罗已是晚矣。不如以不变应万变,方能全然应对。”

顾醒听完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这家世显赫从字里行间展露无遗。且不论这后唐位居九渊富庶之地,就说这里储备的食材,一小半只闻其名,不见其容,这次可谓是大开眼界了。

顾醒也不等老官家继续说什么,一步踏进厨房,一物物仔细查看起来。顾醒拿起一块用茅草穿起的肉块,正想说些什么,没想到被老官家抢先一步说道;“顾公子或许不知此物珍贵,但在这些食材里,却是最不打眼的一个。”

顾醒疑惑一声,朗声大笑着说:“此物不就是那豚猪肉吗?”此言一出,老官家先是浅笑着摇了摇头,顺手接过后便扭头看向门栏处的高潜展。

没想到顾醒一句简单的话语,已经将这高家二公子逗的前仰后合,几乎背过气去。顾醒一幅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疑惑的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高潜展捂住起伏的胸口,使劲将那股上涌的笑意憋了回去,缓了好一阵才说:“顾兄兴许看走了眼,此物乃是那雪牛之肉,只因此牛甚是稀少,世上之人也对其知之甚少,所以才有这般误解。”

顾醒有些哭笑不得,既然你说世上之人知之甚少,那么我看走眼当然无可厚非,为何又这般取笑于我,实在有些奇怪。便追问道:“你说着似雪牛,有何凭证?为何我看着就是那豚猪肉一般?”

听见豚猪,高潜展再次朗声大笑,再也压抑不住笑意。而老官家则轻咳几声,才笑意盎然地对顾醒说:“顾公子有所不知,豚猪在都城乃至后唐,都是点触的指代,就是略带有嘲弄的意思,请公子切莫见怪。至于这雪牛肉,确实跟豚猪肉有几分相似,只是公子仔细看来,这肉从外到内都是雪白,只是那肉中若有若无的红丝,可以判断。”

顾醒闻言,下意识俯身凑近,定睛之处果然看见有丝丝缕缕红丝泛起,而这肉块通体雪白,此前误以为是豚猪肥腻,结果闹了这么一出笑话。

待起身时,顾醒略带歉意地朝老官家一抱拳,朗声说道:“顾某孤陋寡闻,还请见谅。”老官家摆了摆手,示意顾醒无事,本来已准备摩拳擦掌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悄悄撇见高潜展一脸期待的模样,顾醒顿时又种骑虎难下的挫败感。不得不再次抱拳向老官家说道:“请您掌勺,让我从旁协助,定能帮上忙。”

老管家似笑非笑地看了顾醒一眼,又扭头瞧了眼高潜展,后者顿时脸庞飞霞,跑回了屋内,不见了踪影。顾醒见老官家没有应承,又再次抱拳,眼神坚毅,似要老官家必须答应一般。

老官家瞧着这些食材,缓步走到厨房灶台处,从旁一处挂钩上取下两套厨服,递给顾醒说道:“我只讲一遍,能学多少,能帮上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顾醒闻言连连点头,随着老官家一起,开始忙活起来。有了刚才豚猪肉的笑话,顾醒不敢妄言,只能等着老官家慢慢道来。

老官家将雪牛肉递给顾醒,说道:“雪牛乃忆楚国特有,每牛通贸时流入我后唐,国主食之味道鲜美,便命人在都城圈养,才能有此口福。此物有活血化瘀之奇效,且肉质细腻爽口,尤其是切成薄片用滚水烫熟,再辅以秘制酱料,可谓是人间美味。”

顾醒听完老官家之语,心领神会,皆开灶台上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将雪牛肉小心翼翼的从锅边滑入,待肉被滚水没过后,才再次盖上。

老官家见顾醒如此机敏,又拿起一颗状若花菜的食材说道:“此物名为合楞,性烈,需大火重油烹饪,方能食用,你处理下。”

顾醒从灶台旁抽出一柄趁手的菜刀,又顺手摸了个簸箕,来到一处案台处,三下两除二便将合楞处理好,放在案台上。接下来,老官家便拿起一物介绍一物,顾醒也从老官家介绍中寻其处理之法,不到半个时辰,便将琳琅满目的食材处理的七七八八。

见已处理好,便恭敬地将菜刀放下,退到一旁,等待老官家的指示。老官家从容不迫地将刚才肥水入锅的雪牛肉捞了出来,放在案板上,也不顾及刚捞出的肉温,抽出腰间的一柄三寸断刃,开始片起牛肉来。

只见老官家一手压住雪牛肉,一手握刀迅速切下后又迅速抬起。这一系列动作在电光石火间,让顾醒这练家子也叹为观止。且不论老官家熟能生巧,单单这一片片薄如蝉翼地雪牛肉,均匀散在案板上,就足以震慑天下人。

就在顾醒惊叹手艺出众时,老官家已将那散如雪花的牛肉从案板上拍起。顾醒连忙递来一张木盘,老官家双手一番,飞舞的雪牛肉便片片安稳地躺在木盘上,似一个个初生的婴孩般乖巧。

老官家接过雪牛肉,将木盘递给顾醒,从灶台处的一方暗格内拿出一个白玉葫芦,扭开葫芦口子的刹那,异香扑鼻,顾醒险些没淌下口水。

就这么手腕一抖,那白玉葫芦中的秘制酱料便流淌在雪牛肉上,就如痴缠的爱人,久别重逢一般,看的人沉醉在这四溢的异香里。

顾醒自知失礼,连忙将那盘雪牛肉放下,暗搓搓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才缓过神来。老官家似没见顾醒失态,又开始忙活下一道菜来。

就这般游走在食材和灶台之间,若天神下凡般,优雅且从容。而顾醒也从那不断地震惊中慢慢习惯,自己不过是那乡下的土老帽罢了,若暴露太多,怕是真的会落人笑柄了。

又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所有食材在老官家的妙手和顾醒笨拙地帮忙下,终于成了一道道珍馐。老官家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久违的老伙伴一般,轻叹了口气,才将那柄短刃缓缓收起,未了还轻抚了下短刃地手柄,似在安抚又似在肯定。

顾醒不知所以,只能拿起两盘菜快步跑到厢房放下,又跑回厨房继续拿菜。跑了数十个来回后,顾醒才站定回望,老官家一直望着灶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醒轻叩了下门扉,老官家才恍然若失地抬起头,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示意两人先吃,不必等自己。高潜展刚才虽跑回了厢房,但一直在暗中观察两人的忙碌,看着顾醒的一丝不苟,高潜展露出了久违的暖心笑容。

两只手也在暗搓搓的交错,似有了些什么心事。待顾醒将菜肴上齐,见老官家不肯同食,才稚气地一跺脚,就跑了过去拽起老官家的衣袖,将他往厢房拽。

顾醒见状有些好笑,但这般爷孙天伦,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体会到了,不免有些感伤。老官家架不住高家二公子地生拉硬拽,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只是坐着的地方仅是凳子的三分之一。

顾醒瞧见摇头苦笑,也不戳破,顺势坐了下来。高潜展见两人坐定,看着一直悉心照料自己的老官家,又望了望这位初识不过一天的有缘人,展颜一笑说道:“让我们用这一桌美味佳肴,来记住这一刻吧。”

其实在顾醒看来,这不过是稀疏平常的一顿饭,只是食材过于珍惜,反而显得跟当下格格不入。只是没想到,往后的日子里,每每回忆起这一顿,都会陷入过往,无法自拔。

也许是这桌佳肴太过丰盛,亦或是高潜展太久没吃过竹笋外的菜肴,顾醒和老官家都象征性地吃着,大多数时候都在看着高潜展的大快朵颐,每每想开口说些什么,两人都会抬头相视一笑,且又静默无声。

也许便是这样吧,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待高潜展风卷残云将一桌美味吃了个七七八八,顾醒和老官家也默契十足地放下了筷子,一个用手绢擦了擦嘴,一个用手摸了个肚圆,三人抬头互视,皆开怀大笑。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门外青石板路上传来,老官家和顾醒闻声皆是起身走向外门处。只是不知道,这种默契是什么时候起,又将从何时终了。

第五十八章 危机四伏 一老一少在外门后站定,一左一右隐匿在外门斑驳的红漆木柱子后面,这柱子看起来已有了些年岁,只是在与这禁军统领府有些格格不入,却与这竹苑相得益彰。

顾醒此时有些踌躇,他不知是福是祸,下意识地偷瞄了老官家一眼。老官家本可堂而皇之地正襟危坐,但那封飞鹞传书凭添了几分变数。故而才没办法顾及他人的猜忌,也要用这以不变应万变的后招。

那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此时日薄西山,晚春落霞的余晖徐徐散落在山涧庭院,别有一番韵味。可是庭院内的三人都心事重重,刚才其乐融融的景象在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中烟消云散。

咚咚咚!这是心跳的声音,却也是叩门的声音。老官家知道,能独自来到这里的人,府内上下不出其五,而院内已有两人,那剩下的三人,必然来者不善。

但或许是为了顾小子而来呢?不管是为谁而来,高家二公子的竹苑本就是禁地,既然敢贸然登门,那必然有有依仗。顾醒当然不知道老官家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在担心,担心冥尊被寻到,自己已然暴露。

想到这里,二人默契地拽紧了拳头,一老一少的额头上,都微微渗出了些许汗珠。这不合时宜的状态,让此时正伫立在厢房外的高潜展暗自揪紧了心。

随着着阵急促地敲门声后,竹苑内外都陷入了死一般地寂静。院外之人没有在贸然敲门,院内两人也猫着腰踏着几乎无法分辨的步子,向着外门处缓慢靠近。

一阵夜风拂过,晚霞已追随着夕阳的步伐,向着远处淡去。这是一种亘古不变的真理,只是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美感,而显得格外刺眼。

也许是门外之人快失去了耐心,又是一阵急促的“咚咚咚”后,门外响起了一个浑厚但温和的声音,“小展,是我。”声音落时院内两人皆是一惊。

高潜展闻言正欲跑向外门,被老官家伸手示意拦下。同时开口说道:“大小姐,已这般时辰,不知来此有何贵干?”顾醒此时寒意更甚,这女子便是此前拦路,堂上刁难,势必要置自己于死地的高家当代禁军统领——高承英。

只是看老官家的反应,虽已松了口气,但却还未放下戒心。所以,才有此一问。门外高承英略略停顿了片刻,语带笑意地说道:“父亲让我来一趟,带葛老徒弟到前堂,顺便看下二弟安睡否?”

老官家似已完全放心,便走上前去开门。顾醒则轻跳着往后退,直到来到高潜展身边时,才停住了脚步。当老官家开门后,院内呈现出的景象跟刚才已是天壤之别。

高承英微微皱了皱眉,刚才明显感觉到除了老官家外还有一股不弱的气息在流动,但为何在呼吸间便消散不见。而二弟旁边那顾家小子看起来也不像有这般身手之人,难道这别院内还有一人不成?

高承英虽有疑窦,但却不想再做停留,便对老官家吩咐了句,让他好生照看高潜展的话,便对顾醒勾了勾手,示意他跟上。

顾醒感受到高承英收敛了杀意,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看来是有什么值得玩味的事情发生,但不好当面在此表露。那么在此去外堂途中,必有一番试探,不如带上高潜展,也好解了这般尴尬。

想到这里,顾醒展颜一笑,朝高潜展问道:“你陪我去,可好?”这话问的稀疏平常,但在院内两人看来却凶险万分。老官家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公子舟车劳顿,不适再颠簸,还请顾公子自便。”

高承英本以为老官家会通融,没想到这老狐狸这般护着,直接让顾醒滚蛋,倒是将干系撇的清清楚楚。高潜展面露难色,望着老官家希望他能够答应。

但没等老官家继续答话,高承英便朗声说道:“二弟,你好生休息,顾公子,还不随我去?难道让我请你吗?”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话语中的拒绝和威胁之意昭然若揭,顾醒只能无奈地看了看高潜展,聋拉着脑袋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

待高承英领着顾醒踏出竹苑外门,老官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关上了大门,高承英见状面色如常,倒是顾醒哀叹了口气,回望了眼竹苑,似听见高潜展嗔怒的声音,但已来不及再说什么,只能加快脚步跟上。

高承英头也不回的在前走着,顾醒着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没有任何要开口说话的意思。饶是气氛已经极度尴尬,也任凭如此。似谁先开口,就会丢了性命一般。

此时已有些许暮色坠下,余晖在顾醒身后慢慢被吞噬,那漆黑的怪物正张着同样漆黑的血盆大口,撕咬着最后一点光明。终于,这条本就幽深的青石板路被黑夜笼罩。此时的青石板路上,只有那重重的回响,再无一点光亮。

当两人走出昏暗竹林时,顾醒终于按奈不住内心的疑惑,开口问道:“此处何处?”“明知故问。”高承英头也不回的说道。

顾醒没想到她会立刻回答,也没想到她会回答的如此干脆。就如那日在城外,此人混在一队赤甲中偷袭一般,没有半分多余的话语,只有肃杀之气弥散。

此时,顾醒又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气息,那种快溢出体外,破入骨髓的寒冷。顾醒知是自己话语恐惹恼了前面之人,便想了又想,才又问道:“敢问高统领,调查可有了结果?”

高承英美想到顾醒单刀直入问的如此干脆,略有些停顿后才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害怕了?”顾醒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句磨砺两可的回答:“该来得始终要来,不该来得及也没用。”

高承英似对顾醒这般言语有些刮目相看,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盯着顾醒,良久也没有挪开眼睛。顾醒被这突如其来弄得有些愕然,便索性低头,不看向对方,避免这交锋般的对视。

高承英见顾醒不敢看自己,便朗声笑道:“可是心虚了?”顾醒闻言抬头怒目回瞪,却不发一言。高承英美料到眼前之人会这般行事,便收回了目光,转身继续往前走,同时还平静地说道:“知小展对你有意,但你却不该跟她走得太近,对你没任何好处。”

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地有些尴尬,只能岔开话题说道:“高统领,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不知我师父是否安好,还望您告知一二。”

高承英冷笑了声,也不再答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似要和顾醒拉开距离一般。就这么一个快走,一个急追,不多时便来到外堂门外。高承英示意顾醒在堂外等候,顾醒也没有冒失进去的意思,便索性靠在门外廊柱旁,闭目养神起来。

高承英走进外堂内,隐约听见她怼堂上之人说了些什么,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醒儿,进来吧,高家主有话问你。”

当顾醒走进外堂内后,堂内比之前多出了几人,这些人顾醒此前从未见过,但看衣着打扮却不似江湖中人,倒像是官家门客。

见顾醒来到,左边一人突然起身抱拳说道:“奉楼主令,数日前进城二人乃我明月楼之人,葛老亦知此事,还请高统领不要继续追究。”

话音刚落,另一名着锦衣绸缎,手持拂尘的道人也起身说道:“国主让贫道带句话,正值两国交战用人之际,切不可因猜忌失了人心。”

堂上之人听完两人话语,面沉似水。而高承英则展颜一笑,抱拳回礼后说道:“烦请二位带句话,我高承英尽了应尽的本分,至于结果如何,不会深究。”

两人微笑抱拳,施礼后便转身离去。见此景,顾醒本已悬在嗓子眼的心,安然落地。葛老还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

堂上之人见两人走出门后,才缓缓对高承英说道:“承英,此事不必再查。”高承英抱拳应允,只是转头看向顾醒,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葛老见此间事了,便起身告辞,没想到堂上之人却并没有让两人离去的意思,开口笑道:“葛老且慢,此时误会已除,但两日后还有一事需麻烦您搭手,所以就请您在寒舍多住几日,也好让我尽地主之谊。”

葛老面露难色,本欲说些什么,高承英便接口说道:“葛老无需挂心,此事关乎国本,还请您老坐镇府中,方能让我等放心啊。”

葛老闻言也只能应承下来,堂上之人见葛老不再推辞,面露喜色,便示意仆从带两人下去休息。待葛老师徒走出外堂大门后,高承英才开口不解地问道:“父亲,既已事了,为何还要留下二人?”

“承英有所不知,两日之后有大事,需葛老不可。另外,我对这顾醒颇有兴趣,多留几日也好查明身份,免得日后生乱。”

“父亲是对国主和明月楼来保生了疑虑?”“这两人偏偏此时入城,而又让国主和明月楼兴师动众,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高承英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挥手便有一名赤甲快步走了进来。高承英在此人边耳语了几句,那人便抱拳而去。此时堂内两人,相视后,都流露出玩味地微笑。

第五十九章 暗流涌动 且说那赤甲武士快步走出了别院,和门外早已等候的另一名赤甲低声说了些什么,便各自循着刚才走出外堂两人的方向,暗自跟了上去。

顾醒随着葛老回到统领府安排的厢房,百无聊赖之际,只能双手撑住围栏极目远眺。这厢房在别院内二层楼,修建极其精巧,比之都城皇宫也不妨多让。

尤其是这二层楼,可以说是居高赏景的极佳地点,看着远处灯火,顾醒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在他扭头准备告知葛老时,葛老却面沉似水抢先一步说道:“此时你,切忌打草惊蛇。”

顾醒只能暗暗吐了吐舌头,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说:“那我们就这般坐以待毙?”葛老目光深邃,月色浅淡映衬着他沟壑纵横地面庞,显得格外沧桑。

只是那双状若枯木的双手,握着一根蟠龙拐杖,时不时地敲击着地面,显得有规律一般。顾醒瞧见葛老手里的拐杖,居然现在才察觉,为何会有这般短暂的错觉呢?

只见葛老撇开衣衫,将拐杖靠着腰背处一挂,整个身子便挺拔了起来,显得神采奕奕。原来如此,顾醒看到此处才明白,这种隐秘的家伙什,可不能轻易让外人瞧见。

恍惚间有风声吹拂,却不似那边轻柔,有丝丝缕缕地古怪气息溢出。顾醒自百日服用紮草到现在,除了武功精进神速,便是这对周遭危险地感知异于常人,这也是他多次死里逃生的原因之一。

就再顾醒下意识躲到葛老身后时,葛老轻咳了两声,那古怪气息顿时消散,随着夜风飘远,逐渐消失在远处。顾醒将刚才葛老的怪异举动和这股气息联系在一起,突然面露喜色地说道:“莫不是师父已有应对之策?”

葛老这时侧过脸,一半月色一半夜幕,将这张饱经沧桑地面庞构拟地泾渭分明,只见他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顾醒耳中却传来一阵浑厚的嗓音,“我已布局,静观其变。”

顾醒暗暗咋舌,这近在咫尺却秘术传音之法,不可谓不高明。但那明月高悬,两人就这般默默伫立,一老一少各怀心思,只是不知接下来地慢慢长夜,该如何度过。

葛老突然嘘了口气,转身向厢房走去,顾醒房间就再隔壁,但此时的顾醒孩子心性,并不想这么快入睡。他总觉得,这个夜晚,会有什么不平凡地事情发生。

葛老推门而入,临关门之际,背对着顾醒说道:“你也早些休息,明天还有诸多事情要办。”顾醒恭敬抱拳点头,葛老亦将门扉关上,不多时,厢房内烛火摇曳着,随即熄灭。

顾醒这才转身继续回望这夜幕下的都城,虽来此不足半月,但已经历诸多凶险,看来这国主脚下,必暗潮汹涌。只是葛老让自己切莫轻举妄动,但若这般睡过去,岂不是太无趣了些?不如暗中行事,待天亮前返,必然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厢房内,卧榻上。葛老此时正常调整内息,刚才已将信息传递出去,只是外面的变数,一直在挣扎,他的气息过于浓烈,就算远隔数十里,都能嗅到,若生出什么是非来,又得连累我老人家收拾残局。

但真要他老实,估计也是阳奉阴违,不如看看他当如何,或许这小滑头能玩出什么惊喜也说不定。想到这里,葛老本已微闭的双眼突然圆睁,但从顾醒看来,葛老已然入睡。

葛老将全身气息收敛,只散出安睡之态。他知道,此时房顶上,还有一人在窥探着这一切。此时的顾醒,正欲翻身下楼,但恍惚间又感受到有一股凌厉的杀意,就待自己翻身下楼的刹那,便要将自己斩杀当场。

顾醒后背渗出丝丝冷汗,不得不蹑手蹑脚退到自己房间,轻声推开房门后,再悄无声息地将门关上。隔壁的葛老暗道了声好险,便又开始闭门养神调整内息起来。

而屋顶的那人,则似非常放松一般,横趟在屋顶上,煞有其事地看着天空中的那轮皎洁的明月。也许,他在想,这般清冷的夜晚,为何不点缀些星星呢?

顾醒回屋后迅速在四周查看,有无洞口会被偷窥,查明无碍后,便回到床榻上安睡起来。既然这一夜不能外出,那自己便就做那美梦,也没得落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就再此时此刻,另一处地方,有两人正在对坐饮酒。这处地方甚是隐秘,就连在内宫多年的官家,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只见其中一人并没有看着石桌上的酒杯,而是饶有兴致地擦拭着他手里的长剑,似这剑如他珍爱的伴侣一般,看的如痴如醉。

而他对面那人,则似无所谓一般,自顾自喝着酒,就像没看到对面那人一般。待那人收起那长剑,那喝酒之人才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楼主雅兴非常,不知有何打算?”

那人白发似雪,在烛火摇曳中显得格外刺眼。而他又着一身白衣,状若神明,遗世独立。听见喝酒之人问话,他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端起酒杯,饶有兴致地在指间转动。

但杯中酒却丝毫没有荡起涟漪,连一点洒出的迹象都没有。待停下动作,便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又倒上一杯,才言简意赅地说道:“将计就计。”

那喝酒之人便是那后周使节刘又欠,只是正值两国交战之际,他在都城从贵宾突然变成了人质,不是眼前明月楼主作保,险些丢了性命。

所以此时就安心呆在这饮酒,等着事态的发展。只是这句“将计就计”说的实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刘又欠不禁皱起了眉头。

纳兰并未对刘又欠的不解进行释惑,反而又说了一句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的话,“那人来了,我可借其力。”刘又欠终于按捺不住,他放下了酒杯,使劲揉了揉绯红的脸颊,努力压抑自己动荡不安的心说道:“楼主的意思是?”

纳兰低头浅笑,竟然有些少女怀春的妩媚,只是此时此刻,刘又欠见到此情此景,只有毛骨悚然,并无半点美感可言。纳兰笑容收敛,一字一顿地说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刘又欠听完顿时恍了神,不经意间碰倒了酒杯,酒杯随着石桌边缘滑落,待他想去阻拦时已然来不及。但却没有听到酒杯落地破碎的声音,一个身着黑衣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刘又欠身后,伸手接住了酒杯。

还未等刘又欠反应过来,又将酒杯放回石桌上,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此时的刘又欠,顿时七八分酒意醒了五六分。纵然此处隐秘之极,但有人欺身在自己半步内竟然丝毫未能察觉,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而那端坐着的纳兰,竟似没有瞧见一般,只是默默喝着酒,似在酝酿着什么。刘又欠又猛地多喝了几杯,只是此时此刻喝酒,越喝越清醒,他拼命想将自己灌醉,但奈何已然醉意全无。

那隐匿在黑暗中的黑衣人,那神秘的身法,实在让人毛骨悚然。就再刘又欠胡思乱想之际,纳兰突然开口说道:“刘兄想必喝醉了,不如下去休息,可好?”

刘又欠正愁不知该如何离开,没想到纳兰给了他一个恰当好处的台阶,连忙拱手说道:“谢过楼主。”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消失在廊道尽头。

而待刘又欠身影消失后,那黑暗中的黑衣老者才缓缓走了出来,站在刚才接住酒杯的位置,低头等待纳兰的问话。纳兰却似并不着急一般,只是又将那柄长剑抽出,精心擦拭起来。

擦拭半炷香的功夫,才开口说道:“国主那边可有什么消息?”那黑衣老者听完纳兰的问话,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其余并无异常,只是诛心道人也去了禁军统领府,为孤啸山庄来人说情。”

“哦?是吗?”纳兰面色如常,淡然地问道。黑衣老者略作思量后继续说道:“天狱司柳轻眉已在暗中探查,想必数日后便有结果。”

纳兰展颜一笑说道:“这人能为我所用,当然最好。但切不可掉以轻心。”那黑衣老者拱手抱拳说道:“请楼主放心,已安排得力人手密切关注其动向,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很好,你下去吧。”纳兰挥手示意,让那黑衣老者退下,老者再次抱拳施礼后便消失在黑暗之中。此时密室中只有纳兰一人,只见他压低着嗓音,对着一面墙壁说道:“内宫、天狱司已尽在我手,待你学成,便是那血祭之时。”

那墙内似有人回应,但声音极其微弱,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纳兰难得多说了一句,“切记!不可操之过急。”那墙内之人“嗯”了一声,便再无声息了。

且说那离开的黑衣老者,待走出密室后,便脱掉了遮身的黑衣,露出了一身绫罗绸缎,上面赫然绣着四爪黑龙,可见此人在内宫中的地位。

只是这样一个人物,为何甘愿臣服在明月楼纳兰麾下,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此人离开密室不久,迎面便遇上了一名值更的小太监。小太监见到此人,正想拱手行礼,便突然两眼一黑,身死不知了。那脱去黑衣的老者,此时看来面白无须,只是在密室中压低嗓音,听不出个真切,此时看来,确是内宫总管无疑。

只是自己的行踪被这倒霉的小太监瞧见,只能出手断了眼线。简单收拾了下,小太监便从此在这世间消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第六十章 左右逢源 那黑衣老者从锦绣华服中摸出一张绢帕,仔细地将双手擦拭了一遍,随后一手内劲一翻,绢帕瞬间化为膏粉,随着夜风飘散。

黑衣老者似对这粉尘有些过敏,微微蹙了蹙鼻后,便快步离去。这条似过于悠远,一眼望不到尽头。可黑衣老者却并不着急,反而迈着碎步,闲情逸致地走着。

那整齐排列地花岗岩石板,拼凑出一抹只有皇城才有的威严。而他却并未有所触动,只是将挺拔的身躯逐渐佝偻下来,显得有些局促。

或许是将要见的这个人身份非同凡响,亦或是这个人地位显赫。反正黑衣老者在尚未走完的长道上,已经做好了姿态。这种并非与生俱来的谦卑,或许就是他立足的根本。

这悠远的长道尽头,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漆黑石门,石门外两侧各有四名漆黑甲胄的护卫驻守,他们两两对望,似那么真挚,却又那么陌生。

黑衣老者临近石门前便减缓了步伐,待离那对黑甲兵士一仗远时,才停住脚步恭敬地等待着。似有默契一般,只是彼此在等待着一个信号。

石门陡然发出沉闷的响声,由下往上缓缓开启。似有千万人用尽了平生所有的力气一般,将此生最大的执着都奉献给了这座皇城。

待石门开启,门内快步跑出一名清秀模样,着锦绣华服同样佝偻着身体的侍从。他低着头,快步走到跟最靠前黑甲兵士齐平,才尖声细语地说道:“国主宣。”

话音落,八名黑甲兵士将手中长戟重重抬起,又重重放下,响声在长道理反复回响,连绵不绝。但对着佝偻着身体的两人却并没有任何动作,似石雕一般凝固在当场。

待黑甲兵士放下长戟,黑衣老者才抬腿往前走去,而那同样低头的侍从,则立刻转身快步向石门内走去,似怕黑衣老者追上一般。

待黑衣老者身影消失在石门后,一名黑甲兵士才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石门应声而落,重重砸在花岗岩石板上,发出金戈碰撞的刺耳声音。但那八名黑甲兵士充耳不闻,似那傀儡一般。

黑衣老者看似脚步迅速,但许是刻意留了间隙,跟那领路侍从保持了一段距离,两人就这么一前以后地走着,向着石门后的漆黑深处。

走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两人来到一处宫殿处。这处宫殿跟皇城其他宫殿并无不同。如果非要较真的话,那便是上殿石梯间雕刻的并不是五爪金龙,而是八爪墨蛟。

这五爪金龙乃是皇家气运的象征,而那八爪墨蛟则是将要化龙的凶物。若能翱翔于九天,便能福泽大地,若只能深潜在大海,那便永无翻身之日。

在这深宫内殿,为何不雕龙反而刻蛟呢?黑衣老者却视而不见,似已习以为常一般。漫步走上石梯,停在宫殿大门外。而此前已快步走入的侍从此时也转身而出,又再次恭敬的朗声说道:“国主,宣!”

黑衣老者闻言后,在半刻呼吸间下跪,并双手举天,重重的磕了个响头,才朗声回道:“谢国主。”说完后便起身缓步向门内走去,而那名侍从则立在大殿门外,依旧恭顺谦卑。

黑衣老者在进入大殿的刹那,将那佝偻的身体又使劲往下压了几分,默默数着再熟悉不过的步子,走了九十九步后,便站定。他在等待殿上之人的问话,虽此时烛火通明,但在黑衣老者看来,却是漆黑一片。

那种令人窒息的空气,那种君临臣下的威压,让黑衣老者几乎喘不过气起来。过了半晌,殿上之人才用那极致慵懒却不容置疑的嗓音开口问道:“都办好了?”

黑衣老者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伏地胆战心惊地回答道:“回禀国主,已办好了。明月楼纳兰并未有任何怀疑。”

“哦?那后周使者,他作何安排?”殿上之人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似很久没人跟他说话了,他马不停蹄地追问着,想从黑衣老者处获取更多信息。

黑衣老者依旧俯身在地一动不动,只是用那敬畏却略带胆怯的嗓音说道:“后者使者暂被安置在明月楼总坛,而纳兰接下来将要慢慢蚕食后唐乃至后周的江湖势力。”

殿上之人听完黑衣老者的回答后,并未再次发问,而是起身在卧榻前来回踱步,摇头晃脑地想着什么。这一幕黑衣老者当然是看不到的,只是他略微察觉到殿上之人的异样,但却不敢起身,只是将伏地身躯贴的更紧了些。

半晌后,来回踱步的声音停滞,但依旧无人问话。黑衣老人开始有些担忧,是否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让国主产生了疑虑,那真的就罪该万死了。

就再惶恐时,那熟悉的声音如般响起,只是少了些急促,反而多了些从容,“王总管,起来说话。”黑衣老者如被雷击,愣了好一会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并非跪的太久血脉不通,似他这般习武之人,怎会因为这微不足道的下跪而颤抖。而是国主今晚一反常态,居然让他起身答话,在这漫长的数十年中,这种情况简直凤毛麟角,对于他更加如天方夜谭。

当黑衣老者起身后,那殿上之人才慢悠悠的问道:“王总管,对于明月楼主的霹雳手段,我等可有应对之策?”听闻问话,黑衣老者又是一阵,这绵里藏针的问话,简直快要了他老命。

倘若一着不慎,便会惹怒这殿上之人,届时便会落的身死魂消的下场。此时此刻,他已然察觉在这大殿之中,有数百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就等在自己一语不慎,就会被射成一只刺猬。

黑衣老者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才战战兢兢地说了两个字:“借势。”“哦?说来听听。”殿上之人似来了兴致,又坐回了床榻之声,顺手拿起了一串葡萄,便吃便吐着说道。

黑衣老者此时额前的汗珠已经顺着脸颊滑下,但他根本不敢去擦拭,而是忙不迭的说道:“回禀国主,纳兰此时志在江湖,而我后唐要的是天下。虽分位两线,但速途同归。故而只要借着纳兰破竹之际,顺道取了州郡之地,便能开疆扩土,同时也能遏制纳兰的野心,将他牢牢抓在手中。”

殿上之人依旧在吃着葡萄,似无意将一颗葡萄吐到了黑衣老者身上。就这微不足道的一下,黑衣老者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伏身颤抖起来。

殿上之人略微有些嗤笑,敲打着床榻玩味地说道:“你也是这般跟他说的吗?”最后几个字出口时,略带着有些停顿。黑衣老者闻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因为他感觉到周围浓郁的杀气突然蔓延起来,这种密不透风的时候,任何轻举妄动都将招致杀身之祸。

黑衣老者忙不迭的说道:“回禀国主,老奴一片赤诚之心,绝不敢做着欺君之事啊。纳兰那贼子狼子野心,我从旁监视,定不让他胡来。”

殿上之人又轻敲了敲卧榻,那顾浓郁地杀意顿时烟消云散。而黑衣老者在刚才刹那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将后背完全湿透了。此时偶有风起,吹着后背瑟瑟发凉。

似对黑衣老者的回答不甚满意,但却又不知该怎样处置,便开口说道:“记住你说的话,王总管,退下吧。”黑衣老者闻言如蒙大赦,双手抢地高呼万岁后,跪安退出了大殿。

当他抬脚迈出大殿的刹那,若那山河星海转换千年,又一次重获新生。这种久违的舒畅感,跟刚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他长长舒了口气。

而那大殿外的年轻侍从,则走上前去将大殿沉重的大门小心翼翼地关上,直到里透不出一丝光亮为止。黑衣老者本想上前搭话,但那年轻侍从却并没有回答的意思,黑衣老者只能悻悻然走下石梯,往石门处走去。

就再快要走到石门处时,一根羽箭嗖的一声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好擦着他脸颊滑过,凛冽的箭气带起丝丝血花,让黑衣老者再次心惊胆战。

他不敢回望,生怕转身便是终结。好在石门又发出沉闷的响声,缓缓开启。黑衣老者迈着沉重的脚步,缓步走出石门,待石门再次重重落地后,才真正舒了口气。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刚才的冒失,刚才那个简单的眼神,险些让自己丢了性命。作为一个深宫老人,怎会犯如此草率的错误呢?

那一箭是警告也是提醒,警告自己不要忘了刚才说的话,龙颜震怒必死身死。提醒自己需快快行事,别让国主等着急了。黑衣老人想到这里,便加快了脚步,想着来时方向走去。

只是这次返程,走的战战兢兢,并没有来时的闲庭信步。这一块块花岗岩石板,就如压在他身上一般,喘不过气来,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知何时才能终了。

而此刻的纳兰,依旧在擦拭着他那柄长剑。只是在自语说着,“王总管,辛苦了。”似身在密室,已知晓刚才发生的一切,而这两人的博弈,似才刚刚开始。

第六十一章 内功心法 而此时的顾醒,躺在卧榻上辗转难眠。因是屋顶那股似有若无的杀气一直萦绕不散,不敢自己如何掩盖气息,终究无法逃过那人的监视。

就像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看着,生怕漏过了任何一丁点的讯息。就再这骑虎难下的当口,顾醒耳边忽而响起葛老意味悠长的声音,“此时切不可轻举妄动,来人武功不在我之下,你若贸然出手,必死无疑。”

顾醒本已蠢蠢欲动的心被一盆冷水由头浇下,顿时凉在了当场。他虽想求葛老帮忙,但奈何这传音之术尚未知晓,只能转辗反侧,来发泄心中的焦躁。

葛老似感觉到顾醒的异动,嘴角微翘又接口说道:“既然你这么想出去,我便传你一段内功心法,教你如何调转你的内息。”顾醒闻言大喜,一个鲤鱼打挺便盘膝坐下,开始打坐吐纳起来。

“天地初开,魂门自来。万物皆起,光暗交替。百经千脉,听从我意。由顶及地,以胜太虚。任督可开,曲池犹在。握拳变掌,一击成败。你以这段口诀运行一个大周天,再反向运行三个小周天,如此往复三次,再查看你丹田内劲,便知此法妙处。”葛老说完,顾醒便开始马不停蹄地运转起来。

在寻常人看来浅显易懂的话语,但在顾醒听来实在晦涩艰深。如果只从字面去了解,那不过是三岁孩童都能明白的天地造化,但要真正解其中深意,那便需要付出更多心智,才能窥探其一二。

顾醒依葫芦画瓢,运行完毕后,顿时觉得体内游走不定的狂暴内劲开始变得温和下来。虽然还是偶有激荡,但从丹田处升起了一股浩然之气,那气息从丹田处沿着经脉游走,将曾经堵塞或旧疾都一一打通。

虽十分痛苦,但当运行完后,便周身舒畅。房顶之人也察觉到房内气息变化,但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多余动作。他的使命只是监视两人异动,若无人突围外逃,则不必多事。

难得闲暇看会夜色,难道不美吗?谁又政治舍得来破坏这动人心魄的美景呢?

顾醒本以为葛老会继续告知口诀,但在收敛内息后,葛老的声音便再未响起。顾醒只得继续依循修炼,将体内还在持续狂暴的气息收服,汇入丹田。

因自小就服用紮草的缘故,顾醒经脉早已被千锤百炼。饶是如此,那狂暴的气息让他苦不堪言。若不是不通和尚传授佛门心经压制,在辅以外练武功泄去大半内劲,估计早已爆体而亡了。

只是这内功心法口诀,却无人告知,若能早早掌握,也不至于受这么多年经脉暴流之苦。一时间千般愁绪涌上心头,顾醒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

待顾醒运转完九十九个轮回后,才慢慢收敛内息,将刚才的成果全部汇聚于丹田内,并开始平息吐纳起来。此时葛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小子不愧是练武的奇才,短短数个时辰的光景,便被你融会贯通,后生可畏啊。”

顾醒闻言面色如常,只是简短回道:“谢师父传授,让徒儿得以突破瓶颈。”葛老闻言欣慰一笑,虽一墙之隔,但却如对坐一般。

就在顾醒以为葛老让他安睡的时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他本已平静的心绪,又开始狂躁起来。葛老喃喃说道,“你不妨出去跟那人比试一下,借此试探你功力深浅,同时也可震慑那人,不可轻举妄动。”

顾醒闻言大喜,本已是无趣之极,既然有葛老兜底,自己不妨试上一试。没想到还未推门出去,葛老又接着说道,“我且全力以赴,我定不会援手。”

顾醒放在房门上的手停滞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一个鹞子翻身窜上了屋顶。那人似早已知晓顾醒来意,并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用那在黑夜中也锋利如刀的目光注视着他。

本是不必动手的,若屋内两人能安分守己,待天亮后他自会离去。但偏偏这人这般不识好歹,以为单凭那调整了几个周天的内息就能与自己一战,未免太过于儿戏了。

既然敢上前挑衅,定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还未等顾醒开口,那屋顶之人便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从背后抽出一柄长枪,向顾醒刺来。

顾醒对于屋顶之人的来者不善早已有了准备,只是没想到此人如此不讲道理,一出手便是杀招。葛老在屋内将房顶的打斗听了个真切,待那人抽出长枪时,才恍然大悟地自语道,“原来是他。”

顾醒迅速抽出短剑堪堪接下这一刺,饶是如此也往后退了数步,才稳住了身形。还未等顾醒反应过来,那人又是一挑一扎,向着顾醒脑袋和心中袭来。

顾醒只能我剑迎敌,盘算着攻势。只见那长枪将要击倒顾醒胸口时突然如游蛇一般转变了方向,只看见那人手腕一抖,长枪枪身一弯,便向顾醒后心扎去。

顾醒只能反手一剑挡住攻势,但架不住这一个的力道,被弹下那人面前。那人似已有准备,将长枪往后一拉,抬脚就朝顾醒面门踢去。

顾醒双臂一挡,借力跳出数丈。待身躯停滞后一跃而起,双手握剑借势斩下。那人握着长枪往上一挡,只听见金戈火花之声骤起,映照着两人面庞。

一面持剑少年稚气未脱,而那握枪汉子满脸沧桑,那髯须随着手腕的动作不断飞舞,似天神下凡一般。待两人对视后,杀意更浓,持枪汉子接着长枪优势,拉开距离,不让顾醒近身。

许是刚才那跃空一击过于惊险,连他这种身经百战之人也险些着了道。看来,任何时候都不能小觑了对手,说不定何时他就会给你致命的惊喜。

顾醒被长枪如龙蛇般隔离在半丈之外,苦于没有近身的机会,只能堪堪挡下那凌厉的攻势。

顾醒左躲右闪,并不硬接,而是在寻思着破敌之法。对方利用武器优势已站上风,而自己若再这般颓然下去必然落败。就再这电光火石间,顾醒一招不甚被击飞出去。

那持枪汉子将僵局已破,便将长枪回收,顾醒借势一把抓住长枪枪柄,借着这股力道跟着飞向对手。持枪汉子似没有料到顾醒不退反进,同时自己武器受制于人,施展不开,索性站定不动,准备硬接顾醒这神之一手。

待要到子时,顾醒突然俯身下坠,反手握剑斩向那人双腿。本已站定迎敌的持枪汉子,万万没想到顾醒临阵便招,只能仓促抵挡,双腿被划伤,顿时有丝丝殷红渗出。

这场胶着的局势在这一刻打破,只是破局之人不是持枪汉子,而是那稚气少年。顾醒一击得手便翻身后退,而那汉子并没有要反击的意思,而是一脸欣赏地看着这小小年纪便身手了得的少年郎。

待顾醒跃至数丈开外,单膝跪地做好攻击姿势后,那持枪汉子突然开口说道:“你很好。”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赞许弄得一头雾水,本来还剑拔弩张的两人,怎地在我一击得手后,便开始心平气和的谈话,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顾醒此时已有些吃力,便借势休息,同时不冷不热的回答道:“谢谢阁下夸奖。”那持枪汉子突然双手一扭,将长枪收拢负于背后,盘膝坐了下来。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远处的夜色。

顾醒不敢轻举妄动,但也怕保持这般攻势会再次激怒对方,只能悻悻然收了短剑,也盘膝坐下,时不时偷瞄着那人,生怕此人再次发难。

那持枪汉子看了半晌后,才又说道:“你且放心,既然我已收了枪,便不会再对你出手。”顾醒听闻疑惑不解,开口问道:“刚一来时,你便想置我于死地,现在说不会出手,是为何?”

那持枪汉子依旧冷着面庞,目光深邃地看着远处,头也不回说道:“我贾某人自行走江湖起便有一个规矩,若输人一招半式,便会停手,绝不会苦苦相逼,不死不休。”

“那对方要置你于死地呢?”顾醒玩味地说道。“是有很多人想这么做,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做到过。”那持枪汉子说完便落寞地抬起头望着月亮,似那般的萧索。

顾醒突然从他话语中感受到那高处不胜寒的落寞,这是只有高手才会有的悲哀。自如江湖便是腥风血雨,何时才能有一知己读懂我心。刚才葛老也如是说,此人武功不再他之下,恐怕刚才得手只是侥幸吧。

葛老察觉到屋顶动静停止,便传音顾醒道:“看来,刚才临时抱佛脚有些用处,至少保住了你的小命。”顾醒不知该如何作答,而那持枪汉子突然开口说道:“你是葛老徒弟吧?那老乌龟只会让徒弟来挡事,可是惜命得很啊。”

顾醒闻言哑然失笑,话说刚才的一番怂恿,还真有这般韵味在里面,待细品下,意味深长。就再愣神功夫,另一个身影也跟至屋顶,走到顾醒和持枪汉子中间坐定,不发一言。

持枪汉子头也不回地说道:“舍得出来了?老乌龟。”葛老笑意盎然,朗声说道:“老,好久不见。”说完两人突然相视一笑。而顾醒见此景,只能愣在当场。

第六十二章 将计就计 滑天下之大稽,刚才还信誓旦旦说不当自己兜底的葛老,居然跟眼前之人认识。而且,两人貌似还非常相熟的样子。那么刚才的传功和怂恿,都是这老狐狸编造出来的诡计。

为了让自己相信,居然下了这般血本,可见老狐狸心机深沉。但转换一想,自己出来跟此人动手,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要论缘由,恐怕只有这两人才知道吧。

顾醒一脸怒容地看着葛老,葛老却像没有看见他一般,径直朝那位“老王八”走了过去。而且丝毫不避嫌的在旁边再次安坐下来。夜风徐徐,顾醒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哪个多余的人,在此破坏那难得的重聚一般。

正要转身跃下时,却突然被那持枪汉子叫住,“小子,别忙着走,坐下。”顾醒不明就里,但总觉得有什么隐情,故而好奇心大起,便听话的乖乖坐了下来。

而葛老却一反常态,略带担忧地问道:“可是现在要说?”那持枪汉子贾鸿道爽朗一笑道:“你还是老样子,装乌龟装了三十多年,也不嫌累。不如敞开心胸,如我这般快意恩仇,岂不美哉?”

葛老并没有言语,只是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顾醒,又扭头看了看贾鸿道,才重重叹了口气。那持枪汉子见状也不恼怒,只是朝顾醒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

顾醒见状犹豫了片刻,便打定主意快步走了过来,挨着葛老坐下。此时屋顶三人,全然没有刚才的那般剑拔弩张的紧张,反而平添了几分故友重逢的闲适。

许是见葛老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思,持枪汉子突然重重拍了他一下,朗声对顾醒说道:“顾家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顾醒此时一头雾水,使劲晃着脑袋,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那汉子略感诧异,但立刻起身挺拔身躯用如洪钟的嗓音说道:“老夫便是三十年前镇守玄宁关的戍边大将贾鸿道。”葛老闻言一惊,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人居然会将这个身份在此时抬出来。要知道,贾鸿道纵横江湖数十载,知道他曾经戍边镇守玄宁关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剩下的就是如他这般行将就木的老人了,这虽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但却不能轻易为外人道也,这也是葛老明知屋顶之人身份,但却一直秘而不发的原因之一。

似猜到贾鸿道接下来的话语,葛老轻咳了两声,缓缓说道:“别打他注意,他是我关门弟子。”“哦?我记得你在十二年前已发誓不再收徒,现在又冒出了一个关门弟子,你蒙谁呢?老乌龟,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似被勾起陈年往事,葛老面色突然一沉,压抑着用颤抖地嗓音厉声说道:“休得再提。”那持枪汉子贾鸿道似想到了什么,骤然闭嘴,不再言语,只是面露歉意。

但似有不甘心,纠结再三才有继续说道:“若非这小子资质万里挑一,我贾家惊艳一枪恐怕会后继无人。今晚既然碰上了,决计没有跟你客套的道理。说吧,你要怎样才肯答应?”

贾鸿道说完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葛老,想从他那沟壑嶙峋的面庞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情绪。但过了许久后,葛老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倒是顾醒有些按捺不住的问道:“感情你们在这争了半天,是您要收我为徒?传授我武功?”

贾鸿道展颜一笑,或许是许久没有笑过了,这笑容似临时模仿一般,显得过于做作。但那流露出的情感,却没有半分存疑。

葛老又重重叹了口气,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可知,你教他惊艳一枪,会害了他。”贾鸿道漠然无语,突然抓起葛老衣衫领口,将他一把提了起来。

顾醒将状正要上劝解,但葛老被手一挥,示意并无大碍。贾鸿道自觉失态,将葛老又放了下来,才激动地说道:“我贾家枪术传承百年,不能毁在我手里,既然有了希望,你就让我白白看着他溜走?”

葛老似也陷入了纠结,等了许久许久,两人的气息突然暴涨,亦然有剑拔弩张的硝烟在两人间弥漫。顾醒见状自知不能不管,便跃至两人中间,顶着凛冽的杀意将两人分开。

才喘着粗气说道:“葛老,既然他是您朋友,您自然比我更了解他。既然他又不得已的理由,相信您也能够理解。但我是您的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听凭您做主。”

葛老闻言有些动容,收敛了气息后一把抱住顾醒,声音颤抖地说道:“我没有看错你。既然如此,若你愿意,我便应允了,但个中缘由,我自是不便告知,待以后你自然会知晓。只是以后的路,就只能你自己走了。”

贾鸿道闻言先是一喜,后便抱拳朗声说道:“贾某欠你一个人情,有生之年定会相报。”说完便转身看下顾醒,充满期待地问道:“你可愿意?”

顾醒此时虽有千百种疑虑,但权衡再三还是决定答应。这般霸道刚猛的武功,配上自己不断倾泻的内劲,可谓是相得益彰,只是这条路倘若选了,那便是更加凶险。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失去呢?

想到这里便普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磕三个响头,才抬头说道:“我已承葛老授业,故而只能尊您为半个师父,若您觉得吃亏,那便只能作罢。”

贾鸿道对这世俗之事看的极其淡然,会心一笑后便将顾醒扶起,重重地拍了拍顾醒肩膀,投来了赞许的目光。葛老此时在旁看着这一幕,突然又一声叹息地说道:“他是冥尊带来的。”

贾鸿道脸上地表情逐渐僵硬,恍然间有些尴尬。愣了好一会才急切地说道:“老乌龟,你为何不早说?”葛老略表无奈地说道:“我百般暗示,你就是充耳不闻,我能作何?”

想了半晌后,贾鸿道似下定了决心郑重其事地对葛老说道:“纵然是冥尊,我这半个师父也当定了。”葛老又恢复了那面沉似水的老狐狸模样,上下打量着贾鸿道,冷笑了几声。

还未等顾醒有任何反应,便翻身下楼,推门进屋去了。屋顶又恢复了刚才的宁静。此时,顾醒才察觉周边万籁寂静,刚才的打斗了话语并未吸引任何人来。

贾鸿道一跃而下,并示意顾醒跟上,待落地后便停在原地。待顾醒落地后,便抽出身后长枪,向顾醒冲杀过来。顾醒并未察觉到对方刚才的杀意,但也不敢马虎,只是没想到,训练这么快就开始了。

顾醒摸出身侧短剑,堪堪挡住这一击。只听见贾鸿道朗声说道:“你且记住,任何时候都不得放松警惕。就算面前是你相熟或至亲之人,也不能。”

顾醒点了点头,贾鸿道才收回了长枪。突然一阵破空一声响起,一件器物从葛老房间处陡然飞来。顾醒只见寒光一闪,侧身压马后撤,俯身瞧准时机一把握住了一柄银色长枪。

顾醒突然哑然失笑,抬头望了望葛老房间,但此时就如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只有死一般地寂静。顾醒就着月光仔细瞧着这柄长枪,只见此枪长六尺三寸,枪头呈菱角异常锋利。枪身雕琢一条巨蟒,只是瞧出有何特别。

贾鸿道见顾醒稳稳握住,突然热泪盈眶对葛老房间处抱拳施礼,并陡然下跪,俯身磕头,以谢重恩。顾醒被这突然其来的变故弄的有些奇怪,愣愣地看着贾鸿道的举动,不知该如何是好。

待贾鸿道起身后,他将手持长枪重重往下一磕,长枪枪柄没入底下数寸有余。随即手一挥,让顾醒将银枪抛给他。顾醒见状将银枪一抛,贾鸿道一跃而起接住后耍了个枪花,才颤巍巍地说道:“老伙计,好久不见。”

难道这柄银枪是眼前之人的?那为何在葛老那里?那葛老又是如何将他带入统领府的呢?难道是那根拐杖?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就等自己咬饵上钩啊。

不过是福是祸,只有自己慢慢体会。不过这两人演的这出“苦情戏”却是情真意切,让人没有半分怀疑。就在顾醒暗叹服时,贾鸿道开口说道:“此枪名为‘银蛟’,乃是当年我儿随身之物。只是多年前他意外身死,所以才托葛老保管,直到遇到你。”

顾醒恍然,似懂非懂地说道:“那这一切都是你们安排好的?”贾鸿道颓然说道:“不是!这是一场赌博。你来都城时,我便知道,但当时并没有传授你枪术的想法,而葛老希望我能试试,这样或许能解开心结。”

“好了,大叔。不用说了,我都明白。那么,这柄‘银蛟’就是我的了。”顾醒爽朗一笑,向贾鸿道伸出了手。贾鸿道恍然间看到曾经那个少年在当初学枪的时候,也如这般向他伸出了手,突然眼睛被泪水填满,陡然决堤。

顾醒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快步走上前一把抢过银枪,拍着贾鸿道的腰侧说道:“逝去之人不可留,珍惜眼前人吧。”话音刚落便被一把抱住,险些窒息当场。

第六十三章 惊艳一枪 对着突如其来的热情,顾醒有些招架不住。在挣扎数次后终于脱离那炙热且窒息的怀抱,不住地喘着粗气。虽有些哭笑不得,但又不好发作,在这夜色正稠的当下,若突然跳脚呱躁实在有些不雅。

待平复气息后,才又开始仔细掂量手中的银枪。这柄枪入手透体冰凉,确如一条蛟龙缠绕在手臂一般。虽分量不轻,但好在有内劲加持,舞起来倒不觉得费劲。

顾醒仔细掂量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倒是那贾鸿道面带善意地说道:“顾家小子,你不妨双手握住枪柄,看看有什么玄妙?”

顾醒忽而记起刚才对战之际,贾鸿道的那柄黑枪一分为二,险些着了道。这才恍然大悟,也依葫芦画瓢般紧紧握住枪柄,上下反向扭转起来。

只听见精巧机簧声响起,枪柄中间处顿时分开,之前还丝毫看不出拼接痕迹的地方,陡然间便出现了一条细缝。顾醒见此略感吃惊,而那贾鸿道则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模样。

顾醒不敢用强,刚才机簧声已经说明问题,这柄银枪决计不是那粗鄙之物,而是能工巧匠所打造的惊世骇俗的利器。依照这个时代的工艺,能做出这般器物着,必死大家无疑。

想到这里,顾醒后续动作更加小心翼翼,贾鸿道不知他想法,但见他如此谨慎,不觉生出一种别样的情感。当年,那小子第一次拿着“银蛟”时,也是这般小心,还被训斥,没想到今天眼前这孩子,也是这般,看来天意如此,但只叹造化弄人。

顾醒待缝隙渐渐扩大时,找准机会双手一分,枪柄从中间分为两节,但中间却又一根银质链条链接,链条在枪柄内部嵌合,从外根本无法察觉有这种巧夺天工的机关。

正在顾醒纳闷之际,贾鸿道向前一步接过“银蛟”,反身后撤数丈后,才朗声对顾醒说道:“顾家小子,且看好了。”

没等顾醒答话,便开始舞动起来。这般行云流水,枪出如龙,却又蜿蜒如盘蟒,刚柔并济又不是迅捷如风,看得顾醒眼花缭乱。

一套完整动作耍完,顾醒已是目瞪口呆。饶是从前涉猎众多武学经典,也不及这亲身感受之万一。这一番传道授业解惑,让顾醒对枪术有了初步的了解。

原来,这柄银枪之所以叫”银蛟”,是跟其功法有关的。贾鸿道将“银蛟”丢给顾醒后,从身后抽出漆黑长枪,喃喃自语又似在对顾醒说道:“此枪名为‘黑龙’,乃是出自天一大师之手,和‘银蛟’一脉相承,情同父子。今日我便将这套《惊艳一枪》传授于你,望你以后行走江湖,切不可辱没了贾家枪的名声。”

顾醒闻言单膝跪地,双手握枪抱拳说道:“谨遵贾师教诲。”说完便起身站定,随着贾鸿道随风而舞起来。

“夜风起,谁知微悲凉。故人逝,今昔在何方。我贾某人三岁练枪,那一年握枪之时便受感知,知今生必为枪手依。只是岁月流转,命运蹉跎,待我九岁那年第一次拿起‘黑龙’时,我便立誓,要用一己之力,为后唐开疆拓土。只是造化弄人,如今不过龙游浅滩,无人知晓罢了。”贾鸿道说完,面露黯然之色。

顾醒正踌蹴不知该如何安慰时,葛老突然推门而出,居高临下的对院中两人说道:“贾鸿道,天命如此,势必不可违。既然后继有人,那不妨就放下前尘过往,快意恩仇,岂不美哉?你道我蛰伏三十载,我道你不过是三十载如一日。如今冲破樊笼,何不用尽气运,去赌那缥缈的未来?”

顾醒听闻瞠目结舌,且不说葛老从未如此豪言壮语,就是这番哲人之思,也让人深感佩服。而那贾鸿道,突然挺拔身躯,昂首而立,面朝北方,举枪过顶。用尽全身气运引一道紫雷从天而降,待一道刺目闪光后,贾鸿道突破瓶颈,整个人熠熠生辉。

后世传言中曾提到,“后唐七年,都城一处别院骤下紫雷,过处不可视,可谓异象。”

葛老看着院中宛如天兵神将的贾鸿道,欣慰说道:“恭喜贾兄得以脱离樊笼,如今境界可谓天下无双。”贾鸿道淡然一笑,再无那般勉强,而是从容淡然,看着葛老抱拳施礼,久久不愿起身。

葛老朗声笑道:“渡人不渡己,知命不知天。”说完便转身回到厢房内,不再有半分言语。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当场,待贾鸿道周身光明内敛后,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敢问,您这是突破瓶颈了?”

贾鸿道并未回答顾醒疑问,只是冁然一笑,朗声说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第一枪——相思。”

此枪一出,天地风云骤然变色,一股追忆过往的苦涩骤然萦绕四周,只见贾鸿道盘枪一扫,提枪跃起再重重拍下,似要将那千般愁绪荡尽在万千红尘中。顾醒瞧的真切,连眼睛都不敢挪开半分,生怕一个恍神,就错过了一生。

顾醒将那枪行雷霆默默记在心里,手上依循也跟着比划起来,虽还略显稚嫩,但已初具雏形。待顾醒将第一式融会贯通后,贾鸿道才右手托枪附于脖颈,左臂则挂在枪柄至上。

一阵烟尘四起,贾鸿道又接着朗声说道:“相思只叹故人知,海角天涯无人识。且饮杯中百年酒,一酌一倾慰平生。第二枪——断肠。”

枪出如龙,荡尽人间恶。黑龙出水,便是几度秋凉。梦里自知千回百转,醒时却见孤灯长伴。人生漫漫孤身往,大漠孤烟愁断肠。这一枪刺出,宛如一条黑龙冲向天际,只见贾鸿道手腕一抖,那柄黑枪周身开始抖动,似那黑龙要冲破九天阻隔,成就大道一般。

顾醒已经被震惊的无以复加,若说那一枪相思还是人间愁绪,那这一枪便是要切断所有人世间的愁怨,那曾经深重在心底的过往,在这一枪下荡然无存。此时此刻的贾鸿道,已然超凡入圣,便不再留念人世间半点情愫。

顾醒见他眼神清明,之前那股阴郁之气已然消散,看来一语惊醒梦中人的古语非虚。

来不及多想,顾醒赶忙将口诀和身法牢记于心。同时手上动作有模有样地运转起来,仿佛已摸到了二三分精髓。贾鸿道见顾醒天资如此出众,不觉加快了几分手上的动作,只见他颓然倒地,如昏睡状,手中“黑龙”几近被压的弯曲过去。

贾鸿道双眼微闭,单脚撑地继续朗声喝道:“世间百态眼见虚,遵循心迹方为实。黑龙盘神向天纵,势与神佛共比肩。第三枪——惊龙。”

随着“铛”的一声骤起,贾鸿道身躯在“黑龙反弹的威势下,似那天际流星般飞向前方,去势之快,在电光石火间,便一击将院内一颗百年老树洞穿,可谓一枪动天地,枪出入惊龙。这这招足以让天地变色,鬼神惊。

顾醒也如法炮制,屈身闭目感受周遭气息流转,待运气之际拿捏时机,一击而出,声势浩大,已有了贾鸿道“惊龙”一枪几分神韵。

顾醒接连学了三枪,不禁感叹天下武功千变万化,但这变化之中始终离不开内息流转。若没有这内息加持,恐怕就如同虚设,徒劳无功了。

当贾鸿道收回“黑龙”,那颗百年老树应势而倒,只听轰然一声,已是拦腰而断。顾醒稳了稳心神说道:“贾师,您这一手‘惊龙’,已有当年常山赵子龙之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贾鸿道正欲继续演练,没想到顾醒提到一人,便觉有趣,收敛身法气息说道:“此人是谁?也是用枪大家?”顾醒说完便觉后悔,这哪跟哪啊,但听贾鸿道言道,不觉灵机一动回道:“常山赵子龙,凭借一己之力,在长坂坡七进七出,就是靠着精彩绝世的枪术。”

贾鸿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言道:“虽不知此人来历,但一身肝胆,可谓是当世大英雄。若有机缘,定要会一会他。”说完便不再继续演练,而是接着对顾醒说道:“我先传授你三枪,你且斩断尘世间一切纷扰,切记不可仗势欺人,行那不义之事。”

顾醒举枪抱拳回道:“定不负贾师所望,他日若有机会,定也去那万里大漠,一战功成还对得起这柄‘银蛟’。”说完目光炯炯,似勾起了少年心事。

而在厢房内的葛老,听闻顾醒这般言语,不觉暗叹了口气。终究是逃不掉也躲不过,命运这般凶险,为何偏偏选了这个少年郎啊。

但这般思量,院内两人自然是不曾知晓。而远在都城内的一处密室内,一身白衣似雪,一头银发的明月楼主纳兰,面沉似水,感受着突如其来的天人之力。

不多时,一名黑衣人快步走入,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启禀楼主,异象自禁军统领府邸来,或是有人破境。”纳兰听完便挥手斥退那人,一个人又开始默默擦着那柄长剑,嘴中喃喃自语道:“难道是他?”

第六十四章 诱敌深入 如是想着,纳兰轻拍了几声,刚才那名黑衣人再次走了进来。刚才那人一直立于密室阴影处,等待着下一步指示。纳兰依旧擦拭着他那柄长剑,那长剑在烛火摇曳的映照中闪烁着湛蓝的光芒,映照着纳兰惨白但妖异的脸庞。

那黑衣人半边身体任然隐藏在黑暗中,露出的另一半则和烛火的光芒背道而驰,显得格外突兀。那黑衣人并没有任何焦躁的举动,只是耐心等待着,等待着眼前人的下一步指示。

因为他知道,若自己又任何动作,或许明月楼主手中的那柄长剑就将划过他的咽喉,然后滴滴答答,所以他在等。终于,纳兰开口了,还是用他那不容置疑却无比慵懒的嗓音说道:“刘冲,伤可好些了?”

自那日失手于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手里,又被罗休重创,便一直在蛰伏疗伤。就像一头受伤的凶兽,等待着伤势痊愈,再次捕猎的机会。终于,他等到了这个机会。

按捺着不言自明的兴奋,刘冲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双唇,强装镇定地回道:“启禀楼主,属下已无大碍。”他实在不敢再忤逆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在那时生出了一丝异心,但在婆娑尊者身死后,便也学会了忍耐。

这个男人能有今天的成就,绝不是因为他那妖艳绝世的容颜,还有那心狠手辣在背后默默耕耘。凭借着冠绝天下的实力,才有今天的地位。只是,他现在有了心结,有了太多的愁绪,他卡在如今的境界已经数十年了。

而刘冲自己,却一日千里,自那次失手后,自己更加勤奋,如今已达六阶上品,随时可能破境登峰造极。现在他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这个男人给的机会。

待刘冲言明,纳兰忽然笑了,他笑的是那么自然,可在刘冲看来却是那么突兀,那么诡异,那么毛骨悚然。尤其在着昏暗的密室之中,或许下一刻自己就将身首异处。

但那个男人笑后,并未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言简意赅的说道:“去查探下情况,回报。”随即挥手让他退下。刘冲如蒙大赦,这种对峙的威压瞬间化解,那压在身上的千斤顿时化为虚无。

这难道就是境界实力的差距吗?虽然眼前这个男人一直对外宣称只有七阶上品实力,但在刘冲看来,远远不止于此。至少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还是不可触碰的存在。因为那种濒临死亡的压迫感,太真实了。

待刘冲走后,纳兰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对着密室墙壁笑意盎然地说道:“菱花婥,地藏佛经修习的如何了?”那堵墙后静默无声,只有密室内特有的悠远气息在跌宕起伏。

纳兰并不着急,也不懊恼,只是在默默等待着,等待着墙内那名为菱花婥的人的回答。纳兰许是难得这么有兴致,他自己也因为这种耐心哑然失笑。恍惚间想起当年之事,不禁眉宇间闪动了几抹异色,但却骤然而逝。

墙内就在此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却不知从何而起,又在何处消散。只听那人说道:“师父,你的回忆又荡起了涟漪。”那声音没有丝毫感情,就似一个傀儡被操纵着,一字一句的念着刚才的话语。

纳兰听闻脸上闪过一丝怪异,但却迅速收敛。依旧用他那略带慵懒却尽显温柔的嗓音说道:“你进步神速,为师非常欣慰。”

那女子并没有答复,墙内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纳兰并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而是又拿起那柄长剑,开始擦拭起来,就似永远也擦不腻一般。

而此时的刘冲,已经跃出内宫西城墙,趁着守备监察换班之际,一跃而起,落入了无边月色中。他自加入明月楼起,就一直有个疑惑,为何明月楼总坛要设在皇城内宫深处,为何出入必须神不知鬼不觉,这样的设定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明月楼主纳兰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说任何人都不能逾越了规矩,那么刘冲只能将疑惑埋藏在了心里。只是此时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此时的都城大街上,空无一人,偶有几声犬吠猫叫,也为这漆黑如墨的夜色,凭添了几分生气。刘冲一身黑衣,在这夜色中穿行。那天边的明月点点光亮,撒下的光明实在是微不足道。

刘冲快步向着紫雷异动处快步前行,但他并不知道,黑暗之中有一个人,已经盯上了他。他自觉身处黑暗之中,但在黑暗深处,却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守株待兔。

他快步走着,当来到弄巷老张头棺材铺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那人一直隐匿着身形,饶是刘冲这般高手,也全然没有察觉。或许是因为他太急切,亦或是双方实力差距太大,所以他只是察觉到老张头还在打磨着棺材,并未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

刘冲嘴角泛起笑意,想着这口薄棺会是谁躺进去呢?但这种念头转瞬即逝,对于他们习武之人,这种怪力乱神之说屡见不鲜,但真要应验,谁也说不清楚。

想到这里,刘冲使劲恍荡着脑袋,想将刚才奇怪的想法抛出去。但又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的想法跟直觉的关联,突然冒出丝丝寒意。

就在此时,刘冲停下了脚步,开始四处张望。然而在这三里弄巷中,除了老张头以外,再也没有一个人。刘冲并不知道,他的直觉是敏锐的,这种刀口舔血留下的直觉,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但这一次,他却偏偏忽略掉了。

他只是顿了顿,便再次跃起,在房檐屋顶间穿梭。好久没有这种畅快的感觉了,自从被重创养伤后,自己便闭门不出,生怕会被人暗中下了毒手。

做杀手,自然惜命。做明月楼的杀手,更加如履薄冰。有多少江湖草莽,做梦都想加入明月楼,但明月楼收人又一个奇怪的规矩,那便是必须杀一个楼里的人,才能入伙。

倘若输了,那便是身死的下场。如果侥幸得胜,那便能名正言顺的入楼,成为明月楼榜上有名的杀手,并得到庇护。这是刀口舔血之人梦寐以求的归宿,或许是一个“家”吧。

颠沛流离数十载,谁也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但自明月楼创立自今,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就在这前往禁军统领别院的途中,刘冲不自觉的想起了入楼那一夜。

记得那是一个雨夜,那时的他在江湖上已小有名气,主动找他“办事”的人也多了起来。但他始终觉得不安生,这是种孤寂和落寞,因为不知道何时会被仇家所杀,所以只能时刻保持着戾气。

但当他快要厌倦这种生活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明月楼的规矩,便选在了那一个雨夜,上门挑战。他如今已然不记得对手模样,只是看见那人从一处宅院出来,跟妻儿道别,并安慰只是一场寻常比武。

刘冲那时看到,确实又种莫名的憧憬,他承认当时异常嫉妒,嫉妒跟他对手的人比自己多过了好几年的好日子,但好日子的代价就是武功已去七八。

刘冲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那名明月楼的杀手,他本可不杀,但那人却恳求他杀了自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全妻儿。刘冲刹那间明白,安适的代价就是牵挂。

他没有犹豫,抬手便一枪刺死了那人,看着那人荡然的闭上了眼睛,刘冲突然涌起更加浓烈的嫉妒,这是求而不得的冲动。当他转身想对宅院内的人赶尽杀绝时,不知从何而来的明月楼使者制止了他,并交给了他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子鼠”。

他不明就里,但他知道,这便是他今生的代号。或许有一天能洗去这个代号,但身死,不知还能不能由自己掌握。他最终没有动手,但过了几日后再回到那宅院时,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他不知道是逃离还是被明月楼铲除,或许这不过是明月楼收买人心的手段,让你留有牵挂,不得不为之效力。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有婚娶,不过想这般孑然一身,好成就更高的大道。刘冲努力想将思绪抽离回来,他不知道为何会想这些,难道是因为自己即将身死,开始回顾往昔。

他忽而哑然失笑,笑自己怎会这般胡思乱想,作为一个顶尖杀手,执行一个稀疏平常的任务,怎会出什么意外呢。然而,就再他身后数丈开外,那名同样包裹严实的人,嘴角微微流露出一抹笑意。

刘冲并不知道,刚才差点就着了身后之人的道,若陷入回忆无法自拔,那便立刻身死魂消。只是他恍然间回过神来,但却并没有察觉。

眼见天色快要转明,刘冲不觉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若是让密室那人久等,自己也会吃尽苦头。他“有幸”观摩过那人的手段,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刘冲终于来到了禁军统领府别院外,他停下了脚步,不敢轻易上前试探。因为他感受到别院内充斥着各种气息,每一个都不是他能惹的起的。

第六十五章 趁热打铁 这种想法让他有些犯难,若是这般回报,必然会被惩治个办事不利,那自己在明月楼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声势,必然荡然无存。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正等着看自己笑话,还有纳兰带回来的小丫头,也是自己不得不防的眼中钉。

刘冲想到这里,虽有诸多顾虑,但还是围着别院来回走了三圈,终于在一处气息较为薄弱之地停了下来。此处虽也有重兵把守,但却不似其他地方不可捉摸,或许可以一试。

刘冲打定主意,便翻身上墙,俯身再侧,开始仔细观察起来。而他身后之人,则双手环于胸前,在黑暗中伫立,看着眼前之人的一切。

在他看来,刘冲的种种手段,不过跳梁小丑一般,只是他想知道,此人接下来有什么动作。

刘冲在四下观察后,便翻身入院,贴身靠墙,小心前行。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也是他安身保命依仗。当他走到围栏处时,一队巡查甲士走了过来。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刘冲忽而跃起,抓住围栏上的梁柱,便似那壁虎一般,挂在了上面。

待那队甲士走后,才异常小心地滑下,观察着四周,向着感受到气息的方向移动。

而在那气息处,顾醒正在将刚才所学的“贾家三枪”反复练习,而那贾鸿道旧在身侧,饶有兴致地看着顾醒的一遍又一遍。

反观厢房内的葛老,则在盘腿调息,刚才那番箴言,决计不是普通话语,而是消耗了他积攒多年的内劲和心神,才有这般通人神窍的功效,此时贾鸿道一遭破境,自己也算是功德圆满。

只是没想到,顾醒小儿居然能得贾鸿道真传,感受此时的气息流转,已然有了七八分神似。假以时日,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显然也是贾鸿道希望看到的,只是他隐隐有些担心,就在刚才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靠近,而除了这股气息外,还有一股更加强大的气息在尾随,只是虚无缥缈,不知来者何人。

在这提升境界的关键时刻,他决然没有打扰顾醒的道理,但来者不善他又不得不防。当他密语传音贾鸿道时,后者已然知晓,殊不知如今破境初始,感官已然通明,只是他秘而不发,也在等待这来人的“惊喜”。

顾醒一遍遍的演练着,直到衣衫已然湿透才慢慢收敛了气息,将“银蛟”绑着身后,抱拳对贾鸿道说道:“感谢贾师倾囊相授。”说完便扑通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顾醒虽是那种独善其身之人,但也知感恩为何,对这种天降之喜,必然会回以重谢。但也仅限于此。若要让他为你付出更多,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如今的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杀了纳兰,救出小戚。为了这个想法,他可以付出一切。诚然,他也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了,除了牵挂的她。

待起身后,贾鸿道示意顾醒就地调息,自己则在一旁为他护法。顾醒刚才一番融会贯通,气血翻腾,本欲回到房间内再进行调息,没想到贾鸿道让他在此解决,便也不推辞,盘膝坐下,开始运转起来。

楼上葛老和贾鸿道都知道,那股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而顾醒也隐约有所感应。所以,在贾鸿道授意下便开始调息,准备在接下来的“惊喜”中进行实践。

刘冲蹑手蹑脚的向着气息浓郁的别院摸去,他每周一步便环顾四周,再确认没有任何危险后才继续往前走。而他身后那人,则全然没有这般动作,只是默默跟着,而那些巡查的甲士,像似没有看见一般。

终于,当刘冲来到一处矮墙处时,他停住了脚步。他此时已然感受到,墙内有三股不同的气息流转,他不敢贸然出手,因为最弱的气息旁站着那人,可能随时会要了他的命。

就在僵持不下时,贾鸿道给顾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自己要暂时隐藏身形,不然来者决计不会轻易现身。顾醒心领神会,闭目养神起来。而贾鸿道一跃而起,推开葛老的房门,走了进去。

刘冲感受到那顾强大的气息已经离开,便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顾醒此时暗自好笑,却又摩拳擦掌,他知道无论多少次练习,也比不过一次实战更重要。

况且,还有送上门来的“磨刀石”,如此天赐良机,岂能白白浪费。就再思量间,顾醒开始运转内息,准备迎战。刘冲已然按捺不住,在贾鸿道离开一刻后,便翻身越过墙头,抽出短枪向顾醒袭来。

这种杀手嗜血的本能,让刘冲暂时失去了应有的理智。他盘算着一击得手,就算不敌楼上两人,全身而退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此处除了这三人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人在周围,也是他敢贸然出手的原因。

这一枪来的实在突然,就算顾醒做足了充分准备,也有些手忙脚乱。只见顾醒慌忙间抽出“银蛟”一扫,堪堪挡下了这来势汹汹的一枪。

刘冲见眼前之人也是用枪,便不自觉的退后了两步,观察起来。虽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但也万万没有轻视的道理。秉承着这个原则,刘冲才能活到现在。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枚暗器从二楼掷下,向着刘冲面门袭来。顾醒瞧准机会,一脚踏地,借着枪势一个翻身,如那囫囵之物向着刘冲击去。

刘冲时刻防备着眼前之人,实在没有料到楼上会有暗器佯攻,正觉恼怒之际见那人觉得先手攻来,不觉露出一丝狞笑,双手握枪,向着来人刺去。

顾醒这一招看着全是破绽,所以刘冲才瞧准机会想一击毙命。但却没料到顾醒在临近刘冲身前时变换了身形,嘴里喃喃自语道,“一击破清明,细雨觅相思。”这看似全然是破绽的一枪,就这么变的滴水不漏,刘冲全力一击,也被震的连连后退。

顾醒没有想到,这“惊艳一枪”第一式就有这般威能,便趁热打铁,步步紧逼,手上动作翻转,枪花飞舞,让刘冲招架的苦不堪言。

刘冲万万没想到,眼前使枪的孩子,居然有这般手段,还有那手中银枪,决计不是凡品。想到这里,贪念胜过了理智,刘冲开始稳住身形,单手握枪一荡,荡开了顾醒凛冽的攻势。

不退反进开始展开了猛攻,这攻势全然没有之前那般捉襟见肘,已然是全力反击。这是六阶上品高手的实力,怎可如此轻易被击败。

贾鸿道察觉到顾醒险些吃亏,正想下去帮手,没想到被身旁葛老一把拉住,示意他静观其变。因为此时,还有一名强大气息在旁观战,此人没有出手,还不知是敌是友,所以现在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就在顾醒和刘冲战的不可开交之际,顾醒佯装不敌,开始后撤。同时,眼神萎靡,似已落下风。刘冲抓住机会,使出浑身解数,一招如龙吸水便朝顾醒腰眼刺来。

顾醒顾故意卖了个破绽,倒飞出去数丈,其来他已然在运转内劲,要借助这“惊龙”一枪分出胜负。只是眼前刘冲并不知道顾醒盘算,他已经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开始不顾一切的冲杀过来。

刘冲盘算着一击得手,抢走银枪便退。就算楼上之人有了动作,也来不及援手。想到这里,刘冲便紧握手中短枪,变换身形向顾醒荡来。

此时的顾醒就再等待那个机会,他脑海里一直闪现着刚才贾鸿道一击破百年大树的奇景,想着虽不能有这般惊世骇俗之威,但能够一击必杀显然并非没有可能。

就再双方各怀心事之际,顾醒稳住身形,突然怒目圆睁,向着刘冲迎面击来。这一式可谓是灌注了全部内劲,在内劲加持下,那柄“银蛟”枪头熠熠生辉。

刘冲眼见顾醒不退反进,才察觉不妙。就在刘冲短暂失神后,顾醒一枪击穿刘冲腹部,顿时鲜血外涌,已然湿了一片。顾醒一击得手,也不恋战,迅速收回银枪,反身后撤,才稳住身形看着眼前之人。

他在刚才交手之际已然知晓对方身份,只是眼前之人并不知道,他就是那狸猫面具下的少年。

这一击几乎将刘冲的内脏轰了个粉碎,虽没有立刻要了他的命,但也时日无多了。顾醒并没有立刻上前补刀的意思,反而露出“猫抓老鼠”般的狞笑。

就在顾醒远观不上前之际,那名尾随的黑衣人翩然而至。而那二楼厢房内两人也立刻跃至顾醒身侧,就这样五人齐聚别院之中。

来人鄙夷地看了躺在地上的刘冲,上前从他身上摸出了一块令牌,丢给了顾醒。随即开口说道:“明月楼规矩,你且收下,至于来与不来,全然在你。”

说完便抓起刘冲,一跃而去。顾醒不明就里,而葛老却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意。那是一种劫后余生却赚的盆满钵满的感觉。顾醒察觉到葛老看着自己,更加疑惑。

第六十六章 莫大机缘 顾醒装作没有察觉葛老的神情,只是煞有其事地看着手里那块令牌。手中令牌在接触到手掌后变得温热起来,似被放入温水里,渐渐有了沸腾之感。

顾醒下意识地握紧了些,当那逐渐上升的温度跟手掌温度并无二致时,突然停滞,不再继续升温了。此时那块令牌通体散发出金黄霞光,而令牌中央有一只锦毛鼠正在欢呼雀跃。

贾鸿道看顾醒瞧的出神,正要出声提醒。不料被葛老伸手制止,示意他静观其变。而顾醒也小心翼翼伸手戳向那只锦毛鼠。那令牌中东西似觉察到有异样,开始龇牙咧嘴起来。

没想到这一伸手,却被一股强大吸力所控,意识不由自主地往令牌中跌去。饶是顾醒如此强撑,也拗不过那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贾鸿道眼见顾醒一根手指放在令牌之上,令牌顿现金黄霞光流转,下一刻便见顾醒闭目沉思,似在与令牌之上的锦毛鼠心意相通。但却察觉顾醒深层意识在竭力抗拒,所以又生出了干预的心思。

这次葛老索性将他拉到了一边,略带深意地说道:“顾家小子有大机缘,切莫打扰。”“此话怎讲?”贾鸿道一脸疑惑的问道。

葛老鄙夷地撇了他一眼,似在责怪他这么多年岁月都活在了狗身上,对江湖传闻一概不知,简直连一个市井鼠辈都比不上。贾鸿道正欲辩解,又被葛老伸手打断,只好悻悻然作罢。

葛老见贾鸿道收敛了急迫的性子,才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记得数十年前,明月楼主纳兰召集众人前往九幽极渊,但这一次贸然前往,却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几乎让当时江湖上最顶尖的好手全数殒命于此。”

“那明月楼主纳兰为何还活着?”贾鸿道一下子就抓住葛老话语里的漏洞,得意洋洋地质问道。葛老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似在责怪他不要打断他的话,贾鸿道并没觉得有何不妥,反而又理直气壮的瞪了回去。

葛老摇着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据说当时纳兰凭借着独门武功和机缘契合中得到的十二块令牌,才侥幸逃脱,饶是如此,也让他蛰伏数年才恢复元气。但当他重新在江湖中出现时,便独创明月楼,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记得数十年前的纳兰,还是一名明事理,心怀抱负的正直之人,为何一次奇怪的经历就改变了呢?”贾鸿道不解地问道。

葛老没好气的用手敲了下贾鸿道的脑袋,示意他不要这般无知后,才继续说:“没人知道为何,只知他性情大变,而那十二块令牌也成为他招揽手下的重要筹码,据说只有和令牌心意相通,才能得到令牌的认可,也才能修习最上乘的武功。而纳兰吸纳了十二块令牌中最初的气运,才成就了如今的局面。”

贾鸿道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接口说道:“那么现在顾家小子就再接收令牌的考验,不容有一丝打扰。而那刚才来的杀手,显然只是得其物,不知其真谛。”

葛老此时听闻贾鸿道之言,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许是自己这一番耐心讲解没有白费,这老王八终于开窍了。

而顾醒此时意识全然被吸入那令牌之中,对外界的干扰充耳不闻。而那令牌中却是另一方天地,跟他现在站立之地天壤之别。当顾醒在这一方天地中清醒时,只瞧见到处焦炭遍野,跟自己所知地域判若云泥。

顾醒此时已知是神识破界,在稳定心神后,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没想到一脚踏出,便深陷焦炭土地之中,顾醒连忙抽离,愣愣地站在原地。

眼前景象跟那新兴科技“虚拟现实”几乎如出一辙,只是不知为何,居然可以不借助任何外力,便将人的神识强行拉扯,可见已然超过了目前的认知范围。

与此同时,顾醒踏足之地的感觉却是那么真实,他担心自己一着不慎,不会落入那深沉意识之中,无法自拔。想到这里,顾醒便停在原地,不再前进一步,只是谨慎地看着四周,观察着这诡异的一切。

踏足之地一片焦炭,目之所及,皆是火海。闭目感知,周遭毫无生气,说是地狱之景亦不为过。就在顾醒踌蹴思量时,一阵稀稀疏疏的响动之声打破了这炙热的沉默。

顾醒闻声突然极目远眺,在那焦土尽头,有一身影正在快速靠近。在那滚烫的焦土上奔驰,只听见嗖嗖的破空之声,不多时便来到了顾醒眼前。

当看清来人后,顾醒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伸手往后一摸,却什么都没有。而那来人看见顾醒这般举动,突然扬天大笑起来。待笑过后又再次看向顾醒,似在欣赏一件奇特的物件。

双方就这么沉默对峙着,似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待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那来人率先开口说道:“你可是这次来的认主之人?瞧着年纪也不大啊。我躲着那蠢货这么多年,刚才感受到一股精纯的内劲,才决定出来看看,没想到是个小屁孩。”

顾醒闻言嘴角上翘,一阵冷笑,反唇相讥道:“你怎知我不是你要等的那个人?”这句话一出口,那来人将那玩世不恭的模样一下子收敛起来,嘴上喃喃说道:“有意思,有点意思,你比之前那几个人有意思多了,至少没那般无趣。”

顾醒不屑的撇了眼来人,当升腾的雾气散去,才看清眼前之人相貌。只见此人跟自己生的一般无二,只是尖嘴猴腮了些,看着有些猥琐。

那来人瞧见顾醒在打量着自己,突然面色一沉,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觉得我长的怪异?”顾醒突然哑然失笑,但却感受到周遭一股浓烈地杀意骤起,连忙摆手说道:“我怎么觉得,你跟我长的如此相似呢?”

那来人听完瞬间收敛气息,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接口说着:“那可不,我可是照着你的模样捏的。”说完自觉失言,开始左顾右盼,四下张望起来。

顾醒立刻抓住了那来人话里的漏洞,质问道:“你可是那令牌上的锦毛鼠?”那来人没想到顾醒突然有此一问,本想再多戏耍一下,这下突然漏了气的皮球,嘟囔着坐在了地上,垂头丧气。

顾醒眼见他刚才还那边嚣张,现在却又如此萎靡不振,有些疑惑,便上前将他一把拉起。那来人万万没想到,眼前这小子居然能触碰到他的实体,脸上的表情从颓然变成了涨红的震惊。

顾醒也是冒险一试,按照“虚拟现实”的逻辑,虽可视物,却万万没有触碰的感觉,更别说这般直接接触的真实。当吧那人拉起后,顾醒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本来还被这炙热空气烧灼通红的手掌,在触碰到那人后顿时蒸腾起一阵雾气,周遭的温度也逐步恢复了正常。而那来人则围着顾醒转起了圈来,似也要将他看个通透才肯罢休。

顾醒在那人转圈的同时,开始闭目感受周遭的气息流转,那来人见此面露笑意,并开始加快了速度。顾醒并不知道,自己下意识的举动居然歪打正着地破解了这里的禁制,当那来人停止转圈后,周遭的景象又发生了铺天盖地的变化。

只见原是地狱场景的空旷天地忽然间变为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而站立之处不再是炙热焦土,反而是那一片青葱草原。这种转变让再次睁开眼睛的顾醒吃了一惊。

而那来人的面容,此时此时已变得跟他一般无二,就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就这样,顾醒瞧着那来人,那来人也瞧着顾醒,半晌后便相视一笑。

那来人拉着顾醒淌过如潮水般的青葱绿草,来到一处大树下坐定。才从怀中摸出一枚印章,在顾醒手掌中重重地盖了下去。顾醒虽不知是何用意,但也微笑着任凭那人行事。

因为此时此刻,他完全能够感知那人的举动,知道一切那人心中所想,这便会神魂的交融吗?顾醒如是想着。那人改完章后,那枚印章便逐渐陷入顾醒手掌之中,逐渐消失。而顾醒手掌中间,则出现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老鼠。

那来人此时才开口说道:“此间事了,你且去吧。”顾醒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口问道:“你唤做何名?”那来人微笑着,如春风吹拂,再无刚才那般戾气。只听他用特有的嗓音说道:“我叫锦赢,我已认你为主,往后还请多多照顾。”

顾醒继续说道:“照顾自不必说,我若有事,该如何找你?”锦赢笑了笑,指了指顾醒手掌说:“你握着令牌,心中默念我的名字,便可进入这一方天地。若你需我相助,只需握拳默念我名,我便能助你。”

顾醒闻言抱拳谢过,又一阵灵台波动,顾醒从令牌中抽离,此时已然过了许久,衣衫也几尽湿透了。而在旁两人,见状上前关切地问道:“可有什么异样?”顾醒微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说想回房间休息下。

贾鸿道还欲追问,不曾想葛老再次将他一把扯过,让他切莫纠缠。便拉着顾醒快步上楼,只留下贾大师在夜风中凌乱。只是这一番折腾后,天边已泛起一抹金黄。贾鸿道见状顿时安静下来,只是呆呆地伫立站在别院中,负手而立,望着北方……

第六十七章 来者何人 将顾醒送回房间睡下,葛老才缓步走下楼梯,来到贾鸿道身边,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该如何谢我?”贾鸿道一脸快意笑容,只是点头,却不答话。

葛老无意纠结,只是对刚才那来人身份颇为好奇,但却不知该如何调查,有些棘手。贾鸿道闻言拍着胸脯道:“切莫担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且去看看,待有消息立刻告知你。”

葛老这时脸上紧绷地表情才微微有些动容,便催促着贾鸿道立刻去办。架不住葛老喋喋不休,贾鸿道便转身跃空而去,临行前不忘叮嘱葛老照看好他半个徒弟,让葛老哭笑不得。

许是这么多年孤单一人的缘故,就算年纪已逾天命,也是这般牵肠挂肚。奈何人生不可追忆,亦不可从来。若能如此,说不得许多遗憾将一一弥补,哪里会有这般荡世哀愁。

想到这里,葛老微微叹息,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北方,思绪又陷入了那过往。

贾鸿道跃出墙头,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这是突然挣扎后又不甘心的结果。来者刘冲本欲杀人夺宝,奈何却成了送上门的肉,任人宰割。

换作是谁都会心有不甘,更何况是这些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但那尾随而至的黑衣人,身法如此鬼魅,断然不是名门正派出身,倒像那阴山鬼王一脉。只是他们何时跟明月楼扯上了关系,不得而知。

许是自己出世太久,江湖已发生了天翻地覆,而自己还是那般井底之蛙罢了。想到这里,贾鸿道讪笑着摇了摇头,便循着气息继续追了上去。

就这么一会功夫,便追到了西城门外。此时天色渐明,已有早摊商贩叫卖,路过一处面摊时,贾鸿道实在拗不过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只得在摊主善意的目光中坐了下来。

许是一早顾客不多的缘故,摊主忙着手里的活计,便喝贾鸿道攀谈了起来。只听摊主说道:“客官起了个大早,想吃点啥?我这小摊虽不及城内酒楼,但却应有尽有,客官可品尝品尝。”

贾鸿道从这摊主的话语中嗅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味道,按理说一般市井摊贩决计不会这般言语,还将自己与那城内酒楼对比,这不是刻意为之吗?

贾鸿道不动声色,装作饶有兴致地问道:“可有什么吃食?麻烦小哥都说下,我好盘算盘算。”这所谓“盘算”,乃是后唐边塞的“黑话”,有且只有军旅出身的人才能听得懂,贾鸿道既然已经嗅出了不对,自然要下套摸鱼,看下这人的深浅。

赶巧不巧在自己追踪路上使绊子,看来绝非善类。听到贾鸿道话语,那名正在忙碌的面摊小贩明显地愣了下,但却在刹那间便用其他动作掩饰了过去。

这样明显的纰漏怎逃得过贾鸿道的眼睛,就再面摊小贩要开口报菜名的时候,贾鸿道突然暴起发难,从身后抽出“黑龙”,便是惊天动地地一枪。这一枪威势确实令人动容,可那面摊小贩却不急不躁,只用那下面的筷子一挡,虽有些吃力,但却并未有太大损伤。

贾鸿道这一枪仅用了一分力道,只是威势惊人,若换做常人,或已被吓得尿了裤子,但这面摊小贩却如此从容不迫,可见并非早起摆摊小贩这么简单。而且从刚才听见“盘算”时的反应,贾鸿道才手下留情,不然这一枪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化解了。

饶是如此,那面摊小贩也是吃力后撤,捂着胸口咬牙切齿。可见刚才那一击或已伤及内脏,若不是及时格挡,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贾鸿道握枪而立,宛如一尊天神下凡,怒目圆睁,看着眼前之人。那面摊小贩强撑这杯重创的身躯,缓缓站了起来,用刚只尚有余力的手臂轻轻擦拭了嘴角的血迹,才恶狠狠地说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贾鸿道冷笑了几声,并没有多做纠缠的意思,便一脚踢起“黑龙”横负于背脊,跃过小贩往西城门处奔去。那面摊小贩自知不敌,也不纠缠,只是默默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件,朝着一处空旷之地激射而去。

那物件脱手之后便传来一阵破空鹤鸣,在这百日如芒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贾鸿道闻声后顿了顿身形,却也没有转身痛下杀手的意思,许是皆出身自行伍,不到万不得已,还是留有同袍的情谊。

但这一声鹤鸣,任谁都能猜到,这是阻击失败请求援助的信号,但如今的贾鸿道,已非那吴下阿蒙,况且境界攀升至他这般,放眼天下还有何惧。

一路疾驰,烟尘四起,不多时已消失在那面摊小贩的视野中。就再贾鸿道身影消失的片刻功夫,一名青衫少年突兀地出现在了面摊小贩面前,只见他不急不缓地从青衫中摸出一枚丹药,递给了面摊小贩,虽没有言语,但脸上讥讽之色已显露无遗。

面摊小贩视而不见,接过丹药仰头服下,开始运功调息起来。待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收敛了气息站起身来,抱拳对那青衫少年说道:“谢青蛇救命之恩。”

那青衫少年名唤“青蛇”,看来也是明月楼十二杀手之一。只是不知眼前的面摊小贩,又是哪一位,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必然是有人提前安排。

那名青衫少年并未答话,而是反问道:“听说,锦鼠已经死了?”说完才伸出舌头舔了下自己的手臂,就似那灵蛇吐信一般。那面摊小贩并未有任何反感或不适,反而舔着脸说道:“据说是被那禁军统领府的异象之人所杀。”

“刚才那人,可是禁军统领府追出来的人么?”青衫少年微皱眉头,语义悠长地问道。面摊小贩此时虽有所反转,但据他对此人的了解,若不顺意,必然会被斩杀当场,便郑重其事地说道:“确实是了,我再这必经之路上阻击,虽未成功截杀,但却探听到一些虚实。”

“哦?且说来听听。”那青衫少年忽然来了兴致,就近坐了下来,端起刚才贾鸿道未曾下筷的面条,大口吃了起来。那面摊小贩正要说话,被青衫少年抬手打断,只听他自言自语道:“你这毒下的不够劲啊,快说!”

最后两个字脱口,那面摊小贩几乎是闻声跪地,颤抖着身躯用零零散散地嗓音说道:“那来人曾是戍边军旅之人,用了‘盘算’二字。”

“龙甲军?”青衫少年仰头喝完面汤,打了个不大不小的饱嗝,才喃喃自语道。说完便不等那面摊小贩再说什么,向着贾鸿道追去的方向快步奔去。

就这一会功夫,本应该熙熙攘攘的市集却空无一人,待面摊小贩缓步走到一条巷弄时,看到眼前场景便倒吸了口凉气。许是刚才青衫少年已杀的尽兴,才没对自己下手。

只见挨着面摊不远处的一条巷弄里堆积如山的尸首,皆是双眼发黑死不瞑目。面摊小贩几乎晕厥过去,他虽与青衫少年同为明月楼之人,但却对其知之甚少,只是经人提点,不可惹恼此人,免遭杀身之祸。

面摊小贩想到这里,已不觉衣衫被冷汗浸湿,瘫倒在那巷弄外,几近昏厥。而那青衫少年,却迈着轻快地步伐,哼着不知名的乡野小调,朝着贾鸿道方向追去。

许是知道什么,他显得并不着急,反而有些势在必得的神色。似那巷弄里堆积如山的尸体,跟他毫无关系一般。而他不过是路过来到城外踏青的翩翩少年。

待来到一处小溪旁时,青衫少年或是有些乏了,便蹲了下来捧起溪中水,开始大口喝了起来。喝道尽兴时,才开始手舞足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就再乐不思蜀之际,突然青衫少年正襟危坐,开始盘膝打坐起来,只见从他手臂中有屡屡黑水溢出,全部倾泻到了那条小溪里。小溪被那黑水所污,顿时清亮见底的溪水,变得浑浊不堪,还散发着屡屡恶臭。

那青衫少年做做完这一切,又恢复了那嬉皮笑脸的模样,迈着轻快的步伐,向着前方奔去。就在前方不远处,贾鸿道跟一名黑衣人对峙着。

此时的贾鸿道,已然气息全开,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而那黑衣人单手提着刘冲的尸体,云淡风轻。这一急一缓,一怒一清形成鲜明对比,只是贾鸿道知道,眼前之人绝不是刘冲之流能够匹敌的。

还有他那神秘黑衣下的双目,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贾鸿道,似在看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一般。那名黑衣人见贾鸿道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率先开口问道:“你可是来杀我的?”

贾鸿道并未放松警惕,只是一字一顿地说:“你可是鬼道中人?你难道忘了这百年来的规矩?”那黑衣人并没有立刻答话,只是将刘冲尸首仍在了地上,笑着说道:“我怎会不知?你又如何断定我要插手此间事务?”

第六十八章 杀手青衫 “既然如此,那你带走那人尸首,又是为何?”贾鸿道闻言怒斥道。没想到,那黑衣人来回踱了两步,才笑着说道:“其一,我已将令牌给了那小子;其二,我要用此人尸首另有他用,也需要跟阁下汇报吗?”

贾鸿道本就不是伶牙俐齿之人,不然也不会被葛老一直压着,总是讨不到便宜。听到对方如是说,顿觉语塞,但又不知该如何争辩,顿时涨红了脸,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变得有剑拔弩张。

就在贾鸿道想到应对话语,要开口的时候,没想到那黑衣人打断了他的话并开口说道:“我不是你的敌人,后来者才是。”说完后便一把抓起地上的尸首,一跃而去,消失在远处密林之中。

贾鸿道正欲去追,料想此人必然用浑话来诓骗他。但多年来的危险本能让他在这刹那转身。就再这一转身间,一条蜿蜒锁链激射而至,险些划伤他的面门。

这条锁链擦着他飞过,他分明看见那墨绿色的尖头,是要置他于死地。来不及多想,贾鸿道单手拖枪荡开锁链回拉之势,双手握枪向着发难之人攻了过去。

虽不知来人是谁,何种目的,但不妨先将那人制服,再慢慢盘问。打定主意后,贾鸿道手中“黑龙”破空咆哮,雷霆万钧。

那来者自然是那青衫少年,见一击未曾得手,便将那锁链收回环绕在手臂至上,只垂着那淬毒尖头,眼神玩味。本来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却变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贾鸿道虽有不甘,但也不得不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那青衫少年眼见黑枪刺来,并不敢大意,刚才给面摊小贩服药时已悄然查探伤势,知道对方武功路数非常霸道,若掉以轻心或就成了同样下场。便在追击途中各种思量,才在看见“猎物”时悄然出手。

只是可惜并未建功,此时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挡对方这一击了。这次贾鸿道并没有留手,或是着急追击那逃跑之人,想尽快解决这名青衫少年,这一枪便朝着少年脑袋刺去。

少年疾步后撤,从腰后抽出一柄形状怪异的短刀,横握挡住那来势汹汹的一枪。饶是如此,那柄短刀也发出尖厉哀鸣,似受了重创一般。

贾鸿道听闻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并借着冲劲双手握枪,使劲一挑,便将那青衫少年挑飞数丈远。青衫少年借势再次后撤,落地之后步伐有些轻浮,险些摔了个踉跄。

贾鸿道并未乘胜追击,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青衫少年。天边的日头已跃至高空,晚春的暖阳已有了几分夏日的姿态,正肆无忌惮的将关辉洒下大地。

那青衫少年则恰到好处站在了日光照不到的地方,似对着阳光有些厌恶,少年缩了缩身子,诡异一笑。就在这笑容消失的瞬间,一阵墨绿色烟雾凭空荡漾开来,少年身影逐渐消失在这烟雾之中。

贾鸿道显然察觉到那烟雾有剧毒,不敢贸然前去查探,但又有些懊恼让那青衫少年逃脱。想了想后,还是决定继续向那黑衣人离开方向追去。

那青衫少年虽借着烟雾遁走,但在刚才过招间已然受伤,他没想到对方功力内劲远超自己,若被那人再刺上一枪,必然殒命当场。所以才强撑着气息翻涌的身体,借着毒烟遁走。

当青衫少年再次出现在面摊附近时,那巷弄中堆砌如山的尸体已然被清扫干净,他四下张望后,便疾步走进了那巷弄深处,消失不见。

而那贾鸿道,在追如密林深处后不久,便失去了方向。看来那黑衣人刻意掩藏了行踪,就连刘冲尸首的血腥味道,也被掩盖的干干净净。

此时贾鸿道几乎可以肯定,鬼道中人已经渗透进后唐都城,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有趣了。算算日子,离那血祭也越来越近了。看来,到时候江湖上必将再次掀起腥风血雨。

只是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若干年后,掀起江湖血雨腥风之人,是他最疼爱的那个人。

贾鸿道失了目标,只能打道回府。待回到禁军统领府后,便来到别院二楼厢房,推门而入。还没等葛老发问,便自顾自倒了杯隔夜茶,啐了一口。

葛老笑意玩味,而顾醒则在床榻上盘膝入定,似任何外界刺激都不能打扰他分毫。贾鸿道接连喝了好几杯后,才调理内息,急切地说道:“来人追上了,又让他跑了。后来又了一个出来,被我打伤了。”

葛老听完哭笑不得,捋了捋胡须说道:“来人是说的那黑衣人?意思就是啥消息都没有打探到?那又冒出的一个又是何人呢?你倒是说清楚啊。”

贾鸿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语含糊不清,哈哈大笑起来。葛老在他肩头重重拍了一下,示意顾醒还在调理内息,切不可被外界打扰,贾鸿道才收敛笑容,正襟危坐地说道:“黑衣人确是那鬼道中人,只是行踪过于鬼魅,没有办法继续跟下去。至于后来者,是一名青衫少年,用的是一条墨绿锁链。”

葛老闻言皱起了眉头,他倒不是对贾鸿道没追上那黑衣人又任何不满,而是那青衫少年,在他的记忆中,这些年在江湖中崛起的杀手里,那名青衫少年绝对排的上号。

葛老想到这里,便追问道:“他可言明身份?”贾鸿道听到葛老的话,便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地说道:“那小子背后偷袭,过了一招后便遁走,一点江湖侠义之风都没有。”

葛老彻底傻眼,这贾大师多年蛰伏不出,看来确实对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和沧海桑田已然知之甚少,便耐着性子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人名唤青蛇,乃是明月楼十二杀手之一。而你那徒弟杀了的人,也是明月楼之人。”

“那名黑衣人呢?他为何知晓这个中因缘?”贾鸿道不解地问道。

“那名黑衣人,或许是明月楼的监察使者吧。记得明月楼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你能凭借一己之力,格杀明月楼挂名杀手,便默认你取代他的位置,而那黑衣人便是见证。”葛老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顾小子现在?”贾鸿道听完恍然大悟,突然急切地问道。葛老连忙摆手说道:“切莫惊慌,这条规矩还有下文,若你接了令牌,在三年内都不曾答应入伙,便会遭到明月楼追杀,不死不休。”

贾鸿道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看着此时床榻上的顾醒,有些黯然。

而此时的顾醒,正在脑海中一遍遍重复这那三枪的口诀和招式,并不断调理内息,让他们融会贯通经脉。葛老传功密语经过一夜的锤炼,确实对控制住体内狂暴的气息有了极大的益处,再加上此前不通和尚教导的佛门心经,让这些气息为己所用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那贾师所传授的三枪着实霸道,还需好好消化,方能发挥全部威能。另外就是那块奇特的令牌,还有那令牌中的锦毛鼠,直到现在顾醒也不得其意,只当做一个意外的收获。

就再调理内息后的当口,顾醒恍然想起跟那溶洞中人的三日之约,没想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已临三日。那今夜不得不走上一糟了。

如今的顾醒已非三日前的他,还需忌惮那溶洞中人的威胁,但饶是如此,顾醒也不敢掉以轻心,但对此次赴约有了更多的期待和把握。

只是不知此时拿高家二公子在做什么,顾醒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就再这股奇怪想法升起时,顾醒迅速调理内息静心清明,险些被这股念头所侵扰。但在外人看来,不过是脸庞微微抽动,便再无异样。

待顾醒睁开眼睛时,那桌案前坐着的两人才露出惊喜之色,葛老更是毫不避讳地抓起顾醒的手腕把起脉来。待感知其中气息已然清明后,才长舒了口气。

而贾鸿道也在瞧见葛老面容后放下心来,还在等葛老说话,便抢先开口说道:“顾小子已无大碍,我且先向高府家主复命,待此间事了,我便来钱庄长住。”

说完还未等葛老答应,便推门扬长而去,留下一长串哈哈大笑之声。房中葛老和顾醒相视一笑,彼此皆感无奈。就再贾鸿道次去不久,一名仆从打扮的人来到门外,轻叩门扉说道:“高统领请葛老堂前一叙。”

顾醒闻言有些诧异,之前便是已将问题言明,此时找葛老,又所谓何事呢?就在顾醒诧异之际,葛老给顾醒使了个眼色,便开口应承,走出门去。

顾醒心领神会,也不言语,只是躺在卧榻上,静待夜幕的降临。此时此刻,在另一处竹林森森的别院内,也有这么一个少年,用手托着腮帮子,望着那没有尽头的青石板路,期待着一个身影的到来。

而在厨房忙碌的老官家,则时不时瞧上几眼,露出一脸无奈的微笑。这或许就是少年情愫,少女情怀吧。

第六十九章 惊天阴谋 分隔两地,风月同天。如是这般流淌着一抹淡淡地忧愁。顾醒起身走到窗台前,许是打坐地太久,起身后伸了个懒腰,还隐约听见筋骨咔咔作响地声音。

推开窗户极目远眺,那陌生却向往的人世间,谁来过,谁又匆匆离开。若不是自己侥幸,或许就要与黄土常伴了。想到这里,顾醒下意识的轻笑了几声,感慨自己这般年纪就有了如此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哀怨。

待那斜阳徐徐落下,只余那点点星辉时,顾醒使劲揉搓了自己的脸颊,整了整衣衫和束发,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去。

不知是太刻意还是太敏感,一阵风起,顾醒突然站定,环顾四周,似有人从旁监视一般。待半晌后确定没有人,才继续大胆迈着步子,向着溶洞方向走去。

凭借着脑海中依稀的记忆,顾醒慢慢摸到了外堂一侧,听见堂内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虽想直接溜过去,但还是架不住好奇心,便踮起脚尖隔着窗台往内望去。

只见堂内众人皆是锦衣华服,案前摆放着各种珍馐美食,而那高家二公子和葛老,也赫然在列。只是这二公子瞧着眼前的珍馐愣愣出神,似并没有什么食欲一般。

倒是禁军统领高承英,来者不拒,推杯换盏却毫无醉意。虽不知他们所谓何事,但片刻思量便有了眉目,许是因为高二公子身体有所好转,才临时设宴,款待众人。

只是让顾醒不解的是,明明他这个“功臣”都没有到,为何这酒席已正酣,或不是因为他?另有缘故。容不得多想,顾醒缓缓低下脑袋,靠着外堂墙根亦步亦趋地向着回廊走去。

他走的极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出点动静,惹得堂内众人侧目。就在顾醒要挪过外堂时,高潜展突然侧目外望,似感应到什么。顾醒连忙卧倒,才堪堪躲过了高潜展的目光。

见堂外没有任何期待,高潜展再次失望地低下头,而在他身旁的老官家,则轻抚着他的脑袋,还时不时朝着顾醒隐藏之处撇来。

而顾醒并不知道,在刚才那一刹那,自己的身影已被堂内好几人察觉,只是在这微妙的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事不关己不要声张的好。亦或是想看热闹却不愿出头,只是怀揣着心思,等待接下来的好戏。

谈笑依旧,吃喝如常。顾醒憋了口气,继续佝偻着身体,向着溶洞方向挪着。这是一段本不太长的路途,却走出了十万八千里的艰辛。

不知为何,今夜的守备比平时多了不只三倍有余,还有各种侍从丫鬟,在往那外堂传递着各色美食,让顾醒苦不堪言。但这三日之约祸兮福兮,若不能了却,今后必然会成为习武路上的阻碍。

当顾醒终于历经千辛万苦躲过了茫茫人海后,当来到溶洞时,不觉抬头看了看天,已临亥时。虽已有些晚了,但终究还是没有失约。

本能驱使让顾醒往洞内走的更加小心翼翼,只是每一步踏下,都尽可能做到鸦雀无声,让自己的行踪不至于那么快暴露。就再临近溶洞内甬道时,突然传来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那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溶洞内久久回荡。

待那刺耳声音缓缓消散,一阵熟悉的声音从那溶洞内传来,只听见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刻意压着嗓子说道:“这么多年,你还是这般不老实。”

顾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明明在外堂看见说话之人在跟众人推杯换盏,可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又是谁呢?那高家家主难道有分身术不曾?

顾醒自知此时进退两难,只能悄声退到甬道外一处低矮洼洞内,等待着里面的情况。好巧不巧偏偏撞了个满怀,顾醒暗叹运气实在太好。但此时里面人后续的话语,却让他越听越心惊胆战。

“你把我弄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心只想修炼你那长生不老的丹药,如今还想将展儿拉上,你是何居心?人说虎毒不食子,你连畜生都不如!”那被铁链锁着的人拼命挣扎,却没有半分挣脱的迹象。

只是他这番言语,却让顾醒的疑虑更加深沉。这是一个怎样的门庭,又是怎样的父母,为何这里锁着的人终年不见天日,而那外面推杯换盏的人,却能够继续谈笑风生。

这番指责并没有让那人又半分悔意,而是彻底激怒了那人,让他更加癫狂。他嘴里叫骂着说道:“你个疯婆娘,你知道我在展儿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吗?我拼尽全力才让他活到今日,你却还在指责我的不是。难道你没看到,我已经快成功了吗?”

说完便一把扯住铁链,顾醒饶是隔了老远,也听见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声。那被铁链锁着的人,在痛苦呻吟后继续叫骂着,只是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顾醒就再这瞬间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杀意弥漫开来,似有不死不休的执念。

那说话的中年人并没有任何惧色,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肆意扯动着铁链,不断的鞭打着被锁着那人,看着他身上黑血冒出,笑得越发狰狞可怖。

这是一种怎样的癫狂,才能造就出这样一个嗜血的凶兽,又是怎样的折磨,才让一个人在这个溶洞里慢慢变成怪物。无人得知,除了那金戈之声,溶洞内再无言语。

许是有些累了,那说话的中年人毫不在意的丢下铁链,并转身往甬道走去。待要离开内洞时,又补充了一句,“若被我知道你再跟展儿见面,那你就等着他的尸骨埋在你旁边吧。”

说完便快步向溶洞外走去,便随着猛烈的金戈之声和撕心裂肺的“不”字,整个溶洞突然动荡起来。可那中年男人却似没有感觉到一般,只是加快了脚步,向着溶洞外快步走去。

就连路过顾醒藏身处也没有半分停留,若是放在以前,说不定就会被察觉到,但如今这般声势,反而将顾醒保护起来。只是顾醒紧握的拳头,有些动容。

他本想就这么冲出去杀了这个混蛋,虽跟高家二公子仅一日香火,但却胜过百年。但理智告诉他要冷静,若此时贸然出手,必然被击杀当场。

那中年男人既然敢这般肆无忌惮,肯定有依仗的手段和实力,那么自己再这般冲动,换来的结果就是自己和高潜展都将死于非命。不如静待时机成熟,再将其斩杀,那时便不会再有这么多顾虑。

待那中年男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顾醒才蹑手蹑脚地从洼洞中爬了出来,屏息凝神盯着洞口方向。约摸过了一柱香的功夫,确认再无人打扰后,顾醒才摸索这往那甬道出走去。

当他走过甬道来到内洞时,一根铁链忽地朝他面头击来,顾醒慌忙抽出身后“银蛟”格挡,并忙不迭的说道:“前辈,是我。”

那铁链主人听见顾醒的声音,才缓缓收了攻势,浑身的杀意慢慢敛去,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颓然地倒在地上。顾醒摸不准该如何是好,只能站在原地,等待着对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被铁链锁着的人才缓过劲来,用一贯嘶哑的嗓音说道:“你很守信,我本以为你不会来。”

顾醒闻言不解地问道:“为何?既然答应了前辈,自然没有失约的道理。”

那别铁链锁着的人突然笑了起来在,只是声音太过嘶哑,跟哭并无两样。笑罢后便朝着顾醒走了两步,顾醒也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双方便保持着固定的距离,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那别铁链锁着的人间顾醒仍有疑虑,便停下了脚步,索性盘腿坐下,用她那特有的嗓音说道:“我要你办一件事。”

顾醒不置可否,但还是应承着说道:“前辈请吩咐,在下洗耳恭听。”

“我要你杀了刚才那人。”别铁链锁着的人咬牙切齿地说道。顾醒暗道正中下怀,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然地说道:“我为前辈做这件事,有什么好处?”

那被铁链之人又张着最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听着却是那般刺耳。她接着说道:“我这里有部武功心法,先传你半部,作为定金,若你能得手,那便提着那人脑袋来,我再将后半部给你。”

顾醒陷入沉默,他在盘算着这笔买卖的利弊,思量再三后才开口问道:“为何是我?”

那人一字一顿地说:“因你跟展儿相熟,只能是你。”“你要他恨我?”顾醒急切地问道。

“是的!你不能告诉他真相,永远不能,不然你不光得不到这后半本武功心法,还将被追杀,不死不休。”那别铁链锁着的人,几乎是嘶吼着说出了上面一番话。

顾醒彻底陷入了沉默,他实在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后便是更加长久的沉默。待顾醒再次开口,那被铁链锁着的人微微有些吃惊。只听顾醒说道:“前辈,我办不到,请您另寻高明。”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那人突然狂躁起来,嘶吼着说道:“你可知道,我便是展儿母亲,我被关在这里数十年,就是在等一个能帮我了断的人。只是现在我不能告诉你真相,但当你拿到武功心法后,你自然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顾醒停下了脚步,一个物件疾驰而来,顾醒下意识伸手接住。那嘶哑的声音黯然说道:“无论你答应与否,这半本武功心法都给你,算做你陪伴展儿的报酬吧。”

说完便转身向内洞深处走去,再无声息。

第七十章 扑朔迷离 顾醒握着手里的半本武功心法,顿时万般情绪涌上心头。虽不知此人为何会被锁在这里,但她对高潜展的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与那外面假惺惺的人相比,是那么真实。

顾醒踌躇了良久,还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溶洞深处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虽时一笔交易,但个中缘由只有他们两人清楚。这或许已不再是一笔单纯的交易,更似一种嘱托吧。

顾醒将那半本武功心法揣在了衣衫内,蹑手蹑脚的往溶洞外走去。想来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不知那桌宴席此时进展如何,倘若被葛老他们发现自己不在,又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想到这里,顾醒不觉加快了脚步,向着来时方向疾步而去。而此时外堂酒宴正酣,而那堂上之人却在悄无声息间换个一个。那从溶洞中归来的神秘人,已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外堂桌案前,跟堂下众人推杯换盏。

当顾醒再次来到外堂,准备扶着墙根溜过去的时候,突然被人从身后戳了一下。顾醒本就紧绷的神经突然抖了个机灵,自己已经这般隐匿身形,为何还会被人发现。

就算被人发现,为何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察觉,难道来人武功已经碾压自己,才会有这般境况?容不得多想,顾醒一个转身向着身后重拳击去,没想到那一拳之威化作绕指柔,被轻易化去。

当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庞时,他本想惊讶出声的嘴被对方一把捂住。待两人退到僻静处时,那来人才似笑非笑地说道:“顾小子,你鬼鬼祟祟,所谓何事?”那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高潜展身旁形影不离的老官家。

顾醒看清来人后暗道好险,才松了口气说道:“不瞒吴爷爷,我是去方便,这正要往回走。”顾醒舔着脸笑嘻嘻地说道。

老官家皱着眉头瞧着顾醒,猝不及防间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顾醒吃痛捂住脑袋,但碍于现在的形势不好出声,只能龇牙咧嘴做无声状,但从面相看来显然被敲的不轻。

老官家没好气地说:“这禁军统领府我闭着眼睛都知道是哪,你小子耍滑头耍到我这来了,是有意诓骗我,还是故意逗老人家玩呢?”

顾醒哑然失笑,只能悻悻然地说:“我本是来偷看的,没想到到老官家发现了。”说完还打了个哈哈,想借此蒙混过关。老官家许是不想在此事上继续纠缠,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公子想见你,但你还是别出现的好。”

“为何?”顾醒心头一喜,又被浇了盆冷水,有些不解的问道。

“还用我提醒你吗?”老管家脸色阴沉,似被触及逆鳞,有些嗔怒。顾醒见状只能悻悻然闭嘴不言,抱拳施礼后准备离开。就再此时,突然被老官家一把拉住衣袖,贴耳言道:“过几日,你再来为展儿施针。”

顾醒听闻眉开眼笑,再次抱拳拜别老官家,才摸着墙根,慢慢往别院挪去。待顾醒走后,老官家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高潜展身边,随后又在后者耳边说了几句,高潜展顿时耳根红透,娇艳欲滴。

不知是何缘由,将高潜展这般模样,刚才还有意避开他敬酒的来客,纷纷接踵而至,老官家只能委婉拒绝,推脱公子不胜酒力。而在不远处的高承英见此,也端起酒壶走了过来,将那些好事之人纷纷拦下,为高潜展挡下无妄之灾。

老官家此时心中五味杂陈,暗暗盘算着这顾家小子果然是灾星无疑。刚才只是因高家二公子瞥见,才不得已跟此人说道,没想到只是片刻功夫,便带来这般霉运,顾醒“孤星”,看来人如其名,以后还是少让两人接触为好。

高潜展自不知老官家此时所想,只道他担忧自己身体,才会面有怒色,殊不知是因顾醒拿厮的突然出现,才酿出这般不好收拾的局面。

就在这互敬互推的当口,堂上之人突然开口朗声说道:“小儿近日身体好转,定是受国主洪恩所赐,我高某人借此机会,与诸位同贺我后唐千秋万世。”

言罢便起身举杯,率先一饮而尽,并看向堂下众人。众人从一开始的迷茫到立刻反应过来的齐贺,显得十分滑稽可笑。但高家家主那如鹰隼的目光之中,已经将其心必异的人,都一个个揪了出来。

这些人要么充耳不闻,要么面带讪笑之色,皆是朝堂虚以为蛇之辈,倘若要完成丰功伟绩,看来必须要先从这些人下手。待饮尽杯中酒,高家家主又再次举杯。

只是这次举杯久久停留在空中,并未饮下。待过了半晌后,才浅尝即止,并安抚众人回坐。那些场中之人,纷纷抱拳回礼后,方才落座,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但此情此景,在老官家和高承英看来,不过是高家家主为了测人心的手段罢了。在场众人个个心怀鬼胎,这次贺宴明面上是庆祝高家二公子身体转好,暗地里不过是一场大清洗前的“鸿门宴”。

而那些场中有异之人,已被藏在帷幕后的侍从将名字记下,就待日后慢慢清算。许是经此一饮后心情大好,高家家主有些乏了,便要起身立场。

就在此时,一股阴不知从何处起,吹到了外堂至上。众人皆是一惊。有武功底子的人,更是头皮一麻,暗地里摸向了自己的兵器。

忽而一阵异香飘散,那阵阴风又消失无踪,堂上之人明显感觉到了什么,虽不动声色,但已暗地里朝着高承英使了个眼色,便让众人继续畅饮,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高承英借故离席,她倒想看看,这突如其来的阴风,是何人所为。

待来到禁军统领府外,高承英正在踌躇之际,一名身着黑衣的神秘人从暗处走了出来。高承英见到此人后并未动手,而是随着那人快步向着不远处的一处荒郊走去。

而刚才外堂中有好事之人派遣而来的随从,已不知为何倒在地上,身死不知。

待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荒郊破败的一处野庙前时,高承英突然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师父。”那黑衣人闻言转身,黑暗之中看不清那人面容,但那一股子透体的阴气,却显得分外鲜明。

而在刚才快步逃离外堂的顾醒,此时也尾随着那股阴气而至。他本是打算回别院厢房睡觉,只是走到半路上感受到一股昨夜熟悉的气息,想到那鬼道中人去而复返,便打定主意要一探究竟。

当他尾随那些随从出了禁军统领府,正要追赶的的时候,忽见高承英随着那人离去,心中顿时疑窦丛生。他深知此事个中必有蹊跷,但若自己行事不慎,必然被发现,便有意拉开了断距离,并隐匿在较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当顾醒隐约听见一声“师父”时,本已充满疑虑的心更添了几分猜忌。便觉往前挪了几步,想听的更真切些。只见那黑衣人并未有任何动作,只是用那透着寒意的嗓音说道:“你府中有一位用枪的好手?”

高承英闻言明显愣了愣,但还是用谦卑却又肯定的声音说道:“是有一人,善用长枪,名为贾鸿道。”那黑衣人突然冷笑起来,随即开口说道:“此人管了不该管的闲事,替我杀了他。”

高承英面露为难之色,半晌后才说:“师父有所不知,此人精通枪术,乃是从边关‘龙甲军’解甲归田的老兵,与我父有过命交情,实在不知如何下手。”

“原来如此,我道他为何会出现在你府上。那你提醒他,不该管的闲事就别过问,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黑衣人冷冰冰的说道。

高承英应承下来,随即接口问道:“不知明月楼那边,最近有什么动向?”那黑衣人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朝着顾醒隐匿方向看来,吓的顾醒立刻屏住呼吸,不敢再探头四顾。

待那黑衣人收回目光,才用一种顾醒听不懂的方言说道:“纳兰已有全盘计划,接下来你们高家要配合铲除一些碍眼的家伙,同时要将都城禁军都换成心腹之人,方可成事。”

高承英闻言大喜,便有问道:“可知何日开始行动?”那黑衣人突然冷笑了几声才说道:“你就这般沉不住气了?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高承英闻言后跪倒在地,颤抖着说道:“师父息怒,徒儿只是担心那孤啸山庄来人添了变数,才有此疑问,请师父不要怪罪。”

那黑衣人闻言身体突然剧烈抖动起来,牙齿发出咯吱摩擦之声,阴寒气息突然暴涨,咬牙切齿地说道:“冥尊!”顾醒饶是已经俯身贴地,依旧将刚才那两个字听的清清楚楚,分明是“冥尊”无疑。

正要接着听下去,那远处已无声息,刚才还在不远处的两人此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顾醒小心翼翼探出头来想查探下四周情况,除了那破败的野庙外,哪里还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此时顾醒似有所悟,慢慢往别院方向疾步而去。而就在顾醒离开后不久,刚才那两人停留之处,那名黑衣人的身影又浮现了出来,只是看着顾醒远去的方向冷笑着。

第七十一章 秉烛夜谈 待黑衣人收敛笑容,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顾醒远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道,“锦鼠吗?”

当然,这一切顾醒不得而知,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窥探到这惊天秘密中的喜悦。只是此刻顾醒正踌蹴再三,不知这件事,当不当对贾师讲。

就再纠结之际,房门被推开,顾醒正眉头紧皱地握着拳,似要下巨大的决心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被这突如其来的推门声打断,不就得愣愣出神望着门口。

此时贾鸿道贺葛老一前一后走进了厢房,后者随后轻轻关上房门,便做在茶案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顾醒也不说话。顾醒被两人莫名其妙的注视着,顿时有些愕然,但毕竟心中有鬼,也不好发作,索性倒下蒙上被子,装作不知。

眼见此景,贾鸿道终于耐不住性子,率先开口说道:“你小子可知道,险些酿下大祸?”顾醒心中暗道不好,想来自己的行踪恐怕是暴露了,但还是强装镇定的说:“我一直在此,从未离开半步,不知这祸从何来?”

贾鸿道有些恼怒,正要发难,被葛老一把拽住,只能悻悻然闭了嘴。而葛老则慢悠悠地说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给高家二公子施针。”

顾醒闻言心中稍定,但疑窦皱起,掀开被褥一下坐了起来,看着眼前两人满脸狐疑的问道:“你们怎知是我所为?”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摇头叹息,顾醒不明所以,只能装作不知,低着头摆弄着被褥一角。这次葛老却没有率先开口,而是贾鸿道接口说道:“你以为这次酒宴是因何而起?又是因何而终?”

顾醒还是强装镇定,嘟囔着说:“我道是为何,那为何不请我这位功臣列席,反而要撇开我搞这么一出酒宴?”葛老闻言沉声喝道:“痴儿,若不是我替你挡下,你已然成了禁军统领府的‘座上宾’了。”

顾醒闻言顿时一股凉意从脊背处冒出,多年未有的冰凉透彻骨髓。他怎会不知其中利害,若是被禁军统领府借口扣下,那么自己和冥尊的关系迟早会被挖出来,更进一步让自己医治高潜展,若治好也不是数日之功,若治不好,恐怕就是杀身之祸了。

看来自己一时鲁莽,险些酿成大祸。不觉抱拳对葛老磕头谢罪。葛老见顾醒已有思量,也不继续追究,而是善意提醒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切不可多露多透,要学会藏私。”

顾醒连连拜谢,并承言会谨遵教诲。届时,顾醒忽而想起刚才自己拿捏不定之事,既然已到这步田地,不如将那偷听到的“秘密”和盘托出,来一个出三人“秉烛夜谈”,说不定还有转机。

如是想,便索性一股脑说出来。心中思量片刻后,顾醒神秘兮兮地说:“不知二位可对禁军统领府秘闻感兴趣?”顾醒虽故意卖个关子,其实想拿捏下二人的反应。

若二人皆是云淡风轻,那这话权当谈资来论,若二人郑重其事,那么自己可得添油加醋,说的绘声绘色些,方能对得住这一次“密谈”。

听闻顾醒之言,二人又是互望了一眼,露出深邃的神色。而那贾鸿道也收敛了平日做派,变得煞有其事般,有种耐心听你讲故事的意味。而葛老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顾醒被这两人的神态不会折腾的有些气恼,但既然话已说出了口,全然没有收回的道理,索性便开口说了起来。顾醒自然隐去了他前往溶洞的经历,只将尾随之事和盘托出。

“刚才,我来到外堂,偶然撞上了老官家吴爷爷,听他絮叨了几句。当我要往别院走的时候,偶见那高承英离席,神神秘秘的往府外走。我自然好奇心大起,尾随了上去。”说道这里,顾醒故意停顿了片刻,观察二人的神态。

但眼前二人皆是一副你爱讲不讲的做派,让顾醒又是好一阵气恼。但既然话已说了一半,那便继续说下去,只是添油加醋的部分,还是省略掉吧。

“我随着高承英来到禁军统领府外,眼见一名浑身黑气缭绕的人在不远处等他,就跟昨晚带走那偷袭者大概是同一人。”当顾醒说道此处,本来还是云淡风轻的两人不约而同的脱口而出,“你可瞧真切了?”

顾醒被他们这一句吓了一跳,揉了揉耳朵才继续说道:“不要一惊一乍,确实瞧真切了。我继续尾随,来到一处荒郊野庙,有些破败,阴气森森的。我便在不远处听那两人说话。你们猜我听到了什么?”

两人并未说话,只是那炙热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恨不得撬开顾醒的嘴,看一看里面到底还藏了哪些私话。

顾醒眼见两人有冷漠逐渐变得炙热的目光,便急切地说道:“我听见高承英唤那黑衣人‘师父’,而且我还听到,那黑衣人想对贾师下杀手。”

贾鸿道闻言不怒反笑,朗声说道:“这些鸡鸣狗盗这辈,尽管让他们来找贾某便是,不杀的他们片甲不留,还辱没了我贾家枪的名声。”

而葛老则陷入了沉思,半晌后才开口问道:“此话当真?”还没等顾醒答话,贾鸿道抢白道:“你这老乌龟,连自己徒弟的话都不相信了?”

葛老翻了个白眼,扯动着脸庞上因苍老而纵深的沟壑,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但此时此刻,没有人会觉得这很可笑,反而会有些毛骨悚然。因为葛老很少有其他表情,除非是在非常特殊的时刻。

顾醒眼见于此,咽了咽口水才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可以保证我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对了,我还听到那黑衣人说了一个名字,那便是‘冥尊’。”

此言一出,在场两人皆是一惊,震惊之余又多了几分思量,顾醒不知两人在考虑什么,但也没再出声打扰,只是默默等待着接下来的安排。

葛老没等贾鸿道开口,压低了嗓音对顾醒说道:“明日你便随我回壹分钱庄,便通知冥尊前来会面。至于你,还是在禁军统领府猫着,注意搜集有用的信息。”

葛老言简意赅的说完安排,顾醒和贾鸿道都默默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他们已然意识到,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了,可能背后还牵扯着更大的阴谋。所以,不得不跟多日不曾露面的冥尊见上一见,说不定有转机也说不定。

贾鸿道眼见此间事了,便要起身告辞,不曾想被葛老拉住,在旁耳语了几句。顾醒只能从他们的表情中察觉出一丝微妙的变化。眼见贾鸿道面色从凝重变得有些玩味,顾醒知道葛老又使了什么坏招。

待葛老言毕,贾鸿道便信心满满的走了出去,临行前还特意回望顾醒,用拳头在胸口重重锤击了几下,示意顾醒安心。顾醒也回以微笑,虽眼前之人才不过一日之师,但有些时候,缘起缘灭,不就是从陌生到熟悉开始的吗?

见贾鸿道走远,葛老才踱步到顾醒床榻旁,弯下那已经风烛残年的身躯,用那状若枯树的手握着顾醒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高家二公子,是您命中的一个劫数。”

言罢便快步离去,没有给顾醒任何说话的机会。当时的顾醒并不知道,多年后葛老一语成谶,在两人心中都留下了一道疤,永远都无法愈合。

待葛老走后,顾醒只能再次躺下用床褥蒙住头,逼迫自己进入梦乡。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不知明日又会经历什么。人生的千回百转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为何魂穿千年前,亦是如此。

顾醒在胡思乱想中陷入虚幻,在半梦半醒间,顾醒恍然来到曾经的世界,只是那曾经正高歌猛进的文明被那突如其来的病毒一击而溃,而且溃不成军。

而大部分人都陷入了绝望,这种绝望的情绪在蔓延。恶意捏造的谣言充斥着铺天盖地,所谓的权威不过是金钱捆绑下的傀儡。

顾醒在这虚幻中不断下坠,又不断脱离,待他惊醒时,天边已露出鱼肚白,而葛老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身边,正轻抚他的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水,似在安抚顾醒躁动的心。

待顾醒完全醒转过来后,葛老才带着顾醒来带外堂,拜别高家家主。只是这次出人意料的顺利,高家家主和高承英并没有丝毫阻拦之意,反而和颜悦色地将两人送出了外堂,还吩咐马车送他们回去。

只是临别之际,高承英那玩味的眼神和躲在一旁的高潜展,让顾醒本已平静的内心,再次波涛汹涌。一路无话,许是两人皆是默契一般,葛老闭目养神,顾醒这掀起帘子看着马车外的风景。

只是风景依旧,而那看风景的人却凭添了诸多心事。有些事,说出来会好过些,有些事,却只能烂在心里。他昨晚的噩梦不知还会不会延续,但他总觉得这是一种预兆,倘若之前的世界已经濒临崩塌,那在这世间的自己,是否还能够保全呢?

第七十二章 温暖莫名 拖着魂不守舍的身体,顾醒从那禁军统领府的马车上走了下来,待看着那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才在葛老的催促声中收回了目光,缓步走进壹分钱庄。

或是许久没见的缘故,许掌柜曾经的面目可憎也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只是他看见葛老那副如老狗乞食的嘴脸,依旧让人厌恶非常。

顾醒无意过多应酬,快步走向后院,往林匠辛的房间奔去,也许目前只有那里才能容下与世隔绝的心安吧。此时林匠辛正在房间内对着一块玉佩仔细端详,眼见有人推门而入,脸色便有了愠怒。

但瞧见是顾醒拖着那一脸的疲态,本要张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许久未见的两人,还是如老友一般,只是互望一眼便胜过了千言万语。

顾醒搬来了跟小凳,坐在了林匠辛旁边,端详着林大师手中的玉佩,突然想到了什么,失语道:“林师父,你可识得此物?”

说罢便从怀中摸出一面古朴令牌,那令牌上的锦毛小鼠活灵活现。林匠辛不急不缓地放下手中的玉佩,从顾醒出接过那块古朴令牌,照常拿起一面奎光镜朝令牌看去。

一开始端详并没有任何异样,正要递还给顾醒时,突然“疑”了一声。顾醒见林大师有了异状,也不敢打扰,只是往前凑了凑,想看林大师到底瞧出了啥名堂。

林大师将手中的令牌翻来覆去的看了三遍,连声称奇,待放下后才对顾醒问道:“你从何处得到此物?据我说知后唐之内,并无此种材料,更别说用来打造成令牌了。”

顾醒答非所问,连忙追问道:“那您的意思是,这块东西并非后唐境内之物?”林匠辛眯缝起了眼睛,故作神秘的说道:“虽然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但这点我可以确定,放眼九渊,能有这块东西的人,屈指可数。”

顾醒喜形于色,他虽窥探一二,但对令牌的材质和其他用途并未知晓,所以才寻思着让林大师鉴定鉴定。没想到林大师直接盖棺定论此物并非凡品,让顾醒心中的思量更加丰富起来。

他此时在寻思着,是否要将令牌中的奇遇告知,虽说林大师并非外人,但此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有那给他令牌的黑衣人说的那些话,他依旧没有想好,是否要去验证。

林匠辛瞧见顾醒的踌躇,只道是少年郎对突然得一重宝的恍然若失。连忙安慰道:“切莫多想,妥善收藏便是。毕竟有市无价之物,你只管收着吧。”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什么有市无价的东西啊?拿出来我瞧瞧。”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舔着脸对葛老献殷勤的许掌柜。

此时许掌柜正舔着他那张肥脸站在门扉处,看着屋内两人,似看着两块可口肥肉一般。顾醒面色如常,到是那林匠辛,眼见嗤之以鼻之人,便没给好脸色,起身要将许掌柜轰出去。

顾醒眼见于此,看来两人最近没少明争暗斗,赶紧打圆场道:“不知许掌柜大驾,有何贵干?”许掌柜许是也怕了林匠辛,立刻顺着顾醒给的台阶往下走,接口说道:“葛老差我来,请顾小爷去一趟。”

顾醒不知这才不过数日光景,许掌柜对自己的称呼已是一变再变,现已变成了“顾小爷”了。顾醒正要客套两句,没想到许掌柜催促道:“葛老那边似来了贵客,催促顾小爷快些。”

说完也不等顾醒答话,转身就往外走去。而林匠辛看着顾醒走向门口的身影,突然神色有些黯淡,顾醒回望时却见林匠辛已再次安坐在桌案上,似在逃避顾醒的目光。

顾醒也不再纠结,便抬腿往门外走去。只是临近出门,顺口说了句,“一会就回来,还有好多事情要问您。”顾醒虽为回头,但能感觉到,林匠辛那黯淡的面庞已泛起一丝笑意,那般温暖。

待顾醒来到葛老门外,葛老的声音骤然响起,“许掌柜你去忙吧,让顾醒进来便是。”许掌柜乖巧的退了下去,像一只温顺的老狗,使劲摇着尾巴。

当顾醒推开房门走进去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站在葛老前面,只是背着身。而葛老佝偻着身体,恭敬地候着。待顾醒关上房门后,那人才转过身来,还是那一如既往的装扮,还是那一如既往的神秘。

顾醒眼见此人,差点就叫出了那声“尉迟言哼”,但话到嘴巴还是咽了回去。只是抱拳施礼道:“拜见冥尊。”那来人微微点了点头,突然伸出手对顾醒说道:“将那令牌予我瞧瞧。”

顾醒不敢怠慢,连忙从怀中摸出古朴令牌递给冥尊。冥尊触及令牌的一刹那,令牌表面再次散发出淡黄色的光芒,顾醒分明看见冥尊眼中有一抹厉色闪过,只不过稍纵即逝,并没有捕捉到更多信息。

冥尊把玩了片刻后便将令牌丢还给顾醒,嘴里冷冰冰地说道:“听葛老说,是一名黑衣人给你的?”顾醒再见冥尊,已有了几分生分之感,当初一路相伴到都城的情谊已淡了许多。

顾醒闻言后便恭敬的答道:“昨夜跟一名刺客比试,略胜一筹得以斩杀来人。那黑衣人便从那人怀中摸出了这块令牌给了我,并留下了一句奇怪的话。”

“哦?是不是‘令牌给你,来不来随你的便’?”冥尊依旧冷冰冰地说道。顾醒下意识地看了眼葛老,后者一脸无辜,表示并未多言。

顾醒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不知冥尊从何处得知这话,那人确是这般说的。”冥尊依旧用他那不容置疑却冷若冰霜的语调说道:“因为这话是我说的,他们不过拿来用罢了。”

顾醒听闻此话顿时头皮发麻,愣在当场。就连平日处变不惊的葛老,闻言也是如遭雷击,不知该说什么了。冥尊见二人异状也不解释,只是说:“那黑衣人,可是修的鬼道?”

葛老闻言抢先一步答道:“回禀冥尊,据贾鸿道查探到的消息,此人周身黑气缭绕,定是修的鬼道无疑。”冥尊听见“贾鸿道”的名字,突然来了兴致,接口说道:“怎么,他也搅和进来了?”

顾醒暗骂葛老太过狡猾,将知情者全都拖下了水,又不得不佩服葛老这手“太极”实在过于高明。

葛老面露狐狸笑容说道:“他多年来一直蛰伏在禁军统领府,前日有幸遇上,还传授了顾醒枪术。”冥尊听闻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接着又说道:“他的枪术虽算不上惊才绝艳,但自保还算绰绰有余了。不过那人如果插手,事情就变得有些麻烦了。”

顾醒闻言问道:“那么这个物件,我留还是不留?”冥尊那包裹起来的面容下,目光深邃地看着顾醒,意味深长地说道:“为何不留?你可知这些日子,我去做了什么?”

顾醒心里暗道鬼才知道你去干了什么,反正你一直没有现身,肯定没有好事。冥尊也不等两人答话,自顾自地说道:“我去了趟明月楼,找墨野问了件事情,还顺便跟纳兰切磋了下。”

顾醒几乎惊掉了下巴,冥尊办事效率如此之高,已经深入敌后,打探敌情了。没等顾醒回过神来,葛老便率先发问道:“那么,我们的计划?”冥尊伸手打断了葛老的话,只是简短说道:“你看着白琊,墨野那边无忧。”

葛老领命后便不再言语,顾醒连忙追问道:“那纳兰带走的那个小女孩呢?你瞧见没?”冥尊并未在意顾醒的语气,只是依旧冷冰冰的说道:“不知何人,不曾见过。”

顾醒有些黯然,只怪自己过于心切,反而多了几分失望。

冥尊此时走到顾醒身边,轻拍了他的肩膀,只是这突然其来的安慰有些突兀,让顾醒不由得往后退了退。冥尊也察觉到有些奇怪,便收了手,转身背对二人,开口说道:“事情已非眼前看到这般简单,待我处理好后,便送顾醒离开。”

葛老微微有些动容,但自知不敢违背,便开口应承。而顾醒听闻要走,有些莫名其妙。便追问道:“为何要离开?不是才安顿下来吗?”

冥尊用那不容置疑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道:“怪只怪你手中的令牌,这便是我跟纳兰的约定。”顾醒此时更加一头雾水,正要继续追问不料被葛老伸手打断,示意他不可再问。

屋内三人便再次陷入沉默,半晌后,冥尊再次来到顾醒旁边,俯身对他耳语道:“我想起了一些事,别怕,我一直都在。”说完便径直出门,消失不见。

顾醒对着突如其来的宽慰有些疑惑,虽不知冥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而且最后的这句话,显然下了很大决心才对他说出了口,这对顾醒而言,是莫大的力量。

葛老虽不知冥尊对顾醒说了什么,但从顾醒的表情也猜出了几分,便开口宽慰道:“不急,要走也是数月后的事情,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你。”

顾醒只能愣愣点头,木然地转身出门而去。一时间千言万语千愁万绪涌上心头,内心的波涛汹涌,再次决堤。

第七十三章 芳心错付 顾醒脑海里萦绕着冥尊飘忽不定的话语,就这么不知不觉顾醒向大堂看去,看到许掌柜正背着手闲逛,便小跑几步来到许掌柜身边,装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许掌柜见顾醒吃了闷亏,本来想笑却压抑住了冲动,故作严肃的问道:“葛老说你不是啦?”

顾醒点了点头说:“不知为何,葛老突然大发雷霆,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说您对我教导无方,才让我险些闯下大祸。许掌柜,您说着能怪您吗?”

许掌柜本来还在为顾醒吃了闷亏窃喜,听见说葛老要迁怒自己,那肥且油腻的面庞迅速堆满了笑容,宽慰起顾醒来。顾醒见状便借坡下驴,连忙拉着许掌柜说道:“许掌柜,您看这都是什么事嘛,明明是那林匠辛没有教我,葛老怎么反倒跟你过不去了。”

许掌柜从顾醒话语里摸出了一丝不善,转念一想,自己何必问了顾醒跟林匠辛过不去,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岂不是更好,便借坡下驴,嘴里骂了几句后,便不再坚持。

顾醒见状连忙追问道:“许掌柜,刚才听其他前辈说,这林匠辛来的时间不长,为何葛老如此器重他啊?”许掌柜似被戳到了痛处,咬牙切齿的说道:“还不是他那一手快要失传的鉴宝绝技。”

顾醒正要接着追问,一人匆忙赶来,跟许掌柜说了几句,许掌柜诧异的看了看顾醒,扭头对那人耳语了几句,那人便转身向堂外跑去。顾醒正在纳闷之际,一位身着白衣,面戴白纱的女子便抬脚走了进来。

见到那女子出现在大堂,许掌柜身体突然打了个哆嗦,但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拱手说道:“不知白姑娘前来,所谓何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数天前,将顾醒交予葛老的白琊。顾醒对她的去而复返也感到有些意外。但瞧见她盯着自己,便知她此行并不是来找葛老的。

白琊跟许掌柜不冷不热的说了几句后,便笑盈盈的对顾醒说道:“有件小事,需要你帮个忙。”说完便冷着脸对许掌柜说:“烦请跟葛老说下,顾醒我借走了,用完自会送还。”

顾醒本来已经踏实下来的心又开始忐忑起来,想来白琊来寻自己,定时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但看她云淡风轻的样子,也不怎么着急,便点头应允。看着顾醒乖巧的样子,白琊又摸了摸他的头。

看着两人的相熟模样,许掌柜此时已是心惊肉跳,想着自己此前对顾醒的做派,生出了一种恐被秋后算账的悲凉感。对白琊拱手行礼后,便向着后院走去。

白琊也不等回话,牵着顾醒便走出了钱庄。顾醒本想询问何事需要自己帮忙,但见白琊当下没有细说的意思,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出门上了辆马车,向着城东方向驶去。走过赤龙牌坊,不多时便途经醉沁楼,但见白琊并没有停车入楼的意思,顾醒只能暗自等待,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来到一处僻静小院才停下。白琊牵着顾醒下了车,便推门走了进去。眼见之景让顾醒有些错愕,只见目之所及处种了些叫不上名的花草,不似都城繁华,但有了些孤啸山庄的风景。

白琊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顾醒。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自语道:“一别十六载,只能睹物思人。”顾醒不解其意,只能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白琊转身在蹲下,折了朵花别再头上,眼波含情的对顾醒说道:“我好看吗?”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懵,只能愣在当场。

白琊自觉有些失礼,轻笑了声算是缓解尴尬,接着说道:“听说你是墨野的徒弟?”听到这话时,顾醒才明白过来,稳了稳心神说:“未出世之前,一直师从墨野。”

白琊突然叹了口气,将那折下来的花抛进了一方池塘里,喃喃自语道,“落花流水终逝去,何故留念是非人。独身十载终不得,余生牵挂何人知。”说完脸露哀怨之色。

顾醒之时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壮着胆子问道:“白姐姐想问墨师?”白琊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哑然失笑道:“现在已是陌路人,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顾醒有些摸不着头脑,想着白琊寻自己来应是问墨野的事情,但这白琊已完全没有在冥尊前的杀伐果断,变成了一个为情所困的伤心人。

顾醒想了想,略带肯定的说道:“兴许墨师有不得已的苦衷。”白琊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顾醒问道:“当真?”顾醒被抓的生疼,扭身退了几步说:“当时情形事出突然,再我昏迷前看到的,是墨师一人对抗明月楼主纳兰,后面的事情也是听别人说的,但我相信他。”

顾醒并没有将实情和盘托出,更确切的讲,是将他所知道的事情讲出来。他此时这般说,不过时权宜之计,倘若事情真如自己所预料的一样,那么或有隐情也说不定。

白琊听完顾醒的话,才将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她看着顾醒缓缓说道:“也许你说的没错,但眼下的情形已容不得猜测。云澜已经确定,云翳的死时墨野一手造成的。虽说云翳跟明月楼早有瓜葛,但墨野并不想让别人分一杯羹。”

顾醒听完挠了挠头,问道:“那白姐姐的意思是?”白琊盯着顾醒说:“我知道墨野跟你有师徒情分,我要你潜入明月楼,帮我问清楚。”

顾醒听完被震在当场,心里暗道,“白姐姐,你这不是让我去送死吗?我就算跟墨师有渊源,他既然可以背叛孤啸山庄,想必也不会顾及我死活。”

想到这里,顾醒只能面露苦笑,并没有答应的意思。白琊看着顾醒的窘迫,似下定了决心,对他说道:“不是让你悄悄潜入,而是让你正大光明潜入,做我们的内应。”

听到这里顾醒顿时有些按奈不住,急切的说道:“白姐姐,你这话什么意思?”白琊笑了笑说:“先别着急。你且听我说。”待白琊说完,顾醒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白琊准备让顾醒参加明月楼内招选拔,通过正规途经潜入明月楼。当然,为了让顾醒顺利过关,免不了要让云澜动点手脚。顾醒此时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但还是不放心的问道:“白姐姐,这能行吗?葛老那边怎么办?”白琊似十拿九稳,对顾醒拍着胸脯说:“你且放心,葛老那边我自会交代。至于此行能否成事,就全在你了。”

顾醒现在内心一阵翻滚,本想在壹分钱庄安定下来,跟葛老尔虞我诈也就罢了,至少没有生命危险。还有那林大师的事,自己还没查清楚。又被强迫去刺探消息,看来没有冥尊的庇护,自己真的寸步难行,还会沦为他人的工具。

想到这里,顾醒重重的叹了口气。许是瞧出顾醒的心思,白琊展颜一笑,对顾醒说道:“你难道不想见小戚了吗?”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顾醒如遭雷击,脸色也沉了下来。

在山庄那晚,小戚为了自己甘愿冒名顶替,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抓走却无能为力。当时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救出小戚,这也是来都城的原因之一。

只是没想到,机会来的这般快,但显然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但既然机会来到眼前,自己怎得也要试上一试。顾醒听完白琊的话,咬了咬牙一字一顿的说:“我好想她。”说完眼泪不自觉的流下脸颊,滴落到脚下的土地里。

顾醒的眼泪似又勾起了白琊的回忆,她背过身去,看向远方。顾醒知道,此时的她,也在流泪,而他们两个身逢乱世的人,注定会因为命运而被绑在一起。为了那个他和她,去拼命。

半晌,顾醒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向门外走去。白琊连忙伸手拉住他,问道:“你去哪里?”顾醒略带哭腔的说:“回家。”但哪里还有家呢?回到冥尊带自己住过一晚的别院,回到壹分钱庄,还是回到已是残垣断壁的顾府?

顾醒为自己这句话感到深深的恐惧,原来自己是多么渴望回家。白琊定了定神,对顾醒说:“也许,此间事了,你便能有个家了。”顾醒似明白了什么,破涕为笑,任凭白琊牵着,往门外走去。

上了马车,顾醒只是发呆,也不言语。白琊吩咐车夫加快脚程,往那云澜处奔去。一路上白琊跟顾醒说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顾醒半梦半醒的听着,只是机械的点头。跑了好一会,马车才停在了条街上,待顾醒下车时,已晚霞挂空。

白琊先一步走到一处临街屋外,轻叩了几声。不多时,一位跟那白衣公子神似的年轻人打开了门,只是顾醒在他身上,没有嗅到血腥气息。

见白琊领着顾醒来到,云澜便将两人迎了进去。白琊跟车夫说了几句,便先行走了进去。顾醒走过云澜身边时,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杀气,只是一闪而逝,不觉有些紧张起来。

只是这人面露善意,没有一丝要动手的迹象,让顾醒顿时有种错愕感。便加快了脚步,追着白琊跟了上去。而云澜看着车夫走远,才关上了屋门,缓步向内堂走去。

第七十四章 纸短情长 自上次钱庄一别,顾醒也只是见过他那孪生兄弟,但此时瞧着,却又有诸多不通。眼前这人神色内敛,不似他那兄弟那边气息张狂外放,反而有种隐忍不发的态势。对白琊也是毕恭毕敬,没有丝毫僭越之举,可谓是拿捏好了恰当的分寸。

顾醒暗自盘算着白琊带自己来到此处的缘由,想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已拿到一面令牌,有了潜入明月楼的底气。只是此时不宜宣扬,且看他们如何安排。

待两人走到屋内坐定,云澜才缓步走来,并没有任何着急的样子,许是他性格如此,或是此人城府极深,将所有的思量都藏在了心里。

白琊见云澜站定,便起身说道:“这小子名叫顾醒,对!就是那个满门被灭的顾家的顾,不过他们是否有关,我不得而知,此事先放一放。我需要你帮个忙。”

云澜听完白琊的话,脸上仍旧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世间万事皆与他无关一般。待白琊开口,他才非常客气且冷静地说道:“若在下能做,定当万死不辞。”

白琊摆了摆手,示意云澜放松,不用这般严肃。但云澜面色如常,没有要做任何改变的意思。白琊也不再纠结,接口说道:“我知道你已接手云翳的活计,现在需要你帮忙,将这顾家小子塞进明月楼去。”

云澜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涟漪,这不经意流露出的情感,却最能真实反映人内心此时此刻的活动。而这表情的微妙变化,却也恰好被白琊和顾醒两人捕捉到了。

在顾醒看来,这不过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为难神色,明月楼是何等地方,要将自己轻易塞进去,恐怕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但在白琊看来,这是一种拒绝,因为她自己几乎没从云澜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所以面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白琊从桌上拿起一个古朴茶杯,倒了一杯似刚泡好的春茶,浅尝即止。这一系列动作看在顾醒眼里不过寻常事,而在云澜看来,如遭雷击。

他这些一直在云翳的光环下生活,早已对察言观色这门技艺入木三分,怎会不知此时白琊心中已有了芥蒂。连忙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跪倒在地,举杯说道:“请白大人恕罪,此等事情,非我力所能及,望大人另寻他法。”

虽然此时云澜这般谦卑,但顾醒却从他眉宇之间感受到一丝外泄的杀意,这是一种透彻骨髓的恨,难道他对眼前之人已动了杀心。而那白琊只是漫不经心地喝着春茶,对云澜的战战兢兢丝毫不在意。

但顾醒分明看见她另一只手握住了腰间的兵器,看来这两人之间恐怕会有一场大战。

就再顾醒暗自揣摩之际,那股荡漾在两人之间的杀意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本是剑拔弩张的两人,突然和和气气起来。白琊举杯引尽春茶,起身扶起跪在地上的云澜,云澜如触电般颤栗着,颤巍巍地起身。

两人目光交汇时,还是有对峙的意味。只是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个施恩,一个感激的戏码罢了。而那隐藏在表面情绪下的交锋,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就再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白琊再次慢悠悠地坐下,而云澜则缓步走到门边,打开房门。一名小贩打扮的中年人在云澜耳边说了几句,便转身抱拳施礼而去。

当云澜再次回到两人面前时,已是成竹在胸的神态。刚才莫非是听到什么天大的好消息,才会有这般惊人的变化。顾醒此时心中一阵忐忑,莫不是云澜已找了帮手,要将他们杀之而后快,为他前几日殒命的胞兄复仇。

顾醒想到这里,背脊生出了一丝凉意,而白琊却依旧那般漫不经心,只是细细品着杯中春茶,等待着云澜接下来的动作,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只是她现在,那不知云澜那边的情况,虽表面波澜不惊,但私下已握住腰间武器,若有异动就率先发难。看来此人已有了异心,或是因为胞兄死于非命心有不甘,若此间事了,定要让他长长记性。

就再白琊暗自盘算的时候,云澜却恰如其分的开口说道:“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或能解白大人的燃眉之急。”白琊心中一喜,但面色如常地“哦?”了一声,示意云澜接着说下去。

云澜得到指示后,又恢复他那宠辱不惊的神色,不急不慢地说道:“据探子回报,明月楼最近动作频频,自多年前吞并炼血堂后,已是蛰伏许久,如今大肆在江湖上招兵买马,许是有什么大动作。

白琊思量了片刻,接口说道:“那跟我托你帮的忙,又有什么关系?”顾醒听闻白琊话语,只倒是此人多此一问,既然明月楼招兵买马,那必然有了门路,可以将自己塞进去了。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直接说出口,反而不美,不如等对方详细道来,才能显得诚意非常。云澜闻言便再次开口说道:“明月楼已张榜公告,凡年满十三者,均可报名参加,规则也很简单,就从报名者众挑选五十名最卓越之人,收为明月楼外楼弟子。”

“那此事你可运作?”白琊喜形于色地说道。顾醒对白琊这般作态嗤之以鼻,但面色依旧,还略微显得有些局促。云澜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道:“只要这小子不是习武的废柴,那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白琊重重的将茶杯放在了桌案上,并拍桌而起,朗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看看。”这话让顾醒始料未及,没想到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居然是这般急性子,或是因为关联到某人,有些沉不住气了吧。

云澜见白琊有些急切,不觉哑然失笑道:“白大人切莫心忧,刚才已派人前去打探,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了。”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便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云澜这次没有避讳,将那小贩打扮的探子叫了进来,让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下当下的情况。

那人得令后也不避讳,开口说道:“回禀各位大人,明月楼开宗立派头一遭,这次盛况空前。已张榜公告天下,凡有志之士皆可报名参加,还有国主在后为其谋划,可谓是一笔大买卖。”

待那人说完后,云澜便摆手示意那人退下,转身对白琊说道:“白大人也听到了,那我这就去安排,让顾醒走个过场,如何?”

白琊思量片刻,突然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说道:“不用这般麻烦了,就让这小子凭真本事,自己入楼。”顾醒险些摔倒在地,刚才还在焦虑如何将自己塞进明月楼的白琊,此时却想让自己“正大光明”的混进明月楼,当初不是你嚷嚷着要“走后门”的吗?

顾醒此时已满头雾水,不知所以。而那云澜也是一脸疑惑,不知这白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药到底是良药苦口,还是药到人亡啊。于是乎,云澜略带怜惜的看了顾醒一眼,顾醒也满脸无奈回望,两人相视后皆是叹息。

果然古语说的好,女人心海底针。这还没过一柱香的功夫,已经反反复复,若是再有什么变数,估计两人都吃不消。

想到这里,顾醒硬着头皮问道:“白姐姐,你可想好了?”白琊似也在思量什么突然被顾醒打断有些恼怒,大声说道:“你怕啥,不是还有云澜替你兜底吗?若是你武功不济,再让他想想办法不就行啦?我不过想利用这次机会,顺藤摸瓜看下明月楼真正的目的,不行吗?”

顾醒再次叹息,果然女人不讲道理起来,谁都拦不住。更何况,是漂亮的女人。顾醒只能认命。而那云澜闻言也是一脸错愕之后,莫名叹息。

而那白琊似那得胜的大鹅,趾高气昂,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顾醒也无意继续纠缠,开口说道:“那宜早不宜迟,我们这就去看看?”

白琊闻言连声附和,催促着云澜前面带路。这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紧张情绪,完全变成了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疯婆子。云澜又是一声叹息,只能快步走出门去,示意两人等候片刻。

顾醒此时已毫无心情可言,只想快些去到明月楼,摆脱这烦人的疯婆子。女人,一旦被感情冲昏头脑,便不管不顾,什么都做的出来。而且,越是漂亮的女人越疯狂。

顾醒如是想着,果然那些书里写的,都是真的。半晌功夫,就再白琊要起身出去的时候,云澜疾步走了进来,差点就撞了个满怀。还未等云澜说话,白琊便开口说道:“可是安排妥当?”

云澜点了点头,示意跟他走,当来到屋外,一辆朴素的马车已安排妥当,三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向着那明月楼张榜之处进发。

顾醒自知此去必然一去不复返,便拉着白琊的袖口说道:“麻烦白姐姐跟葛老说下,我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让他切莫担心。”白琊本想应承,突然明白了顾醒话里的意思,玩味地点了点头。顾醒见此,又是一声叹息。

第七十五章 山外有山 多年后,总会不经意发现,人生在某些时候总会有些无可奈何。不管是遵循本心,还是内心煎熬,都是一段成长不可或缺的经历。只是在那个时刻,那种迷茫和无助,会让你恍然若失,亦会让你更加强大。

顾醒掀开马车窗帘的一角,看着车窗外熙攘的人流。曾几何时,自己不过也是这芸芸众生中渺小的存在,如今被命运裹挟,才不得已为之。而那转瞬即逝的灯红酒绿,曾经的自己那么向往,而如今不过江湖看淡,不再醉心。

不知是因为经历后才能懂得,还是因为懂得后反而变得坦然,顾醒并没有对接下来的事情又太多忧心,反而越发沉稳,让白琊也不禁刮目相待。

这前几日还是懵懂的小子,在葛老一手调教下,已渐渐有了江湖人该有的气息。突然一阵嘈杂喧闹声响起,顾醒有些愕然,前方的路被一群人簇拥着,一时半刻是过不去了。

马车内三人并未有过多的言语,只是互望片刻,便知晓对方心中所想。正待顾醒要下车查看时,云澜已率先开口让车夫过去查看情况。那名车夫正是刚才那打探情况的小贩,而此时已换了装束,当起了车夫来。

不多时,那车夫便返身回报道:“回禀云公子,前方是一群纨绔子弟,听说今日明月楼有入楼比武,就簇拥着来看热闹。”

云澜眉头微皱,思量片刻后说:“那他们中那一人,是何身份?”顾醒不禁暗道,这人好生厉害,如此多人中唯独有一人与众不同,但穿着却跟周边人无异,都被其敏锐捕捉,不得不说是做情报的行家了。

那车夫接着说道:“刚才小的只能远观,没能看到那人容貌,请大人见谅。”云澜波澜不惊地示意车夫继续赶路,而白琊对这些琐事并无兴趣,依旧闭目养神,似此间事与她无关一般。

反而是顾醒突然来了兴致,因为他此时已有思量,能让云澜都好奇的人,可没有一群纨绔子弟这么简单。刚才分明看见云澜对车夫使了个眼色,车夫立刻心领神会改口,这其中必有蹊跷。

顾醒如是想,便装作好奇地问道:“云大哥,那些人也是去比武大会凑热闹的?”云澜似已料到顾醒有此一问,波澜不惊地回道:“目前看来,是的。”

顾醒吃了一记闭门羹,更加确幸云澜刚才隐瞒了什么重要信息,只是他此时不愿说,自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白琊,不知何时在顾醒大腿内侧掐了一把,似在提醒不要莽撞行事。

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但表面依旧云淡风轻,但内揪心疼痛,只能咬着牙根强行压下。顾醒实在弄不明白,这两人直接到底有什么过节,为何同车而行,还这般遮遮掩掩,难道此行有什么变数不曾?

顾醒在此时下意识撇了眼白琊,后者并无多余的动作,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而对面的云澜,也收敛了气息,开始调理内息起来。这一路行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现在调理内息,难道一会准备出手?

顾醒暗道不好,将丹田处的内劲运转起来,往经脉中灌注。只是这一切做的异常小心,并没有被人察觉到半分。终于在三人都暗自调息后不久,来到了一处更加热闹的门庭。

马车在距离不远处停下,因为前面聚集之人比肩接踵,已有数百之众。而那外围之人也在想方设法往里挤,场面有些混乱。顾醒出了马车并没有着急下去,而是站在马车上往那人堆里眺望。

只见那门庭外放着一张八尺枣红大桌,桌上按序罗列笔墨纸砚,一名中年儒士端坐桌前,两名彪形大汉分列左右。而那儒士对面,有一名年轻人,正在急切地说着什么。

那名儒士头也不抬的写下了几个字,便开口说道:“下一个。”那名青年人见状欢呼雀跃,往另一处门庭挤去。还未等他走出几步,便被不知从何处来的短刃刺穿胸膛,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身死当场。

那名儒士并未有丝毫的动容,只是抬手示意左侧彪形大汉将那人拉走,又示意下一名报名者上前来。一时间,那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只见右侧大汉上前一步,一手抓起人群中的一人,那人手上还握着一柄血淋淋的短刃,分明是刚才暗中刺杀之人。

那名儒士露出狠厉之色,看来神色内敛绝非善类,而那握着狼毫的手布满老茧,摩擦这狼毫咔咔作响。儒士并未有起身的意思,只是轻描淡写地沾了沾那块方砚里的墨汁,就这么随意朝着那名拿着短刃的人一甩。

就在这一瞬间,那名手握短刃之人眉心一黑,手中短刃颓然坠地,双手双脚也瘫软下来,宛如一滩烂泥。那名大汉将那人抗在了肩上,往门庭内走去,不多时只听见一声重重落地之声,大汉又走了回来,似没事发生一般。

而那儒士则将手中狼毫在方砚中撇了撇,顾醒分明瞧见了笔尖渗出丝丝血迹,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不光是顾醒,在场众人皆是如此,不管再有人造次。

那名儒士眼见众人不再推嚷,面露淡然笑容,示意下一个报名者上前。那名报名者眼见刚才情形,有些畏惧,不敢上前。儒士本来还和善如春风的面容,顿时沉了下来,并开口喝道:“难道要老夫请你不成?”

这一声断喝,让在场众人又是一惊。那报名者赶紧踉踉跄跄跑上前,匆匆报上名号,便被一名大汉带到了旁边门庭等候,如此一来,秩序井然。

就再儒士有条不紊地开始办理登记的时候,刚才顾醒马车前堵住去路的那群纨绔子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庭外,开始推挪本已老实排队的江湖人。

那群江湖人本在刚才就憋了一肚子鸟气,看到有人来找茬,顿时就起了杀心。儒士眼见此景,不觉轻咳了两声。不知是这咳声过于势大,还是刚才儒士的手段震服众人,那群本要暴起杀人的江湖草莽,又逐渐安静下来,等待儒士的安排。

那群纨绔子弟簇拥着一人推开了江湖草莽,来到儒士面前。那为首一人重重拍在了儒士身前的枣红大桌上,面露邪魅笑容,对儒士说道:“不知这比武,我有没有资格报名啊?”

那儒士面沉似水,待看清来人后,却逐渐挤出一丝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知是五皇子大驾,明月楼儒老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那名邪魅笑容的男子并没有轻易放过眼前儒士的意思,但任谁都看得出,那名儒士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若不是眼前之人身份尊崇,刚才就被他一掌劈下,当场气绝了。

但那五皇子就似没看见儒士逐渐冷却的笑容一般,明知故问道:“本皇子想拜入明月楼,成为关门弟子,不知先生可有何门道?”

那儒士本已冷却的笑容突然又如昙花般绽放开来,手中握着的狼毫蠢蠢欲动。就欲发难之际,那儒士身后突然被一人轻拍了下,儒士如遭雷击,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而在场众人皆是低头屈身,大气都不敢喘下。来人一身锦衣华服,手持拂尘若一名入定的老道,眯缝着眼睛站在儒士身后,看着眼前嚣张的年轻人。

五皇子眼见来人后,顿时收敛起了刚才嚣张的气焰,往后退了半步,躬身抱拳道:“不知是王总管亲自,小王唐突了。”顾醒还在诧异眼前之人为何如此嚣张时,一名太监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将本已剑拔弩张的场面,瞬间降温。

而那气焰嚣张的五皇子,也恭顺地低首垂眉,不敢有半分造次。而他带来的那群都城纨绔,也都一个个紧挨着,身体微微颤抖,生怕有任何逾越之举,便会丢了性命。

王总管见众人鸦雀无声,便开口说道:“国主差老奴来瞧瞧,看看国之栋梁选拔的如何了?”此言一出,四下皆惊。看来这场比武大会选拔的不仅仅是入楼之人,还有那行伍之众。

故而老太监的只言片语,又将在场之人的热情点燃了起来。王总管面露笑意,只是那笑意了闪过一缕寒光,扎在五皇子胸膛上,五皇子又退了半步,依旧恭顺。只是那面庞隐约透着一丝阴狠。

王总管并没有在意,只是在此拍了拍儒士肩膀,示意继续。儒士如蒙大赦,一手握住狼毫,一手点向五皇子,并开口问道:“王爷可要报名?”

五皇子骑虎难下,本欲退场,但却碍于在场众人对自己的看法,不得不硬着头皮报了名。而那王总管着笑意盎然,对五皇子投来赞许的目光。

而那五皇子只能硬着头皮接下,然后跟着大汉来到旁边的门庭。而他那群纨绔跟班,犹豫再三后,也只能接二连三的报名。因为他们知道,若在此时退缩,等待他们的后果,不仅仅会牵连家人,还会株连家族,甚至万劫不复。

第七十六章 车轮死战 如今能跟在五皇子身边,也是得益于父辈的福荫,若这位五皇子有朝一日能问鼎九五,那么现在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是这样的滔天富贵。权衡之下,那些本还在犹豫的纨绔便争相上前,生怕那位已走的有些远的皇子没看见一般。

顾醒瞧见此景不免有些嗤之以鼻,没想到无论身处何处,这种官宦之风依旧无法杜绝,古来有之看来并不是一句哄骗人的废话。当顾醒在津津有味看着场中的变故时,云澜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那儒士身边,并神不知鬼不觉地递了给纸条给他儒士。

此时那位大人,已经随在五皇子身后,许是国主并非要选栋梁之才,只是担心他这纨绔的儿子误了大事,让王总管来盯着罢了。这才给了云澜可乘之机。

云澜行事异常小心谨慎,根本没给任何人抓住把柄的计划。当顾醒回到马车上时,云澜早已先行一步,端坐着等着他的到来。而白琊则对马车外发生的一切并不在意,只是望向云澜,等待着他的答复。

云澜也不迟疑,从而道来:“已打好招呼,顾醒只需混入人群,儒老自会从旁安排。”白琊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虽为下车,但也从云澜回报中得知,事情又便,顾醒贸然前往报名恐怕会生出变数,让一人从旁策应,或不失为一记妙棋。

如是想,便扭头对顾醒说道:“你此去自己小心,云澜会让人接应你,你且待消息就是。”顾醒并没有言语,只是默默点头,也许这一次分别,就是永远。

待顾醒下车后,马车便动了起来,亦如寻常一般,往来时方向驶去。顾醒转身看了良久,才往人群中挤去。他知道,自此时起,便只能靠他自己了。

许是有了刚才的诸多是非,来报名的江湖草莽并没有刚才那般嚣张的气焰,一个个如同乖巧的家犬,看着儒士摇尾乞怜。儒士则恢复了他那趾高气昂的神态,对来者进行“杀伐”。

自此便出现了一出怪异的场景,被选上者欢呼雀跃,没被选上之人虽有些懊恼,但旁边众人皆为其打气,并予之鼓励。顾醒眼见这些刀口舔血之人竟然干出这般斯文之事,不禁讪笑起来。

就在顾醒暗自发笑之际,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从背后袭来。顾醒表面如常不动声色,但手上已运足了内劲,往身后击去。只听见一声闷响,背后的凉意顿时消息的无影无踪。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个人捂着胸口退了出去。

被挤着的江湖草莽略有微词,但想着此人恐怕是胆寒退出,便不再理会。顾醒没想到,危机已经开始了。经历这么一出后,顾醒从身后将“银蛟”抽出,握着了手中,以应对不时之需。

而顾醒前面排着的人,手里也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超乎寻常的自信。只是这种自会在被儒士一瞪后又荡然无存。

顾醒在百无聊赖之际,恍惚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逝。就再他愣神的当口,儒士突然朗声问道:“信谁名谁,从何而来?快快说来。”

顾醒没想到就再片刻功夫就排到了自己,不免有些歉意。便回神答道:“顾醒,自潭城而来。”儒士明显愣了愣,但随即又恢复如常,在顾醒名字旁写了个甲字后,便示意其到旁边门庭等候。

顾醒分明看见,那些登记在册之人以“甲乙丙丁”排列,似对实力已进行了初步的划分。顾醒虽不知儒士是如何得知的,但从刚才儒士展示出来的实力来看,这点恐怕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只是将自己分到“甲”类,是不是太过于招摇了些?就在思量途中,顾醒的思绪再次被打断。原是门庭中等待之人见来了一名“未成年”,都拥了过来。

顾醒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关注,便抱拳说道:“在下也是来比武的,请各位多多指教。”那些大汉都露出不善的目光,尤其是跟他年纪相仿,但明显比他高出一头的五皇子,在那群跟班簇拥下,正面色狰狞地看着他。

顾醒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暗道,“若是碰上我,你至少要躺半年。”如是想着,便回瞪了一眼。那五皇子没想到这初生牛犊不怕虎,正要发难之际,便被那王总管侧身拦住,便只能退了回去。

接下来便是各色江湖草莽的投来的“关切”,许是顾醒实在太过显眼,一名十三四岁的小子,扛着一柄银枪,放到哪里都显得有些招摇,更何况是在着虎狼之地。

顾醒此时已有众矢之的之嫌,只能慢慢退到墙角,假装胆怯躲了起来。有些狂妄之辈便不再理会,并对顾醒嗤之以鼻。而有些阴狠的家伙,还在暗处虎视眈眈。

那锦衣华服的王总管,见五皇子一直对那边扛着银枪的小子充满敌意,便不经意地撇了眼顾醒。这一撇确实没有过多的逗留,但王总管已有了思量。在他看来,那小子不过时个半桶水,哪里值得五皇子这般大动干戈。

便走上前在五皇子耳边说了几句,五皇子顿时笑逐颜开,并对顾醒再次头来不善的目光。虽不知这锦衣华服的老头说了些什么,但顾醒可以猜到,五皇子对自己下了杀心。那么,便不用再手下留情,比武之时杀了便是。

任何阻碍他前进的绊脚石,都只能被击碎,没有例外。这便是如今的顾醒,在这些年的江湖磨炼和人生剧变后得出的唯一答案。仁慈,只会让一个人变得柔软,而杀伐果断,则会让这个人变得锋利,无坚不摧。

突然,门庭外又走进来一个人,当顾醒的目光和那人目光交汇的时候,顿时心中的寒冰融化开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高潜展。而当高潜展看见顾醒时,多日不曾展开的面庞,顿时笑颜如花。但当两人要走近时,高潜展被身旁一人拽住,往门庭里走去。

顾醒本欲站起的身体,又一次跌坐了下去。在高潜展一步三回头的目光中,顾醒只能报以最纯真的笑容。虽有情谊,却不能相熟,这也许就是门第之间最大的悲哀。

但顾醒转念一想,若是老官家陪着他来的,那他便不是来参加比武的,他是来旁观的。想到这一层,顾醒刚还悬起的心顿时便放了下去。放松下来的顾醒,眼睛微微眯起,似睡着一般。

只是没想到,两人会在这里再次相见。而那不情不愿来此的高潜展,此时却满心欢喜。虽只是见了一面,但这种机缘巧合下的相逢,不得不说是一种缘分。

在世间,这种缘分或许太少太少,对他亦或是她而言,更加珍惜。老官家此时的面容已有些难看,他本想带高家二公子出来散散心,借着这次比武入楼的机会,顺便摸一摸明月楼的底细。

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顾醒居然也来参加,到是让人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他此前送出的灰鹞,现在拿人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这么说来,顾醒来此并非没有可能。

虽说心里已各种盘算,但老官家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只是面具化地给高潜展一点回应,证明他也看到了顾醒,并对此表示了不满。

高潜展哪会知道这只老狐狸心里的想法,更不会在乎老官家的流露出的不满。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靠着墙角的顾醒,还有他那略带稚气的英俊面庞。

少年的心事就是这么难以捉摸,更何况是一个未经世俗污染的人呢?

当老官家带高潜展来到看台坐定,高家家主和高承英已然先行一步,在不远处安坐。见高潜展来到,便朝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一道坐下。高潜展现在正值心花怒放,便不推辞,挨着两人坐下。

而此时的顾醒,已被彪形大汉叫起,列队准备抽签。顾醒没想到,就在自己养神的片刻功夫,已有数百之众被选出,他们按照“甲乙丙丁”分为四列,并两两抽签决定对弈者。而他们的字号,则按照报名时的登记,用那布条绑在了手腕上。

顾醒暗自盘算着,待他从那签中随意抽出一根时,才看到自己抽到了丙字十三,儒士只是漠然的记下,并未有刚才愣神的失态。

待抽签完毕后,众人便跟随这彪形大汉往门庭内走去,在一处空旷的内室中安顿了下来。随着众人安静下来,儒士拿着一根说道,大家现在手中都有抽到了竹签了吧?大家再看下自己手腕上的字号。甲字一号的起身,抽到甲字一号的也麻烦起身。”

待两人突兀起身茫然四顾后,儒士才接着说道:“每人都有抽签,我们按照甲乙丙丁的顺序,由甲字号率先向抽到的字号挑战,然后抽到甲字一号的再下向甲字一号挑战,如此顺之,车轮战。”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本以为只是两两对决决出胜负即可,没想到抽到之人和被抽之人还有一场比武在等着他们。

第七十七章 一击必杀 众人朗声称是,但话音落时,儒士才接着说道:“大家看下自己手中的竹签,再看下自己的字号,便能知晓。待众人查看之后,互相关联的数人便自动分为一组。另外关联之人,则需等甲字号之人先行比武后,才能依次顺之。如此一来,若其中一人战死,那与之关联的另一人则可自动晋级,前提是要先活下来。”

众人闻言皆有心惊之色,但场中却有寥寥数人,跃跃欲试。儒士冷漠的看着场中众人,开口说道:“那便由甲字一号先行开始吧。”

刚才站起那人身着粗布麻衣,一身腱肉清晰可见。只见他从地上提起一柄九门断魂刀抗在了肩上,略带挑衅地看着另外一人。而那名被抽中之人,这是一名弱不经风的白面书生,手持折扇,面带笑容,似并不惧怕这名大汉。

儒士带着两人走向场中,而台上之人早已跃跃欲试。看来无论何时,猜测输赢都是庙堂之人钟爱的游戏。待两人来到场中站定,儒士才慢悠悠的走到场边朗声说道:“明月楼入楼武试,正是开始。双方各报名号,甲字一号先来。”

那名肩抗九门断魂刀的大汉朗声轻蔑说道:“本大爷便是江北郡斩虎刀的传人,段天,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大汉虽有轻蔑之色,但却没有丝毫的轻视,刚才见对面之人弱不禁风,但从气场看来,却是那般压迫。

那名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挥手打开折扇,轻柔细语地说道:“段兄好大名头,小弟不过一处无名之地的无名之人,陆无名。”

段天也不等那人起势,将九门断魂刀一握,便向那白面书生攻去。那书生似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用那折扇轻轻一挡,便将九门断魂刀的刀劲轻松泄去。场上之人莫不拍手叫好。

如此一来便惹恼了段天,他在江北郡一带横行数十年,哪里吃过这等暗亏,若不是想有更高的武功修为,岂会大费周折,跑来这里参加什么狗屁比武。

一时间飞沙走石起,段天将他那柄九门断魂刀挥舞的虎虎生风。而那对峙的白面书生,也收敛起玩世不恭的态度,将折扇一收,便朝段天一指。一根细若游丝的飞针向着段天面门激射而来。

段天轻哼了声,他是何等角色,岂会着了这种下九流的伎俩。不多不避,只是朝着飞针迎了上去,用那断魂刀震开了飞针,朝着陆无名劈砍而来。

陆无名见一击未成,便再次打开折扇,只见“漫天花雨”从折扇中激射而出,看来这折扇中藏了不只一根飞针。这一击堪堪挡住了段天的攻势,让段天只能停住身形将那柄断魂刀挥舞的密不透风。

这样一来一往间,陆无名和段天都察觉到对方不是能够轻松拿下之辈。之前的轻蔑一扫而空,脸上不免多了几分狠戾之色。段天将数以百计的飞针挡下后,握刀双手一分,那柄重达百斤的九门断魂刀便一分为二,只是之前并未察觉,一柄略有短小的刀镶嵌在那柄大刀内。

白门书生眼见此景,不禁后退了两步,最终喃喃自语道:“子母双刀?”段天面带一丝得意之色,这便是他压箱底的决计,而他此时只想速战速决,为接下来的比武留下余力。

而那白衣书生陆无名则从怀中摸出了一根竹笛,同时将那柄折扇插会腰间,吹奏起来。不仅是段天,还有场上众人听见笛声后,皆是头疼脑热,一时间便失了内劲。

老官家见此情景,连忙将手抵住高潜展后心,开始输送内劲,才让险些陷入昏迷的高潜展清醒过来。其余众人也开始调理内息,将音波隔离在外。

儒士听见白面书生使用这种外门武功,并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反而露出一抹阴郁的笑意。而此时场中的段天,只能堪堪稳住身形,保证气息不散,已失了刚才勇武的气势。

白面书生陆无名将一击得手,便加大了吹奏的频率,那一波博音浪朝着段天袭来。段天几尽肝胆俱裂,就在陆无名一步步靠近他时,本已快失去力气的段天突然站了起来,双眼血红,怒目圆睁。

而那陆无名被段天的反常举动吓了个踉跄,段天抓住机会一个健步跨上前,待陆无名闪神之际双刀承剪刀状朝着陆无名腰身一斩。顿时一阵鲜血喷涌而出,陆无名诧异地看着自己断成两截的身躯,惨叫一声便再无音讯。

而那段天此时也七窍渗出丝丝血迹,看来刚才是运转全身血气奋起一击,不然如今身死的便是他了。场上老官家在电光火石间挡住了高潜展的目光,避免了这一幕血腥的场面。待儒士差人清理战场后,才带着段天转身往内堂走去。

待段天回到内堂,众人皆是投来关切的目光,见儒士身后只有他一人,便顿时明白过来,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儒士毫不拖泥带水,朗声说道:“请甲字二号起身。”

一名精瘦汉子双手握住两柄铜锤站了起来,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抽中的是丁字七号,不知是哪位仁兄。”只见一名矮小汉子缓缓站起,面带笑意,手中握着烟斗,还在巴啦巴啦的吸着。

儒士将两人就位,便头也不回的往外场走去,两人皆是心领神会,随着儒士的脚步走了出去。待两人来到场中站定,儒士又一次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那名手持铜锤的精瘦汉子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淮南城——屈楚,请赐教。”

那名抽烟的矮小汉子,依旧用他那嬉笑的声调说道:“老巫山——巫极,请赐教。”话音刚落,场上高潜展便后往着问向老官家道:“这老巫山是何地方?为何从未听过呢?”

老官家压抑着嗓音,生怕那人听到。小声的说道:“老巫山在后唐边境,靠着忆楚。据说那山中之人常年修习巫术,身材皆是不过四尺,但个个心狠手辣。近些年来江湖上的桩桩血案,皆是出自老巫之手。但各方势力迫于威势,都选择忍气吞声。”

听到此处,高潜展才略略点了点头。而场中跟巫极对峙之人,却不以为意,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老官家微眯着双眼看向那名为屈楚之人,顿时恍然大悟,露出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而此时场中两人,并没有似先前两人一般着急冲杀,而是对峙着观察对方,似在拿捏着对方的破绽。而儒士并没有催促他们的意思,也在场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

儒士自然知道,老巫山讲究一击必杀,若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断然不会出手。而那淮南城屈家,可是用毒的高手,这才给了老巫山下马威,不敢贸然冲上去。

一个是用毒的高手,一个是心狠手辣的杀人如麻的魔头,看来有场好戏看了。就在此时,屈楚从怀中摸出一把粉末,朝巫极抛去。那把粉末并没有随风飞散,而是朝着巫极面门罩去,似被什么吸引一般。

原来这把根本不是什么粉末,而是一种昆虫,只是极其细小罢了。而在刚才对峙中,屈楚已将一种毒药悄悄点在了巫极身上,只是后者并知道罢了。但这点毒药,恰巧是这昆虫钟爱之物。

将来势汹汹,巫极深吸了口烟,朝着那追来的“黄色粉末”喷去。说时迟那时快,那黄色粉末遇见烟雾后便应声坠地,看的祛楚一阵心疼。

而那老巫山巫极则是一脸冷笑,但内心却是暗松了口气。也许只有在场寥寥数人知道,刚才有多么惊险。若是被那“黄色粉末”击中,瞬间便会化成一堆膏粉,再无半点人形。

眼见一击未能得手,屈楚也不气恼,只是又从腰间摸出一柄怪异长刃。这并刀刃形似长刀,却在刀尖处有弯曲的倒钩,钩上闪着绿光,已然淬了剧毒。若是挨上一下,便会一命呜呼。

而那巫极则双手往身后一靠,顿时手上多了一套黝黑精铁手套,而手中握着的烟杆也被拉长了数寸,几乎跟那柄怪异兵刃等长。

巫极做完这一切,已是压抑不住心中怒火,刚才被逼到如此绝境,必要一击必杀方能解心头之恨。如是想,突然怪叫一声,朝着屈楚便跳了过去,同手手中烟杆,也朝后者腰眼打了过去。

屈楚则是不紧不慢用那怪异兵刃迎了上去,面色如常,并未见有何异色。但明眼人都看得见,他另一只手在身后,又抓了一把剧毒铁砂,准备伺机而发。

就这么交错一击发出金戈之声,屈楚手中的铁砂并未掷出,两人只是交错而过,似又是试探一般。但待两人落地后,屈楚却应声倒地,而巫极的那柄烟杆最前端,有滴滴血迹渗出。

任谁都没有料到,那柄烟杆上有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刃,刚才借着光影隐蔽着,只待一击必杀。果不其然,老巫山之人出手,必然一击必杀。只是巫极还未笑出声,面色一沉,原是后心被还未死透的屈楚掷来了一把铁砂,眼见也是活不成了。

没想到两位杀伐高手,会死在自己的疏忽大意中。儒士长吁短叹了好一番,才示意人收拾战场,转身朝内堂走去。

第七十八章 入楼初试 儒士不知是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堂上之人有些乏了。儒士并没有着急通知下一队比武,让一些早已摩拳擦掌的江湖草莽好一阵焦躁。

就在儒士思量再三准备开口安排下一场比试的时候,一个侍从匆忙跑来在儒士耳边嘀咕了几句。儒士顿时陷入沉思,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见儒士并没有反对,侍从领命而返。而儒士则走到众人中间,清了清喉咙说道:“目前已比试两场,相信各位都跃跃欲试,但现在准备变一种玩法,改武斗为文斗,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儒士此话一出场中顿时一片骚动,有些早已准备大展拳脚的江湖草莽有些压抑不住,却被身旁之人拉住。有些则骂骂咧咧,不知何处的污言秽语。

儒士充耳不闻,只当他们发发牢骚。毕竟在明月楼的底盘上,任谁也不敢造次。见众人逐渐安静下来,儒士才面带笑意的说道:“说是文斗,其实也不尽然。若是让各位挥毫洒墨,那岂不是太过于‘屈才’了?”

儒士说完便冷着脸戴着诡异的笑容看着场中众人,顾醒此时已然察觉,这人必然没安好心。这所谓的文斗,可能比刚才的武斗更加凶险万分。

这时有人终于按奈不住开口问道:“既然儒老说要文斗,不知该何种斗法,说出来也让哥几个长长眼。”儒士双目如刀,剜心挖骨般环视了众人,看得每一个人都心惊肉跳。待没人再有言语后,才冷冷说道:“所谓‘文斗’,实为题诗。但题诗的地方,确不是宣纸或竹简上,而是九渊凶兽身上。”

待儒士说完,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且不说能不能些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诗句,便是在这九渊凶兽身上刻字,便不是常人所能为之。

儒士见众人皆露出惊惧之色,不免有些玩味。便接着说道:“还有一条最重要的规则,那便是刻字的凶兽,不能断气。”众人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纷纷开始大声质疑起来。

儒士见此也不说话,只是轻轻跺了跺脚,顿时场中开始剧烈抖动,众人皆是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儒士之前露了一手,已是震慑了许多人,如今这一脚,更让人不得不乖乖闭嘴。

儒士并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意思,又补充道:“若各位有不愿参加者,大可弃权离开。明月楼绝不阻拦。若没有异议,各位便随我来。”

说完转身向着内堂一处帷幕后走去,在场众人犹豫片刻,纷纷加快脚步跟上儒士。儒士听见身后熙熙攘攘的脚步声,面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微笑。

顾醒也夹杂在人群中跟了上去,饶过帷幕后世一条幽深的长廊,长廊两侧挂满了名贵的夜明灯。这种灯是用九渊特有的蛟龙骨髓作为灯油,再配上雪上之巅的烛龙草拧成灯芯,才有这万年不灭的效果。

顾醒看到这奇特景象不禁啧啧称奇,而那些江湖草莽也在这长廊中渐渐迷失。忽然间,儒士的声音从遥远的尽头传来,将流连忘返的众人从蜜獾中震醒。那声音由远及近,飘然悠远,只有淡淡数语,“若是被迷,那便再也出不去了。”

此时有知情者开口说道:“这灯应是那‘夜明灯’,九渊大地际垢沼泽深处有墨玉蛟龙出没,古有传言此物极尽淫邪,其骨髓燃灯必迷惑人心智,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油尽灯枯。”

待他说完,便有人一把抓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你既然知道此物,可有解救之法?”那人愤然挣脱,抖了抖衣衫才说道:“没有,只能靠自己的定力。”

待话音落时,儒士悠远之声也从远处传来,亦是言简意赅,“一个时辰,各位保重。”说完便再无声息。此时长廊内众人皆是一惊,有些人已经开始露出绝望之色,但有的人则在调理内息,开始向尽头走去。

顾醒下意识的观察四周之人的举动,定力和内息稍微弱一点的已经开始渐渐迷失,而那些实力强劲的则已稳住心神,缓步前行。顾醒已来不及多想,将不通和尚传授的心经在心中默念,顿时灵台清明,也依葫芦画瓢,向着廊道尽头走去。

此时儒士正在一处密室中看着长廊中的一切,在他看来,若是连着简单的考验也过不了,那去了“文斗”也不过是送死。不如这样先筛选一批出来,也省时省力。

刚才还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的众人,开始有序地排成了长队,由定力和内息最为强劲的为首带路,后来者则顺着前者脚步,低头前行。

不仅是气味,还有视觉也会被干扰。顾醒已经看到有人抱着廊柱开始做出奇怪举动,还有人则痴笑着流下哈喇子,场面陷入极其尴尬地境地。

此时已形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实力高下立见。不多时,顾醒随着人流便走到了长廊尽头,而儒士已在此恭候多时。本来数百之众,如今只剩下不足二三,可见滥竽充数之辈何其多。

儒士微笑着朝通过考验之人点了点头,朗声说道:“恭喜各位通过明月楼入楼初试,请各位随我来。”儒士这番话让众人摸不着头脑,但随后的话语便解开了疑团。

儒士将众人领到了一处空旷之地后,便停下了脚步。同时拍了拍手,段天便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儒士走到段天身侧,开口说道:“为了公平起见,明月楼会委派一人进行监督,而刚才身死的几人,便是居心叵测之辈。不用猜测,这便是明月楼的规矩。”

儒士说完后,段天便随着儒士继续往前走,而身后众人皆是长吁了口气。看来,刚才不过只是试探,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不多时,一片山清水秀的竹林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儒士停下脚步转身对众人说道:“各位,接下来就是第二道考验——神机幕竹。考验的是诸位随机应变和对五行八卦领悟的能力。”

待儒士说完,段天便接口补充道:“此处原是明月楼帮众审视内心之处,有助破境奇效。当然,也有人在此走火入魔。至于结果如何,全看各位自己的造化了。”

待段天说完后,儒士才先前跨了一步,环视众人道:“目前我们还剩一百四十四人,以‘甲乙丙丁’为顺序,按照十二人为一组,每组间隔半个时辰入林,以一个时辰为限,我们便先行一步,恭候各位。”

说完两人便率先一步,跨入竹海中,消失不见。余下众人开始自觉分组,顾醒自然分到了第一组,而那其余十一人,皆是跃跃欲试。

待分组完毕,顾醒所在那组便率先冲入密林之中。顾醒入林后并没有着急赶路,而是四下观察起来。这处林海跟禁军统领府高潜展别院前的竹林有几分类似,都是看着普普通通,却暗藏玄机。

顾醒闭目开始感受周遭气息流转,果然发现特别之处。就再竹海四周,被人用特殊的阵法设下了圈套,若是强行闯关,必然会被困其中。饶是能破阵而出,也将会因为过了时限而输掉这场考验。

顾醒稳住心神,待再睁开眼时,刚才还满怀信心的数人,已然在竹海中来回穿梭,却未能前进一步。顾醒迅速把握住刚才气息流转最为薄弱之处,向前疾驰而去。

果不其然,顾醒越过那处气息薄弱处后,眼前豁然开朗,竹海变得更加深邃,但却暗合了无形八卦,生死八门。顾醒只能停下脚步,闭目回想自己在高潜展别院外走的路数。就再此时,忽觉背后一凉,便侧头躲开。

就在这刹那间,一柄铁链连着的飞刀擦着顾醒鬓角飞过,险些划过他喉咙。顾醒立刻从身后抽出“银蛟”环顾四周,但那人一击未能得手后,便不再出手,反而是隐匿在了这先天的屏障中。

此时顾醒才明白,这处竹海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还隐藏着潜在的危机。来不及多想,只能脚踏七醒,往前奔去。而刚才那名偷袭之人,不过投鼠忌器,跟上了顾醒的脚步。

顾醒经过刚才的生死之间便多了一番思量,虽拼命赶路,却留了一分警惕。就在顾醒故意要踩到死门时,借助“银蛟”一撑,顾醒跃至另一处平地站定。果然身后那人来不及躲闪,便跳到了死门上。

待脚一落地,四周便射来寒铁冷箭,同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那人却不没有丝毫慌乱,还朝着顾醒扮了个鬼脸,只是那张脸瞧着实在过于诡异,不似正常人的面庞,倒像是戴着一张皮面具。

那人从容躲开冷箭,抽出腰间长刀斩掉头顶大网,才从死门处跳开,对着顾醒讥讽道:“阁下想置我于死地?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顾醒此时也报以微笑说道:“阁下投石问路,让我做那马前卒,我定要给阁下一些‘彩头’,不然这游戏也就没意思了。”

第七十九章 竹海惊魂 那人戴着一张冷冰冰的面皮,虽惟妙惟肖,但在顾醒看来,跟画蛇添足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从衣着打扮来看,却是一名女子无疑。虽着紧身练服,却用了极为花哨的暗紫色,而且在袖口处还勾描了几朵山茶花,若隐若现。

同时顾醒还注意到,这尾随之人束发于后,而那束发用的并不是寻常发带,而是宛如游蛇的森森软铁。那来人戴着的皮面具虽说看不出神情样貌,但那面具之下的眼睛却显得格外灵动。

还有那紫色练服用一根看似并不名贵的束带环腰,束带上点点寒星分明是那淬毒的暗器。只是那来人别具匠心,在那暗器旁用精巧手艺绣了几笔,将暗器伪装成点缀,寻常之人并不会过多察觉。

还有那来人所穿的鞋子,到此处也一丝泥土没有沾染,可见用料十分考究,应是九渊犀蟒皮所制。顾醒自孤啸山庄便博览群书,当时不过是觉得无趣读来消遣,现在看来居然有大用。

那来人看顾醒上下打量着她,不免有些恼怒。也不言语,只是又一记锁链向着顾醒的一双招子刺了过来。顾醒自觉那人不会感激自己,但好歹没这么快下杀手,眼见这一杀招将至,便轻身后退数步,将“银蛟”横于胸前,格挡开那夺目杀招。

女子并未对这一击有过多期待,所以在锁链出手刹那,整个人也随着锁链激射而来。同时从腰后抽出两柄短刃,森森寒光乍现。

顾醒眉头微皱,也不想过多纠缠。便飞身后掠,便挡边退。那来人面露讥讽之色,或是那面庞做的实在不怎么精巧,面具下许是狰狞,但面具上只有波澜不惊的点点涟漪。

顾醒本想开口示意停手,但那来人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而是攻势更加凛冽,势要将顾醒斩杀当场。就再两人缠斗的难解难分之时,顾醒右侧突然一记暗器打来。顾醒只能骤然停步,矮身躲过。

而那来人对这记暗器并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只是用那短刃轻松荡开,暗器便一改气势汹汹的攻势,嵌入碗口粗的大竹中。

那偷袭之人对这一记出手明显胸有成竹,没想到两人皆是一闪一挡,丝毫没有建功。刚才自己用这手偷袭数人得手,本想再顺手解决两个,没想到玩脱了。

顾醒抓住这一机会,转身向着暗器射来的方向大步跃去。待看清偷袭之人后,便一枪向那人刺去。顾醒此时已然明白,身后之人确是不敌,而那偷袭之人或可试上一试。

见顾醒突然发难,偷袭之人先是一惊,但随即冷静下来,准备硬接顾醒这一枪。他确是有这样的自信,作为后唐腹地数一数二的独行杀手,若是连一个小辈的一击都接不下,岂不是沦为江湖上的笑柄。

但顾醒明显摸透了那偷袭之人的心思,见此人要硬接他这一枪,便临阵换招,一个潜龙摆尾,绕到了偷袭之人身后,顺手将枪架在了那人脖颈之上。

那偷袭之人明显没有料到顾醒招数如此诡异,被擒住后还想后踢挣脱。谁知道顾醒一记手刀卸去他一条胳膊,这才老实起来。而追击之人此时已然掠至。

只见他面具下的双眸闪动,短刃往前一送,随着金戈之声骤起,那被顾醒擒下之人的脑袋便应声而落。顾醒连忙松手后撤,他实在没有料到,此人如此心狠手辣。

同时他也暗自庆幸,自己抓了个挡箭牌,才免了杀身之祸。待顾醒跟那人保持一定距离后,那人突然停住了脚步。顾醒见身后之人没有再追赶的意思,也停了下来望向来人。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人率先开口问道:“我只杀一人,今天算你走运。”顾醒被这话呛的莫名其妙,许是自己走了天大的狗屎运,居然能够躲过一劫?

那人并没有过多言语,而是先行一步离开。顾醒眼见身有人影绰绰,也无心在此处久呆,也跟随那人前进路线,开始向胜利的远方奔去。

待两人走后不久,又有数人来到此处。只是他们之间貌似形成了一个松散且脆弱的联盟,彼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却并没有互相动手的意思。

最前一人看见地上那人尸体,再望向不远处的头颅,用不知何处的方言说道:“这百里独行柳一刀,为何会死在这里?而且还是被人一刀砍掉了脑袋?”

其余众人虽也有疑惑,但却出言提醒此地不宜久留。在环顾四周察觉并未危险后,也继续向前赶去。可能救连柳一刀自己到死也不知道,为何会被人一击砍下头颅,而他的故事将到处为之,此处不表。

随着时间推移,陆陆续续有人闯入又有人神秘消失。这不过是一场大浪淘沙的过程,适者生存,物竞天择。自古便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有些人死的不明不白,有些人死在实力不济,而有些人则死在自己心慈手软里。

当顾醒冲破了踏出最后一步八卦生门后,眼前景致让他心旷神怡。山川溪水环绕,山涧林间各种动物层出不穷。在目之所及处,有一汪清水,看不到尽头。

此时,顾醒才留意到儒士和段天身边早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看来自己耽误了太长时间,险些误了时辰。儒士看见顾醒,略微点头,顾醒也报以微笑,随后便隐匿进人群之中。

儒士抬头望了望天空,又继续聚精会神朝着竹海深处望去。他或许在期盼着,更多的人能够走出这片竹海,这样他们明月楼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就会成倍增长。但他也有自己的心思,宁缺毋滥,若是淘汰了大多数,那么剩下的必然是万中选一的好手,一人可顶万骑。

这也是明月楼多年来人丁寡淡的原因之一,明月楼主纳兰最为器重的十二使,多年来也未能凑齐,更别说这些炮灰一般的存在。若不是为了那计划,也不用赶鸭子上架,如此大费周章了。

想到这里,儒士不免有些哑然,自己为明月楼鞠躬尽瘁十数载,也不过得来一个儒士之名。放眼天下芸芸众生,谁又不是为名而生,为利而死呢?

段天并没有儒士这般城府,他只有对武道不懈的追求。而他加入明月楼,为的就是九层楼的武学奇书。这是纳兰花了数十载心血收集、抢夺而来,为的也是吸引这些所谓的江湖名门正派人士。

人总有欲望,有人喜欢权势,那便给他生杀夺予的权利;有人喜欢金钱,那便让赐他滔天富贵,让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有人喜欢杀伐,那边让他领兵百万,征战四方;有人喜欢美色,那便赏他酒池肉林,让他心甘情愿成为你的走狗。

欲望是人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但段天看不透纳兰,他的欲望赤裸裸的真实,可纳兰所作所为并不是欲望所驱使。在寻常人眼中,他是风度翩翩的正人君子;在明月楼帮众眼中,他是一呼百应的楼主大人;在仇敌眼中,他是杀人喋血的大魔头;而在他眼中,纳兰似那琢磨不透的存在。

人为何会活成他那个样子?要怎么才能活成他那个样子?段天撇着头望着儒士,眼前之人正在努力践行着心中的欲望,他想成为纳兰,但却已是中年,却不过是十二使下的四大护法而已。

人的境遇总是这么扑朔迷离,让人捉摸不透。儒士似察觉到了段天在看他,也回望了一眼。段天连忙收回目光,虽说此人比不上十二使,但实力也异常恐怖,据说已达七阶上品,快要跨境了。

儒士没有过多理会段天的目光,他再次抬头看了看天,望向竹海的目光变得有些冰冷。待又有一批人从竹海中冲出后,儒士断喝一声,先前一步。单手指天,随后缓缓运气向着竹海指去。

众人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冲击,竹海也在这股冲击中荡起了层层涟漪,分外好看。顾醒感受到这股冲击中巨大的杀意,顿时明白那些在此时还没有冲出竹海之人,已然不会再出来了。

而刚才最后一批冲出之人,庆幸地拍着胸口,暗道自己逃过一劫。儒士做完这一切,云淡风轻。环视众人后说道:“现在天色也不早也,大家随我到茅舍休息,我们明天继续接下来的考验。”

而在刚才比武的看台上的数人,已然来到一处湖泊处,望着幽深的湖水,没有一人开口说话。高潜展自然也在其中,不久前两场比武结束后,便随着众人来到此处。高家家主随着前面一人,也默不作声。

就在沉默良久后,为首一人才开口说道:“明日‘文斗’便在此处。”高承英略带疑惑的问道:“此处有何玄妙?”那为首之人抖了抖衣袍朗声说道:“我圈养在此的灵物,便是他们的考题。”

高承英心领神会,也不再言语。那为首之人便对身侧一人说了几句,便一个健步跳进湖中,消失不见。见那人离开,身侧之人便转身对众人说道:“请各位虽老路前往驿馆休息,明日再来观战。”

众人齐声应允,便缓步离开此处。而那跳入湖中之人,此时正躺在一条巨大之物身躯之上。而那巨大之物微眯着眼睛,似要破水而出一般。而那人一身白衣,正在安抚,只是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淡笑,让他的模样看着更加英俊非凡。

第八十章 幽潭迷踪 谁也不知这碧波潭水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只是数十年前,江湖曾有传言,称一名白衣士,仗剑行千里,于一处神秘沼泽擒回一条庞然大物,囚禁于此。

为掩人耳目,特命人在三日之内挖出这么一汪数百丈见方的深潭。只是对外宣称此处早有湖泊,其中有食人精怪,生人勿进。每年惊蛰日,白衣士便会携牛羊数千头,来此静默,待湖底平息后,方才离去。

偶有人见着此处异像,也因惧怕传闻不敢上前。有好事者前来探寻,也是一去不复返。自此,此处幽潭被列为后唐禁地,在三十里开外有重兵把守,一般人不得再靠近。

而这位白衣士,便是明月楼主纳兰,而在湖中藏匿的“精怪”,便是他从九渊际垢之地北部沼泽抓回来的宠物。至于为何会有人喜欢这种东西,不得而知。只是纳兰每年惊蛰日都会来此,年年往复,从未变过。

这次明月楼招贤纳士,不知是谁突发奇想,还是纳兰暗藏杀机,居然要让这里深埋多年的秘密公诸于世。但是否能将这个秘密带出去,就看这些跃跃欲试者的本事。

此时呆着茅舍的他们,对明天的“文斗”充满了期待。武者好斗乃是天命使然,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何种考验。

而另一边的“旁观者”,则从锦衣华服老者口中听到了不一样的故事,这故事跟传闻一脉相承,却更加精彩,让人不禁暗暗咋舌。

高潜展听闻此处有那际垢之地的“精怪”,不免有些担忧顾醒,便拉着老官家的衣袖,小声嘀咕道:“吴爷爷,这位老先生说的可是真的?这里真藏有那庞然大物?还是说只是一种托词?”

老官家一反常态,面露沉思,并没有立刻回答高潜展的疑问。而是暗地里撇了眼高家家主,不知此时心底在想些什么。许是高潜展的执着让他左右为难,老官家在确认再三后,才开口说道:“明日自会知晓,只是那小子,恐怕凶多吉少。”

锦衣华服老者在讲述完传闻后,便示意仆从带领众人下去休息,但却暗地里示意五皇子留下,似乎有话要说。在听完王总管的平铺直叙后,五皇子内心已是非常忐忑,之前的雄心壮志已然飘到了九霄云外,并且打起了退堂鼓来。

此时又被王总管叫住,不免更加心惊,只能顺势而为的说:“王总管,那明日的‘文斗’,我便不参加了吧。”王总管老谋深算的眯缝起眼睛,看着眼前自己一手带大的五皇子,内心盘算着。

眼前之人是他一手看大的,记得五皇子娘亲刚进宫时,还是个诸事不懂的愣头性子。那时国主亦对她不甚待见,只是赏赐了个参见,便让他自己呆着,也不宠幸。

但在王总管看来,此人必非凡品,有朝一日必受皇恩。所以在五皇子娘亲进宫之初便有意巴结,对她之事格外上心。而那时的王痒,不过一个侍寝太监,还不是这般地位尊崇。

就是这么一点一滴积累下的情分,才让五皇子娘亲逐渐生出亲近之感。在进宫数年的一个雪夜,国主独自走在内宫之间,不知不觉来到五皇子娘亲殿外。

在王痒的暗中安排下,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而殿中人此时已在月下弹起了家乡的小曲。国主本是心意烦闷,谁曾想这一偏安一隅的小曲居然会了国主的心,还让一个人也走进了国主心里。

就这样,五皇子娘亲一招得势,便从此步步高升。当有了五皇子后,更让国主龙颜大悦。而五皇子自小便生得玲珑剔透,深得国主喜爱。而那王痒,也摇身一变,成为大内王总管,从此便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

而五皇子自小跟随王总管,对庙堂江湖都有所涉猎,这次前来明月楼,不过想来凑个热闹,没想到国主依旧不放心,还是让王总管跟着。

五皇子本以为王总管会让他就此退出,作壁上观。但没想到,当他有意退出时,王总管却说了这么一番话:“明日‘文斗’,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若王爷能抓住,那便能一飞冲天。”

这话说完,五皇子一头雾水。而此时的王总管,突然凑上近前,神秘兮兮地继续说道:“王爷可知那深潭下,藏有何物?”五皇子故作正经的说道:“不是说又际垢沼泽抓回来的‘精怪’吗?你难道准备让我去送死不成?”

王总管再次鬼魅一笑,只是这笑容过于渗人,任谁看来都觉着他没安好心。可五皇子跟着老狐狸相处多年,若不是有天大好处,他决计不会让自己以身犯险。

更何况,国主吩咐护他周全,王总管定不会贸然行事。如是想,五皇子才稳了稳心神说道:“难道又什么天大的好处?”

王总管一副欣慰模样,依旧用那一张老谋深算的白脸凑到五皇子耳边说道:“有一物名‘龙涎珠’,得知可得天下。”王总管的话语在五皇子耳中炸裂开来,让本还心存忐忑的五皇子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这无异于一针强心剂,打在五皇子进退两难的心上。近些年来,虽深得国主喜爱,但也日渐被其他兄弟排挤,而自己苦于没有功勋傍身,在朝堂中已渐渐被边缘化。

此次虽是来凑个热闹,也可说是来网罗能人异士。同时寻求明月楼这个依仗。这是他娘亲的意思,其实也是国主的意思。若有朝一日问鼎九五,没有这些支持恐怕会生出诸多事端。

五皇子打定了主意,便立身抱拳向王总管说道:“既然王爷爷有心栽培,那本王便顺应天命。”王总管表面虽云淡风轻,但内心已是波涛汹涌,自己谋划多年,只待今日。

只是要瞒过那明月楼主,却是不易。自己这么年一直蛰伏在明月楼,为了得到纳兰的信任,几乎不折手段才有今天。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至于纳兰为何不夺取这天地造化“龙涎珠”,王痒至今都没弄明白。俗话说的好,近水楼台先得月。王痒这些年在纳兰身边低声下气,就想摸清楚这其中的渊源。可纳兰放着眼前唾手可得的造化不管,反而对江湖之事过分关心,甚至到了疯狂的地步。

就拿数年前的那一场争斗来说,本是明月楼和一个江湖宗门的小小摩擦,在纳兰的主持下,却变成了一场屠杀。一方宗门在一夜被倾覆,成为江湖中无人敢再提起的禁忌。

按理说纳兰嗜杀成性,但却干了很多好事,帮扶提携了很多江湖中人,让他们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让本已风雨飘摇的江湖又焕发勃勃生机。

所以,在王痒看来,纳兰的城府太深,就像他圈养“精怪”处的那一汪湖水一般。而此人行踪飘忽,江湖上对他的传闻知之甚少,更别说其他讳莫如深的秘辛。

从王痒到王总管,已经经历了如此多年,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再忍了。夹在国主和纳兰之间,那种如履薄冰的心惊胆战,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让他无法安定。这是一种透体而出的恐惧,每当要去见这两人时,他都当做最后一次。

他想从这种不见天日的卑微中抽离出来,让自己能够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做人。虽已是风烛残年,但雄心依旧。那便是辅佐五皇子登上国主之位,开疆拓土,成就一方诸侯,或可在进一步,去触摸那遥不可及的长生。

而这一切,明月楼主纳兰已然轻松揽入怀中,而他却还要这般苟延残喘,费尽心机。他不甘心,他愤这老天不公,为何自己只能成为人前光辉,人后唾弃的阉人,而那明月楼主,却能这般快意恩仇。

也许这是他王痒最后的执念,而这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次。

五皇子,自己耗费心血栽培的得意之作,终于要派上用场了。而此时的五皇子还沉浸在王总管的滔天大饼中,憧憬着即将唾手可得的未来。

而另一边的顾醒,此时挤在那一帮糙汉之间,听着此起彼伏的鼾声,陷入了沉思。自己不过也是这般渺小,让人玩弄于鼓掌间。

在不久前的那方湖泊,或者说是潭水更加准确。自己分明感受到巨大的威压。只是非人生物所特有的,如此嗜血好杀之物,定是多年食用血食,才能有这般阴暗炙热的凶性。

顾醒此时按照盘算着,因为跟他一般的还有数人,他们或坐或站,也没有入睡。只是冷冷地看着茅舍内的众人,没有丝毫的怜悯。

这是一种看待死人的表情,从这些人的表情中,顾醒瞧出了些端倪。就似开始那般,这些人很可能也是明月楼安插在他们中间的暗探,监视着一切。

顾醒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悲怆,这本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情绪。但在此时不免生出这般情愫,只是因为他知道,明天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在这间茅舍中的人,今晚或许就是他们最后一晚,而明天他们就葬身湖底,再也不能醒来。

第八十一章 明争暗斗 平静的时光总是短暂,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拉开众人的眼眸时,顾醒恍然间明白这不是曙光而是催命的号角。而就在下一刻,儒士已经推门而立,冷漠地看着茅舍内的众人,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分明是在看着一群蝼蚁一般。

这种错愕和疑虑似会传染一般,在每一个人心中蔓延。顾醒察觉到,这些人中已有隐匿者蠢蠢欲动,似乎在静待时机。儒士似乎并没有停留太久的兴趣,转身带着众人往饭堂走去。

按照天南海北的风俗习惯,明月楼这次提供伙食格外丰盛,尤其满足了各色来人的胃口。但顾醒看着这些珍馐百味,完全没有下手的意思。在记忆深处,古时罪犯上路前的最后一顿,都会格外丰盛,此时亦是如此。

这所谓的“文斗”?会不会是明月楼的一场阴谋?

顾醒暗地里慢慢向儒士靠近,他想探究此人内息的变化。虽然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习武之人的内息却是暴露情绪的最好方式。

待众人酒足饭饱后,儒士便先行一步,向那湖泊之处走去。而另一边,锦衣华服老者也早早起身,引领着旁观之人向着那不可知之地进发。

这两拨人的心情截然不同,顾醒这边众人已察觉形势不妙,但此时已然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上。而锦衣华服老者这边却是云淡风轻,唯独那高潜展眉头紧锁。

在这一众旁观之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黑衣黑帽,看不清面容的中年男人。高潜展察觉到背后有缕缕阴气,不觉回头望了望。

但那黑衣黑帽男人似察觉到了什么,可以隐匿在了数人之后,堪堪躲过了高潜展的目光。这时,高承英和老官家同时看向高潜展,面露关切之色。显然,他们也察觉到这个队伍里,多了一个看着像人的东西。

只是此人身处暗中,是敌是友不得而知,所以不便打草惊蛇。而高承英略作思量,便有了盘算,嘴角微翘,便不再理会。而老官家转身时余光再次看向身后,还刻意拍了拍高潜展后背,示意无恙。随即牵起高潜展,往前快步走去。

许是心中多了太多牵挂,多这偶然间的异动不免多了些担忧。而队伍里的其他人,则各怀鬼胎,似都在暗中盘算着什么。这么一条并不长的路,却走出了个把时辰,这些看客可谓闲情逸致到了极点。

而顾醒那边,却已早早等待,儒士只是不时往另一处张望,似在等待什么。待看到数个黑点后,才转身对众人说道:“今日‘文斗’,规则我已在此前言明。那便是再这湖中之物身上,写下一首诗句,各位可有何异议?”

这时人群中有一人拨开众人站了出来,被拨开之人虽有不满,但看见此人满脸髯须,身高九尺,也就闭嘴不言了。此人快步向前,对着儒士问道:“先生可否告知,这潭水中究竟隐藏为何物,不然我们贸然下去,岂不是吃了闷亏?”

顾醒没料到的是,此人看着如此莽撞,讲话却这么斯斯文文,或是迫于儒士的压力,不敢造次。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既然有人强出头,那便乐见其成。

儒士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毕后才朗声说道:“谁跟你说过,这湖中只有一物,若是如此,岂不是要比试到天荒地老?”

儒士此言一出,引得在场众人议论纷纷。那上前之人见儒士并未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有些恼怒,但又迫于儒士的手段,不敢贸然出手,便再次耐着性子问道:“先生可否告知一二?”

儒士耳朵抽动了几下,频频点头。顾醒看的分明,这是有人千里传音,似在吩咐什么。待儒士全然领会,才继续说道:“九渊七国,各有志怪。想必各位已然知晓。昨日点明,这潭水中有那际垢凶兽,当然也有其他地渊的凶兽藏匿于此。现在就需要各位来一探究竟。我们的规则很简单,各位只需将那凶兽身上刻字的皮剜下带上来,便算过关。”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但却不再继续发问。而儒士见无异议,便向天一挥道:“时间不限,日落之时,诸位可以出发了。”

话音刚落,刚才还踌躇不前的众人似得到了什么依仗,纷纷前冲跳入潭水之中。而顾醒却没有急于行动,而是缓步走到潭边,将眼睛闭了起来。

而在不远处一块较为隐蔽之地,锦衣华服老者带领众人向着一个漆黑洞穴走去。

待众人来到洞穴深处,顿时被眼前之景所震惊。只见洞穴深处摆放在各类石桌石椅,而那墙壁透着丝丝寒光,墙壁外的景象看的分明。

原来此处已是那潭水深处,不知是何人再此打造了这么一块水晶石壁,让众人能够再此一览“文斗奇景”。锦衣华服老者安顿众人后,便悄然领着五皇子来到一边,俯身捂耳说道:“王爷且在此处静候,待时机成熟,再入潭底夺宝。”

五皇子心领神会,也不多言。只是缓步走到众人身后一处石椅处落座,静静地看着潭底的一切。本还是平静无波的潭水,因为有数百之众纷纷跳入变得有点躁动。

而那些蛰伏在潭底深处的隐匿之物,也开始蠢蠢欲动。此时,当高潜展再次佯装四顾时,那黑衣黑帽的中年男人的身影已然消失。老官家只是轻抚他的背脊,示意他静待好戏开场。

果不其然,当第一人潜入潭底时,本来漆黑一片的潭水突然被数盏“明灯”照亮,而那人来不及发出惊呼或有下一步动作,便消失在“明灯”之下,不见了踪影。

而那水晶壁外之人则是面带微笑,对此毫无波澜。唯独高潜展略有思量,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此时已然回坐的锦衣华服老者突然起身,走到众人前开口笑道:“刚才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大戏才刚刚开始。”

在场众人除高潜展外,皆是面露玩味之色。看来无论哪朝哪代,对这种看戏的取乐方式,都是这般热衷。而此时顾醒,已然从潭底嗅到了股股上涌的血腥之气,心底的疑虑又加深了几分。

就再此时,儒士走上近前,俯身压低声音说道:“你可是胆怯了?若你害怕,大可退出即可,我明月楼不收无胆之人。”

顾醒被这么一激,灵台荡然清明,不料这儒士反唇相讥却是帮了自己。刚才还在纠结的顾醒,被潭底的血气侵扰,不免生出了诸多幻觉,儒士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就位他解了围,不禁露出感激之色。

儒士显然不吃他这一套,反而催促着顾醒赶紧下去。若是再晚便会误了时辰。而在另一侧,有一名白衣,正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只是他并未用眼睛,而是不断的吮吸着从潭底升腾上来的血气,仿佛是滋补的养料一般。

若被寻常人瞧见,说不定会误以为是邪魔外道在此修炼什么邪功。这白衣士便是纳兰,只是谁也不曾知晓,为何他会来到此处。就再纳兰收敛气息准备起身时,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气息,在潭水底四散开来。

纳兰略微沉思了片刻,轻轻吹了声口哨,便跃如潭水中消失不见。

而那名黑衣中年男人,此时也出现在潭水深处。只是这些眼如“明灯”的九渊凶兽,似乎对他并不敢兴趣,反而还有些惧怕一般。

此人在水中来去自如,待有人被击杀或吞后,便施展功法开始搜集那尚有“余温”的魂魄,鬼道功法展露无疑。

顾醒在调理好内心后,便一个猛子扎入潭水之中,同时一手从衣衫中摸出一块令牌,握在手中。令牌上的锦毛鼠蠢蠢欲动,跟顾醒心意相通起来。

待双方意识接触,那令牌中人便长长伸了懒腰,喃喃说道:“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顾醒不置可否,只能点点头。那人尖嘴猴腮,却是一副好心肠。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物,递予顾醒。顾醒拿到此物入手滚烫,险些丢到了地上。

当适应了此物温度后,那人才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若不是有我护法,定然凶多吉少。你可知你现在身处之地,有多少九渊凶兽,随意来一条,便能将你粉身碎骨。”

顾醒正欲发问,不料被那人打断。只听那人继续说:“你且见此物服下,此间凶兽或可挡,但还有两人气息过于诡异,这才是防不胜防。若是你遇见一条红甲蛟龙,切记立刻逃离,前往别被它吃掉,切记!“

说完背后顾醒意识便抽离出来,望着手中的温热之物。顾醒来不及多想,便将那物一口服下,待那物从喉咙处滑下,一股温暖气息上涌,顾醒窒息之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若世间有千万种屏息凝神的法门,这便是其中之一。若有什么立竿见影之法,此物当仁不让。有了这物件加持,顾醒如虎添翼。但眼及之处,皆有人与水中凶兽缠斗,不免生出诸多顾忌,慢慢向深处游去。

第八十二章 潭中隐龙 顾醒来到一处隐匿之地,将身形融入那水草中。在岸上看时,已觉此处不可言说。现在身处其中,更觉诡异非常。顾醒眼见刚才还在活泛的人影一个个逐渐消失,不觉有些胆怯。

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等待着危险过去。这潭水黝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那数百盏“明灯”影影绰绰,忽明忽暗。就再这个当口,顾醒面前本来平静的潭水突然被什么打了一下,掀起磅礴涟漪。

顾醒来不及反应,只能紧紧抓住水草,随着荡起的涟漪摇摆不定。而在磅礴涟漪后,一盏状若灯笼的“明灯”随即而至。硕大的头颅逐渐出现在顾醒面前。

此时顾醒已顾不上害怕,在这磅礴的威压下,顾醒脑中一片空白,除了维持自身气息不泄外,已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祈求上苍,让这危险快些过去。

但此时的时间仿佛停滞一般,那硕大头颅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顾醒出靠近,再快要触碰到顾醒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就似定格一般,卡在那那里。

顾醒此时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而且身体里的气息也开始逐渐翻腾起来,除了拼命压制别无他法。顾醒在这时才看清眼前的庞然大物。

这双“明灯”的主人是有着硕大的牛头,但这牛头上布满了红光闪闪的鳞片,如碗口般的鼻孔喷吐着灼热的气息。而这“牛头”上,还有一对数丈长的髯须大角,显得格外突兀。

而这头颅后,还拖着长长的身躯,身躯背脊上髯须随着涟漪飘动,而身下赫然又三双如鹰隼却巨大非常的利爪,一爪三指,指指如钩。

顾醒看到眼前巨龙,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九渊凶兽,分明就是九天上翱翔的巨龙。就再顾醒愣愣出神之际,那条巨龙翩翩然从顾醒身边游过,身后还拖出了一阵刺耳的金戈磨铁之声。

“原来是被人锁在这里的。”顾醒如是想着。这等非凡之物,怎会甘心屈居于一汪潭水,还被这些如蝼蚁之人打扰。待那巨龙游过后,顾醒才从水草中抽离出来,往前游去。

而此时那白衣纳兰,正循着黑衣人散发气息的方向缓步走去。虽身在千丈潭底,但走起来却如履平地一般。而那黑衣人此时已陷入癫狂,全然没有刚才那般冷静。许是这么多“热乎”的魂魄实在让他难掩喜色,不免放松了警惕。

但纳兰来到黑衣人身后数百步时,黑衣人才猛地察觉,转身向纳兰站定之处望去。只见一名白衣士衣袂飘飘,在水中缓步走来。

那黑衣人此时如临大敌,自知此时逃跑已是不能,便收敛了外放的气息,全神贯注等待这次交手。但白衣纳兰闲庭信步,根本没将黑衣人放在眼里。对他而言,鬼道中人,不过抬手一挥便能摸去,他好奇的是,谁将此人带到了这里,来搅和他的好事。

黑衣人眼见纳兰一步步靠近,正要缓步后撤时,忽觉背脊发凉。原是刚才从顾醒身边游过的巨龙,此时已出现在黑衣人身后,跟纳兰形成了包夹之势。

黑衣人此时已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疏忽大意,若不是贪图刚溢出的魂魄,也不至于到这般窘境。此时前有恶虎,被有凶龙,已然腹背受敌。殊不知,他却突然大声笑了起来。

只是这笑声格外悲凉沙哑,仿佛一曲悲歌。纳兰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而身后巨龙却有些按奈不住,做出了暴起攻击的姿态。纳兰忽地一抬手,巨龙本已圆睁的双目突然乖巧低垂,整个身躯也低了下去,仿佛听到什么指令一般。

待两人相距不过五十之遥时,纳兰率先开口,温和地问道:“阁下是何人?来此处有何贵干?”此话问的实在过于客气,黑衣人愣神良久才反应过来,但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黑衣人没有表示,纳兰也不气恼,而是止步不前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眼前之人,就像在欣赏一件精美艺术品一样。而身后巨龙,突然甩了甩脑袋,有荡起阵阵涟漪。

黑衣人此时骑虎难下,若是如实相告,只怕是会立刻被身后巨龙吞入腹中。若是顾左右而言他,又怕惹这尊神佛恼怒。所以不敢妄言,更不敢妄动。

纳兰极有耐心,并没有任何表情或动作,只是依旧用那张温和的面容注视着眼前的黑衣人,仿佛长辈看着顽劣的晚辈一般。

这种注视是锥心的,黑衣人已然有些抵挡不住,开口答道:“我不过一无名之辈,借阁下宝地行功法之事,若是惹恼了阁下,那我立刻离开,绝不会逗留片刻。”

纳兰从腰间解下长剑,单手舞了个剑花,才一字一顿地说道:“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此言一出,身后巨龙突然发出一声怒吼,震的黑衣人一阵乱颤。

而刚才和巨龙擦肩而过的顾醒,不知是何缘由,还是被什么所吸引,鬼使神差地来到不远处,恰巧看到了这一幕。此时要再游走必然会惊动在场两人一龙,只能低矮身子,被迫旁观起来。

而在另一处地方,五皇子在王总管授意下,也从一处暗道中潜入了深潭,循着王总管给的路线,小心翼翼地前进着。此时还在跟其他凶兽缠斗的人们,对另一处的对峙一概不知,他们眼里只有那儒士的吩咐,若能完成,便能一朝冲天。

黑衣人脑筋急转,不断寻觅着应对之策。但在眼前绝对实力面前,似乎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此时,巨龙的头颅已然缓慢向他靠近,若是再停顿下去,磨光了那白衣士的耐心,恐怕只能落得身死魂消的凄惨下场了。

思量再三,黑衣人这才开口说道:“我名鸠摩,自那无量城而来,来此处收集生魂,滋养鬼道。不知这番回答阁下是否还满意?”

纳兰闻言缓缓将长剑别回腰间,而身后巨龙也缩回了头颅。黑衣人见状不觉心中暗松了口气。只是没等他缓过劲来,纳兰又向前走了数十步,两人此时距离仅余三十步而已。

就再黑衣人踌躇之际,突然瞥见不远处藏匿的顾醒,顿时心生一计。而此时顾醒并未察觉已被识破踪迹,还傻愣愣的猫着腰,看着眼前的一切。

黑衣人并没有等纳兰接口,而是突然一个闪身化作一股黑水向着顾醒藏匿处飞射而去。这突如其来的惊变让顾醒不禁愣在当场。

而那白衣纳兰,却只是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巨龙立刻卷圈磅礴的身躯,向黑水飞去的方向猛扑过去。顾醒在经历刹那失神后便本一股暖流激醒,随即做出反应。

他并没有转身而逃,而是迎向黑水,冲了过去。看见顾醒如此,白衣纳兰竟流露出些许欣赏之色。虽不知眼前小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纳兰在这刹那竟有短暂失神,思绪突然上涌,无数回忆涌上心头。又记起那一年,塞外飞雪遮天蔽日,雪地里三人独行,相互依存。

已是多日未见人烟,眼看身后追兵已快到近前,突然那人背过身去,举起那柄已经卷刃的长刀,朗声说道:“我一人在此,足矣。”说完便疾步向冲杀而来的敌军逼去。

那一战几乎耗尽了他仅存的气运,而他却用这置之死地而后生来保全了他们,那一年他才二十三岁。而他的威名也从那一刻开始,在塞外被传颂。

纳兰猛然将思绪抽离,暗自叹笑自己怎会因为一个孩子而恍神。虽只是片刻,但战场瞬息万变,若被抓住机会,或就高下两分。

说时迟那时快,顾醒从身后抽出“银蛟”,猛然向那黑水扎去。这一枪灌注了顾醒身体内一半的内劲,一击之威让巨龙也为之动容。或是也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巨龙眼睛微微有些闪动。

化作黑水的黑衣人不以为意,并没将顾醒的贸然出手放在心上。他此刻更加关心的是另外两者的动向。或是因为这边突如其来的变故,周遭的潭水开始翻腾起来。而不远处的凶兽皆是有所感应,发出阵阵嘶鸣。

而巨龙则闷哼了一声,那些嘶鸣杂音戛然而止,只是偶尔惨嚎穿来,让情形变得更加诡异莫测。

当顾醒手中“银蛟”撞上那股黑水,顿时感觉一股磅礴吸力向自己袭来,“银蛟”险些脱手。若不是有令牌加持,恐怕已被黑水所伤。

但那黑水也没讨到半分便宜,恢复成人形后捂着胸口,眼神阴郁。白衣纳兰乐见其成,并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黑衣人没想到,短短数日不见,顾醒已然炼化令牌,还变得如此棘手。

眼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突然黑影窜动,幻化成三股黑水,分别往三个方向失散而逃。此时顾醒并没有乘胜追击,刚才震的虎口一麻,若是贸然出手,恐怕讨不到好处反惹一身骚。

而纳兰此时却有了动作,只见他一步胯向一股黑水逃离之处,并开口说道:“小子,你也截住一股,事后必有重赏。”不知是有意考验还是在水中分身乏术,纳兰并没有以一己之力来挡下三股黑水的意思,而是让顾醒援手。

第八十三章 殷红骷髅 而那巨龙早已心领神会,挡在了一股黑水逃离的方向。这水遁之术确实玄妙,将神魂分为三缕,分别寄放在分身之中,虽有损修为,但不失为目前最好的保命手段。

顾醒本想退到一旁作壁上观,但却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纳兰眼中再次闪过狡黠目光,只见他单手画圆,用这无中生有的水牢将那黑水围困其中。

而那巨龙更加简单直接,一口将黑水吞入腹中,还不忘从鼻孔中喷吐出一缕水花,似在邀功请赏。而顾醒这边则吃力许多,刚才那一击耗尽半数内劲,此时却有些勉强。

但为不流露出丝毫疲态,顾醒强打起精神,再次使出“惊龙”一枪,将那黑水彻底打回原型。原来另外两缕黑水不过是障眼法,这缕黑水才是黑衣人本尊。

看来他认定顾醒是那最为薄弱的屏障,有了拼死一搏的决心。但怎料顾醒在纳兰虎视眈眈之下,不敢有本分大意,大敌当前,任何阻挡他前进脚步者,都将死于枪下。

于是乎,黑衣人被顾醒再次击伤,只能定在当场,思考脱身之策。纳兰看着顾醒这一击,不禁拍手叫好。而那巨龙眼神复杂,不知是否想起了什么前尘往事。

而就在此处胶着之际,五皇子已然潜入一处隐秘溶洞外,正在左顾右盼。见周遭并无异动,便亦步亦趋地向着洞内游去。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已然被一双眼睛关注着。

眼见黑衣人再无暴起逃离的能力,纳兰便缓步向前,慢慢走向那黑衣人。待来到黑衣人身边后,就要一把掀开黑衣人的头罩。

而那黑衣人则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但见纳兰要掀他头罩,突然失口说道:“阁下切莫动手,你会后悔的。”纳兰闻言手上动作没有半分停滞,不怒反笑,“我纳兰自江湖成名至今,从未有一事后悔。”

顾醒听闻此言,目光炯炯,注视着纳兰。纳兰撇了顾醒一眼,便将那黑衣人的头罩掀了起来。顿时白发屡屡散在潭水之中。纳兰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如见恶鬼般闪身后撤数步,而顾醒眼见此景,也只能退避三舍。

这诡异白发在潭水中四散开来,将那黑衣人容貌展露无遗。之前从那声色判断定是一名年老男子,可谁曾想,竟是一名妙龄少女,只是声色如此沙哑,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纳兰明显有些困惑,但还是出言相问:“无量城?你不是多年前已被放逐,为何还敢诓骗本尊?”那妙龄女子清了清嗓子,突然用一种优雅如般的嗓音说道:“是你记性太差还是消息不太灵通,如今的无量城帝尊乃是我师父,你说我该不该自报家门?说了你会后悔,为何不听劝呢?”

说完便花枝乱颤起来,跟刚才阴郁之色判若两人。纳兰只是轻哼了一声。巨龙突然张嘴将那股黑水吐了出来,那女子见状并没有迎上去的意思,反而闪身躲过。

就再顾醒纳闷之际,另外一股黑水也化作人形,只是那人面如枯槁,手如朽木,声音沙哑,正是刚才那名黑衣人无疑。纳兰见此,再回头望去,刚才困住的黑水已荡然无存。这才转头笑道:“殷红骷髅,同生共死,我道为何就你一人,原来你们已破境了。”

那女子将到黑衣老者,不免有些颓然,但似有了底气一般开口讥讽道:“我的魂格被压迫多年,不得已才屈从那老东西之下,如今有了脱身之策,岂会善罢甘休。本以为老东西已经被你的宝贝吞了,没想到你也会玩这些阴毒手段,还留了一手。”

纳兰面容如旧,波澜不惊。女子见状又急切的说道:“我差点忘了,数十年前那一夜,你已经不是当年的你了!”那女子正要继续说下,突然被纳兰隔空一个嘴巴打在脸上,顿时鲜血横流。

眼见纳兰眼中有了狠厉之色,那老者突然向前一步,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还请明月楼主高抬贵手,贱内不懂事,我自会管教。我等所犯忌讳,我也会给与赔偿,一定会让您满意。”

纳兰迅速收敛神情,又恢复那云淡风轻,只是少了一分从容,多了几分嗜血的玩味。顾醒虽不知纳兰此时所想,但提起那一夜,他也不禁捏紧了手里的“银蛟”。理智告诉他切不可轻举妄动,但让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就再眼前,容不得他再存半分理智。

那一夜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顾醒体内气息再次翻涌,似已有了雷霆万钧之势。那女子似觉察失言,但话已然说出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只是闪身来到老者身侧,毅然决然地对老者说道:“老东西,若不能冲出去,恐怕我俩都会交代在这里。”

老者突然黯然一笑,扯着沙哑的嗓音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恐怕只有你会是在这里,而我不会。”话音刚落,便从身后摸出一柄铁笔,直接插进了女子后心。女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慢慢倒了下去。溢出的殷红已是染红了一片。

老者缓缓收回铁笔,对纳兰抱拳说道:“殷红易寻骷髅难求,我已替阁下打扫干净,可口放我离开,让我回无量城带个口信。”

纳兰眼见于此,似已无怒意,对老者身后点了点头,那硕大头颅猛然前倾,一口将女子吞入腹中,还对着老者打了个巨大的饱嗝,腥臭异常。

待做完这一切后,才挪开一条道来。老者见此也不含糊,抱拳谢过,便再次化作一股黑水,转身离去。顾醒见此间事了,正欲离开之际,不曾想被那巨龙一拱顶在了头上,追逐纳兰远去的身影而去。

顾醒此时百感交集,一方面,若是能有机会击杀纳兰,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另一方面,若是被识破身份,那之前的全盘计划便会满盘皆输。

想到这里,顾醒不禁开始盘算起接下来的该如何应对。殊不知,纳兰此去的方向,便是那五皇子已在的藏宝洞。只是不知这两拨人要是撞上,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此时所过一处全是一片血肉模糊,本来漆黑一片的潭水,被鲜血染红。而那些漂浮在水中的残肢,似在道出刚才的惨状。但也偶有看到凶兽哀鸣。但见巨龙游来,便顾不上疼痛,迅速隐匿身形,生怕触怒这庞然大物。

诚然,在这巨龙面前,这些九渊凶兽都太过渺小了。不仅是在体积上,还有那给顾醒的威压,都如云泥之别一般。不多时,两人一龙便来到密洞外。

顾醒从龙首上滑落,站在远处瞧着那声白衣,一阵恨意涌上心头。旁边的巨龙似察觉到一般,突然裂开森森白牙,对着顾醒虎视眈眈。

似察觉到后方异样,纳兰转身看向顾醒,云淡风轻地问道:“你唤何名?”顾醒闻言如遭雷击,顿时五味杂陈愣在当场。想当初,那道人为我赐名时,你也在当场,如今再见,原是多年,却不曾相识了。

顾醒稳住心神,淡然说道:“我名孤星,天煞孤星。”纳兰突然洒然一笑,下意识摸了摸鼻梁,“你跟我一位故人之子,很像。”

顾醒此时气息翻涌,但面上却没有丝毫表情的破绽,而是面带天真笑意地问道:“当真?”纳兰不置可否,转身往洞内走去。同时还说道:“小子,跟上来。”

那巨龙用硕大头颅顶了顾醒一下,顾醒被这股劲往前倾了下,险些摔倒。顾醒只能缓步向前,向着纳兰远去的方向走去。直到此时,顾醒都不曾明白,纳兰似如何做到举重若轻的,明明自己已有气息外泄,怎会没有察觉,或许他在酝酿什么更大的阴谋。

顾醒如是想,不觉加快了脚步。怎料纳兰已在前面等着他。在这水底行走,纳兰似根本不受浮力影响,如履平地。待顾醒来到近前,纳兰才开口说道:“你便是击杀刘冲之人?那块令牌你已炼化?”

顾醒明显有些愕然,纳兰并没有道出他的身份,反而问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见顾醒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摸出一枚令牌,抛给了纳兰。

纳兰接过令牌把玩了片刻,又抛回给了顾醒,同时说道:“那你为何还要来参加这场‘文斗’,不嫌麻烦?”顾醒明显没有搞清楚状况,而是没头没脑的问了句:“我不知贵楼择人深浅,便依章来办,也不算坏了规矩。”

纳兰突然笑了起来,没有一丝杀意,却让顾醒胆战心惊。纳兰意味深长地望着顾醒说道:“从这一刻开始,你便是我明月楼的人了。”

说完便向密洞深处走去,顾醒忙不迭地跟了上去。而在密洞深处的五皇子,已然来到一处祭坛前,开始翻找起来。此处祭坛已有了岁月,虽有王总管作为依仗,但找起来却并不是那般容易。

更何况还有一尾小鱼在身后游来游去,无论怎么驱赶,就是不肯离去。此时,无皇子隐约听见有声,连忙掏出气囊换了口气,隐匿在一处矮洞中,不敢再有丝毫动作。而那尾小鱼,也随之消失不见。

第八十四章 龙涎精魄 就在五皇子诧异之时,一席白衣翩然而至,宛如神佛。而在白衣身后,还有一个让人生厌的面孔。待看清白衣面容,五皇子不禁打了个哆嗦。

自小生长在深宫大院的他,虽与外界接触甚少,但对于眼前之人的传说可谓是如雷贯耳。因王总管时常伴其左右,不时提起此人的种种事迹,皆是让人叹为观止。

而且此人虽表面瞧着平易近人,但据说内心极度扭曲,杀人喋血如吃饭般寻常,并被再三告诫,切莫惹上此人。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没有半分优待。

更加可怕的是,此人一手创建的杀手组织明月楼,此时声望已是如日中天,就连国主都要敬他三分,若是被察觉我再此处,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传闻永远是夸张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五皇子对于这些江湖轶事表现出来的质疑也是与日俱增。但唯独有一点他始终没有改变,那就是对眼前之人的忌惮。

也许对任何人都可以堂而皇之,因为无论闯出多大的祸都有王总管和国主帮其兜底,但唯独对此人,没有一人敢拍胸脯保证,自己能让他手下留情。因为十三年前的那一夜,他在江湖上便声名鹊起,威名至今。

五皇子此时已是憋气憋的难受,他没有修习过任何功法来缓解这种境况,他也没有强悍的修为或内劲来平衡这种压力。他只有一个气囊,仅此而已。

所以他很奇怪,为何那白衣后的小子,能如此从容不迫。虽有心查探,但碍于眼前形势,不得不暂时蛰伏起来,等待更加恰当的时机。

当纳兰走过五皇子藏匿之处时,突然驻足转身,回望顾醒。顾醒不明所以,只能停滞不前,以同样的目光回望。人心始终隔着肚皮,顾醒就算再能猜,他也没办法摸透纳兰比这千丈潭水还深的心思。

就算纳兰能够洞察万物,但对眼前之人,却是一筹莫展。他本想在刚才便出手解决掉这个小子。对他而言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抬抬手而已。但就在看到他的刹那,突然生出一种阔别多年的熟悉感。

这种触手可及的温度,他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了。而就再刚才的眼神交汇,让他更加确定,眼前这小子,跟自己必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纵然此时不能一窥真相,但来日方长,总归会有结果的。

如是想,纳兰突然嘴角上扬,露出淡淡笑容。顾醒不明所以,只能愣愣出神。因为一旦看到此人,便想起了不愿回忆的那一夜,若是如寻常孩童,那儿时记忆便会慢慢模糊,逐渐消失。但自己并非寻常孩童,只能越发记忆犹新。

可悲可叹可恨,不能立刻手刃这贼子,还任其逍遥自在。而且当下自己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倘若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想来当年,父亲对他也是这般信任,才落得如此下场吧。

顾醒在心底浅叹了口气,纳兰已转身继续往前,并示意他跟上。不多时,来到一处水中台阶,笔直而上,似有百丈之遥。纳兰率先踏足而上,顾醒也紧跟步伐,走了上去。

但当顾醒踏上台阶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压迫力自头顶往下,重重压在了顾醒身上。而再看纳兰,亦如往常,并没有任何异样。顾醒走的极为艰难,但纳兰并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漫步往前,向着潭水上走去。

当两人身影消失不见后,五皇子才从矮洞中探出了半截身子,迅速掏出气囊重重吸了一口,顿时神清气爽。刚才差一点就憋气窒息过去,好在那两人并没有逗留太久,给了喘息的时间。

五皇子此时已然察觉时间过去大半,跟王总管和自己约定的时辰已然所剩无多。不觉加快了脚步,在祭坛处快速摸索了起来。这古朴祭坛上长满了水草和青釉色的石质,触之绵软让五皇子无从下手。

而刚才那尾消失的小鱼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在五皇子身边游来游去。五皇子此时已然没了心思顾及这尾游鱼,开始大肆翻找起来。

就在这一口气将要耗尽的时候,五皇子在那祭坛底部摸到一处凹洞,不觉一喜。就使了些力气往下压去。顿时祭坛开始动荡起来,青釉色石质层开始松动脱落,露出祭坛本来的面貌。

一色琉璃流光溢彩,荡漾出点点霞光,一看既知并非凡物。五皇子见状不免喜形于色,又掏出气囊猛吸一口。再向那祭坛上方看去。

本是长满水草的地方,已然慢慢漂浮出一枚晶莹通透的浑圆珠子,珠子表面篆刻着不知名的符文,在透出的白光中若隐若现。

待这珠子浮出的瞬间,台阶上的纳兰和洞外的巨龙皆是有所感应,都停住了身形,闭起了眼睛。纳兰在停顿片刻后,被转身跃过顾醒,朝着来时路径奔去。

而那身形庞大的巨龙,也化作寻常蟒蛇大小,一头扎进了这处洞穴之中。这一人一龙再次一不可思议的默契赶往一处,纳兰面带笑意,待跃过顾醒时,一把将其拽起,赶往祭坛处。

那巨龙缩小身形率先而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珠子,就如同看着心爱女子一般,眼波含情。五皇子明显被这突兀出现的小龙吓了一跳,而那尾小鱼者欢快的游向小龙,跟它嬉闹起来。

五皇子在短暂愣神后,便向立刻夺珠而逃。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近在咫尺的“龙涎珠”,却无法触摸。更确切的说,是如同虚幻,眼见于此,却遥不可及。

五皇子顿时生出一种遭遇危机才有的压迫感,他分明觉得有一人正在快速靠近。不言自明,定是那明月楼主纳兰无疑。而当他要转身逃离时,小龙则挡在他身前,龇牙咧嘴,没有丝毫要放他离去的意思。

而那尾小鱼则在一旁游来游去,似在加油助威。待纳兰赶到,五皇子这才心如死灰。而顾醒早已被这一路颠簸弄的够呛,站定身形才看清这人是那昨日嚣张跋扈的五皇子。

顾醒此时已然明白,弄出这番动静的就是此人。而纳兰来此,似并非为了此人,而是为了这枚“龙涎珠”。此时此刻,在这洞穴之中,已然被这些不速之客所填满,显得有些拥挤。而纳兰,却并未受影响,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枚珠子。

那小鱼见此,便要冲上去。被小龙拦下,似在安抚一般。顾醒此时并没有任何心思,他只想快些离开这里,好进行下一步计划,至于眼前之物,确实没有多大的兴趣。

但此时令牌中有一个声音在顾醒耳畔响起,“龙涎珠?你小子运气为何这般的好?”顾醒不明所以,在心里说道:“没兴趣,也不想知道。”

那声音明显有些不悦,提高嗓音说道:“这个由不得你有没有兴趣,而是它自己选。”顾醒闻言默不作声,只是默默看着场中一切,静待结果。

纳兰看了半晌,才云淡风轻地看向五皇子,不冷不热地问道:“你怎么会在此处?”五皇子明显受到了惊吓,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纳兰眼见五皇子胡言乱语,思量片刻便递给他一物让他服下,五皇子不敢怠慢,立刻接过一口吞下。顿时胸中憋气感消失的无影无踪,居然可以再水下自由呼吸了。

还没来得及惊喜,五皇子便被纳兰一掌击晕,两眼一翻,人事不知了。顾醒本还在想纳兰将如何对付此人,没想到只是击晕,并没有下杀手。

待昨晚这一切后,便回转身看向那“龙涎珠”,目光灼灼。半晌后才伸手向前,但也似那五皇子一般,从中穿过,并未触摸到实物。

纳兰微微皱眉,转身望向那条小龙问道:“你可知是缘由?”那条小龙在顾醒逐渐惊讶的表情中,开口道处人言:“‘龙涎珠’精魄就再此处,你问它便是。”

纳兰闻言有些恼怒,小龙似察觉不妙,连忙接着说:“俺替你问问。”说完便凑到小鱼跟前,龇牙咧嘴。不多时,那条小龙才懒洋洋地说道:“你非它有缘人,求而不得。”

“那此物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纳兰疑惑的问道。要知道,这处深潭乃是他夺天地造化所创,外人根本不知有这么一处地方。突然间多了这么个神物,自然感到非常奇怪。

那条小龙又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擒下我时,顺便带走的那枚蛋了吗?”纳兰眉头紧锁,口中言道:“莫非?”

小龙嗤之以鼻,“正是!”纳兰此时才恍然大悟,若不是自己察觉这枚蛋中再无生气,也不会无故将它仍在此处,反而滋养出这天地造化。

但之前的缘已非如今的果,只能望而兴叹。但也不能放任此物在此暴殄天物,不如让那小子试试,说不定能有莫大机缘也说不定。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纳兰朝着顾醒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试试看。顾醒不情不愿,但碍于生死在别人手里握着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顾醒缓步走上前,稳住心神看向那珠子,顿时顾醒心中一阵气血翻涌,而那小龙也是微微一惊。顾醒并没有立刻上前去抓,而是闭上眼睛,运气于臂,开始向那珠子输入气息。

待气息相通后,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那珠子握在手中。当顾醒得手后,纳兰脸上流露出不可言说的表情,而后转为狡黠,最后恢复平静。

而那尾小鱼则在顾醒抓住珠子刹那一个闪身钻入顾醒身体,消失不见。

第八十五章 潜龙入江 顾醒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随意为之居然能够夺得这天地造化,但看来此物对纳兰亦是非常重要,不妨做个顺水人情,看看他当如何。想到此,顾醒便抱拳说道:“启禀楼主,属下偶得一物,不知价值几何,不妨先寄放在楼主处,待日后取回。”

纳兰正在思量该如何开口,没想到顾醒先行一步,将这“龙涎珠”送到了他面前。纳兰假意推辞,但顾醒一再坚持,只能收下。

而此时顾醒体内那声音再次响起,“滑天下之大稽,你是我见过最傻的傻瓜。”顾醒不明所以,暗自问道:“你可知此时若不主动,他可杀了我再取,不过抬抬手的功夫罢了。”

那声音便不再言语,而纳兰得了“龙涎珠”,明显心情大好,便招呼顾醒赶紧随他一并上岸。此时纳兰并没有选择刚才那条天梯,而是转身走出洞穴,而那条小龙也随之而出。

待顾醒走出来时,小龙已然恢复如常,硕大头颅盯着顾醒,虎视眈眈。纳兰并没有半刻停留之意,将那“龙涎珠”递给巨龙,巨龙明显有些迟疑,但还是一口吞下。

顿时异变突起,巨龙身躯极具扭曲,只听见骨骼作响之声,巨龙浑身通红鳞片开始脱落,逐渐露出耀眼的金黄,宛如九天金龙一般。

顾醒眼见此景,顿时目瞪口呆。纳兰见金龙已成,便一跃至龙头,抽出长剑朝后斩去。顿时金铁交加之声骤起,随着一声巨大的闷响,那跟束缚住金龙的铁链坠入湖底。

忽而一股巨力袭来,顾醒被冲到了金龙身躯之上。纳兰站立龙头一跺,金龙顿时朝着水面疾驰而去。顾醒连忙抓住鳞片,险些被震落而下。

而此时在那湖底旁边的众人,已然被这巨响所惊动,纷纷来到湖面,等待异像。而那儒士掐指一算,似算到莫大机缘一般,突然跪倒在地,仰天望去,连一刻都不愿挪开眼睛。

就再这刹那间天摇地动,整潭碧波都荡漾沸腾起来。一条六爪金龙冲出水面,遨游在九天之上。而遥遥望去,似有一人站立龙首,俯瞰众人。

儒士见状连忙低头颔首,嘴中朗声叫道:“恭喜楼主突破天境,可谓当世第一人。站立龙首上的白衣并未有任何表示,而是脚踩龙首,带着顾醒一跃而下。而那条六爪金龙则化作游蛇缠绕在他左臂之上,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顾醒已是目瞪口呆,不明觉厉。待纳兰落地后,众人便一拥而上围了个水泄不通。但在场众人并无一人敢有半分言语,只是静默着等待着这位刚进阶的大能,指点迷津。

纳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锦衣华服老者身上,不咸不淡地说道:“王总管,且去救下五皇子。”此时隐匿在人群中的王总管如遭雷击,一个纵步便跃如水中,消失不见。

而纳兰则领着顾醒,不顾众人的目光,朝着明月楼方向走去。顾醒早已早人群中瞥见高潜展,但碍于眼前形势,不得已只能隔人兴叹。

而高潜展追随着顾醒的身影,直到已然不见,才落寞地低下头。多年以后,这一幕依旧在两人心中萦绕。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别后,便是一别两宽,不复当年情谊。

而后,王总管将昏迷不醒的五皇子从潭中救起。而儒士则带着“劫后余生”的寥寥数十人前往明月楼总坛。后来,江湖上将这一天命名为“金龙日”。

古书记载:“天干大旱,后唐寂寥。都城外三十里地,有一汪潭水,深千丈,有物藏其中。惊蛰日,一袭白衣入水斗龙,漫天水雾升腾,雨落三日不绝。后有好事者于坊间传,白衣立于龙首,俯瞰天地。自此,那一汪深潭便为禁地,生人勿进。”

待众人散去,此处再次恢复平静。而在都城内宫深处,一人端坐于堂上,手中握着一柄七尺长剑,正在端详。这时,一名太监模样的年轻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将刚才所见异像悉数禀告。堂上之人突然震怒,一剑见那太监头颅砍下,顿时鲜血喷涌,竟无一人敢上前收尸。

那人剑斩太监后,最终喃喃自语道:“王痒,你还是失手了。”说完便将长剑一抛,殿内顶天柱一旁的兵士立刻上前接住,随即又恢复原状。只是那柄长剑依旧滴着血,尚未干涸。

那堂上之人来回左右踱步了片刻,忽然开口吩咐道:“将柳轻眉唤来。”说完那人旁边的另一名太监打扮的人,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一身劲衣素服的柳轻眉,便走了进来,跪地抱拳道:“不知国主唤微臣所谓何事?”

堂上之人便是那后唐国主,虽衣衫不整,但却难掩眉宇间的帝王威严。见柳轻眉已至,便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交办你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柳轻眉没有半分迟疑,朗声答道;“回禀国主,江南、江北及荆楚之地已“打扫”干净,但边陲尚未涉及。”国主闻言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拉扯了下松散的长袍说:“不错,速度在提快些,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柳轻眉点头称是,半晌无声。国主似无意却又极其隐晦地问了句,“今日异样你可瞧见了?”柳轻眉不敢有本分隐瞒,恭敬答道:“微臣正要前往查探。”

“不必了,明月楼纳兰已破天境,不可小觑啊。你知道就行了,切不可伸张。”国主突然凑到柳轻眉近前,神秘兮兮地说道。

虽说的轻描淡写,但眼神里透露的嫉妒,却是这般明显。柳轻眉面色如常,抱拳称是,脸上并没有荡起半分涟漪。国主观察良久,觉着有些无趣,便挥手斥退柳轻眉。待柳轻眉退出殿外,才平静说道:“若王痒回来了,让他来见寡人。”

随侍太监点头应允,随后便再次缓步走了出去。而国主目光炯炯,看向殿外,似要看穿那远隔千里外的一切。

而在后唐边陲小镇潭城外三十里地的孤啸山庄,一处幽闭密室内,有一人昏迷不醒。而那孤啸庄主正在一旁端坐,看着卧榻上的女子。

忽而一阵异动,山川颤抖,似有一物破境而出。而那孤啸庄主并未有任何诧异,反而是盯着卧榻上昏迷之人,似在期待着奇迹发生。

果不其然,在这场震荡之后,那昏迷不醒的女子垂在外的手指轻微抖动了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孤啸庄主眼见于此,立刻转身推门而出,并轻拍了几下。

立刻有一身着灰衣之人跃至近前,单膝跪地。抱拳问道:“庄主有何吩咐?”来者不是他人,正是不久前才隐于山庄的罗休。只是此时他全然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反而显得有些萧索。

孤啸庄主平静吩咐,“你且去那潭城,找赤心借一件东西,然后立刻动身前往都城,我察觉到异动,有人突破天境,最近定有大事发生。至于是何物,你去了便会知晓。”

罗休闻言顿时起身注视远方,而那本才萎靡不振的容貌,瞬间容光焕发。看来,战士的宿命便是战死,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对那烽烟千里向往非常。

而在极西之地的一处寺庙,有一位身着袈裟手持木鱼的和尚正在打坐念经。后唐都城方向传来异动,引得寺内一口百年老钟不撞自鸣。

而那和尚全然充耳不闻,突然禅房被人推开,只见一名白眉老僧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看见那和尚还在打坐念经,便对着那铮亮的光头重重拍下。

那和尚吃痛,但却不恼。只是抬头瞧着老和尚,略带嗔怪的问道:“师父,你打我作甚?”那老和尚也是着急坏了,忙不迭地说道:“你可知后唐都城有了天象,还不快快前去。不然误了天机,我拿你是问。”

那和尚便是数年前来到孤啸山庄的不通和尚,此时已然有了得道高僧的姿态,跟那夜月下疯魔已判若两人。只见不通和尚不急不缓地说道:“师父稍安勿躁,待我念诵完这篇经文,便收拾出发。”

那老和尚作势要打,不通和尚连忙遮住光头说道:“师父,出家人不可犯嗔戒啊。”老和尚此时已顾不上得道高僧的姿态,而是连拉带踹的说道:“你个混小子,当了主持就开始教训师父来了,赶紧滚蛋。若是误了时辰,你便不用再回来了。”

不通和尚只能悻悻然收起木鱼,起身推门而出,缓步走到寺外,望向都城方向。似有何牵挂之人或牵挂之事。驻足良久后,再次转身回到寺中,简单收拾片刻,便踏出门去。

而当他前脚刚踏出门后,后脚大门便被关上,不通和尚只能暗自叹了口气,快步前奔。当他身影消失在云海深处,寺庙大门应声而开,老僧扶框而立,泪眼婆娑。

这一去,吉凶难料。只是去求那个机缘。但已活到他这份上,机缘又有何轻重呢?如今珈蓝寺家大业大,就算没了这机缘,又有什么关系,但若是将不通困于寺中,那扇心门,便再难打开了。想到此,多年没有湿润的眼眶,竟有清流涌出。

老僧只能长叹一声:“老啦!”

第八十六章 红尘堪摘 殊不知,那身影消失在云海间的不通和尚,也在回望老僧。只是一者无心,一者有心罢了。佛门讲究清修,入门则六根清净,凡尘俗世切莫沾染半分。

可奈何,这戒律堂长老在年轻时血气方刚,铸下大错,才留下这半生遗憾。那一场送簪还簪的缘分,让本已尘封的心再次赤裸裸地暴露在红尘之中。只是一人已是得道高僧,而另一人则那般醉心红尘。

虽是隐约间知晓,也过了数年天伦。但终究不能长久,该走的走,不该留的不能留。老僧修了一辈子的苦禅经道,临到头来不过还是镜花水月一梦方醒。

你说他修的禅不是正统,珈蓝寺百年基业,可谓是佛门正宗。戒律堂长老奉行佛门八大戒,没有人能够质疑他的权威。唯独是那么一个人,始终不通。

“不通啊不通,红尘多万险,别重蹈为师(为父)的覆辙。”老僧意思泪眼婆娑,扶着寺门的枯藁已是颤抖不已。一旁跑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僧,口诵佛号念念有词,“师祖可是陷入那红尘魔怔中?可用大日如来经念诵三千遍,方能解脱。”

老僧愣愣出神,许是没听见小和尚的喋喋不休,他是那般执着,那般的坚信,红尘中的妖魔,都要用佛心去渡化。可是为何如师祖这般的得道高僧,也会遭受这样的磨难,难道是佛祖给的考验?那以后直接长大了,是否也要经历这些才能立地成佛呢?

小和尚挠着脑袋,陷入沉思。而那云海间的不通和尚,已是袈裟浸湿。纵然晚霞万丈,也不及那离别愁苦。他许是知道了,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当年从孤啸山庄归来,便发下重誓,不通佛理,势不出山。

可世上万千,造化弄人,机缘已现,便由不得。师父已是如此决绝,而自己却还走不出那一幕幕的心魔,唯独先用肉身趟红尘,再用凡心渡成佛。

当他毅然决然回头踏下那一步的时候,已然繁星满天。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那长满青苔的青石板已然凹陷。若是换作从前,师父又得一个“板栗”,责骂他不懂爱惜,给那些香客添了多少麻烦。

那已是年迈的师父,还有他刚收的徒弟,不知会不会在某一夜想起。原来,自己的尘缘还未断尽,自己的佛心从未稳固,哎。不过将魔性收敛,外露佛相罢了。

有一山中樵夫偶见,一名袈裟批身,法相庄严得道高僧,于繁星夜自云海上珈蓝寺中,飘然入世。自此,山中再无佛,凡间便多了一位,被七情六欲缠绕的不通和尚。

不通和尚走的并不快,但在常人看来已是一日千里。或许在他们这类修习佛理之人眼中,随心而动方是大道。而此去都城,千里之遥,虽有命在身,但却不能违背本心。

珈蓝寺下便是那凡尘俗世,一道天堑将两方世界分得明明白白。当不通和尚走下最后一阶青石板铺就的台阶后,跌入他眼眸的是那灯影绰绰,还有那流连夜市的男男女女。

和尚许是未曾见过,不禁口诵佛号,用那自丹田内滋养的气息让灵台清明。这是自小便养成的习惯,若是有何不解之事,不明之理,便用那佛号荡尽灵台污浊,便能无叙自通。

小镇上人来人往,对于突然出现的不通和尚并没有过分关注,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珈蓝寺脚下,对山上的诸多传说已是了然于心。但奈何那道天堑相隔,不是山上之人大开方便之门,山下香客便是寻之无路。

久而久之,众人便也失去了兴趣。反而是那极北之地的蓬莱仙山,在世间传经布道,比那珈蓝寺的“高高在上”,更显得平易近人。

无论出世还是入世,佛门终究是不争的。这是一贯一来的坚持,也是佛门最本真的内心。而那蓬莱仙山,虽有虚无缥缈的名号,却对凡尘俗世插手频繁。没有绝对的对和错,不过是两者看待世人的心不同而已。

珈蓝寺自创寺之初便定下一条铁律,那便是佛门中人不可入世扰乱世间秩序,万事万物皆有因果,不是人力能够左右。而那蓬莱仙山却恰恰相反,每十年便会派出一位山中弟子行走于世间,布道众生,讲究事在人为。

两者在这数百年间,多有摩擦,最终世人皆知蓬莱仙山,却对近在咫尺的珈蓝寺知之甚少,更多是虚无缥缈的猜测罢了。

不通和尚荡尽污浊,便开始了世间行走。他此时魔性已然封印,在那小孩的帮助下,寻回了本心。不顾周遭之人奇怪的目光,不通和尚在屋舍间穿行,健步如飞。

多年来的盘膝打坐并未让他有任何懈怠,反而更加坚定了佛心。他面带善意笑容,对待世间一切皆是淡然,这便是他修的禅。

繁星下,夜风起。吹动着不通和尚那早已有些破旧的袈裟,而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名红衣女子,跟着他走走停停。

不通和尚并未回头,但却能感觉到那一摸熟悉的气息。他的心神突然荡漾起来,这让他大感吃惊。没想到刚踏足红尘,便沾染了佛心。

他努力让自己逐渐狂躁的心安静下来,因为他知道。在此处,不可能是那人,那人也不会出现。孤啸山庄据此有千里之遥,怎会如此凑巧?

会不会是那人故意在此等待自己的出现?记得临别之际的那个眼神,那么炙热。

不通和尚有些失神,此时各家已然关门闭户,他行走在清冷的街道上。本是赶路的好时候,却无端被心魔滋扰。为何那人会成为自己的心魔,就因为她对待自己的不同?还有那一抹红衣?

不通和尚不明白,自己已经修禅多年,为何会一朝尽丧?他恍然间有些理解师父,理解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没解开那心结。

也许是越是白纸的人越容易沾染吧,不通只怪自己佛心不够,才会一离开净土,便沾染上了心魔。可他并不知道,那人在此地已等了他多年……

自那日一别后,本要留守潭城半更客栈的赤心,接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指令。指令上寥寥数语,便是让他来到这珈蓝寺脚下,等待一个和尚。

那日,天忽然下雨了蒙蒙细雨,本是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是为何,突然坠下点点晶莹。潭城已是多年不曾如此了,这个边陲小城,军事要地,虽是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却还算民风淳朴。最主要是此地四季分明,所以外地人往来经商,多到此地落脚。

赤心拿着那张已被捏皱的密令,有些恍然若失。本是喋血杀手,怎可动凡心。可是自不通和尚出现的那一天,一切便都已改变。

孤啸山庄的短短数年,弹指一挥间。两人自相熟到相知,却从未相许。不知是碍于佛门清规,还是杀手本心,两人始终没有将埋藏心底的话说出口。

本以为,两人之间偶然的缘便会成为再无关联的分。谁曾想,红衣悄然方寸远,静待佛僧出山门。世间之事,造化弄人。孤啸庄主本意是让赤心隐姓埋名,注意珈蓝寺的异动,待不通和尚再次入世时,便回报。

但这一等,便是七年,谁又有这么多个七年来挥霍呢?一个女子,在年华最盛时,却无人采摘,是怎样一种落寞啊。许是等的有些疲乏,赤心不再藏头避尾,反而开起了酒肆。

许是小镇上的人并没有见过如此花枝招展的女子,自酒肆开初,便是日日满堂。可是老板娘始终不苟言笑,跟她那一尘不染的红衣,显得格格不入。

久而久之,小镇居民也就见怪不怪了。只是那老板娘酿的酒实在好喝,还有一个雅俗共赏的名字——“醉红尘”。红尘不过一场醉,平生惊梦不愿醒。

而,老板娘等的那人,似乎从未出现过。这间酒肆名为“红衣”。在这地方小镇上,本无可厚非。可奈何多了这么一位貌美如花的老板娘,便让人想入非非。

人美酒美,没多久便有人打上了主意。一开始只是言语挑逗试探,老板娘依旧冷若冰霜,爱答不理。那些登徒子眼见老板娘好欺负,便有胆大者开始毛手毛脚。

老板娘碍于酒肆生意,只是躲闪,并未直接冲突。但不出几日,那登徒子便会曝尸荒野。如此往复,便不再有人胆敢在酒肆寻衅滋事了。

坊间传闻,老板娘白日间会将那些人记下,到了夜里就会化身邪魅,将那人抽筋剥皮,再扔出小镇。如此一来,酒肆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来饮酒之人反而多了起来。

半年光景,之前那简陋酒肆已然做大,除了装潢外,还多了一位说书先生。将那平日不曾听闻的轶事奇谈皆是娓娓道来。每当酒肆开门,说书先生便会飘然而至,等酒肆打烊,又会起身离开。

老板娘和那说书先生分外默契,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这一来一往,便相熟起来。

两人皆是隐匿身份,却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说书先生曾多次在香客日上珈蓝寺探寻,也为老板娘一解相思之苦。只是两人皆是不说破,反而相处起更加从容自然。

又过了数年,老板娘许是有些倦了,偶日开口对说书先生言道:“若有一日,我离开此地,你便将这招牌改为‘白丁’,继续经营下去。”

说书先生点头应允,只是看着老板娘的眼神分外炙热。

第八十七章 人非草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七年的朝夕相处。虽说不上只言片语,却是心里情愫,各自皆知。果然,在那一身袈裟的珈蓝寺僧人踏足小镇的时候,老板娘便将那串钥匙交给了说书先生。

那红衣看着那僧人,难掩笑意。许是等到了,可说书先生的心却永远留在了这里。他接替了红衣,等待下一个归来。

红衣亦步亦趋跟着不通和尚的脚步,走得分外轻快。亦如当年在孤啸山庄的石板路上飞奔,从未如此畅快。多年的酒肆生活让她多了几分烟火气息,而那珈蓝寺中一日千年,却从未让他有半分改变。

前面一人忽而转身,望向身后红衣。那袭红衣竟不敢抬眼,只能低眉垂首。和尚眼见身后之人,只能口诵佛号。那本已飞到九霄云外的心魔,此时却坠入无边心境,只能望而叹息。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更确切地说是一人望着一人,袈裟望着红衣。他知道,她等了他七年,但她却不知道,他在那云海间,也忘了她七年。

他本以为,可以断绝这红尘线,修那佛门心。可是每天诵经礼佛,却在踏出山门回望后的一刹那,全部崩塌,七年之功毁于一旦。

他还是没逃出那场梦魇,没有躲过那场浩劫,没有避开那本应该此生不再相见的人。

他本不应在此,却因那机缘不得不下山。她本也不应在此,却因那密令不得不蛰伏。红尘多忆梦,当你推开那寺门后,便再也关不上心门。

不通和尚终于开始开口了,他本不愿开口,但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他本要说“女施主,你为何在此?”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既然来了,便一起走吧。”

红衣闻言骤然抬头,笑颜如花。她等到了这句话,等了好久好久。而那远处依旧亮着烛火的门扉处,站着那曾陪了她七年的人。

命运就是这般折磨,可是终究是好是坏,又有谁真正在乎呢?不过都是用情至深罢了。

和尚口诵佛号,缓步向前。红衣蹦蹦跳跳,跟了上去。此时还管什么江湖,管什么规矩,她要的只是这一路的相依相随。

和尚放慢了脚步,他自知要跟随本心,跟随那已入红尘的凡心。他在讲出那句话的时候,便顿悟了。所谓情爱,不过如此,既然喜欢,便大胆的说出来。也好过师父这般,每天愁容满面。好过那孤啸庄主,用那权势来掩盖过往的空虚。

何至于此?和尚此时灵台清明,却是想的这般通透。他忽然嘴角微翘,侧身望着身侧红衣那入水般的面容,轻唤道:“赤心,一别多年,你还好吗?”

红衣明显愣了愣,她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她的名字,刚才那一句已让她心满意足。本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江湖杀手,此时却成了一个有些娇羞的邻家女孩。

而当她确定,不通和尚唤她时,她脸上的笑意再也难以掩饰,只能用手挡住,以免贻笑大方。和尚面容亦如当年,只是多了几分坚毅和果决,少了几分稚嫩和莽撞。

她望着他,又想起多年前那一夜,和尚在那月夜下,教授那少年佛理武功。不知那少年在都城,可过得还好?

如是想,便不觉往和尚身侧靠了几分。和尚眼见红衣随风微动,有些惶恐还有些笨拙,不知该如何处之。红衣见和尚局促,只道是初识内心,不免脸上泛起了红晕。

不通和尚难掩尴尬,只能开口说道:“我知道,这些年你都在。”

赤心故作不知,扬起已娇艳欲滴的面庞,疑惑地问道:“你从未下山,怎会知我?”

不通和尚口诵佛号,温和说道:“那云海之下,便是你的‘红衣’。”说完便将赤心的手握起,那一瞬间的火花和冰凉,在和尚脑海间炸裂,如梦亦如幻。

而赤心在和尚握起自己手的刹那,便已认定了终生。若不是自己当初的故意挑衅,若不是频繁制造偶遇,若不是那孩子有意撮合,不通和尚或许终其一生也不会直面自己的内心。

更何况是冲破世俗礼教的束缚,无惧世人的眼光。这是一种怎样的爱,才能让他胆敢迈出这一步。够了,对于赤心而言,七年的苦楚在一瞬间烟消云散,而那眼前之人,便值得珍惜。

两人走出小镇,当赤心再次转身回望,小镇灯影已阑珊。

此次离别或许就不会再回来,或许也回不来了。和尚许是过于痴笨,只顾赶路,并未有任何停歇。此时已见日明初升,赤心轻扯不通和尚袈裟,示意休息片刻。

两人缓步来到一处小溪畔,和尚从袈裟中摸出一个钵盂,从溪水中舀起一钵溪水,递给了赤心。赤心也不客气,接过便仰头饮下。一股清流自喉处滑下,神清气爽。

和尚只是呆呆看着,眼神温柔。赤心将那钵盂递还给和尚,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叶,打开后拿起一块递给了和尚。和尚也不推辞,接过口便吃了起来。许久没吃过除斋饭外的吃食,不免有些异样。

但那香酥脆饼却是软糯香甜,和尚顿感唇齿留香。赤心眼见不通和尚几口吃完,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又从荷叶中摸出一块,递了过去。

不通和尚接过,并未似刚才一般几口咽下,而是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放在鼻下使劲嗅了嗅。然后放入钵盂之中,藏进了袈裟。

赤心眼见此景,已是暖从心生。没想到这呆头呆脑的不通和尚,还有这般玲珑心思。

和尚吃下饼后,便走到小溪边蹲下,捧起一汪溪水,浅饮起来。跟那赤心豪迈,判若两人。就在不通和尚欲再饮时,忽闻一阵破空之声由远及近,不觉心中一紧。

而赤心早已恢复那干练模样,伺机待发。这一枚羽箭自两人前方百步外的山涧处瞬间而至,向着不通和尚面门而来。不通和尚双眼微咪,不闪不避,只是陡然间袈裟暴涨,气息外泄,已运起那金刚不坏。

赤心有些担忧,却不敢贸然上前,只能驻足原地,缓缓蹲了下来,将耳朵伏在松软的泥地上,探听远处的动静。

但饶是这般高手,已然毫无建树,并未察觉到半分。而那枚羽箭,在临近不通和尚面门后,如撞上铜墙铁壁般,段段碎裂开来。

就再这段羽箭碎裂开的瞬间,一枚肉眼不可见的毫芒自碎裂羽箭中激射而出。不通和尚眼疾手快,蓄力于掌,呼吸间将其劈落。

其后起身望向那山涧处,同时运起佛门狮子吼:“阁下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不妨现身一见。”那声音破空袭去,遥有百里,连绵不绝。但那山涧处除了鸟鸣和溪水潺潺,再无一人一物。

赤心略作思量,便一把拉住不通和尚,往那山涧处奔去。既然对方并没有现身的意思,那便将其找出来。不通和尚反手握住赤心手腕,运足内心奋起一跃,已飘然至那羽箭射出之处。

待两人落定,赤心伏身查探,果然在草丛中发现踩踏的痕迹。两人对视一眼,便再次动身,往前追去。

而刚才试探之人,正在前路上哼着小曲,好不快意。他路过此处,眼见一个和尚和女子结伴而行,便生出了戏弄之意。但见那和尚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便以为那女子并非本意,所以才暗中偷袭,想击毙那人。

谁曾想,那女子和那秃驴竟是相熟,原是一对狗男女,怕他们报复,赶紧开溜。而这一边的赤心,只觉是江湖中仇家来寻仇,不觉有他。

而不通和尚再次入世,也未与人结怨,本是摸不着头脑。听赤心一说,也觉得是这么个理,便想查个究竟。心中暗道,对那机缘勘探之人,还不在少数。

打定主意,便加快脚程追了上去。赤心本是杀手出身,虽已阔别本行多年,但一身追踪底子没有丝毫落下。而那不通和尚轻功了得,在那山涧溪水间穿行,如履平地。

而刚才吹着口哨之人,忽闻身后有异响,便觉察有异。但当他准备加快脚程溜之大吉时,那不通和尚已然飘至他面前,面色和善地看着他。而他身后,便是一袭红衣。

吹着口哨之人眼见避无可避,从腰后抽出两柄弯刀,双手比画了一个花哨的刀势,前后一举,势要一较高下。不通和尚并无任何恼怒神色。本是佛门中人的他,只是面带淡淡笑意,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而那一袭红衣,却眼神阴冷,似要将眼前之人剥皮抽筋才肯罢休。

那吹哨的年轻人并没有多余言语,也是冷冷看着两人,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恶战。这本是他自己惹出来的祸端,看来只有自己的解决。

赤心并未理睬不通和尚的眼神,在这种生死之间,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而眼前的年轻人,在他看来,非常危险。这是一种自小便慢慢积累的本能,也是杀手最基本的本能。

赤心将腰间多年未曾动过的软鞭抽出一打,击向那年轻人的手腕。许是想问些什么,第一次出手便留有余地。不通和尚往后退了两步,他知道赤心的脾气秉性,暂时还是不必插手的好。若是不敌,自己再出手也不迟。

第八十八章 有违伦常 与此同时,不通和尚隐隐感到,此人的出现,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好巧不巧出现在俩人必经之路上,时辰掐的如此精确,若不是一直尾随其后,必是提前得到了风声。那么,是谁走漏的呢?难道珈蓝寺下的小镇,已经开始不太平了吗?

正想着,赤心和那吹哨年轻人已经战在了一起。年轻人双手双刀相辅相成,虽不及赤心一寸长一寸强,但却游刃有余。同时言语间还诸多挑衅。

诸如“你一个如花似玉大姑娘家,去勾引一个光头大和尚,传出去不怕人笑话?”这些言语让赤心气的是七窍生烟。本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没曾想,从那年轻人的“狗嘴”里蹦出来,就变得如此不堪。

就连不通和尚听闻,也是连连摇头。不知世道怎会变得如此艰辛,这么年纪轻轻的人,已是这般老练世故,还如此伶牙俐齿。

赤心似有些愠怒,本是一路而来的好心情,被这半道杀出的年轻人给搅合了。她在不通和尚面前的好脾气,此时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脸怒不可遏的骂道:“好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是不是活腻了,让姐姐送你归西。”

而那年轻人对赤心的嗔怒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过激表现,反而咧嘴笑来,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似在嘲讽赤心的沉不住气。

不通和尚眼见赤心气息开始动荡,暗道不好。便一个纵身跃至两人之间,暂时将双方隔开。并对那年轻人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为何如何污言秽语,我等不过有要事在身,施主又何必苦苦阻拦?”

那吹哨年轻人摆了个臭脸,一脸鄙夷地说道:“我自出师门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大姑娘跟大和尚没羞没臊,师娘曾说过,这是有违伦常。”

赤心闻言立刻怒骂道:“我去你大爷的有违伦常。”不通和尚面色一沉,挡在想要继续发难的赤心前面,继续说道:“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让还是不让?”

吹哨年轻人挺直了腰杆,将双刀抗在了肩上,大义凛然地说道:“今儿个小爷便不让了。”

不通和尚突然跨出一步,双手合十。肉眼可见的袈裟突然暴涨,气息外泄。和尚面容由温和变为怒目,又从怒目变成悲愤,又从悲愤变为欢喜。随着面色变化,和尚周身突然冒出三头六臂法相,并开口喝道:“退!”

那吹哨年轻人始料未及,被这一声震翻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待回过神来,赶忙浑身摸索,看是否少了什么,不免有些后怕。

没想到这和尚隐藏如此之深,师父曾叮嘱江湖险恶,看来确实如此。可是这种有违伦常之事我不得不管,那就只能拼上一拼了。

赤心眼见不通和尚祭出六道法相,但却没有伤那年轻人性命,自知或有隐情,便也收敛了气息,静待一旁,冷冷看着那人。

那吹哨年轻人从怀中摸出一物,往天上一抛,一张绢帕瞬间化为漫天大网,向着不通和尚罩去。不通和尚无奈摇头,悲悯法相虚空一指,便将那绢帕幻化的大网收入手中。

那吹哨年轻人眼见撒手锏也被人轻易夺去,不免心生退意。就在转身要跑之际,被不通和尚开口叫住,“你师父可是那惠通禅师?”

那吹哨年轻人面露诧异之色,满脸狐疑地问道:“你认识家师?”

不通和尚此时已收了六道法相,恢复那刚才温和神情,接着说道:“可是你师父遣你在此,说若是路遇一僧人,便与他同行?”

那吹哨年轻人此时已是满脸惊愕,连连点头,并接口说道:“师娘还说,若是那僧人旁有女子,便且杀了,免得污了珈蓝寺的名声。”

不通和尚闻言哈哈大笑,忽又一脸正色道:“你师父做得,旁人就做不得?”说完便拉着赤心大步向前走去。那吹哨年轻人一头雾水,连忙跟了上去。

边走边说:“我姓冷,是师父收养的孤儿。自记事起师父就从未提过自己师出何门,只是师娘每每嗔怒时,会指着师父鼻子骂‘老秃驴’,师父总是嘿嘿傻笑。”

不通和尚似在不经意间想起前尘往事,喃喃说道:“我是你师叔,你师父是我师兄。只是多年前在一次出世后,便再也没有回过珈蓝寺,看来是误入了红尘,一去不复返了。”

冷姓青年接口追问道:“那大师您怎知师父对我的吩咐?让我再此等您?这其中可有何缘由?”

不通和尚哑然失笑,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物件叫做飞鸽传书吗?你师父虽擅自还俗,但却从未与师门断了联系,而他师父,也就是你师祖,也对他很是挂念。奈何家中有“猛虎”,不得不如此。”

说到此,赤心噗呲一声笑出了声来。没想到,这呆头呆脑地大和尚,还能如此一本正经地开玩笑,那往后的日子恐怕就不会无趣了。

想到这里,赤心脸上泛起阵阵红晕。那冷姓年轻人眼尖瞧见,连忙惊慌说道:“师娘说过,女子若是脸色泛红,必是身体有恙,大师你且帮姐姐看看。”

赤心闻言立马收敛面容,用那冷若冰霜地眼神盯着冷姓少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师娘便是那‘猛虎’,她的话不能信。”

冷姓年轻人忽的愣在当场,因为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大和尚口中的“猛虎”,会是师娘?不通和尚摇头叹息,拍了拍冷姓年轻人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当你遇上了,自会明白。若是无他事,便一起上路吧。”

赤心本欲出口反对,但眼见不通和尚意已坚决,便不再言他。虽是同行,但还是抱有戒心。因为这一切在她看来,显得太过巧合了。

而不通和尚刚才那番话,却是七分真三分假。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江湖险恶,尔虞我诈的事情层出不穷,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珈蓝寺自百年前创寺之初起,便是一师一徒。到了他师父这辈,却因种种机缘收了两个徒弟,也就是惠通禅师和他自己。但师父始终无法打破那百年师规,便遣惠通先行出世历练,若是有心回转,便将主持之位传与他。

可奈何,红尘多寂寞,终究还是没有逃得过宿命的安排。一个未经世事的白目和尚,怎能跟花花世界相抗争,奈何还遇见了那一生钟情的人。

自此,珈蓝寺便少了一位得道高僧,人世间便多了一位烟火红尘之人。但毕竟师徒情分,不通和尚师父只道是宿命使然,虽有遗憾但却只能接受。如此,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不通身上了。

多年之间,惠通也未曾忘却师门教导,但自己已然隐匿红尘,断然没有再回珈蓝寺的道理,只能用这飞鸽传书的方式,去维系那虚无缥缈的因果。

多年过去,不通和尚终于明白,这是每一个珈蓝寺僧人的宿命,也是每一个珈蓝寺僧人的因果。师父后来说过,珈蓝寺创寺之初,便是一个结。这个结本可打开,却因为种种遗憾越陷越深。

自此,珈蓝寺之人便都要经历这红尘考验,只待有一人能打破枷锁,让珈蓝寺不再背负这无端的宿命。

而不通和尚和师兄的书信中,确也提到有一冷姓徒儿之事。惠通禅师本意是让小徒剃度出家,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使命。但却被不通严词拒绝。

欲加之罪奈何为之,已在红尘中,何须遁空门。空门万千苦,不沾一丝尘。后者两相妥协下,只能答应带行历练之事,便有了这么一出。

虽是合情合理,但总觉着有些说不通。若是惠通师兄没有言明,那自然此人出手合情合理。若是惠通师兄言明,那恐怕徒侄已是凶多吉少。那眼前之人,又是谁呢?

不通和尚已来不及多想,因为此时眼前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要解决。赤心和那冷姓年轻人至上路后,便一直互相冷嘲热讽,双方你来我往,没有一丝相让的意思。

不通和尚夹杂中间,已是一个头两个大。且不论他俩会不会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就是这般言语相激,也让这格格不入的三人组,显得格外扎眼。

此去最近的落脚之处尚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若是一路上皆是如此,那自己恐怕还没走到那落脚之处便被两人给折磨疯了。

不通和尚口诵佛号,突然插口说道:“就此打住。冷师侄,你不知前因后果,不可胡言乱语。心儿,莫要继续纠缠。”

赤心闻言立即收声,那一句“心儿”,便胜过千言万语。那冷姓年轻人分明没有过瘾,但碍于师叔的情面,还是悻悻然闭嘴,但对师叔和这女子之事,越发好奇起来。

待两人休战后,不通和尚又正色道:“冷师侄,当下我等还不能确认你的身份,你有何信物,可给贫僧一观?”那冷姓年轻人突然一拍脑袋,许是刚才吵架吵的过于激烈,将这茬给忘记了。

冷姓年轻人从怀中摸出一物,双手托举递给不通和尚,口中恭敬说道:“师侄冷万章,拜见不通师叔。”不通和尚谨慎接过那用麻布包裹的物件,跟赤心对望了一眼,双方立刻心领神会。而那冷万章还是低头托举,一脸恭敬模样。

待不通和尚打开那麻布,一块有些泛黄的袈裟映入眼帘。顿时千般疑虑皆释然,不通和尚上前一步将那冷姓年轻人牢牢抱住怀中,口中呢喃道:“师侄受苦了。”

第八十九章 兵乱渐起 被这突然起来的一抱,年轻人本是玩世不恭的面容突然变得有些僵硬,连带着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虽说这本是长辈对晚辈的表达关心的方式,但在年轻人看来,却是那般世间罕有。

要知道,自小记事起,师父便对自己异常严厉。许是重压下才能出勇夫的缘故,师父从未对自己和颜悦色过。纵然自己练功出彩或是破境进阶,师父没有半分喜色。

唯独拿着那张泛黄糙纸时,才会流露出万般情愫。久而久之,年轻人便也养成了这般内敛的性子,可师娘跟师父却是背道而驰,时常拉着他家长里短,他也学会了娘们才会的拌嘴吵架。

这在师父面前是万万不能的,若是被师父瞧见,免不了又是一顿胖揍。

年轻人暗自叹息,自己成长于这看似寻常却与世隔绝地天地,除了师父师娘外,没与任何人接触过,哪里会知道,人世间还会有这般温暖。

而不通和尚的真情流露,也让一旁的赤心倍感温暖。这吃斋念佛数十年,看来没把那脑袋念成榆木疙瘩,反倒是多了几分烟火气。

而不通和尚却是知道,他这师侄在他师兄的严厉管教下,这些年恐怕都过的不太开心。自小无父无母,被师父收养,又被迫学那武功佛理,换作任何一家寻常子弟,也都会如此吧。

年轻人被不通和尚抱的有些紧,许是有些在意外人的眼光,使劲从那宽阔的臂弯中挣脱出来,面带腼腆笑意。不通和尚口诵佛号,整理衣衫,目光温柔。

他知道师兄的用意,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让这跟当初自己一般的徒弟随着自己走一遭。只是江湖路远,红尘难料,他会不会也如师兄和自己一般,遇到那么一个结呢?

就再出神之际,赤心冰凉的手放在了不通和尚脸颊上,那突然的微凉让和尚缓过神来。耳边响起呢喃细语,“继续赶路吧,此地不宜久留。”

不通和尚方才如梦初醒,感知到附近有缕缕杀意浮动,正在快速靠近。本是一场师叔师侄相认的感人场面,却被这不识时务的来人搅和了。

那冷姓年轻人似也察觉到了什么,面色正凛,随时准备出击。赤心并未有半刻犹豫,她环顾四周,四处山高林深,隐匿之处甚广,若在此处交手,恐怕会吃闷亏。

不觉跟两人低语道明眼前形势,三人默契点头,都运起内劲向前奔去。

按照赤心的盘算,再走至多两个时辰,便会来到那青霞镇。青霞镇外有护城河环绕,若能赶在追兵拦截前入城,那便能化被动为主动。

况且,现在对身后贸然出现的追兵一无所知,而至凭空出现的“师侄”似乎让不通和尚非常笃定,就是自己师兄唯一的弟子,但赤心还是隐隐觉得,此事并非这么简单。

若是仅凭一件信物便能证明,那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多纠葛,任何事情都能一清二楚。虽说不通和尚嘴上并没有言明,但从眼神交汇时她分明读到,和尚仍有疑虑。

只是如今迫于形势,不好直接翻脸。若不是刚才那一抱,抱出了什么端倪不成?没想到这呆头呆脑的大和尚,也能如此鸡贼。

如是想,赤心不禁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但就不经意间的真情流露,却被那冷姓年轻人尽收眼底。他此时虽跟两人并肩而行,却在心底暗自盘算这什么。

三人脚程却是飞快,约摸半个时辰,便从那山涧林深处冲了出来。眼前一片荒凉景象,此前农户开垦的稻田已是杂草丛生。

三人不免有些愕然,尤其是赤心,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那七年间,自己几乎每个数月就会往来此间。一来是购置酒肆所需储备,二来便是传递消息。

故而,对这处地方实在是熟悉不过。只是不知为何,本是三三两两的农舍已然衰败,而那本应生机盎然的稻田,却是这般景象。

来不及细想,赤心再次招呼两人加快脚程上路。这一路行来,身后追兵已是越来越近,虽未有出手,但那股藏不住的杀意,已经弥漫开来。

待三人路过一处低矮农舍时,赤心瞥眼瞧见一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赤心本想就此掠过,但那不通和尚慈悲为怀,便停下脚步,上前查探。

那人身着破烂衣衫,在这尚未转暖的初春,显得却是单薄了些。只见他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嘴中还重复着呢喃话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冷姓年轻人眼见于此,二话不说便上前一步,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十分轻柔地将那奄奄一息地人扶靠在土矮断墙边,再打开那已是不多的水囊,顺着那干涸开裂的嘴唇,慢慢倒了进去。

那人嘴唇沾染到清水,本是神志不清的面容微微悸动,那双微闭的眼睛,也缓缓睁开。待看清眼前三人后,突然惊慌失措的大吼起来,只是声音沙哑,还将那刚喝进去的水,喷了冷姓年轻人一脸。

这种情形让三人更加疑惑,赤心此时已是非常焦急。她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两个大男人如此婆婆妈妈,而身后的杀意已是由远及近,不多时便要追上了。

冷姓年轻人又抬起水囊,给那人在此喝了一口,许是很久没喝水导致的发热,在滋养了片刻后,那人的神志终于舒缓下来。只是他对眼前的年轻人明显有些害怕,一直伸手抓向不通和尚的袈裟。

不通和尚只得向前一步,蹲下身轻柔细语地说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想问几个问题,此处为何会变得如此荒凉?这里的人都去了哪里?为何你还会留在此处?”

那人又央求着冷姓年轻人再给他一口水,待那水囊递了过去,那人猛地抓住,大口灌下,突然瞪大了眼睛,“后唐已乱,数月前不知何处来了一队军士,不由分说将我们村的亲壮尽数抓走,还将妇孺老幼悉数斩杀。”

说到此处,那本已是干涸黯淡的眼眸,突然留下一股殷红的泪水。冷姓年轻人哪见过这般场景,不免往后退了几步。

那人不管不顾又接着说道:“我两日前从青霞镇跑了出来,青霞镇现在已是人间炼狱,你们前往不要去啊!千万不要去啊。”

用尽最后力气声嘶力竭地喊出这番话后,那人便如泄气一般,徒然滑到在地,已是没了气息。不通和尚起身低首,口诵经文,面沉如水。

而就算那杀人如饮水的赤心,也是不禁微皱眉头,有些颓然。要说那江湖庙堂,虽是同气连枝,但却是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双方之人都不可以百姓为筹码,滥杀无辜。

自太宗起,便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谨语,而那百姓便是载舟之水。如今身逢乱世,倘若本末倒置,那民心安在,江山社稷安在?

赤心漠然无语,而那冷姓年轻人满脸怒不可遏。最终念念有词,“我要去杀了这群狗杂种。”不通和尚亦是面容铁青,要知道换作往常,肯定会将年轻人咋骂一通,并告知佛门真理,让那年轻人切莫这么大火气。

可如今眼见为实,自己所修的那门佛门慈悲之心,显然无法再压抑下去了。若真是后唐兵乱,那就连佛都有火了。

就再三人思量下一步行动之际,后方追兵如期而至。果不其然,是那披甲兵士。

赤心本才在猜测,从那散发出的气息却是不难猜出。但在数月前此处仅有布防军数百人,怎会对他们三人感兴趣。况且他们正大光明走的官道,亦不会惹出这些是是非非。

那么现在这些黑甲出现在此,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后唐已然兵乱。本来一个后周边境滋扰已是头疼,现在外又强敌,内有干戈,这江湖看来也会不太平了。

此时,那冷姓年轻人已是怒目圆睁,抽出腰间双刀握于手中,转身迎了上去。不通和尚并未出言阻止,反而厕身让出一条道来。

赤心略感诧异,但不通和尚却微微颔首,示意她静观其变。赤心这才明白,和尚是想看着年轻人,是否跟这对甲士有染?若真没瓜葛,那趁着功夫检验下年轻人的武功,更能解惑。

两人亦随着冷姓年轻人上前,为其压阵。那对黑甲兵士中走出一人,手持七尺蛇矛,身披漆黑重甲。胯下烈马不住嘶鸣,显得有些烦躁。

那人将蛇矛往前一指,对着冷姓年轻人的头颅说道:“你们三人,去向何处?”

冷姓年轻人并未回答,而是咬牙切齿地反问道:“此处百姓,可是尔等杀的?”

那手持蛇矛的黑甲兵士突然朗声笑道:“区区几个百姓,何足挂齿。我等奉命接手此地,还需要向你这乳臭未干的孩子汇报吗?”

话音刚落,身后那群黑甲兵士也都笑了起来。冷姓年轻人突然疾步前冲,向着那为首一人快步冲去。嘴中怒喝道:“既然如此,那便拿命来。”

那黑甲兵士也是身经百战之辈,哪会被这年轻人的断喝所吓倒。勒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腹,手中蛇矛一凛,也冲杀过来。

顿时一股凛冽杀意在场中蔓延开来,本是荒凉的土地上,开始震荡起来。本是稻田如今满是杂草,马蹄溅起的烟尘,将那杂草裹挟,漫天飞溅。

冷姓年轻人眼中此时已然通红,盯着那冲杀过来的黑甲兵士,目不转睛。就待短兵相接的瞬间,冷姓年轻人突然一跃而起,脚踩蛇矛重重一踏。

那黑甲兵士手中一重,却并未脱手,反而往后一抽。冷姓年轻人双刀在手,哪管那厮千变万化。双手朝着那人脖颈处一分一合,顿时那黑甲兵士头颅飞起,献血喷涌。

而那手上的蛇矛还接着冲劲向前掷去,被赤心侧身接下。原来那黑甲兵士想要一箭双雕,蛇矛借势杀掉压阵之人,而另一只握着缰绳的手,已然抽出了腰间佩刀,准备对冷姓年轻人迎面劈下。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纵然征战沙场杀伐果断,也不及这未出世却已是武道高手的年轻人。冷姓年轻人借势将那落下头颅一脚踢向身后那群黑甲兵士,没有头领的众人,再也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纷纷调转马头,往来路狂奔而去。

不时有挤压踩踏发生,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第九十章 兴师问罪 冷姓年轻人正欲上前将那群乌合之众一网打尽,却被不通和尚一声佛号荡尽灵台激愤,从那狂暴状态中解脱了出来。眼见冷姓年轻人没有继续追杀的意思,不通和尚才走上前说道:“江湖事江湖了,庙堂离我等太过遥远,莫要过于执着。”

冷姓年轻人扬起稍显稚嫩的脸庞,看着眼前高出他一个头的不通师叔,不解地问道:“那我等就听之任之?这就是佛理大道?”

不通和尚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反倒是那赤心接口解围道:“你师叔的意思并非不管,而是尽己所能。若是莽撞行事,必会适得其反。”

冷姓年轻人似有所触动,低头沉思半晌。不通和尚自知言语有失,略带歉意望向赤心,谢她出言解围。毕竟佛门中人对世俗之人知之甚少,遇到不平事总会以己渡人,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而那冷姓年轻人亦是出次入世,但却少年心性,血气方刚。路见不平便会拔刀相助,总归没有和尚那般束手束脚。

冷姓年轻人突然抬头望向两人,朗声说道:“师叔,我等心有所异,你以佛修心,如我师父一般,修的是根本。而我眼见于此,确实不能坐视不管。所以,我想修那行伍之道,若是将来我能一举问鼎庙堂,那世间便不再有疾苦。”

不通和尚满脸惭愧之色,自己出世入世数十年,竟不如一个少年看得通透,竟不如一个少年果决。竟是困在了一方天地,只渡己身,不渡世人。

少年豪言壮语一出,便是下定了决心。不通和尚断然没有阻拦的道理,但还是思量再三说道:“那此间事了,你便从军去吧。但当下还需与我等随行,不然你师父那边我无法交代。”

冷姓年轻人洒然一笑,点头应允。三人草草将那破败农舍处的百姓安葬后,便再次踏上了前往青霞镇的路途。

经此一役,虽未有何机缘,但却开悟,不通和尚自觉获益良多。而那冷姓年轻人,亦然寻到了自己的人生的方向,也是踌躇满志。

那匹黑甲兵士所乘高大烈马,自然被赤心所征用。许是万物皆有灵,那烈马在赤心胯下乖巧老实,昂首阔步,走的是扬扬得意。

众人已全然没了平常心态,全然绷紧了神经。因为等待他们的,是一场更加严酷的考验。若真如那百姓和那兵士所说,青霞镇此时必然已是人间炼狱,而他们已然没了退路,定要去走一遭。

只是除了冷姓年轻人外,不通和尚和赤心皆是眉头紧锁,两人皆是疑惑,为何短短数月,庙堂会有这般震动,难道是那都城之内,又起了什么波澜不成?

而此时都城之内,却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跟着满眼黄沙的苍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国主为庆祝明月楼主破境天人,特颁下国令,命都城内欢庆三日,以表纳兰为国之功。

所到底,这对于后唐是天大的好事。明月楼乃是后唐第一大江湖帮派,众所周知其背后是后唐国主在为其撑腰,故而其他江湖门派都敬明月楼三分。

并且数年来,明月楼在江湖上动作频频,除了近几日的招贤纳士,明里暗里都在经营着各类营生,还将一些二三流帮派收入麾下,若是不从,便灭其满门。

如此一来,江湖众人纷纷闻之色变。而另一边则是后唐国主的谋划,为了防止明月楼势大,暗地里派出天狱司在江湖上跟明月楼你争我夺,慢慢蚕食归化那些江湖门派。

名义上是万众一心攻抗外敌,实则是打压收拢,将之汇于一处。如此一来,本是风雨飘摇的江湖,变得更加岌岌可危。而后便是那后周的突然进犯,让后唐暂时搁置了江湖一统的野心,也让国主和明月楼暂时放下芥蒂,开始合作起来。

至于这兵乱,则不得而知。许是借着后周的势,想从中捞些好处,或是有其他更深的阴谋。

顾醒只那日随明月楼主纳兰返回总坛后,便一直闭门不出。禁军统领府数次差人上门皆是被明月楼以各种理由挡了回去。

而纳兰回到明月楼总坛后,便开始闭关。并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儒士则将那一众幸存者聚集起来,各自分配了闲散差事,算是让这一场暗流涌动的“招贤纳士”告一段落。

只是不知国主从何处得到的风声,知晓纳兰破境一事,便要召见。但碍于破境不久,境界尚未稳固,便婉言谢绝。不承想国主并未因纳兰的无理而震怒,反而颁下国令大肆庆祝,让人匪夷所思。

此时,在壹分钱庄一处密室内,有熟人正在窃窃私语。当一名身裹黑衣的男子走进来后,那密室内便的似有若无的声音便如被吞噬一般,消失不见。

众人见冥尊已至,便跪地抱拳,齐声说道:“恭迎冥尊大驾,属下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冥尊也不言语,径直走上案前坐下,突然重重一掌拍在案上,顿时那有二寸厚的桌案便化作膏粉。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还是葛老略作思量,上前一步率先开口道:“冥尊何故动怒?不知我等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明示?”

冥尊突然睁开闭着的眼睛,一股无形威压便在密室中蔓延开来。只见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将人交予尔等,这便是你们给我的答复?”

众人恍然间明白过来,大气都不敢出。葛老眼见气氛有些紧张,便接口说道:“属下尽心尽责守护少主,实在没料到少主会去参加明月楼的入楼比试啊。”

白琊此时才明白,为何冥尊会动如此大的肝火,原是那顾醒小子,是孤啸山庄安插在都城的重要“棋子”,而且身份还如此特殊。”

这个身份,恐怕连顾醒自己都不知道。他自觉不过是孤啸山庄的弃子,谁曾想,孤啸庄主却摆了这么大一盘棋。

白琊见葛老将责任推的干干净净,不免有些恼怒。瞥了眼云澜,交互了眼神后,也向前一步,抱拳朗声说道:“冥尊切莫动怒,我等如此行事,却是事出有因。”

冥尊咦了一声,低头看着白琊,略带讥讽的说道:“你且说说,若不是这般,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白琊已察觉冥尊溢出的杀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镇定说道:“属下日前收到消息,明月楼已将后唐江湖门派收拢的七七八八,准备在近期起事。”

冥尊单手托着下巴,眼神冷冽,示意白琊继续说下去。白琊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而那后唐国主跟纳兰虚与委蛇,实则也在暗中部署,就待纳兰起事之时给他致命一击。”

冥尊听完白琊的话,已是有些不耐烦了。正欲开口打断,葛老抢上前一步,抱拳说道:“若是按照我们最初的计划,那少使命便会因此而搁置,若能打入内部,说不定会有一线转机。”

冥尊闻言,正要站起的身体又坐了回去。而那白琊和云澜见此,顿时长舒了口气。幸好葛老及时援手,不然这两人恐怕凶多吉少。

葛老见冥尊已有所思量,有接着说道:“据探子回报,明月楼主如今已破境天人,我们虽与明月楼表面合作,但暗地里却是泾渭分明,如今我孤啸山庄尚未站队,让少主潜伏其中,或许才是当下最稳妥的办法。”

冥尊抬手打断了葛老接下来的话,对着白琊和云澜说道:“你二人心知肚明,我也不再拆穿,但又一句话且记住,若是顾醒有何差池,你二人便自裁谢罪吧。”

说完便起身推门而出,气息飘远,已是离开了。这时白琊和云澜哎瘫倒在地,浑身衣衫已被冷汗浸湿,那日云翳身死之时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而如今自己能够逃过一劫,却是万幸。

葛老此时面带笑意,在白琊和云澜看来,这老头深藏不露,此时定然在打什么主意。没等两人开口,葛老便语重心长地说道:“往后诸事,还望二位通传一声,免得驳了冥尊的心意,我等不好交代。”

白琊和云翳连连点头称是,并不约而同地开口询问道:“那接下来,我等该如何行事?”

葛老突然面色一沉,压低声音说道:“我等已是戴罪之身,当下最重要的便是确认顾醒安危,给冥尊一个满意的答复。其他事宜,待此事后再议吧。”

两人皆是点头称是,一副为葛老马首是瞻的模样。而葛老眼神温和,但在心底已是暗自盘算起来,日后定要将这两人当做棋子,一并除去。

只是这般阴沉心思,这两人怎会知晓。而他们不过在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罢了。只是葛老暗藏都城三十载,恐怕并不是为了孤啸山庄的计划那么简单。

白琊此时已然察觉,葛老另有打算。若非如此,顾醒在初去明月楼时,以葛老的眼线,定然会出面阻止,怎会听之任之。况且其后自己已然将全盘计划告知,但这老头城府太深,不到绝境绝不开口,让自己险些身死当场。

看来,往后的日子,还需小心为上。

第九十一章 步步为营 葛老眼见两人皆是沉默不语,也觉着继续滞留此地已是毫无用处,不觉便要迈开步子往门外走去。当葛老要伸手拉开密室房门时,云澜故作神秘地挤到葛老身边,压着嗓子问道:“您老可已有全盘计划?”

葛老本欲单独行动,一来这两人心思难猜,若是亼中作梗,那么自己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二来嘛,自己若是独揽此事,成了便是大功一件,不成也可借机以表忠心,说不得还能将云澜的管辖一并拿下。

届时,就离那一枚落子,更近了一步。此时,云澜凑到身旁,葛老眼珠子滴溜溜地打着转,突然嘴唇微动,在云澜耳边说了起来。

白琊似还在为刚才之事怄气,并没有参与两人谈话的意思。但从两人神态来看,却是又在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计划。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和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共事,便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白琊快步走上近前,将两人分开后,摔门而去。葛老并未有任何不悦,反而捻着胡须目光深邃。反倒是那云澜急功近利想要讨个彩头,在其后骂骂咧咧。

三人神态皆被身藏暗处的冥尊瞧了个通透,他本意是要亲自前往明月楼打探,但碍于此时非常时期,便想借他人之手来行此事。没想到一箭三雕,还有“彩头”。

冥尊面色如常,只是那背负其后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圆珠,正在把玩。葛老和云澜商议完毕,两人一前一后结伴而出,瞧得出云澜脸上满是得意神色,而葛老却亦如往常,波澜不惊。

冥尊手指一合,那枚圆珠顿时粉碎,化为膏粉。随后便是轻轻一吹,那膏粉便洒落在两人衣衫和后脖颈上,而两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做完这一切后,冥尊才转身一跃而去。葛老下意识转头回望,却是疑惑摇头。刚才明明感觉到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虽是收敛到了极限,但得益于他的功法,还是被捕捉到了。

思量片刻后,顿时一阵冷汗自后背渗出,顷刻间将衣衫浸湿。而那云澜只道葛老刚才强打精神,年老体虚,并无在意。葛老也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吩咐云澜速速去办。云澜此时急于表现,立刻抱拳施礼,转身大步而去。

待白琊走出壹分钱庄,便被冥尊再次跟上。只是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并未让白琊察觉分毫。待白琊走到四圣兽牌坊时,冥尊才一个箭步走到白琊身边,顺势拉起她的手,往一处暗巷走去。

白琊不知缘由,便要动手。待看清来人,那一股上涌的怒火顿时被那如三九寒冬的冷意所笼罩。她并不知晓,冥尊为何尾随她,有将她带来这里?

就再白琊胡思乱想之际,冥尊突然猝不及防地松开了抓着她的手,负手而立。白琊下意识抱拳下跪,用颤巍巍地声音说道:“不知冥尊来寻属下,所谓何事?”

冥尊并没有过多废话,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都城三人,我只信你。”

此言一出,白琊如遭雷击。这话带有明显的试探意味,一则是冥尊的信任,太这份信任太过于沉重,二则便是要她站队,因为另外两人,怕是已然失信于人了。

白琊心中思量片刻,开口说道:“谢冥尊,不知接下来要如何行事,属下应当如何配合?”冥尊转身扶起白琊,眼神中多了几分温柔,却没正面回答,而是让白琊领路,前往她的青楼一叙。

白琊眼波流转,也不多言,便径直往前走去。冥尊也随即跟上,只是依旧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似怕被人察觉一般。待两人走出暗巷,混入人流中时,有一人鬼鬼祟祟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张望。

就再那人要转身离去的时候,那刚才还在百步开外的冥尊,已然出现在那人面前,随着一抬手的功夫,那人顿时化为膏粉,连渣都没剩下。

这一切被白琊看在眼里,除了后怕,还是后怕。想到自己死里逃生,不免有些庆幸。待白琊踏足霞雀大道时,一颗悬起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要知道,都城四道,霞雀道已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且经过多年经营,门客耳目众多。一楼二户三门四街五行,皆是线网,并且这么多年能在内宫和明月楼的双重打压下顽强存活,自然有过人之处。

且说那一楼,便是那白琊所依仗的青楼,作为情报机关枢纽,自然是最为门面却也最为神秘的地方。对外人而言不过是纸醉金迷的风月之地,但对懂行的江湖人而言,却是探听消息的不二之选。

只是知楼易,入楼难。

而那二户,便是青楼两位神通广大的“龟公”。作为白琊的左膀右臂,自然八面玲珑。最重要的是,两人无论江湖阅历还是人脉皆是一等一,故而才能在此处屹立不倒。

而那三门,便是这情报网的三处分支。一门迎来,二门送往,三门分拆。一门迎来天下客,二门送往万海宾。三门分拆天下事,只取一瓢定乾坤。

当三门截获情报后,便由四街悉数打理。上街只取达官贵人,下街则迎三教九流。左街一出不平事,右街悉数化无形。每日来往之人数万计,若是人人皆有求,那就乱了方寸。故而四街会将人流区分,该接的接,该杀的杀。

最后这五行,最为神秘。因为其直属那一楼白琊管辖,五行对应后唐五方天地,然这天地以五行八卦划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五行便是孤啸山庄在九渊布下的“天罗地网”。

若说前四项只管都城之事,那五行便是天下耳目。将九渊所有的消息悉数汇集于此,便于孤啸山庄各处行事。

白琊此时全然没有刚才那般姿态,昂首阔步,如那枝头凤凰,蔑视众生。要知道,凭她一介女流,若要立足,必要雷霆手段。一个不小心,便会身死魂消。

但如是多年,将这情报网管理的井井有条,实属不易。

当冥尊踏入此方天地,一瞬间便被千万目光所注视。而那白琊,却只是轻轻抬手,那些目光便消失不见。此处已然是藏匿于都城中的“一方之国”。

饶是冥尊,此时也不得不感慨,强龙难压地头蛇。

待白琊飘然身远,冥尊才快步跟上,待入那楼后,顿时眼前一阵精光闪烁,晃的睁不开眼睛。待那精光闪烁过后,映入眼帘地便是一片莺歌燕舞,酒池肉林。

那身处其中翩翩起舞的女子,腰若柳枝,眼波含情,嘴唇殷红欲滴。那扭动的身姿随着股玄编律“花枝乱颤”,似一只只蜂鸟在这群垂涎欲滴地男人中“飞舞”。让这群几欲疯狂的男人们,纷纷醉倒在温柔乡里。

而这里的装潢也是“别具匠心”,不似那寻常青楼雅舍一般,用那大红大紫来点缀。反而主色用那暖紫色打底,描绘青竹雅菊,只是那雕花盘柱耸立其间,越发显得雍容华贵中透着一丝清新脱俗。

在那雕花盘柱中间是三层三丈见方的舞台,舞台四周皆是雕龙附凤,却不是在九天云霞间飞舞,而是在那酒池肉林中穿行。而那时隐时现地云雾,将这本是死物的雕花烘托其中,似那真龙凤舞,在这别雅楼中。

除了那寻常女子外,舞台中的俏丽佳人更是婀娜妩媚。有那女子手持长笛琵琶演奏着初唐艳曲,随着音符扭动身姿,还有那身着薄纱长袖善舞,一曲唱罢,便荡尽世间繁华。

冥尊饶是定力非常,也被眼前景致惊了个呆。若不是白琊浅笑上前拉住冥尊,恐怕此时的他已然被淹没在着浑圆汹涌的“波涛”之中了。

待两人快步走上二层楼,冥尊才从那恍恍惚惚中回过神来。细细思量,竟然不觉有异,此时才品出各种滋味。原是那似有若无的烟雾之中,竟是掺杂了些许域外曼陀罗的花粉,若不是白琊及时拉住,险些着了道。

冥尊此时已是有些恼怒,正待发火之际,白琊抱拳略带歉意地说道:“属下知罪,本想出言提醒,让冥尊失态,属下罪该万死。”

兴许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冥尊并未在此事上过分纠缠,而是让白琊带路,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白琊暗自抿嘴一笑,眼波中似有真情流露。只是一晃便没了踪迹。

待两人来带一处偏室时,那嘈杂之音才戛然而止。冥尊这才开口问道:“你和手段,可见一斑啊。”白琊抿嘴一笑,言道谬赞了。客气寒暄了几句后,才开口问道:“冥尊亲自,所谓何事?”

冥尊恢复如常,冷言冷语道:“本意是逐一试探,现在看来,已是没必要了。你是否还记得,我等初入都城之时,你作势保下葛老之事?”

白琊听闻冥尊旧事重提,想到今日葛老种种以德报怨,不禁有些恼怒。便言道:“那老不死的如此对我,当初就应当让冥尊您将他斩杀当场。”

冥尊轻描淡写地说:“言重了,他是该死,但却不是现在。”

白琊有些意外,这自相矛盾的话从冥尊口中说出,着实有些奇怪。但来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那是留有后用?”

冥尊突然凑到近前,冷漠地说道:“我知你为了墨野之事劳心劳力,如今罗休已在赶来路上,你且多留心这两人,若是有何异动,可先斩后奏。”

白琊被冥尊一语道出心事,不免有些惶恐。但随即又恢复如初,开口说道:“葛老要变?”

冥尊突然冷笑了几声,不置可否地说道:“他就算有七十二变,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第九十二章 生死变数 冥尊言毕,也不等白琊言语,便推开那扇许久不曾推开的矮窗,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之中。白琊呆呆看着冥尊远去的背影,有些失神。

她在掂量这话的分量,也在拿捏这个中分寸。此时冥尊既已断定那二人有异,那便是要她站队。而这突然造访,随即尾随,步步杀机。

倘若刚才自己去与那两人碰面,恐怕此时已然身死何处都不自知了。还有那“墨野之事”,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如千斤巨石压在白琊心口,让她险些喘不过气起来。

至于罗休,白琊倒是并无担心。这闲散之人此时入都城,想来也兴不起太大风浪。据传不久前此人才身受重伤,如今贸然出庄,也不知伤势好了没有?要不然成了累赘,那才好笑。

这些年,白琊也不是没想过自立。以她的魄力、野心和手腕,本可成就一番霸业。这本就山雨欲来的后唐江湖,怎会容得下她这娇弱的身躯。

可是她却从未付诸于行动,不是不可为,而是不能为。孤啸山庄偏居一隅,却洞悉江湖万事,虽为插手庙堂,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暗中的丝网,是白琊却知之甚少。而她在后唐埋下的种子,山庄一清二楚。如一把利刃抵在她的咽喉,让她不敢有丝毫异心。

如她一般,葛老云澜亦是如此。只是不知为何,近年来葛老动作频频,本以为是贪图那一点半点的“棺材本”,想在弥留之际多积攒下财富。若是如此,也便罢了。但如今看来,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为何山庄那位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冥尊亦是有所保留。这便是她白琊不知的门道。

翻来覆去想了又想,皆是无迹可寻。白琊轻哼了声,一位花枝招展的俏丽人儿便推门而入,单膝跪地朗声说道:“楼主,唤属下何事?”

不似白琊这般清丽脱俗,她麾下莺莺燕燕皆是些沾染红尘脂粉气的风尘女子,一个比一个模样俊俏。而这来人,便是半个时辰前,在那舞台中搔首弄姿的娇艳女子。

只是现在她虽然依旧浓妆艳抹,却没有刚才那般热情似火,反倒有些拘谨。

白琊抬手示意起来说话,那女子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依旧低着头,不敢抬眼看向白琊。白琊背过身去,才开口说道:“你且去云澜处查探一下,切记,不可打草惊蛇。若有任何消息,立刻回报。”

女子抱拳领命而去,白琊这时才缓缓走到床榻处,倾身倒了下去,重重地喘息起来。刚才那股巨大压迫感的后遗症这才显露出来,若不是凭借一股内息吊着,早已瘫倒在地了。

冥尊这不经意间的试探,却是让她大感吃不消。

而此时已是月上柳梢头,那一老一少却是“人约烛灯后。”摇曳的烛火在晚风中“瑟瑟发抖”,亦如此时内心无比忐忑的云澜。

因为他从未见过此时的葛老,从未见过一个城府之深,神色内敛的人表现出如此惊恐的模样。

自两人踏出壹分钱庄的那一刻起,葛老便是心事重重。为了避嫌两人分头而行,约在此时此处碰头。而葛老还多了一个心眼,那便是差人尾随白琊,想“瞎猫碰上死耗子”,看能不能有意外惊喜。

两人在这郊外破败的茅草屋中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窗外月光朦胧,有几只不开眼的寒鸦在龇牙咧嘴的胡乱叫着,似在诉说着这个春天的冷漠。

云澜衣衫有些单薄,且这么对坐着也不是个办法。便起身要去打探情况。谁料一人跌跌撞撞冲开了屋门,还未等两人言语,便惊慌失措地颤声说道:“二子没了,连尸体都没留下,只有一堆衣物和一滩殷红粉末。”

说完便瘫坐在地上,双腿间隙处有热流涌出,脸颊上的汗水已经浸湿了眼睛。此时来报之人已是慌乱异常,突然双腿一登,昏死过去。

云澜立刻捂住鼻翼,含糊不清地说:“葛老,这是怎么回事啊?”葛老似也受到惊吓一般,身如抖笠,脸上沟壑不住抽动着。

半晌后,葛老才从颤抖干枯的双唇中挤出了两个字:“完了。”云澜不明所以,却也知道恐怕大祸已临头。

葛老突然一把抓住云澜的手臂,云澜猝不及防下,险些趺坐到地上。现在勉强用那椅凳支撑着摇摇欲坠地身体,只见他双眼赤红,瞪着葛老吼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葛老被这一声吼震地有些发聩,将另一只手握着的拐杖放在桌案上,才顺势揉了揉有些生疼的耳朵,冷冷说道:“年纪大了,但还没聋。我们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那顾醒。我与他有师徒情分,至于你嘛……”

云澜见葛老欲言又止,便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请您老一定救我小命,我作牛作马报答您啊。”

葛老将涕泗横流的云澜扶到了椅凳上,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趁着这个当口,你且亲自去一趟明月楼,就说是我差你来的,一定要见到顾醒一面。并给他捎句话,‘葛老有难,务必援手’。”

云澜在脸上抹了一把,又在那名贵绸缎的衣衫上擦了擦,方才起身抱拳,略带哭腔地说道:“谢葛老救命之恩。”

葛老挥手示意他速速去办,云澜不敢有半分迟疑,立马推门而去。此时屋内只剩下葛老和那昏死在场的探子,葛老斜眼看了看那探子,不免生出一丝怜悯。

想来自己曾经,也是如此,风里来雨里去。若不是自己机敏,加之有那么几分运气,恐怕早已成为他人的刀下亡魂了。如今自己不过想图谋一些权势,有何不可?有何不可?

况且我还有那失了半数记忆的痴儿要管,我葛老终其一生为孤啸山庄作牛作马,为何到头来就这般轻描淡写地被抹去?不甘心啊!我要抓住这仅存的机会。

就再思量之时,门再次被推开,葛老已然恢复那往常神态,还从脚下提起一壶泥胚酒,放在桌案上。对那来人笑着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进来喝一杯吧。”

来人一身黑衣遮面,显得异常阴冷。在这郊外茅草屋旁,便是一片无人问津地乱葬岗,让此时的气氛显得越发诡异。相传后唐建都不久,此处还是寻常农舍,不知是碍了哪个达官显贵的眼,便一语将此地荡了个干净。

这本是一些祖祖辈辈本本分分的庄稼人,何曾经历过这等飞来横祸,便纷纷自杀于此。久而久之,此处阴邪之气日盛,鲜有人来了。

而此时敢来此之人,若不是头脑一热误入此地,那便是对此地有所图谋,专程赶来吸纳天地滋养的阴气的。只见那黑衣人合衣而坐,端起桌案上的土胚酒仰头一饮而尽,开口言道:“好酒!好酒!”

葛老老谋深算地诡异一笑,又为那人续上一杯,才缓缓说道:“仁兄对此处可还满意?”

那黑衣人干笑了几声,如那摩擦树皮发出的声响一般,才言简意赅地说道:“甚是满意,谢葛老割爱。”

葛老意味深长地撇了眼黑衣人,手上动作不停,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自斟自引起来。而那黑衣人则接口说道:“我虽现在有伤在身,而那婆娘也被纳兰宰了,但却不妨碍接下来的行动。”

葛老依旧喝着酒,只是这次他将杯中酒凑到了烛火上,左右晃了晃,但并未有分毫洒出。待做完后便仰头一饮而尽,将那泥坯杯重重摔在地上,起身说道:“那就仰仗鸠摩大人了。”

黑衣人饮完杯中酒,忽而瞥见一人昏死在地上,便扭头看着葛老说道:“此人,可否?”葛老此时已杵着拐杖走出门外,只听见他声音渐行渐远,隐约听见一声“您请自便”,便再无声息。

那黑衣人此时已然蹲下看着那不省人事的探子,五指如钩直直抓入那人心脏处,猛地一拉。那探子顿时双目圆睁,神情惊恐地看着眼前之人,顷刻间眼神中便失去了神采。

而那黑衣人则从怀中摸出一个古朴小钟,缓慢地摇了起来。嘴中念念有词道:“天罡物极,魂兮归来。极阴聚魄。万鬼归一。”

待话语落地间,便持小钟往那探子面门一指,那探子本是圆睁的双目瞬间闭了起来,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将那双眼睛强行盖上一般。

黑衣人做完这一切,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管那探子尸体,抬脚跨出门去。此时阴风阵阵,而那黑衣人并未朝着都城方向,而是反身向那乱葬岗深处走去……

第九十三章 盘根错节 葛老一路风尘,往都城走去。亦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这孤寂清冷的夜中,淌过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但他踏足都城时,恍然间有种从地狱走到人间的错觉,刚才种种已让他焦头烂额,而那黑衣人便是他不得不留的后手。当他在禁军统领府软禁期间,并没有半分空闲。

虽一直跟那些达官显贵尔虞我诈,却也在寻求破局之法。如今局势,风雨飘摇,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而自己最大的依仗,便是手握后唐民间最大钱庄,这便是立足的根本。

有钱能使鬼推磨,恐怕就连葛老自己也想不到,这句让人嗤之以鼻的真理,居然会用在他自己身上。

当禁军统领府那位高姓家主对其百般暗示拉拢时,葛老依旧波澜不惊。因他暗地里的身份,可以断言,都城之内,无人知晓。

可当那黑衣人无端出现,又将他的秘辛和盘托出后,葛老心中坚如磐石的防线彻底被击溃。就连那端坐在堂上的高姓家主,也瞠目结舌。

他和葛老相交数十年,自认为对他了如指掌。因其背地里对葛老身份背景查了数十遍,才放心跟他有明暗往来。谁曾想,这凭空出现的黑衣人,却道出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葛老本欲否认,但在无可反驳的证据面前,低头认输。那人自称来自极北之地的无量城,名为鸠摩,随手拿出了一个物件,便让葛老目瞪口呆。

这是他们孤啸山庄特有的信物,乃是取自九渊之下百丈处的融火晶晶所炼制。但让葛老疑惑的是,此人为何会有这件东西。在他的记忆里,此物不过十二件,只有在孤啸山庄当以重任之人,才能拥有。

那黑衣人一笔带过,似说这过往不必再提。只是葛老身份被揭穿,正在谋划脱身之计时,但那高姓家主便再次邀他入伙,并许以高官厚禄。

这高家家主何等人物,这时出面拉拢,让葛老无法拒绝。

冥尊初入都城之时便已然生变,本想借着顾醒为契机修补关系,但怎料冥尊并不领情,似有抹杀之意。而明月楼亦是虎视眈眈,想夺壹分钱庄而后快。

在此等虎啸狼顾之际,当然要寻一处安身之所,方能保全这枯藁身躯。至于那许诺的高官厚禄,自然是缥缈云烟,何尝不是尔虞我诈的筹码呢?

既然承了高家家主的情,那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索性便将那郊外乱葬岗送予了无量城鸠摩,讨了个彩头。此时虽已知晓高家暗中部署,但不敢涉足太深,怕事情败露,没等到功成名就,便已身死异处。

反倒是那黑衣人有意拉拢,葛老也想套取他个中秘密,并借此反客为主。便有了这出“郎情妾意”所演变成的“狼狈为奸”。

黑衣人除自称来自无量城外,其他一概只字不提,让葛老好生无语。好在最终此人愿意出手相助,这才让葛老彻底放心。

那日被顾醒撞见高承英密会黑衣人,葛老也佯装不知,含糊过去。事后贾鸿道曾找过葛老询问此事,也被葛老含糊带过,只字不提。

今夜的月格外朦胧,亦如人心。而葛老似已打定主意,循着路径直往禁军统领府走去。因为他知道,此时只有这处地方,能护他周全了。

而早了葛老半个多时辰出发,去明月楼的云澜,此时已然换了一声朴素衣衫,用一顶毡帽盖住半张脸,在黑暗中穿行。他虽觉着葛老有所隐瞒,但不得不听命行事。

只是那年轻的面容上多了几分风霜和岁月的痕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分。他循着路径来到明月楼门外,抬头看向这并不扎眼的普通二层小楼。

不知为何,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跟今晚的月色一般,摸不清也看不透。

他轻轻敲响门扉,许久才有一人打着哈欠自内推开了院门。云澜并不知道眼前之人身份,但还是赔着笑脸问道:“小哥,深夜叨扰。麻烦引荐下,就说云忆坊云澜求见。”

那看门人许是被扰了清梦有些烦躁,但听见云忆坊三字后,顿时一个激灵,态度瞬间反转,面容和善道:“云大人稍安,我这就去通传。”

云澜点头微笑,待那人转身远去,才冷下脸来喃喃自语道:“我云澜何时受过如此屈辱?他日我定当悉数奉还。”不多时,那看门人便折返回来,温和地说道:“云大人随我来,儒老已在偏堂恭候。”

云澜闻言一喜,但迅速收敛神情。随即从袖中摸出一锭银钱,不经意间塞进了那看门人的手中。看门人面不改色,只是带路的脚程快了些。

当云澜来到偏堂之时,此前在那“招贤纳士”的入楼比试上技惊四座的儒士,必然正襟危坐,端着一杯清茶,正在聊闻细品。

见云澜到来,便示意那看门人退下。当其走进偏堂,便将那门扉一把关上,急迫之情溢于言表。而那儒士只是淡淡抬眼,并未说话。

待云澜走到近前,儒士才示意他坐下,还未他倒上了一杯茶,让他边喝边说。并不无得意地说道:“这深宫之中的贡茶,也不过如此。”

云澜此时哪里还有言谈调笑的心思,将自己的来意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说了出来。那本是波澜不惊地儒士闻言眉头一皱,开口问道:“葛老当真这么说?”

云澜不敢欺瞒,重重点了点头。儒士随即放下手中茶杯,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擦了擦沾了茶渍的手,又将绢帕整齐叠好放了回去。方才说道:“那我们的计划恐怕得提前了。”

云澜不敢怠慢,只是匆匆端起茶杯,仰头喝下。谁知这茶水尚未放凉,烫的他龇牙咧嘴,不住地吐着舌头。那儒士捋了捋鬓角的微微杂乱的发丝,又将那茶杯拿起,放在鼻下闻了闻,才说:“这茶,得细品。”

云澜此时已然有些激动,但因嘴中滚烫之意未消,只能大着舌头追问道:“儒先生可有解题之法?”

儒士将茶杯缓缓放下,才正色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等着。”云澜闻言顿感劫后重生,若是能见上那顾姓小子一面,那此事必有转机。

当儒士推开一处房门后,顾醒正盘膝在屋内床榻之上,运功调息。经过那一场恶斗之后,便随明月楼主纳兰来到此处。本以为纳兰会借机对他威逼利诱,但简简单单抛下一句“七日后再来看你”便消失不见。

如今已过两日,却是一次也没来寻过他。这次有人推门而入时,顾醒佯装继续打坐调息,但一手已经握住身后短剑,静待良机。

待眯眼看清来人,方才长舒了口气。只是以不变应万变,看来人如何说。儒士眼见顾醒尚未收敛气息,便自顾自安坐在椅凳上,并不着急。

顾醒将内息似模似样地运行一个大周天后,方才睁眼看去。故作惊讶道:“儒老何时来的,也不通传一声,折煞晚辈了。”

儒士含笑点头,开口问道:“我当叫你顾醒,还是孤星?”顾醒闻言一愣,但随即嬉皮笑脸道:“儒老哪里话,我只有一名,就叫孤星,天煞孤星。”

儒士捻着胡须点了点头,便又接口问道:“有一人想见你,且随我来。”

顾醒虽有疑虑,但还是乖巧地跟了上去。他自知眼前之人底蕴深厚,若是惹其不悦,那自己往后在明月楼的日子,恐怕就有些不好过了。

不多时,待儒士带着顾醒再次回到那偏堂时,云澜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将顾醒一把抱住。顾醒有些错愕,心底思量自己何时跟此人如此熟络了?莫非有事相求?

如是想,便假意推开云澜,面带天真笑意说道:“云大哥,别来无恙。”云澜自觉有些失态,往后退了两步才略带歉意地说道:“本该早些来看你,不料有事耽搁,才拖到现在,贤弟切莫见怪啊。”

顾醒早已知此人嘴脸,眼见如此殷勤,定是有所图谋。便开口问道:“云大哥可是遇到什么难事?需要小弟出马”云澜不置可否,朝儒士看了几眼,才在顾醒耳边小声说道:“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葛老有难,务必援手’。”

说完便走到儒士身边,耳语了几句,转身离去。

顾醒被这莫名其妙的言语弄的一头雾水,这云澜何时跟葛老有了瓜葛?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我现在身处楼内,如何援手?

儒士似乎瞧见内顾醒心思,便开口说道:“你且稍安勿躁,待七日期满,纳兰大人自由安排。”

顾醒此时方才隐约明白,恐怕这楼外的江湖,已经开始动荡不安了。至于葛老是否有难,自己是否能够援手,已经不重要了。当下最重要的是,赶紧联系冥尊,还有便是将小戚找出来。

顾醒还欲发问,儒士抬手打断,示意他言多必失。顾醒只能悻悻然闭上嘴,跟着儒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当他路过一处庭院时,他瞧见一处二层楼上人影绰绰,有一人隐约可见,在擦拭这一把长剑,一遍又一遍……

第九十四章 阳奉阴违 不知为何,当顾醒缓步走过那随着烛火摇曳的身影之下时,那人擦拭长剑的动作微微有些停滞。当顾想再想细看时,却又恢复如常。

许是这一刹那的失神,让前面带路的儒士有些嗔怪。若不是此处是前往偏堂的必经之路,说什么也不会从这里路过。因为那身白衣,总在这个时候,在这二层楼,擦拭这那柄长剑。

儒士并不知道从何时起,纳兰突然开始有了这种“习惯”。记得老一辈的人说,若是一个人开始执着,那便是有了心魔。这是一种枷锁,锁着过往和未来。

但纳兰从未对人言,哪怕是对自己或是王总管,也不曾多说一句。只是每每有人看见,他也不避讳,但倘若被他听到有谁在背后乱嚼舌根,那下场只有一个——消失。

但让儒士好奇的是,为何一个人有了心魔,还能破境天人?要知道许多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在踏足武道的修行中碌碌无为,若是有了大机缘大造化,那便能有更多的期待。

但如纳兰这般,年纪轻轻便能一飞冲天者,江湖百年来,仅此一人。儒士有些感慨,想着自己日渐花白的鬓角,不免有些黯然。

但他终究还是不甘心,人活于世,若是不去争一争!抢一抢!夺一夺!那岂不是太无趣了些?岂不是白来这人世走了一遭?

而紧随其后的顾醒,此时已紧紧拽住了拳头。当他偶然抬眼看见那人擦拭长剑,心中激起千层浪,如波涛拍打着礁石,一遍又一遍。

他恨不得立刻飞身上前,将那身白衣一枪刺穿,用那殷红来沾染那道貌岸然。可是他做不到,就是这随意的一眼,已是让他几经肝胆欲裂,两人之间的差距,已是云泥之别。

两人各怀心事,只能快步向着远处走去。而那白衣,依旧擦拭这手中的长剑,没有停歇。

待两人走远后,二层楼厢房内的纳兰才轻咳了一声,而那本是关闭着的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人闪身而入,又小心翼翼地轻轻关上。

来人单膝跪地,不敢抬头亦不敢言语。纳兰对来人视若无睹,依旧擦拭这长剑。约莫半个时辰后,才将长剑归鞘,起身缓步走向窗边,看着这夜夜如常的明月。

又是一声叹息后,纳兰才开口说道:“事情办的如何了?”那来人一身青衫,少年模样,此时已是手脚微麻。但听见纳兰问话,不敢有半分迟疑,立即回道:“已打探清楚,禁军统领府处,确有异动。”

纳兰面带温柔笑意,云淡风轻。转身将那跪地青衫扶起,示意他安坐。那人颤颤巍巍,却不敢有一丝怠慢,只是那低垂的头颅,此刻更低了些。

纳兰并未与那青衫同坐,而是又走到窗边,双手凭栏远眺。似自语又似询问道:“不知明月所及之处,是否还是这般光景?若是能出去走一走,想来也是极好的。”

青衫此时脸颊处微微有冷汗溢出,但对纳兰的莫名之言有些愕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纳兰并未责怪青衫少年的唐突,而是转身望着他说道:“你且去盯紧了,若有异动,随时来报。”那青衫少年如蒙大赦,起身抱拳快步离去。

纳兰眼见青衫走远,不免有些黯然地说道:“你们都这般惧怕我吗?”许是破境天人后心境已然不同,纳兰此时气质由内到外皆是温文尔雅,没有半分烟火杀意。

而这种透着人世间书香门第的温文尔雅,反而更能摄人心魄。

就在纳兰愣神之际,一位锦衣华服老者不请而至。纳兰微微挑眉,但却并未出言,只是淡淡瞧了一眼,便又继续着这无所事事的凭栏远眺。

锦衣华服老者对纳兰这般雅兴有些愕然,但随即便收敛神色,用一种无关痛痒地语调说道:“国主已收江南江北大小江湖门派数百,你为何一直按兵不动?”

纳兰突然转身上前一步,盯着那惨白无须的面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那锦衣华服老者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一种极其恭敬地语调说道:“属下不敢。”纳兰闻言朗声笑道:“不敢?我看你有的是天大的胆子啊。”

锦衣华服老者闻言突然一阵颤抖,但还是强装着镇静说道:“不知楼主所言何事?属下不知。”

“你可知道那日深潭之中,你遣那五皇子借机夺宝,是当我不知吗?”纳兰语调忽的一提,面容狰狞可怖。锦衣华服老者便是那日引五皇子入局的王总管,此时他汗如雨下,正思量如何开脱。

空气在这瞬间陷入凝滞,一点一滴的杀意在两人之间蔓延。王总管忽地开口叫道:“楼主可知,我引那五皇子入局,便是为我等谋划增加一筹砝码,若是他日楼主大权在握,扶持一个傀儡国主,也未尝不可啊。”

这一席话可谓是七分真来三分假,王总管本想借此机会左右逢源。谁曾想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儒士定然早早就将自己谋划之事泄漏,若是日后成事,必杀之而后快。

王总管此时心中咬牙切齿,但那面色依旧战战兢兢。纳兰闻言杀意有些松动,他并非无智之人,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不过想借此事敲打敲打王总管,一条老狗就要有老狗的样子,若是发起疯来伤了主人,那便是得不偿失。此时王总管已是跟他绑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唯有共进退才是上上之策。

可是他没有算到的是,王总管并非诚心相助,而是另有打算。一个人活的岁数久了,或多或少都有了些微末心思。况且此人一路从入门太监走到总管之职,当然没有孤掷一注的道理。

就算如今国主和纳兰都对他有所依仗,但他仍是觉得不放心,器重是一时,而利益才是一世。所以他要将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心。如今五皇子已有了自己的思量,若是自己“循循善诱”,那便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便是王总管的道。

当他来寻纳兰时,他已做好了万全的打算。果真如他所料一般,纳兰兴师问罪,自己再和盘托出,如此便能由暗转明,牵扯住两方命脉。而自己,则是那“耍猴人”。

只是纳兰对王总管并无太多期待,他深知一条老狗除了能唬人外,没了獠牙不过只是皮相而已。只是没想到,这条风烛残年的老狗,还能带给他惊喜。

那就将计就计,虽知王总管没安好心,但却可顺藤摸瓜,借此一举颠覆后唐,大事可期。

纳兰闻言后便快步上前将王总管扶起,还未他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尘,并轻言细语道:“您老辛苦了。”王总管自知计谋奏效,便也不推辞,只是佯装泪眼婆娑地说道:“老夫对楼主之心,天地可鉴。”

纳兰照单全收,将王总管搀扶着坐下,才用那平常语调说:“我怎会不知您老用心,刚才是我唐突了,切莫见怪。至于国主行事,我已有部署,王副楼主切莫挂心。”

王总管心中咯噔一下,这一句“王副楼主”可谓是一颗大大的定心丸,让此时忐忑不安的王总管稍有心安。当王总管欲开口奉承之际,纳兰又继续说道:“天色不早了,王副楼主近日操劳,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这记逐客令让王总管无所适从,但又无法拒绝。只能悻悻然起身,缓步走出门去。

但王总管走远,纳兰才轻拍了几下,一人自小窗处翻入,单膝跪地抱拳道:“楼主请吩咐。”纳兰盯着王总管远去的方向,喃喃说道:“盯死他,看他要玩什么花样。”那人抱拳领命,再次从那小窗翻出。

纳兰从王总管刚才的话语里嗅出一丝不安分地气息,虽说明面上并没有直接戳破,但却已对王总管生出了试探之心。看来,这别人家养了多年的老狗,还是喂不乖啊。

纳兰心神微荡,这翻手云覆手雨的江湖,何时才能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呢?这一盘布了十三年的棋局,如今便是到了要落子的时候了。

王总管从明月楼总坛走出后,便察觉到身后有一人尾随。只是此人身影飘忽,并未真正捕捉到那人的气息。但自己多年来对危险的感应,让他不得不信。

如此一来,纳兰已是察觉了什么?还是说只是一种试探?王总管不觉陷入沉思,但脚步却在顷刻间加快了几分。那么自此后,还是先按兵不动,免得又徒增事端。

如是想,便快步向着内宫方向走去。只是那身后之人,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当儒士将顾醒带回厢房后,便一言不发转身离去。顾醒此时拼命压抑住脑海里的波涛汹涌,让那狂暴的气息慢慢散去。他深知现在并不是报仇的最佳时机,没有实力的自己,去了不过是送死而已。

而如今困扰他的事情,便是云澜说带来的那句话。而自己身处樊笼之中,不知何时才能脱身。

第九十五章 以武服众 坐以待毙或者枯坐等待,让此时的顾醒焦躁不安。若是没有云澜的带话,恐怕现在的自己正在呼呼大睡,但云澜此时火急火燎跑来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反而让顾醒生出诸多疑虑和担忧。

就再顾醒踌躇着咬如何出楼的间隙,儒士再次登门并带来了一个不算太好却能解燃眉之急的消息。

当儒士出现在顾醒眼前时,本是焦虑万分的顾醒有恢复常态,他不能让外人看到自己的不安,这会让人生出各种猜忌。而在这天下最大的杀手组织内,这便是最为致命的。

儒士推门而入,带来了寥寥数语,“楼主令,龙首郡,暗杀。”顾醒不明所以,但这听来许是自己入楼后的第一个任务。

儒士说完便转身离去,随即有三名身形不一,长相奇特的怪人出现在门口,正探头往房内张望。顾醒借着烛火微末的火光看清那三人面容。

一人光头锃亮,脸上一颗黑痣显得格外突兀,但这人面容瘦削,黑痣反而凸显了他古怪的气质。这黑痣光头身着破烂袈裟,但光头上却没有戒疤,这人顾醒心生戒备。

要知道,若是和尚剃度出家,必然会以燃香于顶,以表决心。而眼前之人,只剃度却无戒疤,实属有形无实,莫不是个假和尚?

那光头正欲开口,忽被一人从身后抓住,一把扔了出去。那光头竟是在空中一个翻腾,稳稳落地。又有两人走到门前,但只有一人跨步来了进来,抱拳说道:“我等乃是儒老安排的帮手,我们即刻动身,不要误了时辰。”只是那声音略显阴柔,让人有些不适。

顾醒闻言便是一个鲤鱼打挺,从那床榻之上一跃而起,顺手将“银蛟”背负于身后,边走边说道:“你且说下此次任务,未免耽搁,我们路上细说。”

说完便示意那人前方带路,待出了房门,顾醒才察觉此人身形高约九尺,刚才在房内半弯着腰,竟是没有察觉。但此人脾气秉性皆是温和,不似刚才那假和尚一般莽撞。

那人也不含糊,便加快了脚步,向着龙首郡方向疾步而去。一路上,三人紧紧跟随领路人,无人开口多言。那高大之人眼见已出都城数里,便停下了脚步。

那光头假和尚兴许是个急性子,跳着脚指着那高大之人叫骂道:“好你个袁山高,你倒是说啊,让我们兄弟几个跟着瞎跑,这算个鸟事啊。”

那高大之人憨厚一笑,用极其阴柔的嗓音说道:“我叫袁嵩,嵩山的嵩。张弥勒你且记住了,下次再叫错,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便嘤嘤地笑了起来。

那光头假和尚正欲反唇相讥,不料再次被人从身后抓住,一把丢了出去。原是还有一人,一生粗布麻衣,穿着一双破烂草鞋,拿着一根漆黑扁担,一副庄稼汉模样。

那人将光头假和尚丢出数丈远后,才用一种奇怪却略显朴实的腔调说道:“袁嵩,你且说来,莫跟那屁大事就叽叽喳喳的和尚一般见识。”

袁嵩似有些惧怕此人,不敢怠慢,连忙开口说道:“楼主令,命我等四人速去龙首郡,暗杀那赊刀人。”那穿着破烂草鞋的庄稼汉连连摇头,但却并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反倒是那被丢出数丈的光头假和尚快步跑了回来,嚷嚷道:“赊刀人?我没听错吧?就凭我们几个?”

顾醒有些疑惑不解,连忙追问道:“敢问各位前辈,何谓赊刀人?”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面露阴沉之色。最终还是由那光头假和尚开口说道:“江湖传闻,九渊七国中,有一个神秘组织,名为‘赊刀’。其中所属成员,便是‘赊刀人’。他们并无其他代号,所有人皆是以‘赊刀人’自居,而此人或是你亲朋好友,或是你仇敌对家,或是你父母师长,而你却无从得知。”

顾醒听闻此言,更加一头雾水,忙不迭地开口询问道:“如此一来,我们就连要暗杀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了?”

就在光头假和尚抓着头皮踌躇之际,高大之人袁嵩再次开口说道:“这次有了一些线索,不是大海捞针。”光头假和尚顿时又开始跳脚骂娘,要将那袁嵩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一遍才肯罢休。

那庄稼汉跺了跺脚,那光头假和尚张弥勒顿时收敛,不再发一言。庄稼汉见张弥勒闭了嘴,便示意袁嵩继续说下去。那高大之人便又用他那阴柔的嗓音说道:“儒老只说,此次暗杀不只一人,据说他们在龙首郡密谋生事,还需打探清楚方能行事。”

庄稼汉明显有些恼怒,瞪着袁嵩怒喝道:“袁山高,说重点。”

高大之人明显有些不悦,但还是强装笑脸接着说道:“只知一人身份,乃是龙首郡郡守,其他便一概不知了。”待高大之人讲完,庄稼汉明显感觉此时非常棘手,不免朝顾醒望来,想征询下他的意见。

顾醒待将此次任务全盘听完后,脑中已有了打算,便开口说道:“各位前辈,既然此次暗杀时间紧任务重,我们不妨分兵作战,各司其职如何?”

三人闻言皆是一愣,但却没有打断之意。顾醒见此便又接着开口说道:“我等几人皆有过人之处,我虽不及诸位前辈神功盖世,但却也有些微末心思。按照我的盘算,先由这位前辈进城打探消息,弥勒前辈暗中策应。因袁嵩前辈身形高大,以免打草惊蛇,就由我随你在郡外策应,诸位前辈以为如何?”

三人相互对视,半晌后拿庄稼汉才开口说道:“就以你的办法来,若是不行,我等再行商议。对了,我名平常。”顾醒闻言一喜,抱拳谢过。

待四人再次启程后,顾醒才开口问道:“我等此去龙首郡,需多少时辰?”这次反而是袁嵩率先开口说道:“按照我等脚程,至少得一天一夜才能到。”

顾醒略作思量有接着问道:“这一路上,可有歇脚之处?”张弥勒有些不悦,张口说道:“你以为是去踏青啊?还要休息?”

顾醒不免有些哑然,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等一路奔波一天一夜,到时必然是那龙首郡城防最严之时。据我说知,因那后周进犯,各郡县之间已是层层戒严,要入内并非易事。况且我等已是疲乏,再强行冲关必然有所损伤,得不偿失。”

名叫平常的庄稼汉点头称是,示意顾醒接着说下去。顾醒应允便不顾张弥勒半信半疑的目光又接着说道:“不妨在一处休息片刻,一来恢复体力,二来可提前查探龙首郡当前的情况。我等以逸待劳,无往而不利。”

还未等另外两人有所反应,那光头假和尚便一跃三尺高,叫嚷着江湖豪侠哪能如此畏首畏脚,整天思来想去岂是好汉所为?说着便一脚飞踹向顾醒腰眼,要给他一记痛击。

那两人眼见张弥勒出言不逊,又作势要打,却没有半点阻止之意,反而在一旁袖手旁观。刚才那般神态已变为漠然,看来这入楼“第一单”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若要立威,当先服众。顾醒反踢一脚将“银蛟”震上半空,纵身一跃单手提枪。侧身闪过张弥勒那暴起飞踢,待落地稳住身形后,一个猛冲向前,双手一分,便将“银蛟”一分为二。

枪尖一端与臂平行,斜刺张弥勒腰眼,枪柄一端往上一顶,预防突袭。这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让另外两人看得连连咋舌。

而那张弥勒自知是碰到了硬茬,之前轻敌仅是因为从那小子身上查到到气息孱弱,且欺他年纪尚小,便有意义大欺小,以强凛弱。

只是没想到,这跟看似“软骨”的毛头小子,居然如此扎手,张弥勒一击不成,反手从怀中摸出一块木鱼,举过头顶。不承想,这简单举动竟引得另外两人目瞪口呆。

要知道,张弥勒成名兵器便是这暴雨木鱼钉,百步之内,绝无生还可能。

那叫平常的庄稼汉正欲出手阻止,不承想却被袁嵩一把拉住,只能停下脚步不再往前。顾醒不疑有他,势如惊雷,向前冲去。谁知那木鱼突然爆裂开来,那本是破绽百出的张弥勒,一瞬间被那细如牛毛的铁钉所包围。

随着那股气息外泄,那些铁钉在一瞬间往外激射而去。顾醒此时已是避无可避,双手一合便将“银蛟”合拢,双手飞速旋转起来。

饶是顾醒反应迅速,在这么近的距离被数以万计的铁钉迎面暴击,也决然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顿时顾醒身体多处溢出点点殷红。

铁钉转瞬即逝,张弥勒跌落在地,重重喘着粗气,刚才那一击似已用尽丹田的全部的内劲。而顾醒这边虽护住了要害,依旧站立不倒。但情况却是不容乐观,血流如注。

顾醒咬着牙,突然气息暴涨,射入体内的铁钉在内息的冲击下飞飞透体而出。将那还在喘着粗气的张弥勒射成了刺猬。张弥勒顿时疼的在地上打起了滚来。

而顾醒这才长舒了口气,扯下一块衣衫,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面容淡然地说道:“劳烦两位,待到歇脚处帮我寻一套合适衣衫,我这个模样太过扎眼。”

那庄稼汉点了点头,对顾醒投来赞许目光,并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瓶,抛给了顾醒,示意他服下疗伤药。而在一旁的袁嵩,快步走到张弥勒身边,一把将那光头假和尚提起,再运转内息一拍,那些扎入张弥勒身体的铁钉纷纷脱落。

张弥勒从疼痛中回转神来,轻声呻吟了起来。眼见顾醒跟没事人一样,张弥勒又气又恼,这任务还没开始,便赔了夫人又折兵。要知道,他这木鱼,可是用一只少一只啊。

第九十六章 三人成虎 而此时自己的身体,也是痛痒难耐。而那孤姓小子,除了浑身是血外,却没看出半点不适。这让本就有些吃痛的张弥勒又一阵长吁短叹。

什么世道啊,自己好歹也是成名多年的江湖中人,没想到竟然栽在了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粗通武艺”的小子手里。又是一阵钻心疼痛,险些又昏死过去。

高大汉子眼见张弥勒疼的死去活来,便要从怀中摸出一物。谁料却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抓住,他未曾抬眼也知道,庄稼汉平常用不容置疑的态度,让他不可出手相助。

袁嵩有些恼怒,但却不便此时表露,便也就将那伸到一半的手抽了回来。庄稼汉平常眼见张弥勒几尽昏厥,才开口说道:“袁嵩,你可知为何我不让你救他?”

袁嵩从硕大的鼻孔中冷哼了一声,似有不满,却不也不想回答这明知故问。庄稼汉平常从一旁老槐树前拿起铁扁担,袁嵩斜眼瞧了瞧,便将眼睛闭了起来,不再言语,似要默默接受这一切。

但那双抱着张弥勒的双手,却源源不断地往张弥勒体内输送内劲,以稳住他的摇摇欲坠地心神。

顾醒此时已是肝胆欲裂,不承想那暴雨木鱼钉“后劲如此之大”,那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铁钉上,分明是淬了剧毒。若不是自己在姑姑调教下早已百毒不侵,现在恐怕只剩下一滩烂肉了。

想到姑姑,顾醒有些黯然神伤。庄稼汉平安只道他是还没缓过劲来,便也没过多在意,而是将那铁扁担高高举起,似随时要拍下一般。

顾醒在片刻功夫后便神色如常,双手向前一指,运内劲于指尖,反手点中自己膻中穴和鹰窗穴。但那内劲由指尖流入穴道后,又左右开弓,两指点中期门穴和章门穴。

随后便盘膝而坐,从怀中摸出一个骨瓷小瓶,从中倒出一颗腥臭丹药,一口服下。这还是那日自孤啸山庄而出时,从姑姑房间“搜刮”来的疗伤圣药,虽是气味难闻,但却能有活血化瘀的奇效。

但顾醒再次睁开眼睛,本是痛痒难耐的身体,此时已渐渐停止了颤抖,反而又一股清凉自丹田处升起,慢慢扩散到全身。

顾醒眼见那庄稼汉平常要一扁担打在袁嵩头顶,来不及细想便快步上前,一把将其拦下。同时反手一颗腥臭丹药叩开张弥勒紧闭牙关,塞了进去。

这一系列操作在行云流水,仿佛反复演练了无数遍一样。

庄稼汉平常本就犹豫不决,在他看来,袁嵩如此护着张弥勒,难保以后不会闯出什么祸事来。倒不如现在当头棒喝,让这对难兄难弟长长心,开开眼。

谁曾想本还是自身难保的孤星,突然以诡异身法从背后出手,化解了眼前的僵局。袁嵩见那高举的铁扁担迟迟未曾落下,便悄悄睁开了眼,偷瞄平常。

虽是心有余悸,但却是长舒了口气。低头看时,手中的张弥勒已是气息平稳,方才知晓是那孤姓小子的“灵丹妙药”起了作用,不禁朝他投了感激目光。

而顾醒则是照单全收,淡然一笑,指着张弥勒笑骂道:“你这厮好生狠毒,用这卑劣手段。若不是小爷还有几分底子,怕就要着了你的道。”

庄稼汉平常虽不知顾醒为何这么快就恢复如常,但也不禁佩服他这身法和心胸,抱拳朗声道:“我兄弟三人,自此时起便以孤兄马首是瞻。”

这边才开口,那半蹲在地的袁嵩和挣扎着咬爬起来的张弥勒,也连连附和称是。要知道,在刚才儒士刚颁下急令时,这三人还是一脸心高气傲的嘴脸。

而此时虽说嘴上说着佩服,但心底里是何想法,却是不得而知。若非如此,岂会有刚才那一出拼了命的试探。只是就连张弥勒或许也没料到,自己会和“自己人”切磋的时候用出那独门绝技。

这本是他保命的底牌,现在却是暴露无遗了。而就在四人假意寒暄客套之际,一袭黑衣飒然飘远,消失在夜色之中。顾醒顿时扭头望去,却是连半个人影也没瞧到。

庄稼汉平常见顾醒面色异样,便关切地问道:“孤兄,可是发现了什么?”顾醒本无意深交,便随口打发了几句。那三人也无意深聊,便也作罢。

倒是那张弥勒恢复些精神后,便叫嚷着要继续赶路。庄稼汉平常见两人确无大碍,便让袁嵩将张弥勒抗起,继续上路。虽说张弥勒有些抗拒,但碍于此时的状况,也不得不从了。

眼见袁嵩眉开眼笑,似捡到了天大便宜,让顾醒疑惑不解。庄稼汉平常瞧见顾醒低头思量,便打趣地说道:“要是我说袁嵩仰慕张弥勒,你信吗?”

此言一出,空气瞬间凝滞。顾醒缓缓转动脖颈朝那两人看去,已是瞪大了眼睛,同时那快速张开的嘴巴,几乎要塞进一个沙包大的拳头才肯罢休。

但那两人全然不顾顾醒惊异目光,只是时不时打闹嬉戏,显得格外亲密。待顾醒转头看来,庄稼汉平常望向那两人的目光竟是那般温暖,全然没了刚才那般的冷冽。

这三人身上,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呢?顾醒不禁歪着头,“叮叮咚咚”。原是脑袋不由自主地撞在那柄“银蛟”强身上,在这清冷的夜里,显得是那般有趣……

顾醒和这三兄弟一起,疾步前行。那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而顾醒只能和那庄稼汉平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那江湖阅历那不可逾越的鸿沟,两人拼了命也聊不到一块去。

只能双双闭嘴不言,默默赶路。

这身形各异的四人,倒是为这有些清冷的夜凭添了几缕烟火气。偶有几只不知名的飞鸟掠过,顾醒也无暇抬头打望,只是埋头赶路。

除了那点点稀疏月光从那已是漆黑一片茂密树林间跌落,再无半点光亮。而四人似有默契一般,竟都没摸出身上的火折子,仅仅凭借肉眼捕捉到的那一明一暗的月光,疾步前行。

若此时有好事之人用那量尺来比较,三人之间竟是离的分毫不差,若有一根无形绳索将这三人串了起来,规律动作着。若是探明其中缘由,到也算不上默契。

行走江湖都不可避免的要赶夜路,而传闻中便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说法,“若是三人成排并肩而行,那居中一人必然死于非命,若是三人前后而行,那需保持相当距离。”

至于此言自何处而起,又是如何众人皆信,已不可考。只是多年来大家一直保持着这样习惯,据说没有敢轻易尝试,因为但凡以身试法之人,都死于非命。

所以顾醒虽有疑虑,但却也尾随其后,不敢多跨一步。

就在此时,走在最前的袁嵩突然停住了脚步,而那庄稼汉平常也随即停滞不前。顾醒不知发生了何事,便也停步,屏息敛声。这处已出那茂密树林,虽看不清眼前景致,但可从星星点点光亮判断,此处不久前才发生过一场争斗。

因为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直直往那鼻腔里钻,让人浑身难受。这是被那袁嵩扛在肩上的张弥勒开口言道:“好重的杀气啊。”

袁嵩不自觉地将张弥勒放了下来,张弥勒左右伸了伸有些僵硬的双脚,又双开膀子转动了几下,才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带血的泥土,拿到鼻前嗅了嗅。

那庄稼汉子和那高大袁嵩,亦是如法炮制,抓起了一把泥土,嗅了起来。

待三人起身,顾醒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亥时三刻”“三波人马”“两人逃脱”,这三句话分别从那三人嘴里说出来,顾醒从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便一把抽出身后“银蛟”,低声问道:“可是官家所为?”

那张弥勒突然倒退数步,从腰间摸出一个物件,似要动手。袁嵩眼见张弥勒如临大敌,不敢大意,便向前一步,双脚一踏,若那山峦挡在众人面前。

而只有那庄稼汉子则是将那铁扁担抗在了肩上,不由分说地往前站了一步,跟他两位兄弟比肩而立。这三人虽说脾气秉性各不相同,但在此时却是同仇敌忾,让顾醒不禁刮目相看。

就在顾醒愣神间,一股巨大杀意自其身后土地里溢出,随即便一人自那已被鲜血所浸透的泥土下暴起而出。顾醒连忙横枪于胸前。

刚才那一场不明不白的拼斗让他丹田中蕴藏的内心已是损失过半,此时面对如此凌厉的攻势,只能硬着头皮拼命接下,根本没有丝毫还手的机会。

而在顾醒身后的三兄弟,此时也面临着同样的窘境,只是他们对付的不是一人,而是三人。

就如事先安排好的戏码,一人对一人,顾醒和三兄弟跟那四人便战在了一起。虽说用“银蛟”堪堪挡下刚才那破土一击,但已是虎口发麻,险些脱手。

而那三兄弟中,除了庄稼汉平常外,两人也是异常吃力,渐渐落了下风。

顾醒眼看就要被那人一击毙命,不觉往后一退,随即大声吼道:“不可恋战,各个击破。”这句话让那三兄弟如梦初醒,随顾醒转身一枪刺来,三人默契般闪身让出了一个缝隙,将那冲杀过来的刺客扎了个透心凉。

眼见一击得手,四人便要乘胜追击,但那另外三名刺客却是眼见不敌,便作势要逃。而那张弥勒一咬牙,突然一声暴喝,似要一雪前耻般,又从怀中摸出一个木鱼,只是这个比刚才对付顾醒时用的,体量小了许多。

庄稼汉平常和袁嵩都默契后撤,顺带夹起顾醒,跳到临近的一棵大树树干上。张弥勒吃一堑长一智,将那木鱼往前一递,用之前手中之物再往前一指,便转身如脱兔般往后逃窜。

就在跑出没百步远,就听见身后齐刷刷地一声惨叫,三名气焰嚣张的刺客,已是倒在地上不停抽搐,身上不时有暗红淌出,已然气绝了。

这时树干上三人才一跃而起,来到张弥勒身侧,漠然地看着前方。

第九十七章 寒鸦生辰 这一趟看似稀疏平常的任务,却在半道上差点栽了跟头。出师未捷先遇险,看来并不是一个好兆头。张弥勒待三人来到近前,才壮起胆子,准备俯身查探。

或是觉得那破烂袈裟拖沓的有些碍事,张弥勒不耐烦抓取往身后一抛,险些打在袁嵩脸上。高大汉子不以为意,只是往后挪了几步,双手环胸,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顾醒不明所以,只能有样学样。不过为了看清张弥勒手上的动作,顾醒绕到了一侧,也半蹲了下来。张弥勒见顾醒凑了上来,没好气地说:“咋滴?小子,你也想学那仵作手艺?”

顾醒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那两人要这般自觉地往后挪,原是张弥勒还有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手艺傍身。顾醒一时间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好奇看看,不妨事。”

说完便露出一脸天真无邪的苦笑,看的张弥勒脸上本是紧绷的肌肉一阵抽搐。或许,此前眼前的顾醒,比那躺在地上的四人,还要显得阴森诡异。

张弥勒抬手示意顾醒往后挪一挪,随即从袖口暗袋中摸出一双略泛银光的软甲手套,顾醒瞧着有些眼熟,便要探手上前。不承想张弥勒一把打下顾醒贼兮兮的手,迅速将那手套戴上,便开始验起尸来。

跟顾醒想象中却是不同,张弥勒独独将那一具被顾醒洞穿胸膛,早已凉透的刺客拉了出来。一把扯开那冰冷尸体的衣衫,用极其温柔且异常专业的动作在那尸体胸腔上下摸索着。

“看来,张弥勒确实是那深藏不露之人,若不是嘴碎了些,或许还能跟他攀攀交情,聊聊这医道。”顾醒边想着便朝张弥勒摸索之处看去。

张弥勒此时满脸疑惑神色,在那腹腔处反复按压了三次,皆是啧啧称奇。待找到确定位置后,才反手从身后抽出一把精巧小刀,抬手一刀刺下。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不假思索便是信手拈来,顾醒看到张弥勒这一手,不经拍手叫好,“张兄这手‘探囊取物’已是炉火纯青,配上那把解剖刀,实在让孤某佩服。”

张弥勒闻言慢慢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问道:“什么刀?”

顾醒这才意识到言语有失,连忙岔开话题问道:“张兄是摸到什么了吗?”还用那一脸期待的神情望着张弥勒。

张弥勒翻了个白眼,手上动作不停,持刀手往那尸体腹腔一下一拉,另一只手便顺势一把将那剖开处的一物抓出。随即起身走向袁嵩和平常。

两人眼见张弥勒持一物而来,皆是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顾醒连忙起身跑了过去,看到那东西时,便有一种闻之欲呕地冲动呼之欲出。随即转身跑到一旁,哇哇大口吐了起来。张弥勒面带轻蔑之色,撇了顾醒一眼便再次回头凝望那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相似在看一件心爱之物。

半晌后,庄稼汉平常才抬手指着那东西问道:“当真是此物?”张弥勒满脸愁容,但也不得不点头承认。那高大身影顿时蹲下,一拍大腿略带哭腔地说道:“这下完了。”

庄稼汉平常闻言怒斥道:“一个大老爷们,慌什么慌?”顾醒吐完顿时腹中饥饿难耐,但却是毫无食欲,如此背道而驰的折磨,让他身心俱疲。

但还是挪步来到近前,尽量不看那东西,只是开口问道:“出了何事,让诸位前辈如此忧心?”

张弥勒随手将那团黑漆漆的东西往身后一抛,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葫芦,弹开木塞后便往那握过“脏东西”的软甲手套上倒。

顿时一股腥臭之气升腾,众人都捂着鼻子连退数步,却无一人出声指责。待张弥勒做完这一切将那双软甲手套小心翼翼收好后,顾醒才亦步亦趋的挪到近前,试探问道:“张前辈,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弥勒并没有直接回答顾醒问题,而是抬头望向平常,征求同意。待平常点头应允后,张弥勒才一反常态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惹祸了,惹了大麻烦了。”

顾醒一头雾水,连忙追问道:“此话何意?”

张弥勒重重叹息,“那四人乃是西川淬鸦谷的死士,在此处埋伏定然不是为了我等,而是在等一笔更大的买卖。只是我等误打误撞将这四人击杀,若是那笔买卖被我等搅和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顾醒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将“银蛟”背负身后,走到那几具尸体近前,蹲下身来。张弥勒眼见顾醒有意查探,连忙出言阻止道:“摸伸手,有剧毒。”

顾醒感激一笑,收回了手上动作,指着其中一具尸体的半闭的眼睑问道:“这是什么?”

庄稼汉平常面色铁青,一字一顿地说:“那便是西川淬鸦谷独有的标志——寒鸦祭。见此如见西川谷主,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我等眼拙,才贸然出手,若是刚才退避三舍,后能有一线生机。”

顾醒心中暗自盘算,抬头望向三人说:“三位前辈切莫担心,我等有明月楼依仗,兴许还有转机。”三人闻言皆是重重叹息,张弥勒略感无奈地说道:“明月楼虽日渐势大,但毕竟杀手组织。但那淬鸦谷连绵千年,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是明月楼能比的。”

“况且,当下已是百年大气候的当口,若非如此,我等岂会如此胆寒。若是那生辰纲因我等出手有了闪失,就算十座明月楼都无济于事。”

顾醒此时才明白,当世江湖自己知之甚少,还有这般隐世高门。但转念一想,已是做了,那便一不做二不休,说完也不等其余三人反应,便从怀中摸出火折子,作势要将这四具尸体烧个一干二净。

庄稼汉等三人自知已是退无可退,只能任由顾醒“胡来”。待收拾完这一切,天边已是泛起了鱼肚白。顾醒又用“银蛟”草草挖出一个大坑,算是将这四人薄葬。

江湖飘摇,孤灯坠影。谁不是那无根浮萍,雨打风吹去。奈何总归是奈何,不得还是不得,所以只能对抗这命运,向着到不了的彼岸,拼命游去。

只是这河水太过湍急,而那暗流涌动却是防不胜防。而那河上撑着竹筏的摆渡人,却是唯利是图,利欲熏心。任那溺水之众,却是飘然远去,视若不见。

这红尘中的江湖,这乱世中的颠沛流离,又有谁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前世已逝,今生绝不妥协。顾醒握着拳头,有些泛黄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缕缕殷红顺着指背滴落,滴落到这已被鲜血染红的土壤里,一滴一滴……

张弥勒有些释然,上前拍了拍顾醒肩膀,这一对此前还剑拔弩张的对头,如今却似那亲兄弟一般,彼此惺惺相惜。

这一场争斗,将四人命运暂时捆绑在一起,但眼前更重要的,还是如期完成明月楼交办的任务。因为在那隐匿之处,或许有那么几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来不及伤感,顾醒甩了甩本血水浸湿的手掌,撕下一块衣袖一分为二,草草包扎后便再次上路。

只是这一路四人走的更加小心,就连一直絮絮叨叨的张弥勒,也破天荒的闭上了嘴。而那庄稼汉平常,更是眉头紧锁,愁云满面。

唯有那高大汉子袁嵩,虽说也是有些心事,却不似两人这般明显,眼见顾醒看向他,也回报以淡然一笑。顾醒心中释然,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待四人走了约摸三个多时辰,便来到一处看似客栈的却显得有些简陋的建筑前。除顾醒外三人皆是快步走了进去,顾醒虽有疑虑,但也随着走了进去。

待四人走进那客栈落座,一名小二模样的斜嘴青年便快步迎了上来。抽下挂在肩上的抹布,麻利地在四人落座的桌上大开大合地擦了擦,才开口问道:“四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这斜嘴青年言语清晰,虽说这张嘴有些歪斜,却并不影响他言语,反而给人一种身残志坚的印象。张弥勒拍了拍肚子,也不等其余三人言语,便自做主张地说道:“五斤酱牛肉,三斤悦来春,四碟花生米,十个大馒头。”

小二闻言斜嘴一笑,口中说着客官稍等,便一溜烟小跑而去。袁嵩此时开口说道:“这小二不是我等熟识之人,或是有诈。”

庄稼汉平常点了点头,示意众人切莫声张,见机行事。

顾醒此时已有些按捺不住,此前虽有入世,却如蜻蜓点水,并未过多停留。这次一趟,一定要好生学学,这江湖中的一套规矩,自己以后行事,也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

想到这里,顾醒便正襟危坐,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看得三人皆是忍俊不禁,为这有些窒息的气氛添了一丝童趣。不多时,那小二便单手拖盘飞奔而来。

只见他脚下生风,却不似寻常颠来倒去,反而走的稳稳当当,一看就是有武功底子傍身。这一点被四人看在眼里,皆是暗暗运起了气息。

小二快速将那几盘酒菜放到桌上,说了声“客官慢用”后,便转身向着其他客人走去。只是他这转身看似稀疏平常,却是那身法卓绝之辈才能使出的功法,虽说有意隐藏,但无形之中却流露出蛛丝马迹。

第九十八章 把酒尽欢 待小二走远,四人便凑到一起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有了刚才的那一场埋伏截杀,这四人皆是心有余悸。虽说顾醒不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但那庄稼汉平常三人,却是越发小心了。

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是曾经“仗剑行天下,把酒问平生”的太平盛世,充斥着各类诡谲的阴谋暗斗,还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当明月楼异军突起,如一颗石子坠入千丈深潭,激起千层浪后,这看似太平的江湖便让人开始有些琢磨不透了。那些百年家族门派也顺势而为,要么依附权贵,要么割据一方,表面虽是恭顺,但暗地里却是动作频频。

都想在这久违的乱世中,分一杯羹。

而那庄稼汉平常三人,皆是历经大浪淘沙的苟延残喘之辈。只想在这乱世中图谋一丝生机,若不是为了生计不得不听命于明月楼,早已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谁又能真正把握自己的命运呢?

这次任务本不该三人前来,但奈何明月楼主点名三人相随,所有才有了这一路的不情不愿。好在三人和顾醒不打不相识,如今也算是有些交情,方便行事。

庄稼汉平常压低嗓音,示意三人凑到近前,用手指在那浑浊的杯中酒中蘸了蘸,左右四顾无人确认无人关注后才在那有些年岁的旗木矮桌上写下四个小字——此处有诈。

顾醒眉头紧锁,双手不自觉地搅在了一起,身体也开始缓缓紧缩,垂下的双手缓缓摸向腰间的短剑。此时若是贸然去拿身后银枪,未免过于引人注目。

在这乡野客栈,四人的出现本就格外打眼,若是行为举止让人察觉到什么,那不免又会引发一场争斗。而四人此时皆是略感疲惫,还有两人有伤在身,实在不宜冲动行事。

张弥勒眼见顾醒神情紧绷,好死不死地在桌下重重踩了顾醒一脚,满脸嬉皮神色。而顾醒本欲发怒站起,但眼见周遭之人皆是有意无意瞥向他们,便耐着性子问:“死光头,你干嘛?”

张弥勒这才压低嗓子,小声说道:“小子,你表现的太明显了。”

顾醒不解摇头,袁嵩突然一把搂过顾醒的肩膀,夹起一块酱牛肉就要塞进他嘴里。边塞边说:“你若是再将手放在剑柄上,我等这顿饭就吃不安生了。”

顾醒几口将那塞进嘴里的酱牛肉咽下,含糊不清地说:“这牛肉问道实在不错,大家都吃啊。”这话中有话,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分,那些本是有意无意望向这边的陌生人,此时全然收回了目光,开始吃了起来。

顾醒心中暗松了口气,庄稼汉平常又伸手蘸了蘸酒水,在桌上写道:“聪明”。顾醒洒然一笑,也学着大伙敞开吃了起来。

他本意是伺机而动,可谁曾想周遭之人皆是虎狼之辈,不免有些神经紧张。但三人多方暗示以不变应万变,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先吃饱再说。

心中所思消解疑虑,手上动作不免也加快了几分。张弥勒眼见顾醒胃口大开,忙不迭地用筷子挡住所剩不多的酱牛肉,苦着脸说道:“这小子原来这么能吃啊。”

顾醒也不客气,又捞起一壶酒,往喉咙里灌去。不成想,这酒实在是烈了些,许是乡野客栈来往之人多时僻陋之辈,故而准备的酒水也是辛辣异常,倒是那回口的酱香让人难忘。

顾醒忽觉胃中一顿翻滚,许是刚才喝的有些急了,一时酒意上涌,但张弥勒眼疾手快,一把捂住顾醒呼之欲出的“珍馐”,半强迫半哀求地让顾醒重新咽了回去。

这下可好,待那团“珍馐”下肚,顾醒抬头打了个重重的饱嗝,声音之大让附近几桌食客纷纷皱眉侧目。待这一口浊气呼出,顾醒才用那沾满血迹的袖管擦了擦嘴,笑着说道:“果真是好酒。”

店小二本在招呼客人,听见顾醒言语,爽朗一笑,“这位客官定是那酒里的行家,我们店的‘嘣大碗’可是十里八乡远近驰名,童叟无欺啊。”

顾醒连连拍手谦虚,还未等三人言语,那店小二又提了一坛子“嘣大碗”,“铛”的一声放在了四人桌上,满脸堆笑地望着顾醒有些泛红的脸说:“客官可否再来三碗?若是喝了,那这桌酒钱便免了。”

此话一出,其余酒客皆是立声起哄,嚷嚷着“自古英雄出少年”“好酒千杯不醉”“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退缩”等“豪言壮语”,让平安等三人听的一阵头破发麻。

虽说不知这店小二是何来路,但输人不输阵,岂有不喝的道理?顾醒眼见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便也硬气起身,站在了长凳上朗声说道:“请各位江湖朋友做个见证,若是我一口干下,那这桌酒菜就承阁下的情了。”

说完便抓起那酒坛,一把扯掉上面的泥封“红盖头”,一把举过头顶,开始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那庄稼汉平安本是有意阻止,实在不愿意顾醒大出风头引人关注。但奈何张弥勒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加油助威,将那客栈中的气氛一瞬间便掀到了高潮。

人潮人海中,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顾醒那坛中酒,一会儿工夫,便是一滴不剩。待他将那坛子放下时,脚步有些踉跄,两颊绯红,看来是有些上头了。

但却还是强打着精神吼道:“感谢各位江湖朋友捧场,感谢店小二招待。”说完便仰头倒了下去。那众看客本意是图个新鲜热闹,要知道,这“嘣大碗”名气如此之大,可是有讲究的。

话说大唐初年,太平盛世。百姓具有定所,休养生息。不知是哪位酿酒师傅在酿酒期间打了个盹,虽说没有误了太多时辰,但却是这酒糟已经发酵过久,不能再要了。

那酿酒师傅实在舍不得糟蹋这好不容易种来的粮食,便从灶房中摸了一块硬糖,丢入其中。本意是融合酒糟,适度缓甜。不成想那酿出的酒味醇香绵柔,入口辛辣回味悠长,成了人间佳品。

后又有好事者饮此酒,用泥坯碗仰头饮下,状若疯魔。待那碗酒入喉,便一口嘣下泥坯碗碗沿,再将碗重重掷下,顿时碗碎酒入千肠。据他言明,个中滋味便是让他当个神仙都不换。自此,这酒便有了个雅俗共赏的诨名“嘣大碗”。要说这酒哪里好,店小二确实没有说谎,方圆十里八乡,都从这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客栈进酒,已有二十余载。

顾醒这一口闷干下一坛子“嘣大碗”,本是店小二故意刁难,但谁知顾醒还真将这坛子酒一饮而尽,虽说最后已是醉的不省人事,但却赢得了周遭江湖人士的一众拍手叫好。

要知道,行走江湖,最忌婆婆妈妈。像顾醒这般直来直去的豪爽之辈,最对他们胃口。

而那店小二也是借坡下驴,扬手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是有谁想试试,不妨举手示意,我亦免之。”店小二此言即是言明也是服众,那群看客虽说图个热闹,但还是有所耳闻此人的厉害。

虽说此人面目可憎,但那手段可不是江湖中那些三脚猫能比的。只是他对这四人这般“关照”,恐怕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就再话音刚落之际,一人慵懒地举起了一双如布满老树朽皮的手,用沉稳浑厚的中年男人独有的磁性嗓音说道:“给我来一坛。”

刚才顾醒壮胆接下时,那人并未参与其中。只是优哉游哉地喝着小酒吃着花生米,看着这群江湖众人起哄,不时摇头叹气。没想到那小子居然一口气将那一斤多的“嘣大碗”一口干下,不得不说,“英雄出少年”。

至少,在酒桌上,已是出类拔萃。

店小二闻言扯了扯嘴角,本是歪斜的嘴变得更加极端。只见他黑着脸又从那柜台后的酒窖中拿出一坛“嘣大碗”,抬手便扔了过去。

那人也不恼,只是抬手接下,按在了矮桌上,发出沉闷声响。

店小二明显有些诧异,不知为何内劲如此浑厚的路人会出现在这不起眼的乡野客栈中。那人接下一坛子“嘣大碗”,化掌如钩便插入那泥封之中,抬手便仰头灌下。

没有顾醒喝时那般勉强,反而多了几分从容不迫。也不过片刻功夫,那一坛子酒便被那人喝了个精光,待放下酒坛后,那人抬手一掷,将那酒坛又抛了回去。

店小二抬手接下,竟隐隐后退了几分。

待稳住身形,那人爽朗笑道:“不愧是‘嘣大碗’,名不虚传。老夫不虚此行。”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听见有人发声说道:“原来是郡守大人,难道如此海量。”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纷纷起身抱拳行礼,一时间本是熙熙攘攘的客栈,变得寂静无声,全是拜礼之人。

那喝酒之人面色如常,开口说道:“我自是闲来无事出来走走,大家不必如此多礼。既然有缘在此相聚,那这顿便饭我便请了。”

说完起身抱拳,快步向柜台走去。本有人想起身再说什么,也被身旁同伴拉住,小声嘀咕,“郡守大人最忌别人婆婆妈妈,刚才见那小子如此豪爽,定是激起心中快意,你不可上前误了他人雅兴。”

郡守快步走到柜台前,从腰间摸出一锭银钱,递给那店小二,便负手转身离去。

第九十九章 医者仁心 此时,除了昏昏欲睡地顾醒,其他人皆是目不转睛盯着郡守大人远去的方向。而那同桌的另外三人,面沉似水,心中暗自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就再刚才那人被人“拆穿”身份后,庄稼汉平常三人就意欲动手,但碍于眼前闲杂人太多,权衡再三还是决定放弃。眼看着顾醒陷入昏睡中,众人也只得耐着性子,来日方长。

不过好在已经知道任务目标身份,总比大海捞针来的要强些。心中一番思量,便抬手示意店小二过来。本是阴云满面的店小二,眼见张弥勒招呼,便立马满脸堆笑,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三人已是打定了主意,便开口要了两间上房,先休息下再走。或是担心这四人就此离开,本还是有些焦虑的店小二闻言后喜笑颜开,连忙领着四人前往后院上房。顾醒则被袁嵩架着,有些连路都不会走了。

待安顿好四人,店小二才缓步离去。庄稼汉平安站在门扉处,听着外面的动静,待店小二脚步声走远,才缓缓推开房门,走进了隔壁房间。

而本是醉的不省人事的顾醒,此时悠悠醒转过来。

刚才那一顿拼酒,本是会要了他半条小命。可他在刚才摸向剑柄之际,从袖口中掐了一颗解酒大补丸在手中,顺着那一碗“嘣大碗”服下。

只是没料到药性太冲,险些吐了出来。随着药效化开便灵台清明如常,才敢状着胆子去接这“烫手山芋”。

随后便将计就计,顺势而为。不成想却将那“目标人物”引了出来,实在是意外之喜。只是这三人鬼鬼祟祟,撇开自己密谋,又所谓何事呢?

江湖事,江湖了。虽说有了过命的交情,但还是不能将自己的全部信任和性命交予对方,所以顾醒才留了个心眼,他也想看看,这三人和店小二到底有什么打算。

隔壁争论之声渐起,顾醒附耳上墙,便听到张弥勒那粗大嗓门吼道:“难道我等要在此处坐以待毙?那小子已是喝的不省人事,他逞强也就算了,还要连累我等。”说完便重重拍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庄稼汉平常压着嗓子用阴冷的声音说道:“张弥勒,不要命啦。虽说孤姓小子逞能,但却引出了那‘赊刀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现在唯一的威胁,就是那店小二。我等在明,他在暗,要加强戒备,别着了道。”

许久不曾言语的袁嵩突然开口说道:“不如我们将孤小子放在这里当做人质,先去龙首郡执行任务,如何?”

其余两人闻言陷入良久沉默,半晌后庄稼汉平常才说道:“你难道忘了临行前儒老的嘱托了吗?若是不能护他周全,我等便是叛逃也将被明月楼无休止地追杀。”

“这也不行,那也不便,现在当如何是好?”张弥勒有些恼怒,跳着脚怒喝道。

又是良久沉默后,庄稼汉平常走到两人身边,用机会听不见的声音对二人说了几句,袁嵩重重哼了一声,张弥勒虽有不满,也只能默认。

顾醒竖起耳朵贴身靠墙,也未能听清三人言语,不免有些担心。忽又察觉平常推门而出,立刻反身躺下,佯装酣睡未醒。待平常走入房间,在那桌案前坐定,顾醒亦如往常,装作陷入昏睡之中。

只听那庄稼汉平常喃喃自语道:“孤小子,你好命,我等又岂是贱命。若不是你那副好心肠,此时便将你交予那店小二又何妨?怪只怪我心太软,在你身上看见了崽子的模样。若不是当年战乱,兴许也有你这般大了。”

顾醒听到这里,再也绷不住内心的悸动,翻身坐起问道:“平常大叔,能讲讲你的故事吗?我想听。”庄稼汉平常本在愣愣出神,不觉顾醒已是醒转,顿时面色微红,有些愠怒。

但那怒色转瞬即逝,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光景,才幽幽开口,“你真想听?都快十四年了,不成有人问起,我都快忘了。”

顾醒盘膝而坐,用手托着腮帮子说道:“人在江湖不知归处,不过,谁又想一出世便入这江湖呢?谁不想寻一处世外桃源,跟自己心爱之人相伴到老呢?若是膝下有子,那岂天伦之乐更让人向往。”

顾醒这番非孩童言语让庄稼汉平安有些愣神,不觉问道:“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对岁月对伦常的感悟啊?”

顾醒抿嘴一笑,并未回答。而是催促着平常大叔,讲出心中的过往。在顾醒看来,平常大叔在自己昏睡之际的真情流露,绝无半点虚假,刚才那“秋毫之言”,定是护着自己,想到这里,心中略略有些温暖。

但那庄稼汉平常只是摇头叹气,并没有要谈及过往的意思,反而起身来到门扉处,附耳上前,听了起来。顾醒本意拉拢,却未能如愿,不免有些恍然若失。

但见平常如临大敌,便也起身,握住银枪,严阵以待。

门外的风声急促,似那奔腾的野马,在无边无际地草原上驰骋。而那门内两人,如那套马的汉子,等待着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

风声越发紧了,这已不是寻常天气的缘故,是那气息流转扰乱了风的轨迹。而隔壁两人也快步走到房门前,顾醒分明从他们急促的脚步声中,听见了一丝不安。

待一阵大风将房门吹开,一名干痩人影一跃而入,手持一柄森寒短刃,直指庄稼汉咽喉。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其实已在门内四人掌握之中。眼见平安遇敌,顾醒枪出如龙,直向那来人胸口,势要一击必杀。让那来人始料未及的是,本是伶仃大醉的小子,居然从旁偷袭。

便抽刀后撤,但也被顾醒袭来的银枪划破握刀的手臂,顿时鲜血如注。

只见那来人余出两指点在伤口处,那本是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便止住了外泄。那人又扯下一块衣袖,将那伤口一捆一拉,就作势要继续冲杀过来。

此前还是如那飞蛾扑火顾孤注一掷的刺客,此时却身形诡异莫名。只见他闪身跃出门外,跳上二楼围栏,将那握刀反向与手臂并行,又从后背摸出一把不知名暗器,向那追出的两人掷去。

此时那两人已是避无可避,袁嵩来不及多想,便将张弥勒已把拉入怀中,用那后背硬生生接下着数百颗不知名的暗器。而当那刺客眼见一击得手后,也不恋战,便跳下围栏,翻身出墙,不见了踪影。

此时的袁嵩,已是牙关紧锁。那高大身躯微微颤抖,但抱着张弥勒的手,却是怎么也没有松开。

张弥勒此时已是急的满头大汗,开口叫嚷着平常快来帮忙。待两人将袁嵩附近房间卧躺在床榻上时,才看清袁嵩背部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张弥勒已是急的双眼血丝遍布,不由分说便抓住顾醒衣衫,要将他兴师问罪。顾醒此时并未挣扎,只是闭着眼睛,等待着张弥勒的发泄。

庄稼汉平常上前将二人分开,开口责问道:“此时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吗?我等连对方来路都没探明,便折损了一人,你们还有心思在这争什么长短高低。”

张弥勒还欲争辩,袁嵩抬手拉住了他的袈裟,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但在三人看来,袁嵩此时已是上气不接下去,已经有些支撑不下去了。顾醒来不及多想,便急切地说道:“快些去取一盆清水来。”

说完便抬了根小凳端坐在床榻前,听着袁嵩气若游丝地呻吟,一把扯开了那件有些破旧一衣衫。平常一脚将那张弥勒踹出门去,张弥勒借势屁颠屁颠的跑开,并嚷嚷着马上接水回来。

待那后背露出来,一阵恶臭已是弥漫开来。两人不禁捂住了口鼻,但却未挪动半步。待张弥勒将那盆清水端来,眼见袁嵩已是陷入昏迷,又是一阵哭天抢地。

免不了又被平常连踢带拽,让他别在此时碍事。虽说张弥勒粗通医术,但那对死人还有一套,对救人就是一窍不通了。此时两人只得死马当活马医,相信顾醒了。

顾醒从怀中摸出寒玉金针,在那桌案上一抖铺开。从腰间抽出短剑,拿出火折子反复烧灼,才小心翼翼地从袁嵩身上一颗一颗地卸下那嵌入肉里的不知名暗器。

这暗器十分泛着幽蓝光泽,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已是淬了剧毒。但顾醒将那些暗器悉数取下,袁嵩宽大的后背已是坑坑洼洼。

顾醒不由分说收刀入鞘,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将里面三粒白色药丸导出,撬开袁嵩紧闭牙关抚着喉咙让他服下,这才缓了口气说道:“如此一来,就是些皮外伤了。”

两人抢上前去,看着此前还是气若游丝的袁嵩已是有了些生气,不免心里安定了许多。转身抱拳对顾醒说道:“顾兄弟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医术,他日定能扬名立万,名动八方。”

顾醒连连摆手,浅笑不已。他们哪里知道,自己从姑姑处带走的疗伤药已是不多,此次事急从权,不然决计舍不得将这些药给一个外人吃。

第一百章 见机行事 虽说事急从权,那不过是表面的说辞,若是从心而论,只能四字概之——医者仁心。

人心隔肚皮,终究是看不清摸不透,但既然走上了医道,那便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也许,在外人看来这是非常时刻的非常之法,但在顾醒看来,这便是自己心中的道。

自记事起至今,虽说一直坎坎坷坷,但却从未失去本心,也未能触摸到心中的道。何谓道?可能就连道家圣人也未必讲得清楚。

但佛家一句禅机却道出了个中奥妙,“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自己的道不是别人告诉你该怎么做,是你认定了便可奋不顾身的去做,哪怕遭遇千难万险,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万劫不复。

这便是道。

顾醒起身走到了门扉处,好让两人安心照看已有了些气息的袁嵩。四人一路行至此处,虽说不甚和睦,但至少目前还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其中一人“跌落水中”,那这条船便将瞬间倾覆。

顾醒侧耳倾听门外响动,随口问道:“可知那暗器是何来路?这般不要钱不要命的撒,是否过于财大气粗了?”

张弥勒闻言便是一动,将那软甲手套戴上,便伸手从那已是暗红一片的水中捞了一个出来。走到桌案前坐定,顺手抽了一根顾醒放在桌案上的寒玉金针,便扎在了暗器上面。

顾醒扭头看时已是气得七窍生烟,上前一步将那寒玉金针夺了过来,拿出火折子反复炙烤,待那黑色血迹散去,才肯罢休。

张弥勒不知缘由,只认为顾醒小人小气,便从怀中摸出一物,摊在桌案上,又将那不知名暗器放在上面。随即手上一动,那柄“手术刀”顺势而出。

不知是对此物确实不知,还是惧怕上面沾染的剧毒,张弥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顾醒抢上前来,一把夺过张弥勒的家伙什,“滚一边去。”

张弥勒正在踌躇是否下手,既然有人代劳,那边恭敬不如从命。眼见顾醒已经准备下刀,便起身后撤。平常许是对这暗器并无研究,也挪到了袁嵩身前,将其挡住,怕有异变。

顾醒上下左右仔细打量这不知名暗器,用那“手术刀”往那暗器上轻轻戳去,不料那暗器竟是软绵绵的一团,那包裹其中的黑水有了宣泄的口中,便都涌了出来,一瞬间就淌了一桌。

张弥勒在一旁不无得意的嘲笑道:“我早有先见之明,你小子还是着了道。”那神情就像娶了一个十七八岁的黄花大闺女,喜上眉梢。

顾醒对张弥勒的冷嘲热讽并不在意,只是盯着那团黑漆漆的污水,神情凝重。待看了半晌,便将头凑了上去,嗅了嗅。一股刺鼻气味冲入鼻腔,引发剧烈咳嗽。

顾醒抬起头时,平常和张弥勒用看怪物的眼神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顾醒觉着有些好笑,“你们想试试?”两人连忙摆手摇头,那拒绝之意已是不能再多了。

但出于好奇,张弥勒还是开口询问道:“这暗器中包裹的是何物,为何如此腥臭?”

顾醒扭头神秘兮兮地望着张弥勒,半晌后才吐出几个字:“不告诉你”。说完便将那柄“手术刀”递还给张弥勒。张弥勒此时哪敢去接,摆了摆手说:“送给你了,不用还,不用还。”

顾醒佯装客气,一个劲地往张弥勒身前递,张弥勒连连后退,似对那贴身之物非常害怕。顾醒之所以这样做,便是想戏耍打压张弥勒嚣张气焰,这人脾气秉性过于乖张,得寸进尺之事没少做,落井下石肯定也少不了他。

待平常出言相劝,顾醒才收回了手,摸出火折子在那柄“手术刀”上反复炙烤,待恢复如常后才收回衣袖中。张弥勒眼见顾醒手刀,面露不舍之色便要开口要回。

顾醒哪会给他这种机会,连忙催促他出去弄两身干净衣服,如今顾醒和袁嵩皆是衣衫破烂,满身血污。就算他们不在意,那来往百姓看见,还不吓个半死。若是报了官,那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待张弥勒不情不愿出了房门后,顾醒才扭头对平常说道:“此物上淬有剧毒,而其中更是包含蛊毒,用心实在歹毒啊。

平常闻言眉头紧锁,俯身查探袁嵩身上的情况后,才站起身来说道:“刚才交手时我便有所警觉,只是一时间没记起是何人何物,如今你说来,我便想起了一些江湖旧事。”

“哦?那便快快说来。”顾醒急切地问道。

“若真如你所说,此物上有剧毒,内有蛊毒,那定是蜀中唐门弃徒唐流雨的杰作了。”平常双手环于胸前,面色凝重地说道。

“未曾听过?是何来路?很厉害吗?”顾醒不置可否。

“你可知那蜀中唐门,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制毒用毒的行家。而那唐流雨,便是其中的翘楚。”平常言语间,有意无意地撇着门扉处,似在担心有人偷听。

说道此处,张弥勒推门而入,顾醒明显感觉平常暗松了口气。张弥勒一回来就没好气的嘟囔道:“那店小二真不是个东西,就两件衣服,居然讹了我五锭银钱,我走前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平常闻言怒喝道:“你找他买的?”

“有何不妥,这方圆十里内就这么一间客栈,而除那那人以外,还有谁有衣服卖给俺们啊。”张弥勒一脸不悦地辩解道。

此时顾醒出言调和,“平常兄不必过于紧张,兵者,诡道也。我等卖个破绽,那人恐怕不敢轻举妄动。”

张弥勒眼见顾醒出言相帮,便有得意神色浮现。平常抬眼瞪来,张弥勒又偃旗息鼓,乖乖坐在了一旁的地上。

顾醒眼见此景便是无奈一笑,这已是出世江湖多年的前辈,为何行事还如此幼稚,就连个稚童都不如?平常也是摇头叹息,徒有匹夫之勇,却无惊世之谋。

看来,这便是儒老让他们三人多听顾醒话的原因。

待顾醒接过张弥勒递过来的衣衫,将那一身污秽长衫褪去,那半身血点在两人眼前展露无遗。顾醒倒觉无事,张弥勒此时已是有些羞愧,赔着笑脸言道:“孤兄弟受苦了,我下手没轻重,还望海涵。”

此时,张弥勒已然明白,若是不能仰仗顾醒的智谋,他们三人恐怕走不出这间乡野客栈。而一旁的平常,见张弥勒突然开窍,也是欣慰一笑。

待顾醒换好衣衫,整了整行装后,才压低嗓音凑到两人近前说道:“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那店小二必然上门查探,我等只需将计就计,佯装我也身受重伤。到那时,店小二定然放松警惕,我等便可关门打狗,一举摸清此处行事,方可从长计议。”

两人闻言皆是点头称是,不知不觉中,顾醒在两人心中的地位有了显著提高。行走江湖,除了胆识和武力外,那便是过人的智谋和出其不意的手段了。

纵然此时的顾醒只有那微不足道的四阶上品武力,而另外两人顶天也不过五阶中品,要对付一个不知深浅的店小二,只能步步为营。

果不其然,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店小二便来到四人门外,敲门问道:“客官可有什么吩咐,本店特地准备了酒菜,给诸位享用。”

顾醒朝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个立即心领神会。平常已是挪到了袁嵩身边,待动起手来,可护其周全。顾醒则将那堆血迹衣物批在身上,倒在那盆漆黑暗器旁边,口吐白沫。

而张弥勒则是缓步走向门扉,打开插销,探出半个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将那酒菜给我吧。”店小二邪魅一笑,没等张弥勒伸手便从一旁推门而入,眼见屋内场景先是一惊,随即便将那酒菜放在桌上,转身要逃。

而此时张弥勒已将房门紧锁,店小二本就是打探虚实,没有动手的打算,但眼见去路被堵,已无逃跑的可能,便将身上的衣衫一扯,露出一身漆黑劲装,朗声说道:“你四人已去其二,还有什么资格与我叫板?”

张弥勒冷笑了几声,并未答话。只是从身后摸出一把短刃,步步紧逼。而在一旁的平常,纹丝不动,似准备就这样看一出好戏。

此时躺在地上佯装口吐白沫的顾醒,眼见那人步步后撤,猛地从地上弹起,随手抽出腰间短剑,便将那店小二一举擒下。

店小二此时已是吓德双脚发软,他深知这些江湖中的亡命之徒,若是出言不逊,便会立刻身首异处。

张弥勒张上近前,一把掐住那店小二的脖子,示意顾醒将他捆了。顾醒反手接过平常递过来的绳子,将那店小二捆了个结结实实。

不知何处有流水之声,待三人看去便是哑然失笑。原来那店小二已是吓的尿了裤子。只是那哗啦啦后的滴滴答答,让本是凝重的气氛搞笑莫名。

此时,三人将那店小二按在了墙角,形成包围之势。那白天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店小二,此时竟如一只缩头乌龟一样,面露谄媚神色,望着眼前三人。

第一百零一章 险象环生 庄稼汉平常察觉有异,突然拉着两人疾步后撤,并开口说道:“此人脚步轻浮,并无轻功底子,更别说内劲加持,恐怕有变。”

当三人已退无可退,如临大敌之际。店小二脸部一阵抽搐扭曲,连带着被捆绑住的身体也跟着不规则的扭曲起来。这诡异一幕让众人皆是倒下了一口凉气。

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三笑化骨粉?”那已是扭曲到了极限的店小二头颅和胸膛悉数炸裂开来,不断迸射出的殷红混合着一股异香在整个房间中弥散开来。

平常立刻奔至床榻一把捂住袁嵩口鼻,并回头示意两人照做。

顾醒不敢怠慢,已是将口鼻捂了个严严实实。张弥勒趁着这个当口,迅速跑到窗边,想要一把推开那扇窗外。谁料这窗户无论怎么推都纹丝未动,让众人本是沉到谷底的心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来不及多想,平常一把将袁嵩提起负于背上,快步来到房门前,一脚踹开了虚掩的房门。顾醒和张弥勒紧随其后,四人鱼贯而出。

此时客栈人声鼎沸,来往之众熙熙攘攘。有那勾肩搭背已是醉的不省人事的酒徒,还有那动手动脚的乡野俗客和他姘头,为这乡野客栈添了几缕烟火气。

平常本欲下楼,但见此时场景不免有些顾虑。张弥勒却是当机立断,一脚踹在了平常屁/股上,瞪着已是充血泛红的双眼喝道:“老大,你还在等什么?快逃。”

平常这才如梦方醒,许是刚才吸入那异香扰乱了心神,一时间竟然失了判断。张弥勒一马当先跳下二楼,窜入那熙攘人流之中。

顾醒在其后拖住袁嵩高大却疲软的身躯,缓步走下台阶。未曾想到的是,不知是那来犯之人过于自信,还是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四人的逃离并未遇到阻碍,反而顺利从客栈中溜了出去。

一种劫后余生之感,在四人心中浮现,但却伴随着另一种隐忧。还来不及歇脚片刻,平常便再次扛起袁嵩,催促两人快快上路。

这一路行来,月明星稀,偶有几声夜啼,也是转瞬即逝。万籁寂静的夜,总需要一些故事或事故来点缀。若是这样便过去,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顾醒行在最后,手握“银蛟”冷目环顾,看着有些萧索的夜色,已然绷紧了神经。那过目即逝的枯藤老树,已没有昏鸦栖于其上,有的只是寥寥几缕残枝,摇摇欲坠。

纵然已是这般光景,那老树竟也能发出新芽,向着滋养的大地,回报最本真的感谢。

顾醒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不知是经历了两场生死之交的感悟,还是被那异香迷了心智,顾醒使劲甩了甩有些昏昏欲睡的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该来的始终要来,平常骤然停步不前,将袁嵩轻轻放在一处青石旁安顿。才转身向前,将那铁扁担抬起指向前方,“不知何路英雄在此,能否行个方便?我等感激不尽。”

张弥勒此时亦是如临大敌,疾步赶到袁嵩身边,左右挪步,防着暗中的杀手。待一阵温厚的声音划破这寂静的夜,顾醒才明白,有些事,避不开也躲不掉。

就如佛家因果之数,你种下了因,便得食那果。因果循环,如此往复。

“各位走的这般着急,是有什么要事吗?”那人言语间带着一丝戏谑,往前走了两步。待众人看清他面容,皆是面露诧异之色。刚才明明已是粉身碎骨的店小二,为何此时会出现在此?

莫非?他不是人?而是……

就在四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那人开口解惑道:“想必四位不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可知有一物为‘面皮’?”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面露恍然之色,但手上动作却没有松懈半分。

张弥勒眼见此人步步紧逼,不免心中有些急躁。他四下环顾,眼见此处目之所及皆是旷野,只有不远处有连绵起伏的矮山,影影绰绰。

打定主意后便快步走上前,小声对两人说道:“我先佯攻,你带着袁嵩往那边跑,一旦入了山林间,此人便奈何不了我们了。

平常此时已是无计可施,回望顾醒,后者也是微微点头。这店小二打扮的来人,内劲修为从那散发出的威压来看,已在四人之上。若是四人连手,或有一搏之力,如今这般折损,只能智取了。

那店小二模样之人竟也不出手,看着三人鬼鬼祟祟,出言讥讽道:“你们商量好了没?谁先上路?”张弥勒歪头谄媚一笑,双手负后一跃而起,忽从身后抽出一并短刃,当头劈下。

嘴中还念念有词道:“我等还为逍遥快活,不妨先送阁下一程?”

那店小二侧身躲过着凌厉一击,轻描淡写往身前一推,张弥勒忽觉一股巨力袭来,连忙抬手格挡。饶是如此,也被震非数丈,用短刃插地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不待他再次出手,那店小二已飘然而至,身法诡谲,如影随形。平安本是要去背起袁嵩逃命,眼见张弥勒不敌,也顾不上他们之前的计划,连忙迎了上去,一记“醍醐灌顶”就往那来人头顶砸去。

顾醒此时已是气得七窍生烟,本是一出佯攻后撤的计划,却被这两人演成了“武松打虎”硬碰硬。

如今只能顺势而为,顾醒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喂给袁嵩服下。此时袁嵩已是恢复了些力气,虽说还不能起身,但精气神已是恢复大半。他看着两人和那店小二捉对厮杀,不免心中一凛。

顾醒附耳宽慰,“你且休息片刻,待药效激发,你再援后手。”

这是一步险棋,两人已将原本计划全盘打乱,顾醒只能将计就计,用袁嵩来当着局中的“神之一手”。要知道,那枚药丸可是大补之物,可在短时间内激发人的潜能,但反噬也是非常严重。

此时也来不及多想,若是连命都保不住,那其他都是放屁。便反手提起银枪,便缓步为疾行,马步起,跃空飞刺向那拦路之人。

店小二本是跟那两人战的游刃有余,瞥见顾醒长枪而至,便是震开缠斗两人,准备全力接下这一击。本欲偷袭的顾醒,此时转换身形,携枪在前,双手紧握枪柄,运足内劲注入枪身。

顿时“银蛟”一声嘶鸣,若那蛟龙出海气势磅礴。那店小二邪魅一笑,口中喝道:“好枪”。也不等那二人再次攻来,后脚轻踏便迎了上来。

那两人分明看见一道残影转瞬即逝,而那踏下土地处,已是被踩蹋了一个凹洞。

当那店小二欺身近前,顾醒长枪随念而至。虽说武力内劲皆是不如,但有贾鸿道所授“惊艳一枪”加持,或能拼上一拼。

顾醒左手拖枪直刺店小二面门,右手迅速抽出短剑击其腰眼,这上下两路的配合,若是换作寻常人,早已被一击毙命。但那店小二武力何等身后,一把抓住迎门而来“银蛟”,反手一扭。

顾醒虎口一阵发麻,手上的力道不觉加重了几分。而那袭去腰眼的短剑,毫无悬念地被一个抬腿击飞,险些划伤顾醒面门,让他不得不迅速后撤。

那店小二岂能给顾醒喘息之机,立马便掌为爪,作那“饿虎扑食”状,便杀将过来。而身后两人早已急红了眼,一把短刃和一根扁担随即而至,但却被店小二外泄内劲纷纷震开。

已是生死间,顾醒眼神一凛,将那银枪横于胸前,往前一挺。店小二变爪为蛇形,绕开顾醒格挡,往那咽喉处扎来。眼见顾醒再也抗不下这一击,便会立即身死。

而那两人已是来不及援手,本是一记后手的袁嵩,从那青石处暴起,飞扑向那店小二,让那本是击向顾醒的蛇形攻势,硬生生扎入了自己的胸膛。而袁嵩用那宽阔的双手,一把将那店小二紧紧抱住,亦如那时候,护住张弥勒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想保护的人,是顾醒。

平常和张弥勒同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暴喝,顾醒眼睑忽然一凉,有股热流涌出,来不及擦拭,便将那“银蛟”一分为二,矮身一纵,双手一合,将“银蛟”于左右深深插入了店小二的腰间。

店小二一阵刺痛,气息暴涨,要间两人震开。但奈何双掌嵌入袁嵩胸膛,一时间竟拔不出来。而顾醒将双枪插入,并未停下手上动作,却是双手一扭,慢慢将双枪往自己身前拉来。

已是急红了双眼的平安,一跃而去又重重劈下,砸在店小二头顶,顿时鲜血如注。

张弥勒更加丧心病狂,从怀中掏出暴雨木鱼钉,用尽全身力气按进了店小二身体里。顾醒眼见张弥勒发了疯,立刻抽出银枪,反身拉住袁嵩,便借势后撤。

平常一击得手,也不恋战,疾步后撤,还一把擒住发狂的张弥勒,拼命将他往后拉。

四人脱身后撤片刻,只听见一阵闷响,那本不可一世,超凡脱俗的店小二,此时已被炸的不成人形,倒在地上阵阵抽搐,眼神惊恐地看着前方。

怕是到死也不敢相信,自己能身死此地。

第一百零二章 山高尽摧 顾醒已是承受不了袁嵩那高大身躯的重压,只能侧身将他让到地上。平常两人才急切地绕了过来,关切地看着袁嵩。本是遭了重创的袁嵩,此时气息断断续续,还不停地咳出鲜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张弥勒呆愣了片刻,便起身要向那已是死人的店小二冲去,被平常拦腰抱住。饶是张弥勒拼命挣扎,平常也只是闭着眼,不肯松开,眼泪在这一刻开始缓缓决堤。

顾醒俯身蹲下,探手往前查探袁嵩气息,被一旁强劲有力的手掌握住,顾醒内心已是翻江倒海,泪眼婆娑。江湖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本是有些寂寥的夜,此时偏偏滴滴答答,下起了小雨。雨水顺着三人的脸颊,包裹着热流滴落,滴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而那已是奄奄一息的袁嵩,此时却双手撑地,缓缓支撑起血肉模糊的身体,拼命挤出一丝笑容。用满是鲜血的双唇,含糊不清地呼唤着同伴。

张弥勒声嘶力竭后便瘫软下来,连带着平常也是仰头倒在了地上。见袁嵩有了动作,两人便一跃而起,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倒袁嵩。

顾醒那已是沾满血污的脑袋,轻轻摇了摇,并没有勇气说出一句话来。而那两人却一反常态,出奇的平静,只是这般望着袁嵩,淡然地笑着,任凭眼泪滑落。

袁嵩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拼命将双手搭在了两人肩上,含糊不清地说道:“弥勒,别伤心了,我们不是还没去那塞北看骆驼吗?你今后若去了那地,记得替我去问问,是不是背上真有两个鼓起的包,像那婆姨胸前……”

随着一阵剧烈咳嗽打断,张弥勒除了拼命点头,已是哭成了泪人。

袁嵩将放在平常肩膀上的手不觉加重了些,飒然说道:“老大,我走了,张弥勒就拜托你了。”说完有抬起头望着顾醒,一直傻笑着。

多年后,当顾醒回忆起那晚袁嵩的笑容,便会陷入回忆,也如这般痴傻地笑着。也许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大的善意,便是临终别离前最后真挚地笑容吧。

当袁嵩放在两人肩膀上的双臂没来由地滑落时,天空中的涌动忽然有短暂的停滞,那本是断断续续地小雨,突然转了性一般,一股脑地往下宣泄。

三人就这般傻愣愣地望着带着笑容的袁嵩,久久不愿起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平常才将袁嵩扶了起来,背在了身上。张弥勒顾不上擦拭满脸的雨水,从怀中摸出一根绳子,递给了顾醒。

顾醒默契接过,将袁嵩的尸体捆在了平常身上,三人缓步向着那处连绵起伏的矮山走去。

本是尘土飞扬的路此时却是一片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顾醒和张弥勒两人,走的有些吃力。然而背着袁嵩的平常,却走的那么稳健,亦如走在马蹄踏过无数遍的官道上,稳稳当当。

许是不愿再让背上的兄弟受一点颠簸,纵然在不久前已是将内息耗损殆尽,也拼命维持住那仅存的安稳。也许,这便是对兄弟最后的安慰。

三人来到矮山脚下,抬眼向上望去。天边已泛起了耀眼红霞,如那女子面容,煞是可爱。

平常小心翼翼地解开绳子放下袁嵩,将他平稳放在一处略显干燥的草垛上。又从一旁扯了一把被雨水沾染的杂草,使劲甩了甩,再轻轻擦拭袁嵩脸上的血迹。

张弥勒没有言语,只是淡淡看了眼已是双目紧闭地袁嵩,走到矮山脚下,俯身用手丈量起来。似对袁嵩身高烂熟于心,张弥勒用短刃一笔便划出了一个坑。

顾醒快步走了上去,抽出短剑,加入其中。两人默默挖着土,本是被雨水浸泡过的泥土,挖起来顺畅异常,但两人却挖的很慢,很慢。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顾醒才一把将张弥勒从那坑中拉起,两人站在一旁,望着平常。

平常则是一把抱起袁嵩,如抱起一个心爱女子,小心地往那处土坑走去。待来到近前,平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臂一沉,险些将袁嵩滑落。

原是站在一旁的两人,抢上前来,接手慢慢将袁嵩放了下去。

待那土坑被袁嵩填满,平常和张弥勒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大声呜咽起来。顾醒虽不知三人之间到底经历过什么,但从这两人的撕心裂肺来看,手足情深也不过如此。

顾醒只得从旁寻来一块朽木,一剑劈下,将那半块木板和短剑悉数交予平常,平常面露感激之色,便洋洋洒洒写下亡兄袁嵩之墓几个字。

顾醒虽不识那行云流水,却知那字字泣血,字字剜心。

待平常写就,张弥勒一把抢过,在掌心划开一道口子,覆于那半块刻字朽木之上。那自掌心流出的鲜血,将那几个字悉数染红,而那张弥勒,却是不愿放开。

顾醒知那两人已是痛彻心扉,便自作主张将土掩下,再伤心怀。

做完这一切,已是日上三竿,平常恢复了些许理智,催促着张弥勒赶紧将块朽木插下。顾醒已绕到两人身后,率先一步跪了下去。

张弥勒虽说不舍,却还是将那半块刻字朽木深深插入土包前的泥土中,不住地看着,抚摸着,抚摸着……

平常却是不忍,一把将张弥勒拉回,退了几步和顾醒平行,也跪了下去。三人默契抬首重磕,三拜后才缓缓起身,往那龙首郡走去。两人面上皆是泪水,却未有擦拭。

多年后,再次故地重游,顾醒才知道那天的年岁,丁酉年壬寅月乙丑日。

经历生死离别已是寻常的顾醒,不知为何,眼睛又有了几分酸涩。是袁嵩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还是最后那抹真挚笑容?还是被三人深厚的感情所感动?

也许都有吧,也许只是一时心悸,谁知道呢?谁又真正在乎呢?

三人一路无话,袁嵩的死成了三人迈不过的心结。或许,来到龙首郡,完成了那任务,便能解脱吧。毕竟是因此事而起,但愿能就此而终。

走过那片荒凉,映入眼帘地是那暖春美景,翠绿欲滴。一处一景,临近龙首郡,就连那郊外的花草,也变得别致了些。

但三人无心欣赏这引人入胜的美景,他们心中迫切地想去完成,那不知能否完成的任务。若是按照他们现在的情形,或许是九死一生。

但即便如此,平常和张弥勒也没有一刻的耽搁,亦如赴死,往那龙首郡北城门奔去。

之前的计划已然不能如约实施,三人整了整着装,便随着来往人流,向城门靠近。待到近前才发现,龙首郡外已被堵的水泄不通,本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致,也被这呱躁所沾染,让人无心再看。

不知是何人嚎了一句,“大家赶紧冲进去,晚了就怕会死在外面。”那本就蠢蠢欲动的众人,开始拼命往城门处涌去。那些官军势单力薄,本就仗着一身甲胄唬唬人。

但谁曾想这群流民这般不要命,也被吓傻在当场。突然一阵惊呼声响起,本还往前冲的流民开始四散奔逃,一人于城门前横刀立马,将一人斩于近前。

一阵骚乱后,流民再次汇聚在一起。要知道,在这乱世,势单力薄已是常态,若是报团取暖,或许有一线生机。见用强硬闯已是不能,一人从那群流民中走出,抱拳朗声道:“请大人高抬贵手,给我等一条生路。”

那立于城门前的持刀军士,将长刀抗于肩上,向前走了两步。那群流民眼见此人走来,便纷纷后撤,怕引火烧身。而那说话之人虽有些颤抖,却是巍然不动,似要抗争到底。

持刀军士走到离那人数步之遥才停住脚步,粗声粗气地说道:“尔等从何处来?”

那流民为首之人突然跪倒在地,重重磕头后才带着哭腔说道:“我等原是那陇州凤翔人士,因近年兵戈四起,连连征战,我等只能背井离乡,去寻那一线生机。来到此处本意是想在那城外寻一处贫瘠之地,落脚为安。谁知此处贼人出没,已杀了我们中数人,不得已才来贵地寻求庇护,望大人能通融通融,给我等一条活路。”

那持刀军士本欲出言拒绝,正欲开口一人缓步走来,轻轻拍了拍那人肩膀,那持刀军士正欲发火,转身看见来人便面露恭敬之色,地收抱拳言道:“郡守大人。”

此人便是昨日出现在乡野客栈的龙首郡郡守,只是此时锦衣玉带,不似昨日那般粗鄙。三人藏于人群之中,看见来人皆是心中一凛,但却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郡守轻声斥退持刀军士,将那跪地之人扶起,才朗声说道:“既然是我后唐子民,断然没有不救之理,皇甫权,速去安排,悉数接纳,不得有误。”

那持刀军士恭敬地应了一声“诺”,便转身快步向城门走去。那郡守大人就这简单一句,便尽揽人心。

持刀军士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返回城门前,走到郡守身前抱拳说道:“启禀大人,已安排妥当,可让流民随我入城。”

龙首郡郡守面色一沉,厉声喝道:“流民?皇甫权你给我听清楚了,是后唐百姓,倘若今后让我再听见这两字,你便不用再当这校尉了。”

皇甫权闻言下跪,俯首贴地,连声称是,却是不敢有半分不悦。龙首郡郡守见皇甫权战战兢兢,便单膝跪地,双手一抬,将那皇甫校尉扶了起来。

皇甫权本是战战兢兢地神情变得有些复杂,龙首郡郡守则轻声细语地说道:“皇甫校尉,我无意责怪你,但你须明白,同为后唐子民,何为重?何为轻?”

皇甫权不敢抬首看那郡守如炬双目,只能重重点头,口中称道:“是属下失言,此后定不会再犯。”龙首郡郡守这才满意点头,并让皇甫权带着众人往城门内走去。

第一百零三章 流民入城 皇甫权抱拳领命,一手按在那有些锈迹斑驳的九环刀刀柄上,往前站了一步。轻了轻喉咙才扯着嗓门说道:“尔等皆是后唐子民,入城之事责无旁贷。但入我龙首郡,也请遵守此地的规矩,若是有暗中作乱之辈,杀无赦。”

皇甫权厉声言明后,便向那本已是饥肠辘辘的流民投来不太友善的目光,许是瞧着这群流民,跟那蝼蚁并无区别。而刚才还在其身后,负手而立的龙首郡郡守,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那流民里为首的那人,踮起脚使劲往皇甫权身后张望,并没瞧见郡守大人身影,本已是挺直的腰杆,却是慢慢软了下来。眼见即将成为众矢之的,不自觉地缓步后撤,挤入了流民之中。

那藏匿在流民中的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免心生惧意。刚才那一番激烈,在寻常人看确是地方父母官仗义执言,一番晓以大义可谓是拿捏地分化不差。

但在三人看来,不过是郡守大人和皇甫校尉演的一出“双簧”罢了。若是任凭流民聚集,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乱子,但若是借势收一波人心,刚柔并济,料定了那帮人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这也就是,郡守大人言毕即走的根本原因。

顾醒在心中盘算清楚,差点就拍手叫好。但此时光景,还需低调行事,别生出了什么事端。皇甫权见众人已无刚才那般悸动,便朝城门处招了招手。

四名披甲兵士立刻快步跑来,在皇甫权面前站定,昂首挺胸,却是战战兢兢。顾醒不禁暗自思量,“看来此人治军极严,寻常时已是这般,那入沙场,定能所向披靡。”

皇甫权当然不知此时人群中已混入了明月楼的细作,只当是陇州凤翔逃难来的流民,便抬手一挥,朗声言道:“尔等随他们四人先行入城,自会有人安排住所和吃食,其他事情,容后再议。”

流民中一阵骚动,但在数人冷声呵斥下,片刻后又恢复平静。那四名披甲兵士抬手招呼,众人便排着队,跟着前面的人,有序入城,虽偶有拉扯推嚷,也迫于眼前形势,不敢过于呱躁。

当三人与那皇甫权擦肩而过时,明显感觉到一股不弱于五阶初品的内劲,不免心中一凛,手心中也捏出了缕缕冷汗。看来此次任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当三人随着人流入城后,眼前街景让人眼前一亮。有别于后唐都城的奢华和绚丽,龙首郡街道虽也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却有一种清新淡雅的别致。

那临街商铺,皆有沾花别于其上,应该是应季的习惯。时不时有行人出入,也是拜礼入门,出门回礼相送,一派知书达理的祥和景象。

就连那孩童被那大人牵引着,也非拿着糖葫芦,而是手不释卷,摇头晃脑,煞是可爱。

还有那错落有致的瞻旗,别挂于二层楼上,虽说大小颜色各异,但却皆是龙首绣于其上,一目望去,竟瞧不出有任何差别。

众人被眼前景致所吸引,不免脚步慢了些。那带路兵士并未催促,反而不无骄傲地说:“纵观后唐二州四郡十三镇,当属这龙首郡最为人称道,且不论郡守大人坐镇此处数十年,让一郡之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年年富余。就是那别出心裁的郡内借景,也是为外人所称道。”

那众流民听闻,便有好事之人开口问道:“这位军爷,那这龙首郡治下这般鼎盛,乃是郡守大人一人之功?”

这话语中的挑衅意味已是呼之欲出,而那兵士只是微微皱眉,并未发怒,反而慢条斯理地说道:“当然也有我们那位龙首郡郡守夫人的功劳。若不是夫人蕙质兰心,岂会有这般旷世美景?”

那人又欲出言相问,被旁人一把拉住袖管,便也低头默不作声。在大部分流民看来,龙首郡能收留已是不易,如今后唐风雨飘摇,若非他们遇见好心郡守,怎会有这般际遇?

若是频频出言不逊,惹恼了那郡守,恐怕就连一处栖身之所,一口热粥都是奢望。

一众流民浩浩荡荡行走在这淡雅古朴的街道上,来往行人虽说略有诧异,但却皆是投来善意目光。此处民风淳朴,看来一方父母官功不可没。

约莫本个时辰,众人便行至一处空旷之地,有数十矮房映入眼帘,虽说有些老旧,却无半点破损。对如今在场流民而言,实属雪中送炭。

众人眼见矮房,皆是面露欣喜之色,更有甚者感激涕零,跪倒在地,磕起头来。那四名兵士何时受过如此拥戴,纷纷上前将那群妇孺老幼一一扶起,话语间皆是无需客气,理所应当的话语,让一众流民暖从心来。

待众人稍安,两名兵士便往那矮房处走去,剩下两名兵士中的一人则朗声说道:“我等不知各位户籍编制,今日辛苦,先各自入房休息,待明日我等再来为各位登记造册,如此诸位往后便是龙首郡人。”

又是一阵呼天抢地的歌功颂德,那本还是井然有序地一众流民,突然发了疯一般往那矮房冲去。似经过漫长的生死之间,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全部用在这抢夺住所上了。

看到此情此景,两名兵士不禁摇头叹息。他们虽不知这众流民经历了什么,但从这般不管不顾地争抢来看,已是濒临丧失理智的边缘。

刚才两名前往矮房的兵士,看见一众如洪水猛兽的流民,不自觉地跑向一边,眼看着众人你拉我扯,各种污染秽语在一瞬间决堤,刚才那和和气气的场面顿时变成乌烟瘴气,也只能摇头长叹。

只叹自己生在这龙首郡,许是命好,不像这众流民,如此悲惨。但在这众流民中,有三人并不去争抢,只是冷冷看着,眼神里多了几分怜悯和悲哀。

那四名兵士眼见一时间场面也无法控制,便生出溜之大吉的心思。但见有三人与那群流民格格不入,不免心生疑虑,上前问道:“尔等为何不去争抢?若是去晚了,怕连个睡觉的地都没有了。”

虽说是一片好心,但言语间的讥讽和轻蔑却是没有丝毫隐藏。人与人之间总归会有许多差别,就算郡守大人爱民如此,一视同仁。但这群校尉手下的兵士,却并无丝毫怜悯之心。

他们有的只是对这一处龙首郡的忠诚,对泱泱后唐是否忠诚,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对那兵士突如其来的问题,三人面面相觑。三人本就是合情合理入城办事,本是想着藏匿身份不引起外人怀疑,但此时却是被盯上,不免起了杀心。

顾醒瞧出了张弥勒手上的动作,一把将其按下,随即满脸堆笑地说道:“军爷,我与两位叔叔是在路上与他们相遇,一路跋涉到贵宝地。虽说也是疲乏,却是不如他们这般。所以想等一等,再寻一处落脚之地,一口热粥,足矣。”

待顾醒说完,四名兵士互望了一眼,一人上前一步,四下打量三人片刻后,才往身后三人点了点头。顾醒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四人所谓何故。

只是此时动手,必然引起那众流民关注,而在龙首郡行事,将举步维艰。

顾醒三人便压抑着心中的悸动,抬头望去,“不知各位军爷是有其他安排?”

那为首兵士朗声笑道:“眼见你们三人也与这群流民不同,若是有何需要,可直言予我等,若是不过分,我等或可相助。”

顾醒连连点头拜谢,平常和那张弥勒也是满脸堆笑,抱拳感谢。

四名兵士见这三人一时间也提出什么需求,便撂下一句随时寻他们便可的话语,转身而去。待四人身影消失不见,三人这才长舒了口气。

见那群流民还在为方寸之地大打出手,顾醒三人不免有些怅然,便摸到了一处矮墙边,蹲下身开始密谋起来。

平常环顾四周,眼见再无人打扰,便开口向顾醒问道:“现在该如何行事?可有什么打算?”

顾醒抿嘴一笑,“既然都混进来了,自然要好好休息,我等寻一处客栈住下,再见机行事,如何?”

平常和张弥勒对望了一眼,皆是不知顾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时却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听命行事。三人达成共识,便顺着来路往回走去,路上虽偶有兵士巡逻,也都被三人一一避过。

待来到那处街道,三人便循着刚才的记忆,来到一处挂着紫红龙首瞻旗的客栈前。抬眼望去,硕大匾额上用那顾醒瞧不明白的手法写就了三个龙凤飞舞的大字。

张弥勒眼疾嘴快,脱口而出,“步月轩?”

顾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张弥勒眼见自己先人一步,不无得意的接着说道:“我在都城之时,便知有这间客栈,闻名不如一见,今日我便来一探究竟,其中有何乾坤。”

平常面有愠怒,指着张弥勒的红鼻子小声说道:“弥勒,安分点。”张弥勒自知有些得意忘形,不觉收敛了笑容,乖巧地跟在了顾醒身后,不知探出脑袋望向平常,似在查看这人身上的火气。

第一百零四章 步步生烟 三人前后脚走进客栈,却无寻常客栈酒肆般有店小二上前迎接,反而一股淡雅花香扑面而来,让人心醉。

待三人落座,便瞧见桌案上有几块竹牌,竹牌上赫然写着各类美酒佳肴,品类之多,让人眼花缭乱,一时间难以抉择。

顾醒顺手拿起一块竹牌,最上面写着“品酒”二字,而其下则用雕花小楷刻着诸如,“屠苏、荷花蕊、寒潭香、秋露白、猴儿酿、蓝尾调、白玉腴、临邛崃”等不下数十种酒类别名。

每一种酒名皆是清新脱俗,却无任何注释,只有细细品来,方知其中真意。

而那每一块竹牌之上,亦如这“品酒”一样,皆是如此,只是每一块上所刻品类,皆是不通。张弥勒一连抢了数块仔细端详,将那竹牌上下左右摸了个遍,也没找出任何机关暗匣,不免有些失望。

而顾醒却是将将手放在“品酒”竹牌上,用一指覆于那“猴儿酿”上面,缓缓输入内劲,不知何处响起一声悦耳女声,“一壶‘猴儿酿’,雅座上三。”

一名浑厚男声接口应下,“得嘞,这就来。”话音刚落,一人自那二层楼轻声而落,放下一壶酒和三只古朴茶杯,便飘然而去。张弥勒正要开口言语,却已是来不及。

顾醒自顾自倒了一杯,递给平常,又斟了一杯,推给了张弥勒,这才给自己倒上了一杯,仰头饮下。一股清泉自喉处滑下,直至丹田处方休。顾醒不由得吐出一口酒气,荡漾开来。

平常和张弥勒学着顾醒一样,也拿起一块竹牌,将内劲输入其上,那女声又再一次翩然响起,连带着那男声也是随即附和。

待两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片刻功夫,桌上已是被一碟碟珍馐所填满。这用来盛放的美食佳肴的碟碗,也是用那竹编织而成,只是做工甚是精巧,浑然天成,让人瞧不出一丝端倪。

就在顾醒感慨之际,那空灵悠远的女声由远及近,便随着一阵丝竹之声便来到了近前。三人本是饥肠辘辘,吃的大快朵颐全然不顾形象,眼见一俏丽佳人出现,便慌忙抓取袖管使劲擦了擦满嘴满手的油渍,让自己看起来妥帖一些。

那俏丽佳人掩嘴一笑,眼波流转,竟是一副天生媚骨,颠倒众生。顾醒离的最近,瞧的真切,来人头戴一枚碧玉发簪,别住那欲一泄而下的满头青丝。

眉心出有一朵火莲绽放,栩栩如生。眼波流转间便是风情万种,眼角有点点晶莹闪动,鼻尖微翘,却是顶起了一层薄纱,若隐若现。

而那如寸寸莲藕的玉臂,则拿着一只竹笛把玩着,胸前那寸寸薄缕,却是挡不住那高耸的万般风情。顾醒正要往下看去,却被那女子手拿竹笛轻轻抬起下巴。

这轻描淡写地一频一动,让张弥勒看的竟是痴了。就连那哈喇子滴湿了衣领,也未曾发觉分毫。倒是那平常虽也被眼前佳人所震撼,却是稳住了心神,只是面带浅笑,不似张弥勒那般猥琐。

顾醒脸色微红,连忙闭起了眼睛,不敢再看向那眼前“风光”。那女子突然凑上近前,在顾醒耳边吐气如兰,娇声说道:“小弟弟,你往哪里看呢?”

那空中若兰花绽放,缕缕异香扑面,让顾醒本就尴尬异常的小脸,羞的通红,快要溢出一般。那女子突然一阵痴笑,回转身站立近前,双手环前托起那高耸“山峰”。

嗔怪地却没有一丝责骂的意味,“小弟弟,你若是不回答姐姐,姐姐就要生气咯。”顾醒此时脑中已是一团乱麻,不敢睁眼,只是嘴巴打着颤,结结巴巴地说道:“姐姐若那天女下凡,哪里都好看。”

女子闻言噗呲一声便笑了出来,却不似寻常女子掩面,而是贝齿尽露,有那江湖豪侠之风。

待收敛笑容,才是侧身而坐,挨着顾醒说道:“你这小弟弟,年纪不大,胆子不小。若是长大了,还不得祸害万千少女,倒不如……”

说到此处,女子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而那没说出的部分,却让人浮想联翩。倒是那平常实在看不过眼,打断那女子的

“独角戏”说道:“不知这位可是这‘步月轩’的老板娘?”

那女子嫣然一笑,望着平常,“你说是,便是咯。”

张弥勒还是这般痴傻,看着眼前女子。猛然被平常一个嘴巴甩在脸上,才回过神来。而那顾醒此时却是巍然不动,口中默念不通和尚所授心经,想要稳住心神。

不知是这女子媚功了得,还是那股兰花香气摄人心魄,顾醒在那女子出现的第一时间,便差点被迷了心智。若不是及时闭上双眼口诵佛经,恐怕已如那张弥勒一般,变得痴傻不堪了。

就在女子要进一步动作之际,另一个略有些清冷地女声突然说道:“思烟,休得胡闹。”那娇媚女子又是嫣然一笑,朝着三人扮了个鬼脸,便飘然远去。

只是那声音主人却没有现身的意思,却是略带歉意地接着说道:“我家妹妹自小便是这个性子,叨扰各位了,切莫见怪。”

平常夹起一块子笋尖,放在嘴里咀嚼起来,并没有要答话的意思。倒是那张弥勒,方才回过神来,讨好地说道:“不妨事,不妨事,麻烦姑娘给我等准备一间上房,谢谢。”

顾醒本是闭着地眼睛突然睁地老大,把仰头喝酒的平常吓了一跳。那一口本欲下咽的酒,一口呛出,喷了张弥勒满脸满身。

顾醒随即大声笑了起来,这几日相处下来,张弥勒满嘴污言秽语,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文绉绉,确实稀奇。平常也似没事人一样,又倒了一杯仰头喝下,又夹起一筷子裹满红油酱汁的肉,放在嘴里吃了起来。

张弥勒竟是出人意料地没有生气,只是用那袖子学着斯文人轻轻擦拭,看得顾醒哭笑不得。

平常突然凑到近前,小声嘀咕道:“弥勒的魂丢了。”顾醒点头称是,斜眼看着张弥勒那般做作的样子,不觉又是噗呲一笑。

待三人酒足饭饱后,那妩媚女子又恰好出现在三人身前,并开口言道:“诸位若是吃好了,便随我来。”此时这妩媚女子已没有那么矫揉造作,却是显得正常了许多。

顾醒走在最后,待抬脚走上阶梯时便留心周遭情况,却是没瞧出丝毫异常。但那客栈环境,却比那富贵人家不妨多让,不免有些担心口袋里的银钱,还够不够。

三人随着那女子来到一处走廊尽头的房间,推门而入后那女子便要转身离去。张弥勒又想借机上前说话,便平常一脚踹了个狗吃屎,扑通一声跪倒在女子面前。

那女子抿嘴一笑,转身快步走下阶梯。只是临别之际,回望了顾醒一眼,抛了个意味深长地眼神,让人看不明白。顾醒来不及多想,便被起身的张弥勒一把抱进了房间。

紧接着张弥勒龇牙咧嘴地指着顾醒鼻子就说:“你小子可以啊,平时看着本本分分,这看见姑娘就走不动道啦?啊?还想跟本大爷争,你不看看你这瘦骨嶙峋的身板,有几斤几两。”

顾醒本不愿跟张弥勒一般见识,但此人不治便会蹬鼻子上脸,随即便是一个嘴巴扇了过去。还没等张弥勒回过神来,便摸出短剑比划道:“和尚,你皮痒痒了不是?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走不动道啦?”

张弥勒正欲反抗,又被平常一巴掌打在脸上。这下倒好,两边脸颊都红肿起来,一般无二。张弥勒吃了闷亏,哪肯善罢甘休,便将袖子往上一抹,往顾想身上一抓,要拼个你死我活。

就再此时,突然想起轻轻敲门声,本还是撕扯在一起的两人突然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而平常则是开口询问道:“何人?”

那娇媚女子小声回道:“是小女子思烟,来给各位送一身干净的衣裳,麻烦开下门。”平常没有丝毫迟疑,便起身要开门,但此时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却是一时间缠在了一起,分不开了。

平常低头诡异一笑,便将房门打开,接过衣裳后还侧身让出一道,让那思烟姑娘看到两人的窘境。

此时那张弥勒已是羞红了脸,顾醒也略有些尴尬,一脚将他踹开,跳将起来抱拳说道:“谢思烟姑娘亲自,不胜感激。”

张弥勒斜眼撇了顾醒,又回转头来满脸堆笑道:“一样的,一样的。”那思烟姑娘没有停留的意思,只是说那澡堂在楼下拐角处,便转身离去。

张弥勒眼巴巴地看着那婀娜身姿一步一摇地走远,就差眼珠子要黏在人家身上了。这下作举动让顾醒一阵鄙夷。

平常见二人怒气已消,不免有些哑然,便推嚷着张弥勒赶紧去洗澡,一身臭汗难怪姑娘不喜欢。张弥勒抬起手闻了闻,“是有些臭。”便一溜烟跑了出去,还不忘吹了个口哨。

顾醒此时已是哭笑不得,这哪跟哪啊。待关上房门,平常才略带歉意地说道:“孤兄弟,不要跟我那兄弟一般见识,乡野粗鄙之辈,上不得台面。”

顾醒又是哑然一笑,连连摆手,“平常大叔不用这般客气,我为人如何你当是知道,怎会记挂在心上。如今我等已是住下,不妨商量下接下来的行事。”

平常一下子拍在头上,才恍然大悟地说道:“被弥勒这么一闹,差点忘了正事。孤兄弟,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顾醒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凑上前说:“我再等一个契机。”

“契机?何解?”平常一脸疑惑。

“平常大叔许是不知,在入城时便听闻郡守夫人蕙质兰心,这一路看下来,这其中定有故事。若是不出我所料,接下来便有一个机会,在等着我们。”

第一百零五章 请君入瓮 顾醒说完,便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上,刚才跟张弥勒好一顿搏斗,弄得有些口干舌燥。平常还欲追问,忽闻楼下响起一阵熙攘之声,便推开窗户低头望去。

只见数十人将一处布告栏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皆是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这时,一名兵士打扮的人推开众人,来到布告栏下,朗声说道:“郡守有令,寻医术超群者,为夫人治病,若能妙手回春,必有重谢。”

说完便再次推开众人,转身离去。当那群人再次将布告栏围起来时,人数已是之前的三倍有余。里三层外三层,竟是无一人上前揭榜。

平常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便关上窗户,转身走到顾醒旁做下,也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平常大叔可瞧出了什么契机?”顾醒把玩着手里的茶具,挑了挑眉,望着平常说道。

“契机?契机!这便是孤兄弟说的契机?”平常大喜过望,有些失态。

顾醒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可听到那兵士所说?”平常点点头,目露询问之意。

这时张弥勒已是满面春风地推门而入,眼见两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便没把自己当外人一样,凑了过来,“聊什么呢?”

顾醒见这憨憨也到了,才轻咳了几声说:“我等入城之时,我便瞧见那郡守面如死灰。通常这种情况,要么是自己病入膏肓,要么便是至亲之人身患有疾。”

将把玩的茶杯放下,张弥勒眼疾手快,便端起茶杯倒上,催促顾醒继续。

顾醒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才接着说:“我看他脚步稳健,内息平稳,定然不是那身患重疾之人。而他在斥责那校尉后便转身离去,没有半刻停留,定是担忧某人的情况。”

平常一拍大腿,朗声笑道:“那不是正中孤兄弟下怀?”张弥勒不知所云,只能连连附和。

顾醒并没有在意二人吹捧,接着说道:“既如此,我便处处留心,从那兵士话语间得知,那郡守夫人深得民心。既然如此,这流民入城她定然要亲力亲为,而此时未至,必然有不得已地苦衷。”

张弥勒不由地接口说道:“郡守夫人必然病入膏肓,哈哈哈,此时我等再出手相助,顺理成章便能完成任务,妙哉,妙哉。”

顾醒翻了个白眼,不置可否,“是我出手,你一个干法医的瞎凑什么热闹?”

“啥,你说啥,啥事法医?”张弥勒一头雾水。顾醒吐了吐舌头,搪塞着说:“就是仵作,在我们家乡,这是约定俗成的叫法。”

平常又在张弥勒头上狠狠敲了一记,责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让你多听少说,咋就这般事呢?”

张弥勒面露委屈,闭口不言。

顾醒便起身推门走了出去,平常则是心领神会,走到窗前一把推开,望着那布告栏,等待着顾醒出现。

自那招贤令贴出到现在,已过了一个多时辰,虽说看的人很多,却无一人敢上前揭榜。饶是人群中不乏郎中打扮的人,却都是摇头兴叹。

顾醒一溜烟跑下楼,那思烟姑娘正在账房台前百无聊赖地打着算盘,眼见顾醒往外跑去,便开口叫住,“小弟弟,去哪啊?跟你两位叔叔说了吗?”

顾醒本是不予理会,但顾及此时处境,便赔着笑脸说道:“去凑个热闹,去去就回。”

思烟许是知道顾醒去处,便出言提醒,“那郡守夫人倒是个好人,但好人不长命,许是回天乏术了。你去不怕沾了晦气?”

未等顾醒答话,那清冷女声便怒喝道:“思烟,你好大的胆子。郡守夫人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吗?”思烟姑娘浑身一颤,便缩到那账房台后,不再说话了。顾醒自觉不好耽搁,便加快脚步,跑了出去。

等顾醒挤进那布告栏前,好不容易从一个身材丰腴的妇人身边,将半边身体抢了回来,才喘着粗气抬头望向那布告栏上。

那上面赫然写道:“龙首郡郡守拜上,贤内身患恶疾,反复多年,受尽折磨。如今拜访名医,皆称药石无用。但我冉麒身为龙首郡一方父母官,自信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百姓。但见贤内日日以泪洗面,不免身心俱疲。如今已是生死一线,望名医能够念在我冉麒多年为后唐鞠躬尽瘁的份上,救贤内一命。若能回天,定有重谢。”

顾醒费了老大劲将这布告栏上的字悉数看完,虽说并未言明是何恶疾,但凭借他前世今生积攒的医术毒功,救死扶伤这等小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醒打定主意,便一把扯下那“招贤榜”,一溜烟地便跑回了步月轩。

围观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看见一十三四岁的孩子揭下“招贤榜”,又冲了出去,溜进了步月轩。待众人回过神来,便将步月轩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跟以往情形不同,上门之人大多数并非看个热闹,而是担心这名十三四岁的孩子已是孩童心性,误了郡守夫人的大事。

而当顾醒揭榜后,塔楼上的哨手便舞旗传令,片刻功夫,便传到了郡守冉麒耳中。

得知有人揭榜,本是愁云密布的冉大人,一屁股从那堂上站了起来,喜出望外。此时他正在焦急等待着,若是再无人揭榜,那便只能准备夫人的后事了。

本是青壮之年的他,已是愁的满鬓白霜。

听闻兵士急报,便再也坐不住,让管家牵来一匹快马,这就要去将那“神医”带回来。当他跨出大堂门槛时,不自觉地往后院看了一眼,本是焦虑地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温柔。

在管家催促声中,跃马扬鞭,疾驰而去。

待郡守冉麒来到步月轩,本是被围地水泄不通的门口,已被那早早来到的兵士清理出一条道。百姓眼见冉郡守亲至,不免有些激动。但还是因为揭榜之人年纪太轻,不免有些担忧。

人群中有人说道:“冉大人,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揭的榜。”此人话音刚落,众人便是连声附和,让本已抬脚迈入步月轩的冉麒,愣在了当场。

难道又是镜花水月一场空?难道上天要于今日带她走?不!不行!既然那人敢揭榜,便让他试上一试,若是敢欺瞒老夫,定将他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各种情绪一时间涌上心头,郡守不愧是郡守大人,只是短暂地半分犹豫,便将抬起地腿落下,转身对一众百姓说道:“大家放心,贤内虽是恶疾缠身,但此时还能勉强支撑。但若有人揭榜,无论老幼我也得试上一试。谢谢各位乡亲父老,冉某人在此拜谢。”

说完便双手交叉放于额前,躬身向前拜了三拜。而这一切已被藏在二楼的顾醒看在眼里,此时虽说成竹在胸,但眼见此人被百姓如此拥戴,不免有些恍然,这次任务,到底对还是不对?

而那皇甫权早早便候在步月轩外,本在维系秩序的他,眼见郡守大人做这般,也是猛汉动情,便要跟着郡守大人一探究竟。

郡守大人抬手示意让他留手门外,便转身走了进去。思烟姑娘将顾醒这一去一回都看在了眼里,此时见郡守大人亲自,便自告奋勇带着郡守大人往顾醒三人房间走去。

顾醒转身溜进房间,对平常说道:“等下麻烦大叔随我去一趟郡守府,我们去给夫人看病。至于张弥勒,就留守此地。”

张弥勒正欲开口,门被一推而开,三人应声而起。当郡守大人看清三人时,不禁面露诧异之色,指着顾醒说道:“你便是那日一口气干了整坛‘嘣大碗’的孩子?”

顾醒挠着头,天真地笑着。平常见要杀之人此时就站在眼前,不免有些紧张,但还是抱拳说道:“郡守大人,事不宜迟,我等这就出发。”

郡守大人突然一拍门框,大声说道:“那便请神医速速跟上,我们这就出发。”急切之情已是溢于言表。说完便上前一把抓住平常的手,便往外拉去。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地平常,也不承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男人拉手,便猛地抽回,抱拳说道:“烦请大人楼下稍等,我们收拾一下马上下来。”

郡守冉麒自知失态,也不推辞,便快步走下楼去,满脸喜悦之色。那依旧围在门外的百姓,眼见郡守大人一进一出便如换了一个人一般,皆是面带喜色地问道:“郡守大人,可是有了转机?那神医确实能医治?”

郡守大人此时已端坐在快马上,抱拳朗声说道:“感谢各位乡亲父老对贤内的关心,神医并不是那孩子,而是一位中年人,诸位大可放心,待有好消息,再告知各位。”

就再说话的当口,平常已领着顾醒下了楼,来到步月轩外。两人共乘一匹快马,随着郡守大人一起,快马扬鞭而去。待三人走远,围观百姓才慢慢散去,步月轩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而有一人,在平常两人下楼时便推开窗户一角,默默看着,此时待人流散去,才转身回到屋内。而那思烟姑娘,此时正端坐在那人对面,只是表情略显恭敬,不似刚才那般妩媚。

只听那人开口,便是刚才那清冷女声,“你怎么看?”

“三人来者不善,或有图谋。”思烟开口说道。

“那这两人揭榜,又是为何?”女子有些疑虑。“或是为了借机接近郡守大人,图谋更大的利益?”思烟接口猜测道。

那女子冷哼了一声,“你且安排下,让郡守府内的人招子放亮点,若是此时被人劫了道,那我等数年心血便会毁于一旦。”

第一百零六章 忆楚往昔 思烟姑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待起身时,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又坐了回去。那女子见状,便开口询问道:“可是想到了什么?”

“不知姐姐是否还记得?两日前在那厥松岭发生的那桩诡事?”思烟姑娘此时焦急神色已是昭然若揭,怕再晚个片刻,宝贝东西就要被人躲走了一样。

面色有些清冷的女子扶额沉思,喃喃自语道:“你说的可是那淬鸦谷的生辰纲?”

“姐姐不妨再往深处想,那日四名死士藏匿期间,却被人一击毙命。还有那郡守夫人突患恶疾,这几件事串在一起,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思烟有些急躁地说道。

“我知道了,你且速速去吧,我自有定夺。”面色有些清冷的女子抬了抬手,示意她退出去。本欲继续言语的思烟姑娘,将那呼之欲出的言语又咽了回去。

虽有不悦却是不敢再有半分忤逆,只能起身缓步退了出去,还小心地关上了房门,生怕做的有不周到一样。

若说这思烟姑娘,在这龙首郡可算得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怕放眼整个后唐,也担得起一枝梨花压海棠的美誉。此人自出现在龙首郡,便经营步月轩已有五载光景。

将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客栈打理的井井有条,也让本以清雅传世的龙首郡声名远播。当今庙堂江湖,皆知此地有一绝色女子,为一睹其芳容,不知多少高官子弟和江湖豪客挤破了头。

奈何如今兵乱四起,这才消停了不少。但这些“狂蜂浪蝶”不知的是,思烟姑娘和她背后的势力。那始终隐匿在步月轩内的清冷女子,便是忆楚国藏匿在后唐的细作。

只是多年来蛰伏不出,便是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不久前得知忆楚使者项迁来到都城,步月轩内两人便开始活跃起来,除了明面上的招摇过市,背地里也在暗通款曲。

而忆楚使者来访后唐,目的只有一个——拿回兽骨秘藏,解开九渊堪舆图的秘密。奈何后周在这节骨眼上和后唐大动干戈,忆楚只得将计就计,暂时将此事压住。

虽说从后唐李姓王爷处得知,其中一根兽骨所在。奈何后唐实在阴险狡诈,威逼利诱两国共同抗敌,势必要将忆楚拉下水不可。

而龙首郡郡守,也是蠢蠢欲动,虽不知其真实身份,但从行事手法来看,决计不是表面那么简单。所以,那清冷女子才点出七分,藏三分,若是不幸露了底,也有回旋的余地。

前两日在那厥松岭,淬鸦谷已是封锁消息,行事异常小心。却还是走漏了风声,被龙首郡那帮人劫了道。本想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人始料未及。

只是这半路杀出的这帮人,顺手解决了淬鸦谷的死士,虽说扑了个空,反倒是替步月轩打了掩护,也算不亏。只是那龙首郡郡守,虽得了生辰纲,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已是焦头烂额。

听说外乡人揭榜上门,不知此时如何,待思烟回来,再细细问罢。

那清冷女子面带倦容,终日思量让本是清丽脱俗地面庞微微有些褶皱。她端坐于一面铜镜前,拿起一把木梳,对着铜镜一梳而下。本是二八年华,却做着鸡鸣狗盗之事,不免有些怨念。

若非那人极力举荐,自己怎会淌这趟浑水,还在此处跟这群人虚与委蛇。只是此间事了,或能借此脱身,希望一切顺利吧。想到此处,清冷女子捻起一张红纸放在双唇间,轻轻抿了一下。

那思烟姑娘快步走出门后,便乔转打扮绕到了步月轩后。早已有驾马车等候多时。眼见四下无人,便迈步上车,随即向那郡守府奔去。

她深知姐姐脾气,那年本是嫁入院墙内,相夫教子。不料夫家转身便向国主举荐,连半分夫妻情分都不顾,本是未过门的女子,却是那般无可奈何。

为了宫墙内的高官厚禄,竟能将她姐姐随手推出,当作一枚棋子,或是弃子更加恰当。这一别,那人已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而她姐姐却只能委身在这虎狼之地。

许是姐妹情深,她义无反顾随姐姐来到此地,已是五载有余。年初樱花开时,姐姐突然有了笑意,她自知是那忆楚派出使者已到后唐,返乡有望。

不料又是一封千里飞鸽,让她定要将那兽骨秘藏夺来,并许诺此间事了,便带她俩回乡。记得那一天,姐姐握着那张绢帕的手有些微颤,许是有些激动,或是因为多年蛰伏终于有了希望。

自踏出忆楚后便不再展颜的她,竟有了些许动容。

思烟不知为何会想到这些,虽说姐姐平日里对她甚是冷淡,但平淡的生活里,对她关怀却是无微不至。嘴上不说,心底却是清楚的很。所以,她要办好这件事,一定要。

当马车停在了那处饱经风霜的院门外,思烟疾步跃下,分毫都不愿多耽搁。摆手让车夫到远处暂避,自己则小心挪步到墙根处,用手在那已是有些斑驳的外墙,在一处不易察觉的突起处,轻轻敲了三下。

半晌后,那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半大丫头探出了脑袋,四处张望。待看清来人是思烟时,才抿嘴一笑,对她招了招手。

思烟迈着轻盈步伐走了过去,宠溺地摸了摸那半个丫头的发髻,开口问道:“可有消息?”

那丫头水汪汪地大眼睛眨了眨,笑着说:“来了两个,一个中年汉子,土里土气的,听口音是都城来人,还有个跟我一般大的孩子,模样长的倒是蛮俊俏的,就是有些鬼祟,老树东看西看,还对着我笑。”

“那他们现在何处?”思烟听到半大丫头言语,险些笑出了声,她怎么会不知这两人什么来路,只是探听虚实,还需仔仔细细。

“冉大人一刻未停,已引两人前往夫人卧房诊治,我不跟你多说了,免得找不到我,会生疑。”半大丫头说完,便朝思烟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往屋内走去。

思烟抢上前一步,在那丫头耳边嘟囔了几句,半大丫头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思烟这才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院门。待缓步挪回墙根处,四下环顾无人跟踪后,便一路小跑到马车处,矮身走了进去。

此时,她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半大丫头带给她的好消息。

顾醒和平常一路随着郡守冉大人快马加鞭,那前面带路的冉大人拼命抽打这马臀,快马嘶鸣声此起彼伏。而那沿途百姓则是自觉让出一条大道,好让冉大人和“神医”通行。

当他们得知夫人突患恶疾时,已是忧心忡忡。念着郡守大人多年来的情分,百姓们也是自发组织起来,各种办法层出不穷。虽说有行医多年的老郎中上门诊治,却对夫人的病没有半分助益。

此刻的郡守大人,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立刻飞回他夫人身边。

待三人下马,郡守大人一把抓起两人的手,便急不可耐地往门内奔去。就连站在门前迎接的管事都不曾注意,满眼满心只有她夫人的安危。

那管事连忙快步跟上,走的有些急促。许是因年事已高,脚步多少有些虚浮。但还是恪尽职守,用那略显沧老的嗓音说道:“启禀大人,一切准备就绪,待两位‘神医’诊治。”

郡守冉大人这才反应过来,管事一直跟在身后,虽不见脚步减缓,却是嘴上连连说着感谢。

老管事一时热泪上涌,言语有些哽咽。许是因为在郡守府多年,深知冉大人秉性,此处夫人突染恶疾,眼见冉大人忙上忙下,却是帮不上一点忙,让他这颗热忱的心有些刺痛。

但当下已不是思量这些的时候,老管事毕竟多年在此,听见寻得“神医”,便开始张罗起来。好在赶上了。平常和顾醒本欲挣脱,待见郡守如此焦急,也不好在去拘泥这些繁文缛节,便也就听之任之。

待三人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险些让两人当场呕吐。而那郡守大人恍若未闻,疾步冲了进去。

待两人跟进去时,才瞧见此处房内摆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张卧榻外,仅有一张案桌和一把椅子,连一面铜镜都没有。

就再两人愣神之际,郡守大人已是焦急万分,连忙催促两人快些上前来。平常和顾醒互望了一眼,掀开帷幕便走了进去。

当他们看见躺在卧榻上的郡守夫人时,已是目瞪口呆。顾不得用手捂住口鼻,便一把将郡守大人拉起,压低声音问道:“尊夫人得的是什么病,怎会成了这副模样?”

郡守大人此时已是无心多言,只是恳求两人速速医治,免得延误了时机。顾醒瞧在眼里,此时眼前躺着的,已然不能算人了。

那枯黄的面庞上,盘踞着屡屡黑线,在皮肤下游走,清晰可见。本是一缕缕地青丝,此时却如蒿草一般,四散开来,毫无生气。还有那紧闭的双目旁,有漆黑恶臭污秽渗出,嘴角亦是不断抽动,含糊不清。饶是前世从医多年的顾醒,也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第一百零七章 妙手回春 眼见如此,顾醒稳了稳心神,朝郡守大人抱拳,面色凝重地说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需揭开那被褥一探究竟,可否……”

未等顾醒说完,郡守大人已是一步上前,侧坐在那床榻旁,不顾那女子眼耳口鼻流出的污秽,轻轻细语道:“你再忍忍,这是请来的‘神医’,定能医好你的病。”

那本是生死不知的郡守夫人,听到郡守的话后从被褥下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将郡守的衣角紧紧拽住,生怕一松手,便再也看不到眼前人一般。

郡守从怀中摸出一方绣了一对鸳鸯的淡黄色绢帕,轻轻擦拭掉女子眼角和嘴边的污秽,狠心将那被褥一把掀开。饶是平常这般刀口舔血的江湖草莽,也是不禁后退了几步。

那床榻上的女子被一身薄纱裹着,已是骨瘦如柴。苍白的皮肤因多日不见阳光,有些泛青。最诡异的是,皮肤下似有活物,在不断游走,每每一动,女子嘴边便会有污秽渗出,而那隐忍不发的痛苦,让两人看得心惊胆战。

已来不及多解释什么,顾醒抢上前去,从怀中摸出寒玉金针,头也不回地吩咐到:“一把剪刀、一盆清水,麻烦大叔候着,清水染尽便让人更换,麻烦了。”

郡守本是有些诧异,按理说眼前的庄稼汉才应该是“神医”,为何那日拼酒的小子却越俎代庖呢?此时门外有一人已然候着,便是那刚才跟思烟言语的半大丫头。

此时她神情有些动容,脸上焦虑担忧显露无疑。虽说此人跟那思烟姑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这些年来郡守夫人对她无微不至地关心和爱护,让她此时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其他事来。

片刻功夫便备好器具,顾醒干练吩咐,“麻烦冉大人搬一面铜镜来,再点上三只蜡烛,帮忙掌个光。”

郡守大人此时已是热锅上的蚂蚁,不敢有一刻耽搁,立马转身去拿铜镜,还不忘对门口吩咐,“丫头,快去取些蜡烛来。”

待郡守转身,顾醒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墨绿小瓶,心疼地看了又看,狠心掀了瓶塞,顾不得那床榻之人满嘴污秽,便一股脑地喂了进去。

那床榻上的女子此时已是进气不如出气,药丸在嘴里却是吞咽不下。顾醒只能双手掐住女子面颊,使劲一捏,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又寻平常要了半碗清水,顺着女子下唇边缓缓倒入。许是多日没有沾水,女子一时间干咳起来。顾醒连忙侧身将女子拉起,郡守大人此时已将物件备齐,不由分说便将女子揽入怀中。

顾醒则腾出手来,顺着女子喉咙一遍遍抚动,待那呼之欲出的污秽和药丸一起咽下后,才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这瓶墨绿药丸是他仅存的疗伤解毒药,此时怀中空无一物,只能将那墨绿小瓶小心收好。才抽出三根寒玉金针,在烛火上烧灼片刻,便扎在女子神庭、人迎、气海三穴。

三针落下,之前肆意游走的“活物”,似被阻了去路,开始疯狂抖动起来。顾醒面色一凛,又抽出三针,烛火一过便对那皮下扭动的“活物”便迎头扎下。

三针既落,女子一口污秽喷出。郡守大人连忙用那盛着清水的木盆接住,顿时一股恶臭弥漫在整个房间。平常大叔不由分说便端起木盆,递给那门外丫头。又从门外端进一盆早已准备好的清水,等待顾醒下一步的动作。

顾醒挽起袖管,轻轻转动三处穴道的金针,女子脸上黑线开始慢慢淡去。顾醒眼见此景,不觉暗暗松了口气,那药效发挥作用了。

一旁神色焦急的郡守大人,此时面露狂喜之色。但碍于眼前形势,不好表现地过于明显。只能不断搓着手,左右踱步。

顾醒瞥见郡守大人神情,手上力道不觉加重了些,将最后三枚金针全出,扎在了期门、商曲、心俞三穴。

女子有呕出大量污秽,但颜色已没有之前那般漆黑,味道也略有减淡几分。而那被三枚金针封住的皮下“活物”,仿佛用尽了全力,此时已然奄奄一息,有些动弹不得了。

顾醒抬手抽回三枚金针,抽出那把张弥勒“赠送”的“手术刀”,顺着女子皮下活物处迅速切开。只是这一出一回的手法过于诡异,在场两人皆是没看清。

将那三处切开,顾醒甩了甩沾染的黑血,在烛火上反复烧灼了片刻,又一入一挑,将三根状若蚯蚓,却生有倒刺的“活物”给挑了出来。

待那“活物”落地,顾醒便立刻抄起一根蜡烛烧灼。顷刻间,这三条“活物”便化为了灰烬。

而那切开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黑血。顾醒眉头一皱,转身对郡守大人说道:“府上可有蓟草这类草药?”郡守大人闻言便是一愣,但立刻反应过来,拍了拍大腿说道:“有的,有的,马上来!”

说完便快步跑了出去,还不忘回头望向床榻上已有些血色的女子,满是心疼和爱怜神色。

不多时,郡守冉麒便拿着一捆蓟草回来,顾醒一把接过,便扯下一把放入口中咀嚼起来,待嚼碎后便敷在女子划开的伤口上。

一阵轻哼后,女子又是哇的一声呕出一堆污秽。只是这污秽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带了缕缕殷红,顾醒这才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眼见污秽之物排了个七七八八,顾醒才将扎下的金针收回。此时金针针尖被那污秽所染,已是一片漆黑。顾醒连忙在烛火上烧灼,过了半晌后才将那污秽清除。

待将寒玉金针收好,顾醒才转身吩咐道:“麻烦郡守大人安排给尊夫人熬些白粥,再准备些生血补气的吃食,切记杜绝油腻。在下再开一剂方子,按时服用,安养月许,便将痊愈。”

郡守大人闻言已是按奈不住,立刻奔向卧榻旁,轻抚那早已不似之前的青丝,爱怜地望着床榻上的女子。经过这一番救治,女子气息已然平稳,但却还未醒转过来。

虽说如此,但面上黑线已然消失不见,泛起的红晕让郡守大人看得有些出神。

顾醒轻咳一声,郡守大人才如梦方醒,起身抱拳躬身道:“神医悬壶济世,救贤内于危难之中,冉某感激不尽。请神医不吝开口,只要冉某能办到的事,绝不推辞。”

一旁的平常闻言面露不善神色,只是郡守大人此时注意力全放在顾醒身上,对旁边潜在的危险并没有察觉。而顾醒思量片刻,挪步到平常身旁,胳膊肘拐了平常一下,才开口说道:“在下一时间也没有想好,烦请郡守笔墨伺候,待我回去休息好后,在登门要那谢礼。”

平常虽觉此时是千载难逢地好时机,但碍于顾醒此时言行,便只能收敛杀意,也抱拳赔笑。只是这不经意间的气息流转,被那郡守大人尽收眼底。只是眼前二人才救其夫人于生死间,不免将心头疑虑压下。

再次拜谢后,才往门口望去,“二丫头,去取些纸笔来。”那在门外候着的半大丫头,点了点头,便屁颠屁颠地跑了开去。

半刻功夫便抱着笔墨纸砚跑了回来,并跨门而入将那宣纸铺就,将已沾满墨汁的笔交予顾醒。待顾醒接过毛笔,正欲下笔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同古文,虽说嘴上说着一般无二,真要写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犹豫踌躇之际,平常顺手接过毛笔,笑着说:“小子辛苦了,为叔代劳。”顾醒见平常出面解围,露出感激一笑,便接着说道:“桃仁、红花、当归、生地、赤芍、川芎、枳壳、桔梗、牛膝、柴胡、甘草,三碗水煎成一碗,武火烧开后转文火慢熬即可。每日饭后半个时辰服用一次。连续服用月余,若精神好转,便可停药。”

平常洋洋洒洒写就,笔锋苍劲,不似他那粗鄙庄稼汉的模样,倒像个不出世的文人墨客。

郡守冉麒接过药方,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将那墨迹吹干,才叠好放入袖中。顾醒简单收拾后,便跟着平常起身向房门走去。

本意留人吃饭的郡守大人,此时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不料平常摆了摆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必言谢。只是那许诺的报酬,莫要忘了。”

郡守大人连连称是,抬手相送,一路送到门口才在顾醒劝说下停步。待两人翻身上马,扬鞭而去,郡守大人才收敛笑容转身吩咐道:“去查下这两人底细。”

那老管事有些不解,疑惑问道:“冉大人何故如此?”

郡守大人面露凝重神色,“不是我恩将仇报,只是那小子身旁那人过于危险,刚才我分明感觉到一股凌厉杀意,只是被掩饰的很好,瞬间消失不见。我还有心留意,那中年汉子指骨暴起,脚步沉稳,武力修为或不在我之下。而我等此前行事,确已走漏了风声,不得不防啊。”

老管家闻言点了点头,便随着郡守大人快步往回走去。郡守大人此时一刻不敢耽搁,奔向那郡守夫人所在别院,要守在床前,等着心疼人儿醒转过来。

第一百零八章 一语成谶 当郡守大人再次推开房门的时候,屋内之人已然醒转过来,只是身体许是有些孱弱,还躺在卧榻上轻声咳嗽着。冉郡守立刻招呼丫头进来,“二丫头,快些去端盆清水来。对了,吩咐灶房再煮碗小米粥,少放些糖。”

那半大丫头本是紧皱的眉角瞬间舒展开来,应承了声,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将清水端了上来。

冉麒便挽起了袖管,拧了一把帕子,轻轻擦拭着女子脸上残留地污秽。动作轻柔,一丝不苟。而那女子见冉麒这般动作,不免有些嗔怪。但碍于自己此时身子,也就听之任之。

只是眼波中似多了几分生气,不再像刚才那般气若游丝。待冉麒再次拧起帕子时,才发现那半大丫头一直杵在房门前掌握,满脸喜色。

本是说道几句也收了性子,只是催促她赶紧去吩咐灶房熬粥。半大丫头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咋咋呼呼地叫嚷着“夫人好起来啦”的话语,惹得一众家奴纷纷欢呼雀跃。

许是早就听到了风声,老管家早就候在灶房,等待着冉郡守的吩咐。见半大丫头发疯似地跑来,连忙招呼道:“二丫头,可是有啥喜事?”

“牙爷爷,你可知夫人已经苏醒?”半大丫头拍着手,庆幸地说道。

“点火!起灶!熬粥咯~”老官家这一声拖的格外悠长,让半大丫头听地有些发神,半晌才问道:“牙爷爷,你咋知道我要说啥?”

“傻丫头,快去忙吧,今儿个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说完便将半大丫头往灶房外赶。

那丫头也不见怪,办了个鬼脸便又一溜烟跑开了。只是这次她没有回到郡守夫人房间外待命,而是溜到后门,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小心翼翼打开了院门,侧身走了出去。

已是有些等的不耐烦的思烟姑娘,早早候在了那墙根处,正要抬手敲,便看到半大丫头溜了出来。便快步迎了上去,“二丫头,可是有了转机?”

半大丫头本想卖个关子,但有想早些回去候着,指不定能帮上什么忙。便气喘吁吁地说道:“那两人一来,便给夫人医治,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夫人便有了起色,现在已是醒转过来了。”

思烟猛地敲了一下半大丫头扎着发髻的大脑袋,有些不悦地问道:“东西呢?”

这时那半大丫头才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思烟有些恼怒,半大丫头见状赶忙说道:“我瞧见那跟我一般大的小子,随手扎了几针,用小刀划开放了点血,便将郡守夫人给救回来了。”

思烟还欲动手,被半大丫头一把抱住,“姐姐最好了,我许是有些激动便忘记了。听说两日后郡守大人要摆宴庆贺,届时我定能得手。”

思烟闻言怒气便消了一半,但还是面带愠怒地说道:“此次,不容有失。”

半大丫头抱着思烟的手臂使劲摇了摇,撒娇地说道:“放心啦,摆宴之时最为松懈,定能得手。”说完也不等思烟继续说什么,便一溜烟跑了回去,还不忘吐了吐舌头。

见二丫头如此,思烟也只能望而兴叹。谁让她是最小的那个妹妹呢?谁让那床榻上的郡守夫人,也身在局中呢?

她自从虽姐姐来到龙首郡,便一直谨小慎微,遇事隐忍,才积攒下这些情分。而这二丫头,却是忆楚谍子早早安排在郡守府的内应,而那郡守夫人,亦是如此。

只是她们一直知道这步暗棋,却不知是这两人是谁,直到一年前。

记得那是一个有些暖阳的下午,许久不曾下雪的龙首郡,却飘起了鹅毛大雪。步月轩亦如往常开门迎客,可这天并不如以往那般门庭若市,反而有些冷清。

百无聊赖之际,思烟便在账房台前转着毛笔,在面前地宣纸上随意胡画着。待她恍然间抬眼时,才看见一位风姿绰绰却沾染半分烟尘地女子走了进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

那一天,她知道了郡守夫人,这位知书识礼的内府家眷,却在这大雪天挪步到步月轩,只为一品那“寒潭香”。虽说有些疑惑,但还是为她奉上不曾予外人言的“藏珍”。因店内无人问津,便斗胆上前攀谈。

不曾想这郡守夫人毫无架子,反倒有一股子江湖中人的豪气,两人一见如故,不免多饮了几杯。思烟这才知道,原来这郡守夫人也是那忆楚流民,被郡守冉麒于逃难途中救下,才成就了这一段佳话。

而那“寒潭香”,便是家乡逢年过节才能饮上一口的佳酿。思烟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已是上元节,奈何身在他处为乡客,不知故里是何年。

一时间竟是有些感伤,那郡守夫人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宽慰道:“虽说身在后唐,但每每想起往昔此日忆楚的盛景,便足慰我心。你也不必过于挂怀,还需知道,安身立命,无可奈何的道理。”

当那郡守夫人饮完杯中酒时,门外漫天飞雪竟已不再,只是满眼银装素裹,却是那般醉人。

待将郡守夫人送出门时,那半大丫头却悄悄塞给了思烟一个纸条。许是早已准备好,却不曾有机会递出来。郡守夫人已是走出了门外,踩着积雪咯吱作响。

半大丫头也紧随而出,小心扶着郡守夫人,还不忘转过头来扮了个鬼脸,让思烟温暖莫名。待两人走远,打开那纸条才知道,原来相识一场,不过也是一场谋划。

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身后忽然被人轻拍了下,才发现自己头顶又开始飘起了漫天大雪。而姐姐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不发一语。

自此,思烟便跟二丫头和郡守夫人熟络起来,也为了那早已埋下的谋划。

将思绪强行抽离回来,马车已经走远。只是太想将这一切结束,但不知身在局中的那个人,是否想要走出来。或许她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份,习惯了那个视她如珍宝的郡守大人,或许在她为他挺身而出地那一刻,便已注定……所以,思烟在赌,赌一个机会。她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二丫头身上,希望她对忆楚的执着不会被这流年所冲淡……

当她再次回到步月轩,推开那扇房门时,那有些清冷地女子却是早早地端坐在桌案前,等着她归来,亦如从前。只是这次,她不施粉黛的面容却多了几分娇媚,那一抹嫣红,让她略显苍白的肤色,似种上了一株玫瑰,娇艳欲滴。

她也许在等,等一个结果,等一个可以了结这一切的结果。所以,她做了充足的准备。这种仪式感的等待,才能承接这本应该早早结束的蛰伏。

但见思烟推门而入,两手空空时。那略施粉黛地清冷女子突然有些不悦,只是多年积攒下来的涵养告诉她,忍耐。她耐着性子问道:“无功而返?”

思烟依旧恭敬,对这位相伴多年的姐姐,似有千般愁怨也舍不得对她宣泄。“我得知两日后郡守将摆酒设宴,届时便可得手。”

女子因有些恼怒微红的面颊有些悸动,她等到了这个确切的答复,那便是值得的。即便不是现在,但有待可期。随即摆手示意思烟坐下,“那两人如何?”

思烟略作思量才开口道:“不是那中年汉子,而是那半大小子。”

“哦?难道我看走了眼?你一开始地刻意接近,居然没有识破这人的真身?”清冷女子略作惊讶地说道。

“人不可貌相,虽说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是医术超群,或是继承了那人的衣钵也说不定。”思烟带着一丝喜悦和猜测地神色说道。

“你是说,顾伶仃?天下四大卿,用毒无人敌的顾伶仃?十三年前,顾府便被后唐国主联手明月楼一夜倾覆,据说满门皆是死于那一夜,难道?”清冷女子微翘着嘴角,有了些许笑意。

“只是猜测,现在还当不得真。但那一手医术,据二丫头说,可谓当世有名者。即便是那淬鸦谷的那人,也不相伯仲。”思烟笃定地说道,眼神中充满了肯定的意味。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必参和这趟浑水,或是有人安排,若是介入太深,恐怕会影响我们全盘计划。往深了讲,若是被明月楼知道我等横插一手,那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清冷女子一语成谶。

“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做?”思烟有些疑惑地问道。

“当然不是,我们要给他们送上一份‘厚礼’,不然两日后的酒宴,不是有些无趣了吗?”清冷女子望着思烟的双眸,突然笑了起来。

而那本是一脸疑惑的俏丽人儿,此时已然心领神会,便转身离去。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又回到房间,并胸有成竹地说道:“办妥了,够他俩折腾一阵了。”

那清冷女子端起桌案上的茶杯,玩味地看着杯中片片新茶起伏,面带笑意。

当顾醒和平常回到步月轩,便急匆匆地往二楼住房跑去。因为他们隐隐有些不安,担心留手在店的张弥勒会有什么变故。

第一百零九章 单刀赴会 俗话说的好,怕什么来什么。当两人推开房门后,并没有看见张弥勒那呲牙勒嘴的可怖嘴脸,反而只见屋内整整齐齐,空空荡荡。

顿时两人相视一眼,便开始翻找起来。眼见并无东西丢失,但却不见张弥勒人时,平常不安地说道:“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顾醒朝那处房门走去,凑上近前嗅了嗅,“有人来过,还是个女人,熟悉的女人。”

“你说的可是那掌柜的?”平常一下子跳将起来,有些恼怒地说道。

“不然会是谁?张弥勒魂都被别人勾走了,那不是轻易就范。大叔,我问你啊,张弥勒是八辈子没见过婆姨,这般经不住诱惑?还是他本就这副德性,光头掩护着采花的癖好?”顾醒一脸贱相,神秘兮兮地说道。

平常被顾醒的“疯言疯语”给气的有些好笑,只能为张弥勒开脱道:“他那德性就是如此,只是从不做那强抢之事,如今看来,是有几分蹊跷。”

“强抢?大叔,麻烦你长点心,现在是他被人给拐走了,还顺手在桌上留了张纸条,不信你看。”说完便指着桌上用茶杯压着的纸条,一脸鄙夷地说道。

平常一脸无奈地抓起桌案上的纸条,待看清上面写着的内容,突然一掌拍下,险些将这张桌子拍散架。顾醒连忙抢上前去,拦住平常,让他稍安勿躁,莫要引别人注意。

平常许是看了那纸条有些气急攻心,猛地灌了几口茶水后才长出一口气,指着那扇关着的门说道:“弥勒这个不省心的家伙,见色忘义,就这么轻易跟人走了,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醒忽觉有诈,抢过纸条便仔细看去,上面赫然写道:“平常吾兄,我与思烟姑娘情投意合,决意随她归隐江湖,此间事你等自行定夺,我自此便不再过问。贤弟:张弥勒。”

粗略看来,确是那张弥勒的笔迹,歪歪斜斜,写的跟狗刨一样。但再仔细一想,便觉着味道不对。话语间的酸儒气息洋溢在字里行间,可张弥勒一个粗鄙汉子,哪里来这般文墨。

况且来此执行任务,他比谁都跳急切,若是误了事,恐怕三人皆是身死谢罪的下场,怎会做这般打算。难道是?顾醒和平常同时反应过来,指着对方异口同声地说道:“张弥勒被绑了?!”

两人脱口而出后便又同时哑然,顾醒多长了个心眼,便拿出火折子在那纸条下半寸处烤了起来。待那股热气升腾,纸条上的字迹便发生了变化,原来那段酸儒气息极重的文字变成了简单的几个字,“人在我手里,今夜三更,廊桥处见,小子,你一人来。”

待两人看清纸条上的言语,不觉心中一凛,这张弥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才过多久,便又生出事端。平常一阵长吁短叹,碍于如今只剩下这一个手足兄弟,不得不抱拳说道:“望孤兄弟高抬贵手,就弥勒一命。”

平常自知两人不对付,但眼前事急从权,也只能先恳求顾醒答应,才好想后招。毕竟,现在两人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共进退。顾醒本就无意推辞,便就应承下来。眼见平常喜形于色,顾醒却是一副老气横秋地说道:“恐怕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这人点名要我一人去,恐怕是担心不敌我二人联手,那只得麻烦平常大叔暗中策应,护我周全了。”

平常闻言立刻抱拳答应,焦急之色已遮掩不住。虽说此人平时对张弥勒各种责骂,但在为难关头却是这般上心急火。想到自己此时还是孤家寡人,身边一众皆是尔虞我诈之辈,不免有些感伤。

平常察觉到顾醒异样,不知其事触景伤情,便略带宽慰道:“孤兄弟切莫担忧,我依然拍着胸脯保证,定会全力以赴,不让孤兄弟有半分闪失。”

顾醒善意一笑,也不继续答话,反而劝慰平常安心,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好好休息,静待那夜半三更地到来。

许是经过那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竞赛,顾醒倒在床榻上便沉沉睡去。而那平常则是在一旁搬了跟椅凳,调理内息,护着顾醒周全。

顾醒半梦半醒间又回到了那十三年前的那一夜,那夜在鲜血和熊熊烈火中反复燃烧着,似永远没有尽头一样。顾醒犹如一个旁观者看着梦中的一切,那曾经短暂相处的家人,一遍又一遍地失去。

他哭的撕心裂肺,看着那身白衣被染红,还有那滴落的雪,浸染在雪地里,蔓延。

但却是无能为力,跟十三年前一样无能为力。十三年前,只是百日婴孩的他,躲在襁褓中,被姑姑抱着,侥幸逃生。而如今,竟只剩他一人,不免有些触景伤情。

待一梦方醒,衣衫浸湿。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混合着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水,滴在被褥上。平常眼见顾醒醒转过来,却没有立刻上前打扰。

许是瞧见眼前伤心人,才这般年纪便要背负太多。待顾醒一把将满脸泪水擦掉,才带着感激地望着平常。

他知平常大叔一直守着他,亦如当年姑姑护着他一样。只是不知身在孤啸山庄的姑姑,那坟头的杂草,有没有人替她修剪下?

正欲起身,房门忽然响起轻叩声,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几位许是饿了,本店特地准备了吃食,麻烦开下门。”

平常和顾醒互望一眼,顾醒顺势躺下闭起了眼睛,平常这才缓步走去打开房门,一位娇俏佳人已然站在门外,手上提着一篮子酒菜,喜笑嫣然。

平常抬手要接,思烟姑娘随即收回了手,嘟着嘴说道:“两位神医,不请我进去坐坐?”

平常一时语塞,想着此时装睡的顾醒,便有意拒绝,“孤兄弟正睡着,许是不太方便吧,思烟姑娘给我便是。”

那思烟何等玲珑心境,便巧笑嫣然地说道:“正巧我有解乏良药,不妨给小弟弟试一试?”

说完也不等平常答应,便往前一站。平常哪见过这般阵仗,杀人顺手,对付不讲道理的女子实在是个外行。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让思烟钻了空子。

眼见思烟姑娘一溜烟小跑到顾醒床边,平常只得出言阻止道:“还是等孤兄弟醒了再说吧。”

思烟望着装睡的顾醒,凑到近前便轻言细语地说道:“小弟弟,起床啦,太阳都落山啦。”顾醒本就是装睡,被这一口“仙气”滋扰,自然没有继续睡下去的道理。

便猛然睁开眼睛,便要做起。此时思烟正凑到近前,不料顾醒突然醒转,慌忙间竟愣在当场,被顾醒这一下亲在脸颊上,顿时场面陷入极度尴尬。

顾醒顾不上擦拭嘴上的胭脂,连忙抱拳道歉,“惊扰姑娘了,万分抱歉。”

思烟姑娘毕竟是大风大浪里趟过来的主,这种小场面根本不再话下,本就对这眼前人颇有好感,也不觉有他。就在顾醒言语之际,便也俯身吻了上去。好在顾醒躲闪及时,也只是擦到面颊,并未夺走初吻。

这一顿操作猛如虎,顾醒连忙躺下躲进被褥里,再也不敢露头了。

旁边看戏的平常被二人的言行惊得是面红耳赤,虽说也是逛过窑子,寻过青楼的主,但眼见女子这般主动,还是头一遭。

眼见晚霞沉沉,便出言说道:“孤兄弟许是好没缓过劲来,思烟姑娘不妨先行离去。待孤兄弟梳洗完毕后,再让他亲自道歉。”

四烟收敛了戏耍的心思,将一个木瓶放在桌上,用手指了指缩在卧榻内的顾醒,便转身而去。

待脚步声走远,顾醒才从被褥中探出头来。瞧见平常已将房门关的严严实实,才骤然起身,口中默念道:“女人如老虎。”

平常看着顾醒,不觉哑然失笑。要知道,能被女人主动追求,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况且还是这般娇艳欲滴的女子。

只是平常不知的是,顾醒心中早已被一人填满,怎会移情他人。

待两人酒足饭饱后,顾醒擦了擦有些油腻的嘴,嘟囔道:“待半个时辰后,我便先行赴约。麻烦平常大叔间隔一刻再来,免得引人生疑。”

平常点了点头,并未提出异议。如今他对顾醒的谋略已是钦佩至极,断然不会有反驳的道理。只是对思烟姑娘刚才的所作所为,略有微词。

顾醒察觉平常眼中异样,洒然一笑道:“大叔莫要忧虑,这不过是试探。我等表现自然,就不会被人抓住马脚。”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黯淡,天边的火烧云此时一杯一张漆黑巨口慢慢蚕食,不出片刻功夫,便消失不见,整个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就连往常的月光,也被厚重的云层遮掩,透不出一丝亮光。

顾醒推开窗户,出神地望着远方,喃喃说道:“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真是会选时候啊。”

平常只听见顾醒呢喃,却不知说的是什么,不觉开口问道;“孤兄弟可是有疑虑?”

顾醒打了个哈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用那京剧中的婉转唱腔言道:“没有!力拔山兮气盖世,尔等宵小奈我何,去也。”说完便从窗户一翻而出,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一百一十章 受制于人 平常望着顾醒远去的方向,不觉生出英雄迟暮之感。想来如今少年已入江湖事,不免惊觉江湖一代新人换旧人,便了沉思。

顾醒自知后方有平常护卫,心中已是有了盘算。此时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竟比那都城关门闭户还要早些。只是顾醒不知,后唐都城保有晚唐遗风,闲适之心多余进取之意,所以才有那般璀璨的夜景和醉人的意境。

只是这般闲庭信步,在这虎狼环视的九渊七国,恐怕已是岌岌危矣。但后唐国主虽有韬略在胸,却无太宗之姿,恐难成气候。

顾醒循着那日的路径,缓步向着廊桥走去。一路上偶遇几队巡夜兵士,也被他一一避过。之前并未仔细留心那挂在店头二层楼的瞻旗,此时看来,确是一处处“标注”。

一路行来,将龙首郡东南西北四门十街分隔的井井有条,让人一目了然。顾醒不禁暗叹道:“龙首郡郡守大人这般文韬武略,只可惜了那菩萨心肠。”

忽闻一阵悉碎脚步之声,顾醒连忙藏匿于一处暗巷,附耳倾听。只见那日于城门外官威赫赫的皇甫权,正赶着一队流民,往城西走去。

流民一个个被捆绑住了双手,口中也被塞了布条,排着长队往前疾行。那皇甫权此时依旧身着甲胄,只是腰间配着一柄雕花挂穗的长剑,而平日里的那柄九环大刀却没见着。

顾醒担心被其发现,屏息凝神,不敢有半点马虎。待脚步声走远,才慢慢探出半截身子,见瞧不见了才绕着道继续往廊桥奔去。

这一路上再无巡夜兵士,顾醒心中疑虑反而加重了几分。

若是说恰好被自己撞见,确实也太过赶巧。但若是说入城后便开始转移,到却是合情合理。但是这皇甫权行事,是否知会郡守,而这帮流民被带去何处,就不得而知。

顾醒心生犹豫,一边是伙伴张弥勒,一边是一众流民,取舍之间,陷入两难。但仔细想来,自己势单力薄,若是贸然出手,恐怕也会被擒。倒不如等两日后,在那酒宴上当面质问,或为良机。

眼下,还是将那累赘下落摸清楚,才是正理。思量间,不觉加快了脚步。一路疾行,便来到一排矮房处。此处房屋不似主街那般清新淡雅,反倒是更接地气。

而此处看起来已是有些年久失修,碎瓦残垣横七竖八散落在地。若是不小心一脚踏下,估计脚底不穿也得扎出几个血窟窿。

顾醒蹑手蹑脚地走到矮房旁的小河边,抬首望去,目之所及处便有一处廊桥赫然出现在眼前。而此处流水自上而下,从顾醒脚下往廊桥处流淌,夜间万籁寂静,潺潺流水之声响彻天地。

顾醒顺着河道往下摸去,因不敢拿出火折子照亮,只能俯身摸索前进。好在人小身手敏捷,倒也没费多少力气便摸到了廊桥下。

而从桥洞再往前望去,竟是一眼望不到头,不知这条小河将流往何方,会与哪条大江大河汇聚在一起,最终注入那百川之中。

顾醒收回目光,顺着桥沿往上爬去。桥上青苔已有了些年岁,甚是湿滑,顾醒不觉有些吃力。

约摸半炷香的光景,才爬上那廊桥。早知道要费这么多功夫,也不去绕那么大个弯了。只需小心些,便能避过皇甫权的那队兵士。

当顾醒前脚刚踩上廊桥之际,一阵清幽透体的花香便弥漫开来。自知有诈,便捂住口鼻,往后疾步退去。待退到廊桥边缘时,才停住脚步,扯下一块衣角布料,将口鼻遮掩了起来。

而廊桥另一头,赫然站着一位白衣飘飘的女子,撑着油纸伞,背身而立。

顾醒恍然间产生一种错觉,忽觉胸前一热。那块许久无声,像个死物的令牌突然发热发烫,让顾醒瞬间打了个激灵。

自那日被纳兰摸过后,令牌之中便再无锦鼠声音,但顾醒还是将它随身携带,以做护身之用。果不其然,这一热间,顾醒灵台荡起阵阵涟漪,那花香便荡然无存。

顾醒甩了甩有些迷糊的脑袋,望着那女子背影说道:“姑娘可是日间留书之人?”

那女子闻言踱步转身,向顾醒走了过来。许是这夜太过黑暗,就连颗星星都不曾有,那女子身着白衣,显得格外诡异。

顾醒虽知平常大叔身在暗处,但还是感觉到一丝恐惧和不安。便用咳嗽声壮胆说道:“不知阁下何方神圣,约我自此所谓何事?”

女子前行的脚步突然停滞,面纱下模糊的面容浮动着让人胆寒的笑意。顾醒不觉又往后退了半步,一个踉跄险些跌下台阶。

待稳住身形后,才看到这廊桥上封着一块匾额。只是年岁久了,有了些历史的味道。斑驳的匾额上赫然题着三个大字“古松桥”。

旁边还用草书镌刻着一段文字,“松柏影坠寒江露,故人此去入西途。把酒对问平生事,仗剑千里走江湖。”

顾醒觉着一股浩然气荡漾在胸襟之间,不觉挺直了腰板,朗声喝问道:“阁下何必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若是那山精鬼魅,我孤某不介意送你一程。”

那女子突然凄冷一笑,“好小子,个子不大,口气不小。不愧是那遗腹子,有你爹当年风采。”顾醒自觉有诈,也不接话,反问道:“可是将我那和尚兄弟魂给勾去了?还不速速还来。”

言罢便一脚踏前,丹田之气瞬间行至双腿,屏息凝神,便向前疾步而去。那女子只是轻柔一挥,顾醒便觉眼前有无形气墙挡住去路,便抽出短剑往前一划,才冲了过去。

那女子咦了一声,开口说道:“好了,你且停手,我这有一桩双赢的买卖,你做不做?”顾醒虽觉有诈,但刚才那实力差距已是这般明显,不敢再轻举妄动,便老实停步,开口言道:“说来听听。”

“你可听说过‘赊刀人’?”女子忽然提到这个组织,让顾醒心中疑虑又加重了几分。虽是极力想要否认,但却还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那便省了我不少口舌,我知你来意,你却不知我。无妨,我只要一件东西,于你无用。两日后的酒宴上,你且做你该做的,事成之后,人自然会放回来,不会少一根毫毛。”女子说完便盯着顾醒,似要将他看穿一样。

“你要的是何物?”顾醒连忙追问道。“小子,不该问的别问,切记,江湖险恶,小命重要。”女子说完便一跃而去,转瞬便消失在廊桥尽头。

这身法了得,让顾醒叹为观止的同时,不觉周身冒出丝丝冷汗。“这算是提醒还是威胁呢?”

待那女子走远,平常才从桥洞下翻了上来。许是刚才一直躲在桥洞下,难怪顾醒环顾四周,都没发现平常的身影。平常眼见顾醒有些后怕,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只要小心行事,便可无恙。”

顾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随着平常往回走去。虽说一路上顾醒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诸如,“那女人要的是什么?”“为何会跟我们合作?”“难道一顿酒宴便能解决问题?”之类的话,平常都视若罔闻,不发一言。

待两人悄声回到步月轩,关上房门,撇上插销后,平常查压低声音说道:“你可知我们被一路跟踪了?”

顾醒瞪大了眼睛问道:“当真?”

“此人身法极其诡异,或是刚才离开那人。所以你诸多问题我都一概不答,就是怕她贸然出手。如此一来,她也摸不清我的路数,我们便有胜算。”平常冷静地说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顾醒望着窗外,一阵夜风拂过,吹起了他有些杂乱的发角。平常走上前,轻轻将窗户关上,待转身时才接口说道:“江湖事,江湖了。以后你就明白了。”

此时的顾醒没有半分睡意,便盘膝而坐,将床榻让与平常,自己打起坐来。平常也不客气,倒下便睡,一时鼾声四起,震耳欲聋。

一夜平静度过,并没有任何人上门滋扰。平常推开被褥伸了个懒腰,看见顾醒又趴在那窗前望着街上来往人流,不免有些笑意。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两人对望一眼后,顾醒便快步走上前打开了房门,一名仆从打扮的年起小哥气喘吁吁地说道:“哪位是神医?郡守大人有请。”

顾醒抱拳回礼,“烦请小哥稍等片刻,我叔叔正要起床。”

那仆从小哥闻言便退了出去,但却并未走远。在门外楼梯处站定,望着顾醒他们的房门,一刻也不曾挪开,生怕他们跑了一样。

待平常收拾完毕,两人便跟着仆从小哥下楼,上了辆有些老旧的马车,那赶车的车夫带着一顶脏兮兮的斗笠,翘着一根不知名的草,嘴里念叨着:“走咯。”

那匹拉车的马有些上了年纪,在吆喝声中不急不缓地迈开步子,往前走去。仆从小哥有些着急,催促着车夫快些赶路。车夫骂骂咧咧几句后,便将嘴中的草递给了老马。

老马闻着味一噘嘴便抢了过去,待吃下后,立刻健步如飞起来,把那仆从小哥吓了一跳。殊不知,那步月轩二楼瞻旗后,有两双秋水眸子,正在看着顾醒他们的一举一动。

第一百一十一章 老骥伏枥 待那老马近乎狂热地拉着马车奔出这条长街后,步月轩瞻旗后的一人才轻扣上窗户,兴致阑珊。思烟搓了搓手,这双“柔荑”此时有些微微泛红,那本是娇俏欲滴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愁绪。

“很担心吗?”那清冷女子冷不丁地发问道。这一句不合时宜却点中了思烟此时的心境,不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缓缓道:“那我们的计划,是否会有影响?”

“多心了,不出半日,郡守府的邀帖便会送来,你且去准备妥当,免得误了时辰。”女子轻描淡写,如掌中有一物,可窥天下事。思烟心领神会,点头离去。

那疾奔的老马在本是有些清冷的街上,溅起了缕缕烟尘。许是还有些早,那些刚推开窗户,尚未梳妆打扮的婆姨,瞧见街上一架马车,连忙挂上窗户,生怕自己的丑态被人瞧见。

而那些早早蹲在街边,拿着竹筒往嘴里灌水的汉子,被马车狂奔的这么一吓,猝不及防间一口水没喷出来,只能咽了下去。但那滋味太不好受,只能捶着胸口大口怄气,想把那漱口水吐出来。

还有那早早撑起的早点面摊,忙忙碌碌想趁着天刚亮出落一波活计,被这一惊一吓,险些将手上的端着的蒸笼掉在地上。

最可气的恐怕是那驾车的车夫,翘着二郎腿端坐马车前。手里拉着缰绳眼睛微闭,时不时抠抠搜搜,“喝呸”一声,一滩口水便吐到地上,惹的那群往集市走的老妇指指点点。

可那驾车的车夫不以为然,只是用一根手指支起那有些脏的破烂斗笠,斜着眼瞅着那些有些愠怒的老妇,咧着嘴吹了几声口哨,似在挑衅又似无所谓一般。

有几个本本分分的老妇被气的直跺脚,更有稍年轻的婆姨抓起一把石子就往那车夫仍去。那车夫眼瞅着石子飞来,不闪不避,只是抬手接住。还凑到鼻下猛吸一口,一副陶醉神色。

那年轻婆姨面色羞红,转身便往回奔去。不知是羞的见不得人,还是找自家汉子去讨公道。但这一回免不得又在那床榻上一阵折腾,想到这,脸上不禁又红了几分。

那驾车的车夫瞧着自己又“旗开得胜”,便站了起来,将那缰绳绑在右手手腕,猛地一拍老马的马臀。本是欢脱狂奔的老马突然吃痛,又是一阵嘶鸣,口中有缕缕白沫渗出。

而在马车内的三人,已是被摇的七荤八素,险些昏厥过去。没想到这一早,就这般生猛,恐怕是担心郡守大人等得着急,才这般“卖力”吧。

那仆从小哥眼见两人左摇右晃,便挤开一溜门缝,大声说道:“老黄头,慢点。”

那车夫似根本没听见一样,又翘起腰杆一挺,又一记巴掌重重落下,老马已是近乎癫狂,四蹄如飞。待那仆从小哥还未缩回车厢内,老黄头便一勒缰绳,老马顿时前蹄离地,高高跃起,险些将三人给掀了出去。

当马车停下后,老黄头便优哉游哉地坐在马车车沿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而那车厢里的三人相互搀扶着下了车,许是颠的太厉害,仆从小哥有些腿软,被顾醒一把拉住。

待恢复了些力气,便要去寻那老黄头的晦气。平常和顾醒本也觉着该说道说道,这驾车的车夫着实可谓,肚子里还啥都没有,就差点把苦胆给吐出来了。

还没等到三人绕到车前,老黄头不知何时已经悄声离去,消失地无影无踪。仆从小哥咬牙切齿对着空气一通乱骂,给这清晨淡雅的郡守府外,又添了一段“佳话”。

还未等仆从小哥住口,郡守大人已然快步而至,将两人迎了进去。还不免瞪了仆从小哥一眼,似有斥责之意。顾醒正欲开口解围,郡守却抢着话头说道:“那日两位走的匆忙,还未来得及感谢,今日说什么都要给冉某人一个面子,留下来吃顿便饭,再住上一晚,让冉某人尽地主之谊。”

平常也不推辞,抱拳称谢。顾醒本意顺水推舟,也不言语,只是点头拜谢。

待三人厅堂落座,仆从小哥不知从何处端来了一壶淡茶,虽未揭开茶盖,却已是茶香四溢,让人精神一震。本就没有饱腹的两人,闻着茶香更觉饥肠辘辘,但碍于主人家,便不曾开口讨要吃食。

但好巧不巧,顾醒不争气的肚子在这个当口“咕噜噜”地叫了起来,惹得郡守大人一阵爽朗大笑。平常连忙赔笑,顾醒也只能尴尬地拍了拍肚子,似在责骂它这般不争气。

郡守大人也不含糊,抬手示意仆从小哥赶紧去准备茶点吃食。待顾醒端起那杯清茶,正要啐上一口的时候,“招待不周,两位莫怪。那日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请教两位尊姓大名,好让在下铭记于心。”

顾醒本已将一口茶含在了嘴里,但闻言后来不及咽下,只能一口喷了出去。郡守大人瞧见,不免关切道:“茶不合口味?我让人换一杯。”

顾醒连忙摆手,“冉大人莫怪,是太烫了,我心急了。”平常闻言,略带歉意说道:“我这子侄就是这般没见过世面,大人莫怪。”

郡守大人又是爽朗一笑,待轻轻饮下一口茶水后,才接着问道:“贤内身体已有好转,那日小兄弟妙手回春,不知师从何人,有这般了得的医术?”

顾醒闻言跟平常交互了个眼神,郡守大人佯装不知,只是浅饮杯中茶,不问此间事。

待顾醒思量后,才开口说道:“我家乡在很遥远的地方,那处承蒙皇恩,赐名“锦官城”。我自小生在医道世家,耳融目染下,便也略懂医术,实在上不得台面。对了,我姓叶,名西煜。这位是我家叔,叶长平。”

顾醒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让在一旁饮茶的平常忍俊不禁。而郡守大人闻言立即抱拳道:“我虽不知那‘锦官城”,但却知那叶家底蕴深厚,原来还有医道传承,实在九渊之幸。”

顾醒连连摆手,口称言重。刚才离去的仆从小哥,拜门而入,将那茶点悉数摆了上来。本就是饥肠辘辘的两人,也顾不得那些礼数,便开始大口吃了起来。就着清茶,吃着茶点,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那郡守大人望着两人,含笑不语。待顾醒吃饱喝足,又命人递上擦手绢帕。虽说郡守府不如都城高官府衙奢侈,但却井井有条,规规矩矩,别有一种韵味。

顾醒正欲抱拳拜谢郡守大人款待,不料那车夫老黄头突然来到门口,左右张望,似有要事。仆从小哥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气,便要上前驱赶,那端坐于堂上的郡守大人见状,出言阻止,还快步走到堂外,轻言相问。

老黄头推说自己肚子饿,也想讨点吃食,闻着这边有香味,便循着过来。郡守大人哑然失笑,让仆从小哥带着老黄头去灶房拿些吃食,仆从小哥领命后,不情不愿地带着老黄头往那灶房走去。

此间事了,郡守大人才略带歉意地移步回堂,待走到顾醒身前时,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叶小兄弟医道世家,那贤内的恶疾,可否道出一二,让冉某宽心。”

此言一出,在座两人皆是一惊。虽说不上是个尖锐问题,但此时问出这句,必然是起了疑心。因那郡守站在身前,但能察觉周遭定有伏兵,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而此时郡守大人心里也有盘算,之前差人去查,虽说费了些手脚,但却只是查到了些皮毛。只知道两人从那都城而来,来这里做什么,呆多久并不清楚。

虽说那叶姓小子救回了爱妻,但仅凭于此却是不能掉以轻心。如今兵乱四起,说不得这两人便有何阴谋。皇甫权昨日差人来报,本是混在流民中的三人消失不见,不知跟眼前人有无瓜葛?

顾醒自知避无可避,便开口说道:“尊夫人所患之症,乃是被人下蛊毒伤,同时经脉逆流导致气血上涌。若不是有武功底子撑着,换做一般人早就身死当场了。”

郡守大人闻言,那袖中的手突然握紧,隐隐有发作之意。平常察觉眼前人异状,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待那人出手,便也迎头痛击。若是赔了顾醒,那自己兄弟张弥勒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言见郡守大人并未言语,只是盯着自己看,顾醒咽了咽口水又接着说:“我虽不知为何会如此,但据我多年饱读医书的积累来看,此病要断根还需一味灵药。当下我开的方子不过调理,若要彻底治愈,还需另寻他法。”

郡守大人闻言顿时泄了力道,一把抓住顾醒肩膀说道:“叶兄弟此言当真?那方子?”

“方子肯定得继续喝,我那日事急从权,便未能揪出根源。回去后细细想来,还需辅以一物,方能药到病除。”顾醒言罢,自信满满。

郡守大人见这“叶西煜”如此,便也不好再追问什么,之前那番思量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没有任何事情比他夫人的身体更重要。

而顾醒恰好是抓住了郡守大人爱妻如命的这点,才在极短的时间内胡诌出这么一个“谎话”。那日开的方子本就可以药到病除,只是多花些心思调理即可,没想到郡守大人有翻脸的打算,那只能再摆他一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初展医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心便是江湖。顾醒虽是来杀眼前人,却是救了郡守夫人一命,却不料郡守大人“公私分明”,险些动起手来。

这厢才把“谎话”给撂出来,郡守大人便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拉着顾醒追问道:“是何灵药,可否告知?冉某愿用全部家当来买。”

关心则乱,果然是这个道理。照常理来看,寻常人若是遇见这种事情,定会反复推敲,便知这其中必有蹊跷,可那郡守大人却是笃定顾醒不会欺瞒,已是心急如焚。

“这郡守大人咋就是个恋爱脑呢?”顾醒小声嘀咕道。

分明是听见了什么,郡守大人一把扯过顾醒衣衫,平常立刻上前握住了冉麒的手,怒目圆瞪。顾醒眼见两人要动手,便开口圆场道:“切莫冲动,我不过在思量怎么形容这个东西,毕竟绝非凡物,还是需要给我一点思量的时间啊。”

冉麒闻言便松开了手,平常见郡守大人并无发难之意,便也坐了回去,继续品茶看戏。平常到想看看,顾醒怎么往下编。

虽说刚才出手阻止,但若非性命之忧,自己也无需这般紧张,免得让人生疑。

顾醒见郡守冉大人目光如炬,对自己接下来的言语多少有些胆怯。但已是这般局面,再怎样也不会难堪到哪里去,便硬着头皮说道:“人极应时失常或应时不足所关联的天极或地极,其应象于病理易感或病理传变的天干或地支,称之为‘病因’。病因从天极下至地极,取其远,舍其近,立于轻重缓急;治则从地极上至天极,取其近,缓其远,法于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

看着郡守大人和平常一脸懵逼地样子,顾醒暗自好笑。是你要我讲的,讲了又听不懂,还不是一通忽悠,结果还是一样。

郡守大人思量了半天,终于蹦出几个字,“然后呢?”

顾醒低头浅笑,心中怒骂,“你这厮好生没趣,听不懂还要装懂,我便再戏耍你一番。”

想到这里,便接着说道:“肺类申金,申藏庚金,金气通于秋。故肺司肃降。由此可见,庚金显申类比‘干咳’或‘大便干结’等症状。尊夫人污秽尽出,虽说我只见眼耳口鼻,但可推测出股处亦有,故而用此法,定能药到病除。”

听完化名“叶西煜”的顾醒一番“高谈阔论”,已是由不得冉麒不相信了。这九渊七国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岂是他一方郡守能够识遍的。只是这世外高人真人不可貌相,眼前之人不容小觑啊。

眼见冉郡守频频点头,顾醒心中稍安,给平安使了个眼色,平安便抱拳说道:“我子侄自幼便博古通今,对医书典籍更是如数家珍,手过病案不下百件,冉大人尽可放心,尊夫人绝不会有闪失。”

冉郡守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连忙抱拳说道:“那灵药之事还未告知,烦请叶小兄弟切勿藏私啊。”

顾醒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头发,面露愁苦之色,又伸出双指点在自己眉心,最终念念有词,“心中急火燎,寸草方可尽。塞外漠北雪,便藏一株莲。”

说完便睁开,一副兴奋神色,“冉大人,恭喜恭喜。我刚才与那药灵通神,将你遭遇悉数告知。念你爱妻心切,便准将灵药赐予你,不过需待一日,药便自来。”

冉大人闻言抱拳单膝跪地,便要行叩拜大礼。顾醒见状一把拦住,口中连连称道:“使不得!使不得!折煞小人了。”

两人一番推让,好不容易才将冉大人拉了起来。这时,一名兵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见堂内有人,便闭口不言。郡守大人面色一凛,“何事惊慌?”

那兵士连忙抱拳行礼道:“皇甫校尉那边出了点状况,烦请大人过去看一下。”闻听此言,本是和颜悦色的冉郡守,有些挂不住,回头歉笑道:“两人稍事休息,我去去就来。”

平常正要开口答应,顾醒似想到了什么,便抢上一步,“我想去看看,不知冉大人是否给小人这个面子啊。”平常瞬间明白顾醒用意,便不再阻拦,只是静待冉郡守的下文。

眼见那兵士分外焦急,冉郡守已是来不及思量,便一口答应下来。但平常推说身体有恙,便要留府休息。这一出本是之前商量好的,没想到在这个当口用上了。

顾醒给平常使了个眼色,便跟着冉郡守疾步而去。平常也随着那仆从小哥,去那客房休息去了。至于他是否会“好好休息”,便不得而知了。

那兵士来时便已吩咐准备快马,三人三骑自西城门而出,快马扬鞭,向那屯军处奔去。顾醒昨夜瞧见皇甫权将流民押送出城,便心有疑窦。赶巧遇上这机会,断然没有不一探究竟的道理。

而自出门前,顾醒便与平常商量好,若是遇见此种情况,便留下一人在府中查探,好摸清楚“赊刀人”的秘密。顾醒本意是借探望郡守夫人的机会支开郡守,没想到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

三骑绝尘而来,西城门外荒草丛生。不知此地从前世怎样一番光景,只是偶有看见一些蛛丝马迹,证明曾经有人来过。

冉郡守似有些急迫,并无解释攀谈之意,只是一个劲地抽动那马鞭,本已是极快的烈马,此时便有些烦躁。

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一字排开的拒马外,三名训练有素的兵士立刻上前牵住缰绳,让跑的有些气喘吁吁的马慢慢安静下来。

冉郡守翻身下马,快步向营房走去,并未招呼顾醒随行。那兵士不知所以,也紧跟其后。顾醒自知定是出了大事,便跳下马鞍,往前奔去。

拒马外本是一众甲兵把守,个个黝黑面庞,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见郡守大人亲自,立刻挺枪于身前,整齐划一地喝道:“敬!”

郡守大人并未回应,只是疾步前奔。那队老兵略感意外,但却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待顾醒穿过这众老兵时,才看见他们盔甲上刀砍斧劈的痕迹,不觉肃然起敬。

待跑进营房时,皇甫权已是衣衫不整,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而他旁边一众兵士,皆是如此。冉郡守本欲发怒,眼见此景,便是一惊。连忙朝那报信兵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皇甫校尉和这些百夫长全都……”

未等郡守大人问完,顾醒便从身后冲了上去,双指点在皇甫校尉脖颈处,面色凝重。

冉郡守连忙上前,在顾醒一旁蹲下,面色焦急。顾醒抬手收回,在身上使劲擦了擦,有些嫌弃。不知其意的冉郡守开口问道:“叶兄弟可是发现了什么?”

顾醒哦了一声,朝那营房一角的炊具里撇了一眼,就看见一条已被炖的烂熟的长虫,和一块块萝卜混在一起,顿时了然,“无大碍,食物中毒而已。”

冉郡守疑窦丛生,顾醒连忙解释,“就是吃坏了肚子,只是情况严重些,需要灌汤药方能救醒。不知这营房之中,可有随军的太医?”

冉郡守面露苦相,“哪里有什么太医,只有一个给牲口治病的郎中,勉强算是。虽说是个给牲口治病的主,但还得供着,缺医少食已是常态。”想到这里,不免哀叹一声。

顾醒自知救人要紧,虽说只是寻常食物中毒,但世间千百种疾病,若是迟治或是不治,都可能有生命危险,更何况此间已是倒下一片。

顾醒从怀中摸出寒玉金针,抽出其中三针便扎在天枢、冲阳、中脘三穴上。天枢位于肚脐左右,约莫两个指节,可稳住心脉,避免进一步恶化。而冲阳位于脚背上第二与第三脚趾之间,一针扎下,泄去毒素。

最后一针中脘,位于连接胸骨下端与肚脐的线中间,这一针最为关键,下针极其考究手法,三针齐下,便能暂缓症状,让那中毒之人渐渐苏醒过来。

待顾醒如法炮制悉数施针后,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皇甫校尉和百夫长们,纷纷醒转过来,只是身体有些虚弱,一时间站不起来。

当众人看见冉郡守亲自时,便想抱拳行礼,怎料这身体不听使唤,浑身瘫软无力。郡守大人抬手示意众人不必拘礼,开口问道:“尔等是食用那何物?为何倒在这里?”

皇甫权有武道打底,恢复的快些,抱拳颤声道:“我等并未食用他物,只是今日打了条花蟒,便打了牙祭。”

顾醒闻言问道:“可是碗口粗细,浑身黄黑斑纹,蛇头呈三角状?你们还用它跟萝卜一起炖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这一幕让顾醒看得哭笑不得。这群傻子真是傻的可爱,虽说这条岩蟒毒性甚微,但不至于让人昏迷,倒是这萝卜,才是罪魁祸首。”

也不解释,顾醒只是出言提醒,“饮浓茶一日,便可‘药到病除’。”众人连忙抱拳称是。待此间事了,顾醒便也来抬脚走出营房,在门帘外等候。他心知此时留在营房内反而有碍,不如自行离去,免得于人尴尬。

冉郡守见顾醒转身走了出去,才回头对皇甫权问道:“昨夜你带队押送了数十人出城,可有此事?”

皇甫权闻言一惊,“是有此事,不知冉大人如何得知?”“那这群人到哪里去了?莫非被皇甫校尉给杀了?”冉麒有些光火,蹲下身望着皇甫权问道。

皇甫权此时有些虚弱,但却是正襟危坐抱拳说道:“大人误会了,属下昨夜提走的乃是本郡羁押的流寇,并非那日入城的流民。而这众流寇此时正在三十里外挖地建楼,人尽其用。”

“当真?”冉麒有些不信。“我皇甫权追随您数十年,顶天立地,岂会干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更何况我皇甫权镇守地数十年,虽是治军极严,却从未干过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属下可用身家性命担保。”

“原来如此,那我便放心了。”冉麒眼见冉麒言之凿凿,便放下心来,他不过担心皇甫权将流民随意砍杀,会惹出事端。如此一来,此前的行事,便可掩人耳目。

第一百一十三章 苟且偷生 而这两人对话被营房外的顾醒听了个一清二楚,虽说解了顾醒心中疑虑,但这般毫无警惕的问话,被自己这个外人听了去,难保不会是故意为之。

待郡守冉麒走出营房,顾醒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望着拒马外的十里黄沙,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阵轻拍,顾醒才抬头望来,郡守大人面带笑意,突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小兄弟,你说人这一生,追求的是什么呢?”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顾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思右想都不得其法,不知冉大人这句掐头去尾的问话,到底用意几何?

虽说实在琢磨不透,但还是开口言道:“人之所以为人,便是为了那道,可是天道,福泽众生。可是地道,求长生之法。亦可是人道,为自己更为他人,谋那一世繁华。最不济是那鬼道,独善其身,求三世轮回。”

“小兄弟,你说言皆是世间大道真理,不过是那些读书人写来愚弄世人的魅惑之言。我冉麒为一方郡守,守国土数十年,到最后却是落得这般下场,后唐已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可那庙堂之上,九五之人,却还那般猜忌,至我数百兄弟无故枉死,你说,这笔账我去找谁来讨?”

冉麒须发皆张,似是触及伤心往事,不免有些动容。而那握着剑柄的手背上,布满伤痕和沟壑。也许多年后,这些伤疤会一一愈合,但心上的疤,一旦被割开,便永远无法再合上。每每触及,便会撕心裂肺。

顾醒此时才明白,为何郡守冉大人会对夫人爱的如此炙热。或许男儿年轻时征战沙场,不畏那天地崩坏,风云变色。只求一击千里,马革裹尸。

可年年岁岁,日日夜夜,不断地失去,想要握住却不能,才会真正明白珍惜的含义。郡守大人不会无故问出这般话语,定是刚才皇甫权等兵士的模样,勾起那尘封已久的伤心事。

一位黄沙漫膝终不悔的老将,褪下那终日不离身的铠甲,他心中或许再无滔天报复,只有那温酒情长。他舍不得他仅存不多的兄弟,既然庙堂已无心过问他们的死活,那便由他一肩扛。

既然选择面对这乱世,那府中人便是最后的牵挂。所以,得知顾醒揭榜,便亲自策马而至。得知皇甫权突发变故,便能暂时忘却纷扰,扬鞭而来。这是位真性情的汉子,只是生不逢时,若是那太平盛世,定能守一方平安。

如今,或许只能勉强支撑起那摇摇欲坠的一郡之地,去面对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崩塌。

一声长叹,黄沙起,伤心人。郡守大人翻身上马,顾醒亦随之。许是担心夫人身体,一边兄弟,一边家人,将这个鬓角已泛微白的男人撕扯地有血有肉。

两人勒紧缰绳,扬鞭策马疾行。溅起的烟尘中,分明沾染着愧疚。或许曾经是愧对天地和君王,如今只有那愧对兄弟和家人,自那一场诀别开始,他便不再是他了。

顾醒此时才慢慢咀嚼出其中深意,为何明月楼如此高调,原是这后唐江湖已经和庙堂搅和不清。就算无那后周、忆楚之流虎视眈眈,参天大树内已经腐朽,几欲崩塌。

本是万里无云的天边,忽然雷声大作。黑云压城城欲摧,满城瞻旗迎风起。营房外,拒马旁,那群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兵士,此时已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抬头挺胸,目视前方。

他们也有父母兄弟,妻儿老幼,但既然选择了从军,便是义无反顾。虽不知这些兵士中有多少是从郡守大人不愿多提的死战中活下来的,但既然活着,便要将使命进行到底。

呵,这天下?这庙堂。眼见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两人手中的马鞭不免挥的急促了些。待两人赶到郡守府外,那瓢泼大雨才倾盆而下。似在等待着两人归家,才肯倾泻一般。而那仆从小哥,早已等候在此处。

顾醒不由感慨,“此地,气象万千。”冉麒已是恢复了些理智,不似刚才那般癫狂,便言道:“小兄弟可知,这龙首郡名的由来?”

顾醒摸了一把一路上飞溅在脸上的泥土,饶有兴致地望着郡守府有些斑驳的院墙,“洗耳恭听。”

郡守大人信步入院,笑着言道:“小兄弟,不妨梳洗一番,再与你言传说。”

顾醒恍然,抱拳谢过,便由那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仆从小哥领着,往那偏院走去。“虽说郡守府已有些岁月,但在这龙首郡,也算一栋高门,只是冉郡守偏爱存真,便也就维持原状,并未修缮,反而有几分古韵。”

仆从小哥一路行来,絮絮叨叨了许多郡守府往事。不知是有意,还是借故搭话怕顾醒无聊,一路行来,已讲的七七八八。

来到一处隐秘小屋,仆从小哥便张罗着要带顾醒进去洗澡。顾醒活了十多年哪里有这般待遇,不免有些腼腆,“还是不了,我自己就行。劳烦小哥准备一身干净衣衫,在门外等我片刻。”

仆从小哥也不推辞,只觉顾醒知书达理,不似那些兵士粗鄙,心中喜悦,便快步而去。顾醒一个闪身入内,一方木盆已盛满清水,盆下有一个木塞,许是洗完放水之用。

本是要在步月轩洗个澡,沾沾花香酒气,却不料折腾到现在还没洗上。不就分说便宽衣解带,跳了进去。一股舒坦之意涌上心头,浑身酸软的感觉骤然间消失大半,不觉心情舒畅。

待起身时,那木盆旁的方凳上已摆放好浴巾和鞋袜,顾醒也不含糊,便悉数穿上。那门外仆从小哥已是候着,顾醒从那门缝中伸出一只手,“麻烦小哥递给我,我自己穿。”

那仆从小哥许是伺候人伺候惯了,有些诧异的一愣,才将衣服递了过去。待顾醒走出来,又恢复那干净模样,只是此前乱糟糟的头发,此时散在肩颈之间,有些别样的韵味。

仆从小哥二话不说,便上前将顾醒推回房内,这一举动让顾醒有些诧异,“难道此人有龙阳之好不成?”正要出言阻止,那仆从小哥已是拿着一把木梳和一根发带,为顾醒梳起头来。

顾醒这才被自己的荒唐想法给逗笑,不免有些晃动。那仆从小哥手法娴熟,不出片刻便将顾醒“包装”成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当然,这不过是顾醒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那仆从小哥领着顾醒,往郡守府会客厅走去。待顾醒来到门外,便看见平常已端着一杯清茶,跟郡守大人攀谈着。两人皆是有说有笑,显得十分熟络。

顾醒轻咳了一声,站在门外抱拳笑道:“在下姗姗来迟,还望恕罪。”

郡守大人早已看到顾醒,便招了招手,示意顾醒快快进来。平常只是品茶,对顾醒的到来并未表现地过于上心。反倒是同去同归的冉郡守,有些激动。

待入堂坐定,顾醒便半开玩笑道:“两人刚才在聊什么?这般开怀?”平常闻言,本是饱经风霜地面庞挤满了笑容,“侄儿有所不知,刚才跟冉大人聊起,才知道我两人十多年前,都在那戍北当过府兵。”

那冉大人满是追忆往昔的神色,但却没有半分愁苦,反而显得意气风发。

未等顾醒开口,郡守大人便接口说道:“想当年,我等不过一介佃户,折冲府募兵时,可谓是人山人海,个个都想上阵杀敌。那时,折冲府下六百三十四所,所辖中垒、屯骑、射生、越骑、步伍及长水官衔,而我等从那兵士起,便吃上了官粮。”

追忆往昔,平常也有些动容,不免握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倒不是因为心有所异,而是有感而发。虽说眼前人人必杀之,但聊起相同过往,也不枉屡屡叹息。

“那晚唐时,我等入伍后便半耕半伍,也算是过了几分太平日子。若不是那个叫安禄山的死胖子,这太平盛世说不定还能再延续个百八十年,我等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平常说的有些激动,猛地咳嗽,赶紧抓取茶杯灌了一口,才缓过来。

冉郡守破天荒地起身,走到平常身边,轻拍了几下他的肩膀,似在宽慰,亦在诉衷肠。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天下已非昨昔,这后唐亦非那盛世大唐。

只不过挂着李唐字号,抓着那一缕似有若无的血脉,在这乱世中,挣扎求存。

两人皆是有些唏嘘,陷入良久的沉默。这时,一人急匆匆跑了进来,打破了尴尬的境地。冉郡守眼见来人,便开口问道:“事都办妥了?”

“都安排妥当,就等皇甫校尉到了,便可开始。”仆从恭顺地说道。

“很好,本是待明日,但既然两位都到了府上,断然没有委屈的道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起宴,共贺贤内身体康复。

顾醒本欲开口告辞,没想到冉郡守来这么一出,到嘴边的话又悉数咽了回去。而一旁平常神色如常,抱拳应承,看来是早已知道此事。

苦于没有独处的机会,两人之间只能通过眼神交流,但碍于郡守大人面前,实在不好过于张扬,便回坐品茶,三人又开始闲聊起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论道飞花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随着一抹幽香和一阵娇笑,郡守大人便站起身来,走了出去。顾醒自知有人到来,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稍纵即逝,便压低声音道:“我已探明,十里外有兵士驻扎,恐有千余人。”

平常浅饮清茶,急切地说道:“郡守府内并无高手,只是些护院。但是我查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何事?”顾醒淡定自若。

“此前那四名黑衣人,恐怕要伏击的不是我等,而是郡守大人。据说他们胆大包天,劫了淬鸦谷的生辰纲。只是这个消息还未泄漏,你知我知。”平常说完,又喝了一口,长吁了口气,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本欲追问,但看见冉郡守大踏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人,顾醒便闭口不言了。只见其中一人身着单绿色薄纱,肤若羊脂,那身前风光若隐若现。更可笑的是,那张俏丽面容此时正盯着顾醒,一双秋水眸子眨了眨,似在打招呼。

而她身后跟着一名素服女子,包裹严实,手持古朴长剑,头戴薄纱斗笠,身上无半分点做,不似寻常女子那般。透过看去,竟是瞧不出面容,只觉有些清冷罢了。

但顾醒见到这两人入堂时,便感觉一种压迫感,跟昨晚在廊桥时的感觉,有几分相似,不免朝平常望去。而平常此时也在望着顾醒,只是并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冉郡守一脸其乐融融,开口介绍道:“这位想必两位都认识,便是那步月轩的思烟姑娘,而这位呢?则是在下贤内的闺中密友,姓楚名南霜。”

顾醒闻言便是嘀咕道:“南霜,雪上加霜,果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而那思烟瞧见顾醒,便要上前打招呼,被那南霜一把拦住,“郡守大人,烦请带路,我等在此也无事,不如先行入席,可好?”

郡守大人许是知道楚南霜的清冷性子,便应承下来,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待那两名女子随行而出,思烟并未回头看向顾醒,反而是那楚南霜,有意无意撇了眼顾醒,似有深意。

而顾醒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便一屁股坐到了椅凳上,喝起茶来。

而平常则凑到近前问道:“可是瞧出了什么端倪?”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生人勿进,跟昨晚的感觉有点像罢了。”顾醒不置可否。

待郡守大人归来时,两人已起身恭候,还未等郡守大人开口,便异口同声的说道:“烦请冉大人带路。”

冉郡守一头雾水,但随即开怀大笑,也不多言,便领着两人往那宴客厅走去。虽说这郡守府并不奢华,点缀事物却别出心裁,那盆栽错落在假山亭廊间,还有流水从中穿过,显得一派生机勃勃。

尤其是已到这暖春时节,各类花朵争奇斗艳,也为这淡雅添了几分娇艳。郡守大人边走边说道:“这是贤内所种,我本一介武夫,对这等花花草草本就不甚上心,倒是贤内爱之心切,每日悉心照料,才有这等美景。”

“那我等岂不是刚巧赶上了好时候?是吧,叔叔。”顾醒本欲接口奉承,但话语有些单薄,便将平常带上。本是一路无话欣赏美景的平常,被有意无意地“戳”了一下,不免有些恍神,但随即打了个哈哈,算是附和。

冉郡守却不以为意,只是陶醉在夫人的种下的山水下,也许在这一刻,那心中再无庙堂,再无江湖,只有那无风无浪的闲适。

走过花园便到宴客厅,此时厅内已是高朋满座。除了那两名步月轩的女子,其余人等已悉数到位,就连那皇甫权,也端坐于前,只是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也不知是没缓过劲来,还是那药太苦了些。

郡守大人安排顾醒两人落座,便径直走到堂上,环视堂下众人后,才开口说道:“承蒙诸位不弃,百忙之中来参加冉某的酒宴。本在此时不应如此铺张,但冉某难掩心中激动。幸得神医相助,贤内身体已初见好转,乃是天大的喜事。冉某也知诸位对贤内的关心,所以便斗胆将诸位请来共贺喜事。”

说完便举酒于前,众人见状纷纷拿起桌前酒杯,双手托举于前,望着冉郡守。待冉郡守抬杯一饮而尽后,才纷纷饮下,皆是面露喜悦神色。

一杯酒下肚,便再无拘谨,冉郡守袍袖一挥道:“诸位无需客气拘礼,请开怀畅饮,不醉不归。”场下众人闻言纷纷举杯,口中称道:“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顾醒也是端起酒杯,却并未饮下,只是浅尝即止。目光还偷瞄那素服女子,而那女子亦是浅尝,却对顾醒目光视若不见。

酒过三巡,冉郡守再次起身,众人便纷纷端坐于前,等待冉郡守的高谈阔论。冉郡守快步走到顾醒桌前,一把将顾醒拉起,走到厅堂中央。四周宾客纷纷投来疑惑目光,不知郡守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冉郡守双手托住酒杯下沿,推于前,身体微恭,朗声道:“我龙首郡郡守冉麒,今日在众人亲朋见证下,向叶小兄弟三拜,感谢他对贤内的救命之恩。”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来时已有耳闻,说是从外乡来了两名神医,将生患恶疾命不久矣的郡守夫人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可谓是华佗在世。

就再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冉郡守已端杯饮下,俯身便拜。顾醒本欲阻止,奈何冉郡守拳拳诚意,不好相驳,便硬着头皮接下。

待冉郡守起身,从旁酒侍便捧来酒壶,将酒杯斟满,冉郡守再次俯身拜下,顾醒也拿起酒杯,举于胸前,一饮而尽,在场众人无不拍手叫好。

晚唐民风淳朴,纵然在这乱世,亦有遗风。

待冉郡守第三次斟满杯中酒,顾醒举杯说道:“医者仁心,这是为人者,为医者的根本。若是见死不救,那我便不配‘医者’二字。这第三杯叶某敬上。”

说完便举杯应尽,顾醒面色已有些泛红,许是不常饮酒的缘故,虽说有“嘣大碗”在前,但这郡守府佳酿却更加上头。

郡守大人满眼感激之色,将顾醒一把揽过怀,带着三分醉意说道:“我冉某纵横沙场数十载,如今虽居郡守之位,但却心怀天下,亦如小友医者仁心。”

在场众人闻言,纷纷举杯,口中贺道:“恭喜冉大人得一小友,医者仁心!”

顾醒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不觉有些失言。就再此时,那思烟姑娘起身,端起酒杯说道:“此前两位住在我步月轩,我未尽地主之谊,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小女子有一个不情之请,算得锦上添花,不知冉大人可否首肯?”

郡守大人许是真的有些醉了,朗声笑道:“思烟姑娘尽管说来便是。”

思烟闻言微微欠身,“小女子知在座皆是文人墨客,在这等雅事在前,若是没有节目助兴,恐怕损了这桩没事。小女子斗胆,借冉郡守酒宴共邀诸位行那“飞花令”,不知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连声附和。只听有人言道:“春城无处不飞花,如今已是暖春时节,又恰逢喜事,行令助兴岂不美哉?”

又有人言道:“兄台所言极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能锦上添花,那便又是一桩美事。”

冉郡守闻言没有丝毫迟疑,开口说道:“既然诸位皆是心向往之,那我们今日便借思烟姑娘吉言,行这“飞花令”来助兴。”

顾醒本意是你们玩你们的,别带上我,不曾想那“好事之徒”思烟姑娘接口说道:“那我便先行一句,以‘江’字为题,请神医叶小友来接,诸位以为如何?”

“妙哉妙哉,神医配佳人,相得益彰。”顾醒没好气的瞅了那人一眼,怎料那人脸皮极厚,反而报以微笑,不以为意。

思烟姑娘自倒杯中酒,扭着腰姿走到场中,绕着顾醒来回踱步,随即一口饮下杯中酒,才喃喃开口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请叶小友续上。”

顾醒本无意卖弄文采,一来时已出尽风头,免得惹人嫉妒。二来还有要办,不想徒生事端。但眼前已是骑虎难下,别人都将酒杯怼到嘴边,实在没有拒绝的道理。

便借着酒劲,再饮杯中酒,“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不知姑娘以为如何?”

思烟名动天下,可不仅仅是因为那绝世的容颜,还有那过人的才学,不过片刻,便立刻回道:“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言语间的挑逗之意,流露无遗,让在场众人皆是举杯叫好。

顾醒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言语中的拒绝已表露的非常明显。

但那思烟姑娘亦是不恼,反而笑得越发花枝招展,“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反手便将顾醒言语间的抗拒化于无形。

顾醒自知棋逢敌手,也不犹豫,便开口说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思烟低头浅笑,“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双面燕洵 这两句对来,从明面上看,是顾醒略胜一筹。大江东去,气势磅礴,英雄尽。纵然青史留名,亦是无法抵挡岁月催。

但在场众人皆是有识之士,思烟姑娘巧妙应对,将那豪迈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寥寥数语,便荡人心魄。人活一世,英雄难当,但这平凡之众的点点滴滴,却最能感同身受。

一语既出,满堂四座皆是拍手叫好。更有甚者举杯而起,口中直呼,“思烟姑娘一语道出万般情,让我等泪流满面。”

顾醒闻言不禁哑然,“大哥,你这马屁拍的也太‘到位’了吧?”虽说有些嗤之以鼻,但却不愿再继续纠缠,随即说道:“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用意,展露无遗。思烟知顾醒已有些愠怒,又掩面一笑,“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你要做那独钓寒江雪的老叟,我亦随你到天涯海角。

顾醒见思烟姑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免有些犯愁。而在堂上听的津津有味的冉郡守,此时开口言道:“两位皆是当世之才,但如此你来我往,却是分不出高下。冉某有一提议,两位七步成诗一首,再分别拆解对方诗中深意,由堂中亲朋来点评,如何?以三局两胜为界。”

顾醒抱拳领命,思烟也欠身施礼应允。那思烟姑娘巧笑嫣然,在场中扬袖起舞,风姿绰绰,不觉有颠倒众生的媚态。轻启朱唇,“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待那最后一个婉转唱腔地“羞”字落下,众人又是欢呼雀跃,拍手叫好。唯有那顾醒摇头轻叹,“思烟姑娘这首《思帝乡·春日游》乃是出自韦应物之手吧?只是用在这里,或许还是小家子气了些。”

思烟姑娘眼见顾醒一语道出天机,双颊泛起红晕,却是不语。顾醒便接着说道:“诗中场景,应是那晚唐江南处,花团锦簇的春日美景,踏春游。只是那待字闺中的少女,为这情爱之事,那般奋不顾身,佩服佩服。”

冉郡守点头称是,不禁带头鼓起了掌。顾醒三言两语便点破那女儿家的心思,也委婉未道破深意,可谓是拿捏得当。

思烟姑娘又是扬袖一招,擦着顾醒面颊划过,那一起带着的女儿香,却是荡人心魄。顾醒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位佳人,对自己青睐有加,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语挑逗,莫非是看上自己不成?

想到这里心生一计,便继续说道:“承蒙思烟姑娘厚爱,不才有一诗作,但请品鉴。”

说完便迈出一步,口中言道:“我画蓝江水悠悠”,这简单的一句,却并未引起堂内众人的惊叹,若是放在以前,或许还会被人指摘,只是当下碍于情面,无人应声罢了。

顾醒不以为意,又走了两步,“爱晚亭前枫叶愁。”这一句出,四座皆惊。若说刚才一句只是微末道行,那这一句相辅相成,便将那离愁别绪演绎地淋漓尽致。顾醒又往前走了三步,才开口言道:“思月溶溶照佛寺。”本是翘首以盼的众人,眼见顾醒走了这三步,本以为会有佳句,结果还是这般稀疏平常,不免有些失望。

待顾醒抬脚时,众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若是再无点睛之笔,那便直接宣告结束了。“烟醉袅袅绕经楼。”待这一句出,场中陷入一片沉寂。不知是谁突然猛拍桌面,起身大喝道:“绝了!此乃藏头诗。”

那人说完,自知有些失态,便又坐了回去,只是刚才拍下的手中已是有些红肿,却是全然不知。

思烟姑娘收回了水袖,在场中细细咀嚼,待回味其中深意,本意是羞红的脸颊变得更加娇艳欲滴。那快溢出眼眸的情意,没有一丝一毫保留地全部抛洒在顾醒身上。

顾醒本意只是借此机会逗上一逗,并未暗送秋波之意。只是姑娘家一直热情似火,若是自己还是那般冷若冰霜,恐怕扫了大家的兴致。

就在暗想间,顾醒才发现,这场中少了一个人。那平日间嘻嘻哈哈的半大丫头,自宴起便没出现,不知是何缘由。而那与思烟姑娘同来的楚南霜,此时却在自顾自地饮酒,似在为接下来的事情做铺垫。

冉郡守不由分说起身举杯,面色已是潮红的他,此时酒兴正浓。众人见状也是纷纷举杯,望着郡守大人。似一时间忘了要说什么,从旁酒侍轻声说了几句,冉郡守才恍然道:“那这局便是叶小兄弟胜了,贺!”

由冉郡守领头,众人皆是饮尽杯中酒,现场气氛其乐融融。

待顾醒正要开口时,思烟姑娘抢白道:“冉大人,我姐姐许是有些喝多了,烦请差人扶她下去休息,我有些不放心。”

满脸酒意的冉郡守此时哪觉有他,便抬手示意斟酒侍从扶着楚南霜离场休息。场中风头已被顾醒和思烟二人包揽,谁还会在意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呢?

当顾醒低头望向楚南霜时,本是昏昏欲睡的人,却翘嘴浅笑,只是稍纵即逝。顾醒眼见此景,心知不妙,昨夜场景历历在目,两相一合,便知此人便是昨夜白衣女子。

顾醒正欲出言阻止,不料被思烟姑娘一把抱住,那柔软香风扑面而来,顾醒被羞得满脸通红,已是无力阻止接下来的事情了。

虽说是达成一致,但顾醒总觉着这其中必有蹊跷。若是发生什么变故,那恐怕自己也会遭殃。

眼下的他,已对这次刺杀任务起了疑心,只是碍于张弥勒下落,才不得不逢场作戏。而那平常对楚南霜的离场也是颇感惊讶,但细细思量后,便又恢复如常了。

此时顾醒整个人被抱住,实在脱不开身。眼前佳人附耳言道:“小弟弟,此时若是离场,你那朋友就再也回不来了。”

思烟姑娘说完后,又是一抬腿,点出一段曼妙舞姿,顾醒本是心事重重,闻听此言,便印证了之前的猜想,不免心中雪上加霜。但碍于眼前形势,只能顺着她俩的意思,将计就计了。思烟姑娘左右跳动,宛如一只雏鹿,在山野间欢脱奔跑。而此时礼乐骤起,一幅歌舞升平的瑰丽画卷。

随着那编钟地“咚咚铛铛”声,曲调悠远的长笛也加入其中,飞舞的音符在这群酒客间穿梭。还有那犹抱半遮面地琵琶,清雅炫音混入其中,点缀那缕缕惆怅。

思烟姑娘不愧是舞蹈大家,一人起舞众人相随。那一颦一笑间,便已颠倒众生。叹只叹,此间佳人素肌如脂,不怠天真烂漫,许是那天宫中玉立瑶池的仙女一般。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寻。

有场中人得见,不觉拍案而起,惊叹道:“亭亭翠盖山峦起,盈盈素靥欲还休。太液波翻袖中尽,霓裳舞起梦里寻。”

更有甚者痴痴望着,口中却已是千言万语,“舞俏甚依然,旧日浓香怯淡粉。花不似那人间物,欲唤仙子何处来。彼时泛轻舟,愿与佳人浩波里。”

顾醒只能摇头轻叹,“只愁再回首,冰帘难半掩,唯见明珰坠。此景月影凄,院外露华零,小阑谁可倚。一别共芳盟,犹有双栖鹭,此夜寒惊起,不知归期。”

思烟一曲丽人行,便让众生长醉不复醒。

唯有顾醒和那粗鄙平安,对眼前“美景”视而不见,只叹长夜漫漫,不知是否又会生出什么波澜。

待那曲终时,众人才如梦方醒,不知刚才是误入了那桃源深处,还是飞舞在那九天之上,只觉若一场幻梦,不知真假。

刚才思烟姑娘起舞时,暗中已下迷烟,才会让众人恍然不知。这一曲颠倒众生,加上美酒,便已是上了头。顾醒虽是离得最近,但却是最早察觉,遮掩口鼻,未吸入分毫。

那冉郡守手舞足蹈,显得有些滑稽,还有那本是有些虚弱的皇甫权,也躺在地上,傻笑不已。就在思烟姑娘迷惑众人的当口,一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惊呼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那本是躺在地上的皇甫权,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撑着桌案站了起来,指着那人鼻子大骂:“你丫的怎么回事,这是祝酒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人本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此时又被皇甫权一喝,顿时瘫软在了地上。顾醒连忙上前将那人扶起,手中内劲暗暗输送,嘴上问道:“何事惊慌?”

那人缓过劲来,急切地说道:“那群流民,那群流民,反了!”

皇甫权顿时酒醒,须发皆张,口中怒骂道:“跟我走,我到要看看,这群龟儿子还能翻天不成。”说完便一把推开来人,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府外已是乱做一团,皇甫权来时虽是有些虚弱,却将一百亲卫安排在城西外待命,此时一声号响,那城外便是战马嘶鸣。

顾醒只是不知,为何这群流民会选在这个时候造反。这个时节拿捏地如此准确,恐怕是早有预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言不由衷 此时院内歌舞升平景象戛然而止,彼时院外城中,火光冲天,喊杀声此起彼伏。在场宾客皆是不知缘由,有的已是吓的瑟瑟发抖,有的则是起身踱步,焦虑难当。

而那本是面带醉意,双颊微红的冉郡守。被这一惊,酒也醒了七八分,立刻招呼道:“诸位莫要忧心,且在府内暂避,皇甫校尉已前往平乱,只是一众流民,想必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此言刚落,那郡守府大门便被一物撞击,发出一声巨响。虽说未能一击而开,但也让在场宾客胆战心惊。不觉有人开始往外逃去,其余人等见状也是纷纷效仿,一时间挤作一团,踩踏、吵闹、尖叫之声此起彼伏。

眼见皇甫权一去不返,本是安坐于堂上的冉郡守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厅外走去。顾醒和平常紧随其后,而那思烟姑娘,不知是在刚才随着人流冲散,还是趁乱溜走,此时已不见了踪影。

眼下,酒宴大厅内,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了。冉郡守突然停步,转身望着两人,一脸苦笑。顾醒和平常不明所以,便也停步,等待着冉郡守的下文。

似下了很大决心,冉郡守才开口道:“此次流民之乱,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

“此话怎讲?”平常毫不遮掩,脱口而出。虽说来时是为了完成明月楼交办的任务,但在几日相处下来,对冉郡守的人品和心性皆是颇为欣赏,加上两人皆是府兵出身,不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此时恰逢龙首郡内乱,实在没有趁火打劫的道理,况且现在张弥勒还下落不明,若是此时痛下杀手,那龙首郡便再无主事之人,岂非天下大乱?

想到此处,平常才将刚才暗藏于袖中的短刃收了起来,顾醒瞥见那一缕寒光,暗道声,“好险”。感情是平常在犹豫是否现在动手,可能是碍于某种原因,不愿落井下石。

顾醒不觉对平常的印象好了很多,本以为江湖中人行事,只讲任务,不讲情面。此前经过那一役,袁嵩之死对三人触动颇多。只是顾醒对三人之间的感情知之甚少,所以并不能感同身受。

但袁嵩舍命相救,在危难之际伸出援手救自己于生死间,这份情谊却让人不得不动容。谁也没有义务来救你,身逢乱世,本就只能苟且偷生,若是自身难保,还涉外别人援手,岂非太天真了些?

但袁嵩出手了,一出手便是诀别。可能他猜到了结局,但平常和张弥勒却没有猜到。一路行来两人对顾醒印象改观很多,但因为心有芥蒂,还是显得有些生分。

直到张弥勒被擒,才让两人紧紧联系在一起。所以,顾醒明白平常的心,或许已经冰冷的沙场情怀,在这一刻,又熊熊燃烧起来,有那星火燎原之势。

冉郡守思量再三,终于吐露实情,“那日流民入城,我已早早得到消息,但因为没有摸清这众流民的底细,所以没有松口。但皇甫权极力争取,并说可借机收买民心。此间本已是乱世,我身为一郡之首,也是风雨飘摇,所以不觉有异,便答应了。”

顾醒闻言接口道:“照如今的情形看来,这件事恐怕是皇甫权事先已谋划好,就待您松懈之际,便反戈一击。”

平常沉默不语,面露怒色。府兵出身的人,最是讲究那忠义,决计是不能做这般背信弃义之事。虽说此时沦为江湖草莽,但胸中却是意难平。

三人间默契沉默,平常突然猛拍胸口说道:“若是冉郡守不弃,可否许在下轻骑三十,步卒五十,我且去会会这皇甫校尉,为郡守大人分忧。”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一惊。冉郡守本是愁苦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丝喜悦神色,本是穷途末路的局面,如今却出现了一丝转机。既然有人递出了救命稻草,那便怎样都要抓住,或许能够缓解如今危局。

而一旁的顾醒,此时已听出弦外之音。平常大叔胸间之火已被点燃,或许此间事了,会有变数。说不定,从此就留在龙首郡,某个一官半职也说不定。

入伍从军易,退伍入江湖难。但比这更难的是,从那刀口舔血无拘无束的江湖中,重回那纪律森严,军法严明的行伍。也许当你踏入军伍之中的那一刻开始,你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无论后来兜兜转转,也再也摆不脱,丢不掉,忘不了。

顾醒此时只是一念之间,事急从权,也连声附和道:“请冉郡守相信我们,定能扭转乾坤。”本已是喜上眉梢的冉郡守,听闻顾醒言语,便将一物从腰间掏出,递给平常。

“此物乃我郡守信令,可调动郡内城防兵士。壮士速去平乱,一切便拜托了。”冉郡守目光炯炯,望着平常坚毅的面庞,充满了感激。

也许男人与男人之间,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有时一个眼神,便能心意相通。这或许也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女子柔情,总思量太多,男子直抒胸臆,或可一步通情。

平常抱拳领命,恍若曾经在行伍中时那般,已没有半分江湖草莽的模样,有的只是那军令如山的决绝。望着平常转身离去的背影,郡守大人竟是有些动容,在这危难之际,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人,竟是一位相识不过一日光景的陌生人。

顾醒眼见平常越走越远,心中此事定有蹊跷。若是这般环环相扣,便与那楚南霜姐妹脱不开关系。想到这里,便一把扯住冉郡守的衣袖。

冉郡守本还在愣愣出神,许是从平常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年的影子,竟有些恍惚。在这种为难之际,顾醒已是顾不得许多,边拽边说道:“冉郡守,还不去看看尊夫人?迟了恐生变。”

一语惊醒梦中人,冉郡守已是顾不得许多,连忙挽起官服下摆,急匆匆地往郡守夫人养病之处奔去。顾醒此时亦是随行,不敢有半分懈怠。

此时若是脱离了郡守府的保护,那自己恐怕是活不到看明天初升的太阳了。纵然是江湖中人,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数百之众。顾醒实在没有那份自信,能在乱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这本是不争的事实,只是某些所谓的“夸张”和“美化”,给人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顾醒此时脑中突然蹦出了几个字,“多读书,多看报,少看八卦多睡觉。”

也不知此时到底在想些什么,恐怕是危难之际无趣的消遣罢了。待两人疾步奔至那处别院,屋内灯火通明,却没有半分响动,显得诡异非常。

冉郡守见状不觉放慢了脚步,顾醒亦是随之,不敢弄出半分响动,怕打草惊蛇。待两人前后脚来到房门外时,听见门内窸窸窣窣有人谈话的声音。

此处知晓的人不多,除了二丫头和几个仆人,便只有郡守大人自己常来此处。但此间出了这等事端,居然有人先行一步来到此处,或是起了歹心。

冉郡守计上心来便要破门而入,被身后顾醒拦腰抱住,并贴身说道:“冉大人切莫冲动,我刚才听见有熟悉的人声,尊夫人现在没有危险,我等先听听她们说什么,再行动也不迟。”

冉郡守担心夫人安危,于情于理。但眼下房内情形并不清楚,贸然闯入恐怕会再生事端。听言顾醒言语,郡守大人便也将提起的心暂时压下,附耳倾听。

房门偶有几声咳嗽,就像一把尖刀剜在冉郡守心上。顾醒看见冉郡守那面颊,分明不自觉地抽动了下。看来,关心则乱。

房内此时传来一阵熟悉的话语声,“姐姐切莫忧心,既然已经得手,那便任由皇甫权去闹,闹的越厉害越好,反倒将我等嫌疑撇清了。”

说话之人很明显,就是刚才趁乱逃脱的思烟姑娘。本还在琢磨这女子去往何处的顾醒,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人所言之物,便在这郡守府中,而为何迟迟不能得手,原是被郡守夫人藏了起来。

待两人再听时,不觉大吃一惊。在顾醒听来异常陌生的话语,在冉郡守听来却是悲喜交加。喜的是本已岌岌可危的夫人,此时居然能够开口说话了,虽说伴随着咳嗽,但声音语调已恢复了些生气,不似之前那般。

悲的是那话语,“你们放心,我夫君冉麒没有本分怀疑,你们此间事了,便速速离去,以免夜长梦多。”

“那姐姐呢?”思烟和楚南霜异口同声道。

“我对不起他,决计是不能离开的。此事因我而起,若是他因此丢了性命,那我也不能独活。”女子黯然地说道。

言语自此,门外冉郡守已是泪如雨下。

“姐姐莫非是动了真情?忘了阁主的嘱托?”楚南霜用异常冰冷的语调说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待我不薄,我本是一介孤儿,在世间无依无靠。如今好歹有个家,只是到了这一步,我也是无可奈何,若是阁主问起,你们就说我死了吧。”那女子言语间的决绝已显露无疑。

第一百一十七章 急转直下 虽是听的断断续续,但那冉郡守此时已是气息不稳,攥紧的拳头已有血迹渗出,可见是用情至深,却不料枕边人竟是他国派来的细作。

但听到后半段,冉郡守虽未发出声响,但已是满面泪痕。许是多年没有流泪的缘故,竟是不知如何收敛,只能任凭涕泗横流。

顾醒眼前的冉郡守,此时竟像一个婴孩般无助,攥紧的拳头骤然松开,抱在有几缕花白的头上,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手足无措。

原是恩爱佳侣,却不料别有用心。本是决然放弃,怎料磐石动情。人非草木,更何况朝夕相处数十载,一个大老爷们,此时竟然哭得比一个娘们还委屈,那心中万般愁苦,在这一刻决了堤。

房内陷入良久的沉默,那两人许是对这床榻上有些单薄的女子所触动,不有地发出一声声叹息。

本还是瘫坐在地上的冉郡守,突然发了疯一样推开房门冲了进去,将房内三人皆是一惊。而顾醒阻拦不及,思量片刻并未追进去,而是继续猫着窗下,等待时机。

此时若是贸然闯入,若是几人联手灭口,那便连转圜的余地也没有,还是等在这里,静观其变。

那床榻上的女子眼见一人冲了进来,有些动容。便要掀开被褥起身。怎料那楚南霜眼疾手快,一把掐住那女子咽喉,口中低声道:“姐姐,得罪了。”说完便对一旁的思烟使了个眼色。

思烟心领神会,拦在近前,不让冉郡守前进半步。三人看见冉郡守满脸血污,只道城内已经乱作一团,不禁笑骂道:“好一个痴情种,已经这边田地,还念着我家姐姐,也不枉她对你一往情深啊。”

言语间嘲讽之意已是展露无遗,冉郡守却是充耳不闻,只是缓步向前走去。那楚南霜见状,手里的力道不觉加重了几分,那床榻上的女子突然吃紧,吸不上气,开始猛烈咳嗽起来。

本是浑浑噩噩的冉郡守,如遭雷击,停步不前,只是痴傻地望着那女子,满眼写着心疼。本是兴师问罪的冉郡守,但推门的刹那,哪里还有那般心思,满眼满心都是他心爱的女子。

人活乱世本就不易,何况有一人相守,便是足矣。依循着这般心思,冉郡守骤然抽出腰间长剑,直指眼前女子。那思烟毕竟是行走江湖之人,怎会被这种程度吓倒,不退反进,便要拔刀相迎。

怎料那床榻上的女子突然挣脱楚南霜的控制,拼尽全力跃下床榻,一把将冉郡守抱住,挡在两人身前说道:“两位妹妹,就容姐姐这一次,我自知已无颜再见阁主,便请两位念在多年同门的情分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说完便强行压下冉郡守手中的长剑,望着眼前人,不住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那思烟姑娘有些动容,手上动作停滞,转身望向楚南霜,眼神中满是恳求。但那楚南霜依旧冷若冰霜,对眼前人和事没有半分怜悯,“姐姐,你可还记得,当年入阁时的训话?”

那郡守夫人闻言便是身躯一震,本就大病初愈地她,如今更是面容憔悴,苍白的脸上再无一点血色。冉郡守只能将她反抱在怀里,嘴中不住安慰。

而那郡守夫人突然面色一凛,朗声说道:“我们已到这般田地,你们何故苦苦相逼?难道我不知那皇甫权早被你收入麾下,如今这出里应外合,就是你的手笔。”

楚南霜万万没想到,在此时这位曾经让整个忆楚为之骄傲的人,会说出这种话来,将自己放在了绝对的对立面,和曾经的一切一刀两断。

嘭!是心碎的声音……

在场四人皆是如此,楚南霜再也控制不住,本是垂下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在克制,她在隐忍,她想将眼前人挽回,可却是越推越远。

思烟亦是迷惑,世间怎会有这种凄美的桥段,不过是戏子伶人演绎的悲歌,原是当不得真的。可如今,活生生,血淋淋地展现在自己眼前,还是自己那般尊敬的姐姐。

在她心里,躺在冉郡守怀里的那位,比楚南霜更重要,因为她对自己的疼爱,本就没有本分掺假。就算三人前后来到龙首郡,亦如当年。

岁月终究催人老,可人心犹在。

此刻心碎了无恨,姐姐为了那冉郡守,甘愿放下这一切,只为何此人长相厮守。这对于她而言,终究是不明白。她眼中的男女亲爱,不过了一出出逢场作戏,就算她对那叶姓小子颇有好感,但却当不得真。

可是,她还是错了,本以为苦苦相劝,就能挽回的姐姐,却毅然决然选择了爱情,选择埋葬过往的一切。

而那已是哭成泪人的冉郡守,此时将怀中女子抱的更紧了些,呢喃道:“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好好的。”

女子只是轻抚冉郡守面颊,那么温柔,那么珍惜。

楚南霜眼见两人浓情蜜意便怒不可遏,她要斩断姐姐在红尘中最后的牵挂,让这男子在这场战火硝烟中彻底消失。这本就是计划的开始,只是如今不得不提前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楚南霜抽出袖里藏刀,反手一握,便向那毫无防备的冉郡守击去。冉郡守此时长剑掉落身旁,双手环抱女子,已无力阻挡,眼见楚南霜杀来,想也未想便反身将女子护在怀中,准备用后背硬接这一刀。

此时房门外的顾醒眼见冉郡守已无暇他顾,不觉心中一凛,抽出腰间短剑,便闪身入房迎了上去,这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顾醒将他们的对话原原本本的听了个明白,虽说并非那好事之人,但千金易买知己难求,此事既然发生在眼前,断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更何况这两人还握着张弥勒的性命,若是被他们得了势,那便万事休矣。

顾醒入房后便反手一击肘击隔开思烟,两人武道修为本就不相上下,猝不及防间便被顾醒偷袭击倒在地。那楚南霜本是一击必杀,不料顾醒半路杀出,来不及收刀,便跟顾醒对了上去。

楚南霜武力修为远在顾醒之上,只是刚才言语间心绪难宁,并未用尽全力,或是想留个后手,继续规劝那女子。顾醒找准时机,一击扫堂清雪,让那楚南霜不得不退。

眼前危机化解,冉郡守怀中女子挣脱开来,捡起地上长剑,便执剑向前,“若是再要苦苦相逼,那我便不客气了。”

让顾醒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女子居然会武功,而且武功修为还是在场众人中最高的一个。顾醒只知冉郡守征战沙场略有武功打底,没想到这位郡守夫人,居然深藏不露。

如此一来,按照顾醒盘算,二对二的情况下,还略站了些上风。若是冉郡守加入,那三对二,便能稳稳拿下,只求平常大叔能赶紧收拾掉皇甫权,赶来援助才是。

眼见女子执剑在前,楚南霜和思烟皆是有所顾虑,本意并非要伤眼前女子,只是她身后的冉郡守,着实是眼前最大的绊脚石。

思量片刻,楚南霜开口言道:“姐姐,就算我等今日放过你们,他日阁主问罪,一样在劫难逃。更何况忆楚使者已到后唐都城,我等得手后,便能随着一起回到忆楚,这不是你多年的夙愿吗?”

顾醒暗叫一声不好,万万没想到,这女子如此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眼见用强不成,便要当那说客,逐个击破,层层瓦解。

怎料那郡守夫人充耳不闻,只是重复着一句话:“莫要逼我!”随着声音不断增大,已是开始声嘶力竭地嘶吼起来。

冉郡守见状一把夺过女子手中长剑,挺身上前,“你们要怎样才肯放过寒儿?”

女子闻言本是坚毅的脸颊有些动容,抬头望向她朝夕相处爱慕着的男子。或许一开始只是一场阴谋算计,但如是经年,便是爱了,且爱的很深。

她本名楚傲寒,想必很多忆楚国人都是这个姓氏,但当她遇见他,当他救下她的那天起,她便是那寒儿了。她本不喜这般称呼,奈何这冉麒总是不听,久而久之,她不也接受了。

多年来,除了道步月轩商议密谋时会想起自己的姓氏,在那郡守府内,她便只是他的‘寒儿’。”

楚南霜反唇相讥,“‘寒儿’,好生亲热啊,难道你不知道,她姓什么了吗?她自出生起,便姓楚,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冉郡守回头温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轻声说道:“我不管她姓谁名谁,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寒儿’。今天若是你们不愿放我等一条生路,那便来吧,不死不休。”

那一刻,天地间,唯有这男子顶天立地。

楚南霜已是忍到了极限,想来继续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对思烟使了个眼色,要一起冲杀出去。那郡守夫人眼见两人联手,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大叫道:“你们快些出去,危险。”

本是占尽上风的两人,被这一声喝搞的有些迷惑。来不及多想就要迎上去,不料被郡守夫人反手一推,两人双双跌了出去。

而那随即而至的思烟和楚南霜,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奇怪的东西,本是招呼顾醒两人,此时收势不及,重重打在郡守夫人身上。

局势瞬间逆转,郡守夫人应声倒地,一口污血喷出,抚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那两人满脸焦急神色正要上前查看,不料顾醒和冉郡守骤然杀知,一把抢过郡守夫人,夺门而逃。

思烟本欲追赶,被楚南霜一把拦下,“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穷寇莫追。”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杀人偿命 两人就这般望着三人慌不择路逃走的背影,不觉有些黯然。何曾想到,同出一门的姐妹,有一天会同室操戈?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一个男人?

楚南霜收回了视线,吩咐道:“去把门关上,别让任何人进来。”

思烟只觉着南霜姐姐这话,未免有些多余。在这个当口,怎还会有人前来搅局。记得刚才傲寒已许诺将那物件交给她们,但被这一打扰,却是耽搁了。

楚南霜疾步走向郡守夫人的床榻,一把掀开散乱在上面的被褥和垫絮。虽说已是换新,但那股恶臭依旧让人难以忍受。但楚南霜却是毫不在意,只是用双手在床板上一寸一寸地摸索,似在寻找着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思烟面色越发焦急。而楚南霜脸上,也变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按照此前约定的时辰,当下她们本应前往西城门处跟皇甫权汇合,可却因为那最重要的物件,被拴住了!

楚南霜已是怒不可遏,抬手一掌便击碎了床板,但看清眼前场景后,面色逐渐变得僵硬和狰狞。在这破碎床板下,确有一个极尽奢华、做工精美的金漆木盒。但盒子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思烟推开了一丝门缝,望着院外的火光冲天,扭头问道:“姐姐,来不及了。”

楚南霜怒极反笑,“好你个楚傲寒,大家同门姐妹一场,居然摆我一道。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易。”

思烟闻言一脸错愕,正欲发问。便被起身冲来的楚南霜一把拉住,往门外冲去。思烟望着被月色映照下的苍白侧脸,不觉心生畏惧。

而待两人疾步跃走后不久,一个半大丫头才从别院一角探出头来,四下张望。而她手中拿着的,赫然就是那破碎床榻下盒中之物。

二丫头用单薄弱小地身体靠着廊柱缓缓撑了起来,望着空空荡荡的房内床榻,已是泪流满面。本已是害怕到了极点的她,极力控制濒临崩溃的情绪,用颤抖的双手捂住被泪水浸湿的面庞,努力让自己去接受眼前的事实。

挪动着颤栗地身体,从被泪水模糊地指缝间,偷偷再望了眼那曾经无比熟悉的房间,但此时却是那么陌生和令人生畏。

这房间里刚才发生地一幕幕和一句句,不断在二丫头脑海里重复上演。她这般天真烂漫的年纪,怎会知道江湖和庙堂那不能触摸的冰冷和无可奈何。

人活于世,安身立命。江湖飘摇,无可奈何。那本是不沾染一丝尘埃的心,在这一刻被整个撕裂,鲜血淋漓。

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手,从身后一下子按在了二丫头的肩膀上。本就是惊弓之鸟的二丫头,此时更如一只受惊小兽,一下子瘫软在地,蜷缩着双腿。紧紧抱着那物件,闭着眼睛,口中呢喃着含糊地话语,拼命往后缩着。

这一刻,她是这么地无助。

那只手轻轻地松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嘘!二丫头,是我。”

半大丫头胆怯地缓缓睁开紧闭地双眼,待看清眼前人时,内心最后一寸防线彻底决堤。不管不顾地扑到那人怀里,拼命啜泣。

那来人便是那日驾着车,抽打着癫狂嘶鸣的老马,拼命赶路的车夫老黄头。只是不知为何,他在此时出现在此处,没有一丝预兆,却又是那么理所应当。

他面容已有些苍老,岁月并没有对他又半刻宽恕,反而更加用力地在他脸上刻画着那令人心疼地“山水”。老黄头只是不住地拍着啜泣地二丫头,似乎他什么都知道,却是不能开口。

只是眼下这般时局,他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只能一把将二丫头拉起,背在背上。二丫头应是受了严重惊吓,加上气息不稳,如今双腿已是瘫软无力。

老黄头背着二丫头,摸着墙根,顺着来时地路,悄悄潜了出去。当下的郡守府外,已然被乱兵和流民所包围,若是贸然突围,必然身死。

老黄头本是龙首郡退伍的老兵油子,冉郡守念在他年事已高,又在这龙首郡服役数十年,便将他收入门下,当起了车夫。一来二去,便和这古灵精怪地二丫头熟络起来。

但老黄头也是那寡淡性子,虽说偶有碰见二丫头跟那步月轩的娘们暗地里碰面,也并未撞破说破,在冉郡守面前更是只字不提。但因膝下无子,便将这忘年交的二丫头当做自己的亲孙女看待,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平日里虽说不常见老黄头,但这狡猾的老兵油子,总是时不时带些好吃好玩的东西给二丫头。久而久之,二丫头也对这怪老头生出亲近之感,有什么不便对外人言的心事,偶尔也会对老黄头提起。

虽说是不明白女儿家那朦胧心事,但老黄头总会以他年岁累积的经验和独到的见解解开那千千结。往往话语刚落,二丫头便若有所思频频点头,或是恍然大悟开怀大笑。

而老黄头则是一脸慈祥地望着二丫头,像看世间唯一的亲人一般。或许,二丫头也当他是世家唯一的亲人吧。以前或许还有待商榷,但现在,便是不容置疑地事实。

两人前脚刚走,漫天火雨便飞射入院,如条条火蛇,四处游窜,将本就有些破旧的郡守府,一口一口地吞噬。

老黄头奋力向前奔跑着,如他车架前的那匹老马。也许是多年相处的缘故,若是仔细瞧来,一人一马倒有些神似。跑出了数里地,老黄头忽觉背上被浸湿了一大片。

待转头来才看见,二丫头不知何时已是哭红了眼眶。努力地揪着衣衫,望向那曾经生活成长的地方。就这般,被付之一炬。

今夜的月色,有些朦胧。在老黄头记忆中,这种景象却是不多见的。记得上次瞧着,还是三十多年前,黄巢兵乱初始。那时的自己,不过一个刚入伍不久的愣头青,傻愣愣地指着远方问道:“这月被猪油蒙了?”

那时已是什长的张爷,猛地在他头顶一记暴栗,却是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远方。

那时老黄头还有些腼腆,长官不说,便也不敢问。也学着望向远方。不知多了多久,当执夜的兄弟来换岗时,什长张爷才抛下一句没头没脑地话,“唐朝,要乱了。”

说完便朝着那远方啐了一口唾沫,用手一拍臀,转身扬长而去。

老黄头不明所以,只能傻愣愣地跟上。没过多久,黄巢兵乱渐起,乾符四年立春后不久,那传闻中通天神通的黄巢乱军便一路势如破竹,便攻陷郓州。

可怜那时任节度使薛崇,本是庙堂兵部郎中,不知是倒了八辈子霉还是祖坟没毛青烟,被一纸调令派往徐州宣抚平乱。

本是光耀门楣的大好时机,可奈何薛崇有勇有谋,也难敌黄巢数万之众。同年梅雨时节,天平军军部郓州兵败城破,薛崇宁死不降,被斩下项上人头,悬于城门曝晒三日,已警众人。

老黄头虽说并未亲历那场兵乱,但如今瞧见眼前景象,往事一幕幕便涌上心头。不由地将二丫头往背上拱了拱,口中急切地说道:“丫头,别看了,龙首郡要乱了。”

说完也不等二丫头再说些什么,便撒丫子飞奔起来,向那识途老马,勇往直前。

话说顾醒三人逃出郡守府后,便一路往南行去。冉郡守刚出郡守府门便说过,此时若是去西城门,便是送死。他将信令交予平常,所号令兵马,悉数屯于城南百步亭外,算算时辰,应该能赶上。

那本就才大病初愈的郡守夫人楚傲寒,刚才一战中,被同门所伤,已是去了半条命。若不是顾醒输入内劲吊住性命,早已一命呜呼了。

虽说已是岌岌可危,但那女子却没有半分惧意,反而不住地安慰着冉郡守和顾醒,让他们宽心。

冉郡守此时已是热锅上的蚂蚁,什么一郡之首,什么与龙首郡共存亡都悉数抛到了脑后,现在他眼里只有他的“寒儿”。

许是觉着顾醒在身边,便有心寻一处地方诊治。但此时城内已是乱作一团,那长街上横七竖八倒着的,还是平日里闲扯家常的街坊。此时,他们已是死透了。只有那微睁的眼睑还在诉说着,难以置信。

就这么一路躲躲藏藏,两人驾着那随时可能香消玉殒地郡守夫人,向着他们唯一的希望,奔去。

顾醒一路看来,已是有些麻木。麻木到他都不知道,为何这些“刽子手”,会这么肆无忌惮。谁又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呢?当你拿起那把尖刀的时候,是否想过将来也会有那么一天呢?

恐怕!现在!并没有也来不及吧。

就待三人快要奔到南城门处时,一队乱兵刚好经过此处。看到他们已经杀到赤红地双眼,和手中滴血的长刀,顾醒分明听见身后有一众声音在嘶嚎。

换做此时的顾醒,恐怕他也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他眼中的江湖,是那执剑行千里,但求一笑间的快意恩仇。也是那绵里藏针,袖里藏刀地尔虞我诈。

但这些不过是,江湖中的粗浅伎俩罢了。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是,血淋淋的事实。是那手起刀落便是人头落地,鲜血横飞的真相。看着那群乱兵淫笑着往三人走来,本就已是怒不可遏地顾醒便一把抽出手中短剑,迎了上去。

此时哪管什么道义!哪管什么江湖!哪管什么庙堂!他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平贼逐寇 只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就再顾醒的刀锋要“亲吻”那乱兵头领的咽喉时,一杆银枪从那人身后透体而出,将他扎了个通透。

而其余乱兵则在顷刻间被人从身后摸了脖子,这便是战场,生死之间,瞬息万变。

还未待顾醒开口,那被银枪透体的乱兵被人从身后一脚踹倒,一众黑压压地披甲兵士整齐伫立只城南大门处,为首一人身着粗布麻衣,骑着一匹枣红骏马,一脸倦容。

顾醒看清来人,已是掩饰不住地喜悦,本已到生死一线地当口,没想到平常大叔如约而至,一举救下他们三人。

那众披甲兵士中走出一人,手持令旗,腰悬双鞭,抱拳朗声道:“龙首郡骁骑营校尉尤振威率五百将士,领命前来,护龙首郡周全,驱逐逆贼。

言语铿锵,掷地有声。

风起扬沙,一众披甲兵士整齐划一,将手中长戟重重锵地,齐声喝道:“护龙首郡周全,驱逐外贼!”

声起便荡尽世间一切罪,目炬则灼尽九渊万般恶。

猎旗迎风起,壮士西征去。

“起拔!”

“行军!”

未等冉郡守令下,平常已跃马扬鞭一声令下,手持信令,向那乱军方向冲去。在这一刹那,顾醒能感觉到,本是粗鄙江湖汉子的平常,找回了往昔的荣光,在这一刻,熠熠生辉。

顾醒拔起插在乱兵身上的银枪,甩了甩上面沾染地血滴,神情复杂。因为他并不知道,这群人为何会变成魔鬼,而当他们身死之际,是否又会变成人?

将银枪负于身后,顺手牵过那匹留下的骏马,眼神中满是感激。

顾醒矮身蹲下,将两人撑上马背,左手持枪,右手牵着马缰绳,走的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轻快。他一直在寻找心中的道,或许在眼下,或许当看见平常大叔手持长刀奔向前方的刹那,有了些顿悟。

他笑了,笑的像个傻子,那么简单纯粹。他忽而有些想哭,笑着流泪是不是有些奇怪,只是看到那么多无辜的人惨死,心中义愤难平。

当顾醒牵着马走在那条白天还是清冷淡雅的长街上时,鲜血已经将脚下的每一寸青石板浸染。连那悬于二层楼的瞻旗,也黯淡了几分。

本不应该是这样,就因为一时妇人之仁?还是终究就会这样,无法拜托既定地束缚。

顾醒在前面走着,走在这条本就不太熟悉的长街上。小心翼翼地避让着选定了地方的逝者,他们在这里,只是现在还不肯离去,那么便由着他们吧。

待三人前行至西城门,火光映照下有些恍惚。

那刚才别付之一炬地郡守府,此时还燃烧着熊熊烈火,仿佛永远烧不尽。只是那冒起的缕缕黑烟,在诉说着曾经的故事。只是这些故事将随风散去,终究不复存在。

一声断喝起,“飒!”

皇甫权拍了拍腰间所挂的九环大刀,眼神轻蔑。

在他身后,猎旗飘飘,讽刺的是,上面分明写着“龙首”二字。只是今夜这两字之下,已有数百亡魂。

两军对峙,最忌临战不前。

但两边兵众,除了混杂其中的流民,皆是同去同归的同袍兄弟。此时让他们同室操戈,是万万下不去手的。但碍于军令如山,虽是眼神闪烁,却无一人临阵脱逃。

皇甫权身后兵士眼见郡守大人姗姗来迟,不免有些悸动。皇甫权抽出九环大刀,举刀问天,“今日我便行那义举,改天换日。”

“逆贼尔敢?!”未等冉郡守言语,平常已是怒目圆睁,挺枪向前。

而他身后众兵士随语而动,声势浩大。本是狭小城门处,双方每一步都需拿捏好分寸,若是越了界,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两边皆是想兵不血刃,但已是剑拔弩张的场面,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顾醒眼见双方一言不合便要冲杀起来,若到了那时,便是说什么都晚了。想到这里,便弃了缰绳快步上前,伫立在平常枣红骏马旁,朗声说道:“各位叔伯兄弟,请听我一言。”

此时本是两军对峙最微妙的时候,顾醒这黄毛小子突然窜出来言语,便立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平常始料未及,本想出言阻止。但见顾醒目光炯炯,便也勒住马缰绳,静待下文。

而那皇甫权瞧见顾醒,不免嘲笑道:“冉麒,我非欺你军中无人,但是就派这么个小子来当先锋,未免太瞧不起我皇甫权了吧?”

顾醒闻言并未恼怒,只是慢条斯理地说道:“在场叔伯兄弟,想必都是多年的熟友,更有甚者,还是那沾亲带故的亲戚,我说的对不对?”

场中一片寂静,虽无一人回答,但却有人默默点头,有人暗自拭泪,这些动作,被顾醒看在眼里。

环顾四周后,顾醒又接着言道:“那各位叔伯兄弟是否想过,你们如今对峙在此,那身后躺在冰冷青石板上的人,他们的感受?”

一石激起千层浪,两军皆是一片哗然。

许是淤积太久的情绪再这一瞬决堤,大厦倾塌,洪水一泻千里,不过也就瞬息。皇甫权眼见身后一片混乱,便抬手喝道:“军心不稳者,杀!”

顿时哗然起,又恢复鸦雀无声。

顾醒不为所动,继续说道:“那各位是否想过,若是兵戈相向,拿起的刀,能放得下吗?”

皇甫权眼见顾醒一言一语直击人心,便有些烦躁。看着眼前的顾醒,便是越看越讨厌。不觉顺手摸出一把弓弩,便向顾醒咽喉激射而去。

顾醒此时早已警觉,只是他深知此时若是避开,那便失了刚才那番话语中的真谛。所以,顾醒退而求其次,抬手横于颈前,硬生生接下了这一记冷箭。

接下这一箭,对现在的局面已是势在必行。若是避开,那自己则成了跳梁小丑,不过行那巧言令色之事。若是接下,那边将这一番话语用鲜血浸染,字字诛心。

顾醒暗自运转内劲输于手臂处,待那冷箭射入皮肉便将其挡下。只是在场中众人看来,顾醒并无惧色,硬生生将那试图置其于死地的杀招,堪堪挡下,鲜血淋漓。

顾醒达到目的,便由不得那皇甫权再行纠缠,朗声断喝道:“皇甫老贼,两军对峙居然放箭伤人,还不速速拿命来。”

说完便将扎在手臂上的冷箭一把拔出,向那皇甫权面门反击而去。皇甫权就想先下一城,夺得先机。不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衬了顾醒深明大义。

那众兵士中本还摇摆不定地龙首郡老兵,此时已是怒不可遏,纷纷拔刀,向身旁流民乱兵杀将过来。

本是对峙局面,被顾醒三言两语给悉数瓦解。本是胜券在握,却是一败涂地。

噫吁嚱,危乎高哉……

平常眼见皇甫权兵阵已乱,便举枪过顶,口中喝道:“龙首郡男儿,随我来。平乱贼,逐敌寇。”

热血在这一瞬炸裂,本是归田的兵士,在这一瞬被昔日的荣光所笼罩,随之齐声喝道:“平乱贼!逐敌寇!”

数百骁骑营兵众若那猛虎下山,扑向本就稂莠不齐,浑水摸鱼的流民乱兵。

一时间喊杀声,悲乎声,求饶声,声声入耳,在这龙首郡内四通八达地长街上,回荡不绝。

眼见败局已现,皇甫权无心恋战,在随意挥砍后,便向着西城门狂奔而去。而在那城门之上,赫然站着两名婀娜女子,还有一名矮小汉子,被困倒挂在那城楼之下。

平常一夹马腹,那匹枣红骏马便知主人心意。四蹄一跃,便向着皇甫权败逃的方向追去。

皇甫权此时已是惊弓之鸟,慌不择路。只能不住挥砍,扫清眼前“障碍”。可怜那一众流民乱兵,本是进城分一杯羹,还未得那荣华富贵,便成了本家刀下亡魂。

待皇甫权逃到城门处时,本是大打开的城门,随着一声闷响,轰然下坠。皇甫权始料不及,只能翻身下马,而那身下骏马已是收不住冲势,被那坠下的大门顷刻间砸成了一滩血肉模糊,就连那一声哀鸣,都似幻听一般。

本应一同毙命在那城门下的皇甫权,此时已是吓的手足无措,那把染血大刀也被扔在了地上。而那城门上的两名女子,眼神冷冽,没有丝毫感情地注视着城下的一切。

当思烟和楚南霜裹挟着张弥勒赶来时,龙首郡府兵已和流民乱军战成一团,而她俩寄予厚望得皇甫权,此时却被人追的像一条无家可归地老狗,哪有半分曾经的气势。

眼见如此,不如眼不见为净,便想将这厮压于城下。怎料这条老狗命不该绝,竟然翻身下马,堪堪躲过一劫。

平常随后便至,手中长枪直指皇甫权咽喉,口中厉声喝道:“你这逆贼,拿命来。”

皇甫权此时已是穷途末路,双手在地上胡乱抓着,想去摸索那刚才情急之下丢掉的九环大刀。但平常怎会给他这种机会。

饶是皇甫权双臂护于胸前,还是被平常长枪透体而出,当场毙命。而皇甫权临死前,还望着城楼上的两名女子,眼中分明写满的怨毒之色。

若不是被美色所惑,何至于此……

第一百二十章 千钧一发 至死方休,终究还是没逃过命运的捉弄,死在了“自己人”手里。皇甫权交叉着的双臂缓缓垂下,但却不曾将那双布满血丝透着怨毒地眼睛闭上,也许他想看看,那城头上的人,会否跟自己同样的下场……

拼杀声、叫喊声充斥在寂寥地夜,让本有些恬淡清冷地夜被扭曲得有些“狰狞可怖”。在顾醒那番“不合时宜”话语地煽动下,骁骑营众兵士和那些犹豫不决地兵众,同仇敌忾,向着流民乱兵冲杀过来。

只见那手持双鞭腰跨烈马的尤振威冲杀在前,侧身躲过一记杀刀后,将双鞭舞了个虎虎生风。一张一扬间便敲碎了两颗头颅,如敲碎那甘甜西瓜,鲜血混杂着白髓,流了一地。

见尤校尉入阵建功,骁骑营众兵士顿受鼓舞,也冲杀过来。三五成群围着已是惊弓之鸟地流民乱兵,举刀劈下,将刚才还无比嚣张的乱兵瞬间剁成了肉泥。

郡守夫人本就体弱,再瞧着眼前血腥场景,顿感头晕目眩,若不是冉郡守眼疾手快,险些摔下马来。眼见大局已定,冉郡守勒紧缰绳,调转马头便往来路走去。

他终究是不忍,不忍再看那曾经并肩的部下和同袍,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而他自己却是无能为力。

他的心,乱了。

在他的寒儿身患恶疾的那一刻,便乱了。若非如此,怎会给皇甫权可乘之机。那日流民入城便已有察觉,但一直隐忍不发,便是担忧寒儿的安危。

如今,已有平常亲率百众平乱,那么眼下最重要地便是将寒儿救回来。

冉郡守走的有些小心,本是平坦地青石板路上,有许多街坊百姓“睡着了”,那些人中又多有相熟,待细细瞧去,胸口又是一阵绞痛。

爱民如子的冉郡守,就是这样对待龙首郡子民的?任凭他们这般“无依无靠”?

冉郡守再也坚持不住,跌落马下。郡守夫人亦随着冉郡守跌落,只是跌在了他身上。就算是死,也要护着她。楚傲寒挣扎着坐了起来,依靠在一处沾满血迹的台阶边。

记得这里是那平日间孩童最爱玩闹的地方,就因为那老爷爷熬制的唐饼最是香甜。此时,也有那么几个孩童躺在这里,只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楚傲寒突然叹了口气,一双大手将她环住,一个宽阔且温暖地胸膛贴近了她。她放心地往后靠去,许久没这么踏实过了。

冉郡守已恢复了些神智,虽说内心遭受巨大打击导致心脉受损,才不堪重负坠下马来。但此时他已清醒,而且还将他最爱的人紧紧抱住。

楚傲寒轻抚着冉郡守那张被岁月和世俗蹂躏地面庞,呢喃道:“可是有些疼?”

冉郡守的脸庞突然一阵抽搐后,又恢复了往日云淡风轻。淡然地说:“不疼,许是没休息好。”

郡守夫人望向那一片火海,看着郡守府一点点被吞噬,不禁想起曾经两人的点点滴滴。春来播种夏蝉鸣,晚秋觅冬忆。怎知男儿志四方,凭栏翘首泣。幸得知己有心人,冷暖知吾心,待到百年时,厮磨终不渝。

可奈何,造化弄人。

喊杀声渐渐沙哑,金戈之声依旧。楚傲寒恍然间有些失神,顺着那一缕余光看去,城楼上的两人依旧事不关己,双手环于胸前,居高临下如望蝼蚁。此时龙首郡西城门,已从那昔日清冷长街口,变做那修罗入狱门。一个个流民乱兵和龙首郡兵士倒在这里,鲜血顺着青石板的缝隙,往那清澈见底的城渠流去,已染尽。

平常此时粗鄙破烂衣衫上更显破败,已是条麻的衣衫上还沾满了血迹。但从他坚毅地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胆怯,却是那死战不退的决绝。

若不是这人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若不是这人一人一骑领兵而回,若不是这人千钧一发救下郡守,若是这人冲杀阵前鼓舞士气。

或许,这一切都将会不同。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粗鄙地江湖汉子,一个冷血杀手,一个本是为了任务不折手段地人,他却站了出来,站在了最前面,选择了心中的道义。

他本可不必如此,本可藏匿其中,浑水摸鱼。但他没有,他没退缩,而是用只言片语,去践行了并不属于他的宿命。这本是龙首郡郡守,冉麒的宿命。

而现在,他要完成他自己的宿命。他要救下,那被悬吊在城墙下,命悬一线地兄弟——张弥勒。

张弥勒此时已恢复了意识,但被捆绑住了双手双脚,让他动弹不得。但不知是刻意挑衅还是忘了,那两名身材婀娜,但心如蛇蝎地女子,并未控住张弥勒最为致命地武器。

顾醒此时蹲在一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渗出地鲜血。他第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感受到了战争的无情和血腥。这便是战场,纵然有千般不愿,但还是参与其中。

幸好!苟得性命。

此时的他,如一只饥饿地豺狼,抬头望着城楼上地两人。仿佛下一刻便要扑上去,将两人撕个粉碎。如果换在以前,顾醒早已逃之夭夭。毕竟乱世生存,保命为上。

但此时他不能退,他身旁是历经死战地平常,他身后是历经死战地骁骑营兵士,而那仅存地数十人身后,是冉郡守和他的寒儿。

他!怎么能退?

许是抱着坐山观虎斗地想法,直到此时,思烟还保持着淑女该有地样子,坐在城墙上,将腿随意垂下。只是那腿并不老实,不住地拨弄着吊着张弥勒的绳子。

张弥勒已是破罐破摔,破口大骂:“你这骚狐狸,浪蹄子,垂涎你弥勒爷爷的美貌,有种就将爷放下来,让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张弥勒话语一出,顾醒身后本是大战后木然地兵众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为这弥漫地紧张添加了一丝生趣。

顾醒将目光挪到张弥勒身上,他在盘算着距离,盘算着一旦出击,便不能回头的距离。他知道身后有人,有数十人在为他压阵,所以他不怕,他现在只想救下张弥勒,跟着平常转身离开。

龙首郡什么的,就当从未来过。他本不是江湖人,又何谈江湖操守?至于如何复命,想来明月楼也不会太过为难,不过领罚罢了。

平常低头望着顾醒,看着略显稚嫩却又无比坚毅地侧脸,露出了久违地笑容。他在这小子身上,仿佛看见了自己,曾经地自己,那般无所畏惧。

平常翻身下马,将长枪重重锵入地面。随着一声闷响,那众骁骑营兵士整齐划一,齐声喝道:“飒!”这个字到底有何含义,当时的顾醒并不明白。

多年后,当他自己也随着众人声嘶力竭脱口而出的时候,才明白当初那一夜,那一字的含义。这话已经不能叫做一个字,这个一种精神的诠释,一种精神地传承。

楚南霜来回踱步,突然拔出长剑,指着平常,“我知你何人,想清楚了,要参和进来?可知要付出多大代价?”

平常又笑了,笑地是那样地憨厚那样地傻,顾醒并未侧身,但也能感觉到,那股“淳朴地气息”。

“有何惧!”平常笑罢便出一言,突然挺枪向前,一枪扎入那城墙之上,便借着枪势往上行去。顾醒如影随行,狂奔而至。待平常行自极限,便一跃而起,踩在平常胸膛,往上跳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那城墙上的两人来不及反应,要出手时已是迟了。眼看着顾醒反握短剑要将张弥勒救下,楚南霜突然不管不顾地飞身跃下,剑指顾醒。

顾醒此时已是避无可避,只能借势一刀,砍在绑着张弥勒地绳子上。不知是被刚才干扰分神,还是力道拿捏不够,那一刀并未将绳子完全斩断,张弥勒堪堪往下一坠,却没有脱离束缚。

眼看那楚南霜来势汹汹,顾醒翻身抱住张弥勒,要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那必死的一剑,恍如那日,袁嵩一样。

本是要借势下坠的平常,眼见顾醒奋不顾身营救张弥勒,便在长枪上一挺,变掌为拳,纵身一跃。楚南霜那一剑,不偏不倚刺中顾醒后心。

顾醒只觉一阵剧痛,背心一凉后又是一股温热。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便吐了张弥勒一脸。张弥勒来不及抱怨,反身一扭,便将顾醒护在身下。

而那平常双拳随风而至,楚南霜躲闪不及,被击中腹部,倒非了出去,跌落在地。思烟本在墙头看戏,眼见楚南霜吃了闷亏,便借势而下,护在楚南霜身旁。

而此时顾醒挂在张弥勒身下,后心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但手上动作不停,用尽最后的力气,去割那捆绑地绳子。待张弥勒脱身时,两人才快速落下。

平常也在刚才冲势后跌落在地,一时站立不起。而张弥勒眼见脱困,张开双臂将顾醒抱住,一个翻身便重重跌落在地。

本是对峙的四人,此时已是伤了三个。

那众骁骑营兵士眼见贼人落地,便要冲杀上去将那两人碎尸万段。怎料一声轻喝打断了冲势,“先别动手。”说话之人便是那郡守夫人楚傲寒。

冉郡守小心搀扶起夫人,缓步向那片“修罗地狱”走去。虽是走得慢了些,但在众人看来,却是那边平静。楚傲寒轻咳了几声,冉郡守有些心疼,轻抚娇躯,略带嗔怪道:“你这是作甚?”

“放她们走吧。”郡守夫人望着倒在城墙下的楚南霜,面带倦意。

此时的两人已然明白,自己身陷囹圄,已是九死一生。若那骁骑营校尉一声令下,两人顷刻间便将死于非命。可是万万没想到,郡守夫人会以德报怨,放她们一条生路。

张弥勒从咬牙切齿地吃痛中恢复过神来,张口便骂,“赶紧结果了这两个骚蹄子,害得你弥勒爷爷受了好些罪。”边说边将顾醒抱起,小跑到骁骑营兵众旁,慢慢放下,像放一件瓷娃娃一般。

那摔得七荤八素地平常,此时才晃了晃脑袋站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望着郡守夫人,本是欲言却是没半字挤出牙缝。

第一百二十一章 檄文不归 而一众骁骑营兵士,闻言则是一脸疑惑。有在交头接耳,有窃窃私语,却是无一人敢妄言。冉郡守环顾众人,脸上的神情已有些悲凉,看着遍地血污和支离破碎散乱一地的尸体,不由地哀叹了口气。

良久地沉默,最是折磨人心。

骁骑营校尉尤振威毕竟是一介武夫,哪懂得那千般断肠?只道是郡守夫人与这两人交好,便生出了菩萨心肠。但一朝入伍裹黄沙,便是生死相搏,若有半分怜悯之心,他日必将人头落地。

于是乎,便不合时宜地朗声劝诫道:“郡守大人,切莫放虎归山啊!”言辞凿凿,字字恳切。

也许,这位铁骨铮铮地莽汉说过无数的话,但这一句,却是骁骑营校尉尤振威这一生说出过最正确的。没等此言落地,那楚南霜便施展鬼魅手段,一扬手,便在朦胧月色下,扬起数缕烟尘,烟尘随风散,不多时已弥漫开来。

平常眼疾手快,捂住口鼻,含糊喝道:“有毒,屏息凝神!”众人闻言方才反应过来,纷纷效仿。饶是如此,也抵不过阵阵夜风。

许是关了城门的缘故,风起,吹起缕缕烟尘弥漫,也将那两人身形掩去。

“啊呀!”随着一声惨叫,迷雾之中分明有一人吃痛倒地。那两人身形缥缈,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又是一声清冷闷哼,伴随着冉郡守地滔天怒吼,众人纷纷仓促转身,簇拥了过去,要护郡守大人周全。待一缕阳光刺破黑夜的屏障,洒下点点光明之际,众人才勉强看清眼前景象。

只见平常死死按住张弥勒,张弥勒双目瞪出眼眶数寸,豆大汗珠随着脸颊流下,那铮亮地光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突兀,此时已无半分喜感,只有那挥之不去的痛楚。

但此时,已没有人有闲暇去嘲笑那颗铮亮地光头。只见张弥勒一条手臂已齐肩而断,另一只脚也被挑去脚筋。此时若不是平常将其按住,早就因为钻心疼痛胡乱挣扎,导致流血过多丢了性命。

而当众人再看向冉郡守时,他怀中的佳人已是奄奄一息。更令人愤恨的是,那一双秋水眸子此时已被一剑划过,再也睁不开了。而那郡守夫人腰间,分明还插着一柄长剑。

那长剑分明就是刚才她要放走那两人的!

这光明来的太迟了些,因为有的人再也看不到了。

冉郡守不住颤抖地双肩昭示了他的悲痛,而那充满怨毒的眼神还直直地望着城南方向。骁骑营校尉尤振威一声令下,便率十人往那两人逃跑方向追去。

冉郡守再低头回望怀中佳人时,此时已似泣不成声。

而他怀中女子,没有半分悲痛神色,竟是展露淡然笑容,如沐春风。许是太久没有笑了,表情因为过分拉扯变得有些僵硬,不住地撑开那嘴角,虽是那般钻心的痛,却没有半分显露出来。她胡乱地往空气中摸索着,想一下子就那摸到张熟悉却又沧桑地面容。

而那男子已是没有勇气去握住那双胡乱挥舞的手,像个无助地孩子,无声地啜泣。

“啪!”

一声响亮地耳光响彻这凄惨地黎明。

冉郡守左侧脸颊被顾醒突如其来地一巴掌,打地有些泛红。而他怀中女子则是将他紧紧抱住,任凭眼上地血污沾染那已是饱经风霜地衣衫。

顾醒不知何时醒转过来,眼见这一幕,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他实在看不得一个男子如此畏畏缩缩,眼前女子已快香消玉殒,还在那般扭扭捏捏。

或许是爱极了,太害怕失去吧。亦或许是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再一次让幸福从指缝间溜走。

“啪!”

又是一记响亮地耳光,顾醒毫不犹豫地再次打下。冉郡守如梦方醒,停止了啜泣。将怀中女子轻轻抱起,缓步向那城墙走去。

初升地太阳总是这般柔软,柔软地像一颗将熟未熟地“溏心蛋”。男子在这一刻才记起,寒儿最爱漠北地日出。记得那年相遇时,她就坐在一望无垠地沙海里,遗世独立。

翘着脚,望着天,等待着黎明施舍下那一缕光辉。

犹记得,那是后唐长兴元年的一个晚秋。

曾经万邦来朝不可一世地大唐王朝,此时却如被人踩在地上地破烂斗笠一般,千疮百孔。辉煌终究只能留在过往,属于过去的,带不走,也忘不了。

冉麒,那时还只是一名戍边的旅帅,职位不高不低,却对征战沙场有外人无法言说地执念。他向往的是万里黄沙,醉心那短兵相接不死不休后,遗留下地满眼地苍茫。

但这些执念在那一场席卷后唐地乱战中彻底土崩瓦解,理想有些时候,是那么苍白。而现实,却是那般鲜血淋漓。

乾符二年,在冉麒的记忆里,关东大旱,饿蝗成灾。而黄河以南,却是洪涝滔天,饿殍遍野。而年年朝堂层层压下的税赋,已让倒下的人再也站不起来。

有一介私盐贩子王仙芝,振臂一呼揭竿而起,反抗晚唐贪赋重税。自此,本就是风雨飘摇的晚唐王朝,越发岌岌可危。

出师必有名,起事当立檄文。王仙芝虽是一介私盐贩子,却粗通笔墨,胸中意难平。洋洋洒洒万字文,痛斥晚唐朝堂昏庸无能,以致上行下效,百姓民不聊生。

冉麒也曾读过那篇檄文,对其中这段话记忆犹新,“庙堂弃我如蔽履,苛政重赋猛如虎。我等已无皮与肉,唯留铁骨换青天。”虽说佩服此人豪言壮语,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冉麒最终还是踏上了镇压起义的不归路。

自王仙芝揭竿而起,举兵起事声势浩大,达数万之众。同年长驱直入,攻克攻克曹州、濮州。

乾符二年,初夏。

冤句人黄巢起义亦同声共喝,率数千之众会师曹州。晚唐百姓苦苛征暴敛久矣。忍一时之忍,待爆发时便是排山倒海,无往不利。

攻郓州!袭沂州!势如破竹!

十余州数月便破,俘百人,招千众。同年大雪前后,晚唐庙堂终于按奈不住,派兵镇压。

乾符三年,小暑。

晚唐万余兵众与王仙芝起义军战于沂州城下,起义军寡不敌众,节节败退。冉麒一介旅帅,亲帅三百骑,自西侧夹道而出,攻其不备,灭敌数百人。本想一将功成,可奈何对手是那私盐贩子王仙芝。

眼见吃了闷亏,岂能善罢甘休。只是眼前形势所迫,不得不避实就虚。王老儿文韬武略,略作思量便转移战线,弃城率部奔袭八百里,展开旷日持久地拉锯战。

此法果然奏效,本是长途跋涉来援的晚唐军士气正盛,本想一击破之,力斩王仙芝,平这晚唐之乱。可奈何,王仙芝和黄巢起义军并不接招,眼见不敌便拔营而逃。

虽说是闭而不战,却是已有后招。佯装兵败引疲乏晚唐军入瓮。于乾符三年初秋,西进河南。虽是后有虎狼之众,全然不惧。

开城拔寨,短短十日,连克八城。占阳翟,据郏城,以逸待劳。可奈何,晚唐雄狮已疲惫不堪,加之后方补给不足,而江湖之远,朝堂之上,却在等待一场久违的胜利,如干涸的沟渠等待着一场暴雨。

前方已是苟延残喘,后方却是步步紧逼。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晚唐讨伐之师令左散骑常侍曾元裕坐镇洛阳,遣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北上汝邓两州,扼守要道“咽喉”,以绝败兵退路。

再令凤翔节度使令狐绚和邡宁节度使李侃互为依仗,共驻陕州、潼关,形成包夹之势。反守为攻,关门打狗。本是一招妙棋,可奈何,他们的对手是那常年游走在街市商贾之间的王仙芝。

士农工商,自古有之。可凭什么你们士大夫高高在上,我等农工商就得被踩在脚下,仰人鼻息?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王仙芝眼见晚唐军来势汹汹,有一举定乾坤之势。便停步不前,举全军之力,奋力一击。不知是那晚唐军疲于奔命已无心战事,还是那军中尔虞我诈已是千疮百孔。

两军对垒,高下立现。王仙芝率众猛攻汝州,全歼守军。斩杀唐将董汉勋、刘承雍,生擒刺史王镣。至此,晚唐军元气大伤,再无力战之心。

远在庙堂之上的人,并没有等来那一场久违地甘霖,而是遭遇晴天霹雳。当那百里加急的军报呈上,手握军报之人粗读时,便吓的瘫坐在地。

而那一群只知山呼万岁,不知民间疾苦地朝臣,已是吓得屁滚尿流。招谕即出,百官齐贺。可怜那皇帝,还未能睡个安稳觉,便听闻王仙芝那厮已攻占阳武,险些背过去去。

其后半年光景,辗转数千里,左突右攻,并不正面交战,扰得晚唐军顾此失彼,节节败退。

乾符四年正月间,王仙芝攻取鄂州。晚唐王朝朝令夕改,同年三月烟花盛开,却是那封《讨草贼诏》纷至沓来。本有招降之心,却又被如此戏耍。王仙芝震怒之下,率军南下,渡汉水,攻荆南。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乱世遗棋 乱唐诡医第一百二十二章乱世遗棋乾符五年春,冰融雪消,格外的冷。

本是夺天下大势地王仙芝,被曾元裕包围于黄梅地,誓死不降。那一场战役打了三天三夜,冉旅帅亲率百骑亲历期间,与那人有过数面之缘。

虽分属两营,却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若不是这乱世不留人,何至于此。刀劈斧砍之声响彻旷野,乌云蔽日下,唯有那兵戈反射地寒光才能让人捕捉到一丝生气。

冉麒手持的长刀,已因无数次挥砍卷刃,而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也陆续战死。鲜血染红了最后一寸土地,以至于再喷溅也无法再渗透进一寸土地,都只能在脚下流淌。

没有一人敢停手,若是有一丝懈怠,那便是死亡。终究还是不敌那数万晚唐军,王仙芝战死,五万英豪悉数殒命。黄巢闻听,仰天长啸,骂天道不公,庙堂无道。

乾符五年春,黄巢率军南下,得旧部王重隐鼎力支持,如虎添翼。同年大雪,进驻福州,养精蓄锐。

乾符六年,霜降。

黄巢军众以百万计,借天时地利,挥师北上。可奈何,天不遂人愿。本是百万雄狮,却遇瘴疫,死伤万计。形势所逼,只能退守。但黄巢何许人也,虽有众将劝诫,依旧决意北伐。

而彼时朝堂,却早有准备。早已派兵据黄巢于塞岭,以逸待劳。可那以逸待劳之师,却无那身经百战之辈,一众皆是纸上谈兵。虽有地利,却依旧将胜利拱手让人。

潭州城下,晚唐十万,血染湘江。据冉麒后来回忆,那一日本是风和日丽,不料突然狂风大作,隐约有一物翱翔于天际。不多时黄巢军至,势如破竹,不到一日,便攻克潭州。

时也命也已是惊弓之鸟的晚唐皇帝,只能黯然退场。将那风雨飘摇地江山,交予后来人。

广明元年,春。

高骈派骁将张璘渡江南下,冉旅帅随军出征。你来我往,互有损伤。战事连绵三月有余,恰逢春夏交替之际,岭南大疫再起,黄巢军损失惨重。

广明元年,大暑。

黄巢军卷土重来,枕戈待旦。一举击溃曹全晟,勇渡淮河,直逼湘北。后余十日,一路挥师西进,激战多日,攻下潼关。其后便一路西进,直逼长安。

中和元年,春分。

黄巢率众攻入长安,同年秋,即位于含元殿,建立了大齐政权,年号金统。中和二年,晚唐军卷土重来,一度攻入长安。同年晚秋,齐军将领朱温倒戈,黄巢之势岌岌可危。

中和四年,立春。

注定是不平凡地一年,李克用率兵五万,连克黄巢军。同年小暑,黄巢退入泰山,终不得出。至此,纷扰晚唐数十载的黄巢兵乱就此终结。

这一场旷日持久地战役中,涌现出太多英雄,也有太多可歌可泣地故事。可是最终也不过是一把黄土罢了。连连征战让冉旅帅看淡朝堂沙场,手足尽数殒命也让他心灰意冷。

本就是千疮百孔地晚唐,一夕崩塌。

高楼之上,尽摧甲。江湖路远,何时归。就在冉旅帅解甲归田的那年,再也没有大唐王朝,本是同仇敌忾地一众将领,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大厦倾塌,只在朝夕间。

讽刺的是,手握大唐批文地冉旅帅,只能骑着一匹干瘦老马,从那诺大繁华的都城幻境,去往那看似不远却被人遗忘的不毛之地。曾经的龙首郡,何曾有现在的半分风光

冉旅帅卸掉一身甲胄,便还了自由身。谋个一官半职,便是一地闲散人。一路走走停停,看着山河破碎,哪里还有那半点义愤填膺。有得只不过是感慨岁月无常,英雄气短。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在去往龙首郡地路上,冉麒路过一间破败酒肆。歇脚间忽闻大唐已亡,如今所处之地,乃是后唐国土。一时间山河换日,又该向何方

作为大唐王朝的一介旅帅,此时却几乎沦为丧家之犬。不得不避开官道,出走大漠。就因为这般缘分,才能遇见她。若是不曾遇见她,那这余生该怎么过呢

若是她不曾喜欢他,那这故事的结局便不会是这样。

冉郡守抱着他的寒儿,缓步走上城墙旁的石梯,一步一步走得格外仔细。而那余下地众人,除了已是疼地死去活来地张弥勒,无一例外,都抬头望向冉郡守和郡守夫人。

天地间,仿佛这一刻便不再有任何纷扰,唯有朝朝暮暮。

还记得,初见她时那日,烈日灼烧着大地。一人一马无趣地踏在满目黄沙之上。山河飘摇的今日,唯有这塞外,还未有寸染。

并不急于赴任的冉麒,百无聊赖,从驿站看门人那借了几只水囊,便要去寻找传说中的“月牙泉”。楼兰之地,本就虚无缥缈,那若要去寻,岂不是痴人说梦。

但架不住冉麒苦苦哀求,看门老者还是赠送吃食,并借了水囊。还叮嘱道“若是瞧见那血红太阳,便不要再往前,切记”

冉麒只道是那看门人危言耸听,便牵起他那匹老马,踏上了那本就不真实的寻梦之路。那虚无缥缈之地,传闻中能洞悉天地,知古今兴衰。

冉麒征战沙场多年,如今一朝国破,天道崩塌,便想去寻找那虚无缥缈地真相。可是怎会有真相真相不过是后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曾经地冉旅帅,昨夜地冉郡守,今朝的冉将军,不过在逃避而已,逃避那无法接受的事实。

这条路本就有些不好走,虽是常年征战体魄强健,但却不耐高温酷暑,行了数日也不曾寻得那眼“月牙泉”。在他几乎要绝望地时候,她遇见了他。

许是早就在这等着了吧,亦或是上天的安排。一名女子躺在不远处地沙堆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

冉麒不觉猛地擦了擦眼睛,他觉着肯定是眼花了。在这茫茫大漠黄沙间,怎会有如此惊才绝艳地女子,还那般怡然自得。

那女子已然知道有人来了,却还是躺在地上不愿起身。她也许在等一个人,一场风花雪月。也许只是在等那远眺地风景,等着那红日徐徐落下,星辉漫天。

当冉麒再抬眼时,目之所及处已见血红太阳。后来他才知道,所谓血日,不过是旅人眼睛因疲劳充血,所幻想之景罢了。

看门老头在此地驿站多年,早已多来往之人看淡,只是偶然觉着顺眼,出言提醒一句,便算作积了功德。冉麒倒下前,最后看到的是一双灵动地秋水眼眸,如那传闻中的“月牙泉”,让人神往。也许他找到了,也许他没有,谁又真正在乎呢

当冉麒再次醒转过来,那女子已然陪伴在身侧。而那驿站看门老头,坐在门口巴拉巴拉嚼着香叶,目之所及,皆是回忆。

见冉麒醒转,那女子喜形于色。待听闻冉麒所寻之物,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世间怎会有你这种痴儿妄图去寻找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冉麒本欲反驳,却将话咽了回去。只是痴痴地望着她。许是太好看了,就如昨日那般,在一望无垠地沙海里,遗世独立。

那女子脸色绯红,亦如昨日那轮血红落日,坠入了冉麒心里。

人生的相逢便是这般凑巧,冉麒深信不疑。那女子似乎对着傻愣愣地汉子也充满了好奇,一来二往,便熟络起来。数日后,冉麒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那日姑娘在哪里,是在等人吗”

女子本欲开口,眼神闪烁后便噗呲笑道“我在等一个傻子。”冉麒摸着后脑勺,不置可否。

女子见冉麒木讷,便无心继续捉弄,只是淡然地说“那日,我再此,不过想看一眼日出。我看了太多日落,却从未真正看过一次日出。”

虽说不知女子言语中的真正含义,冉麒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便推门跑了出去。半晌后再回来,手里已是堆满了吃食和水囊。

见女子疑惑,便笑着说道“那日欠了姑娘,我冉某便补上。”女子闻言低头不语,再抬起时,已是眼波含情。

待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驿站破旧院门,那嚼着香叶的看门老头不觉啐了一口,“长河坠江不看,非要去看那劳什子日出。”

那女子扭头嗔怪地看了老头一眼,看门老头自觉理亏,便背过身去,不予理会。女子得了势便展颜一笑,拉着冉麒一路小跑,往那瘦马奔去。

虽说是匹瘦马,却是那征战沙场多年的“幸存者”,跟冉麒一样,在这乱世中苟延残喘。这匹瘦马走的并不快,骑在背上的女子却并不催促,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那牵着马的木头谈笑着。

听闻冉麒要远赴龙首郡上任,那女子突然面带哀怨地说“你一走,那谁来陪我看那日出呢”

一句芳心暗许,便是一生无悔。

此时的冉麒并不知道,这是一场已注定的局。眼前人不过是这场乱世开端所布下的棋子罢了。可是那惺惺相惜,亦或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冉麒不言有他,笑着说道“那你便随我同去。”

“当真”女子本是阴郁地脸恍然绽放一抹嫣红。

“当真”冉麒已知晓女子心意,停下脚步,望着马上佳人。

至此,一人深陷局中,一人甘愿成棋。那一夜有些冷,瘦马蜷缩在火堆旁,拼命啜泣。或许在它的想法里,这样会暖和一些。冉麒抱着那女子,凑在瘦马旁,两人一马就这般等待着,等待只为初升的太阳。

待那点火红跃出地平线地刹那,女子欢呼雀跃地蹦跳着,指着远方问道“那边有什么”冉麒想了想,“或许也有一个人,正在望着这轮初升地太阳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龙首之乱 乱唐诡医第一百二十三章龙首之乱“那她也跟我一样快乐吗”女子天真地问道。

冉麒并未回答,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他知道,如今乱世溅起,山河破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人人自危的当下,哪还会有人如女子这般,天真烂漫,都被这世道逼的苟延残喘。

不愿细想,只是轻柔地拂过那披肩长发,将女子环入怀中,一起望着那远处地日出。将思绪从过往中剥离,待看去。

那城墙下站立地年轻地兵士脸上写满了羡慕,他们憧憬爱情,憧憬没花前月下地美好。虽不知冉郡守为何流泪,但却能感受到那抹温情。而稍长些的老兵油子,则已泪目。顺着眼睑流出,浇灌那本已沾满鲜血地“沟壑”。

而“大逆不道”地顾醒,则负手而立,像极了那人曾经的样子,嘴角微翘,带着恬淡笑意。

当冉郡守走到城墙上时,许是被抱地有些久了,郡守夫人挣扎地下了地。颤颤巍巍地扶着冉郡守,面朝城内,手指前方,天真地问道“是日出吗”

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冉郡守本故作坚强地内心,再一次被撕得粉碎。痛从心底蔓延,如跗骨之蛆,割不掉,忘不了。

当城墙下众人闻听这句再稀疏平常的话语时,竟无一人开口告知,皆是默默点头,泪如雨下。

本是抱着张弥勒地平常,缓缓松开一只手。又紧紧握成拳,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锤击着地面,泣不成声。那群骁骑营兵士见状,也纷纷丢掉手中兵刃,以手作鼓锤,重重击向已被鲜血染红地青石板街。

冉郡守展颜一笑,再仰头时,已泪满衣衫。

自初唐始,擂鼓振威便已流传。多年后,已是约定俗成地一种习惯。当一场大战过后,若是迎来日出,便众人擂鼓,以庆胜利,以助战威那日出骄阳越是耀眼,便鼓声越大,若是光芒万丈,便是鼓声雷动,连绵不绝。

此时此刻,冉郡守心中满怀感激。顾醒不明所以,但却不能免俗。也盘膝坐下,以手作鼓锤,锵地。一刹那,龙首郡“鼓声”雷动,有憾山动海之声势。

那女子默默等待着,聆听着那一阵阵“鼓声”,嘴角带着淡然笑容。冉郡守也默默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久违地回荡在胸怀间地感动。

也许有一天,太阳将不会再为他们升起,但这一刻,便是永恒。

那炙热正在缓缓上升,女子突然仰头指着那远方说道“麒哥,带我回乡,可好”

“鼓声”不停,此起彼伏。冉郡守轻声在女子耳边呢喃道“等你好了,我便带你乡。”女子温暖一笑,身体随着慢慢攀升地骄阳缓缓倒下,最终软倒在冉郡守怀里。

冉郡守轻抚那有些干枯地青丝,慢慢将他的寒儿放在城墙上,让阳光洒在女子身上。那群不知疲惫地“擂鼓人”,手指间已满是鲜血,待冉郡守起身时,才逐渐停下,直至“鼓声”消失。

冉郡守虽是满脸颓然,但却已恢复往日荣光,振臂一呼,“乱世不容我等苟活,我等岂能任人宰割今日起,后唐再无龙首郡”冉麒环顾城下众人,众人亦是目光炯炯,无一人异议。冉麒再次振臂一呼,口中喝道“起事”

“起事”一浪高过一浪,山呼海啸。

后世记载,清泰二年,后唐国龙首郡。火光遮月,烟燎数十里,凄厉砍杀声彻夜不绝。次日初阳,一人立于城墙之上,振臂高呼,引百众附

史称,“龙首之乱”

众人连声附和后,冉郡守作势一收,众人便整齐闭嘴,空气再一次陷入死一般地寂静。城下众人在等待着,等待冉麒地指令,亦如当年。

冉麒使劲揉搓了脸颊,蹲在墙头上,抬手指着平常朗声问道“可愿随我至死方休”

已是疲惫不堪地平常,闻言虎躯一震,没有丝毫犹豫,挺直腰板持枪而立,口中喝道“愿追随将军至死方休”

余下骁骑营兵众齐刷刷下跪,朗声同喝道“愿追随将军至死方休”

而此时站在人群中的顾醒,仿佛被某种力量鼓舞,也随着众人一起振臂高呼。而随着声浪骤起,顾醒便被一众兵士抬起往空中抛去。坠下,再抛去。

他们知道,若不是这小子,也许他们也如现在躺在地上的那些流民乱兵,死不瞑目了。

待顾醒被放下来,便马不停蹄地跑向张弥勒,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塞进张弥勒地嘴里,眼神关切。平常望着顾醒,满眼感激。

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却是说不出口。只是嘴唇不住地抖动着。

倒是那张弥勒,虽是身受重伤,嘴上却一刻不停,“你小子哪里来这么多灵药又为何舍得给我吃”

顾醒淡然一笑,附耳微言。张弥勒闻言一阵吃痛,正欲开口,又被顾醒阻止,只能悻悻然作罢。虽是如此,但他此时瞧着顾醒地样子,已满是感激。

平常正欲开口询问,忽见冉郡守已从城墙上走了下来,来到三人身边。平常眼神激动,嘴唇颤抖,将快到嘴边地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冉郡守轻拍这顾醒肩膀,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来杀我的。”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惊。就连躺在地上的张弥勒,也是一阵吃痛,想要挣扎着起身逃跑,那滑稽模样,惹得一旁兵众哈哈大笑。

还未等三人辩解,冉郡守又接着说道“从这一刻开始,便忘了过往。这一刻开始,你们便是我冉麒的生死兄弟。”顾醒突然开口问道“你就不怕我们此时动手吗”

冉麒朗声笑道“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岂会在乎再死一次你说对吧”

冉麒爽朗笑着,亦如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虽是短短数日光景,却仿佛过了百年。

见顾醒一脸疑惑,冉郡守一把揽过,悄声问道“你可听说过,赊刀人”此言一出,顾醒如遭雷击。因为他们来时得到的指令便是,杀掉龙首郡郡守,杀掉所有“赊刀人”。

这时,平常突然凑了上来,神秘兮兮地说道“所谓赊刀人,便是那不良人。”

说完两人默契对视,爽朗大笑。而在远处地骁骑营兵众,也是朗声大笑,仿佛这一场生死决战从未发生过一样。

平常缓步走向那已是死透地皇甫权尸首,手起刀落,扯下一块碎布包了起来,扔给顾醒道“拿回去交差吧,他不再是不良人,权当做最后的贡献吧。”

顾醒接过皇甫权头颅,略带疑惑地问道“那这乱世间,有多少赊刀人呢”冉郡守和平常对视一眼,同时说道“天下从军者众,皆是吾辈。”

顾醒此时才明白,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他回忆起那日袁嵩的表情,方才如梦初醒。这本就是一个死局,或许是一场考验,亦或许就是一场有去无回。

只是事情并未按照当初设想那般继续下去,反倒是平了一乱,成就一人。只是不知,那逃走的两人,此时会作何感想他们又有怎样的算计

那队追兵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只是一脸颓然,眼见便知,毫无建功。

冉郡守向前一步,拍了拍骁骑营校尉尤振威的肩膀,朗声说道“好男儿,切莫气恼。他日再遇见,定取两人项上人头。”

众兵士闻言,纷纷拾起地上兵刃,挺直腰板,手持兵刃,同声喝道“定将两人碎尸万段,为夫人报仇”

顾醒此时却像一个外人,有些格格不入。

自知再留下已是徒劳,便抱拳开口言道“此间事了,想必平常大叔也不会与我同归,那小子就拜别各位,他日有缘再见。”

冉郡守闻言有些触动,眼角已是泛起了点点泪光,嘴唇微颤。那忽而起的风,吹散了那满头花白。

许久后才开口,“我知你,是我兄弟。若是不嫌弃,便入不良人,拿此信物,他日若有难,乱世中所有不良人,定当倾囊相助,万死不辞。”

顾醒本欲推辞,但眼见冉郡守眼神灼热,平常和两人身后骁骑营兵众皆是如此,便不再推辞,接过那枚骨符,挂在了脖颈之上。

再次抱拳单膝跪地,用那无比坚毅地话语,诵出了今生最恳切也是最正确地一句话“一日为不良人,一生都是不良人”。

随着顾醒起话语,城下众人皆是随声附,那一声声“不良人”此起彼伏,响彻天际。

日上三竿不可留,顾醒抱拳拜别众人,骑上那匹枣红骏马,冲出城门,绝尘而去。众人站在那城门内,望着顾醒远去的背影,竟是有些出神。

此时,张弥勒才开口言道“他不让说,但我忍不住。他说他不是这里的人,来自一个遥远地地方,只是因为一些事,不得不留在这里,我实在听不明白。”

冉郡守望着顾醒远去地方向,最终喃喃道“他本就不属于这里,他属于整个天下。此人他日若是入行伍,定能成就一番大势。所谓时势造英雄,岂非不是英雄造时势”

众人闻言皆是默默点头,抬眼望去。那少年和骏马,已然消失在黄沙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沦落天涯 乱唐诡医第一百二十四章沦落天涯顾醒跃马扬鞭,竟是忍住不曾回望。他心知那群人会挤在城门处,或坐或站,或喜或悲。他隐隐有些后怕,担心自己不慎言会对历史造成不可预估的影响。

这本就是一场乱世硝烟,而自己不过是身在局中的一只小小蜉蝣,又岂会撼动大树呢点头浅笑地少年摇头晃脑,嘴中轻哼着不知名的乡遥。

“我自跃马跨西山,不拒外蛮终不还。对饮长河坠江去,八百夜袭裹寒衣。啷啷恰,啷啷啐。父老泪眼湿衣衫,只盼儿郎把家还。红妆初上佳人俏,孤灯单影盼郎瞧。奈何山河烽烟起,男儿何时归故里”

待这曲毫无音律美感的乡遥唱罢,顾醒已是泪满衣衫。人生,不过是一场场迎来送往,只是不知何时,自己会成为那被送往的人。

顾醒满脑子胡思乱想,不觉手上动作加重了几分,猛抽那匹枣红骏马。好鼓不用重捶,好马不必急鞭。那马儿似闹了脾气,速度开始降了下来,还不住地到处乱窜,想把顾醒给颠下来。

本就不熟骑术的顾醒,此时已是被颠的七荤八素。只能死死拽住那枣红骏马随风而动地乌黑鬃毛,才堪堪稳住身形。就在此时,一声惊呼响起,顾醒连忙拉住缰绳,那枣红骏马骤然停步,前蹄高高跃起。

顾醒这才看清那马蹄下有一老一小两人,此时倒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眼见马蹄将要落下踩伤两人,顾醒俯身抱住马脖,用足内劲,生生将马蹄落下的位置挪开了几寸。

随着咚的一声,溅起满地烟尘。那一老一小本就体弱,又被这骏马所惊,已是快背过气去。顾醒此时已是顾不上不多,翻身下马俯身看去。

才发现,这两人便是此前在郡守府,打过照面的老黄头和二丫头。只是老黄头此时显得更加苍老不堪,似经过长途跋涉后的未进滴水寸食的疲态。

而那二丫头则是紧紧抱住一根长条物件,到这般地步都不曾松手。

顾醒本想将那物件扯出来,刚想去拿便被一旁老黄头伸手抓住。那双如鹰爪般地干枯老手,此时几乎用尽所有力气,钳住顾醒手腕,令他不能寸进分毫。

瞧了瞧眼前已是眼睑微闭,奄奄一息地二丫头。顾醒抽出身侧的水囊,用牙一口拔掉囊塞,便顺着二丫头一张一合地干裂嘴唇往下倒去。

只是倒的有些慢,怕她呛着。老黄头看着顾醒如此,心中暗松了口气,手上力道松了几分,但却并放手。反而有些勉强地支撑起身子,狐疑地望着顾醒。

顾醒给二丫头饮了水,便将水囊推给老黄头,咧嘴笑道“给你,老人家,还记得我吗”

老黄头接过水囊,半信半疑地往嘴里灌了一口,缓缓咽下。片刻后察觉并无异样,才大口猛灌起来。顾醒在一旁笑道“老人家,你咋跟那匹老马一样,吃了点就有些暴躁呢”

话说这里,老黄头才隐约记起,那日前往步月轩接的两人里,有这么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只是那日少年干干净净,半尘不染,像个有身份有品位地贵公子。而现在,满身血污,还一身汗臭,实在无法将两人对等起来。

一声“咿呀”,那二丫头饮过了水,才缓缓醒转过来。瞧见眼前出现陌生人,便开始往老黄头身后缩去,眼神中满是恐惧神色。

顾醒眼见于此,只能缓步倒退,直到退出数丈距离后,才面带苦笑地问道“你们俩咋搞成了这样”两人互望一眼,一脸迷茫神色。顾醒一拍脑袋,随即说道“为何你们会出现在这里发生了何事”

许是提及了伤心事,二丫头本就已经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眶,又有泪水渗出。只是这泪水,混杂着一点血迹,泛着微红。老黄头有些不忍,瞪了顾醒一眼,转身安慰。

顾醒有些莫名其妙,将昨晚之事一联系,恍然大悟。突然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这一走不要紧,把那已是惊弓之鸟地两人吓得够呛。

顾醒带着几分歉意,又往后退到了原地。那本是停在一旁的枣红骏马,不分事宜地打了个喷嚏,喷了顾醒一脸。没想到,这无心之举,却让那二丫头破涕为笑。

顾醒本来已经举起的手,只能轻轻放在那枣红骏马脖颈鬃毛上,抚摸了起来。此时心中已是咬牙切齿,却要那般云淡风轻。

老黄头见顾醒并无恶意,才将昨晚的遭遇,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昨夜流民乱兵突袭郡守府,我赶到时已是晚了一步。只有二丫头一人躲在别院靠墙的暗处,已是吓破了胆。”

“我自知此地不能久留,便背着二丫头寻着出城方向,摸索出去。不知是我们运气好,还是那群流民乱兵被后来的驻军阻拦,我们一路从南城门逃出,没有遇到太多阻碍。”

“一路行来,想着可能会被追上。便择路而逃,向着都城方向逃去。我心中此时后唐各处已是烽烟四起,便只有这都城才能有一线生机。”

“就这样拼命地跑,每每回头便看见城内火光冲天,喊杀声连绵不绝,心中已是肝胆欲裂。我一介老匹夫死不足惜,但那丫头还小,不能枉送性命。便也顾不得许多,就凭着一口气,一直奔到现在。”

“奈何我一夜疾奔,精疲力尽,才跌倒在此,已是绝望。当看到你时,以为是赶来的追兵,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刚才出手实属无奈,小哥切莫见怪。”

听完老黄头这一番遭遇,顾醒不禁唏嘘。本是好端端地一座龙首郡,因为这一场厮杀已是面目全非。而这其中还有多少像老黄头一样逃出来的人,他们又将去到何处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在城外的旷野上,偶有微风吹拂。这一年又是暖春,只是烽烟遮日,何人有心来品这世间美景呢顾醒接过老黄头递回的水囊,挂到枣红骏马马鞍旁,眼中满是萧索。

那马儿极通灵性,此时竟是低头摩擦顾醒脸颊,似在安慰。顾醒被这一阵“耳鬓厮磨”挠地有些痒,便俯在枣红骏马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不知那马儿是否听的明白,只是不住地嘶鸣,有些兴奋。

二丫头此时已恢复了些力气,不觉开口问道“大哥哥,你跟它说什么呢”

“我跟它讲,它将要被一位举世无双地美人和一位盖世英雄所骑,所以有些兴奋。”顾醒笑着说道。不等两人反应过来,顾醒便快步上前将二丫头一把抱起,放在那枣红骏马身上。

那马儿竟是没有一丝抵抗,乖巧可爱。顾醒又一把拉起老黄头,待两人侧身时,老黄头悄声说道“你许了那马儿多少好处”嘴角露出一丝狡黠。

顾醒低头浅笑,表情玩味,只是说“到了都城就知道了,快些上马吧,还有一大段路要走。”

老黄头也不含糊,在顾醒搀扶下坐了上去。待两人坐稳后,顾醒才牵起枣红骏马的缰绳,又哼起了那段毫无音律美感地乡遥,快步向都城方向走去。

这一路,走地有些云淡风轻,三人皆是心事重重,却无一人提起昨夜之事。

顾醒牵着枣红骏马,带着两人又行到那处乡野客栈。许是换了掌柜,生意冷清了许多。门口台阶上,一名店小二打扮的小哥,正在撑着头打着瞌睡,脑袋不自觉地往下坠,不知昨夜是不是又去扒了墙头。

顾醒快步走到客栈拴马桩处,将马上两人小心接下,便嘱咐稍等片刻。自己则快步走上前,弯下腰,望着店小二。那内堂算账的掌柜瞧见来了客人,而自己伙计还在酣睡,不觉有些恼怒。

便随手抓起正在打着的算盘,朝门口那店小二扔去。这一记算盘打在店小二背上,将他从美梦中惊喜。店小二擦了擦嘴角地哈喇子,又在有些污渍地衣衫上擦了擦。

打着哈欠,职业习惯地说道“几位客官里边请。”说着便要起身往里走。这时那扔算盘地掌柜,才出言提醒,“先喂马,再把算盘捡回来。”

声音不大,作用不小。店小二打了个激灵,双手揉了揉脸颊,将残余的哈喇子也擦到了脸上,才看清眼前人,满眼堆笑地迎了上去。

顾醒此时已走回两人身边,小心搀扶着往店内走去。那店小二在后面出言提醒,“小心台阶。”便屁颠屁颠地捡起算盘,抱起一堆干草,扔在那枣红骏马旁边。

那马儿噗呲一声,又喷了店小二一脸。店小二只能拉下肩头的桌布,往脸上一抹,一溜烟地跑回了客栈内堂。在三人尚未落座的当口,开口言道“三位客官远道而来,想想吃点什么本店虽小,却是应有尽有。”

本是笑盈盈地掌柜,听到店小二又在胡言乱语,已是气得七窍生烟,只能连忙打圆场道“只是乡野客栈,上不得台面。有些粗鄙吃食,客官切莫见怪。”

顾醒抬头一笑,脸上血迹此时已干涸,吓了店小二一笑。“来一斤白干,三斤牛肉,再来五屉馒头。若是吃不完便麻烦打下包。”说完便从腰间播出一锭银钱,扔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眼疾手快一把接下,正要放在嘴里咬,不料瞧见掌柜那怨毒眼神,只能快步走去放下银钱,扶开门帘到后厨去了。

那掌柜轻轻一咬,便是眉开眼笑。连忙亲自跑来倒茶,招呼三人吃好喝好。要知道,这一锭银钱,抵得上这间客栈半月营生。这么大笔买卖,还不得伺候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根浮萍 乱唐诡医第一百二十五章无根浮萍那店小二许是觉着有利可图,便也麻溜地悉数将酒菜送上。掌柜嗔怪地剜了店小二一眼,碍于面子,也就转身回到账房台边,装模作样起来。只是偶尔斜眼瞧一瞧,看能不能再捞点好处。

本就饥肠辘辘的三人,看着眼前热气腾腾地大白馒头和酱香牛肉,却是没有一人先动手,只是下意识地擦着嘴角地哈喇子,老黄头领口都已经沾湿了一大片。

顾醒瞧着有些好笑,便张罗着两人上手,自己夹起一块放在嘴里,咀嚼起来。虽说味道一般,但胜在劲道,不知不觉便已咽下三块。

老黄头眼见顾醒吃得斯文,也顾不得那么多,抓起一个馒头和几片牛肉就往嘴里送。这下倒好,一股脑全怼在喉咙口,吐不出也咽不下。

若不是那店小二察言观色功夫了得,轻拍老黄头的后背,还给他倒了一碗酒就着喝下去。估计老黄头没饿死都被噎死了。

二丫头瞧着老黄头狼吐虎咽地样子,觉着有些好笑。也学着夹起一块试着往嘴里送。许是一夜没有进食的缘故,吃到嘴里的东西悉数又吐了出来,渐了满身。

换做往常,顾醒早就笑得前仰后合。而现在,却是面带关切,嘱咐店小二端一盆温热清水和一条干净帕子,急用。而自己则挪到二丫头旁边,一手扶住二丫头肩膀,一手按在二丫头脖颈处。

老黄头眼见顾醒如此,连咀嚼都给忘了,连忙糊糊不清地问道“小哥,二丫头犯了啥病”

顾醒头也不抬地说道“不妨事,许久不进食,胃痉挛反刍罢了。”

老黄头闻言已是目瞪口呆,顾醒自知失言,便补充道“跟你说了也不明白,简单来讲,就是吃不下东西,要吐出来。”

待店小二端上温热清水,顾醒便拧了一帕子敷在二丫头额头上。又点下梁丘穴和中脘穴,见情况有所好转,便让二丫头趴在桌上,将已有些冰凉地帕子揭下。又要了一碗清水,让二丫头慢慢饮下。

待做完这一切,二丫头才长长舒了一口浊气。

此时那老黄头,已是看得目瞪口呆。比刚才那句“胃痉挛”还要吃惊。就连嘴里的牛肉都忘了咀嚼,险些掉了出来。顾醒回坐又对殿小二吩咐道“取一些醋来,就着清水,麻烦了。”

店小二此时对顾醒刚才的“神之一手”已是钦佩至极,哪敢怠慢。便一溜烟小跑去了后厨,将一碗加了醋的清水端了上来。

顾醒将清水推倒二丫头面前,让她闻了闻。眼见二丫头脸上有了些血色,顾醒开口说道“你将馒头撕成小块,沾着醋水吃,便不会再呕出来了。”

而丫头此时虽是有些疲态,但刚才那一番救治,已是信了七八分。便试着吃了一口,没想到却是不难受了。此时一旁的老黄头和店小二已是惊为天人,就差跪拜祈福了。

顾醒慢条斯理地吃着,也不理会两人诧异目光,只是冷漠地说道“不快些吃,若被追上,怕是连命都没了。”老黄头一个激灵,又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待三人酒足饭饱,便将剩余馒头和牛肉打包,顾醒顺手又丢了一锭银钱,叮嘱道“若是有人问起,便说不曾见过,切记。”

店小二和掌柜目送三人一马远去,直至消失在漫天黄沙里。

这时拿店小二才回过神来,满脸疑惑地问道“掌柜的,这可是传说中的医术通神”

掌柜没好气地说道“你若是有心思琢磨这个,不如把桌子收拾了,客人来了我还怎么做生意。”店小二莫名被怼,心中恼怒却是发不出来,只能将动静弄的大了些,似在抗议不公。

顾醒三人前脚才走没多远,两名女子便风尘仆仆地赶来。掌柜一拍桌子,心中喜不自胜,“难道今天要走大运不成”

那店小二眼见来了客人,便要迎上去招呼。被掌柜一脚踹了回去,只能垂头丧气接着擦桌子。不过偶尔朝两人撇上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便夺了魂去。

虽说书读得不多,但那店小二满脑子都是仙女下凡的样子。而眼前两位女子风姿出尘,竟比那天上仙女还美上几分。展柜满脸堆笑,上前问道“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那名青纱裹身的女子轻启朱唇,悦耳说道“掌柜的,可否添些吃食,顺便打听一件事。”

掌柜本是笑容满面,听见打听一件事,便琢磨着又有油水可捞。瞧着眼前两位佳人也非寻常人,出手定然不凡。便谄媚笑道“请问姑娘,要打听什么呢”

这掌柜和店小二来此处不久,上一任店家据说有急事回乡,走的匆忙什么也没带走,只差一名守店人留下张罗。恰巧这两人逃难路过此地,便将此处接了下来,干起了客栈营生。

这才开张每两日,却是觉着亏大发了。每日来往之众,入店之人寥寥无几。更有吃白食者,让他俩苦不堪言。本想卷铺盖一走了之,可就那点盘缠全都交了保费,走时走不得,只能硬着头皮撑着。

本想着今天又是喝一天西北风,没想到刚走了一位财大气粗,又来两位俏丽佳人。

那来人便是思烟和楚南霜,两人一路逃窜,趁着夜色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这才想起昨夜不曾见过二丫头,暗叫一声不好,便想反身往回探。

但两人一合计,便猜到二丫头许是已趁乱逃跑,只是不知去向,便来此处碰碰运气。

思烟听闻掌柜言,妩媚一笑,“我姐妹三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曾想半路和妹妹走散,便来此处找寻。不知掌柜可否看见,一名扎着朝天辫,齐这的小丫头。”

说完还有意无意地将手往胸口比划,看的掌柜两眼发直,眼看口水就要流出来了。而那身后擦着桌子的店小二,望着掌柜那肥胖身躯,满脸鄙夷神色。

见掌柜许久不曾发话,楚南霜轻咳了声,掌柜这才回过神来。不觉有些尴尬,开口说道“不曾见过。这乡野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里会有什么小丫头。”

思烟姑娘何等妙人,便是一点就透。从那腰间摸出一锭银钱,在那掌柜面前晃了晃,口吐芬芳,“若是告诉我,这银钱便是你的。”

掌柜瞧着眼前美人手中的银钱,不免咽了咽口水。若是相比起来,反倒是这银钱来得亲热些。

话未出口,便要伸手去接。就在这刹那,那本在一旁冷若冰霜地女子,突然出手插入掌柜后心,又一把拉出。可怜这掌柜还未拿到那锭银钱,便瘫倒在地,已是死透了。

那本是一脸鄙夷地店小二,此时已是吓得双腿发软。不住地颤抖,就连逃跑都给忘了。思烟见楚南霜不愿多言,便也收敛了性子,缓步走到店小二面前,“说吧,同样的问题,不想重复两遍。”

语气声调神色,已是判若两人。

店小二本就是逃难来的乡民,哪里见过这等杀人放火的勾当,眼见女子逼了上来,颤颤巍巍地说道“那丫头,那丫头跟着一名男子,还有个人老头,一起往都城方向去了。”

待那话音刚落,店小二眼前一黑,耳畔最后留下的便是两人的细语声。只是他这一生,便就此结束了。

待收拾掉店小二,思烟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仔细地擦了擦手,看着有些翻皮的指甲,不免有些不悦。楚南霜此时站在客栈外拴马桩处,仔细瞧着。

思烟信步出了客栈,随手砸掉几坛子劣酒,丢出一只火折子,如轻描淡写一般。随着这乡野客栈被付之一炬,那两人的尸体也在这场大火中将被烧成灰烬。

楚南霜对思烟所作所为全然不顾,只是起身望着都城方向说道“还没走多远,能追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完便快步往漫天黄沙中走去,只是这黄沙被冲天烟火浸透,有种即将凋零地美丽。思烟停步回望龙首郡方向,眼神充满了哀伤。待楚南霜催促,才快步跟了上去,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而此时已走出一段距离的顾醒等人,并未察觉身后危险地靠近。只是一路行来无人言语,显得有些沉闷。

老黄头本就是个话痨子,憋了一路。终于按奈不住道“小哥,去了都城我等怎么办可有地方安置”

顾醒本在思量后路,被这一问打断,不免有些愣神。二丫头敲了老黄头一下,意在提醒他别得寸进尺。已经多有麻烦,本就非亲非故,何来理由帮忙呢

顾醒回过神来,语气温和,“我自有安排,两位切莫过于忧心。别的不敢说,衣食无忧在下还是做得到。”

顾醒心中盘算,若是不能带回明月楼,那安置在葛老或是白琊处也不妨事。只是许久没见冥尊,不知这位叔叔此时在谋划些什么。

而此时都城内,一处密室中,有两人正在密谋着一些不为人道也的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欲盖弥彰 乱唐诡医第一百二十六章欲盖弥彰那一头白发,杵着龙头拐杖的老者,此时面色凝重。而他对面一人,则是端着一盏琉璃玉杯,正在细细品着那清澈见底的甘甜。面上云淡风轻,并无丝毫慌乱。

“他回来了。”老者重重将龙头拐杖锵地,言语中分明已满是焦虑。而那端着茶盏的中年人,则是慢条斯理地说道“可得手了”

“据探子回报,并未得手。而忆楚的两个小娘们,正在一路紧追。”那老者沟壑纵横地干枯双手,不觉将掌下龙头拐杖握地紧了些。

那本是云淡风轻地中年人,闻听“忆楚”二字,便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负手而立。“项迁可是有所察觉”

老者下意识地转了下左手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压低声音说道“我派出的探子昨日来报,并无异动,似在等待一个时机。”

“哦此话怎讲”中年人有些疑虑,走到桌案前坐下,望着那一盏清澈茶水出神。

老者似下了很大决心,一字一顿地说道“云澜死了。”

“啪啦”一声,那盏琉璃玉杯应声坠地,碎了个粉碎。而其中茶水渐了一地,缓缓淌到两人脚下。只是两人此时各怀心事,却是无一人察觉。

那中年人愤然起身,有些激动,已没了刚才那般云淡风轻。反倒是那老者已稳住了心绪,口中宽慰道“既然如此,便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可知何人所为”中年人似有不甘,但却略显无奈地问道。

“此时还不知,但出手的不超过四人。”老者寻思片刻,笃定地说道。中年人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略带探求道“柳轻眉冥尊还是纳兰”

老者捋了捋胡须,言语中满是阴狠之色,“恐怕还得再加上罗休。”

“此人是谁”中年人似对这名字有些陌生,不免多问了句。

“孤啸山庄成名多年的杀手,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只是蛰伏多年,近日知晓此人来都城,或是有所动作。”那老者言语中满是怨毒之色。

“你说此人会不会是来跟冥尊联手,要将你”中年人还未说完,那老者便打断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王爷不会不懂吧。”言语间的威胁之意,渐上尘硝。

那中年人便是后唐国的王爷,而跟他密谋的,便是那壹分钱庄的幕后掌舵人阁老。

只是那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阁老,不知何时又搭上了后唐国王爷这条“大船”,同舟共济。而那一直为其卖命奔波的云澜,此时已成了两人口中的弃子。

而从两人言语中,分明可以推测出,那忆楚使者项迁已在两人监视之下,只是不知那密谋之事,可是那日顾醒所见之物若是如此,那这后唐,乃至整个九渊,便要乱了。

葛老已是许久不曾回过壹分钱庄了,许是担心冥尊上门找晦气,或是那明月楼暗中使绊子。便在云澜拼命求生的时候,悄悄躲进了后唐王爷府。

葛老本就再都城人脉颇广,只是表面那些生意,怎敌得过背地里的勾当。这些年,后唐王爷表面奢靡浪费,挥霍无度。实则背地里招兵买马,要一雪当年夺位之耻。

而那忆楚使者选在这个节骨眼来朝,定是知晓一些秘辛。加之后周蠢蠢欲动,国主恐怕无暇他顾。而后唐王爷埋在暗处的势力,却是兵强马壮。

饶是那明月楼横插一手,恐怕也奈何不得。

后唐王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盯着葛老的面容,许久不曾吐露一个字。这个老狐狸此时这般硬气,不过仗着背后的“壹分钱庄”,他日若我能得势,必然第一个杀了此人,一泄心头之恨。

只是心中所想并非嘴上所言,“葛老多虑了,我等已是同舟共济,何来覆巢完卵之说。当下最紧要的,还是要找到那根现世的秘藏才行。”

葛老何许人也,怎不知王爷心思,只是此时若是撕破脸,那便是两败俱伤。只能借坡下驴,“王爷所言极是。待明日有了消息,我再来告知。若无其他事,在下便告退了。”

说完便要起身告辞,那后唐王爷并未阻止,只是温和说道“葛老注意身体,年岁已高,还要劳心劳力,小心”

葛老出言打断,“多谢王爷关心,在下定会多加注意。”一时间,两人话语里的火烟味便弥漫开来。

此时一人匆匆赶来,眼见葛老在场,便闭口不言。葛老眼见于此,抱拳告辞,转身离开。待葛老走远,那王爷才一脚踩在破碎茶盏上,咬牙切齿地说道“这老匹夫欺人太甚。”

而那来报的侍从,此时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只能愣在当场,面带纠结神色。

待王爷发泄完后,才挥手说道“何事惊慌,慢慢说来。”“启禀王爷,国主有请,说是有要事相商,让您速速前去。”仆从抱拳朗声回道。

王爷眉头微皱,思量片刻后便挥手斥退仆从,嘴中喃喃道“不知这李存勖又打什么歪主意”

而此时都城内宫一处卧榻之上,国主李存勖正衣冠不整,发髻散乱。此时瞧来,已是有些憔悴。而在卧榻下大殿中,有一白衣男子,负手而立。

而一旁的总管太监,双手拢袖。虽说面色瞧不出端倪,但那心中的焦虑,已是展露无遗。多年来,他从未见过国主这般憔悴,一向运筹帷幄的国主,竟也失态自此。

三人形成掎角之势,只是一人云淡风轻,一人衣衫不整,一人内心焦虑不已。

此时,那侧躺卧榻之上的国主,哼了一声,语气有些不悦,“纳兰,我容你在此,若是有什么好计谋,便悉数道出,不要在那杵着一言不发。”

纳兰似才缓过神来,温和言道“不知国主所言之事,可是那乱兵游勇”

国主拉扯衣衫,将散乱披发抚到脑后,轻哼了声。纳兰接着说道“这等小事,何须劳您忧心,派兵镇压即可。”

国主正欲发话,一名执事太监通传道“王爷到。”

那本是站在内殿中央的纳兰,此时缓步走到一边。而那太监总管王痒,则是走到国主卧榻近前,尖声说道“宣”

一名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缓步走入内殿。待他踏入的那一刻起,便数着步子,走了不多不少十八步后,便立身跪地,口中朗声道“微臣李闫韵叩见国主。”

那卧榻之上的男子,挥了挥衣袖。一旁的总管太监王痒便言道“起。”肥胖中年人才极为滑稽地站了起来,拱手施礼。

那肥胖中年人眼见明月楼主也在,不免有些疑虑,但却并未说出口,只是抱拳朗声道“不知国主唤微臣,所谓何事”

“不知臣弟可知,龙首郡已乱”虽说表面云淡风轻,但那言语中的试探,已再明显不过。

那肥胖中年人只是低着头,望着自己的鞋间,仿佛上面有答案一般。半晌后才开口言道“知道。”他心知肚明,若是说不知,那下一刻或许便会赐下欺君之罪,思量再三,还是如实回答。

国主微微邹眉,眼神玩味。刚才一通试探,明月楼主滴水不漏。虽说不能断言此事是他所为的,暗也脱不了干系。

而自己这位亲兄弟,当年若不是父皇念在自己战功赫赫,恐怕坐在这里的人,便是他了。虽说心中怨恨难消,但已过多年,许多事,还是藏在心底的好。

国主李存勖突然起身,一旁的太监总管王痒想要上前搀扶,却被一把推开。顿时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倾泻而出,那本是置身之外的纳兰,也是微微皱眉。

这便是帝王之气

而殿下之人纹丝不动,只是等待着殿上之人的诛心试探。“那有何应对之策”国主李存勖轻描淡写地言道。

而那殿下之人,明显有一丝不安。因为一日不曾坐上去,便是一日君臣,那李存勖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命。若是有本分言语不敬,或是惹恼了他,恐怕自己的下场都不会太好看。

而且还有一人,在一旁,虎视眈眈。

王爷李闫韵微微抬头,却不敢直视殿上之人双眼,而是拿捏着极其到位的恭敬,朗声说道“一郡之事,不可小觑。若是处理不当,后患无穷。微臣以为,可派兵镇压,已展国威。”

果然如出一辙。李存勖眼神中露出一丝狡黠,这两人看来都有问题。

虽然得到了一样的答案,但李存勖并未恼怒,反而循循善诱,“若是派兵前往,两位以为,谁最合适”纳兰并未言语,而那李闫韵抱拳朗声道“启禀国主,微臣以为,禁军统领高承英,可堪大任。”

李存勖双眼微咪,嘴唇紧闭,深邃目光中,竟是瞧不出丝毫深浅。而一旁纳兰见此,走到李闫韵身旁,抱拳说道“在下看来,王爷便可堪此大任。”

国主李存勖闻言一喜,却不接口,只是朝着太监总管王痒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往卧榻后走去。

太监总管王痒多年伴君身侧,早已心领神会。随即朗声道“国主有些疲乏,两人跪安,其他事宜,容后再议。”说完便再次合手腰前,面色平静。

那殿下两人抱拳施礼,便缓步退到殿前,再转身跨步而出。只是这一路走的极其小心,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而那在卧榻旁的太监总管王痒,则是轻声自语道“伴君如伴虎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妇人之仁 乱唐诡医第一百二十七章妇人之仁王爷李闫韵先行一步跨出殿门,当他一脚踏下时,心中稍安。虽说是同袍而泽的手足兄弟,但他此时已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位皇兄了。

李闫韵并没有疾步离开,而是伫立在殿外,抬头望着天空。来时许是走的有些匆忙,竟忘了欣赏这般美景。此时远处红霞如一团惹火熊熊燃烧,那缠绕而逝的云,却逐渐被蚕食殆尽,直至眼前一片火红。

李闫韵突然微咪起眼睛,想努力看清远方的一切。他从未在此处驻足太久,曾经没有,现在也没有。只是现在,他想逾越那从未跨过的鸿沟,试上一试。

亦如当年在崇文馆学文时,被太傅拿着戒尺敲打,他隐忍许久后,终于抓住太傅的把柄,将那老匹夫一纸令状告到了父皇那。虽说父皇并未降罪责罚,但也让太傅学乖了很多。手中的那把戒尺,也再未落到他身上。

当他站在崇文馆讲师台上时,便有一手握天下的豪迈,亦如现在这般。但这种憧憬并未长久,一阵轻微地脚步声响起,提醒他尊卑有序。

紧随而至的纳兰,此时却后来居上,先行一步,似没有丝毫要搭话的意思。

王爷李闫韵心中一阵翻腾,但碍于明月楼在国主乃至整个后唐的地位,他忍下了。但在这一刻,便是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定要让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跪倒在他脚下,俯首称臣。

想到这里,他有一阵感慨,再次眺望远方的“天火”,直至消失在天际尽头。

当王爷李闫韵准备动身离开时,那如一条老狗的太监总管王痒,低垂着头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侧,未出一言,未发一语。当李闫韵转身瞧见他时,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虽是满心厌恶,但却还是礼节周到,抱拳问道“王总管,可是有何吩咐”

此人在国主身边多年,从侍寝太监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也从一个青葱少年到垂垂暮年,亦如此人心境。多年来,也是这般波澜不惊。

李闫韵不是没想过,能不能拉拢他。但若是迈出这一步,倘若打草惊蛇,那便是万劫不复。所以一直保持着克制,不敢流露出分毫。

这位入殿外看门老狗的男人,此时眉眼堆笑,“王爷,时辰不早了,还请挪驾回府,免得国主挂心。”

咯噔李闫韵的心猛地跳动了下。若不是自己刚才的举动已被皇兄知晓

虽说心中大骇,但嘴上依旧云淡风轻,不经意地说道“烦请王总管通传,微臣这就离去。”说完未等王痒接话,便拂袖大步离开。

太监总管王痒,目送这位权势藩王消失在内宫九曲回廊尽头后,才转身小心翼翼地关上内殿大门。那动作轻柔,如抚摸一名女子的纤纤玉手,生怕一不小心损了这人间尤物。

待殿门关上,王总管点头后退,待走到刚才李闫韵伫立的位置时,才转身昂首。学着那权势藩王作态,咪起眼,眺望远方。

若此时被别人瞧见,怕是不由得会赞叹,这老阉人学的这般惟妙惟肖。只是这种姿态转瞬即逝。待那天边火红完全消散,王总管才恢复往常模样,老态龙钟,往那九曲回廊走去。

此时内殿深处,那本是衣冠不整的国主李存勖,已梳洗打扮,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人只是一个替身,而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内殿深处灯火有些昏暗,昏暗地让人视物都有些生疼。而他李存勖,却不以为然,甚至有些理所应当。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两尺见方的桌案,一言不发。

而这内殿深处,似只有他一人端坐于此,没有侍从,没有宫女,就连巡夜的甲士都不曾有。待看了那桌案半晌,一点月光从窗沿处偷溜进来,才看清桌案上的沙盘。

这沙盘上清晰展现了后唐广袤的疆域,甚至还有那后唐之外的土地。只是,李存勖盯着的,是那两日前,才发生兵乱的龙首郡,许是想得有些出神,竟是忘了将插在上面泛着寒光的匕首拔起。

不知是瞧出了什么端倪,李存勖朝着一处轻声问道“你可有什么发现”

内殿深处空旷寂静,八根顶天柱有序排布,帷幕随风起舞,却无人可藏身。但当他这句话问出口,便有一名女声应了。只是声音听来有些冷漠,不似刚才那几人,倒跟纳兰有几分神似。

李存勖并未恼怒,他在等待这人的回答,亦如刚才等待李闫韵离开一样。他在转身进入内殿深处后,便在一处暗室观察着这三人。

只是这三人并未有一人察觉。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要问的并非言语中的点滴,而是这三人对此事的态度。纳兰本想置身事外,却奈何不得不深陷其中。

而那李闫韵,显然已嗅到一丝味道,虽说是极其单薄,却是那样的真切。况且刚才,他在此处停留,便是犯了大忌。岂能容他

还有那条老狗,想到太监总管王痒时,李存勖脸上肌肉不觉抽动了下。忠心三十余载,可不能千载道行一朝丧啊。虽是心中微微恻隐,却还是没来由地啐了一口,“狗奴才。”

那女子终于说话了,简单且直接,并没有半句废话,也不曾多说一个字,“三人皆不可留。”六字箴言,字字诛心。一语既出,便断生死。

李存勖闻言抬起了头,饶有兴致地望着黑暗中的人,不经意地问道“纳兰,你舍得”

“纳兰”二字一出,女子明显有些停顿,但随即恢复如常。这一细微动作,怎么能逃过李存勖的眼睛。他如一只黑暗中的斑猫,俯身压掌,静待一击扑杀。他容不得半分闪失,更何况是自己的心腹。

“柳轻眉”李存勖突然提高了嗓音,厉声喝道。

那黑暗中的女子应声跪地,在这空旷的内殿深处,那扑通地膝盖锵地之声,清晰可闻,但却不曾从女子嘴中听到一点痛楚之声。

李存勖猛地拔出插在沙盘上的匕首,拿在手中把玩道“你可知,你的鲁莽,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此时已是一身冰凉地柳轻眉,噤若寒蝉,“微臣知罪”

“知罪,你通风报信,可是料定我不知还是说,料定了我不会罚你你要知道,在这都城之中,谁说了算。是我李存勖,不是他纳兰”李存勖几乎是用嘶吼地方式说出刚才那番话。

只是一言用尽,便是气喘吁吁。

柳轻眉此时俯身贴地,大气都不敢喘。若不是她此时暗中通风报信,那少年在去龙首郡地路上,便会被截杀。如此一来,乱了纳兰全盘计划,便能从中浑水摸鱼。

可奈何,人世间还有一种情愫,叫做相思。而她,便是那一眼爱上,便再也走不出来。

李存勖收起了歇斯底里,又恢复那高高在上,只是语气有些冷漠,“柳轻眉,你心乱了。”

那此时已是紧贴冰冷大理石地面地女子,紧紧握住了那柄佩刀,只是不住颤抖,却不敢妄言。而那把玩着匕首地李存勖,忽又将那抹寒光扎了回去。

只是这一次,扎的不是龙首郡,而是青霞镇。

当他再次开口,女子才暗松了口气。因为李存勖的语调忽然变得有些云淡风轻,似刚才那一通怒火宣泄后,便再也不会燃起。只是她不知,明火虽灭,暗苗犹在。

“起来吧,这一路辛苦了。”李存勖拍了拍手,示意女子起身。

柳轻眉哪敢怠慢,忙不迭地爬了起来,就连衣衫都未有整理,便伫立当场,等待那人接下来的话。

李存勖忽然笑了,笑的那般真挚,似一位温厚的君主,眼中没有一丝杀戮。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女子不寒而栗。因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你且去那青霞镇,屠城。”李存勖望着匕首所扎之处,慢条斯理地说道。

柳轻眉不敢怠慢,抱拳领命。此时内心已是波涛汹涌地她,不知该如何表达此时的情绪。虽说手掌天狱司大权,对那些江湖败类和贪官污吏绝不留情,但让她行这不义之举,便是万万不行的。

可是,她面前的人是李存勖,后唐国主,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胆量拒绝。

李存勖噗呲一声笑了,“你在想,我为何遣你做这件事为什么是你”这笑声中夹杂的话语,分明充满了玩弄的意味。可偏偏,不能拔剑斩了这人。

若是又一丝杀意,便会被隐藏在内殿之中的护卫,砍成肉酱。

柳轻眉并未回答,只是低头沉默不语。此时窗外的月光已经照耀整个大地。月色是清冷的,没有骄阳那般炙热,那般动人心魄,却又一种婉约的美,如一人细腻地心思,细水长流。

柳轻眉本想抬眼望去,但她不敢。李存勖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因为你不够狠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你,却处处留一线,让我怎能放心呢”

柳轻眉此时浑身战栗,双手抱拳不住颤抖,亦是有些失态。

李存勖突然指着那沙盘上的匕首,一字一顿地说道“两月之内,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若是不成,提头来见。”

说完便扬袖起,和衣而卧,不再理会内殿隐匿在黑暗处的柳轻眉。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运筹帷幄 乱唐诡医第一百二十八章运筹帷幄柳轻眉悄然遁去,如鬼魅转瞬即逝,似从未出现过。内殿深处又再次恢复那云淡风轻,而那和衣而卧的李存勖,此时已是鼾声渐起,安稳睡去。

身为后唐国主,可偏偏要加上这么一个后字,便与那唐朝正统差了十万八千里,纵然宣称一脉相承,渊源正宗,也抵不过那些悠悠众口。

只是多年来,只敢以国主自居,却是不敢违逆那天道。日思夜想,都想一举荣登大宝,可这天下,卧榻旁已是鼾声四起,又怎能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实在太累了,想的太多便会老的很快。本才而立之年的李存勖,鬓角已生出缕缕银灰。眼下后唐烽烟四起,本才安稳了数年的根基,又要开始动荡了。

刚才那一番敲打,许能让他安心数日。不然此时,便也是坐立难安。

柳轻眉不走正门反从窗沿翻出,轻声落地后,便疾步往内宫城门走去。她想尽快逃离这里,纵然已是枷锁满身,但却容不得片刻停留。

她怕若是晚了一步,便会立毙于当场。此间的风,比那旷野中,要阴冷些。许是因为多了太多尔虞我诈,总觉着,瘆得慌。

柳轻眉想到这里,不觉加快了脚步,待走到那处宫墙尽头时,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来得回望了一眼。是道别还是诀别

疲倦在脸上蔓延,下意识抬了手腰牌,宫门军士便齐刷刷地让出了一条道,没人敢多问,也没有愿意多答。许是在这深宫内院呆的太久,便耳融目染,学会了装聋作哑。

当柳轻眉一步踏出宫墙,恍如换了人间。

背后便是一只蛰伏多年,阴谋算计的巨大笼兽,禁锢了所有人的躯体,也妄图掌握人心。柳轻眉渐渐加快了脚步,开始只是稀稀疏疏地小跑,渐渐开始疾奔,直至跑到尽头,再转身消失在巷弄中。

自柳轻眉开始奔跑,那队军士都不曾斜撇一眼。他们两两相对,目不转睛。仿佛对面站着地便是今生最珍惜地爱人,谁也不能打扰。

但事实是,两两相对的兵士互相牵制,若是一人犯错,另一人便会出手格杀,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这就是宫墙,这边是边境。

若那九渊七国边境,皆是不可侵犯,寸土不让。而这深宫内院,便将这都城一分为二,内宫中只此一人,而外面才是广阔天地。

柳轻眉此时斜靠在巷弄的一处破败土墙上,大口喘着粗气。她这样的绝世高手,本不应如此疲乏。可是那一场“短兵相接”的交谈,却让她倍感心累。

她自知国主心思深沉,却不料隐藏如此之深。而且自己一举一动都被时刻监视,宛如一只笼中雀。

此时的她,虽是后怕。却暗暗拽紧了拳头,她想争取一次,哪怕被那人一剑刺死也罢,就这一次便死心,但不是现在。此时已是多事之秋,还是速速赶往那青霞镇,暂避锋芒。

当她闪身出了巷弄,疾步走向那都城城门时,不禁再次回望。只是这次,她望向地是明月楼总坛方向,那栋并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和此时在楼里擦着剑的英俊男人。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若是能回来,便勇敢地说出口。柳轻眉本不是一个如此扭捏的女人,甚至还有些彪悍。回想多年前的那一夜,和那名叫罗休的汉子争斗不休便能知晓。

只是这世间便是这般奇怪,你总要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为了一个人,放弃一个人,才能完整。

柳轻眉收回了视线,转身冲出城门。门外已有一名兵士,牵着一匹黝黑骏马早早等候。那匹黝黑骏马比寻常马匹要高出一头,目光冷冽,犹如一名征战沙场的老手。瞧见柳轻眉前来,便不住地嘶鸣跃起,显得有些亲昵。

柳轻眉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那黝黑骏马一阵嘶鸣欢腾,顺着心意,四蹄疾奔,溅起一阵烟尘。

她走了,没有带走他的祝福,他还在,却留下了她的思念。

那不起眼的二层楼内,此时那有着比女子还俊美的男子,正在擦拭着他心爱地长剑。这个习惯已经很多年了,亦如往昔,从未断过。

只是此时他对面,端坐着一个人。只是这人坐地实在有些扭捏,许是从未如此端坐过,显得格外不习惯。时不时用手扯一扯臀下的衣衫,有些膈应。

纳兰并未开口,只是手中动作不停,一遍又一遍。那柄长剑映衬着烛火,随风摇曳。那坐立不安地人,起身开始来回踱步。似乎这样才能让他稍安。

待纳兰收剑入鞘,那人才扯着嗓子说道“你怎么看”只是这嗓音实在过于阴柔,若不是面对面,恐怕会被误认为女子。只是阴柔下夹杂着一点老气,许是上了年纪,还有些喘。

纳兰抬眼看着那人,满脸地怜悯。虽说不上相熟,但却认识多年,只是此人最近动作频频,让他也有些拿捏不透。而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国主李存勖没有召见他侍寝。

更确切地说,是生了嫌隙。

怜悯之下,便是鄙夷,如唾弃一条垂暮老狗,连一口潲水都不愿施舍。那老者已是有些不耐烦,停住来回踱步,抱着手继续问道“你倒是拿个主意啊”言语间似有责怪之意。

纳兰又低下头去,像一个办错事的孩子。但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便是一阵杀意。“我需要给你拿主意”

老者自知失言,猛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鲜血顺着嘴角滴下,滑落在那本就有些年岁的地板上,滴滴答答。纳兰似有些不忍,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递了过去。

老者喜形于色,接过后小心擦拭着嘴角的血迹。纳兰不经意地一句,让老者再次梦碎。“我是让你擦地上的血迹。”

老者愣了半晌,缓缓蹲下,心中满是怨毒,而脸上却还是那般唯唯诺诺。今日在那内殿之上,已是吃了闷亏,如今再这里,还要吃瘪。若不是实力不济,且会甘于人下

待擦拭完起身,老者想将绢帕递回,却似想到了什么,便又缩了回来。

这时,纳兰才玩味地望着老者那扭曲地面容说道“你已经没什么用了,至少是对李存勖而言。”老者闻言浑身一颤,险些瘫坐在地。

纳兰不紧不慢又补了一句,“我还需要你为我做点事。”此话如救命稻草,将老者从深渊中拉扯了回来。也不等纳兰继续说完,便抢白道“悉听楼主吩咐,我王痒在所不辞。”

“王总管,无需这般客气,都是一家人,对吧”纳兰端起了桌案上的茶杯,望着里面漂浮地一片茶叶,浮浮沉沉。那人便是后唐太监总管王痒,若说今日内殿上谁会第一个死,那铁定是他。

不久前,明月楼入楼初试,王总管执意推荐五皇子入楼,险些让他丢了性命。后唐国主李存勖闻听震怒,若不是五皇子极力阻拦,王总管此时恐怕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哪里还有空闲和资格,站在这里跟明月楼主纳兰说话。

虽说事后后唐国主李存勖只字未提,但王总管心中却是惴惴不安,生怕哪天一个不高兴,自己便会人头搬家。赶巧这个机会,便专程来明月楼摸个底,探个虚实。

若是纳兰有心继续合作,那正好顺水推舟。若是纳兰有心谋反,那便借机划清界限,适时反戈一击。如此左右逢源,岂不美哉

可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两边皆是对王总管弃如敝履,王总管此时已是风吹去。毕竟只是一个阉人,若是不能攀附,那便是无本之木,无根之水,随时会被舍弃。

而那五皇子年纪尚小,自己此前急功近利,不成想弄巧成拙。如今看来,只能依附明月楼,才是万全之策。

如是想,便急切地回道“我王痒一心忠于明月楼,请楼主明鉴啊。”纳兰收回目光,放下茶杯,捋了捋脑后长发。那动作宛如一名女子在把玩自己的青丝。

只是此时的王总管,已是惊弓之鸟,哪里还有心思调侃,便将脑袋埋了下去,不敢抬起。

而那纳兰,则是轻笑数声后,才缓缓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那边烦请王总管帮我盯好李存勖,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最后几个字的重音,如一把铁锤砸在王总管的心上,一下接着一下。

王总管此时将头埋的更低了些,不住地应承着,双手放在膝盖上,不住地颤抖。这是一种怎样的威压,才能让一位武功卓绝的高手胆寒自此

放眼九渊,入天人境者寥寥数人,而眼前之人,便是一位。若非如此,仅凭只言片语,如何能这般震慑人心

纳兰抬手示意王总管退下,已是唯唯诺诺地王总管,起身抱拳而出。二层楼便只剩下纳兰一人。此时才隐约听见,他自言自语道“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吧。不知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一个冷漠地中年男声在门外响起,“不出一日光景,便能回来。只是另外三人,悉数战死。”

纳兰微微笑了笑,“墨野,别这么生人勿进。那三个蝼蚁死便死了,无关痛痒。待那孩子回来,再来报我,去吧。”门外陷入死一般地寂静,再无人出一语。

第一把二十九章 生死一线 乱唐诡医第一把二十九章生死一线而两人口中所言之人,此时正在赶往都城的路上。顾醒牵着那匹枣红骏马,走地不急不慢。本是两三天的路程,因为担心两人身体吃不消,便不觉放慢了些脚步。

待三人来到一处山坳时,老黄头已是有些困乏,便嚷嚷着要在此处歇脚。上了年纪的人就是这样,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

顾醒拗不过老黄头地坚持,便停下脚步,将枣红骏马拴在一颗歪脖子树的枝干上,自己则抽出短剑,四处巡视起来。虽说一路无事,但这似乎过于太平了些。

若说那龙首之乱无人得知,便是乡野村妇都要笑掉大牙。所以,这一路行来,显得太过于诡异。或许,是那暴风雨前地宁静。

顾醒从马鞍上将二丫头扶了下来,靠着歪脖子树坐下。虽说骑马省了些脚程,但一路颠簸,还是让人昏昏欲睡。顾醒顺手接下挂在马鞍旁的吃食和清水,递给了二丫头和老黄头。

那老马夫便是贱命一条,倒在歪脖子树旁的草垛上便呼呼大睡,就连那刺眼的阳光也全然不顾。对顾醒递过来的吃食充耳不闻,只顾着打着呼噜。

二丫头倒是一把接过,不久前在那客栈,虽说勉强吃了些,但只是掂了掂胃。一路颠簸,加上担惊受怕,早就饥肠辘辘,现在难得休息,便毫无顾忌地大口吃了起来。而她手中握着的东西,却是一刻都不曾松开。

顾醒此时百无聊赖,碍于眼前形势不明,也不敢像那老黄头一样,倒头就睡。只能靠在另一颗老树下,半眯着眼睛,稍作休息。

还未等顾醒将那块地皮坐热,一阵香气随风而至。顾醒抖了个机灵,连忙冲去摇醒老黄头。奈何这老头睡的太死,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

顾醒暗叫一声不好,此时三人在这山坳上,本就是顺风口。那阵香气随风而至,说明追来的人已是不远。若是此时硬碰硬,必死无疑。

眼见危险一步步逼近,二丫头看着焦头烂额地顾醒,不免也开始担心起来。而那老黄头,这时才悠悠醒转,含糊不清地问道“什么味啊这么香”

顾醒连忙捂住老黄头的嘴,对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丫头心领神会,蜷缩成一团,不敢有丝毫异动。

顾醒此时已是左右为难,突然灵机一动,缓步挪过去牵起那匹枣红骏马,俯身对两人说道“我去引开他们,你们顺着这条路往南走,不出一日便能到都城。到时候你们去那青楼寻一名叫白琊的女子,她会安顿好你们。”

二丫头此时已是一脸焦急,不管不顾地说道“你会死吗我把这东西给她们,行不行”

顾醒此时才瞧见那红布包裹下的物件,露出了一点浅白。随即bequx笑道“若是相信在下,不如给我保管,到了那都城,我便归还姑娘。”

二丫头毫不犹豫地递给顾醒,老黄头虽有些疑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事急从权,只能这般行事了。若是此时被那两人寻到,便是大家一同赴死的下场。如是想,便抱拳说道“那就都城再会,保重。”

顾醒此时已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朗声说道“切记,护二丫头平安,我们都城再见。”说完便轻拍马臀,纵马而下,不出片刻,便消失在两人视野之中。

待顾醒骑马疾奔出数里,那两名女子便欺身而至。只是她们并未徒步,而是不知从何处抢来了两匹骏马,正在拼命追赶。

那思烟眼见猎物出现,不觉轻启朱唇,“小弟弟,别跑这么急,让姐姐一顿好找啊。”

顾醒没有丝毫打趣心思,但还是回头说道“姐姐福泽,小弟无福消受。若是跑的慢了些,恐怕连骨头渣都剩不下。”说完便又一记马鞭,重重打在那枣红骏马屁股上。

那马儿吃痛,却不如之前那般暴躁,反而心有灵犀一般,突然加快速度,将那两人狠狠抛在身后。

那楚南霜眼神锐利,刚才已见顾醒手中之物便是那寒鸦生辰纲中最宝贵的秘藏,便催促思烟莫在调笑,赶紧将那小子截下,拿到东西才是正道。

思烟从怀中摸出一枚漆黑药丸,顺着喂给了身下的骏马。那马儿吃了漆黑药丸,便如发了疯一般,开始狂奔起来。思烟不料药性如此猛烈,便俯身贴在马身上,渐渐追赶上了顾醒。

眼见前路一马平川,如此下去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被追上,到了那时,还不是任人鱼肉。如此一想,顾醒便朝四周望去。瞥见不远处有一座郁郁葱葱地高山,高山脚下有一条并不起眼地小道。小道旁是一条湍急地河流,不知流向何方。

因为此时急速狂奔,看的不真切,只能勉强辨认出或可同行。已是退无可退,便调转马头,朝着那条小道狂奔而去。顾醒此时已是打定主意,就算小道不能同行,还能遁入河水中,也能拜托眼前两人的追杀。

眼见顾醒临时变道,思烟胯下骏马却已是口吐白沫,无论如何拉扯都不能改变方向。那思烟有些恼怒,接着冲劲一跃而起,朝着顾醒变道处狂奔而去,竟是不比骑马慢上几分。

可怜那匹骏马已是口吐白沫,眼神涣散。此时冲速过猛,一头便撞在了一颗大槐树上,震地树叶纷纷掉落。而那骏马此时已是头骨迸裂,鲜血混杂着白浆悉数流出,倒地不起。

许是还没死透,马鼻喷着粗气,只是有出无进了。这一幕被顾醒瞧在眼里,只是一声哀叹后,便又举鞭挥下,打在马臀之上。

饶是思烟姑娘轻功了得,却不及顾醒胯下快马,已经被拉开了些距离。而身后那楚南霜如跗骨之蛆,已随身而至。一把抄起路上狂奔地思烟,便重重挥下马鞭,向顾醒追去。

三人两马一逃一追,已是步步紧逼。顾醒此时心中一阵酸楚,不知是否会殒命于此,只是心忧那二丫头和老黄头,便咬紧牙关继续奔命。

而那思烟姑娘,在此时还不忘调笑顾醒,“小弟弟,别跑了,停下来跟姐姐大战三百回合,可好”

顾醒突然蹦出一句,“你个老太婆,想老牛吃嫩草,还早了点。”此言一出,思烟已是怒容满面。若说她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倒是不为过,只是世人不知,两人驻颜有术,实际年岁比看起来大了一轮不止。

此时顾醒一针见血戳中痛处,由不得那人不恼羞成怒。

望山跑死马,刚才瞥见不过片刻功夫的距离,此时居然还未跑到。但那条山侧小道却是展露眼前,不似刚才所见,却能容得两人并肩而行。

顾醒看时已是欢喜,便又反身嘲讽道“老太婆,怎么没话啦若是能追上我,陪你玩玩又又何妨”

说完便再次快马加鞭,疾驰而去。许是一路行来有些困乏,两人共乘一骑负担更重,胯下骏马已是有些吃紧,不觉速度便慢了下来。

眼见快要被甩了开去,思烟再次如此炮制,喂给这匹马吃下漆黑药丸,那匹骏马一声嘶鸣,四条马腿如打了鸡血,速度已是快上了一倍。”

待顾醒转身看去,两人已是快要追上了。眼见于此,顾醒再次重重挥鞭,用尽全身力气打下。这一击让那枣红骏马一阵嘶鸣,不管不顾地往那小道冲去。

而那紧随而至的两人,待那骏马快要逼近山旁小道时,双双起身跃下,那骏马便一头撞在那山脚处突出地岩石上,如刚才那匹骏马一般,直接倒地身亡。

顾醒此时已是有些胆寒,若是被这两个娘们抓住,岂不是会被折磨致死

待顾醒冲入小道,才发下小道中满是白森森地兽骨,有些还带着丝丝殷红血迹,似不久前才被啃食一般。顾醒不觉拉扯下缰绳,那枣红骏马似有所感应,显得有些躁动。

但此时后面两人如狼似虎,就算前面有何妖怪,也只能硬着头皮冲了。

思烟和楚南霜走进小道,也被眼前景象惊呆当场,只是那秘藏就再前方,实在没有退却的道理。但那思烟此时已是脚底生寒,拉着楚南霜的袖口说道“姐姐,我们还是不进去了吧”

楚南霜此时已是急红了眼,反手便是一个巴掌,“你若是怕了,便在此等候。”说完便加快脚步,往那小道内冲去。思烟左顾右盼良久,才打点主意跟了上去。

若是在此等候,怕只能等来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两人一前以后闯入小道,顾醒此时越发察觉眼前景象变得有些模糊。那森森白骨此时仿佛活过来一般,要向他扑杀过来。随着一阵嘶鸣,那枣红骏马身躯一抖,便软到在地,不住地喘着粗气。

顾醒在这时醒转过来,才发现中了瘴气,险些失幻其中。而那枣红骏马,此时已是奄奄一息,还不住地摩擦着顾醒脸颊,似在提醒他,前方有危险一般。

顾醒不忍枣红骏马受苦,只能含泪抽出短剑,摸着鬃毛下脖颈处大动脉,闭着眼睛猛地扎了下去。枣红骏马没有任何反抗,只是硕大的眼睛处躺下点点晶莹。

待顾醒拔剑而出时,已是泪流满面。

第一百三十章 白鳞孽畜 乱唐诡医第一百三十章白鳞孽畜失去了此间唯一的依仗,再瞧着满地森森白骨,顾醒此时心中已是惴惴不安。想着后面那两个如狼似虎地娘们,身陷囹圄的顾醒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挪动。

没有了枣红骏马一路疾奔,顾醒在这山侧小道内走地艰辛异常。除了要留意脚下随时可能刺破脚底的兽骨,还要担心流窜于茂盛草间的毒虫。

刚才那流散地瘴气,想必就是此间毒虫日积月累,所留下的“屏障”,以此来隔绝外人的滋扰。可是令顾醒头大的是,这满地白骨,少说也有数千之众,单凭人力搬运,也要数月有余,难道是被什么所吸引,本能驱使而来

想到此处,不寒而栗。

顾醒扶着山侧小道继续往前探寻,那看似稀疏平常地山壁,触之冰凉,有种侵肤透骨的阴寒,而手碰之处,往往刚使上劲,便会出现一处凹陷,而且越陷越深,似要将人吸入一般。

顾醒如此多次,便也不再敢过于依仗,只能借着巧劲,挪步前行。看来此处,并非如刚才所想那般简单,似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在顾醒身后百步开外,楚南霜和思烟正一前以后往走条单向而行的小道追来。只是她们走的也并不轻松,原是女子娇柔,纵然武功卓绝,心狠手辣,但也架不住此间人间炼狱。

楚南霜越走越觉着奇怪,空气中似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地香味。凭她多年浸染制毒的经验,在初闻时便已知晓,只是依仗着自己习武体魄和解毒灵药,并没有那么担心。

到是其后的思烟,一路上不断大呼小叫。一脚深一脚浅,让她本就娇柔地玉足此时已是不忍直视。而那双颠倒众生,玩弄男子的藕臂,此时也紧紧环于胸前,不敢再触碰两边山壁分毫。

饶是两人从小耳融目染,对九渊七国地域了如指掌,也不曾想到,此处有这么一条不为人知的密径。若不是前面那小子手握秘藏,两人怎会以身犯险。

时也命也,若不是心急,若不是赶尽杀绝,也不会沦落至此,被一个毛头小子耍地团团转。

楚南霜突然停住了脚步,反手给身后思烟比了个噤声手势,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而不远处的草丛中,一阵稀稀疏疏,似有一物正在急速靠近。

两人顿时如临大敌,且不论不知来者是何物。就算依着此间的诡异,也跑不出什么好东西。楚南霜思量着缓步后退,每一步都踩地分外踏实,已没有那么闲庭信步的心思。

当两人并肩而立时,那由远及近地稀碎声响突然戛然而止,此间再次恢复那寂静无声,似一处辟于人世地方外之地。只是此间主人,或许爱好奇特罢了。

一通胡思乱想,两人都不觉从腰间摸出一枚药丸服下,此药性干味苦,待入喉便化作浊流顺着咽喉滑下,顿时一阵翻腾从丹田涌起,再反冲灵台,刚才地不适感顿时消失了大半。

似是有所感应,那本已蛰伏在葱郁草间地东西,此时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而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气,也越发浓郁了几分。

两人之前险些被迷,此时吃一堑长一智,便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系于口鼻之间,又摸出一古朴木瓶,倒处一点透明液体抹于眼睑之上。

当一切准备就绪,两人相似一笑,便压低身形,准备给来犯者迎头痛击。

此间对峙已是一触即发,而前方顾醒则还在焦虑地寻找出路。若是被困于此,那不出三日,必然跟这满地森森白骨一般下场。或许,还会死地更惨一些。

想着这样的遭遇,顾醒脚下动作不觉快了几分。刚才那股怪异香气再次浓郁起来,顾醒屏住鼻息,用短剑划下一块碎布,草草系在口鼻处,勉强支撑不被迷惑心智。

万万没想到,这闻着香甜地味道,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让他这从小浸染在毒缸里,已是百毒不侵地人,险些着了道。顾醒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那枚古朴令牌,虽有一丝温热,却再也无法心意相通。

不知纳兰用了何种手段,将顾醒与这令牌之间的联系悉数切断,纵然千般法,憾解一处难。此时心中已是将纳兰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千百遍,却是无计可施。

那远在都城明月楼总坛地纳兰,此时端着茶杯地手突然抖动了下,而他白皙妖媚地面庞上,那剑眉不自觉地跳动了下。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纳兰拍了拍手,一个熟悉却冷漠地男声再次响起,“何事”

“我总觉着不对劲,算算日子,也该到了。”纳兰表面虽是波澜不惊,但内心却荡起了点点涟漪。此时已是天人境的他,居然会因为一点感应乱了心性,就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门外那人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听说城外三十里地有一处人迹罕至之地,有妖人场面隐匿其中,截杀来往人畜,你是在担心”

“或许吧。”纳兰已恢复寻常模样,用手婉转着发梢,无所谓地说道。门外那人也不再答话,只是有轻微响动,便再无声息。

待门外人走远,纳兰才自语道“妖人吗有点意思。乱世出妖人,似乎也有点道理。”说完便放下茶杯,抽出那柄长剑,小心翼翼地擦拭了起来。

此时的顾醒怎会知道,自己无心咒骂,还真给骂出了一线生机。那离开明月楼总坛之人,便是许久不曾露面地墨野。他跟随纳兰回到明月楼后,便一直蛰伏不出,虽是极力撇清和明月楼的关系,但似乎并没有太大作用。

后来不久,冥尊突然造访,两人大打出手,至此便绝了后路。只是寄人篱下,总归要听命于人,墨野便只能听命行事。只是纳兰交办之事往往过于简单,他也乐得清闲。

其后,因为破境调息,墨野便接下了调教一人的任务。而那人自到明月楼起,便似乎忘记了很多事。不过也好,有些事不曾记起,总比时刻折磨来的好一些。

那人不问,墨野不说。就算偶尔提及,墨野也是装聋作哑。直到此刻,他不得不去看看,那近几年江湖上骤然崛起,掀起腥风血雨地妖人,是何方神圣

还有那小子,是否已是深陷其中其实无关生死,他有他的宿命,人与人之间,谈不上关心在乎,不过是一眼一撇便一生的浅薄缘分罢了。

而墨野心中所念的小子,此时已是方寸大乱。纵然心智坚毅,却不想落了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地下场。这才活了十四载春秋,也每干啥坏事,咋就遭了报应呢

顾醒此时已是双眼模糊,周遭空气变得有些粘稠,似有人故意释放了一些不合时宜地气体,加之此处两侧背风,空气流通速度减缓,所以才有这般怪事。

且不说那些动物在此无法生存,就算丢个百八十号人进来,也不见得能好在哪里去。顾醒使劲揉了揉已经泛红地双眼,那粘稠空气刺痛双眼,不住地流出眼泪,已是有些睁不开了。

眼见要溺毙于此,顾醒突然灵机一动,从旁找了两根有结疤地粗大树干,用短剑快速宰开切口,双脚踩了上去。学着那踩高跷地江湖杂耍手艺人,一下子冲破那这一层粘稠空气,大口呼吸后立即屏住鼻息,快速向前挪动。

而在顾醒身后的两人,显然就没这么多“歪点子”了。随着空气越发粘稠,楚南霜本就冷若冰霜地面庞显得更加冰寒,握着短刃地手心已渗出汗液,被这粘稠空气沾染,便觉着奇痒难耐。

而那思烟本就穿地有些单薄,那薄纱下的“羊脂”已泛起了阵阵红潮。看来,若是再继续呆下去,不被那来访的东西吓死,也会被这毒雾慢慢腐蚀掉。

两任对望一眼,随即转身夺路而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用在此时,再恰当不过。而那隐匿在草间的东西,眼见两人要逃,便再也按奈不住了。

本是想守株待兔地它,此时反客为主,急速滑动过来,便向着思烟脚跺处咬去。谁料到这是两人的缓兵之计,以退为进,反守为攻。

就再那东西将要咬中思烟地刹那,思烟猛地跳起,往后越了数丈。而在一旁地楚南霜,则反手一刃,深深扎在来犯者地头颅之上。

此时两人才看清,这藏匿在草间,等待时机的东西,是一条头似锥角,身长三丈有余,通体雪白,鳞片透着似有若殷红地森然大蟒。

只是刚才才气势凌人,蛰伏不出,足智多谋地草间猎食者,此时被一短刃钉于地面,腰身不住扭动,尾巴上下拍打,显得痛苦异常。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条长虫虽无百足,但身下鳞片所化触足,也有数百之多。奈何被人钉在地上,一时间将死未死,只能拼命挣扎。

饶是两人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种妖异怪蛇。想着现在还在逐渐变得浓郁地香甜空气,两人一阵后怕。楚南霜也顾不得那插在蛇头上的短刃,转身抱起思烟急速狂奔而去。

许是吸入太多瘴气,思烟显得有些疲乏。楚南霜此时已无暇他顾,只能没命地往小道口奔去。在她心中,抱着地人此时便是她的全部。已经失去了姐姐楚傲寒,再也不能丢了妹妹。

冷若寒冰的心,在这一刻有了一丝解封迹象,缓缓融化

作者言二三时值乱唐诡医连续更新100天之际,顾某在此拜谢纵横作者兼老友“羡蜉蝣”佳作星海仙冢、纵横作者“陈奀”兼老友佳作一剑画天及一众支持顾某的纵横作者朋友和读者,感谢你们一路行来为顾某加油鼓劲。江湖路远,愿相伴相守,不离不弃。再次拜谢诸位好兄弟和衣食父母愿此书能为你们闲暇时光带来一丝乐趣3月21日,顾髣唯敬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 狂蟒吐信 乱唐诡医第一百三十一章狂蟒吐信当两人快要奔至幽径口时,突然一阵怪风至深处呼啸而出,一股巨大吸力不由地将两人拼命往后拉扯。随着这股怪风,还有一人虚无缥缈地声音渐起,“刺伤我心爱的宝贝,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言随行至,话音刚落楚南霜便觉身后一阵发凉,似有无数死人伸出惨白冰凉地手,要将她拖入那无间地狱。饶是两人刀口舔血多年,见过千奇百怪之事无数,也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

人对未知的恐惧,最为蛊惑人心。

那冰凉感觉已是切肤,可那声音却似远似近。待两人转身细看时,那被钉在地上的巨大白蟒,已消失地无影无踪。只余那点点殷红,证明刚才并非幻觉。

两人的心瞬间落入了谷底,要知道若非事急从权,万万不会这般冲动行事。只是现在进退两难,已是濒临绝境。那来人身在暗处,两人在这天地之间,几乎等同于那笼中被拔了牙地凶兽,就算张牙舞爪,也是徒有外表而已。

楚南霜小心将思烟放下,此时的思烟已是双眼迷离。本是用毒高手的两人,却在这不知名的幽径中被人算计,若手将来传出去,恐怕会被笑掉大牙。

但现在已非思量这等荒唐事的时候,楚南霜严阵以待,一记肘击打在空气中,发出一声闷响,眼见得手,便是跟了一记手刀,但却触之物,似刚才一切皆是幻觉一般。

已是奄奄一息地思烟抬手遥指前方,楚南霜心领神会,便掌为拳便砸了过去,又是一阵闷哼,那声音才幽幽传来,“不错不错看来是我小瞧了你们,我的宝贝已是等不及了,不如到府中一叙”

一阵腥风拂过,夹杂着那浓郁香味,引人作呕。楚南霜点下自己胸口下两处穴道,才堪堪止住了这攻势。那隐匿在浓稠空气之中的人见状,又是一阵怪笑。

楚南霜被这怪笑一惊,有了片刻失神。就在这个当口,忽觉腰间一痛,刚才那条白蟒不知何时已缠在了她紧裹长腿的衣衫上,并重重一口咬在她腰眼处。

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待最后倒地地一刹那,分明瞧见一个身形佝偻,略显猥琐地侏儒,从后环住了奄奄一息地思烟,那殷红似血的嘴唇中,有如蛇信之物不断伸出,显得恶心至极。

只是下一刻,楚南霜便失去了意识,人事不知了。

而此时还在艰难跋涉地顾醒,踩着简陋地自制高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幽径深处走去。此时弥漫地浓稠空气已渐渐散去,不知是时间流逝地缘故,还是有人故意收了功法,顾醒此时才感觉死里逃生。

从那已是摇摇欲坠地高跷上跳下,顾醒不禁蹲下揉了揉脚跺,又使劲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好让自己保持足够地清醒。

眼前此时一处茂密蒿草,已有一人之高,顾醒略作思量,便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一根“高跷”,一下子刺进那蒿草中,再谨慎且缓慢地拨开,待确定那草无毒后,才蹑手蹑脚地爬了进去。

待整个身躯钻过,豁然开朗。

有别于刚才一路淌过地幽径,此处山清水秀,亦然一处世外桃源的美景。本就在暖春时节,处处生机盎然。有高耸入云的古老杉树,有茁壮成长地怀桑幼苗,有清流水涧潺潺而过,有那树猴,草鼠起伏其中。

不知为何,顾醒此时越发警觉了起来。

眼前之景与那幽径云泥之别,按照常理,此处更应是诶鼻地狱,而非世外桃源。若非是吸入太多瘴气,幻想出来的顾醒猛地又是一嘴巴打在自己脸上,打地自己双目紧闭。本就有些泛红地面颊,此时已肿得老高。

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更何况是敌人。

待再次睁开眼睛,此处景色并未有丝毫改变,只是那山涧溪水边的树猴和草鼠,被这一阵突兀惊地有些愣神,已是跑地无影无踪。

顾醒猛地往那溪水便一窜,俯身在地将头埋进清澈见底的溪水中,待憋不住气时才将脑袋抬了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此间甘甜地空气。

刚才在溪水中一阵呼吸吐纳,将腹中瘴气悉数拍了个干净,再用这甘甜空气调息,顾醒已是清醒了大半。望着溪水中倒映的自己,便觉有些哑然。

那蓬头垢面的自己,脸上沾满了血污,只是早已干涸结痂,而刚才那一猛子,将干涸地血污又染湿,不觉有些狰狞。还有那束于脑后的长发,也已是杂乱不堪。

再瞧着自己一身褴褛,顾醒只能瘫坐在地,仰头望天。心中思量道“若是一辈子生活在此,也挺好。没有纷争,没有烦恼,没有尔虞我诈。”

远处一阵鸟鸣之声骤起,响起野兽吃痛地哀嚎。顾醒仔细听去,竟不知是何动物,有这怪异之极的怒吼。而待那远处的飞鸟再次落于树枝上时,忽见一条“白色绸带”一闪而逝,消失在远处山涧之中。

顾醒一阵愕然,本能告诉他,只可远观不可近瞧,可在那好奇心地驱使下,顾醒还是跃进溪水中,慢慢向那处山涧走去。

只是此时地顾醒长了个心眼,将身后“银蛟”抽出,一分为二,紧紧撰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约莫一炷香地功夫,顾醒已来到山涧草坡一侧,此处春意盎然,树木郁郁葱葱,在那树叶间有阳光洒下,明明暗暗坠在地上。

顾醒左手握着“银蛟”枪尖,轻轻扎入泥土,带出一阵芬芳,将身体往上挪动了几寸。环顾四周并无异样后,便将那双贼兮兮地大眼睛从草坡后伸出,待看清眼前之物时,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心中暗道,“我滴个妈呀这恐怕是白娘子的真身显灵了吧”不觉将手中的“银蛟”又握紧了几分。那从额头渗出地丝丝冷汗,正顺着那沾满血污地脸颊,一点点往下滑,最终流进顾醒紧闭地嘴里。

酸汗混杂着腥臭,个中滋味只有各自体会。

顾醒已来不及伸手拭去额前的冷汗,那本是蜷缩成一团的白蟒,此时忽然抬头吐信,向着四周张望起来。顾醒此时才想起,蛇类似靠热传感成像抓捕猎物,而自己此时隐匿在此,不是掩耳盗铃吗

加上好死不死地一阵微风吹过,那蛇头便定格在顾醒一处,不再挪动分毫。此时一人一蛇对峙着,谁也没有贸然出手的意思,但谁也有转身逃命的意思。

一时间,这一人一蛇便僵持在此。

顾醒心中已是千愁万绪,此时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屏息凝神,一动不动。而那蛇头抬起后便于定格一般,若不是那一进一出的吐信,顾醒几乎以为那是一条假蛇了。

过了半晌,顾醒忽然瞧见那蛇头之上有微微血迹渗出,不似鳞片上的微红,是那刺眼地血迹。它居然被人伤了是那两个娘们干的那它逃回此处,那两个娘们会不会追到这里

顾醒越想越怕,持枪左手不觉往外一拔。那白蟒眼见顾醒动作,只觉着这人似在挑衅,便一声怒嚎,如离弦之箭般向顾醒冲了过来。

顾醒此时如那“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本就是不自觉地抖了下手,怎么就惹祸上身了呢眼见这畜生来势汹汹,顾醒自觉不能被动挨打,便双枪撑地,一跃而起。

待那白蟒张牙咬来,顾醒一个闪身躲过。不料这厮居然懂那佯攻之法,蛇头一击不成,蛇尾已携腥风而至。结结实实打在顾醒身上,将这小身板击飞了出去。

那白蟒一击得手,也不乘胜追击,而是盘在那草坡之上,居高临下望着此时已半躺在地上的顾醒,又是一阵怒嚎,似在挑衅。

本就经过一夜拼杀,又被那两个娘们追了一路,好不容易修整了片刻,又摊上了这档子事。倒霉之人,喝水都要塞牙缝。

顾醒自知继续装死便是真死了,那白蟒见顾醒一时半会爬不起来,便又猛地冲了过来。又了刚才的闷亏,顾醒低头瞥见那白蟒,双手一合,跃身而起,舞出一记枪花,嘴中喝道“孽畜,拿命来。”

便是枪出如龙,一枪扎在白蟒头后半寸处。那白蟒似真通了人性,刚才顾醒倒地诱敌,那白蟒本是横冲直撞而来,眼见顾醒起身,便想击其身侧,不料这双手武器合二为一,便是一枪扎入。

若不是那白蟒鳞片坚韧,早就被扎了个透心凉了。

双方互有损伤,便不敢再轻举妄动,顾醒来回踱步,双手换枪,作势要攻。而那白蟒蟒头左右摆动,似在应对顾醒攻势。而那盘曲身体,上下起伏,似在寻找破绽。

顾醒瞧着心中暗骂道“好一个孽畜,今天我便替天行道。”

心中所念,手中所及,反枪于脖颈之上,一个翻身便抽枪而起,双手握住枪柄,重重砸下。那白蟒似早就料到顾醒有此一手,本是盘曲身体,瞬间滑动而去,闭而不战。

顾醒一击打在草坡之上,等那枪势过后,那白蟒从顾醒身后绕了过来,一个甩尾便将顾醒扫倒在地,再盘身而上,将顾醒裹了个严严实实。

此时一人一蟒大眼瞪小眼,那白蟒如得胜将军,只是不住地抬头吐信,并缓缓缩紧蟒身。顾醒分明听见,自己骨骼因为挤压碰撞发出的咯吱声。

作者言二三时值乱唐诡医连续更新100天之际,顾某在此拜谢纵横作者兼老友“羡蜉蝣”佳作星海仙冢、纵横作者“陈奀”兼老友佳作一剑画天及一众支持顾某的纵横作者朋友和读者,感谢你们一路行来为顾某加油鼓劲。江湖路远,愿相伴相守,不离不弃。再次拜谢诸位好兄弟和衣食父母愿此书能为你们闲暇时光带来一丝乐趣3月21日,顾髣唯敬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群猴鏖蟒 乱唐诡医第一百三十二章群猴鏖蟒顾醒此时被勒地喘不过气来,若不是他用“银蛟”苦苦支撑,早就被白蟒勒成一滩绵软无力地“肉泥”了。就再快速思考脱身之策的当口,白蟒卷曲地蟒身却突然停滞,昂起蟒头向远处眺望。

顾醒双手握住已被外力折弯地“银蛟”,暗暗注入内劲。那白蟒察觉顾醒异动,不觉有开始缓缓收拢蟒身。蟒蛇这种生物,并没有似虎豹一样一击必杀的狠劲,反而如那猎场老手,喜欢慢慢折磨猎物,至死方休。

然后再顺着猎物的腿,错开下颚,一点一点地吞噬掉。若是猎物只是窒息了过去,待醒来时才发现深处一处漆黑腐臭之地,还冒着弄弄酸液,那么恭喜你,只能等着被慢慢消化掉。

这个过程是极其痛苦的,先是衣服被蟒蛇胃酸腐蚀,随即脱落。然后是皮肤,伴随着一种不可名状地灼烧感,然是是皮下脂肪,骨骼。

因为遍布神经的缘故,所有痛苦都会无一例外传导到脑神经接收终端,你会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逐渐被剥夺无感,直至失去意识,但还不会死去。

最后会因为空气稀薄,吸入大量蟒蛇胃液,最终溺毙而死。

噫吁嚱,悲乎高哉

顾醒想到这里,已经不自觉地打了无数个哆嗦。想起曾经赵老师耳熟能详倍感亲切话语,顾醒此时此刻顿觉毛骨悚然。世间为何会有这等奇物,吞食竟如浑沦吞枣,连品尝都不曾有哪能知道其中滋味

顾醒猛地一甩头,打消了自己化身“美味佳肴”地想法,手上已是用尽全力,将那巨蟒蟒身缓缓撑开。那本是占尽上风地白蟒,此时竟然做出了拟人表情,一脸惊诧。

可能在它的认知里,这般大小的猎物,还不够它塞牙缝,怎会有这种蛮力

顾醒此时已是全神贯注,突然暴喝一声,硬生生将本已受巨压弯曲地“银蛟”恢复它原本模样。白蟒蟒身一阵吃痛,开始松动起来。

顾醒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突然双肩一收,一跃而起。一脚踏在“银蛟”长枪之上,再次借力腾起数丈有余。白蟒眼见到嘴的“肥肉”溜了,已是顾不得疼痛。

松开盘曲蟒身,张开血盆大口,向着下坠地顾醒猛地咬来。顾醒此时已将短剑握着手中,瞧准机会,借着下坠力道反身俯冲,瞄着那白蟒头顶旧创,便要让它伤上加伤。

白蟒许是在人身边浸淫多年,耳融目染,经历大大小小无数次搏命厮杀,哪会给顾醒这种轻易得手地机会就再接触刹那,反身急退,还不忘一记甩尾,重重抽在顾醒脸颊之上。

一阵钻心剧痛自下颌处蔓延开来,顾醒自知那一击,已让自己面颊骨遭受重创。被那甩尾击中倒非出现,顾醒心中暗自盘算,取胜之机。

一人一蟒实力悬殊太大,顾醒仅有四阶上品实力,纵然承袭了贾师“惊艳一枪”,但那枪术需要巨大内劲支持,况且当下自己损耗极大,已无力施展。而反观那巨蟒,虽是被人重创在先,却并未伤及根本,反而激发了暴性。加之被人圈养多年,已非寻常之物。如此看来,高下立判。

顾醒一阵思量,苦不堪言。此时被巨大震碎地下颌骨,已是有些张不开了,而那顺着嘴角流出地鲜血,竟是兜不住,全都顺着衣衫侵染,已是一片殷红。

顾醒自此都没聊到,本已是逃命的当口,还能遇到这等要命地破事。才从乱军之中谋求一线生机,现在又将命丧蟒腹。钻心疼痛让顾醒保持足够地清醒,只有短剑护身地他,已是步步危局。

那白蟒盘曲蟒身,头颅高高耸起,约有九尺有余。居高临下注视着顾醒,不住地吐着蛇信。那碧波幽蓝地鬼魅眼珠,冒着对生杀贪婪地苛求,那是动物地本能,冷血动物最纯粹地本能。

就再两方对峙不下地当口,刚才一哄而散地树猴突然冒出,一只两只三只,越来越多,已有数百之众。为首那只看起来已是上了些年岁,被另外两只亲壮抱着,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

待看清那白蟒时,顿时手舞足蹈,呲牙勒嘴。那白蟒却毫无顾忌,轻蔑一瞪,便吓得其余树猴一阵哆嗦。顾醒瞧见此景,心生一计。

若是猜的没错,这群树猴与这白蟒乃是宿敌,树猴许是此地“原住民”,而这白蟒定是那外来的“滋扰者”。强龙不压地头蛇,可那白蟒欺人太甚,吞食树猴无数,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眼见顾醒勉强支撑起身体,那众树猴突然一阵欢呼,纷纷捡起泥块砸向白蟒。白蟒被砸地有些不耐烦,那鬼魅眼珠一阵乱颤,便舍了顾醒,向那群树猴扑将过来。

那为首老猴临危不乱,一阵尖厉长啸,数百树猴一拥而上,扑到那白蟒身上撕咬起来。饶是白蟒鳞片坚硬似铁,也无法阻止双目赤红,怒火满腔地树猴。

眼见一蟒难敌众猴,白蟒瞄准机会,一口便咬住那老猴,往草坡山涧后快速游去。老猴一阵吃痛哀鸣,一众树猴顿时发了疯一样追了上去。

顾醒眼见着这突如其来地变化,不禁有些愕然。但此时若是闭而不战,日后再见白蟒,也是身死魂消地下场。还不如趁着树猴相助,借势搏杀,求得一线生机。

兵法有云兵众敌寡,便可乘胜追击,一击灭之。若待日后,卷土重来,必败于北。

顾醒用短剑划下一块衣衫破布,将摇摇欲坠地下颌包扎起来,疾步跑上草坡捡起“银蛟”,便也追了过去。而那一众树猴随着那白蟒上蹿下跳,不多时便来到一处断崖之上。

只是白蟒紧紧盘踞在那断崖巨石上,嘴中咬老猴,发出嘶嘶哀鸣。那群手握泥块地树猴,此时已是六神无主,不知该进还是退。

如树猴这般,都知忠心护主,为何那日在龙首郡,却还有人反戈相向顾醒心中一凛,快步跑到断崖之下,背身紧靠岩壁,抬头望着断崖上虎视眈眈地白蟒。

包围之势已成,顾醒环视一众树猴,自知只能靠运气来赌一波生死,便将“银蛟”负于身后,双手变爪开始往上爬去。那一众本是叽叽喳喳不知所措地树猴,瞧见顾醒“擅自行动”,变得更加急躁。

只是并非朝着顾醒,而是不断地向那白蟒挑衅。白蟒似不吃这套,只是不住地甩动着嘴中老猴,以此示威,对顾醒地来犯,丝毫未觉。

待临近断崖处时,顾醒回头朝着众树猴打了个手势,一众树猴似打了鸡血一般,更加激愤,纷纷朝着白蟒投掷泥块。那白蟒何时吃过这等大亏一张嘴便将奄奄一息地老猴抛了出去,对着众树猴又是一阵咆哮。

那嘴中腥臭味弥漫开来,熏得躲在断崖下的顾醒一阵头晕目眩。来不及多想,就在一众树猴发了疯扑向白蟒的同时,顾醒翻身跃上断崖,抽出短剑顺着白蟒头颅上的豁口扎下。

白蟒不料那已是垂死地顾醒摸了过来,还补了杀招,瞬间陷入癫狂。而顾醒一击得手,不退反进,将“银蛟”双手一分,数着七寸处从两侧重重扎下。

待入蟒身数寸后,又运足内劲狠狠转动,将那本已吃痛地白蟒生生定杀当场。

可那白蟒生命力极其顽强,顾醒双手我着“银蛟”被甩地是昏天黑地。而一众树猴在白蟒身上又抓又挠,本是一片雪白微微泛红地鳞甲,已被抓地是血肉模糊。

而那一众树猴也一死伤过半,不住哀鸣。

本是一处风景绝佳地世外桃源,被这一场生死相搏搅了个天翻地覆,一众树猴地哀鸣和尖利嘶吼,还有那白蟒撞山发出地轰隆巨响,都交织在一起,“弹奏”出一场别出心裁地“振聋发聩”。

历经一个多时辰后,那本是扑腾地白蟒已是奄奄一息,而它身上还挂着杀红了眼底树猴。有咬着片片血鳞,有抓着那外翻地皮肉,还有抱住了水桶粗地蟒身,决计不肯松手。

而那顾醒,则是闭着眼睛,紧紧握着一分为二地两段银枪,生怕被那巨力荡飞出去。察觉那白蟒已泄去大半力气,才缓缓睁眼看去。

只见便地树猴尸体,还有数十只横七竖八挂在白蟒蟒身上,而那白蟒此时已是倒在血泊中,双目圆瞪,似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待顾醒从白蟒蟒身上滑下,缓步靠近时,那白蟒头颅忽地往上抬了一下,吓得顾醒一个踉跄跌坐在地。那头颅后又重重压在地上,将一只躲闪不及地树猴压成了肉泥,才恢复了平静。

顾醒此时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绕着白蟒尚未失去活力的蟒身来回踱步,转了三圈后才拍着胸口大口喘气,“好家伙,终于死了。”

只是这寥寥数语,说来却是那般艰难。

本就已是破损骨折地下颌,被刚才那一咬肌带动,又是一阵钻心疼痛,顿时提神醒脑。顾醒连忙抬手扶住,不敢再乱动分毫。而刚才被白蟒咬住地老猴,此时却艰难起身,朝着顾醒咿咿呀呀,似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三章 茹毛饮血 乱唐诡医第一百三十三章茹毛饮血顾醒此时已是精疲力尽,根本无力支撑起残破地身体,只能像摊烂泥,躺在地上。那老猴许是回光返照,在只受伤较轻地树猴搀扶下,慢慢向顾醒瘫倒处挪了过来。

那白蟒眼神逐渐黯淡,但凶厉之色依旧,顾醒不觉撇上一眼,顿时吓得心惊肉跳。回想来,若不是这群树猴不计生死,前赴后继,恐怕自己早已是这孽畜腹中美餐了。

耳畔幻起赵老师铿锵有力的话语,顾醒只觉头晕目眩,不知天地为何物。那被众猴搀扶地老猴瞧见顾醒已是昏昏欲睡,不觉有些急躁,便揪着一只树猴,指着顾醒吱呀乱叫。

此时顾醒哪里知道这群“朋友”在说些什么,他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想。没来由地一阵剧痛自小腿处传来,顾醒一个哆嗦猛地睁开眼睛。

刚才被老猴揪着头的树猴,此时正咬在他的小腿上,一脸无辜地望着他。顾醒心中一凛,暗道一声不好,“莫不是这群树猴,眼见天敌已除,便要来对自己下手不成”

没想到刚出蟒口,又进猴窝,顾醒此时却是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树猴,充满了不甘。这一刻,顾醒有些理解白蟒了,明明实力差距如此之大,却偏偏死在了这群树猴手里。

狡兔死,走狗烹。顾醒没来由地变成了走狗,可悲可叹。而那老猴挪到近前,赶走那只一脸无辜地树猴,一个巴掌拍在顾醒右脸上。顾醒本能地往上一挺,跟那老猴撞了个满怀。

那群树猴却并无其他动作,只是将那白蟒和顾醒团团围住,也不上前。而那老猴却是对着顾醒,指着白蟒,咿咿呀呀,似让他看什么。

顾醒顺着老猴毛茸茸地小手望去,看着那白蟒头上有殷红渗出,不觉有些恶心,转身欲呕。而那老猴看着顾醒这般作态,更显急躁。便示意一众树猴将其抬过去,一头埋在白蟒头颅出,吮吸了起来。

喝了几口后,回到刚才地位置。只是不再让其他树猴搀扶,而是自己慢慢挪动,竟是站了起来。顾醒已是被惊地目瞪口呆,没想到这白蟒血还有这等奇效。

老猴看着顾醒吃惊面容,自知他定是懂了自己的心思,不觉手舞足蹈。许是才从生死线爬回来,一时间又跌坐在地。虽是身体还不利索,但精神明显比刚才好了很多。

顾醒望着白蟒头颅上往外冒着地殷红,嘴唇不自觉地外翻舔了下。只是刚才那老猴才去饮过,我此时去,莫不是要吃亏想我顾某人一世英名,岂能糟蹋在一只老猴手里

还未等顾醒打定主意,一众树猴已将一滩烂泥似地顾醒抬了过去,像呵护婴孩一般,将他轻轻放在白蟒硕大地头颅之上。下一刻,那刚才很咬顾醒地愣头树猴,又一把将顾醒头颅按在那豁口上,根本没给他反应地余地。

顾醒此时本就无力反抗,又被这群树猴强行“监督“,心中已是“万马奔腾”。再暗瞄那老猴,此时已是洋洋得意,翘着二郎腿在那围观,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顾醒这一低头,可就把脸都丢光了。此时已是非常时刻,便闭上眼睛,猛地对准那豁口一吸。好家伙,那殷红伴随着白花花一起往外涌,糊了顾醒一嘴。

见顾醒并未拒绝,以老猴为首的一众树猴又是欢呼雀跃。待那顾殷红顺着喉咙往下灌后,顾醒并未觉着有任何不适,反而一股暖流渐渐顺着食道缓缓流入胃里。

初始只觉着有点点温热,而嘴中却是一点点腥甜。随着吮吸地越多,嘴中那股腥甜越发明显,顾醒小腹处地温热逐渐变得有些燥热,且这燥热顺着血液开始往全身蔓延。

本是一滩烂泥地顾醒,在这燥热贯穿全身的刹那,感觉一股力量由丹田处起,源源不断地灌注到身体各处。那本是连抬起都费劲地手脚,此时似有了感知一般,不自觉地抽动了下。

顾醒心中暗道,“没想到,这白蟒血还是疗伤灵药,而且药效来地如此迅猛,让人始料未及。”就在思量地当口,忽闻山谷一处传来惊天动地地怒吼,似那白蟒嘶鸣一般。

而在山谷内一处密洞中,一名相貌丑陋不堪地佝偻侏儒,正在对一名人事不知的美人上下其手。

这名佝偻侏儒,正是不久前配合白蟒截杀楚南霜、思烟两人的神秘妖人,只是不知为何一人一蟒分了开来。佝偻侏儒生的是奇形怪状,若说那山魈之流,也比此人好看万分。

如果不是因为其眼耳口鼻俱全,可能连人都算不上。那秃瓢的头顶,生满了疥疮。许是此处阴暗潮湿的缘故,偶有跳蚤在其头顶掠过。

而在这满头疥疮下,竟是两颗绿豆大小地眼珠子,贼兮兮地望着眼前躺在地上的美人。在这双眼珠下,却是一只长满红点的酒糟鼻,而张着地嘴里,满口黄牙已去之七八,顺着嘴角淌下地哈喇子,已流了满手满身,邋遢至极。

那已被褪去大半衣衫地美人,赫然正是不久前被白蟒咬中的楚南霜。只是此时地她倒在地上,双眼紧闭,呼吸急促,似中了剧毒一般。

此时再看这楚南霜,褪去的唇缕散落一地,那如羊脂白玉般地肌肤在薄纱下若隐若现。伴随着急促呼吸,此前不觉地“高耸”一起一伏,看地那佝偻侏儒两眼放光。

那侏儒满手哈喇子在身上擦了擦,便扣着那指甲里的黑泥,往那昏迷不醒地楚南霜身上弹去,不时发出一阵似杀猪般地讥笑。

待玩够了,才一把扑到那楚南霜身上,使劲嗅了嗅。闭起那本就如绿豆般的小眼,淫笑起来。就在将要掀开最后一层束缚地时候,那佝偻侏儒却突觉一阵剧痛自心口处传来。

随即发出一阵惊天怒吼,跟那刚死不久地白蟒竟有几分相似。待这声怒吼过后,那佝偻侏儒再也没有心思去掀眼前女子身上地束缚,只是不舍地望了望,起身向洞外疾奔而去。

顾醒被这一声怒吼震地双耳发胀,几欲呕血。没想到仅仅只是简单地一声怒吼,竟然蕴含这般强大的能量。顾醒已是来不及多想,连忙加快吮吸的速度,要将这白蟒吸干才肯罢休。

说来也怪,这本是碗口粗细的白色巨蟒,被顾醒这一通吮吸,竟是逐渐干扁下去,如一只漏气的破羊皮囊子,慢慢变成了一张蟒皮,只是那其中地蟒骨,清晰可见。

待吮吸完最后一滴蟒血,顾醒才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起粗气,在抬手摸向已是浑圆的肚囊,嘴角泛起了笑意。“没想到,我顾醒因祸得福,竟能吸了这孽畜精血疗伤。不然就凭我现在这模样,还不得被那两个老巫婆给生吃活剥了。”

虽是浑身痛楚异常,但好在力气渐渐恢复了几分,但那只丹田处涌起地热流,此时变得更加剧烈,不断地冲击着顾醒地处处经脉要穴。

本是如泡在温水中惬意感觉在下一刻便烟消云散,随之而来地是一股呼之欲出地热流,不断冲击着顾醒,感觉随时要炸裂开来。

“会不会是我吸入太多,一时间消化不过来才导致现在这样的下场不管怎样,我现在该怎么办”顾醒心中暗道不好,可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只是不住乱颤。

而此时,已有两人不约而同地往顾醒斩蟒处奔来。那自都城处一路疾驰而来地墨野,表面云淡风轻。跨下奔马却在他内劲作用下,疾驰如飞。

似对那被困于山谷之中的人,格外关心。而另一处刚从密洞中冲出的佝偻侏儒,此时满脸凶相,一脸怒不可遏。嘴中骂骂咧咧,“要是让我抓住是谁干的,我定将他抽筋扒皮削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骂着骂着,竟是带着哭腔开始干嚎了起来。也不知是丢了什么心爱物件,还是杀父辱妻夺子,竟让这看似疯癫的丑汉侏儒,能这般癫狂,几欲崩溃。

一路疾驰如飞,不出半日光景,那从都城一路奔驰而来地墨野,此时已来到山谷幽径外。只见他皱着眉头,眯起眼睛,双手环胸望着幽径深处,似有所忌惮。

约摸半刻功夫,墨野运足内劲,又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似有些不舍,但还是将其系于口鼻间,往那幽径深处疾奔而去。

而另一边地佝偻侏儒,似对此处地形格外熟悉,轻车熟路地往那世外桃源之地狂奔。

而此时几欲发狂地顾醒,哪里知道,已有两人为了自己,将要撞到一起,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许久不曾出手的墨野,和那身形诡异的佝偻侏儒妖人,谁输谁赢,鹿死谁手呢

眼见顾醒濒临爆炸边缘,那老猴从屁股下面摸出一张干树叶,放在鼻下嗅了嗅,心满意足地往顾醒身前靠近。

顾醒将那老猴猥琐地行为看地真切心中暗骂,“怎么不让这孽畜将你这老不死的给吃了,若是你要将这玩意放在我嘴里,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那老猴怎知顾醒心中所想,但见顾醒看着自己两眼放光,不觉呲牙勒嘴手舞足蹈,而一众树猴也随之手舞足蹈,场面显得搞笑非常。

那老猴挪到顾醒身侧,伸出毛茸茸地小手一把捏住顾醒脸颊。虽未使劲却是将那堪堪好些地下颌又捏的生疼。但现在的顾醒,已是无力抵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猴,将那垫屁股地干树叶一点点塞进了顾醒的牙缝间。

第一百三十四章 残花孤冢 乱唐诡医第一百三十四章残花孤冢顾醒只觉着一股嗦“螺蛳粉”的爽臭之气,荡漾在唇齿之间。那干树叶并未像他想象中那般难以下咽,反而在触碰唾液的瞬间化为一股清流,顺着食道而下。

待那干树叶全变为“清流”淌入胃中,顾醒浑身烧灼感便舒缓了几分。那被狂暴之气游走刺激,导致绯红地身体也开始逐渐恢复原状。

接下来地事情,让顾醒彻底感受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屈辱。那老猴一副气定神闲老成持重地表情,抬手遥指了几只树猴,望向顾醒邪魅一笑。

顾醒暗道不好,便要运足内劲想要起身开溜。哪知这片干树叶仅仅只能中和那白蟒血的暴烈药性,对恢复体力并无半分好处。

半已是微微抬起的头颅,又重重跌了回去。顾醒此时满面汗珠悠悠读书uu,犹如眼前有一位一丝不挂地绝世佳人,在搔首弄姿一般。

那群被点中的树猴仿佛接到神圣的指令一般,似那出征地战士,双掌站立,昂首挺胸,向那老猴点了点头。才毅然决然地向着顾醒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顾醒心中百感交集,一面是那老谋深算地树猴王,一面是那一众如赴刑场地青壮树猴,在两相夹持下,顾醒只能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闭眼后的半刻功夫,无数只毛茸茸地小手便开始在顾醒身上摸索了起来,不消片刻功夫,衣衫尽褪。若不是因为动弹不得,顾醒早已暴起杀猴了。

那一众树猴将一丝不挂地顾醒高高抬起,那老猴目送着这奇怪地一众队伍,往断崖下行去。而其余树猴则跟在老猴身后,咿咿呀呀地叫个不停。

跟在队伍最后地树猴,则将那已是皮包骨头地白蟒拖拽着,也一并往断崖下奔去。

那抬着顾醒地树猴快步奔至溪水边,便站立不动,似在等待老猴下一步指示。若不是此间无人,顾醒定然羞愧而死。不曾想自己懂事以来,第一次春光乍泄居然给了这群树猴,若是被说书人知晓,岂不是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那老猴及其余树猴悉数来到溪水边,随即一声奇怪长啸,一众树猴在老猴带领下,纷纷“对天而歌”。姑且算是“歌声”吧,因为实在太过于难听,却极富旋律,此时顾醒无力抬起胳膊堵住耳朵,只能在心中咒骂。

待一曲唱罢,老猴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顾醒身侧。意想不到地事情发生,老猴在顾醒身上啐了口唾沫,随后一众树猴纷纷效仿。

顾醒被这恶心的一幕激地差点晕死过去,待这度日如年地“仪式”完成,老猴重重合掌一拍,那抬着顾醒地一众树猴便向抛豚犬一般将顾醒给扔进了眼前地小溪里。

一股清流自外而内迅速将顾醒掩埋,那烧灼有些滚烫地皮肤在溪水的冲刷中“滋啦”一声,升腾阵阵白雾。顾醒渐渐感觉手指恢复了些自觉,能够控制展握。

然后是手臂,可以缓慢抬起再放下。再是双腿,也可以弯曲伸直。就在顾醒想起身的瞬间,扭头看见一众树猴齐刷刷地望着半躺在溪水中地自己,目不转睛。

尤其是那为首地老猴,眼睛睁地老大,一副色眯眯地模样,让顾醒本来已渐渐平复地内心又开始狂躁起来。就再双方僵持不下的当口,那老猴许是看地有些疲乏,便跌坐在草坡下,将头缓缓地低了下去。

在其身后的一只树猴,不知从何处将那一身从顾醒身上褪下的衣衫丢了过去。顾醒见状立即起身往那堆衣物冲去。虽是刚恢复知觉,跑的有些跌跌撞撞,但还是不顾一切地抓到了衣衫。

穿上衣衫后,顾醒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身体中那团“烧灼”依旧还在,只是不再是那般无法忍受,反而有渐渐控制的迹象。

而那缓缓垂下头地老猴,目光微闭,不知是大战之后地疲乏,还是刚才被白蟒伤了要害,一时颓然。

也不知是哪只树猴突然带着哭腔地长啸了一声,又围着老猴来回转圈,仿佛是遇到了什么不解之事,不辨之理,不惑之哀。

待那只树猴始,两只、三只,慢慢地一众树猴皆是围着老猴开始转圈,并伴随着近乎癫狂地哀啸。本欲一雪耻辱的顾醒,在看到这一幕地时候,似有所感应,缓步向老猴走去。

那群围着老猴转圈地树猴,竟是自觉让出了一条道,待顾醒走到老猴身边,又自动合拢,继续转圈哀啸。本是寂静地山谷,在一众树猴的哀啸声中似敲响了偌大的洪钟,一浪接着一浪,反复撞击着这片山谷地每一寸土地。

顾醒缓步走到老猴身边,抬起手想抚摸老猴有些花白地毛发,却迟迟无法放下。那隐约中能听见一丝气息地老猴,此时正拼命地捂住胸口,想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刚才发生的一切早已被顾醒抛到九霄云外,此时此刻,顾醒满眼含泪,望着老猴略显苍老地面容,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就算说了什么,也听不懂吧。

那一众树猴依旧转着圈,只是哀啸地声音渐渐开始有些沙哑,亦如人悲伤过度后,声嘶力竭的嘶吼。此时天地间,仿佛也感受到这股莫名地悲伤,开始落下点点晶莹。

滴滴答答,打在一众树猴和顾醒脸庞和心上。

时间在这一刻有些停滞,不知是错觉还是短暂地与世隔绝,老猴缓缓放下捂住胸口的手,艰难地抬起,搭在顾醒尚有些微热地手臂上。

虽说无法言语,咿咿呀呀不知所云,但顾醒分明能听到,这是一位垂暮老者最后地嘱托。本是萍水相逢,奈何一战相识,只是如今,便要魂兮归去。

或许是放不下这帮猴子猴孙,老猴目光已是有些浑浊,仍旧在艰难环顾。顺着老猴地目光,顾醒会意将那只在断崖上狠咬自己地树猴给拽了过来。

分明还没搞清楚状况地树猴,依旧在不住哀啸,只是那双毛茸茸地小手,颤抖不停。老猴不知从何处聚来的力气,一把抓住那树猴的毛发,将它拽到面前,在耳边咿咿呀呀。顾醒便在一旁听着,听着一位长者对后继者最后的嘱托。那树猴不住地点头,嘴中依旧咿咿呀呀,顾醒不知两猴在说些什么,但从那树猴不时偷瞄自己的目光中,能感觉到最纯粹地善意。

动物就是如此,你善待它一时,它便善待你一世。记忆中,前世顾醒小时候,曾养过一只名叫“赔钱货”的小狗,只是因为父母倦了,便送与他处。

多年之后,当顾醒长大成人,在那山上农舍再遇见“赔钱货”时,依旧如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般亲昵。许是从未忘记他吧,纵然身上的味道会变,样貌会变,连习惯也会随着时间改变。

但在“赔钱货”心里,顾醒从未改变,依旧是当年宠爱呵护它的少年。

望着那树猴眼中的一汪清澈,顾醒又一次泪目。生逢乱世,本不该如此感情用事,可一幕幕一场场,还是这般柔软心肠。

恍惚间,那老猴又将毛茸茸地小手搭在了顾醒手臂上,并艰难地试图握住顾醒的手。顾醒连忙靠前将老猴抱住,并紧紧握住那已经快失去生气地小手。

老猴面容有些悸动,抽搐着勉强挤出类人地笑意,顾醒本是想笑,可却莫名流泪。老猴指着年轻树猴一通咿咿呀呀,顾醒虽是不明所以,但却知晓这分明就是托孤照料。

不过时一场生死之战,便能如此。看来动物的感情比人来的要简单许多。

老猴终究还是没能停住,随着身体猛地一阵痉挛,那双本就颤颤巍巍地小手骤然垂下。仿佛天地间似有感应,本是阴霾地天空骤然有一束阳光穿过,照在山谷中地草坡上。

那群哀啸到声嘶力竭地树猴,此时已是精疲力尽,纷纷跌倒在草坡上。而那蹲在老猴面前的树猴,突然起身朝着上空挥舞起双手,似在道别。

顾醒缓缓抱起老猴地尸体,向那断崖之上走去。一众本是精疲力尽地树猴,在那年轻树猴地带领下,互相搀扶着跟了上来。

来到断崖上时,阳光正好。没有了茂密枝叶地遮挡,此处显得格外空寂。偶有几阵微风吹过,吹走了顾醒眼角地泪,也轻摇着那断崖下的草,在溪水上点缀下寸寸涟漪。

顾醒抽出短剑,开始在断崖上挖掘起来。这处断崖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坚硬,土质疏松,不出半个时辰,便抛出了一个五尺见方的土坑。

顾醒将老猴地尸体缓缓放了进去,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姑姑,想起了袁嵩,想起了那曾经迎来又没留住的人。他不知这双手还将救起多少人,又将送多少人离开

顾醒已不忍再看,只能扭过头去。那群树猴虽不知这坑作何用处,但还是将那刨出的土又推了回去。也许是本能吧,当顾醒再转身看来,那一处已被填平。

只是不知是哪只树猴,从草坡上摘下了几朵淡黄小花,放在那有些隆起地土堆上。一众树猴皆是望着那土堆,一声未发。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速之客 乱唐诡医第一百三十五章不速之客顾醒心中有些寂寥,便转身往断崖下走去,而一众树猴皆是在那断崖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当顾醒来到草坡下溪水旁时,才发现那已被自己吸干的白蟒尸骸。

便饶有兴致地蹲下身,试探着撬开那依旧腥臭无比的蟒口,伸手进去往外一拉。随着手上一发力,一根森森蟒顾便被顾醒扯了出来,随手丢在了一边。

而那本就是皮包骨地白蟒尸骸,顿时萎缩了下去,只有那遍布蟒身地白鳞还在反射着太阳地光辉。顾醒瞧着已是被咬成筛子地蟒皮,皱起了眉头。

抬眼斜撇那群在断崖上望着自己的树猴,眼神中满是无奈。要知道,顾醒对着白蟒地鳞甲坚硬程度有切身体会,所以才不厌其烦地想收为己用。若是能做成一件护身甲胄,必然能护自身周全。

可现在,这好好地蟒皮,已经破烂自此,想到做成护身甲胄,只怕要寻那巧夺天工地圣手裁缝,而自己这笨手笨脚,只能望而兴叹。

而那一众树猴不明所以,瞧见顾醒望来,便是手舞足蹈,似在催促告别,又似在挽留一般。顾醒卷起蟒皮系于背上,将“银蛟”拿在手中,转身向山谷处的蒿草走去。

临别之际,顾醒虽是背着身,却还是抬手挥了挥,算是对这群“朋友”道别。而那群树猴也发出一浪高过一浪地尖厉嘶鸣,似有千般不舍,万般难离。

当顾醒拨开那蒿草,往外钻去,树猴的声音也渐渐消散在山谷之间。仿佛此处有别于外界,独成了一方天地。

待顾醒走后不久,那佝偻侏儒才姗姗来迟。若是说他对此处地形了如指掌,倒不如说是那白蟒对此处更加熟悉。只是白蟒已然身故,只余下森森蟒骨,颓然躺在那溪水旁地草坡上。

那佝偻侏儒来到山谷时,那众树猴早已消失在山涧树林间,偶尔有几声尖厉嘶鸣,也显得声近形远。

佝偻侏儒顺着血腥气一路追到山涧草坡处,看着一条森森白骨,顿时心中一阵气血翻腾,头顶地疥疮更是由红转紫,看来是气的不轻。

但他环顾山谷之中,闭目嗅来,却没有寻到“凶手”丝毫的踪迹,唯独在那溪水边,有生人的气息。那佝偻侏儒也算是入世多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老手,只是炼那邪功走火入魔,才成了这副模样。

而他练就邪功最大的依仗,便是那条白鳞巨蟒。此蟒名为血蟒,需每日进食以萃取生人动物精血,才能维持体态不败。而这佝偻侏儒,则需每日吸食白蟒精血,已成共生之体。

怎料白蟒独自潜入山谷疗伤,本想捕捉树猴吸食精血,却被顾醒误打误撞碰上,一番缠斗还命丧当场。让本想发泄一番地佝偻侏儒有所感应,才不得不舍了佳人,一路追踪自此。

如今断了线索,唯有那溪边点点生人气,佝偻侏儒不知该如何是好。而那已折返地顾醒,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而且还是个练就邪功地老魔头。

那佝偻侏儒淌过溪水,便有从刚才顾醒行过路径嗅到一丝别样的气息。这股气息跟他圈养地白蟒有几分相似,佝偻侏儒心中一合计,便知是有人将蟒皮剥下带走,心中顿觉无名火起。

循着气息一路追至那蒿草堆前,佝偻侏儒突然停住了脚步。他来此处多年,却从未知晓有一处狭道能通往幽径,看来此处还有未知隐秘有待探寻。

心中一念及此,便也伸手拨开了丛蒿草,将整个身体都透了过去。待那佝偻侏儒入了幽径,便又嗅到那股熟悉地气息。佝偻侏儒伸手挠了挠头顶因为怒极有些发痒地疥疮,又放到鼻下嗅了嗅,一副心满意足地模样。

若是这一幕被顾醒瞧见,决计反身便一通呕吐。要知道顾醒本就对此类行径嗤之以鼻,而且自身对整洁要求也是格外的高。要是让他对上这妖人,还未动手,便被恶心死了。

好在此时地顾醒,已经往幽径出口方向奔出了老远。而此时另一侧,循着幽径往内摸索的墨野,正停在一处,望着那森森白骨,面色凝重。

虽只是瞧见一副副牛羊兽骨,但墨野此时心中还是一阵翻腾。自他叛出孤啸山庄跟随纳兰来到都城,便对此处传说有所耳闻。只是对任何事情都不太上心地墨野,对这种空穴来风的酒肆轶闻,本就漠不关心。

对那些怪力乱神之事,更是嗤之以鼻。但这一次,眼前种种,却是让他惊了个呆。没想到,都城数十里外,国主脚下还有这么一处“修罗场”。

那酒肆说书人口中的晦涩传闻,恐怕有几分是真。

墨野屏息凝神,将周遭瘴气悉数隔绝开来,袖口一抖,“断星恒”便出现在手中。要知道,这种不在十八般兵器之列的外门兵器,本就扎眼,若不是迫于形势,决计不会示人。

虽说此间并无活人,但墨野地第六感告诉他,危险正在一步步靠近。是那种等待猎物上门的老猎人,该有的警觉。而且来者,必然不善。

顾醒一路气喘吁吁地往外奔去,因是腿脚尚未利索地缘故,跑起来踉踉跄跄。待抬眼往前看去,便瞧见一人身着墨色束服,面色冷冽。但由于此间瘴气遮掩,并未瞧清楚面容。

而那墨野却早早瞧见了顾醒,自孤啸山庄一别,已有小半年没见,这小子不觉长高了几寸,面容棱角也出落了。只是不知为何头上用破布兜着,还有那身后散发异常气息的东西,又是何物

墨野转念一想,若是被他瞧见是我,估计又是“秀才遇上兵”了。许是早有准备,墨野伸手入怀摸出一个青铜面具,覆于面上,才慢慢向顾醒靠近。

而那顾醒自见着此人便有了警觉,瞧见他伸手入怀,便暗道一声不好。于是乎,先下手为强,抬起“银蛟”便向墨野冲了过来。

墨野面具下的冷冽面容绽放出一丝笑容,只是面具示人却是风平浪静。心中暗道,“好小子,算你有几分警觉。”言罢便是俯身迎了上去。

毕竟授业顾醒多年,对他武功路数自认了如指掌。虽是身法疾行,也显得从容不迫。待那柄银枪刺来,便用腋下夹住顺势一倾,抬腕一记手刀,打在顾醒脖颈要穴,那来势汹汹地顾醒,便顿时萎靡,昏死过去。顾醒直到昏迷前的一刻,都不曾明白,为何来人对自己的武功路数如此清楚、只是此人并未下杀手,只是击晕了自己。莫非是那藏匿于此的神秘人,要拿自己炼丹

已是来不及多想,顾醒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而那背上的蟒皮赫然出现在墨野面前。

墨野将顾醒几处要穴封住,便将他斜靠在幽径山壁旁。将那卷曲地蟒皮拿在手上,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这一张蟒皮绝非寻常,看来这小子又有什么奇遇。

只是不知这硕大一张蟒皮下,该是怎样一条凶悍之物,又是如何被这小子击杀的呢

墨野突然一阵苦笑,又摇了摇头。正要背起顾醒离开此处之际,那佝偻侏儒恰好来到两人百步开外,正虎视眈眈地望着墨野。

只是那佝偻侏儒一路行来已是气绝,加上急火攻心,不觉有些吃力。又察觉那头戴青铜面具的家伙武功底子不弱,便不敢轻举妄动。

观察了良久才问道“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来此处有何贵干”如此文绉绉软绵绵地话,从这丑陋妖人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像吃了一块发霉地烧饼,如鲠在喉。

墨野面具下的冷冽脸庞如坠冰霜,用他本就不多的话语回道“要么滚,要么死。”

他本就是个爽利人,能动手绝不废话。当年在孤啸山庄跟那不通和尚一战惊天动地,反而得了挚友和便宜徒弟。只是如今挚友不在,徒弟身中不知名剧毒,饶是他再有闲情雅致,也无心在此逗留。

那佝偻侏儒所说一直饱受欺凌白眼,却是一个狠厉异常,有仇必报的主。看来人如此干脆利落,便也不想再纠缠,便朗声说道“那小子留下,阁下要走要留悉听尊便。”

墨野明显愣了一下,这种短暂不易捕捉的愣神,让他突觉有些好笑。因为这丑陋侏儒居然忽略掉他刚才的话,反而略带威胁的让他滚蛋。

既然听不懂,那便手上见真招。

墨野将背于身后的手缓缓挪了出来,随手将那蟒皮丢到了顾醒身边。眼见蟒皮坠地,那佝偻侏儒已是怒火中烧,满脸凶厉之色。

待看清墨野手中兵刃,佝偻侏儒明显有些不知所措。他显然不知道这是何方外道兵刃,但从透出的森森寒光,也知此物杀人无数,还是那嗜血的凶器。

可这凶器主人却没有一丝杀意流露,反而将这凶器制得服服帖帖,可见此人武功造诣非同一般。

两人都没有率先动手的意思,那佝偻侏儒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又说道“别忘了,你们还有两个美娇娘在我手上,若是不愿退让,那我收拾了你,再将两人抽筋剥皮,剁成碎肉,以祭我的宝贝。”

说完便用那绿豆大的眼珠盯着那张蟒皮,嘴中黄牙迸现。而那戴着青铜面具的墨野,此时心中有了疑惑,“难道跟这小子一起的,还有两个女人,两个绝色女人”

墨野并非好色之徒,只是在此间不明真相,不好轻易下手。若是被那妖人逃脱,恐怕那两人便难逃毒手。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虞之隙 乱唐诡医第一百三十六章不虞之隙如是思量,便将“断星恒”缓缓垂下,只是从那青铜面具下透出的目光,逐渐变得阴冷起来,还带着一丝戏谑地玩味。那佝偻侏儒本想借机逞凶,不料墨野只是收势,却并无半点退让之意,让他有些愕然。

毕竟入世江湖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佝偻侏儒也算是经历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恶战,况且今日面前仅有一人,便又壮起胆子喝道“老兄,你让是不让”

墨野依旧沉默,那面具下地目光越发深寒,犹如潜藏在深潭中的恶蛟,随时会冲破水面,将敌人吞入腹中。这是一种凶兽才有的气息,有别无杀意。

没有那么直接了当,却让人不寒而栗。

佝偻侏儒有些短小肥胖的手微微颤抖了下,他慌忙藏于身后,避免泄出更多破绽。大战在即,攻心为上,若是此时被人抓住把柄,那这一战便已然是输了。

幽径中弥漫地瘴气缓缓消散,随之而来的是升腾起的淡绿色迷雾,逐渐在两人身前散开。墨野自入幽径后便有了戒备,此时瞥见此景,不免有些皱眉,“看来,得速战速决,先拿下这妖人,再行逼问那两人在何处。”

而那妖人对这淡绿色迷雾也是惧怕之极,若说这瘴气给了妖人保护,这迷雾便是两不相帮,甚至有将两人灭杀的可能。就在佝偻侏儒犹豫不决的当口,墨野已是一跃而起,手中“断星恒”一掷,朝着佝偻侏儒面头击去。

佝偻侏儒虽在犹豫,却不曾放松警惕,手上动作不停,便从身后摸出一根与之身材极其不衬的长鞭,手腕一抖,不闪不避,似要硬接着暴起一击。

墨野面具下的眼神漠然,却并未有轻敌之意。那一掷而出的“断星恒”并未脱离墨野控制,似有一根透明却异常坚韧地丝线系于柄端。

待那佝偻侏儒一鞭挥来,墨野便回手一拉,将那去势汹汹地凶器,给收了回去。佝偻侏儒饶是想到千种可能,也没料到此人会闭而不战。

但鞭已出却是收回难,若是换做寻常人,出鞭收鞭本就是稀疏平常的事,可奈何这佝偻侏儒五短身材,偏偏要用这长家兵器,故而这一击便要先声夺人,若无建功,便是一处大大地破绽。

墨野接住“断星恒”脚下一发力,便如一头饿虎扑向那佝偻侏儒。眼见收鞭不及,佝偻侏儒竟是弃了长鞭,又从身后摸出一双薄如蝉翼地白刃,要跟墨野硬拼到底。

这双白刃本无特别,只是那刀身上泛着幽幽蓝光,跟着升腾起的淡绿迷雾一接触,便传来滋滋啦啦的响声,看来是淬了剧毒。

墨野已是疾冲之势,收身已然来不及,便反手往后腰一掏,待近身前往那佝偻侏儒面门一撒,顷刻间传来一声惨痛哀嚎,声绝幽径,片刻未绝。

原来这墨野暗藏一袋生石灰在腰后,本是为了不时之需。情急之下瞧见那妖人绿豆大的眼睛泛起泪光,许是被这淡绿迷雾刺激地不轻,便心生一计,灼伤了他的眼睛。

那佝偻侏儒将紧握地白刃往地上一丢,用那肥胖的小手捂住眼睛,倒在地上痛苦地打起了滚来。此时墨野已是欺身而入,“断星恒”一划,那佝偻侏儒双腿便多了一道整齐地血槽,疼地他哇哇乱叫。

墨野心中忧虑顾醒的两位“朋友”,便收了攻势,双手环胸,压低嗓音,用略带威胁地语气说道“本不能留你,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

言语之中威胁之意尽显,分明没给那妖人转圜的余地。佝偻侏儒从钻心痛楚中慢慢缓过来,自知败局已定,若再纠缠,必身死当场。

心中思绪急转,慌忙说道“好汉饶命,我这就待你们去。”说完便要挣扎起身,可一双招子已毁了七八分,加上此时天色逐渐黯淡,不免难辨方向。

墨野却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摸出一根透明丝线,跟那系于“断星恒”上如出一辙,将那佝偻侏儒双手一捆,催促道“快些带路,若是误了时辰,你知道下场。”

墨野说着便将那昏迷不醒的顾小子背在身上,随手捡起那捆蟒皮挂在腰间。那佝偻侏儒虽有些看不清,但闻着那蟒皮未干的血腥之气,嘴角不觉露出半寸舌苔,上下翻动着。

墨野回头正好看见这一幕,觉着恶心,便抬腿一脚踹在那妖人肩上,厉声喝道“还不快滚”那佝偻侏儒此时哪敢有丝毫怠慢,朝准一个方向便小跑起来。

而那墨野则是背着顾醒,慢悠悠地跟在其后,警惕地环顾四周,也在提防这脚下。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三人一前一后便来到了密洞外,看着那妖人踌躇不前,墨野心中疑虑,便要出手再给教训。忽觉背后有异动,脖颈一凉。缓缓扭头回看,那本是昏死地顾醒,此时正抬手握着短剑,钳在他咽喉处,嘴角还泛着笑意。

墨野此时心中一凛,还未有动作,那佝偻侏儒便要悄声而逃。谁料顾醒抬手便是一枪,将那佝偻侏儒一条小腿钉在地面,鲜血如注。

那佝偻侏儒瞧见形势急转直下,便要悄声而逃,不料那背上之人如此暴躁,竟是不给一丝机会。此时双手被捆,一条腿被扎了个通透,只能跌倒在地,又哇哇乱叫起来。

待控住了佝偻侏儒,顾醒这才幽幽地说“你是何人”在这一刻两人目光交汇,只是墨野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从那眼神中透露地善意,让顾醒有些愣神。

但饶是如此,顾醒手上也没有半刻松懈,用双腿夹住墨野腰腹,呈旱懒挂树的姿势。墨野此时无心跟顾醒纠缠,便换了个粗犷嗓音说道“奉明月楼主令,来此援你。”

顾醒闻言手上动作有些松动,但还是将信将疑地问道“有何凭证”

墨野没有半分言语,夜风掀起了那被面具盖住地长发,显得格外落寞。一阵破空之声响起,那本被顾醒钉在地面不住哀嚎地妖人,口中涌出一股鲜血,似一只蛆虫被火灼烧,不住扭动,片刻功夫便已再无气息。

此时那面具下的墨野才嘴唇微动,“这边是凭证。他要害你,我便杀他,没有转圜的余地。”顾醒收刀落地,连退数步后才稳住身形,冷声问道“你怎知他要杀我”

墨野腾出手抓起腰间蟒皮,丢给顾醒,随即指着那已经气绝的佝偻侏儒道“你可是杀了他的宝贝”

“你说的是那条白蟒”顾醒已是瞪大了眼睛,将之前的事情联系起来,才恍然大悟。刚才一番恶战险些丢了性命,若说那条白蟒无人圈养,怎么会生性如此奸猾。

这般说来,定是那佝偻侏儒的“宝贝”。刚才将那人定住,本是担心两人联手无法招架,没想到歪打正着,报了白蟒重创之仇。

此间重重巧合,莫不是那因果报应。

这妖人蛰伏此处多年,过往走商车马皆是其袭击对象,还有在这片栖息的动物,也难逃其毒手。那条白蟒并非出自后唐,如此说来,这妖人莫非还有什么秘密

顾醒思量再三,才收剑入鞘,抱拳说道“感谢前辈救命之恩,孤某没齿难忘。”

墨野眼神闪动,似有话要说,但话到了嘴巴,却变成了另一句无关痛痒地话,“据这妖人所言,跟你一道的两位女子,被他掳走关在此处,不如先将人救出,回楼复命再说。”

此言一出,顾醒本是绷紧地神经再也憋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不知是怎样一个笑话,顾醒捂住肚子,上下翻腾跳跃,似捡到了天材地宝,喜不自胜。

墨野一头雾水,却并未询问缘由,只是转身向那漆黑密洞深处走去。

顾醒笑道抽搐,待心情平复后,才自语道,“好你个妖人,为小爷出了口恶气,若是将这两个老太婆给后果不敢相信,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中一喜,便抬脚追了上去。本就昏暗地密洞中,墨野遥见地上躺着两个人。一人已被剥去大半衣衫,散落一地,只有一层薄纱遮体,已尽大泄春光。

另一人则面色铁青,显然是中毒已深,若是再不救治,恐怕就是妙手神医都无法将其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墨野救人心切,便疾步上前,解开衣衫要盖在那一泄春光的女子身上。怎料此时那女子幽幽醒转,瞧见眼前戴着面具之人正在宽衣解带,再瞥见人事不省地另一女子,顿时双眼充血,一脸怒容,便要拼命。

而在不远处地顾醒,瞧见此景,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似那台下看戏的土老财,笑的毫不避讳,生怕别人听不见一般。墨野正欲辩解,一节“玉藕”带着香风袭来,墨野只能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随即说道“姑娘莫要误会,那轻薄登徒子已被我等斩杀,我等是来救两位姑娘的。”

楚南霜此时已是羞愤难当,本欲一死了之。可当看见思烟奄奄一息,便咬牙打消了这个念头。此时浑身酸软无力,自己这一巴掌不知会不会激怒眼前人。

怎料一件混杂着淡雅香味的衣衫批在了她身上,那戴着面具地男子,目光温柔,抬眼望天,竟是没看她一寸一息。楚南霜紧紧裹住那衣衫,心中稍安。

忽又瞧见此人身后顾醒,顿时气上心头。许是那蟒毒已入血脉,这一激又让她再次昏死过去。顾醒在远处并无搭手之意,待墨野转身责问时,才心中暗生一计,装作关心地匆匆跑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落井下石 乱唐诡医第一百三十七章落井下石顾醒一脸焦急模样,手中已暗暗捏着一根寒玉金针。望着那满脸绯红,双眼紧闭地楚南霜,并没有急于出手。墨野并不知晓顾醒与这两人关系,权当做好人好事,将楚南霜揽入怀中,将一枚解毒丹药喂了下去。

顾醒本欲出手阻止,最终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墨野眼角余光一抬,瞧见顾醒这般作态,不免有些诧异,“孤小子,你这是作甚还不过来帮忙”

顾醒笑着摆了摆手,“那大姑娘穿的如此稀薄,还是您担着,我去瞧瞧那一位佳人,若是再晚一步,恐怕就一命呜呼了。”

墨野不知顾醒言中所指,也不知顾醒对他的背景了解多少。此间救人要紧,便也没多深思,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怀中的楚南霜身上。

许是那丹药确有奇效,不出一炷香地功夫,楚南霜面颊红潮已有消退迹象,本是紧闭的双眼,也开始缓慢眨动起来。只是双臂依旧无力垂下,那软如无骨地身子,还是那般柔弱。

而顾醒此时这已在思烟一双小腿内裸上五寸处扎下两针,正抱着手观望着。觉着身后有人望来,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前辈放心,我医术高超,定能将这姑娘救回来。”

墨野此时已觉察有异,只是心中所想,嘴上却说道“那就拜托孤兄弟了。”一念而起,双手不自觉地将怀中女子两处要穴按住,以做好不时之需。

若怀中女子暴起伤人,自己也能有所应对。刚才从顾醒话语间听出了弦外之音,虽未言明,但暗藏的意思在明显不过,“这两人我不熟,前辈你小心。”

顾醒却不曾知晓,自己简单一句便将心思暴露,还傻愣愣地望着思烟,准备给她一个“大大地惊喜。”想到这里,顾醒悄悄伸手去拉思烟胸前地束带,虽说动作极其轻柔,但还是惊动了那中毒已深之人。

那两针扎下,穴道处有污血流出,只是黑暗中不易察觉。而顾醒此时注意力全在捉弄思烟上,想到此前两人一路疾奔而来,要将他抽筋拔骨,顾醒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此时思烟已是奄奄一息,万万没有趁人之危的道理,至少现在顾醒觉着,已是胜券在握,也没有这个必要。思烟幽幽醒转,却不露声色。

黑暗中只有四人或粗或细,或急或缓的气息声,给这处密室凭添了几分诡异。

那思烟被两针扎下,便觉着恢复些力气,只是脑袋里依旧晕乎乎地,天旋地转。待余光瞥见眼前人是那孤姓小子,便已是暗松了口气。

虽说一路追来双方多有言语摩擦,但却还未到那不死不休地地步。只是眼前人的那只手,朝着自己伸来,不知意欲何为。

思烟佯装昏迷不醒,但垂在地上地手已缓缓握成拳头。顾醒此时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思烟胸前束带,并未察觉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就再准备伸手拉扯的当口,那本是昏迷不醒的思烟,用尽刚恢复不多的力气,一拳砸在顾醒眼眶上,打的顾醒仰头摔倒,头还重重磕在了地上。

本欲恶作剧地顾醒,不料眼前人发然发难,还来了这么一手,便捂着自己肿胀地眼眶,恶狠狠地说道“就知道你这老太婆,没安好心。我可是在救你,你难道不知”

墨野闻听这边有了声响,反手点中怀中女子昏睡穴,将已恢复大半体力的楚南霜轻轻放下,才起身信步走来。瞧着那半蹲在地,极其狼狈地顾醒问道“现在可以说说,怎么回事了吧”

顾醒捂住眼眶站了起来,指着那满脸哀怨的思烟,啐了一口,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两人乃是那忆楚细作,还想对我用强”说完便躲到墨野身后,偷偷露出半个脑袋,对着思烟扮了个鬼脸。

这一下可好,形势再次逆转,本欲起身而逃的佳人,一阵抽搐后便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哭的是一个梨花带雨,花枝乱颤。

可奈何,这两人皆是榆木疙瘩,根本不吃这一套,那墨野听闻顾醒所言,便厉色喝问道“尔等当真是那忆楚派来的细作”

顾醒生怕墨野不信,便将自己在龙首郡地遭遇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其中还专门夸大了眼前思烟为了垂涎自己童子之身如何不折手段,自己又是怎样凭借聪明才智逃出生天。

墨野心中暗自盘算,便是一阵苦笑。若说这小子鬼精,在孤啸山庄便也见识了,若说话里几分真,恐怕也不能全信。但此事关乎国体,却不是他一个江湖人能够盖棺定论的。

饶是他如何对江湖事漠不关心,但若是关乎后唐兴衰命脉,换做谁也不能等闲视之。江湖事自有江湖了,但身为后唐人,却不能容忍外邦染指分毫。

也许人活一世,注定碌碌无为,但身逢乱世,明哲保身,却是不得已为之。但当山河破碎,民不聊生,那一介匹夫,便不能坐视不管。

当初叛出孤啸山庄,便也是这个道理。只是一味醉心权势,又怎能让天下安如今的明月楼,恐怕也不太平吧墨野转圜思量半晌后,才吐出数字,“先带回去,等候楼主发落。”

顾醒闻言如斗胜的雄鸡,昂首挺胸跨步而出,围着那嘤嘤哭泣地佳人一通冷嘲热讽,还不忘将插在那小腿上的金针给收了回来。虽说心中愤恨难消,但却有那一饭的交情,便摸出一枚丹药递了过去。

思烟本是掩面哭泣,泪眼婆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顾醒来不及缩回手,便被那蛇蝎美人一口咬了上去。思烟得了便宜也不卖乖,反而将那丹药仰头服下,擦拭掉那虚伪地泪水,开始抿嘴笑了起来。

前后反差之大,饶是见过千人万面地墨野,也顿觉头大如斗。对顾醒添油加醋地言语,不禁又信了几分。

待墨野抱起楚南霜往洞外走去时,顾醒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那刚才狠咬他的思烟,则杵着一根枯木,艰难地往外挪动着。

墨野不知是心存善念还是有意挤兑顾醒,抬了抬下巴示意去帮下那忆楚细作。顾醒满脸不情愿,但碍于此时光景,不愿继续耽搁,便扭扭捏捏地走了过去,一把将那思烟拦腰抱起。

思烟没有料到,这个子不大力气不小地小子,为何如此直接嗅着那喘着地男子气息,思烟便有意无意地往顾醒胸前贴去。

顾醒则是闻着那扑面“花香”,一脸嫌弃。嘴中呢喃道“老巫婆,莫要太过分了。”那思烟被人抱着,哪会停手,便双手环于顾醒脖颈,娇笑道“哪样才算不过分啊”说完便一口亲了上去。

顾醒见那来者不善,便侧脸躲过,本想将这女子一把丢出去,奈何自己被人抱了个结结实实,实在脱不开手。墨野抱着昏迷不醒地楚南霜,回头嗔怪道“走快些,别在后面打情骂俏。”

顾醒闻言已是满脸通红,眼中有缕缕火光迸现。而那“一吻定情”地女子,则是掩面娇笑,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虽说顾醒才十四岁出头,可毕竟心思成熟,对着男女之事怎会不知。

只是念着那小戚儿,不愿沾惹太多红尘因果,不然这般投怀送抱,且有推辞地道理管她是忆楚还是后周的细作,先行拿下再说。

心思流转,脸上神情却逐渐变得有些猥琐起来,低着头闭着眼,猛地一嗅,“哇,又是一口芬芳啊。”墨野此时已是无可奈何,只能加快脚程,想趁着天亮前,赶回都城明月楼总坛。

待四人走出密洞,那本应死的不能再死的佝偻侏儒,此时却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只余下一滩血水。墨野眉头紧锁,心知此处不是久待之地,便回头招呼顾醒一声,两人抱起两人,疾步往幽径外奔去。

而那本应死透地妖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密洞深处,只是此时已然失血过多,本是焦黄地面容显得有些苍白。只听见他声嘶力竭地吼道“今日此仇,定让尔等数倍奉还。”

说完便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显得极其痛苦。这妖人本与那白蟒乃是共生关系,白蟒已然殒命,为何这妖人还能活下来,这已然是个奇迹。

而后又遭受重创,不知是激发了什么潜力或是邪功,居然让他瞒天过海,为后来种下了不可避免地危机。墨野只觉有异,却并未将这妖人放在心上,已是七阶中品境地大宗师,怎会惧怕这种不入流地妖人

他现在只关心身后地顾醒,只是那小子并不知道,他体内那白蟒之血,已快压制不住了。那老猴给他喂下的干树叶,本就只能缓一时之急,若是不能全部炼化,那便有爆体的危险。

墨野一念及此,心中猛地一沉,不免又扭头催促了几句。顾醒应了声,忽觉胸口一热,有一口鲜血自下而上,直冲脑门,顿觉一阵头晕目眩。

那怀中佳人本在痴笑,忽觉一阵踉跄,便暗中渡内劲于顾醒脖颈,让他稳住身形。而墨野瞧见顾醒如此,便也放慢了脚步,摸出一枚丹药给他服下,并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顾醒脸色大变,未等墨野说完,便开始狂奔起来。至于墨野说了什么,无从得知,只是这话对顾醒来说,可能比生死更加重要

第一百三十八章 各怀鬼胎 乱唐诡医第一百三十八章各怀鬼胎墨野跨步前行,身形飘忽,可见轻功底子已尤胜从前。望着狂奔地顾醒,嘴角略微有些苦涩。顾醒已经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倘若自己摘下面具,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是激愤是暴怒还是怀疑亦或是直接动手

在“叛离”孤啸山庄的那一刻开始,墨野便知道,曾经的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而且他也知道,孤啸庄主必然留不得顾醒。但他不知道的是,明月楼主纳兰,到底在盘算什么

而眼下的自己,却如无根浮萍,无处可去若重回江湖,亦可快意恩仇,但却少了一份纯粹,少了一点思量,少了那些朋友或是多了几个敌人。

要去面对一切不可知的陌生,去迎接曾经不敢想却不得不面对的未来,这都让他恐惧。而他背负的是沉重的枷锁,过往和现在,强加在墨野肩上,所以他不能退,也不能走。

留下不过是权宜之计,这本是双赢的结果,只是时常想起纳兰耐人寻味地表情,却又像是自己吃了记闷亏。墨野心中多了一丝牵挂,他眼前的少年,或许将来有一天,会成为他的软肋。

当墨野终于踏出幽径,再抬首时,已是繁星满天。不知是有多久没有这般闲情逸致来欣赏夜晚地美景,那些星星点点,那般的遥远,却又仿佛触手可及。

顾醒已经轻车熟路地将墨野留在幽径外的烈马牵了过来,还老成持重地轻咳了一声,似在提醒他任务为重。墨野缓缓低下头,夜风轻抚他的长发,在这因为重逢,添了几分欢喜的夜里,显得格外融洽。

也许他本就是属于夜晚,属于江湖,亦如他的名字墨野。

墨野没有片刻迟疑,将楚南霜扶上了马,随即也翻身坐了上去。此时马上已有三人,那烈马一阵嘶鸣,似有不满。顾醒瞧着拥挤地马背,并没有上马的意思,只是默默牵起了缰绳,当起了临时马夫。

墨野本欲下马换顾醒,但转念一想便顺势而为。“这小子异常机敏,我若与他接触太多,反而会暴露,不如就这样,先回都城再说。”墨野心中一合计,也就心安理得地端坐于马上,嘴中还催促着顾醒,让他快些。

顾醒逃出生天,才拍着胸口暗松了口气。忽又想起跟二丫头、老黄头分别之际说过的话,不免有些担心起来。不知这两人一路是否顺利,那白琊有没有为难他们。

只是顾醒不知的是,那跟葛老形影不离,为他忙前忙后地云澜,已经死了。谁动的手,不曾知晓,但却已经引起某些人的警觉,而他这一趟回来,仿佛触动了一个机关,亦或是切断了所有人绷紧地神经,等待他的又是怎样一场惊天阴谋呢

墨野任凭楚南霜斜靠在自己怀里,没有避嫌的意思。对于思烟有一句没一句地“客套”,墨野只是闭口不答。本就漆黑地夜,偶尔有几声悉数作响,混杂在这寥寥数语中。

似烟问了几句后自觉没趣,便往前倾,想要去跟顾醒搭话。她本就坐在最前面,这一倾险些掉了下去。墨野眼疾手快,掏出绳子将两人捆在了一起,也顺便断了她们逃跑的心思。楚南霜依旧在昏睡着,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过于羞愤,亦或是已经醒转,却还在等待一个恰当地时机,没有一点动静。除了平缓地鼻息让前后两人知道,她还活着。

那思烟被墨野一捆,先是有些挣扎,后来便也不再动弹,只是嘴上话语不停,“小弟弟,累不累,要不要上来跟姐姐一起啊”

顾醒闻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程,充耳不闻。他并不恼怒思烟这般作态,甚至说还有些戏谑的嘲弄意味。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一人端坐于后,注视着自己,若是有任何言语闪失,恐怕便会落人口实。

难保此人不会在明月楼主面前,巧言令色。届时,自己便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了。况且这两人身份特殊,杀是杀不得,放也放不掉,那还是让马上的人烦心吧。

顾醒在快走一会后,假装有些发火地说道“前辈,烦请让这老巫婆闭嘴。”墨野闻言一愣,他并不知道顾醒知道他在望着他,他也没料到顾醒会出言求助。

他只是在琢磨,他不在的这段岁月,这少年又经历了什么从再见时那般坚毅,或许是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生死,才能磨出的心性。

墨野轻笑了几声,却并未出言阻止,只是将手中拽着地绳子往后扯动了几分。思烟觉着身躯一阵收紧,不觉回头瞪了那戴着面具的家伙一眼。

墨野却不置可否,他此时也有些拿不准,这忆楚细作,究竟怀揣着怎样的秘密。而此时蛰伏都城,被奉为“上宾”地忆楚使者,跟着两人又有什么关系。

墨野并不关心,将这两人送到纳兰面前,会得到怎样的嘉奖,或是好处。他只关心,若是这两人逃跑,会对后唐造成多大的危害。

如今后唐烽烟四起,各地百姓民不聊生。还有后周在侧虎视眈眈,眼下当务之急便是拉拢忆楚,攻抗外敌,这也是他迟迟没有下杀手的原因。只是这两人要送往哪里,现在还未有主意。

他来此不过是赌一个运气,想寻一寻顾醒,如今人找到了,虽有损伤,却并无大碍,便也放心了。至于纳兰为何如此关心顾醒,他并不知晓,也不想知晓,有些事,越琢磨越渗人心。

墨野只知,带小戚回都城的那一晚,纳兰是那么的开心。仿佛心中埋藏已久地心愿终了。只是,若将来有一天,纳兰知道那不过是一个冒牌货的时候,该是怎样的表情呢

墨野想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玩味地笑意。就是这么不经意地一笑,却被那忆楚的小姑娘察觉到了。思烟扭过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墨野说道“你刚才在笑”

墨野面容上地微笑转瞬即逝,而心底的笑容更加渗人。他盯着扭头回望地思烟,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想死,就少开口。”

顾醒闻听此言,暗自好笑。他虽不知道这位前辈何方神圣,但让那思烟碰了钉子,本就是一件好笑的事情。这边一路前行一路试探,确在天刚亮未亮地当口,来到了都城西城门外。

早早轮岗地兵士,打着哈欠,揉着还未完全恢复地眼睛,望着从墨夜中由远及近地黑点,慢慢变成一人牵着一匹高大烈马,而马上,赫然坐着三个人。

应该说是两个女人和一个看不清楚面容地男人。两个漂亮地女人和一个戴着面具地男人。两个妩媚、娇俏与生人勿进融为一体地天仙美人,和那一看就知道不好惹地面具男人。

对了,还有一个牵着烈马走在前面,嬉皮笑脸地少年。

那少年牵着烈马,上前一步,抱拳说道“我等乃是明月楼的,烦请大哥行个方便。”说完还从腰间摸出一锭银钱,无意地塞进了那兵士手中。

虽说明月楼乃都城第一大帮派,但这守门兵士却是一帮独立的存在。听命于禁卫统领高承英,却不买任何江湖帮派地账。这不,要入城了,自报家门还需打点,不然又是一通盘问。

也不知那兵士是没有睡醒还是有意找茬,收了银钱还不知足,又一把推开顾醒,凑到马旁抬眼轻佻望去,想一饱春光。怎料那思烟却不是个吃素地主,在那双贼眼望来地时候,便是一把掌扇了过去。

那兵士自担任这守门重任后,便有些膨胀。任谁过此不对他点头哈腰,阿谀奉承。就算是明月楼主,也是按规矩办事,不曾想,自己不过想饱饱眼福,却被这般侮辱。

正要发作之际,那被推开地少年又凑了上来,手上拿着一锭银钱,赔笑地说道“家姐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军爷恕罪。”

说完便把那锭银钱往那人面前一递,只是顾醒此时手中还握着那把短剑,已经抵在了那兵士腰间。如此“礼遇有加”,饶是那兵士还有千般心思,也是发不出来了。

不觉板着脸接过银钱,慢慢推开让出道路,嘴上好叮嘱道“待入城后去衙署登记造册,免得添了诸多误会。”顾醒缓缓将短剑收回鞘中,赔着笑脸连声称是,将那缰绳拾起,快去往城门处走去。

那兵士收了银钱,不自觉地往后背摸了摸,才发现自己已然出了一身冷汗,将后背都打湿了。此时他才有些后怕,若是自己再执拗一些,恐怕那柄短剑已经透体而出了。

这般想来,又为自己机智一阵长吁短叹,迈着昂扬地步子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昂首挺胸,将那长戟重重锵地。若一尊门神,开始了新的一天征途。

待四人踏入那城门后,便有两名扮做小贩地人凑了上来,接过顾醒手中地缰绳,并压低声音说道“儒老令我等在此恭候,若是接到几位,便直接前往明月楼总坛,楼主已在恭候诸位。”

墨野看了看那两人,并没有表示异议,顾醒虽对这两人不熟,却也不敢违抗儒老地命令,便随着这两人快步向明月楼走去。而就再几人离开西城门不久,几处暗巷楼阁间,便听闻有人窃窃私语。

暗巷中有人言道“明月楼的小子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娘们,你速去禀报。”而楼阁上的人则说道“任务失败,失手被擒,速去禀报。”

殊不知,还有一处,就在西城门旁边,一家不起眼地面摊铺子,那掌柜正瞧着这一切,心中已是了然。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半截面摊 乱唐诡医第一百三十九章半截面摊掌柜从何处来,没人知道。他要去哪里,亦没有人关心。或许那些每日早起了半个多时辰,摇摇晃晃睡眼惺忪地本地人,也从未想过,或是问起过。

掌柜从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无非是食客有意恭维,那手擀面劲道,试图让掌柜多加些油珠臊子,还有那决计不肯外传的“冻顶酸萝卜”。

放眼整个都城,乃至整个后唐,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曾经有人花重金求“冻顶酸萝卜”的配方,掌柜只是笑笑摆摆手,不答话。有好事者想从中捞点好处,便自告奋勇前去当说客,也碰了一鼻子灰。

如此良久,掌柜的“冻顶酸萝卜”越来越出名,而他最为人所称道地手擀面,反而沦为寻常。也不是说食客喜新厌旧,或是说吃惯了便没那么新意,反而是每日每日地吃着,便觉着成了习惯。

有些东西,一旦成了习惯,便再也甩不脱,丢不掉。或许,有一天,掌柜不卖手擀面,改卖煎饼了,那些食客才会想起,曾经离不开地滋味。

掌柜这家面摊开在西城门,没人知道为什么,这地段寸土寸金,若是仅凭这家“半截面摊”养活,任谁都不能相信。可掌柜却就这样每天乐呵着,风雨无阻。

若不是今日,那少年归来,还跟着两女一男,若不是那面具男子冷冽地眼神不经意撇了掌柜一眼。那这处“半截面摊”说不定还得继续下去。

可终究没有那么多如果,就像人生总有那么多无可奈何。掌柜倚着那扇仿佛随时会倒掉的破门,支棱起一定四面漏风地貂皮帽,双手环胸,斜脚而立,也回望了过去。

那面具男子竟是一愣,却不没有过多动作。反而是那牵着马地少年,有意无意地扭头望来,不知是否是因为饿了。若不是有两人一路急催,他会不会来我着吃上一碗“手擀生椒牛肉面”再就着那“冻顶酸萝卜”,说声“地道”

掌柜有些怅然,闻听有人招呼,便满脸堆笑地走过去,揭开那口热气腾腾地大锅,从沾满生面粉地砧板上将早已擀好的面拿起,抖了一抖,呼啦啦丢进了锅里。

那串手擀面似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随着那锅滚烫地沸水上下翻滚,浮浮沉沉。掌柜拿着一根约莫十二三寸的长木筷,时不时地搅合一下,觉着时机成熟,才往下一夹,再一提,便放进了早已打好佐料臊子的碗里。

那嚷嚷地食客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催促着掌柜快些。拿着筷子地手在破旧矮桌上使劲地敲着。掌柜本已夹起一块“冻顶酸萝卜”,此时却不自觉地放了回去。

转身时又恢复那“职业假笑”,赔着不是。没人知道,这是他今生煮的最后一碗面,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碗面后,他终于不用再给人下面了。

当他放下那碗面后,眼神中满是悲悯,或许是在可怜那牵着马的少年,亦或是在可怜这些为了那几钱碎银锭起早贪黑地百姓。只是无人关心,就像没人关心你是否吃饱穿暖一样。

掌柜起身伸了个懒腰,端起另一桌食客那堆满碎面沫子的土碗,不经意地望了望巷弄和楼阁,本是在闲谈地年轻人,却迅速掩面藏身,生怕自己被看见。

掌柜不自觉地抽动了下嘴角,亦如当年。这是多年留下地习惯,他也曾问访都城数得上号的名医,皆是无能为力。久而久之,掌柜便也也认命。只是这抽风时好时坏,不知何时是个头。

掌柜知道,他这毛病又要犯了。每一次犯病,总在一个特殊地节点,杀人的时候。

他本就是个卖手擀面地掌柜,开着间名为“半截面摊”地铺子,泡着那千金不换的“冻顶酸萝卜”。若说掌柜这辈子还有什么成就,可能只有那从未娶妻吧。

有人问起,他总说不想多了些牵挂,只想安安静静地张罗面摊。可那些食客吃着他做的手擀面,背地里却时常戳他脊梁骨,说掌柜爱抽风,所以才讨不到媳妇。

他也不辩解,因为他只是一个卖面的掌柜。他只喜欢卖手擀面。

但今天,他不想卖手擀面了,他想干点别的事,这事其实很平常,不过是找出几个人,杀掉几个人,就如他擀面一样简单。

那些食客还在拼命挑起一大夹子面,使劲吹了吹,往嘴里送。不小心被烫了,还冷不丁地骂一句娘。掌柜一句不关心了,他笑眯眯地望着那不起眼的小巷,将沾满生面粉地手在身前的围布上擦了擦,又抚了抚头巾,缓步向巷弄走去。

他走的并不快,那食客吃的有些干,嚷嚷着要面汤,掌柜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打。又是一句脏话从那人嘴里蹦出,下一刻那端着碗地食客,便悄声倒在沸腾汤锅旁边,额头上还插着一根筷子。

也许,掌柜不想再忍了,就在这个时候,不忍了。

前脚才迈进巷子,一把铮亮钢刀便直插面门,掌柜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你是否也吃过我的面,那人便已是面露厉色,招招夺命。

额头插着筷子地食客倒在汤锅上,手上端着沾满碎面沫子的碗摔到了地上,其余食客见状顿时如那锅中面条一般,炸了锅。鲜血顺着筷子一滴一滴滴入汤锅里,将本是雪白地汤锅染红。

而那一众食客在哄散前,还不住地大喊,为掌柜这不起眼底“面摊”搞了波免费宣传。掌柜眼疾手快,一双筷子落到手中再抬起,夹住了钢刀。

那巷弄里的探子明显没料到这面摊掌柜这般身手,想要抽刀回撤已是来不及了。正想丢刀遁走,不料又一只筷子凭空出现在他咽喉处。

掌柜带着腼腆地笑容,亦如他煮面的时候,那般专注。只是那不自觉抽动地嘴角,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收拾完巷弄里的探子,掌柜缓步走了出来。很明显,楼阁上地两人并没有走的意思,而是虚掩着窗,在观摩,面摊掌柜杀人。

这可是奇闻啊,卖了数十年手擀面地掌柜,居然干起了杀人越货地勾当,这要说传出去,还不成为都城又一爆炸性“震闻”。

可惜,他们没有机会将这个消息传出去了。正在两人转身欲退的时候,那嘴角不自觉抽动,手上生面粉混杂着血点的掌柜,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两人身旁。只是这一次,掌柜没有开口问他们,要不要吃手擀面,要不要尝尝“冻顶酸萝卜”,而是要他们的命。

掌柜手起筷落,干净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就像他煮面掌握的火候,只煮一时三刻,决计不会超出一丁点时间。他对煮面近乎完美的苛求,亦如他对杀人一样。

待那两人倒下时,掌柜已将那插在两人左右耳中的筷子抽了出来。只是这两人到死都不想再体会,被筷子插死的痛苦。那是一种有别于采耳的痛。

记得在一个遥远地地方,有这么一门失传已久的技艺。一名手艺人担子破布,撑着躺椅,四处吆喝。若是有人理睬,便让人躺下,自己则凭空变出一根小板凳来,就着日光,拿出一根长长地竹掏,缓缓放进人的耳朵里。

再那么地,一转。一声轻哼,说不出地舒服。

还是一双耳朵,一人贡献了一只,可偏偏遇到了个卖面的掌柜。还这般钟爱筷子,总喜欢直来直去。便是猛地插进耳朵,再那么地,一转。哦豁,命没了。

掌柜地怜惜地望着这双不知道多少人吃过地筷子,放在眼前瞧了瞧,最终还是不舍地扎在了那两人身上。许是还没死透,那两人身体又不自觉地抽搐了下,仿佛在迎合掌柜地特殊癖好。

掌柜无奈摇了摇头,暗自叹息道“可惜损了老朽一双筷子哟。”

当掌柜扫除完麻烦,缓步走回“半截面摊”时,此处已被一队兵士包围。掌柜混在人群中,笑眯眯地望着眼前熟悉地一切。其中一名兵士觉着那锅烧沸地汤锅红辣辣地有些碍眼,便抬手将其击碎。

掌柜踮起脚望见这一幕,不觉有些惋惜。那可是烧了数十年也不曾用坏的老物件,就这般轻易被敲碎了现在的年轻人怎这般不懂得珍惜呢待那滚烫地锅中汤流了一地后,出现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尤其是那抬手击碎汤锅地兵士,更是吓得屎尿气流。不住地哭爹喊娘。当兵的总有几个大胆的,便有几人将那兵士拉走,还猛地给了几嘴巴子,抽地那兵士又是一阵吃痛,捂着一下子肿胀地腮帮子,不再发出一点声响。

面摊掌柜见自己秘密被人发现了,便悄声离去。只是那被一众兵士和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面摊,此时已是“香气熏天”。

若说那汤锅中熬地是啥,此时在场众人皆是拼命呕吐。有的已是呕不出来,还将手伸进喉管里,拼命抓挠着,希望将那“人间美味”给扣出来。

一阵阵肉香将那面汤味遮掩,那汤锅中滚出的一颗颗圆不溜秋的东西,散发着滚烫地热气,但已经没人关心了。或许不久后,百姓便会将此事遗忘。但这一幕势必会出现在说书人的嘴里,成为传世的“名篇”。

此时顾醒正为没能吃上那一碗热腾腾地“手擀生椒牛肉面”而赌气。使劲揣着明月楼总坛外院地门扉,肚子又在这节骨眼,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章 晦暗易明 乱唐诡医第一百四十章晦暗易明那两名领路的帮众一脸歉意,嘴中接连赔着不是。而这一路行来的四人,除了顾醒饥饿难当外,其余三人倒显得并不在意。如此一来,反而显得顾醒有些小家子气了。

就在顾醒将要抬脚往院门内走地时候,一名帮众从远处跌跌撞撞得跑了过来,一个踉跄摔倒了墨野脚下,还抱着墨野的衣摆抖个不停。嘴中喃喃嘟囔道“死人,好多死人头啊。”

本已是抬起脚的顾醒,闻言便来了兴致,将那将落未落的前脚又收了回来,小跑到那帮众身边,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一脸期待地问道“发生什么事啦哪里有死人头带我去看看。”

那名帮众显然已经被吓傻了,按理说明月楼干地都是杀人越货地勾当,没道理会被死人吓的失心疯,除非墨野心中思量,便对左侧领路帮众吩咐道“先行派人去探查虚实,若有线索,立即来报。”

那左侧帮众抱拳领命而去,顾醒正要跟随,便被墨野像提小鸡仔一样提了起来,快步向外院内走去,“楼主还等着,别让他等太久。”

说完便将顾醒一把扔到了地上,转头对右侧领路帮众吩咐道“将这两位姑娘带下去,好生看管。”言语中渗着一丝寒意,让那名满脸堆笑的帮众瞬间变了脸色。

因为墨野刚才瞧见,这名帮众一直在贼眉鼠眼地打量这两名忆楚细作,恐怕是被两人美貌迷了心智,若不出言警醒,出了岔子,便不好收拾了。

那名帮众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才唯唯诺诺地说道“属下这就去办。”说完便牵起那跟掉在地上已经沾满尘埃的绳子,似要在墨野面前极力表现,使劲往面前一拽。

那思烟本是靠着楚南霜,被这一拽险些跌倒在地。墨野不知想到了什么,快步向前抱起楚南霜,对那帮众冷喝道“带路。”

顾醒此时才从摔地七荤八素地迷糊中缓过神来,却见墨野撇下他跟那两人走了,便是气不打一处来。虽说不知这位前辈在楼中地位如何,但若是能拉拢,那自然是好事。

但biquxxbiz拉拢归拉拢,这般不待见自己,恐怕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就在这个当口,一个温柔地男声自二层楼传来,“回来了上来吧。”

顾醒猛地一震,心中暗道,“看来是躲不掉了,不知他这般急于见我,是否已有所察觉。”

顾醒抬头望去,却不见一星半点人影,但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忙不迭起身,快步向那神秘二层楼跑去。在云泥之别的巨大实力差距面前,除了唯唯诺诺地隐忍,便只能是卑躬屈膝地奉承。

谁不曾将复仇之心深埋,却不敢有半刻懈怠。这是顾醒迈出的第一步,也是完成宿命的第一步。他需要了解这个男人,才能彻底杀掉这个男人。

但顾醒怀揣着无不忐忑的心情,轻叩起那从未触摸过的门扉时,门内那温柔地男声又一次响起,“进来吧。”他说话的声音太过温柔,却不似十四年前,在那一晚,在那一府,在那一刻说出的话。

顾醒脑海中被纷乱地思绪所缠绕,忽觉心口一阵灼热,灵台又慢慢平复,恢复清明。顾醒暗自提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那块令牌,推门抬脚走了进去。

亦如一名恭顺谦卑的帮众,待走进这扇门后,又转身轻轻虚掩,才反身跪地,抱拳朗声道“属下孤星,未能完成楼主令,请降罪。”

他从那楼下走到楼上这短短六十八阶,每一步都在思量说辞。若是闭口不言,恐惹此人生疑,若是堂而皇之,又恐此人猜忌。还不如和盘托出,如实相告,来的爽利些。

纳兰依旧在擦拭那柄长剑,而顾醒在进门的一刹那便已然看到,只是手心紧拽后又放松,也在刹那之间。现在的顾醒,低眉顺眼,垂头丧气,仿佛在等待着那柄长剑划过他的咽喉。

那擦拭长剑的男子,一头银白长发,尘毫未染,一身白衣,未沾半点风尘。他依旧这般不急不缓,不急不慢,将那长剑收起,轻轻扯下一根银发,缠绕在食指上,仔细端详。

顾醒不敢抬头,他不知纳兰将如何问责于他,他怕若是抬头,便将身死于此。这一对天命宿敌此时居然离的如此之近。只是,一人已达天人,另一人仅是个不入流的低阶武夫罢了。

纳兰用缠绕这银发的手端起了桌案上泛着翠绿光华的夜光杯,里面斟满了殷红似血的美酒,随着拿起的一瞬,轻微摇曳。纳兰浅泯了一口,他对眼前人几乎没有任何感情,除了助他破境外,也没有过多交集。

但他在昨日让墨野去寻,不过是想试上一试,他想保全他,栽培他,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毕竟,他才不过三十出头,身强体壮,还有大把的光阴和精力用来杀伐谋划,还不是找接班人的时候。

而且,眼前人的资质,也担不起“接班人”三个字。但他隐隐有些担忧,因为这十四岁出头的小子,有他当年初入江湖的影子,所以他留下了他。

其实不过都是借口,纳兰派顾醒去龙首郡,本就是让他去送死,特意嘱咐儒老,不过想看看另外三人是否有异心。如今,只回了他一人,龙首郡已乱,虽未成事,却另辟蹊径,也算是大功一件。

所以他抿嘴笑着,望着跪在地上的少年,不发一言。而此时的顾醒心中,已满是复仇的怒火,却要拼命压抑,好让眼前人不能察觉分毫。

终于,在良久地沉默后,纳兰开口了,“那些事,我都知道了,起来吧。”

顾醒不敢有半刻耽搁,连忙起身。只是跪的有些久,加上饿极,忽觉头有些发晕。便在起身的一瞬掐了自己大腿一下。这个不经意地小动作,却没有逃过纳兰的眼睛。

只是一人有意为之,一人无心点破。

纳兰端起另一只泛着幽蓝地夜光杯,将杯中酒倒了小半在那只杯中,递给顾醒,“来,饮下,你会觉得好些。”此时手心中已是汗渍的顾醒,使劲在衣衫两侧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接过,凝望着杯中殷红,却不肯立刻饮下。

“你担心我在酒里下毒”纳兰突然开口打趣道。本是凝重的有些冰冷的空气,在这一句出口后,显得有了几分调皮地生气。

顾醒闻言后,没再犹豫,便举杯仰头饮下。一阵冲脑的后劲随即至咽喉出用了上来,呛的顾醒连连咳嗽不停。纳兰见状则是一阵畅笑。许是没见过有人喝酒还会反冲,觉着好笑。

纳兰本欲继续劝酒,忽然一个冷漠地声音至门外响起,“楼主,不知孤星有未禀报,他还顺带捉回来了两个忆楚细作。”

说话之人正是墨野,他本是抱着楚南霜走了,为何这么快就出现在此处而且他说话阴冷,对这明月楼主也没有半分客气。话语间并未一丝居功之意,反而将功劳全丢给了自己,想不明白。

顾醒双手捧着酒杯,低着头,不敢有半点逾越。而纳兰闻听门外之人言语,思量了半晌后,才幽幽地说道“你总是要在关键时候扫我的兴吗这种小事你全权处理即可,无需来报。”

门外之人闻言并没有推门而入的意思,而是冷哼了一声,随即翻身下楼而去。纳兰似有些恼怒,却发不出来,只是冷笑了几声,便也不再言语。

此时顾醒捧着夜光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僵在了当场。纳兰已经对眼前的小子失去了兴趣,忽又想到了什么,便继续说道“忆楚细作就交予那人处理,你且去看看,刚才西城门那处面摊,发生了什么事。”

顾醒闻言如蒙大赦,便将那夜光杯小心放下,抱拳领命而去。待顾醒走出二层楼,纳兰才走到桌案正对的墙前,敲了敲。

那墙后忽然响起了一阵悦耳的女声,“师父,有何吩咐”

纳兰许是刚才被讥有些心情不悦,但闻听这女子言语后,又恢复了那温柔嗓音,“局中人已归,你可以出关了。”言罢,墙后便陷入良久的沉默。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那女子才悠悠然地说道“师父已是决定了”

纳兰此刻没有本分犹豫,依旧柔情似水“去吧,别忘了我交办的事情就好。”不知这女子对纳兰有何重要之处,就连语气重一些都不舍得,怕惹女子恼怒。

而那墙后之人,在纳兰话语说完后的片刻,才从那本是密不透风的墙壁上,凭空开了个口子,慢慢钻了出来。

这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但却已出落地亭亭玉立,披肩长发乌黑发亮,宛如那点缀星辰的夜幕。一张清冷地面容,却跟纳兰有几分神似。只是那张俏脸实在过于特别,用那不足两寸的玉掌,就能完全遮掩,不露分毫。

一双明眸,扑闪扑闪,惹人怜爱。还有那娇俏地鼻尖,多一分太傲,少一分太娇,如此恰当,仿佛经过精确计算一般。还有那轻启朱唇下的皓齿,如那极北之地,霜雪下的珍贝,反射着透窗而入的明媚。

若说这面容已是倾国倾城,那这婀娜身段更衬的她出尘脱俗。不似那思烟矫揉造作,却比她多了几分俏皮可爱。不时楚南霜那样冷若冰霜,却从骨子里透着高贵和雍容。

挺拔地身姿竟是比那七尺男儿不妨多让,一身薄甲更衬英姿飒爽。还有那悬于腰间的一刀一剑,那短刀别在左腰,刀鞘布满蟒纹,却不显狰狞,有墨紫色宝石点缀其上,凭添了几分雄浑之气。

那刀柄并非寻常样式,不知被哪位好事工匠打造成了朱雀雀嘴,一颗璀璨红珠点缀其上,让整柄短刀让人一眼难忘。而那柄长剑这显得普普通通,除了用红绳缠满剑鞘外,便只有那剑柄上刻着一个“凌”字,再无特别之处。

跟那柄短刀比起来,更是相形见绌。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步步为棋 乱唐诡医第一百四十一章步步为棋只是无论是那朴实无华的长剑,还是那把极尽奢华的短刀,都无法与女子天人之姿相比,不过是点缀的饰品罢了。女子缓柔踱步,走到纳兰近前,用稀疏平常地语气问道“师父可还有何吩咐”

纳兰本是不断转着夜光杯的手,恍然停顿了片刻,又不急不缓地转了起来。嘴中蹦出了六个字“若不从,则杀之。”女子并未有片刻迟疑,仿佛这句话跟吃饭睡觉一般理所当然。

只是忽而掩面娇笑道“师父多虑了,我从未失手。”纳兰沉默地点了点头,像一个垂垂老矣的阿耶,在对即将出远门的孩子嘱托着。

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却不曾说出口。女子不再等待纳兰的言语,挺直了身子,便要推门而出。纳兰忽又想到了什么,开口叫住女子,“这个面具,你戴上。”

纳兰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笑脸面具,递给那女子。女子并未有丝毫犹豫,接过戴在了面上。纳兰随即又说道“你的面容,不能示人。”

说完便缓缓坐回了桌案前,再次将那柄长剑拔出,擦拭起来。

女子不知道,师父今天为何这般多言,又这般多愁善感。自相熟后,师父从未这般失态,难道仅仅是因为那“局中人”还是说,是因为自己将要离开

女子本是平静如湖面的心境,不知何时被抛进了一颗小石子,荡起了阵阵涟漪。一浪一浪拍打着心岸,冲到心上。她的心思纯粹,纯粹到只有生死,没有感情,此时却因为师父的反常而有了些许疑惑,感情到底是什么呢

她虽有疑惑,却立即将这疑惑抛诸脑后。想不通的事便不用去想,这是当初第一次见师父的时候,送她的一句话。只是这句话在怎样的场景里讲出,已经想不起来了。

当女子准备回望时,那扇本是虚掩的房门已经彻底关上,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横跨在两人之间。她不知道,当她迈出这道门后,便已入了江湖,跟曾经的庙堂,有着天壤之别。

纳兰本是一个无情的人,无情的人才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正如他现在将要干的事一样。他在布一个局,一个天大的局,他要将所有人纳入局中,却让这些人浑然不知。

每一个人都身在局中,却以为自己才是那执棋之人。可悲可笑可叹

但纳兰不那么认为,他一早便已深入局中,只是在寻求脱局之法。如今,云澜身死,留下诸多隐秘。而葛老虽销声匿迹多日,却暗中干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勾当。

那日皇城内殿中,李存勖这般咄咄逼人,都未激他露出足以撕扯掉猎物喉咙的嗜血獠牙。还有那一直默默注视着他们的高府家主,和他身后的都城禁军,依旧摇摆不定。

这些明暗势力盘根错节,还有一众乱兵在后唐各处虎视眈眈。后周此时已然开始攻城略地,而忆楚,则隔岸观火,伺机而动。而他要做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就这么简单,有些事情,就是因为太简单,所以很难办。往往就那么一句话,便要付出千般努力,还不能达。

纳兰不是一个甘心只在江湖的人,他一手构建起的明月楼,为的就是在后唐站稳脚跟。当他有了一方立足之地,便反手斩杀一手提携他的“大哥”顾闫勋,还有那一众“朋友”。

他什么都可以舍弃,唯独不能放下对权力的执念。这是根植于骨髓里的,随着岁月流淌,从未枯竭。当他用霹雳手段吞下后唐江湖时,便是振臂一呼,搅乱九渊七国的时候。

若非早在十四年前,就已做好全盘谋划,是万万不能反叛“大哥”的,曾经那般珍视自己的“大哥”。可又能怎样,往事如斯乎,一个人太过贪念过往,反而显得小家子气,难成大事。

他,明月楼主纳兰,天生就要成就一番雄图伟业,这是与生俱来的宿命。

命由天定,事在人为。

所以,他派出了他最得意的弟子,虽是抢来的,但又有何关系,能成事就好。况且,她从未让他失望过,这一次,也不会。

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此时已然出现在那一堆看热闹的人群身后,正在望着那散落一地,被鲜血染红的面汤。还有那面汤里,滚出的一颗颗球状东西。

而那“局中人”,此时也混迹在人群之中,只是不知有一人,正在密切注视着他,就像在看一件精雕玉琢的工艺品,兴趣盎然。那群百姓在这“半截面摊”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众兵士无论如何驱赶,皆是无动于衷。

要知道,他们都在这附近的街坊百姓,每日来往跟这面摊掌柜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时不时打声招呼,唠两句嗑。怎料,今日这面摊已然是开不下去了,掌柜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就在人群一阵涌动,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时候,有刚才赶巧路过的走商贩子拉着旁边伙计的衣袖问道“可是那卖面的掌柜”

“谁说不是呢不知为何在那面汤里,下了那么多,咦说不得说不得,都煮融了。”说着那人又是一阵干呕。旁边有人听闻,便也凑了上来,扯着嗓子小声说道“听说掌柜在这做这档子营生都有几十年了,若是这么算起来”

他这话说的虽然略带讥讽调笑的意味,但说着无心,听者有意,众人又是一阵长吁后,齐声干呕了起来。那队兵士实在没了办法,便齐刷刷地拔出雪亮长刀,朗声喝道“官家办案,还不快些离开,莫不是想喝上一口”

这半严肃半戏谑的话一出口,那群心理素质不好的邻里街坊便一哄而散,还有一小撮仿佛“围观”钉子户的街坊,依旧聚而不散,仿佛不看出个所以然来,决计不肯离开。

而此时人群已然散了大半,顾醒也在观察着这些剩下来的人。他们看起来虽是普通围观街坊百姓,可事实上却没有那么简单。

有的挎着菜篮子,垫着脚,拉长着脖子使劲往那“半截面摊”张望着。虽穿着粗布麻衣,一副本分模样,但那踮起的脚跺明显有别于常人,显得粗大异常,看来是走下三路的高手。

还有那吧唧吧唧嚼着香叶,眯着眼一脸慈祥的老大爷,那背在身后的双手,却满是老茧,从那刀砍斧劈地裂纹中,便能血腥气。况且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一颗颗圆滚滚的东西上面,而是饶有兴致地望着那群兵士,不知在盘算什么。

还有那风度翩翩地书生,轻摇折扇,面色如常。非要强装害怕,一副想为逝者强出头的做派,可奈何自己身板单薄,被旁边的小丫头拉着,也就泄了气。

最不打眼的便是那小丫头,梳着马尾辫,一副天真烂漫地模样,可顾醒却从她那折射着幽蓝色光芒地指甲上,看出了那么点端倪。这明显是淬了剧毒,若是不小心碰上,非死即伤。

而将这帮人好巧不巧地凑到了一起,就为了研究一个杀人熬汤的老头,在顾醒看来,绝非如此简单。而纳兰让自己来暗中调查此事,也绝非好奇而已。

当顾醒侧身望向一旁的时候,那一身寻常江湖人打扮,却带着一张笑脸面具的女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倒不是这女子有何特别之处,只是那腰间左右悬挂的佩刀和长剑,太过扎眼,想不注意都难。

那女子似乎注意到顾醒正在望向她,微微颔首算是礼貌招呼,便也不再搭理,继续看向那“半截面摊”的办案现场。一众兵士并未探查,只是将此处围了起来,似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一名骑着银色鬃毛骏马的女子扬鞭而来,待翻身下马时,顾醒才看清,来人正是都城禁军统领高承英。只是让顾醒好奇的是,堂堂禁军统领,手握赤甲傀儡的高承英,何时管起内宫外的事情来了。

此念一起,顾醒这才想起许久没见的高潜展,不知她还好吗而在思绪另一头,也有这么一个人儿,在思念着顾醒,一刻都未停歇。

高承英翻身下马,立刻被滚烫地血腥气息所笼罩,而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蹲下身,仔细观察起这一颗颗东西来。

待起身问向那一众兵士,皆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是说此处有一家数十年的老字号面摊,不知为何今早便发生了这档子怪事,掌柜也不见了踪影。

高承英听罢,心中一沉,正欲翻身上马,便瞧见这一众“普普通通”的武林高手。便笑着抱拳说道“各位受累,烦请告知各位的老大,这里的事不是他们能参和的起,参和得了的。若是要横插一脚,那便悉听尊便。只是奉劝一句,小心夜晚风大,吹断了头。”

说完便翻身上马,临行前意味深长地望了顾醒一眼,仿佛有话要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顾醒本欲追问,但高承英已调转马头扬长而去,留下一地烟尘。那一众“普通百姓”,闻言一哄而散,跟刚才那群人没有半分区别。

第一百四十二章 莫语零陵 乱唐诡医第一百四十二章莫语零陵顾醒被那疾鞭驭马而去的高承英搞得灰头土脸,本欲转身开溜。当他抬脚欲走时,一众“普通百姓”早已消失无影无踪。而那一众兵士正巧找不到人撒气,便指着顾醒说道“嘿,那小子,过来。”

顾醒本欲装聋作哑,浑水摸鱼。却不料被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轻轻一推,便往前一个踉跄,摔跪在那一众兵士面前。本是暖春时节,年关刚过不久,突然有被人行此大礼,任谁都有些无福消受。

那一众凶神恶煞的兵士,为首一人向前跨出一步,一把揪住顾醒领口,将他拽了起来。顾醒本不愿生事,不过是来瞧个热闹,探听个虚实,谁知道会惹上这般麻烦。

觉着呼吸渐渐跟不上的顾醒,只能暗中运转内劲。同时双手双脚扑腾,让那兵士赶紧将他放下。不知是看出了端倪,还是心思细腻,一名兵士走上前在那为首兵士耳边说了几句,大致意思就是此人或与高统领有些渊源,莫要开罪。

那名兵士连忙将顾醒放下,拍了拍那已经被揪的有些皱痕的领口,赔笑道“不知您跟那高统领可否相识,来此处有何贵干啊”

这一句本是试探,也算验证那兵士的猜测。顾醒本不愿横生枝节,但看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一副事不关己地做派,便双手叉腰,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我乃高统领远亲,高家二公子的表兄。”

说完便抬眼斜撇着一众兵士,本是将信将疑的众人,被顾醒这一番话哄得是一愣一愣。正想阿谀奉承,便被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出言打断。

若说是寻常女子地寻常言语,恐怕在这么微妙的时刻无人在意,也无人关心。可她偏偏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魔力,还有那面具下的声音,宛如九天仙女弹奏的音符,只因天上有,人间哪的几回闻。

顾醒屏息凝神,在刚听女子言语时便察觉到异样。这女言语间,竟然夹杂着佛门“摩柯无量”,有摄人心魄的作用。若不是当年缠着不通和尚讲经,恐怕着了道都不自知。

而那本是一众谄媚神情的兵士,早已陷入那娓娓道来的“潺潺涓流”中无法自拔了。任凭顾醒如何打断,那女子全然不理,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道“各位官家老爷,切莫听信此人缪言。”

那为首兵士显然已陷入一种幻境,对眼前笑脸面具女子言听计从。便又恢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指着顾醒鼻子喝道“你敢诓骗本军爷”

顾醒已是懒得辩解,伸手从怀中摸出那日高潜展赠与他的古朴令牌,并递予那兵士。那兵士狐疑接过令牌,顾醒顺势点在那人手腕处,破了这“摩柯无量”。

笑脸面具女子全然不觉,仿佛对顾醒的反击漠不关心。而那兵士接过令牌,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不知是高府公子,小的刚才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顾醒一把夺过那古朴令牌,用一种质询地语气问道“先起来吧。我且问你,这处发生了何事”

那兵士如蒙大赦,还不自觉地瞟了那笑脸面具女子几眼,才唯唯诺诺地说“此处本是都城一家老字号面摊,摊主在此经营数十年生意,口碑一向极好。那一口高汤调出来的生椒牛肉面,深受街坊的喜爱。”

说着还用手指了指那散落一地的东西,和那早已浸如地面青石板的淡红高汤。顾醒顺着那兵士指向望去,顿觉胃中一阵翻涌,便奔至一旁大口呕吐起来。胃中本就空无一物,只是那胃酸水混杂在哈喇子中,吐了一地。

待缓和了些,顾醒才扭着头慢慢走了过来,说什么也不敢再看那一地的东西。若说刚才冒着升腾热气,瞧得并不是那般清楚,此时热气散尽,便有了眼前的景象。

若说有多恶心,到不尽然。本是用以满足口腹之欲的面食,此时却混杂在一堆被炖煮的肉耙骨烂的泛红汤汁里,还混杂着刚才食客吃剩的残羹冷炙,显得格外惹眼。

尤其是那热气消退后,那一堆东西散发地阵阵肉香,让本就没有吃早食的顾醒胃中又是一阵翻腾。而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却全然无畏,反而饶有兴致地望着那堆东西,仿佛能瞧出什么端倪。

顾醒听了为首兵士讲述,不觉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能不能讲重点,我不需要了解有多好吃。呕我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兵士约莫三十七八,一脸胡茬子显得有些沧桑。但那三角眼却将那狡猾暴露无遗。此时听见顾醒略有不悦,凭借多年马屁功夫,便又迎了上去。

“小爷有所不知,这家面摊名为半截面摊,摊主名为掌柜”。那一锅乱炖便是他的杰作,只是刚才有人来报,周遭还死了三个,皆是被利器一招毙命,死的过于蹊跷了些。”那兵士摸着胡茬子,略作高深地说道。

顾醒老成持重地咳了一声,那兵士立马舔着脸凑了上来,等待着顾醒的吩咐。顾醒思量片刻,还煞有其事地瞧了那笑脸面具女子一眼。可奈何,那女子对他全然没有半分兴趣,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地东西上了。

顾醒自觉无趣,便开口询问道“那几人是死于何种利器之下”

“筷子,应该是筷子。”那为首兵士思量再三,才笃定地说道。

“筷子筷子也能杀人”顾醒半询问半自语地说道。还未等那谄媚兵士接口,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开口言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按照此理,万物皆可为利器。”

顾醒闻言略略点头,忽觉不对,又连忙摇头,“你怎么能断定,是筷子有何凭证”顾醒本就对着女子有些生疑,刚才那众“普通百姓”哄散而去,她并未离开。

那一地狼藉,连他都不敢直视,可这女子却看得津津有味。还有那“筷子杀人”,仅凭为首兵士的一面之词,还不足为信。

女子并未恼怒,反而向前走了几步。那一众兵士立马持戟而立,要阻拦那女子去路。顾醒眼见女子似有所发现,便对那为首兵士使了个眼色,那兵油子何等察言观色,立刻训斥那一众兵士。

有几人略有不满,还被那兵士一顿暴栗敲头。那女子走的不快,却也不慢。只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地上散落的狼藉,径直走到了那往外露出的“半截面摊”。

就在顾醒准备出言嘲笑的时候,那女子拿起一个筷筒,开口说道“按照后唐律,摆摊卖食必碗筷,碗筷每日清洗,保证食客用的放心。而这筷筒更有讲究,一桌坐四人,一人一双,五轮为限,必有筷子二十双,也就是四十只。”

顾醒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示意女子继续说下去。女子并未理睬顾醒,反而又拿起另一张桌子上的筷筒说道“这里面就恰好有二十双。而这里面,却只有三十七只。”

顾醒此时才恍然大悟,那凶手必是随手抓了几只筷子,便行凶杀人。想到此处,顾醒不禁问道“那为何不将这一筒筷子全部拿走或是砸烂混淆视听”

那笑脸面具女子拿着那筷筒,径直向顾醒走来。顾醒不知她要作甚,便连忙往后倒退。那女子忽然从那筷筒中抽出一只筷子,随手见筷筒放在一张将倒未倒的案桌上,猛地直插顾醒咽喉。

顾醒在此时分明感受到一股凛冽地杀意蔓延,但那筷子在离他喉咙只有半分时,便停了下来。两人身后的一众兵士,早已要扑将上来。待那女子扭头看去,便被吓得节节后退。

顾醒此时心中暗骂,“后唐有你们这群孬兵,不乱才怪。”那女子随手给了顾醒一巴掌,将他抽的眼冒金星,顾醒捂着重伤未愈的下颌,怒喝道“你作甚”

那女子突然浅笑,“没什么,就是想让你见识下,筷子如何杀人,筷子杀人有多方便。我若是那掌柜,也会如此。只是此处乃是我经营多年的心血,所以我只拿走几只筷子,却不愿将这一筒拿走,现在你明白了吗”

顾醒连连点头,此时已是退无可退,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分明又一阵幽香从女子身体中透出。那女子忽地又往前凑了一步,开口说出了一句顾醒终生难忘的话,在往后的岁月里,这句话便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绕在顾醒耳畔和心上。

女子幽幽地说道“莫要与零陵香。”

顾醒不解其意,却不敢再问,只是凝视着女子面具下的双眼,突然有一种想要揭下的冲动。还未等顾醒有所动作,女子却已然抽身而回。反身面对一众兵士,丝毫不惧。

那为首兵士此时吆喝道“小哥,你可有受伤我们兄弟几个今天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护你周全。”

顾醒此时被这一句“恰逢时宜”地邀功,彻底气笑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笑拔刀 乱唐诡医第一百四十三章一笑拔刀怎料这笑脸女子“顺势而为”,猛地抽刀出鞘,再收刀回鞘,前后不过微末光景,就连在其身后的顾醒都没瞧个明白。但那为首兵士的长戟,已然应势而断,切口整整齐齐。

那长戟在笑脸女子收刀回鞘的瞬间,便出现了一点端倪,随着那为首兵士正要有所动作,便被这轻微动作出发,从戟身处一分为二,出现一个光滑如镜的切面。

那为首兵士顿时愣在当场,下一刻才恍然扔掉已断成两截的长戟。随着长戟落地,那兵士的头顶开始渗出血迹,慢慢地从头顶顺着眉心,到鼻梁,然后是人中穴,再到咽喉,都开始渗出血迹。

这种死法是没有痛苦的,如果出刀够快的话,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断了气。但这种死法也是极其痛苦的,若是出刀足够快,那么便能抢在人死前将所有痛苦传递到全身,随着那溢出的鲜血,感觉生命在瞬息间流逝。

很显然,那兵士正在感受第二种,也就是那极其痛苦的死法。这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出刀不可谓不快,收刀不可谓不利。可就是这般的刀法,世上也再也寻不出第二人。至少,当下后唐都城中,没有。

顾醒已经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地气息,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人是冲着他来的,而且是来杀他的。那么为何此人刚才不动手,而现在,在如此局面下,反而先行解决了一个后唐兵士

她难道不知,此举若被天狱司知晓,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但,如果她不怕呢或者,她就是故意的。

顾醒已经明确双方的实力差距,还有对方的意图,可不知的是,为什么要杀自己他才从龙首郡折返不过数个时辰,难道都城内明月楼的敌对势力就已收到了消息

顾醒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便萌生了溜之大吉的念头。此时又这帮“好兄弟”来兜着,自己也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怎料那为首兵士扑通两声跌落在地,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因为他被人从中一刀劈开,整整齐齐,就连多余地血都没有流出半滴。

只是,此时地上的他居然还未断气,两边身体拼命地想要合拢,却已是不能。

而那剩下一众兵士,早已将之前的“豪言壮语”抛到千里之外,而半身下的双腿,却在此时不听使唤起来。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仿佛突然对这群“忠义之士”失去了兴趣,缓缓转过身来。

这女子并未如刚才那般转身,而是先将左脚往后挪,又用右脚来绊住左脚,在不可抗逆的驱动力下,从下至上将身体扭曲了过来,似故意吓唬顾醒一般。

那双面具下的眼睛,充满了嗜血地贪婪,跟刚才完全判若两人。

顾醒此时已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姑娘,我可没有得罪你,我不过来查探情况,何至于此”

那女子却是冷笑起来,轻轻拨动那柄刚刚出鞘见血的短刀,那刀身上的蟒纹仿佛活了过来,游走不定。顾醒瞧着一阵头皮发麻,只听那女子轻柔哼道“你听了那句话,便得死。”

顾醒心中一炸,暗骂道“我今天是过庙没烧香,还是敬神没添油,怎会惹上这么个煞星没道理啊。”那女子似听见了顾醒的低语,接口说道“无关神佛,只问吾心。”此言一出,顾醒更加疑惑,便边退便问道“何解”这边言语拖延,反手还在给那女子身后一众兵士打手势,示意他们赶紧去天狱司搬救兵。

顾醒虽对着都城的衙门没啥好感,或许是本就不熟的缘故。自来到都城便一次都未去拜访过。只是从冥尊、纳兰和葛老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

虽说如今城外兵荒马乱,但城中依旧秩序凛然。禁军管皇城内的要务,而城中百姓和江湖中人安危,便是那天狱司的职责。

如今,本是一桩凶案在前,而这凭空冒出的女子不分青红皂白便已斩杀一名在册兵卒,若是容忍此人打开杀戒,那后唐威严何在颜面何在

那众兵士瞧见顾醒拼命示意他们快些去搬救兵,自知留在此处也是个累赘,便慌不择路地往那城中跑去。只是为了安全起见,便分散而逃。

也许,他们在都城养尊处优惯了,已经失去了锋利地獠牙,亦或是本就是纸老虎,被一刀两断也是情理之中。顾醒此时已如落入冰窖之中,那女子步步紧逼,却没有丝毫动手之意,只是饶有兴致地瞧着他。

瞧着他,这张风尘仆仆沾满血污的脸。

顾醒这才想起,自那夜血战之后,自己已是有两夜没有合眼,而且头上包着破布,满脸血污都不曾擦拭。而在面对纳兰时,纳兰竟是没有丝毫诧异,仿佛对他的遭遇漠不关心。

而那半路碰上的前辈,却对那两名忆楚细作格外上心。此时有人瞧着自己,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身狼藉。

顾醒心中打定主意,便开口说道“不知姑娘可否容在下先洗把脸”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听到顾醒的话,似有些愣神,半晌后才缓缓将那短刀推出鞘些许,有些怅然地问道“你在侮辱我”

顾醒此时心中已经炸开了锅,这都哪跟哪啊我就来凑个热闹,你就要杀我,我哪里招你惹你了顾醒再也不敢低语,但心中依旧骂声不绝。

此时那女子又将短刀推出半分,顾醒连忙跪地求饶道“女侠饶命啊。”顾醒此时除了拖延时间别无他法,只能舍弃那半吊子的尊严,先稳住局面再说。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地马蹄声行来,本已扬鞭而去的禁军统领高承英,手拿告示,领着一队赤甲兵士赶来,正巧看见眼前一幕。

本是跪倒在地的顾醒,此时仿佛瞧见了救星,立马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高承英面前,一脸衰相。禁军统领高承英虽说对顾醒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况且有高潜展的那层关系,倘若以后能攀上她们高家,还说不定。

便扬鞭将顾醒拦在身后,又挥鞭指向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喝问道“人,可是你杀的”

那女子缓缓将短刀回鞘,双手行那合掌礼,不卑不亢,“刚才不是,现在是。”高承英闻言便翻身下马,抽出腰间佩刀,向前一步,再次喝问道“你可想明白了,我且再问你一次。人,可是你杀的”

女子这次没有言语,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抛给了高承英。高承英接过令牌,狐疑地望了那女子一眼,再看向令牌,不觉一惊。

顾醒躲在一队赤甲中观察着眼前的一切,眼见那女子收敛了杀意,才堪堪松了口气。高承英将令牌抛回给那女子,语气缓和了几分,“劳烦,下次若是再遇见这等事,切莫下此狠手。”

女子点了点头,高承英这才回身举鞭,“包围此处,闲杂人等,一律清退。”

那众赤甲起身喝道“领命”。随后便迅速将这西城门处的“半截面摊”包围了起来,并将顾醒一把给丢了出去。而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却依旧站立不动,却无人驱赶她。

顾醒不解,望向高承英。高承英见此间事了,便快步走到顾醒身边,顿下身来,暗语道“她是天狱司的人,你自求多福。”

顾醒此时彻底懵了,天狱司这都城内最神秘也是最令人闻风丧胆的衙门要知道,天狱司司首柳轻眉,深得国主李存勖的信任,并委以重任,给予生杀大权。而她麾下四名典司亦是真人不露相,只闻其人,不见其真容。

莫不是自己这般运气,刚从龙首郡回来,便又惹上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还未等顾醒想明白,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便挪步到顾醒近前,只是碍于高承英的身份,没有越过雷池。但还是幽幽地说道“我已给足明月楼面子,你若再要生事,休怪我不客气。”

顾醒已是哑然,有种吃了颗“绿头苍蝇”卡在喉咙中,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的窒息感。只是他若知晓,这女子乃是纳兰的唯一亲传弟子,恐怕会被气得,当场去世。

这是这种身份秘辛,怎会这般简单被外人知晓。就连那长期混迹在都城达官显贵,和江湖中人间的高承英,也不曾知晓也这么一号人物。只是那块令牌,在天狱司也是独此一块,做不得假,上面有那人归属特定的记号。

在这世上,还没有人能仿制天机匠人的亲手做的东西,若是有,那也是他自己做的。只是这些年天机匠人隐匿于江湖,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所以这块令牌,才显得独一无二,弥足珍贵。

所以,拿着这块令牌,由不得高承英不承认。而那女子又接着说道“柳司首已有要事出城,此间事,全权交予我负责。这件案子,我接了。”

这话语里充满了不容置疑地意味,虽说着女子看着年纪不大,却是胆量不小。居然敢当面跟禁军统领高承英叫板。要知道,此人在都城已是名声在外,背地里传闻,高承英有赤甲七十二,杀人不眨眼。

尤其是那威逼利诱的手段,令人毛骨悚然,只是这些顾醒并不知晓罢了。在他眼中,高承英不过是高潜展的家姐,还有个护短的家姐。

而高承英的诨号,恐怕比她名字更响亮。那便是,“铁面阎罗”。

而这位带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却没有丝毫退让之意,反而有压她一头的意味。高承英此时已然隐忍不发,她还未摸清此人路数,而这本不是自己的管辖范围,若是越俎代庖,恐落人话柄。若是传到那位耳朵里,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况且,那件大事谋划在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如是想,便冷言冷语道“那便有劳典司凌大人了。”说完便快步走到马前,翻身上马,只是走时还撂下一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不妨之言。”

说完似又想到了什么,扭头望向顾醒,“对了,小子。有空来我府中坐坐,有人很想你。”说完便爽朗大笑,领着一队赤甲兵士,扬长而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化险为夷 乱唐诡医第一百四十四章化险为夷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并未言语,只是行合掌礼往前一恭,直至高承英及那队赤甲消失在西城门外,才收回手来。一旁急不可耐地顾醒本欲张口说些什么,奈何高承英走的实在“匆忙”,却是没来得及开口。

在顾醒看来,所谓“越俎代庖”不过是句“事在人为”的托辞罢了。若不是眼前这杀人不眨眼的女子有官职傍身,那高承英绝不会如此权衡谨慎,本已控住的场面,岂会拱手让人

但就是这层“皮”,让诸多行事皆需深思熟虑,反而没了江湖人的那种潇洒不羁,随性而为。庙堂,终究是高高在上的“阳春白雪”,而江湖,始终都是那般接地气的“下里巴人”。

哪有什么雅俗共赏,都是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糊弄世人的诳语罢了。倘若现在,天狱司典司大人一刀将自己给劈了,恐怕也无人敢治她的罪。

但若换做江湖中,必然是一场场血雨腥风,不死不休的鏖战。谁还没有几个过命交情的兄弟朋友呢谁还没有依仗的门派靠山呢

但在庙堂面前,都算个屁。

没有什么是可悲的,人活一世,本就没有公平可言。若是有,那只能用实力说话。但在绝对权力面前,实力又显得如此鸡肋。

正如现在的顾醒,弱小又无助。他身后是后唐最神秘也是最具实力的明月楼,可在天狱司面前一样被碾压地抬不起头来。而他四阶上品实力,对方却是深不可测。

那一跪,无关尊严,只为活命。在此间要想活下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身前身后名”

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此时已双手环抱,望着发呆的顾醒,一言不发。顾醒冷不丁地瞥见那“煞星”正看着自己,又是一阵本能的面部肌肉痉挛,那双因为长途奔袭而被磨破的草鞋,此时也“无可奈何”地露出了三根脚趾,无助地反复蜷缩着。

两人就这般僵持在当场,谁也没有想要进一步的“冲动”。在顾醒面前的是,一道万丈深渊,而在女子面前的是,一只随手可灭的蝼蚁。

这时,那一众跑去搬救兵的兵士,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瞧见顾醒还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皆是目瞪口呆。要知道,他们逃走的时候,女子那短刀已然出鞘数寸,而这已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为何还未血溅三尺

其中一名兵士高呼着喊道“典司大人,就是此人,她不分青红皂白便斩杀了我们什长,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那一众兵士身后,有一人手持拂尘,头戴发冠,一身浅绯色官服上,竟有银线描纹。而那腰间悬着的,赫然是那朝堂独有的银鱼袋。

待此人从那众兵士身后走上前来,顾醒才看得分明,此人身高约莫八尺有余,除那不离手的拂尘,腰侧还斜插着一根玉笛。只是此人面上同样戴着面具。

不同于笑脸面具女子,此人面具做工极其考究,黑色绸布打底,用银线勾勒出了一只吊睛白额老虎,虎口处便是那人的左眼。

而这面具却偏偏只遮住了上半张脸,而那下半张脸上分明挂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这双唇也过于清冷了些,微微有些发紫,衬着此人有些蜡黄的皮肤,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却不以为意,只是双手环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当那戴着面具的天狱司典司大人看到那女子时,顾醒明显察觉到此人嘴角抽动了一下。只是这细微动作过于细微,不易察觉罢了。

那典司大人轻掸拂尘,行叉手礼,用一种浑厚嗓音说道“不知凌副司座也在此处,鄙人唐突了。”顾醒从这句不咸不淡地“问候”中,嗅出一丝不对付地气息。

但此人明显官阶低了笑脸面具女子一筹,不然也不会这般故作恭顺。但可见此人心中不服,若是此时能攀上关系,那便能对着“煞星”有所牵制。

顾醒心所意动,立马小跑到那来人面前,抱拳朗声道“在下乃是明月楼锦鼠孤星,来此调查半截面摊惨案,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怎料这来人对顾醒言语置若罔闻,只是盯着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女子,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女子见顾醒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觉有些好笑。只是那面具遮住表情,瞧不真切。但女子随即接口说道“这位大人身份尊贵,岂是你一只小老鼠能够高攀的对吧,李大人。”

“此人姓李”顾醒小声嘀咕,心中一惊。虽说唐朝已亡,乱世天下。这后唐依旧遵循唐律,对国主姓氏也是忌讳非常,寻常人连说都不能说,更何况还是冠以李姓此人莫非是那李唐后人不成

那手持拂尘,戴着吊睛白额猛虎面具的李典司,双唇一抿,却不动怒。只是依旧用那平淡无奇却浑厚地嗓音说道“凌副司座说笑了,我不过一个旁系臣子,怎敢与后唐李氏相提并论。只是既然碰上了,我还是得把事情说清楚。”

被称为凌副司座的女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顾醒瞧着这女子年纪跟自己一般大,却已是身居高位,还有这等城府,果肉后唐用人不拘一格,人才济济啊。

李典司上前一步,再行叉手礼,将尊卑贵贱拿捏的十分得当,虽说心中不喜此人横空出世夺其副司座之位,但还是隐忍至今,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不满。

但任谁都能瞧出来,这位李典司,或许比这位凌副司座,更适合天狱司副司座一职。

只是这表面看来,却不知背地里还有多少阴谋算计。顾醒对眼前两人之间的恩怨全然不知,他只知道,若不能紧紧抓住这位李典司,那自己恐怕活不到晌午。

李典司收回了手,一副傲然模样,“凌副司座,你且听好了。柳司座临行前吩咐,让我尽心尽责辅佐于你,可不是让你如此罔顾法纪,胡作非为的。况且此时还有明月楼的朋友在场,你这般乖张,莫不是置天狱司的颜面于不顾”

顾醒心中暗叹,“好一句罔顾法纪,若不是自己只是一个明月楼的外人,说不得要为李典司的这番言辞恳切拍手叫好。”

字字诛心。

可那凌副司座依旧无动于衷,只是撂下了这么一句,“李典司,为臣者,当有为臣的样子。此事我可以不追究,但若你敢再犯,我定斩不饶。”

那位李典司此时已是气得双唇发白,手中拂尘微微颤抖。拂尘上的须发根根炸裂,看来已是隐忍到了极限。顾醒也不曾料到,这位凌副司座竟然自持身份,反将一军。

这一句“定斩不饶”几乎断了李典司的所有后路,两人本同朝为官,还分属同宗,此时却要同室操戈,不免让外人看了也胆寒。

顾醒只道这凌副司座杀伐果断,怎料还如此伶牙俐齿。这般年纪就如此凶悍,若在等几年,恐怕便能天下扬名,无人不知。

顾醒怎会料到,自己心中一句无心谶语,竟能一语中的,那位凌副司座,多年后可谓是独步天下,让人闻风丧胆。

未等那李典司继续开口,凌副司座便扬手淡然说道“那就烦请李典司回去,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这里的小事,就不劳烦您操心了。至于这位明月楼的朋友,我还有些事情要问他,就不拘礼相送了。”

顾醒闻言再次如遭钟撞,脑袋轰然炸裂。而那来时云淡风轻的李典司,此时竟是被气得七窍生烟,虽遮住了半张面容,却掩饰不住那满脸怒容,转身拂袖而去,全然没了那一身仙风道骨,也损了那一身官服气运。

当凌副司座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顾醒身上时,顾醒才从最初的希望中慢慢转变为绝望,满脸不知所措的表情,让人既心疼又好笑。

只是那暗处还藏匿着一个人,正在默默注视着面摊外的一切。此人身着一身素服,遮住面容瞧不清楚,正是那多日不见的冥尊。只是他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知晓顾醒今日回都城。

或许是一直在白琊处,恰好碰上那两个来投奔的“沦落人”,才赶来看一看。没想到,还有一名棘手的“刺头”也在这里。只是这女子她很熟悉,却不着急出手道破。

他想看看,这顾小子要如何将这场死局变成生局

人只有在濒临绝境的时候,才能爆发出最大的潜力。而他自己,正是如此,不然怎能活到今天而那女子亦是如此,不然怎能在明月楼中,纳兰身旁,夺取这般造化。

未等顾醒开口,凌副司座便抢白道“正式认识下,我姓凌,双水出茯苓。我名零陵,无根坠九渊,无一不归陵。我只说这一次,记住了吗biqux”

顾醒木然地点了点头,他此时明白,记住便能夺得一线生机,便一字一顿地回道“凌零陵”

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凌副司座,突然温柔地说了一句,“叫我零陵就好。对了,若是你再听见那句我悄声告诉你的话,便是我要杀人的时候,你最好躲远些,要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这般威胁用如此温柔的嗓音说出,让顾醒不寒而栗。心中默默记下,“莫要语零陵香。”

零陵突然上前,用短刀刀柄抵住顾醒胸口,小声说道“别说漏嘴咯。”说完便掩面轻笑起来。

顾醒连忙摇头,忽又重重点头。女子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自此,你便跟着我,一起来查这件奇案”。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客串仵作 乱唐诡医第一百四十五章客串仵作“你不杀我了”顾醒一脸劫后余生的长吁短叹后,莫名多嘴问了一句。

“我为什么要杀了你我看起来那么喜欢杀人吗”凌零陵面具下的脸,突然诡异地抽动了下,手也缓缓放在了那腰间刀柄上。

顾醒连忙摆手辩解道“哪有,是刚才那人着实可恶,死了便死了。姑娘心地善良,怎会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当顾醒还在为他这一段“巧舌如簧”暗自感叹时,那零陵又将那柄短刀往外推了几分。

顾醒此时突然正色道“凌姑娘,我最后说一句,我说完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此言罢,那脸上分明写满了慷慨赴死的决绝。

零陵有些嗔怒,“叫我零陵,这句话我不会再重复一次。或许,你也不会再听见第二次。”

顾醒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那额前的汗水混杂着干涸在脸上的血迹,一起滑入了顾醒已沾染尘埃的眼睛,一阵辣眼地刺痛突然其来,而他却不敢眨眼。

只是嘴唇蠕动着说道“零陵姑娘,你爱干嘛干嘛,但在下希望能不能不要以这种手段,时刻提醒,生命为重。”这声音略显地有些卑微,且还少了几分底气。却用那不容置疑地口吻说出,显得多少有些滑稽。

零陵歪着头,想了半天,才从面具下的鼻中哼出了一个字“恩”。说完转身就往面摊后的巷弄走去。她刚才在此已闻到熟悉地血腥味,之所以断定在巷弄,便是寻着味过去。

只是刚才被这一众兵士被耽搁,又被这明月楼的“小老鼠”给挡在了这里,才把“正事”忘了。只是此时零陵脑海中,想的却不是如何查出凶手,而是纳兰的那一句,“若是不从,尽可杀之。”

她噗呲轻笑,只是笑而无声。她忽然觉着身后的小子很有趣。他在为难之际懂得卑躬屈膝,在有强援来助时也懂得把握时机。再瞧见他满身血污,看来也不像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混子,那么这样的一个人的过往,该多有趣呢

她喜欢窥探别人的过往,因为她并不知晓自己的过往。而每每问起,纳兰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而那人前对她冷若冰霜,人后对她格外关照的天狱司司首,一度让她产生诸多错觉。

自己莫非是柳大人和明月楼主的私生女不成可是这件事情不过只是他的臆断,根本毫无证据。任凭她如果努力想窥探自己的过往,都无济于事。

她是没有过往的人,或许说,过往被人故意隐藏了起来。真相往往比谎言更残酷,而沉默比谎言更让人撕心裂肺。所以,她对身后少年的过往燃起了兴趣。

既然他如此害怕自己,不妨借着这次机会,先窥探,再考虑要不要杀。一股莫名的兴奋感从心底升起,零陵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那抹娇艳欲滴。

顾醒跟在零陵身后,满怀心事。此时的他身心俱疲,本就是来凑个热闹,现在倒好,被人强行抓壮丁。不知那二丫头和老黄头可已落脚为安还有那高家二公子,不知现在可还好。

自己自入了那明月楼后,便跟外界彻底切断了联系。若非在此处遇上了高承英,恐怕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再见了。还有葛老和冥尊,不知最近可好冥尊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反倒是那狡黠如狐的葛老,此时不知在干嘛,会不会担心自己这么个不入流的徒弟。想到此处,不觉有些哑然失笑,竟是笑出了声。前面一人心中暗自盘算,后面一人回忆种种,想暂时从这样的窘境中抽离。可没想到这一声“噗呲”,又将前面那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零陵猛地转身,顾醒低头跟着,满脑子都是那些人那些事。突然被人用刀柄抵住了喉咙,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还未反应过来,零陵便开口说道“你闻到了吗”

顾醒心中本满是那些林林总总,被这么一问,不觉有些愣神,“闻闻到什么”

“鲜血混杂着面汤的味道啊。”零陵望着顾醒,像望着一个白痴,还无奈地摇了摇头。顾醒强装镇静,矢口否认,“我怎会不知,只是此处弥漫着这种味道,你怎会断言在此还有发现”

零陵并未接话,而是闪身钻进了巷弄。顾醒连忙跟了上去,待要躬身往里钻的时候,突然犹豫起来。这不过是条普通的巷弄,脚下的青石板上长了些被人踩烂的苔藓,但并不难闻。

巷弄尽头透着微末地光,说明此处并非断头路。只是那青石板旁的排水沟此时已被鲜血染红,一人倒在排水沟旁,喉咙还在咕噜咕噜往外冒着血沫子。

可以想象,刚才此人定是被人按在此处,待血将近流干后,才让人慢慢死去。只是不知此人用的是何种兵器,又使出了怎样的手段,才能干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零陵已蹲在那已死去但体温尚存的人身边,歪着头凑到那冒着血沫子的小孔前,仔细观察着。顾醒犹豫再三还是抬脚迈了进去,许是昨夜下过雨的缘故,青石板有些湿滑,顾醒险些摔倒。

零陵伸出一根手指,在那人喉咙小孔处比划了下,才起身说道“还是筷子,这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只是用筷子杀人,当扎入的时候并不会有太多痛楚,当拉出的时候,创口混杂着气息还有鲜血,会不断喷涌而出,又倒灌而入,让人死的痛苦不堪。”

顾醒装做似懂非懂地问道“可是那喉咙处的张力,导致气血混涌据说所知,若是及时用手捂住,在行救治,也不是非死不可。”

零陵本在思量此人死亡时辰,被顾醒这么一搅合,不觉有些恼怒。但转念一想,莫不是这小子还懂仵作手段,不妨抓来用用,也省得自己去猜。

便指着那尸体对顾醒说道“既然你懂得其中原理,不妨猜猜,这人死了多长时间”

顾醒装作害怕模样,先将一只脚伸了过去,又将另一只脚缓缓挪动。不料零陵猛地一脚揣在了顾醒腰上,一个站立不稳,差地摔了个狗吃屎。

顾醒正想回头嗔怪几句,不料那熟悉地感觉有出现在后勃颈处,慌忙从怀中摸出一柄小刀,拨开那挡在眼前的碎肉沫子,仔细查探起来。

零陵本是想借机羞辱下顾醒,她生平最讨厌别人不懂装懂。而眼前这少年居然正儿八经地行起了仵作之事,怎不叫她心中一惊

万万没想到,这少年手法极其纯熟,用那小刀轻轻划开此人咽喉,那已被内劲震碎的气管便露了出来。顾醒有从怀中摸出一副软皮手套,小心翼翼地伸出两个手指,将那一点微末的筷渣给镊了出来,放在掌心仔细端详起来。

零陵并未有任何言语,而是冷漠地望着顾醒,等待着他的“盖棺定论”。顾醒瞧了半晌后,才慢吞吞地说道“若是所料不差,此人已死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也就是在卯时快要临近辰时这段时间,被人用筷子捅杀。”

零陵对顾醒所言满脸狐疑,又上前蹲下查探。

两人本是一般大的年纪,不过是零陵身材优于常人,让顾醒误以为她比自己大了许多。加之刚才她那杀人不眨眼的性格,和那张如刀枪剑戟的嘴,也让顾醒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

见零陵上前,顾醒便往后挪了几步,给她腾了个空档。零陵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便扭头向顾醒问道“此言非虚”

“千真万确,你若不信,可差人将尸体抬回天狱司,一查便知。”顾醒虽说有些生气,却还是一副笑脸地回答道。

零陵又轻哼了一声,起身走出了巷弄。就在顾醒转身离开时,有一名老者,藏匿在巷弄另一头,正在窥探。那人正是闹出满城风雨的“半截面摊”掌柜。

只是顾醒下意识地回头,并未看见此人,便连忙跟上,免得一言不合便被劈成两段。

零陵伸了个懒腰,那一身薄甲在暖春的阳光下,有了万物复苏的生气。若不是此处一片狼藉,来个牵手同游也并非不可以。只是此情此景,除两人这两人,还有谁敢来趟这趟浑水呢

为等顾醒站稳,零陵便抬手指着二层楼阁说道“来吧,还有两个需要你看看,也不枉费你一身所学。”

顾醒聋拉着脑袋,已是满眼血丝的他,此时不过想洗个热水澡,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可不想跟着这位官爷,一起破什么劳什子案子。

打定主意,便要开溜。

怎料那股寒意由远及近,顾醒收回了已经迈出的一条腿,连忙附和道“小的这就来,这就来。”刚踏入那前往楼阁的必经之路,便闻到一股腥臭味。这是鲜血混杂屎尿所散发出的恶臭。

那种穿透口鼻阻隔,直透脑门的腥臭,恐怕寻常人闻着便已是昏死过去。而当顾醒急赶慢赶爬上楼阁时,零陵已经双手环抱,冷漠地望着倒在一堆腥臭污秽中的两人。

这两人紧挨着一起,表面看来没有多余的伤口,甚至没有肉眼可见的致命伤,只是一人一边的耳朵孔里,微微有血迹渗出。

顾醒看到眼前景象,显然也是吃了一惊。在他的记忆中,若是耳膜被外力击破,并不会致死,只会有钻心痛楚。这种死法,恐怕是死前遭受了非常虐待,才会这样。

没等零陵吩咐,顾醒已出于“职业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两人身边。可怜这一双已是漏风的破草鞋,这趟完肯定是不能再穿了。

顾醒仔细检查了两人全身,并未发现有任何致命伤。只是那皮下泛起的红斑,说明两人身前被外力挤压,导致体内血液积压不畅。

在往那两人耳孔看去,顾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耳孔被人用椭圆长条状物件从外而透,还在脑中那么一搅。如此一来,便解释的通了。

一双筷子,两边一分,从两人左右耳扎入,并用内劲迫使两人挤压到一起,不能分开。在使劲一搅,那满肚污秽便不受控制一股脑从臀股间流出,那两人瞬间失去意识,再本能地倒在污秽中抽搐,直至完全死亡。

这种杀人手法,不可谓不高,不可谓不狠,不可谓不诛心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滥用私刑 乱唐诡医第一百四十六章滥用私刑这是对偷听者的惩罚,一种别出心裁且另辟蹊径的“私刑”。掌握如此狠辣的手段,又需要用足够的时间来锤炼,亦如烹饪“美味佳肴”。

当人刚学会一道“拿手好菜”时,定然满心欢喜,但付诸实操却总是不得要领。与前人所传往往大相径庭。但即便如此,也要坚持到底,决不放弃。终于,所烹饪的菜肴能有五六分神似,七八分形合。

直至无数次的失败练习后,对那火候、手法、时机、品量都拿捏分毫不差时,便能从容不迫,应对自如。

杀人,也是如此。

有些人天生对鲜血有敏锐的嗅觉,亦如黑夜中潜伏的猎手,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便从暗处猛地跳出将其扑倒,一口咬住猎物的喉管,享受那一瞬间的鲜血喷涌。

而有些人,却只能笨拙地重复着最初的失败。他们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从易到难。但这个过程无疑是异常艰辛的,他们选择了别人不敢选择,不能选择,亦或是不愿选择的一条不归路。

在条狭窄且崎岖,荆棘密布,还有无数暗桩陷阱。有的人倒在了最初,有的人倒在了路上,只有那些拼尽了全力去夺取那一线生机的人,才能从炼狱里走向人间。

这世间,哪有什么桃花源

当他们走了出来,风云为之变色。他们可能是你的朋友、亲人、师父,甚至是你的弟子、仇人、邻里街坊。他们不会告诉你这个过程,也不会对任何人诉说痛苦。

一旦人从炼狱中爬出来,便没有了过去。等待他们的,是一次又一次要去缔造的崭新“辉煌”。

这位“行刑者”,亦或是凶手,便是这么一位从炼狱里爬回人间的“鬼魅”。他隐藏在你身边,每日过着简单平淡,或是有些单调的生活,让与之有过接触的人,都放松了警惕。

但似乎大家都有些松懈,在乱世中,这种松懈往往是致命的。

寻常百姓要想出人头地,往往选择考取功名。而有的人,出师无门,便沦落乡野,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若是再加上一点运道,那便能混入一个帮派,一个宗门,或是一方势力。

由暗转明的猛兽,往往更懂得隐忍。

他们会抹掉自己不堪的过往,过上曾经向往的生活,那般悠闲惬意。他们或许会开间当铺,明暗里接洽生意。或是开家酒肆,迎来送往,笑脸相迎。背地里却依旧干着杀人越货的行当。

但在你看来,他们只是那么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也会早起吆喝,舀一瓢清水灌入口中,咕噜咕噜着然后一口喷出。他们也会为了几枚铜钱讨价还价,为了争个家长里短大打出手。

在寻常百姓看来,越是稀疏平常的事情,背地里越藏着耐人寻味的秘密。因为,他们总喜欢去琢磨背后的“故事”。

亦如此时顾醒和零陵眼前的污秽,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躺在这里。生前无论如此在意自己的着装和容貌,当你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后,皆与你无关。

你与人世间的纷扰彻底划清界限,连带着你落在人世间的身体,也会被人当做落下地累赘。

这两人倒在了腥臭的污秽中,从臀股间喷涌而出的污秽喷溅了一地。顾醒此时回忆这两人临死前的场景,那种痛苦不言而知。

零陵全然没有查探的意思,与不久前对那一地热腾腾、圆滚滚地东西感兴趣的模样判若两人。顾醒深知,对一位女孩子来说,这无疑过于恶心了些,甚至连他都不能忍受。

但出于医者的本能,还有那未能泯灭地好奇,顾醒还是凑了过去。亦如刚才查探到的,两人左右耳中有一处小洞,渗着混着浆白的污血。

只是刚才被一地污秽所扰,没有查探的那么仔细。

现在看来,这位江湖老手,还干了件有趣的事。若是将这两人直接捅杀,可能对他而言会失去很多乐趣。亦如他对某件事情的执着,数十年如一日。

完美主义者,对现世不公的批判。亦或是他本来就再执行某件任务,想为这平淡无奇的行动,添点料。

没错,就像蜀中人好辣,吴地喜咸鲜,苏南北上却对那一抹蜜糖爱不释口,这是同一个道理。

他用他对“烹饪”独到的见解,为后来者准备了一场“视觉盛宴”。如果说那“半截面摊”前只是“开胃小菜”,那巷弄中时“餐前甜点”,那这里便是他拿出的第一道拿手“硬菜”,让人耳目一新,过目不忘。

这位“当世大家”,除了用那再普通不过的筷子捅进了两人左右耳中,还用暗藏内劲的手腕,那么一搅,亦如拌肉馅,朝着不同的方向,反反复复,来来回回。

但人的脑袋哪里承受得起这种折腾,而且顺着耳道捅入,能发挥的空间过于狭窄。所以他又干了另一件事,将这处耳洞搅大了些。

这下可好,方便行事。

或许是觉得两人窃窃私语有碍他的秉性,亦或是两人临死前喋喋不休地咒骂,要不就是两人拼命的求饶。虽说只有那么几分几毫地光景,却让此人不胜其烦。

便一口气从丹田处提起,用一种类似佛门狮子吼的内家功法,朝着两人已被搅烂的耳朵孔,吼了一嗓子。

音落,寂静无声,只有那“噗噗”和“滴滴答答”。

待将两人捅杀,那人便退到了一旁,饶有兴致地望着两人抽搐,直到被那一地污秽所淹没,才慢条斯理地离开。最终,混在不久前的那一众“寻常百姓”中,看起了热闹。

当顾醒将自己所探查到的“真相”娓娓道来时,就连一向处事沉稳,波澜不惊的零陵,也觉着背脊阵阵发凉。

她不是没有遇见过大案,要案。虽说来都城时间尚短,加入天狱司也不过数月有余,却已经手大小案件数十起,亲自拷问犯人数十名。

据不完全统计,被她折磨致死的犯人,只有五个。

但这五个已经不能称作人了,当这五人悉数从天狱司刑房被抬出来的时候,有的被烧成了焦炭,还在冒着混合焦糊味的肉香。有的没了四肢,被做成了人彘,放在蜜糖罐里,而这蜜糖罐还被投进去了数以万计的蚂蚁,来来回回地爬着。

有的则被挑断了手脚筋,挂在铁钩上,下面放着碳火,忍受被烧灼的煎熬。有的则是被剜去了双目,被滚烫地开水一遍遍浇在身上,痛苦嘶嚎。

而最惨的那一个,只剩下了半边身子,内脏被放在一旁,还不能完全死去。脑袋被吊起,注视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感受生命被剥夺的痛苦。

而这一切跟眼前相比,实在是有些小儿科了些。零陵做的,是寻常人不敢想,却不得不接受的范畴。而这位,则拥有寻常人不能理解的思维,将陌生人折磨致死。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在这一刻被无限拉扯放大,直至到尽头也不曾消失。

顾醒突然觉着自己身体一阵发热,刚才一直在担惊受怕,竟是将那蟒血所留下的后遗症给忘记了。耳畔不知是幻听还是错觉,响起了那明月楼面具前辈的话语,“若是再不控制,便会爆体而亡。”

顾醒此时心中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而那站的远远地零陵,对顾醒的异动却是不闻不问。她只是在思考,为何有人的手段,比自己更出色那么这绝不是他最后的“杰作”。

他还要继续杀人

而此时顾醒已退到楼阁一角,蜷缩着身体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嘴唇泛白打着寒颤,而身体却因为快速攀升的温度发蒸腾起热气。

零陵本不想去管,一则是不愿也不能跨过这一地污秽。二则,此人若是死了,便也能交差了事。但随即又转念一想,若是他的过往与自己有所牵扯呢

自己还未来得及探寻他的过往,就让他这样平白无故的死去,岂不是太便宜他了疯子和杀手的思维都是奇怪的,若是再有那么些冷血,便更加让人难以捉摸。

此时此刻,只有自己能救他,但却不知该怎么救他。

踌躇时刻,一人从破窗而至。顾醒已然失去了抵抗能力,只是不住地打着寒颤,双眼抽动,嘴中还有白沫流出。那来人戴着古朴青铜面具,便是刚才在明月楼总坛,二层楼门外的墨野。

当他听说纳兰将顾醒派去查探后,便有些担忧。倒不是因为这里发生的怪事,而是担心顾醒控制不住体内无法炼化地蟒血,暴走或是爆体身亡。

暴走也就罢了,自己出手将其制住,便能息事宁人。若是爆体而亡,那便真的人死如灯灭。个人事小,死了便死了,只能说师徒情分单薄,若是误了明月楼或是孤啸山庄的大计,那才是担待不起。

所以,墨野即便是料到纳兰知晓顾醒有异,却未出手阻止肯定另有谋划,但也不得不出面来探一探虚实。就再他前脚刚来到西城门处时,便隐约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只是这股气息地主人实在过于谨慎,在刚被察觉的间隙便再次隐匿身形,消失不见了。墨野也没兴趣对这一堆“烂摊子”过于执着,闻听楼阁上有人窃窃私语,便一路疾奔而来,刚巧看到顾醒惨状。

而那零陵,见来人是墨野,便也乐得作壁上观,不再思量是否要插手的事情。墨野虽不知此人面具下的脸,却从那透体淡香中嗅出了端倪。

眼见顾醒已是神志不清,便小声说了句,“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脱不了干系。”零陵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是那面具下的嘴角,再次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盛情难却 那话语里的威胁之意已是展露无遗,但零陵随后的一句,却让本已是神志不清地顾醒,似被人猛地扇了一巴掌,虽有七分迷糊,却多了三分清醒。

只听零陵说道:“记得在那地方,您不是还教过我么?怎么,这般不近人情?”说完还嘟囔着,有些哀怨。

墨野却是无心继续纠缠,他虽不知纳兰用了何种手段,将这么一位单纯天真的女孩蛊惑成了如今的模样,但她依旧还记得一些从前的片段,虽凑不成完整的记忆,但也聊胜于无,这也是她为何对过往如此执着的原因之一。

墨野透过面具望着零陵面具下的双眼,但四目相对时,便有千言万语却无法道出。零陵感觉眼前人对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似有些惋惜,又有些遗憾,更多的还是一种漠然。

而她自第一次见到眼前人,便知晓了此人必然有不为人知的过往,师父虽从未提及,但从两人的言谈中可知,必是故交,却因为某种不得已的原因,成了今天的局面。

一人高高在上,而他,却只能寄人篱下。

命运总是这般玩弄着世人,所以零陵也想探寻他们的过往,那些不为人知,却彼此纠缠的过往。墨野猛地收回目光,抱起顾醒从破窗跃出,消失在已是有些炙热的日光下,留下一道被切割成数段地残影。

“他许是回了楼里,那么我也不必久留,回天狱司整理下情况。”零陵思量着,小心翼翼地从这堆污秽前退了出去,待来到阶梯口,才一跃而下,仓皇逃离这处污秽之地。

这一处西城门旁的“半截面摊”铺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此处如刻意叮嘱过,没有一个行人再敢从此处经过。就连那么居住在附近的邻里街坊,也都关门闭户,决计不敢再外出。

他们或许是不久前逃难而来,亦或是祖祖辈辈便长居于此,多少跟那面摊掌柜有过几分交情。他们此时心中忐忑,不知等待他们的是上门寻证的官家,还是那杀人灭口的凶手。

人若是要杀人,便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世间本就没有完美的犯罪。亦如一人的谋划,总归会露出蛛丝马迹,被有心人发现。

此时的葛老正藏匿在李闫韵为他特意安排的密室中,看着手里的一张绢帕发呆。

他很少会发呆,因为发呆会让正在高速运转的头脑戛然而止。犹如一匹奔袭的骏马,被人突然斩断了马蹄,重重摔倒,摔断脖颈,气绝身亡。

但他不得不发呆,因为那绢帕上赫然写着几个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本是一句再稀疏平常的话,放在哪里都不觉着突兀,也不觉着多余,可这句话偏偏出现在这张绢帕上,就显得格外奇怪。

这方绢帕是有人送给他的,是有人托王爷李闫韵送的,至于送的人是谁,不得而知。送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但葛老敏锐的捕捉到了一处细节,那一方娟白似雪地绢帕一角,绣着一只恶蛟。

一方绢帕,绣什么不绣什么,本是绣娘自己的心意,若是又人指定了花鸟虫鱼,那便加钱即可。但这蛟龙麒麟之属,却是万万不能触碰地禁忌。

自古以来,王侯将相便有君臣之礼来加以管束,更有君臣之别用来肃清越矩之人。既然规矩已经定好了,那边不容更改,若是一意孤行,那换来的只有头破血流。

头破血流事小,充其量也不过匹夫之争,血溅五步,以头锵地尔。若是天子一怒,便是伏尸百万,山河动荡,社稷危矣。故而尊礼讲法,才能安于万民。

既如此,这方绢帕出自何人之手,便已是昭然若揭。但这方绢帕送过来,有多少人看过,不得而知。有多少人知道是送给自己的,无从探查。有没有被掉包,更是雾里看花。

葛老精明一世,也被这一方小小绢帕,弄地心神不宁。

他本已打定主意,静观其变。虽有意攀附王爷李闫韵,但自知此人难成大事。心胸狭窄之人,哪里能装得了天下苍生。不过一方山王,安守当下,何来杀伐天下的野心。

李闫韵表面看着却只是一个老纨绔,他钟情奇石花鸟,纵情声色,多年来不问朝堂之事,数次因为无故不早朝被李存勖斥责。

但依旧我行我素。

自那忆楚使者来访,李存勖便有意试探,安排李闫韵负责接待。那王爷何等精明,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怎会不知国主心中所想,便一口应承了下来,接待至今。

忆楚使者直至今日,也没能走出都城,反倒是被“奉为上宾”,实则软禁了起来。若要论那缘由,便是忆楚迟迟不肯表态,与后唐结盟。

自后梁覆灭后,后唐便借势崛起,雄踞漠北、皖淮等地。对九渊六国虎视眈眈。在后唐看来,自己传承李唐正统,而其余六国皆是离经叛道,且我泱泱大国,怎肯与这弹丸之地一概而论。

这是自唐高祖李渊建都长安,定国号为唐起,便流淌在每一代李唐后裔血脉中的骄傲。即便是晚唐乱世烽烟,也没能将这股倨傲之气熄灭。反而如釜底加柴,越烧越旺。

后唐国力强盛,自是耗得起。而那忆楚小国,在强悍如后唐,奸猾如后周之间,风雨飘摇。本就是项羽自刎乌江后,所遗留下来的子民。经过数百年的蛰伏,好不容易在这乱世中谋得一席之地。

至今思项羽,怎肯过江东?悲兮?叹兮?

可怜忆楚本是来商谈结盟之事,怎料后唐仗势欺人,还想谋取那兽骨秘藏。忆楚使者项迁震怒下,便关门闭户,等待时机。谁知这一等,后唐便乱了。

如今,兽骨秘藏已现其三,这一方绢帕在这个节骨眼送来,用意再明显不过。只是不知,是那忆楚,还有后唐庙堂之上的人。

李闫韵不过是葛老为自己寻的一个“依仗”,随时可以弃如敝履。若是能成垫脚石,那边再好不过。只是葛老如此想,那李闫韵怎会不存其他心思?扣下忆楚使者,便是跟李存勖公然叫板。

前几日的内殿激辩,其心已渐渐显露。那登高望远,便让野心昭然若揭。故而,李存勖将柳轻眉派往青霞镇,以绝后顾之忧。

龙首郡已乱,若是青霞镇再沦陷,后唐两处要穴便被人死死钉在地上,如那坠地老龙,动弹不得。

而葛老怎会不知个中玄妙,将那绢帕一收,便闭门养神起来。因为他知道,一切的根源和契机,都在那少年身上。而此时那少年正被墨野抱着,往明月楼总坛疾奔而去。

墨野心中有些慌乱,要知道这种滋味已很久没有感受过了。记得那年下了好大的雪,刚入初冬便已是遮天蔽日。天有异象,必有所指。果不其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身死的滋味。

此时他怀中人,是否也在感受他的感受呢?

顾醒气息渐渐开始狂暴起来,意识虽然没有半分清醒,但那双已被热浪冲的有些通红的手,却开始往墨野抓去。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墨野心中一凛,单手抬住顾醒,另一只手在几处要穴点下,暂时压抑住了这股暴虐之气。

顾醒轻轻从口中呼出一口浊气,墨野才幽幽松了口气。

待一跃而过明月楼的外门时,一个冷漠地嗓音响起,“墨野,你也太没规矩了吧?”说话的人是儒老,就是那日主持入楼试的中年儒士。

他本是纳兰面前的红人,自墨野与纳兰同归后,便日渐被疏远,渐渐在楼中失了势。并非纳兰偏袒,而是自破境后便闭关的纳兰,实在没有心思来过问这楼中争权夺利的事情。

可能?不过?只是人心吧。

要知道,若是一个人对某个人某件事过于执着,那便会自乱阵脚。古语有云:“关心则乱”。儒士本觉着自己能靠着一身本领平步青云,那一众绊脚石已死的七七八八。

刘冲被孤星莫名斩杀,而那婆娑尊者也在数年前身死魂消。还有那火红头发的火恕,此时已是半个残废了。而自己却得以保全,还日渐势大。

那一批入楼的江湖草莽,已被自己收服的七七八八,那几个不听话的,迟早要铲除掉。所以,这一次他便不再忍,那一句嗔怪脱口而出。

而此时那后院二楼中的人,正煞有其事地听着前院的对话,而他手中擦拭的长剑,渗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墨野并未答话,也未有半刻停留。儒老瞧见墨野怀中人,正欲动手的他忽然冷静了下来。从那骤然地炙热中瞬间变为冰凉,似有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浇的彻彻底底。

儒老收敛了跋扈的面容,变得从容不迫,略带关切的问道:“小哥这是怎么了?”墨野依旧不答,消失在别院深处。而那后院二层楼中的人,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忽而又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

儒老并未因为墨野的无礼而再次动怒,反而恭顺地抱拳施礼,注视着墨野远去的方向。只是低下的头颅下,有一双如鹰犬伺肉的双眸,滴溜溜地转动着。

而合在袖管里的双手,此时正拼命掐着自己的皮肉,已有血迹渗出。儒老心中定是有火的,只是此时隐忍不发,却不知在等待什么,亦或是,察觉到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 蠹居棊处 儒老如今在明月楼的地位,已是如日中天。虽说楼主近日有意疏远,但并未影响儒老在明月楼中地日益壮大,反而还有越演越烈地声势。

集体或是组织,往往自有一套规矩。在这规矩之中,有人信服,有人呱躁,有人则是摇摆不定,而有人却要左右逢源。在明月楼中,纳兰无疑就是一切运转的轴心,但却不是唯一的轴心。

因为庙堂江湖每日大大小小千八百件事,若事事皆要他操心的话,那这他迟早会累死在明月楼主位置上,身居其位,或不承其重。所以,纳兰自初创明月楼起,便很懂得分权和提携。分权是为了给人欲望,从而更利于驱使。

提携则是让人送死的时候,更加心甘情愿。但那最为重要的“生杀大权”,却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这也是明月楼日渐势大,依旧井井有条的原因。没有人不对权力觊觎和渴望,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就如老虎身居百兽之王,自然有牛羊送到它口中,天经地义。

纳兰是明月楼的魂,但却不是也不能是血肉和骨骼。

灵魂是支撑身体前进的精神动力,是不可或缺的。但血肉和骨骼,却是外在的依仗,亦是缺一不可。而儒老,正是明月楼的“骨骼”之一。

儒老入楼十余载,对楼内大小事务皆是信手捏来,也深得纳兰信任。这种信任并非一蹴而就,而是慢慢积累起来的。是经过无数次大小火并,帮派纷争,阴谋算计之后,沉淀下来的。

这也是为何,儒老如此不满墨野。因为他对自己的楼中的如今的地位,有了足够地威胁。

儒老通过笼络这一批新入楼的江湖草莽,实力与日俱增。人来一处,总得找个靠山,找个大树好乘凉。而儒老来者不拒。无论你入楼前干过何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勾当,入楼后便过往不论焕然一新,从新开始。

这对那些挤破了脑袋想入明月楼的十恶不赦之辈,无疑是一次重新做人的“好机会”。即便是本行依旧,那也比在外风餐露宿,朝不保夕强上许多。

而纳兰不这么认为,人性本善,却因外道纷扰逐渐沦落,若是守不住本心,便会沦为欲望的工具,逐渐迷失。所以,他不收弟子,而那零陵,却是一个例外。

这也是儒老和纳兰最本质的区别。

平日里卑躬屈膝,夜半便摇身一变成为明月楼副楼主的王总管,又是另一种极致地纯粹。他对自己看得很通透,通透到纳兰都不禁佩服他。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依附明月楼,不过是求一条后路。而在国主李存勖面前,也只被当成一条潜伏在明月楼的“老狗”,皮已皱,牙仍在,随口可反咬一口,深可见骨。

但王总管的纯粹,却不仅体现于此,他一心想得善终,这是从未改变过的初心。自入明月楼起,便有意无意地提及。一开始,纳兰只道此人故意效忠另有所图,后来才发现,他本性如此。

只不过,王总管的善终,是建立在五皇子身上,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善终。只是,起初纳兰并未察觉,如今才慢慢显露出来。

千人千面,皆不过为了一场名利尔尔。而这三人逐鹿,亦是求一场心安。身逢乱世,你若只愿求一粥温饱,恐怕便活不到明天。

若你野心勃勃,或能脚踏乱世,创出另一番天地也未可知。所以,儒老知道什么要争,什么不能争。纳兰有国主为依仗,而王总管左右逢源。只有他,有且仅有明月楼积累的底蕴,和与纳兰积攒下来的信任。

他不容许任何来篡夺,这是对他致命一击。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妄图步步为营的儒老,在遇见墨野的时候,固若金汤的心守,彻底崩溃。他从纳兰眼中挖出了纯粹的信任,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亦如对多年的老友,没有一丝一毫的嫌隙。

这让本已自觉胜券在握的儒老,有了些许隐忧。若纳兰自此将大权交予此人,那自己多年经营谋划便会毁于一旦。

儒老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主动出击。

他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安排那三人陪同顾醒前往龙首郡。这不是一出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他深知这三人底线,也知这些年三人郁郁不得志。

此时让一个毛头小子来扛旗执令,定能引起三人不满,若在此行中将这小子给“牺牲”了,又能免除心腹大患。但想象终究是美好的,纳兰暗中叮嘱,护顾醒周全,三人虽有疑虑,却不得不从。

而儒老收了云澜的好处,也不好下狠手,便只是暗语相告“点到为止”。这般形势下,三人各怀心事,一人傻傻乎乎,才酿成了这么一坛子“苦涩的老酒”。

纳兰本意便是搅乱后唐时局,龙首之乱早在其谋划之中。只是没想到,来的这般突然,这般激烈,就连李存勖,都有有些坐不住了。

而让儒老没想到的是,四人去,一人归,只有那毛头小子被人救了回来,救人的却是“死对头”墨野。这让本已压抑难当的儒老彻底失控,险些跟墨野动起手来。

纳兰却喜闻乐见,他不便参与,却能坐山观虎斗。表面墨野跟他毫无嫌隙,可背地里却并未真正臣服与他,反而有处处与他作对的苗头。

而他刻意疏远儒老,便想借机试探两人,也好互相“打磨”,免得在自己耳边“呱躁”。因为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他下了一步棋,一步妙棋,一步关乎“战局”的好棋。

这一步棋一旦落子,便再也不是这般风平浪静。因为她是凌零陵,明月楼最为神秘的一位杀手。当然,还有公开的身份,天狱司副司首。这一切,也多亏了柳轻眉。若是没有她,这一步棋恐怕也落不下子。

就算强行落子,也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如今,零陵出世江湖,问鼎庙堂,也搭上了要案,找到了孤星,一切都按照之前计划好的,得当且迅速的进行中。

此时的顾醒,却已是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墨野将他安排在一间密室内,这是一处格外隐蔽的密室,若不是初来乍到时纳兰带路,饶是他洞察力异于常人,也不会轻易找到这里。

只是不知,都城之内,明月楼中,为何会有这么一处地方。纳兰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吩咐墨野切莫告诉旁人,便先行离开。

自此,这处密室便只有墨野一人私用,纳兰也再也不曾来过。

这处密室在明月楼内院深处的一间柴房内,这间柴房荒废许久,许是纳兰下了禁令,也无人前来打扫,已是染上了诸多尘埃。

本就破旧不起眼,加上楼规不准靠近,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处“绝地”,楼内众人提都不愿提起。但此处却暗藏了一间密室,这明显就是刻意为之,掩人耳目。

墨野扒开那堆老柴,一圈泛着微绿的铜制拉环赫然出现在眼前。墨野单手抱住顾醒,一手握着拉环,往上一提。一阵机扩声响起,那本无分毫缝隙的地面,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逐渐展开,露出了一条往下延伸的阶梯。

墨野闪身走了进去,临近阶梯尽头时,往那密室石壁上就这么一摸。那裂开的缝隙伴随着机扩声缓缓合拢,恢复原状。密室内显得有些阴冷,却不阴森。

几盏摇曳的烛火,不知被何处吹来的暗风惊扰,随时可能熄灭一般。而这密室中只有一张石质桌案,借着忽明忽暗地烛火,可以瞧见这桌案并非普通材质的石头做成。

整张桌案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地坑洞,大小不一,却显得并不杂乱。颜色是那黝黑的深邃,却不反射光华,就那般孤零零地放在那里。

在那桌案旁是一张琉璃如玉的床榻,透着彻骨的寒意。晶莹剔透的床榻中,还有一条斑鳞红蟒半眠半醒,被镶嵌其中。记忆中只有琥珀会有这等奇观,不知为何,这条红蟒,也被封在了这床榻之中。

墨野自是对此间一切熟悉异常,并对那琉璃玉床功效也是了如指掌。来到密室后便马不停蹄奔了过去,一把将顾醒轻放在床榻之上。那玉床中的红蟒似有所感应,蟒身有些抽搐,突然红光大放,将玉床透得通红。

墨野嘴角露出一丝喜色,起身往后退了半步,低头望着床榻上的顾醒。顾醒本是浑身灼热难当,在这玉床上不出片刻,便觉着浑身舒爽。虽是依旧处于昏迷状态,但露出的皮肤上的绯红,已然消退了大半。

就在墨野准备起身离开之际,一阵机扩声响起,墨野警觉地靠近阶梯口,目光如炬。一人银发白衣,徐徐走来,不食人间烟火。

当看清来人面容,墨野虽未收势,却已荡去杀意,“你怎么来了?”墨野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我就不能来?我倒是要看看,你为何这般紧张这小子?”来人笑得温柔至极,没有本分不悦。

墨野摘下戴了良久的青铜面具,露出那冷冰冰地面容,“谈不上关心,只是听命行事,听你的命令。”冷漠地话语,充斥在密室中,回荡。

“我的命令?对,是我的命令。瞧我这记性。”来人又是一阵温柔笑意,看来心情大好。来人轻抚衣袖,寻了桌案旁的石凳便坐了上去,看来是没打算马上走。

墨野心中起了涟漪,不觉问道:“莫非还有其他事?”来人抬手将耳畔的银发抚到脑后,又拨了拨额前散乱的碎发,才悠然说道:“我要你去杀一个人。”

墨野面沉如水,“我为何要帮你杀人?”此言一出,来人的手已经搭在了躺在床榻上顾醒的咽喉处,墨野眼角抽动,却未有任何动作。

那来人正是明月楼主纳兰,不知从何处听来墨野将顾醒再次带回的风声,便寻了过来。这一搭看似轻描淡写,却暗中发力,已有杀意自两指间荡开。

“你若不杀,我便‘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即刻身死。此时他体内那股异动已有些控制不住,若我不出手,就凭这床能保他到几时?”纳兰语气平淡,但却道出了墨野此时心中所虑。

瞧见墨野并未接口,便继续说道:“人,是我招来的,那么我便要护着他。我知此人与葛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要你去为他斩断牵挂。我这么说,你可懂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难掩凄凉 墨野突然觉得,自己熟悉的纳兰变得越发陌生起来。自己已经看不透这个人了。虽然还是那张皮囊,那抹笑容,但却透着一点琢磨不透的气息,那是来自深渊的恐惧。

纳兰的眼眸闪过一丝异色,转瞬即逝。那放在顾醒咽喉处的手,顺着脸颊滑到手腕处,握紧。纳兰满头银发开始颤动,宛如一根根银针,深深扎在人头上。

墨野并未上前制止,也有心无力。如此近的距离,恐怕还未近身便被抬手击杀。这是一种来自绝对实力的碾压感,纵然七阶上品,也是这般渺小如蝼蚁。

纳兰收了手,轻轻摸了摸鼻子。他不常做这个动作,只是在有疑惑的时候,才会这样。但这一次并没有点明,而是望着顾醒,却用不容置疑地语调,对墨野说道:“还不快去?”

墨野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快步走上了阶梯,打开密室大门,疾步而去。密室大门并未关上,不知是墨野走的匆忙,还是有意为之,纳兰也慢条斯理地起身,缓步向阶梯走去。

当要抬脚的那一刻,忽而转身浅笑,“小子,算你命大。先好好休息,我们来日方长。”说完便拂袖而去,银白长发随风飞舞,恍若坠凡谪仙。

而此时躺在床榻上的顾醒,已陷入了深度昏迷,对外界人事,一概不知。

墨野出了密室,并未直奔而出。而是隐匿在别院一角,静待纳兰。纳兰走的有些轻快,不知来时便心情极佳,还是因为抓住了墨野的“小辫子”,心情越发明朗起来。

待纳兰走出密室,儒老从那院墙处的圆型拱门处走了出来,走的极其小心,几乎是垫着脚走的。纳兰并未正眼瞧他,只是在快要临近的时候,儒老扑通跪倒,俯首贴地,默不作声。

纳兰走到儒老身侧,驻足不前,开口吩咐道:“飞鹞传书,通知柳司首,可以动手了。”儒老依旧俯首贴地,只是用那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领命。”

墨野将身形收的更紧了些,怕那银白长发的男人身后,凭空生出了一双眼睛,将他牢牢锁住。纳兰没有半刻停留,遵循着之前的节奏,继续往前走去,直至消失不见。

儒老双耳微动,捕捉着那远处的脚步声,直至消失不见后,才猛然起身,挺直了已习惯在纳兰面前弯曲的腰杆。环顾四周后,也转身缓步离去。竟是有样学样,像模像样。

墨野不知这一句话中的深意,但也猜到纳兰必然有所行动,随即翻墙而出,也往一处奔去。那一处地方,已有数十年未曾踏足了。

当纳兰回到二层楼中,轻声关上门,在桌案前坐定。那本是放着茶盏的桌案,不知何时已摆上了一盘“黑白子”,只是寥寥数子,点缀其上。

纳兰从左手边的草编棋罐中摸出一枚乌黑发亮的棋子,上面赫然刻着一个字——“凌”。纳兰手起子落,点在了一堆白子中间,喃喃自语道:“好戏就要开场了。”

那一枚棋子“凌”,此时正端坐在天狱司机要楼中,漫不经心地翻阅着都城以往的史料典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零陵在纳兰落子的那一刻,也猛地合上了正在翻阅的典籍,起身向楼下走去。

而刚才领命的儒老,正注视着眼前的灰鹞,手中放在数粒谷栗,正仍由它啄食。儒老深邃的眼中,满是兴奋之色。那是一种大事可成的兴奋,一种失而复得地喜悦。

待灰鹞吃饱喝足,儒老将一封密信绑在了灰鹞身上,再将它从束缚已久的鸟笼中掏了出来。那灰鹞明显有些不悦,不住地叽叽喳喳叫着。

儒老轻抚它的羽毛,安抚了片刻,便抬手一抛。那灰鹞在空中打了个转,便往一处疾飞而去,似一名领命出征的先锋,没有丝毫懈怠。

儒老抬眼望去,阳光刺着眼睛生疼,可他却全然不惧,反而将本就有些浑浊地双眼睁得更大了几分,要将那日晖抢进眼眸里,才肯罢休。

而那灰鹞远去的方向,正是两日前,单枪匹马赶往青霞镇的天狱司司首柳轻眉,出城的方向。

世上有些事情,说来凑巧,想来凑巧,可偏偏就是人为。那种怦然心动的巧合,不过是一种暗示罢了。亦如刚才纳兰给儒老的暗示,直接且真实,我对你的信任从未淡薄。

给墨野的暗示则是,隐晦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气息。所以墨野奔去霞雀道,那几乎对他而言是不愿再去,不愿提起的地方。因为那有一个人,等了他小半生的人,他辜负了的一个女人。

那只破空而去的灰鹞,从疾奔而行的墨野头顶飞过。就是这般巧,墨野抬头望了一眼,心中大骇,脚下动作不觉加快了数分。因为,一定要抢在柳轻眉回城之前,将事情办妥。

纳兰交办的事情,是不容拖泥带水的。而葛老亦是孤啸山庄的老人,与他交情匪浅。只是自都城一别后已逾数十载,两人偶有书信往来,却始终无缘得见。

没想到,这一次将要以这种方式见面。若是必须拔刀相向,那只能牺牲小我,成全大局。这是不容改变的事实,也是这数十年大家拼死努力,希望看到的结果。

葛老他,应该会理解吧。

那只灰鹞已经飞远,许是好久没这般畅快,它飞的格外卖力。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洒在灰鹞羽翼上,却凭添了无穷的动力。

它或是想早早飞到那人身边,摆脱这枷锁束缚,投身天空母亲的怀抱,肆意享受这寒冬已消逝的暖春。

而它追逐的那个人,正骑着那匹夜行千里的银鬃白马,在一处荒原上驰骋。自后唐都城而出,所到之处饿殍遍野。而行到此处已有两日有余,农田荒废,土地干涸。

本应是农忙的季节,不知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而途经的两座郡县,一处已是残垣断壁,不知被哪一路势力付之一炬,烧了个精光。而另一处则城门紧闭,闻听都城来人,纷纷往下抛掷烂菜和萝卜梆子,言语中满是唾弃和酸楚。

柳轻眉有了些许疑惑,疑惑这身居高位的李存勖,日日在内殿中,枉顾天下事,他怎能知晓民间疾苦。即便他知道,又是否能挽回颓势,拯救苍生?

她不知李存勖心中所思所虑,一代君王自有他的处世之道。而柳轻眉只知,她心怡的男子胸怀天下苍生,若非未出生帝王家,早已一举荡九渊,一统天下安了。

这是他对她许下的宏图大愿,而这微末言语,却没有沾染半分酒气,字字凿进了柳轻眉眼和心上。她幻想着,憧憬着能与他携手同游天下,受万人敬仰,流芳百世。

可如今端坐于上的李存勖,怎会让她称心如意。李存勖曾经提醒过她,“若是陷得太深,必定万劫不复。”这一句本不该从这位帝王口中说出,可偏偏就说了出来。

柳轻眉想起两人年少时的种种,再念及如今的分别,不禁一阵怆然涌上心头。她可以为李存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她也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身在官宦世家,本就没了市井之徒的快意恩仇。那满身枷锁,每走一步都是“叮叮当当”,若想奋起奔跑,恐怕摔倒之时,便再也爬不起来。

这就是现实,真实的让人可怕。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柳轻眉虽说不是养尊处优,但却对着乱世尘埃见的并不多。如今眼前所见,让她在都城中多年养成的涵养在一瞬间崩塌殆尽。

柳轻眉猛地拽住了缰绳,翻身下马,缓步前行。在都城时的暖春,却似烈夏烧灼着这片土地。那沟壑纵横的田间阡陌,早已杂草丛生。

而这些本是生命力顽强的杂草,此时也是“奄奄一息”。就连草都如此,更何况是百姓。这片曾经生机盎然,阡陌之间活水不断,庄稼茁壮成长的景象已变做这满眼黄沙。

而此时已行了数个时辰,却连一个人影都未曾见到。只有沿途的残垣断壁,不断提醒着柳轻眉,这里曾经有人,有活人存在过的证据。

身后牵着的银鬃白马已有些气喘吁吁,而柳轻眉饶是有武功打底,也比那马好不上多少。马鞍旁悬着的水囊已有些扁皱,而要走的路却是望不到头。

实在熬不住那头顶曝晒的日头,柳轻眉寻了一处遮阴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此处仅有这么一片低矮树丛,再往前便是凄凉一片。走时记得纳兰说过,不出三日,必会飞鹞知会于她,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既然这路这般不好走,那便停下来休息片刻,或许能得到“转机”也说不定。柳轻眉将牵着白马的缰绳摔在了一颗早已枯死朽掉的老树身上。

那有些焦黄的树干,在烈日灼烧下冒着丝丝热气。柳轻眉不经意间触碰,竟是被烫的有些生疼。待将白马拴好,才从马鞍上解下扁皱的水囊,放在耳边摇了摇,嘴里满是苦涩的笑意。

扯开那有些发烫的囊塞,捧着白马的下唇,抬手将那仅存的水一点一点的倒进马嘴了。那满是白沫的马嘴吧唧吧唧的吮吸着,而那状若铃铛的白马眸子里,竟是流出了泪水。

柳轻忽觉心中一痛,猛然抱着马脖子,小声呜咽起来。

正如那塞外长卷中写道,“脚下黄沙漫过膝,满城残垣竟相识。往日音容已远逝,徒留白骨无人祭。可悲,那黄天在上,却不知民间疾苦,可叹那厚土在下,只道袖手旁观。待有银甲斩魍魉,跃马一呼震山河。再从头,创太平盛世,万世皆安。”

第一百五十章 饿殍遍野 这一刻,天地间,唯留这一人一马,伤心不可名状。柳轻眉松开紧抱马脖的双手,用已裹染烟尘的袍袖轻轻拭去眼角泪痕。

在这空旷如黄泉的天地间,除了满眼苍茫,哪里还容得下陌人的眼泪。将要踏出的路,还很漫长。柳轻眉解下栓在老树上的缰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她生在后唐淮南郡,却长在后唐都城。幼儿虽是颠沛流离,却从未感受过这般人世间本不该有,却偏偏躲不掉的惨剧。晚唐盛景一幕幕在脑海中流逝,她也身居高楼,稚声稚气地问过,“那湍急地大江尽头,有怎样的风景?”

每每此时,那如今已驾鹤西去地阿耶,便会摸着阿娘为柳轻眉梳起的冲天辫,捻着胡须温柔地说,“大江东去,浪淘尽,终究是留不住。轻眉,等你长大了,自己去寻找答案吧。”

阿耶总是这般闪烁其词,而她却又乐此不疲,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这终究没有结果的问题。

战乱一触即发,藩镇割据,外邦滋扰。内忧外患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大唐社稷急转直下。而本是引以为傲的府兵制逐渐瓦解,募兵制逐渐盛行。如此虽是权宜之策,因地制夷,却无形中添了诸多隐患。

让本是固若金汤的大唐庙堂在这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中逐渐瓦解,人一旦有了权势,便会有了诸多想法。纵然此时不会有所动作,难保某一天会振臂一呼。届时,这天下,又是谁的天下呢?

在柳轻眉的记忆中,晚唐末年,一众地方官吏已是拥兵自重。对远在千里之外的庙堂信令要么阳奉阴违,要么嗤之以鼻。而柳轻眉却偏偏出生在这动荡的年代,如今细细品来,这似乎早已注定。

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前行,那匹银鬃白马乖巧地跟着柳轻眉身后,没有发出半点不悦的鼻音。望着那满眼的黄沙,柳轻眉恍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远处,正背着手,对她笑着。

那是谁?是阿耶?不可能,这不可能。

恍然间记起,人在濒临死亡之际,会看见自己最想见却一直见不到的人,莫非……那人影一晃消失不见,忽又变做一头银白长发,一身白衣的那个人,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人,那个一眼便误了终生的人。

柳轻眉无助地向前伸着手,就这么往虚空中抓着。若是再往前一步,或许就能紧紧抓住,再也不放开。身后的银鬃白马猛地打了个喷嚏,不知是吸入太多烟尘,还是有意提醒。

柳轻眉身体一个踉跄,狼狈地淋了一头一脸。那带着独有草香的哈喇子,让柳轻眉已是迷茫的心瞬间清醒。她停住脚步,回身轻拍白马脖颈,白马也亲昵地摩擦着她的脸颊。

或许,在这一刻,唯有这一人一马的相依为命。

天空之中猛地一阵耀眼白虹掠过,随即耳畔响起震天鼓锤的敲击声,隆隆作响。柳轻眉和白马同时扬起了头,望着天空,等待着那久违地一场甘霖。

乌云在下一刻便包裹住了天空,本还是艳阳万丈,此时已是压抑地乌黑。一滴、两滴、三滴,雨水从那乌黑地天际中倾泻而下,落入那满地黄沙里,瞬间消失不见。

或许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这片土地会重新焕发生机,但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被土地养育的人们,再也不会出现。命运就是这样的无情,无情地抹杀,又无情地重生,如此往复。

柳轻眉和银鬃白马被这骤然而下的倾盆大雨浇了个通透,一人一马突然在这被雨水浸湿的黄沙里奔跑了起来。柳轻眉想起了那年在雨天下的奔跑,和踩在青石板街上溅起的一荡一荡的水花。

阿娘总会笑着倚靠着门扉,望着她不说话。而阿耶则会撑起那握柄已有些破损的油纸伞,缓步走到阿娘身边,搂过阿娘的肩,轻柔浅笑,眼神中充满爱意。

若不是“南衙北司之争”最终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阿耶也不会愤然辞官归隐,最终落得个凄惨下场。所以,柳轻眉要入仕途,要步步青云,要手握大权,这样命运便不会再受他人摆布。

可是,谁又不是傀儡呢?

活着,就是一场折磨。熬过去了,或许等待你的是柳暗花明,熬不过去,等待你的只有那永无止境的黑暗。

柳轻眉就这么肆意妄为地奔跑着,那匹银鬃白马也随着她的节奏奔跑着。她想要去追寻那得不到或是忘不了的那个人,或许只是想在这乱世求个安稳吧。

随着脚步的戛然而止,柳轻眉弯下身开始轻轻喘息。即便是习武之人,也会有累极之时,更何况这一路奔波,刚才那一波奔跑,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可是她笑了,她看见那雨幕尽头,有了一抹绿意。那或许是,这满眼黄沙里仅存的顽强。天无绝人之路,逆境前行终究会迎来灿烂的曙光。

那遮天蔽日的乌黑雨幕渐渐消散,雨水裹挟着黄沙,往四周散去。如那归乡的游子,在看见多年不曾谋面的亲人时,那样急不可待。

而黄沙下的惨状,让柳轻眉心中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那一抹绿意或许会再生,而这逝去的生命,终究再也回不来了。黄沙下掩埋的,不是那阡陌纵横的农田,也不是破败残垣的茅舍,而是一张张被黄沙填满的枯槁面容。

那平铺在黄沙下,草草掩埋的尸体,似乎在诉说着撕扯血肉的不甘。

这群尸体中,有的被捆绑着手脚,那双眼睛到死都没能闭上。惊恐地望着天空,亦或是望着掩埋他的人。有的则是被直接砍掉了手脚,那断肢处渗出的血迹,沾满了破烂衣衫,还有旁人的脸庞。

在掩埋的那一刻,他们该有多无助?多悲凉?

还有人被剜去了眼睛,他们看见了什么不能看的人或事,要用这样残忍的刑罚?而那些被剪去舌头的百姓,张着被黄沙填满的嘴,只有一点暗红渗出。

柳轻眉身体有些颤抖,她不自觉地扶住了白马,才勉强站住。她出身天狱司,也是杀人无数,但这样的人间地狱,就算是她这样无情的人,也难以接受。

她杀的是她觉得该杀的人,那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的败类。她却从不滥杀无辜,错杀一个好人。李存勖总是说,她这般心肠,难成大事,可天狱司自立于庙堂至今,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如今望着眼前的一幕,才明白,那天狱司下的黑牢,怎敌得过这一处的万一。那手起刀落的杀伐,那惨无人道的残杀,那不分妇孺老幼的手起刀落,都在告诉柳轻眉,庙堂纷争和江湖纷扰的天壤之别。

江湖起波澜,不过是匹夫一怒,百众相击,死伤难免,仇恨藏心。

庙堂风云变,翻手云来覆手雨。手握权势指点江山,天下为局人为棋,待子轻落,不过抬手一挥,却让天下血流,百万倾。

何其乎?何其怒?何其悲?何其恕?

柳轻眉踩着被雨水浸透的黄沙,两脚已深深陷入不可自拔。她摇晃着跪倒在地,双手撑地,将那湿润地黄沙缓缓抓入手中。

那手心中传来一点刺痛,柳轻眉似察觉到了什么,开始拼命的抓刨起来。随着手上动作加快,那本已干涸的眼睑,也开始渗出泪水,滴落。

那刺痛的“罪魁祸首”,是一个小孩的手指。这小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本应学那四书五经,对世间一切充满好奇。可偏偏,戛然而止,命运从未开过玩笑,来了便躲不掉。

他也没能逃过那场屠杀,或许是最先死去,或许是最后才被砍杀。那脖颈处外翻的皮肉,似乎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那一幕。

柳轻眉不敢去合上那孩子的眼睛,还是那般的纯净,那根手指用力地往上举着,要去触摸永远无法触摸的天空。

一阵尖锐地鸟鸣响起,银鬃白马打了个马息,不自主地甩了甩头。一只比寻常麻雀要大一些的鸟,正抓着白马的银鬃,自顾自地玩闹着。

柳轻眉缓缓起身,她动作太慢,以至于那正在自娱自乐的鸟都没有注意到她。随后,那本玩闹欢快的鸟,便被她抓在了手中。

柳轻眉从这只灰扑扑的鸟背上,取下那只细长竹筒,又将这只鸟放回了白马鬃毛上。才缓缓将竹筒拧开,往手心中一倒。

一张有些泛黄的糙纸片,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动手”。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多余的笔墨来道出前因后果,但柳轻眉知道,这一场避无可避的交锋,已然开始。

将竹筒又绑回了那灰鹞背上,那笨鸟似有些不悦,左右摇晃这脑袋,想要将这本已拿下的束缚再次甩脱。柳轻眉眼神变得冰冷,将那张泛黄的糙纸片塞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

本就有些干涸的咽喉,再强行吞下这一张糙纸,确实有些勉强。但柳轻眉还是做了,已然如当年投身庙堂,入侯门那般决绝。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她必须做。

下一刻,那只撒欢的灰鹞,又再次出现在柳轻眉手中,只是它并不知道,等待它的是什么。柳轻眉眼神变得冰冷,握着灰鹞的手猛地一收,那只鸟的生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柳轻眉怜悯着众生,也有七情六欲。却容不得半点拖累,所以杀伐果断,才有如今的地位。

一只灰鹞而已,一只小鸟,哪能比这天下苍生更重要!

做完这一切后,她缓缓蹲下身,望着刚才被她刨出的孩子尸体,将手中的灰鹞缓缓放在了孩子头边,再捧起黄沙,将他俩掩埋起来。

也许这样,就不会再孤单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烽烟四起 扫去一切后顾之忧,不留丝毫线索给敌人可乘之机。柳轻眉抬手拭去额前的雨水,起身牵起白马,继续向前方走去。只是这一次,她走的那般决然,向着唯一的目标,一往无前。

那张泛黄糙纸被她吞入腹中,亦如那被掩埋的灰鹞,从未出现过。可那两个字,却深深烙印进了柳轻眉眼中,心上。这是她与纳兰不能言说的秘密,也是她痛定思痛的结果。

虽然不知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柳轻眉知道,李存勖给不了的,纳兰或许能给她。

当脚下的黄沙褪去,踩上那松软的绿意时,柳轻眉才恍如从炼狱走到了人间。她将刚才的情绪全部收敛,没有一丝一毫地遗漏,彻底藏在了心里,和那两个字一起,融为身体的一部分。

那脚下泥土溢出的芬芳,分明在叫嚣着春天的到来。仅仅是一线之隔,可这抹绿意却怎么也不肯施舍给那百里黄沙。如此绝情,就如那被人遗忘的土地,只能被烈日烧灼,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当银鬃白马的四蹄踏上这松软的土地,劫后重生的喜悦自白马嘶鸣中传来。人世间,有千万种动物,但它们都很简单,纯粹。

而余下的人,却各不相同,他们掌握着绝对的资源,却肆意妄为,胡乱挥霍。每一个人的欲望都过于特别且唯一,拼命用所谓的道义来遮掩,却还是那么劣迹斑斑,不堪入目。

柳轻眉的道义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的她,还不敢妄言道义。心中的天下苍生,需要靠那个人来拯救,她是这样坚信着。

刚才那一幕下,流露出的怜悯,已经被那两个字彻底淹没。她试着隐藏,只是不给敌人过多的机会罢了。她只想成为垫脚石,而不是绊脚石。

柳轻眉缓步前行,由远及近出现了三三两两的茅舍,阡陌纵横间,也勾勒出一块块规整的农田。还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在田间劳作着,只是他们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

反而,满是悲伤。

柳轻眉正要开口询问,一阵急促地马蹄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来人有三,为首一名彪形大汉身披甲胄,手持斩虎刀,胯下黑马不住地抬头,似在扬威。

这在后唐寻常可见的明光甲,在此人身上穿着,却已是被改的面目全非。本应在铠甲肩部出现有虎头、龙首,被改成了蛤蟆,护肩下的披膊却用的是粗麻,一圈圈裹在手上。

胸腹部的圆护上却也不是虎吞,而是只叫不上名的怪物,呲牙勒嘴,好不吓人。而他身侧两人,刻意落了一个马头的身位。却不着明光,穿了一身绢布甲,宛如侍从仪仗,跟为首一人格格不入。

那手持斩虎刀,身披明光甲的大汉,扶额下的豹眼怒目圆睁,眼下狮鼻还往外喷着热气。嘴中一口黄牙,未等柳轻眉站稳,便厉色喝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柳轻眉衣衫浸湿尚未全干,软甲勾勒出曼妙,看得大汉身后两人双眼发直。而这大汉却只是瞪着柳轻眉,对她是男是女,身材如何并不感兴趣。

一声轻咳,“我自都城来,前往青霞镇。”柳轻眉卷起腰摆拧了拧,将有些润的衣衫中所剩不多的水分拧了出来。那大汉看着漫不经心地柳轻眉,一阵闷哼,“姓谁名谁?去青霞镇所谓何事?”

柳轻眉猛地抬起头,双目如电直击大汉豹眼,双相较劲一番后,那大汉竟然有些怯弱,不敢去看柳轻眉的眼睛。而他身旁两名随从,也低着头,不知所措。

那些在田间劳作的百姓,却似未瞧见一般,继续着自己手上的活计。

那骑在黑马上的彪形大汉猛觉不对,将那战马刀重重劈下,没有给柳轻眉半点反应的功夫。而那柳轻眉却似早有准备,单手接住这战马刀的威势。那刀落在柳轻眉抬手处,再也无法往下分毫。

这一刀来的着实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柳轻眉本不应接下,可偏偏又接了下来。彪形大汉身后的两人同时惊叫失声,并没有男子的粗犷阳光,反而多了几分女子的阴柔。

这一声惊呼终于将那田间地头的劳作百姓给“唤醒”,他们纷纷直起腰,扭过头来,齐刷刷地望着这一幕。只是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漠然。

那彪形大汉眼见丢了颜面,哪肯轻饶眼前看似柔弱之人。便一勒缰绳,想借着后撤的劲道,将斩虎刀收回,再冲杀柳轻眉。

而那本是单手成爪五指并握住斩虎刀的柳轻眉,手腕一动,那精铁打造的斩虎刀便应声而断,那豁口断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斑驳的痕迹。

这一手指上功夫,若是没有十多年的苦练,加上五阶以上内劲加持,怎会有这般生猛手段。那彪形大汉手腕一抖,只剩一半的斩虎刀颓然落地,直直地插在了松软泥土中。

那群本是漠然注视着一切的百姓,眼神中闪过一丝神采。宛如黑夜中突然划过一颗流星,璀璨夺目。下一刻,那群一半小腿还扎在田地里的百姓,开始拼命地往柳轻眉这边涌来,如见活菩萨。

待跑到近前,便纷纷扑通跪倒,纷纷磕起头来。那干涸地嘴唇微张,“女侠救命啊,救救我们吧。”柳轻眉本不欲多管闲事,一则赶路要紧,二则徒增是非,反倒误了正事。

但眼前这数十人起起伏伏地磕着头,口中哭喊着,让柳轻眉皱起了眉头。她本不喜欢皱眉,自小阿耶便告诉她,巾帼不让须眉,若是女孩子太容易皱眉头哭鼻子,便难堪大任。

还不如学学女红,找个好人家嫁了来的好些。可偏偏柳轻眉生出一就了一副傲骨,打小男儿性格的她,总要强出头。也许,待字闺中并不适合她,刀光剑影反倒能衬出她的颜色,那一抹冷艳的孤傲。

可是她偏偏皱了眉头,赶巧在这三名“不速之客”面前,那断了斩虎刀的彪形大汉,一拍胸前甲胄上奇形怪状的兽头,怒喝一声,“活腻了!想寻死不成?”

本是抬着头的柳轻眉,突然把头低了下去。并没有示弱或是退缩,而是阴冷地笑了起来。这是一种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经过这么些年,她已经懂得些许江湖的规矩,庙堂的纷争。

而且她在刚才出手,便夺了势。

那彪形大汉想借机立威,他身后两人也随身附和,狐假虎威。当柳轻眉再抬起头来时,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剑尖点在彪形大汉嘴中,分寸拿捏地刚刚好。

那彪形大汉此时已然没了刚才的威势,如一只垂老的家猫,被陌生人一碰就浑身战栗,再一碰便徒然倒地。彪形大汉额前和双颊已渗出汗水。这天气越发热了,一身甲胄本就有些累赘,若不是在此地巡视,决计不愿如此厚甲披身。

还是那两个小兔崽子激灵,昨夜床榻之上格外卖力,一阵翻云覆雨,让他身子也些发虚。若不是得了这两个面首,也不会让他这般放纵。这两人,可是比那黄花闺女还要来的够劲。

只是,昨夜床榻上树起的雄风已在那柄三尺剑锋下荡然无存,双手如老狗刨门般求饶,哪里还有个什长的样子。或许,连那兵家骨子都折腾没,早就丢在哪里去了也不知道。

柳轻眉抬手示意,那一众百姓便陆续收声,只是偶有啜泣之声响起,断断续续。柳轻眉将剑尖往彪形大汉嘴中一推,一股殷红顺着剑尖淌出。彪形大汉眼角泛起了泪光,苦苦哀求。

那一众百姓中,有一位老者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长期重赋让他积劳成疾,此时不断地咳嗽着,好不容易才提上了一口气,“女侠,请听我说。我们都是这归义之地,瓜、沙两州的乡民,世代居住于此。数月前,青霞镇爆发兵乱,我等只得外逃。怎料刚脱虎口,又进狼窝。此地刺史表面对后唐唯命是从,背地里却早已招兵买马,这兵乱便是他造的孽。”

老者说到此处,有些激动,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又是猛地咳嗽。柳轻眉见状,抬手示意无需多言,抬眼瞧着那彪形大汉身后两人,冷声说道:“你们接着说。”

那两人怎敢怠慢,立即接口言道:“老人家说的句句属实,我等不过此处的一队驻兵,刺史大人要反,我等怎敢不从。那青霞镇此时已乱,能杀的都杀了,逃出来的,也就他们了。”

那两人仰头回忆片刻,才猛然点头,似在强调他们所言非虚。柳轻眉从彪形大汉口中抽出长剑,顿时那大汉满口鲜血直流,还未等那两人反应过来,长剑已横于脖颈处。

只听划拉一声,两股血泉喷涌而出。刚才还是活蹦乱跳地两人,顿时栽倒落马,倒在地上无助地抽搐着。那两双眼睛瞧着捂住满口鲜血的彪形大汉,似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彪形大汉见柳轻眉杀伐果断,也不敢怠慢,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哀求。那一众百姓已是急红了眼,见柳轻眉为他们斩杀两人,也顾不上许多,便扑上去撕咬起来,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那身披明光甲的彪形大汉遥见此景,反身往后退去,有数人伸手想要抓他,被他闪身躲过。柳轻眉见众人抓咬尸体泄愤,也只是袖手旁观。

那彪形大汉自知命悬一线,便张嘴用含糊的话语说道:“若女侠能留我性命,我愿领路带女侠无碍进入青霞镇。”

柳轻眉横眉一挑,轻蔑说道:“我要你带?你莫非要领我送死?”那彪形大汉闻言已是吓得尿了裤裆,不住哀求道:“小的还有用,请女侠高抬贵手,放小的一命。”

柳轻眉寻思了半晌,才沉声说道:“你带路,将粮食分给大家,再带我去青霞镇。若敢耍花招,那两人便是你的下场。”

彪形大汉闻言心中一宽,不住磕头,将那松软的泥土糊了一脸,和那满嘴鲜血混在一起,令人生厌。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昔惊变 那一众流民百姓,状若疯魔,此时若有人出手制止,估计也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柳轻眉不禁又皱起了眉头,这是怎样一种仇恨驱使,才能让这群普通百姓变成“嗜血豺狼”?

那已是被吓得直哆嗦的彪形大汉,抬手指向前方,示意不远处便是驻营所在。柳轻眉抬手收剑入鞘,两步跨到银鬃白马鞍旁,一跃而上。

轻荡缰绳后,才一声吆喝,“若是发泄完了心中怨气,便随我一起,去分那‘血汗粮’。”柳轻眉话中那最后三字,咬牙挤出,那匀步走在前面领路的彪形大汉,猛地一咳,一口鲜血又吐了一地。

不知是惧怕这一众变做“嗜血豺狼”的百姓,还是那“血汗粮”三字触动某位的禁忌。彪形大汉双手捧住不住淌着鲜血的嘴,目光闪烁不定。

而那一众百姓发泄完心中怒火后,个个眼神凶狠,目瞪前方,似要将那不远处的驻营和其内的恶兵,给通通撕个粉碎。彪形大汉本是在前方带路,眼角余光瞧见那一众百姓起身,不由地心中一颤。

脚步也随即放慢了些,神不知鬼不觉地挪到了柳轻眉所骑白马右侧,不住得抬手指向前方。而那一众百姓则漠然地跟在两人身后,又恢复了那田间地头劳作的神色,只是嘴角牙缝中沾着的血肉,诉说着刚才血腥地一幕。

柳轻眉面无表情,挺直腰杆,轻轻拽着缰绳。她心中也有了那么些害怕,害怕这群被逼红了眼的百姓,会在下一刻的某个地方,倒戈相向。

他们或许只是此处乡民,除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日里也对未来没有太多的期许。无非是图个安生,图个安稳,图个太平。可这乱世赤裸裸、活生生地将他们逼成这般模样,怎不叫人胆寒。

柳轻眉不觉将手中长剑握紧了些,那被雨水浸湿的衣衫已开始褪润,泛起的水气让她感觉有些不适。那薄甲下的衣衫,混杂着长途跋涉的汗液,还有不久前的雨水,又一股说不清的怪味,毕竟女儿身,却没能好好打理自己。

只是这股怪味中,竟是混入了一股淡淡的蜜香。这股蜜香萦绕在柳轻眉周围,与那汗水和雨水混合的味道融在了一起,差点避过了她的鼻嗅。

柳轻眉横眉一挑,剑光一闪。那彪形大汉的耳朵便不翼而飞,只余下那整整齐齐的豁口,再往外冒着血。彪形大汉本是低着头,捂着嘴,指着路。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猛地一震,钻心疼痛至耳处传来,不得不分出一只手捂住耳朵。嘴中含糊不清,“女侠为何如此?莫非是有什么事冲撞了女侠?”

柳轻眉狠咬嘴唇,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而那一旁的彪形大汉,此时目光闪烁,不知所措。亦或许,他确是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剑,又伤上加伤。

此时马上的女侠,已是摇摇欲坠。这暗中出手之人,混在人群之中,直到现在都没有流露一抹痕迹。而那被推出当做“挡箭牌”的彪形大汉,不过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虽说身体开始逐渐失去控制,脑中轰然作响,昏昏欲睡。但柳轻眉心中明了,若是露了破绽,或是有些惧意,恐怕便顺了那暗中下手之人的心意。

没想到,江湖路远,险恶非常。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何人,何时,何地,为何要算计于她?是那两名被自己斩杀的侍从兵卒?还是那一直装傻充愣的彪形大汉?亦或是那群已化作“嗜血豺狼”的百姓?

柳轻眉自知当下的每一刻时间流逝,都是在为对手加码,给自己添忧。这本就是一种心理博弈,只是习惯在暗处的她,却被人曝晒在日光下,无所遁形。

来不及细想,柳轻眉心生一计,不如佯装中毒,诱敌而出。但这谋划,有一个致命的破绽,若是此人武功高强,那柳轻眉必死无疑。

此时这群人行走在田间阡陌间,没有人出声言语,只有那彪形大汉一手捂嘴,一手遮耳,哼哼唧唧。柳轻眉身体突然一歪斜,便要向马下坠去。

若不是双脚勾住马鞍踏处,恐怕早已掉了下去。此时柳轻眉身体和白马之间呈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任谁看来,下一刻柳轻眉必然坠下马来。

一众本是漠然赶路的百姓,瞧见柳轻眉这般,猛然从漠然中清醒,那浑浊眸子骤然变得狠厉起来。让柳轻眉始料未及的是,这一众“百姓”,居然配合着心狠手辣的贼兵,上演了一场“别出心裁”地苦肉计。

好家伙,就在柳轻眉将坠未坠的间隙,一根扁担便迎头砸下,丝毫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而那本在一侧哼哼唧唧的彪形大汉,此时已变做初见时那凶狠模样,对嘴中耳上的伤口,毫不在意。

也如那众“百姓”一样,向柳轻眉冲杀过来。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一众“百姓”竟也是贼兵所扮。而那两名身死的侍从,不过是这场截杀的牺牲品而已。

只是为了让这场精心编排的截杀,看起来更加真实可信。

原来刚才在柳轻眉与那彪形大汉短兵相接的时候,便已着了道。加之这一众“百姓”围拢附和,陈述冤情,让柳轻眉放松了警惕。

再则一路行来,本已是疲惫不堪,那暴雨下挖出的累累尸骸,已让柳轻眉身心受创。如此精心布局,可见早有人在此等候她的到来。

那么,这人是谁呢?

那一众“嗜血豺狼”并未等到驻营再动手,眼见柳轻眉药效发作,便急不可待地想杀人建功。犹如一群牲畜,为了那一口泔水,拼命往前挤去。

可是,纵然精心布局,每一步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但却算漏了一件事。来者,是天狱司司首,柳轻眉。

就再这坠下马的瞬间,柳轻眉双脚一勾一拉,翻身上马。手中缰绳一扯,银鬃白马双蹄一跃,便踹翻了数名恶扑而来的“百姓”。

待那彪形大汉近身,柳轻眉身体后仰,舞出一个剑花,口中喝道:“贼子,拿命来。”那长剑瞬间幻化出一道道剑光,自柳轻眉手中绽放,萦绕在周围,将那一圈贼兵,悉数斩于马下。

最惨莫过于那彪形大汉,饶是有“改良”明光甲护身,也没能逃过柳轻眉这一记“千手观音绽莲花”,那一身厚实的甲胄,在这剑下不堪一击,非搅了个粉碎。

而那一众围在内圈的“百姓”,几乎是被一剑割喉,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纷纷到底呕血身亡。而那本想扑将而来的其余“百姓”,见柳轻眉打了个幌子,便一哄而散,四散奔逃起来。

本就再田间阡陌上,小路湿滑。这一跑便纷纷摔倒在刚才劳作的田里,双手还不住扑腾,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惜,越是挣扎越是难以脱身。那本是他们的“戏台”,此刻却成了他们的葬身之地。

柳轻眉牵动缰绳上下左右来回扑杀,将那一众溃兵悉数斩杀于这水田之中。本是一场危局,却迎来了转机。待眼前再无站立之人,柳轻眉才俯身倒在马背上,重重喘息起来。

目之所及处,已能瞧见驻营所在。而在身旁田垄阡陌间,横七竖八已有数十具尸体,皆是怒目圆睁,心有不甘。饶是那布局之人恐怕也未想到,自己精心谋划算计的人,却冲破“牢笼”,将这群贼兵,悉数击杀。

有道是,有心谋划终成空,无心破局突重围。

柳轻眉抬手拍了拍银鬃白马的脖颈,那白马一声嘶鸣,声窜天际。本是朵朵灼日临空,被朵朵浮云所遮,有了片刻清凉。柳轻眉不知,接下来等待她地是什么。

她只知道,乱世棋局,自己不过自己他人指尖的一枚棋子罢了。

阡陌田间绿意幽幽,远处青山遥遥可见,本是春日好时节,奈何杀伐一场醉。柳轻眉已是无力支撑起身体,那药效许是下的重了些,加之刚才强行运内劲抗敌,已错过了最佳时机。

此时只能破罐破摔,从怀中将数颗解毒丹药一股脑倒在手中,仰头服下。那银鬃白马似有感应,便驻足停在了这田间小路上。

若不是这群贼兵尸体大煞风景,此处也算得上那乡野中难得一见的景致。只是这天地间,唯有一人一马,纵然有千般情愫,也敌不过这漫田的殷红。

江湖本就如此,那些风花雪月不过是前人编造后人臆想出来的幻觉罢了。只是前人不愿戳破,后人便安心受之。一众江湖儿女如过江之鲫,纷纷跳入那湍急的江湖激流中,即便受伤,即便身死,也只道是自己时运不济。

可惜!哪里有那么多时运不济,都是那些所谓的江湖豪侠杜撰的托辞罢了,倒是累了这么一代代心怀天下的江湖儿女,前赴后继,去填那永远填不满的江湖。

但庙堂是真实的,亦是鲜血淋漓。这种真实反而让人不知所措,不能想象。让那一众心怀仕途憧憬的读书人,奋笔疾书,破口大骂。

可惜,他们无一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是死在这条“康庄大道”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 驻营忆往 柳轻眉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眼神中却没有半分怜悯。人活于世,路在脚下,亦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只有成败之别。

她缓缓抬起手,搭在银鬃白马的脖颈处,抚摸着。白马被这轻柔触动,又一阵欢悦的嘶鸣,在这处绿意盎然的田野间,回荡。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也未见一人前来,只是偶尔掠过的几只飞鸟,似在故意打量她。柳轻眉恢复了些力气,挣扎着撑起身体,但绵软无力感仍在,实在不宜前行。

她不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另一波厮杀?亦或是,死亡……

柳轻眉最终还是猛地将手拍在了白马臀上,就这么一下,白马受惊开始扬蹄疾奔起来。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将刚才那些尸体,全都抛到身后,直至消失不见。

走过田间阡陌,并没有如彪形大汉所说的驻营,而是一排排散乱排布的拒马,横在了柳轻眉面前。而这数十桩拒马上钉满了残破的尸体和燃烧殆尽的火焰。

戒备森严的驻营前,放置拒马本就理所当然。只是这满满当当的尸体,似有人故意摆上去一般,不知是为了扬名,还是立威。

而这一众尸体,皆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还有残肢断脚散落一地。鲜血已从创口处流干,裹在拒马木枪上,被风和火揉成了赤褐色。

人濒死时,会因为巨大的痛苦而不断挣扎。就如被钉在案板上的泥鳅,若不使劲那么一拉,让肚肠散落一地,始终妄想着有一线生机。

可是,这种奢望往往在下一刻便会破灭,按着那颗不能动弹的泥鳅脑袋,使劲那么一拍。趁着晕厥的空档,再手起刀落。哇,鲜血哗啦啦地淌着,一道美味佳肴的“前奏”,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柳轻眉忽然觉得有点反胃,刚才杀人的时候,没有。不久前在黄沙地刨出尸体时,也没有。偏偏在这个时候,特别想吐。看着一根根木枪上钉着的残尸,再细想他们的遭遇……

不觉恶感从心来。

那烧焦的拒马木枪上,还飘着缕缕木炭的烟尘,混杂着尸体因为曝晒后腐烂的恶臭,还有那一缕似有若无的“烤肉”香,让柳轻眉不敢正视,也不敢再嗅。

那匹银鬃白马忽然停驻不前,鼻中喷着粗气,焦躁不安。那四条马腿也前后挪动,似有什么危险正在逼近。此时的柳轻眉已恢复大半体力,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依旧躺在马背上,低着头望着前方。

随着一声震天怒吼,一头沙狮猛地冲破了阻拦在前的拒马,出现在柳轻眉面前。那银鬃白马被这沙狮一惊,便骤然起身,扬蹄示威,那沙狮眼窝深邃,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一只畜生这般作态,必然是被人驯养已久。

其身后果真跟着一人,笑意盎然,瞧见趴在马背上的柳轻眉,不禁拍了拍手。来人一身灰袍,面容沧桑,只是嘴角泛起的笑意,似在证明两人本是旧识。

柳轻眉将剑柄握住,悄然拔出了数寸。那来人抬手一挥,本已做好扑杀准备的沙狮,便俯下身去,变得“乖巧可爱”。此人随即开口说道:“柳司首,好久不见。”

柳轻眉这才缓缓抬起头,注视着眼前人,只是目光不住斜撇那头已福地却不怒自威的狮子。慢慢将长剑回鞘,柳轻眉才小声说道:“刘使者,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那日被柳轻眉救回后唐都城,一直徘徊游离在李存勖和纳兰之间的刘又欠。只是不知他此时出现在此处,意欲何为。

双方不冷不热地寒暄后,陷入尴尬的境地。柳轻眉盯着眼前人,绞尽脑汁也琢磨不出,此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如今后周已明目张胆进犯后唐国土,刘又欠身为后周使者,此时已是如履薄冰。

而他却偏偏出现在这里,在柳轻眉前往青霞镇的必经之路上,绝非偶然。事非寻常必有妖,而此人笑容如此阴险狡诈,恐怕这驻营前的拒马惨剧和刚才的布局跟他脱不了关系。

但此时切莫轻举妄动,所以柳轻眉选择了等待,等待刘又欠先开口,或是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至少能消除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或是为某些紧要的事扫清一些障碍。

刘又欠一阵奸笑,终于开口说道:“柳司首,你肯定很好奇,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我不是应该被李存勖关在内宫之中,等待着做那交易的筹码吗?”

“是吗?”柳轻眉轻描淡写,毫不在意。

“是也不是。”刘又欠给出了一个磨砺两可的回答,让柳轻眉心中顿时警觉起来。眼见柳轻眉又欲抽剑,刘又欠抬手示意道:“切莫动怒。我是纳兰派来协助你的。”

柳轻眉闻言,握着剑柄的手猛地往外一拔,长剑擦着马脖颈,指着刘又欠。那只本是伏地乖巧的沙狮,猛然站起,一声怒吼,响彻天际。

刘又欠略带歉意地望了柳轻眉一眼,反手便给了沙狮一记嘴巴子。这人与人之间如此,都会惹来一顿拳脚相加,更何况是人与畜生之间?

那沙狮吃痛后,并未暴起伤人,又俯身贴地,变得越发恭顺乖巧起来。还不住地舔着爪子,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刘又欠在柳轻眉拔剑的刹那,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待那巴掌落到沙狮狮脸上,却又消失不见。

“柳司首莫要跟畜生一般见识,是刘某管教不周,见笑了。”刘又欠赔着笑脸,一语双关自贬身价,柳轻眉忽然看不懂这后周使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既然不知道,便也懒得深究,“借坡下驴”道:“明月楼主让你来助我?你可知何人遣我来此,又是所谓何事?”

刘又欠谄媚地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似在忍耐心中的激愤,却又无处发泄无可奈何。如是僵持了半晌后,才从袖口中将手伸了出来,那手中赫然拿着明月楼的信令。

“见此物,柳姑娘不会不信吧?”这一句“柳姑娘”,已明显透露出话语里的不耐烦,若是柳轻眉再咄咄逼人,恐怕刘又欠便会驳了明月楼的面子,跟她好生计较计较。

柳轻眉猛地将身子抬起,将一条腿横放在马背上,展颜一笑,“刘兄何至于此,大家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何必彼此为难?”

刘又欠闻言打了个哈哈,那腿旁躺着的沙狮打了个哈气。而柳轻眉坐下的白马则从鼻孔中喷出几缕气息,这两人两兽,将这微妙的气氛烘托的淋漓尽致。

刘又欠笑罢,来回踱了几步,才继续说道:“我也刚到,这里发生了何事?为何这般惨状?”这话语里将眼前一切撇的干干净净,还有刚才的数十条人命,亦是与他无关。

柳轻眉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可能觉着有些不妥,又掩面轻笑,待好一会才缓过劲来。这般拙劣的托辞,从这么一位奸猾之人嘴里,简直贻笑大方。

但她不能点破,为何要点破,别人极力掩藏真相,若是不顺着玩下去,岂不是太没意思了?柳轻眉笑罢,将手肘一沉问道:“刘兄接下来有何打算,可要与我同行?”

刘又欠慢慢直起了腰杆,在柳轻眉的记忆中,刘又欠一直佝偻着身体,却从未显得矮小。除了那说不出的猥琐外,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他就这么支棱起来,随着浑身骨骼咔咔声,这位身高七尺的后周使者,猛地变成了身高近九尺的高大汉子。面上的奸猾神色也一并消失不见。就连那尖细的嗓音都换成了浑厚的男声,“在下愿与柳姑娘同行。”

饶是柳轻眉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种脱胎换骨的变化之术,不禁目瞪口呆。半晌才张口答道:“如此甚好,感谢刘兄。”

高大的刘又欠转身推开身旁的拒马,硬生生给柳轻眉清理出一条路来。只是行走期间,总有种说不出的阴寒,即便现在午时三刻烈日当空,此处也是阴冷异常。

莫不是这些枉死的百姓在诉说冤屈?

刘又欠将最后一桩拒马挪开,头也不回地说道:“莫非柳姑娘也信怪力乱神之事?”柳轻眉未料到刘又欠有此一问,便随口打了个哈哈,“怎会,许是太疲惫,总觉得此处有些阴寒。”

闻听柳轻眉所言,刘又欠猛地转身,敞怀笑道:“世间之事且是我等能够断言的,还是别去深究的好。烦请柳姑娘快些,我那畜生估计饿了,若是污了柳姑娘的眼,就不好了。”

本未回头的柳轻眉,闻言却不由自主地扭头回望,那本是伏地的沙狮,此时正在撕咬钉在木枪上的尸体,场面血腥。而柳轻眉再转回头来,却没有一丝不悦,反而哼起了后唐都城间流传的小曲。

“阿耶哭,阿娘笑,娃娃睡觉觉。敲小锣,打大鼓,娃娃要跳舞。谁家娃娃爱红妆,谁家娃娃爱刀枪。阿耶笑,阿娘哭,娃娃长大了。长大娃娃要刀枪,舞刀弄枪戍边防。拒南蛮,抗北莽,娃娃真是棒。”

“阿耶笑,阿娘笑,娃娃娶妻了。妻儿守,盼娃归,小娃莫哭闹。三年小槐又落叶,鸿雁回时娃未归。阿耶哭,阿娘哭,娃娃不见了。小娃已长成,阿爷泪满衫。阿婆密密缝,小娃出征了。”

刘又欠听得有些入神,竟是也跟着哼唱起来,不知是否在此时,也想起了家乡……

第一百五十四章 百里首级 一曲唱罢,柳轻眉有些疑惑地望着,前方缓步前行的刘又欠。似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不住地吧唧吧唧嘴,还嘟囔道:“没想到你居然通晓音律,我不过小声哼唱淮南乡遥,你也能信手捏来,佩服佩服。”

那走在前方的刘又欠,闻言停住了脚步,将垂下的双手以极快速度举过头顶。柳轻眉这才发现,刘又欠的双臂异于常人,竟是下垂过膝,宛如那老山林间的山魈精怪。

只是不知他如此行事,意欲何为。柳轻眉并未出言打断,反而扶靠在马背上望着前方的高大身影,还不时回头探寻那沙狮的情况。

那只一脸“奸猾”的沙狮,正张着血盆大口撕咬一具尸体的皮肉,随着一声肉开骨裂之声,那本就残破不全的尸体,更加面目可憎。

而那沙狮将咬下的大腿使劲啃咬,还不住甩头,似乎硌了牙,又像是跟那块“肉”较劲。而柳轻眉前方的刘又欠,一直保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望着远处山峦和云海,不住地吸气呼气。

柳轻眉暗自猜想,这或是后周某地的习俗,刘又欠被自己那一曲乡遥所感,才会做出这等反常举动。

待刘又欠的呼吸声逐渐加快,那双高举过头的双手也开始有了变化。本是直直举过头顶,妄想直破云霄,如今又由左往右开始抡动起来,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随着手臂抡动,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左脚抬起,右脚踩下,如此循环往复。待那手臂抡动的速度渐渐减缓,那双脚上下踩踏的次数也开始增加,似在迎合某种律动。

就如刚才加载手臂上的发条挪到了腿上,如此循环不息。刘又欠开始大声对着远方呼喊。柳轻眉身后的沙狮也放下嘴中的腐肉,开始呼应。

一人一狮,一前一后,向着那也许再也回不去的故乡,发出心底最原始的声音。

本是天朗气清的天地,忽地刮起了狂风,吹的柳轻眉睁不开眼睛。那只沙狮猛地从柳轻眉身边窜过,奔到刘又欠身旁,俯身贴地,目视前方。

刘又欠恍若不见,依旧重复着那简单却神秘的动作。那本是寻常的动作,在狂风中慢慢变得纷繁复杂起来。刘又欠不曾挪动脚步,不曾望向别处,只是这么望着远方。

将那双手上下翻飞,似空中有奇物,要去探寻,不断往上空抓扯。而那身体开始后仰,逐渐形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周而往复。

柳轻眉此时才明白,刘又欠跳起了舞蹈,或许是他们家乡的舞蹈。这一阵自山谷那头吹来的狂风,带着微微湿润的气息,灌入两人口鼻中,荡尽污浊。

本是互相试探的两人,在一曲唱罢我来迎的默契中,逐渐变得柔软。柳轻眉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刘又欠身侧,学着那双手和腰姿,偏偏起舞。

柳轻眉的舞姿或许没有刘又欠那般粗犷豪迈,但却别有一种淮南的韵味。就如那乡遥中唱的那种味道,虽说朗朗上口,反复吟唱却会让人泪眼婆娑。

狂风呼啸而过,没有带来任何惊喜,也没有带走任何哀愁。刘又欠又将身板往前一俯,恢复那佝偻模样,面容也逐渐变得阴冷猥琐。

柳轻眉则转身快步走到银鬃白马身侧,翻身上马,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境之中。

刘又欠再次抬脚,那俯身贴地的沙狮也随即往前奔去。此处已无阡陌,亦无行脚之人,唯有那灌满天地的狂风,呼啸而过。

柳轻眉轻夹马腹,跟上了刘又欠的步伐,两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知在回味刚才,还是在回忆过往。

似想到了什么,柳轻眉开口问道:“此去青霞镇,你还有别的事?”

刘又欠并未回头,只是用初见时阴冷地语调说道:“有事,却与你无关。”柳轻眉嫣然一笑,她本不太爱笑,或许是多年前便入了侯门,宦海沉浮,让她逐渐忘记了笑的意义。

但她笑了,因为眼前的人更真实,他可以不顾忌她的存在,纯粹地表达心中的情感。他也会因那一曲乡遥,而怅然自舞于天地间。

她本就是孤身一人,而遇见了他,那个银白长发,白衣似雪的男人,才明白相守是多么珍贵却又奢侈的一件事。而眼前人,独自行走于异土他乡,又没有想过,找一人相守呢?

似被戳破了心思,一阵阴冷笑意骤然响起,随即听见那人用阴寒沙哑的嗓音说道:“你在揣测我?”伴随着阴冷笑意,又是一声响天彻地的师吼,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地威胁。

柳轻眉依旧笑意盈然,并未有所恼怒,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想过,爱一个人吗?”

走在前面的刘又欠,抬起那快要垂到地面的手臂,摸了摸满头繁茂的杂发,慢悠悠地长叹一口气,“爱?爱一个人?我?你莫不是在说笑。”

柳轻眉轻拍了下马臀,赶上刘又欠,与那沙狮相伴于刘又欠两侧,才嘟囔道:“有何不可。”

也许是不想继续纠缠于这个话茬,刘又欠恶狠狠地说道:“我生来就是为了杀人,从未想过这些。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休要再提。”

那只沙狮又是一声怒吼,还朝着柳轻眉龇牙咧嘴。而那银鬃白马则是鼻中喷气,似在回击。柳轻眉忽而朗声大笑不止,拍着胸口说道:“我俩乱世人,还不如这俩货看得通透,你说呢?”

刘又欠自此沉默不语,或是无言以对,亦或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那双深邃且阴寒的双眸中,闪过了一丝温暖的神采,还有余光里旁边白马上的女子的侧颜。

两人一路缓行,一路所见皆是满目疮痍。走过那片绿意葱葱的草场,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山峦似刻意保持距离一般,离的越来越远。

只是却从未消失在目之所及处,仿佛在嘲笑两人的无知和无畏。那遍地的尸骸已被黄沙掩埋,偶尔露出的残肢断指都在诉说着兵乱的惨状。

刘又欠每每瞧见,只是冷笑。而那拽着白马缰绳的柳轻眉,却频频摇头。

自那处驻营行至此处已有约莫两三个时辰,两人皆是疲惫不堪。只是刘又欠显得更加疲惫,那驻营前惨剧的罪魁祸首,无一例外都在指向他。

可是,他没有承认,但疲态无法掩藏。

柳轻眉此时已没了那戳破的心思,因为眼前出现了更值得、更紧迫、更要命的事情。

两人一马一狮,行至一处寻常土坡。若是往常,也就跨而上,轻轻松松便翻了过去。再不济也不会走到此处,非要翻越这不高不低的土坡。

只是两人眼中所见,却是一阵头破发麻。眼前除了这处土坡外,皆是被拒马所拦,左右四望目之所及数百里,皆是如此。这些拒马看着还有些泛新,许是刚扎不久,用以拒敌。

若只是如此,也不会让两人头皮发麻,一个天狱司司首,一个后周使者,怎会被如此小场面吓住。只是眼前的并非小场面,这才迫使两人往后撤了数十步,才勉强停了下来。

那刘又欠尚且还好,只是不住喘气缓解紧张情绪,而那柳轻眉则是贴在银鬃白马背上,不敢瞧着眼前场景。

若是要仔细算来,这数百里长的防线上,按一里两桩拒马来算,少说也有四五百桩之多。而那一桩拒马便是由数十根木枪捆绑而成。不算那扎入地面的尖头,一桩也有七八根之多。

按照这个排算,也由不得两人不如此大惊失色。

因为,那每一桩拒马的木枪上,都稳稳当当插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刘又欠心中一合计,竟有四五千众!而且一颗颗皆是死不瞑目,就这样被钉在拒马之上,遥望着姗姗来迟的两人。

夕阳在余晖的怀抱中缓缓下坠,那拒马下的黄沙不住随风翻腾飞舞。似在向那坠下的夕阳挥手告别。卷起的沙浪已莫过两人膝盖,而刘又欠和柳轻眉已看呆,竟是浑然不觉。

那本是嚣张跋扈的沙狮,此时也如一只乖巧的小狗,蜷缩着爪子,挨着刘又欠瑟瑟发抖。动物的本能往往是这么真实且直接,对危险的感应亦是如此。

那驮着柳轻眉的银鬃白马,突然四腿一弯,也学着那沙狮一样,蜷缩起四蹄,将脑袋扎进黄沙里,瑟瑟发抖。

两人不知那土坡后有什么,亦不知这数百里“惨绝人寰”的始作俑者是何人?但他们知道,将要迎来的是一场生死相搏,不死不休的苦战。

刘又欠轻拍了几下狮头,沙狮不情不愿地起身,缓步跟上。刘又欠双手双脚贴地,状若寒蟾。手脚并用往土坡爬去。待将要越过那土坡时,又猛地缩了回来。

就像被人捏住脖颈的乌龟,拼命想缩回龟壳中。柳轻眉用双手挡住眼眸,从指缝间瞧着这一切。她在强迫自己接受,好让心境快些平复。

若是在此地呆的太久,恐怕会得了那失心疯。天边快要消逝的余晖,也将一抹透骨阴寒推到了两人身前。而这两人竟是那般无助,不得不去拥抱这让人生厌的寒冷。

刘又欠翻身躺在土坡上,喘着粗气。那沙狮抬起狮爪,不住地拍着刘又欠一起一伏的胸膛,似在安慰。可这土坡后到底有什么,竟能将一位生死看淡的江湖中人,吓成这副怂样?

第一百五十五章 修罗绝地 那本是佝偻的身躯,开始咔咔作响。片刻功夫便有变成那近乎九尺的高大男儿。眼神中的阴冷之色已荡然无存,只有那对鲜血的渴望。

刘又欠一个鲤鱼打挺猛地站了起来。刚入夜的微凉缠绕在他有些单薄的衣衫上,忽起忽落。柳轻眉不知,此时刘又欠心中所想,但她知道,这位飘忽不定的后周使者,要动手了。

那被夜风肆意拉扯的衣衫下,有一条条狰狞可怖,如蜈蚣状的刀疤,诉说着刘又欠不为人知的过往。柳轻眉不是没见过这种刀疤,这是钝刀砍在皮肉上,使劲一拉后留下的血槽,愈合有留下的创伤。

那种外翻的皮肉粘粘在一起,在密密麻麻地蠕动愈合,最终形成不可磨灭的创伤。这是一场场死战后留下的“馈赠”,也是提醒那众江湖人向死而生的决心。

记得在天狱司黑牢中,柳轻眉也曾拷问过这么一个人。他除了身体上布满了这种伤疤外,就连额头到面颊深处也有这么一条伤疤。

柳轻眉在这人身上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没能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终于,在那人奄奄一息之际,柳轻眉问道,“你不怕死吗?”

那被吊在刑架上的汉子,啐了口唾沫,轻蔑反问,“那你可知,我这身伤疤从何而来?”

柳轻眉被激怒,猛地一个嘴巴扇在那大汉那张爬着狰狞蜈蚣刀疤的右脸上,又用烧红的烙铁按在那大汉胸膛上,恶狠狠地瞪着他,逼问他。

可那大汉最后只是说,“这是钝刀砍在皮肉上,为了快速止血,用烧红的铁棍按在伤口上留下的,我连那种痛苦都能承受,你这些挠痒痒的小伎俩,不值一提。”

柳轻眉忽然冷静了下来,手起刀落。亦如现在,她望着那遮住她眼前视线的汉子,冷漠地拔出了长剑。这柄剑并无特别,跟她惯用的刀比起来,相去甚远。

只是那挂在剑柄的剑穗,格外惹眼。就在这满目黄沙中,也是一尘不染。柳轻眉手持长剑斜指地面,亦步亦趋。那本应如饿虎扑食的刘又欠,只是往那土坡上走了两步,便又停住了脚步。

他似乎在等柳轻眉的到来,亦或是现在的他,也只敢站在这里,遥望那土坡后的一切。

当柳轻眉走到刘又欠的身边,这位身高近乎九尺的大汉,下意识地抬起来手,将柳轻眉拦在身后。他或许不知,会否有危险到来,但他知道,若是看地太久,恐怕便会发疯。

两人四目被一片血红所浸染,那刺痛眼眸的血红,在夕阳余晖将歇未歇时,显得格外沉重。那土坡后并无一人,准确地说,是没有一个活人。有且仅有满地的尸体,满地的无头尸体和不时被夜风刮起的暗红黄沙。

那本应是土褐色的沙子,被这数以万计的尸体流出的鲜血所染红。一点一滴,慢慢地渗透进这本就干涸到绝望,却又“嗷嗷待哺”的土地。

这是一种怎样的惨状?又是一处怎样的修罗场?

那满地满坑的无头尸体,就这么被随意遗弃在这里。还有那未曾插在拒马木枪上的人头,却被刻意垒了起来,显得格外诡异。而在数千人头最上边,赫然放着一颗最特别的人头。

这颗人头并未死不瞑目,而是面容安详。那颗人头上,有一顶染血的头盔,头盔护耳已顿项翻卷,伴随着夜风摩擦着头颅咔咔作响。

两人不敢跨过那本就低矮的土坡,不敢踩在那被鲜血浸染,渗着浓郁血腥味的土地。仿佛这中间横着一把开天巨斧,任谁走过都会被“一刀两断”。

刘又欠缓步后撤,他没有退缩,而是翻身骑在沙狮背上,然后向那处修罗绝地走去。柳轻眉愣了愣神,遥见刘又欠走远,本想出声叫住,张嘴竟是哑然。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怕自己一张嘴,便惊扰了这数万亡魂。

柳轻眉也骑上了马,使劲勒紧缰绳,才将那瑟瑟发抖的银鬃白马拽了起来。动物的本能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纵然心中千般惧,也懂护主一寸心。

没有重鞭呵斥,白马迈着果敢的步伐,向着那片修罗绝地走去。而当柳轻眉真正踏上这片绝地的时候,才感受到那扑面而来濒死前绝望的气息。

这片土地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就连野草也被连根拔起,除了四散在坑中的尸体,就属那堆积如山的人头格外惹眼。

夜已深,天空中的月华绽放出别样的明亮。似无论人间发生何事,也无法惊扰那一轮月明。

这月华的光辉如一盏黑夜的明灯,照着这片血红土地上唯一的两个活人。此时的刘又欠,已经走到那座人头堆砌的“小山”下,而那只沙狮恶狠狠地左右环顾,仿佛在驱散异物,亦或是为了壮胆。

刘又欠一路行来,刻意避开散落的尸体。作为一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虽不能尽绵薄之力将他们埋葬,但却能给他们最后一点尊严。

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修养,也是一个人对逝者最高尚的尊重。这种尊重无关国界,无关立场,只问生死。

所以,他停在了“人头山”下,仰望那轮明月。再从上往下,挨个将这一众逝者的头颅瞻仰了一遍。怀着对生命最高的敬意,刘又欠躬身低首,久久未能抬起。

当柳轻眉来到近前,也如刘又欠一般。只是她却是从下往上望去,直至那月华的光辉笼罩住她的面容,才将身躯弯下,久久不愿抬起。

他们生前如何,不得而知。但他们死后在此,必是为了提醒来往之人,切莫步了后尘。他们中间有老有少,他们是别人的阿耶、阿娘、阿哥、阿弟和阿妹。

只是在某一个时刻,被永远留在了这里,被一个、十个、百个或是数千之众留在了这里。他们或许曾反抗,或许曾挣扎,却都无济于事。

刘又欠抬起沉重的头颅,伸手揪住沙狮的鬃毛,开始喝这座“巍峨却沉重”的“高山”交错。柳轻眉生怕被遗忘在这里,也猛拍马臀,紧随其后。

只是那一众“高山”在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仿佛扭头望着他们,似有哭喊、呱躁、吵闹、悲愤、不甘,还有满腔地无可奈何。

两人终于爬出了这座血坑,当重新踩上满地黄沙时,竟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重生感油然而发。

随着那一声压抑许久的怒吼自两人口中发出,那本是漆黑一片的黑暗中,骤然冒出点点火光。一撮、两撮、三撮,便随着喊杀声,此起彼伏,宛若一条盘踞在黑夜黄沙中的火龙。

两人均是一震,又同时默契地对望了一眼。皆是抓紧了缰绳和鬃毛,猛地一抽,往那团火光冲去。

坐以待毙毕竟不是权宜之计,先下手为强或许能搏杀出一线生机。两人皆是武道高手,虽未达到一人拒千勇的地步,但若只有数十数百之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但眼下,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一处“修罗绝地”,必是这群人所为。就算不是,也脱不开干系。

刘又欠并无这等悲天悯人之心,他不过是对这等惨绝人寰心有余悸,而眼前之众骤现,若不搏命,必死无疑。而柳轻眉却多了几分江湖人的悲悯,她一夹马腹,便一马当先。

手中长剑已被双手紧握,举于鬓侧,口中怒喝道:“都去死吧。”

她本不必如此,这不符合她天狱司司首的身份。但她必须如此,她既踏足江湖,便一往无前,没有退后半步的道理。而紧随其后的刘又欠,则平静许多。

只是将双臂从胸口处衣衫中伸出,将衣衫反绑在身后,露出一身狰狞刀痕的赤红身躯,紧闭的双唇,似在诉说着此人的英勇无畏。

柳轻眉待银鬃白马跃至近前,便从马鞍上飞扑进那众披甲兵士中。一剑荡开扎来的长戟,落地后顺势一滚,便将那众披甲兵士的小腿系数斩出了一道血槽。

而刘又欠这直接很多,他翻身落地双手扑地状若猛虎。与那只沙狮一起,飞扑进披甲兵士之中。那些手持火把的披甲兵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人一狮给撕咬了个粉碎。

奈何这众披甲兵士才进行了一场血腥屠杀,手趴脚软在此休整。闻听有人声便想借着火光示威,却不料将这来犯者激怒,惹下大祸。

那一条火龙虽是声势浩大,但手持火把之人却只有数十人。原是他们一人手持数个火把,用以掩护其余兵士撤退。换句话说,他们不过是被遗弃在这里,跟那坑中逝者并无区别。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现在还活着,但,马上就要死去,比那坑中的逝者,还要惨上十倍不止。

喊杀声、哀嚎声、咒骂声此起彼伏。刀砍声、剑劈声、利爪破风声,声声入耳。人世间初而太平,但终究有那么一些好事之人,让太平盛世变得动荡不安。

人世间何曾只有一场灾难,无数次的惨剧周而复始,逐渐让人麻木不仁。当这众兵士残杀这众无辜百姓的时候,毫不留情举刀砍下他们头颅的时候,是否会想到,自己的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呢?

只是谁又会来可怜他们呢?仇恨在蔓延和更迭,留下的只是那不堪入目的冠冕堂皇罢了。

今夜的风,格外得冷,是临近入夏前,最彻骨、最痛彻心扉、最钻心剜骨的阴冷……

第一百五十六章 惺惺相惜 柳轻眉裹住身体的薄甲被溅起血瀑浸染,鲜血肆无忌惮地渗入薄甲下的衣衫,再反衬着那刺眼暗红。身着灰质薄甲的柳轻眉,此时却在这凄凉夜色中,宛若一朵绝壁山崖之巅上独有的红顶幽昙,绽放那一瞬地遗世独立的美丽。

那一众举着火把的兵士,从最开始的混乱中醒悟过来,逐渐露出他们本来的面目。最初就是豺狼,就算被猛虎所惊吓,也不会丢掉那最原始的嗜血本性。

柳轻眉双眼赤红,不断挥砍。一柄精铁锻造的长剑被她生生用成了悍刀。那每一剑从上往下地劈砍,往往伴随着骨肉破裂的声音,还有那黑夜中,只来得及看清眼眸的兵士。

这众兵士开始将两人一狮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再四处逃窜的兵士,开始步步紧逼。他们一个个双眼赤红,显然还未从刚才的杀戮中完全解脱,只是一时乱了方寸,才如此狼狈。

如今已是逐渐扭转颓势,怎能不赶尽杀绝。杀一人是杀,杀十人也是杀,杀百人杀千人杀万人,便能问鼎一方诸侯,成就一番霸业。

但这众兵士并无这么宏大的理想,他们只想活下去。而柳轻眉和刘又欠,此时却像极了那闹市中高谈阔论的高门子弟,空有一腔热血和理想,却只能被现实狠狠踩在脚下,始终抬不起头来。

柳轻眉的剑已经有了豁口,那本是一柄剑身铮亮,锋芒毕露的好剑,亦如她一样。只是那挂在剑柄的穗,荡漾着难掩的温柔。

刘又欠裸露的伤神已经被鲜血浸了个通透,只有那高耸鼻梁两侧如钩的双目,诉说着他心中的意难平。那双本就布满老茧的双手,此时已皮开肉绽。不知是被长戟划伤,才是因为用力过猛,将旧伤给撑了开来。

他们还是慢了一步,若是刚才将这一众兵士悉数斩杀,那便能好好休息下,再继续赶路。虽是打了个措手不及,可却并未一举歼灭,反而被围了个寸步难行。

那一众兵士不断地用火把和长戟上前试探,试探来人的深浅和仅存的体力。因为他们知道,只有这样耗下去,还能将这两人彻底拖死。若能引起先行军伍的注意,那更是万无一失。

这一众兵士脸上都写满了贪婪,他们望着刘又欠,是嫉妒他的一身出众的武道修为,憎恨他能有如此绝色美人相伴左右。他们望着柳轻眉,是嫉妒她出身官宦,未经风吹雨打,贪婪地吮吸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处子体香。

究竟是有多久没能发泄了,自入了行伍,除了每过郡县逛逛窑子,哪里能有这样的良人,可以任由他们宰割。那窑子里的男男女女,无一不是宣泄着平日里不能吐露的心声。

但始终会厌倦,就如你吃惯了粗茶淡饭,偶然吃到山珍海味便会终生难忘。这一众兵士,在步步紧逼中想起了昨夜在那驻营的难忘,那两名粉雕玉琢的雏儿,被什长玩弄后,便赏给了他们。

一直折腾到了天明,才将那奄奄一息的两名黄花大闺女给抹了脖子,在扎在拒马的木枪上。望着那空洞却又不甘的双眼,这一众兵士只是讪笑着,讥讽着,甚至嘲弄着。既然选择了不同的路,就只能面对这样的结局。

可那两名待字闺中的良家女子,还在期盼着有一天锣鼓喧天喜庆临门,踩着步步生莲的绣花鞋,坐上那一生只能有一次的大红花轿,去往那将要共度后半辈子的地方。

可是,她们永远也等不到了。当这群禽兽撕扯掉她们本就单薄的遮羞后,一切就已改变,一切就已注定。

那靠近柳轻眉的几名兵士,不自觉地挠了挠裤裆,旁人瞧见还指着那几人不住荡笑。本是收敛心神的刘又欠,趁着这个当口猛地冲向那几名兵士,一拳便砸碎了那挠裤裆的兵士头颅,如夏夜都城北街上,被一拳砸开的西瓜。

本是觉着胜券在握的一众兵士,骤然被激怒。将那手中长戟猛地刺向刘又欠。可是他们哪里又是刘又欠的对手,这身高近九尺的汉子,眼神中只有看待死人的阴冷。

顺势抬臂一夹,将那四五根长戟戟柄夹在腋下,另一只手则卡住了一名兵士的喉咙。只听见一声喉骨破裂的脆响,那名双眼惊恐,两股间热流骤出的兵士,便软到在地上,双手无力地抓挠了几下,便再也无力动弹了。

其余兵士拼命拉扯长戟,想将这唯一的依仗给抽回,可刘又欠天生神力,用力一挑,那三四名兵士便被一挑而飞,往后坠去。本是在旁僚阵的柳轻眉,跃身踩在刘又欠肩膀,借力一跳。

在月色的映衬下的倒影,宛若那从天而降的仙子,出尘绝艳。可这仙子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待那三四名兵士落地,柳轻眉长剑如约而至,一剑斩出,这六七八双招子,便再也无法睁开了。

破局,只在一念之间。

打开了缺口的两人,再次扭转战局,而那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兵士,此时却陷入了深深的绝望。若说最初是因为松懈导致被偷袭,那这次却纯粹因为头脑一热,便将胜利拱手让人。

两人一狮开始了玩命搏杀,虽偶有负伤,却是越战越勇。在这苍茫天地间,在这修罗绝地前,柳轻眉和刘又欠贡献出了他们今生最简单且直接的“表演”。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动作,只有步步杀招,招招致命。

时光流逝,此时已不知何时,但月色正位临空,正在窥探着眼下的土地。鲜血再次将黄沙染红,顺着潜藏其中深深浅浅地沟壑,流向那“修罗绝地”。

终于,当两人再次背靠背,肩并肩时,眼前已没有活人。只有一名兵士眼见行事不妙,便撒丫子往那北面跑去。那急促的奔跑掀起了满地黄沙,刘又欠往前走了几步,伸手从一名兵士胸膛上拔出一支长戟。

抬手后仰,举目望月。

随着一阵破空之声,那支长戟不偏不倚扎在那逃跑兵士的后心,将他狠狠钉在了这片曾犯下弥天大错的黄沙里。那兵士艰难地扭动着脑袋,想要回头望一望。

记得小时候,老人家说过,若是能在临死前瞧见动手之人,便不会堕入无间地狱,受那无明业火之苦。杀人偿命,你只要能报出姓名,便不算枉死。

可惜,天不遂人愿。

还未等他扭头往来,另一只长戟便从他后脑贯穿,从口中射出,将他彻底钉死在这片罪恶的土地里。刘又欠拍了拍手上沾满的黄沙,对柳轻眉说道:“你投的很准。”

后一戟自然是柳轻眉掷出的,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或许只是不想再看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可那兵士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脸稚气却被满脸嗜血沧桑所掩盖,他并未真正参与刚才的围杀,但却不得不死。

这也许就是人的宿命,一早就已注定。

柳轻眉扯下一块衣袂,擦拭起长剑上的血迹。刘又欠则快步走到沙狮旁,拍了拍它的脑袋,似在说着,“刚才表现不错。”这一刻,他的眼神是那么温柔。

当那柄挂着剑穗的长剑被收入剑鞘中,本是漆黑如墨,只有那月华洒下的夜色中,又燃起了属于人世间的火焰。刚从那一场血腥厮杀中存活下来的两人,突然相视一笑。

两人皆从对方面容中瞧出了一丝苦涩,这好端端的夜色,为何非要这样糟蹋了呢?

刘又欠抚摸着沙狮的鬃毛,安抚它好好休息。正要快步迎上去,被柳轻眉一把拉住。那被鲜血浸透下的肌肉,是那么厚实有力,鼓起的虬结,让柳轻眉有种恍然的错觉。

如触电般收回了手,柳轻眉轻声说道:“我有国主密令,先行一步。你,见机行事。”

这话语间的“你”,显得有几分温柔,那片刻的停顿,敲击在刘又欠本就冰冷的心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刘又欠破天荒地没有继续前行,而是望着那远处的人间焰火,眯起了眼睛。

他是有所察觉,还是在养精蓄锐,亦或是在期待在下一次大战的到来?收回的目光不出意外地落在了柳轻眉身上。饶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本是处处提防,剑拔弩张的两人,会有这种暗生情愫的默契。

刘又欠低头浅笑,他许久没有这样真诚的笑了。佝偻身体佯装阴险的他,为了掩人耳目付出了太多。他从未用真面目示人,唯有这一次,在这个女人面前,毫无保留。

柳轻眉缓步前行,刘又欠在短暂停顿后也随着步伐前进。他在这一刻,心底升腾起一种错觉。那便是若不跟下去,可能就再也看不见了。

他背井离乡多年,从后周走到后唐,去完成那本不属于他的理想。因为寄托了国人的希望,所以身上的枷锁格外沉重。但这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现在,他可以暂时放下枷锁,去跟随那最初的美好。

当两人一前一后伫立在夜风的黄沙里,那闪烁火光映照下的,是姗姗来迟的一队骑兵。之所以说姗姗来迟,是这队骑兵来实在太过巧合,似在不远处等待良久,此间战事已了,便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

那队骑兵为首一人面容俊朗,在这一众歪瓜裂枣中显得鹤立鸡群。双方都没有先开口,但柳轻眉从为首那人的气息中,嗅到了杀意。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敌友难分 这种杀意与那江湖中人蓄于提气的杀意有所不同,来源于日积月累。若说江湖中人将杀意凝练在气息之中,便能收放自如,震敌于无形。

那么这种汇聚着无数人临时前的怨念的杀意,就由不得拥有者随意激发了。那是一种对鲜血的渴望,掩盖不住,压抑不了。当瞧见猎物时,便会自行溢出,将猎物笼罩。

刘又欠也感受到了这种杀意,但他终究已经有半只脚踏入了江湖,就算曾从军入伍,也不及眼前人半分。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仿佛两人的生死就掌握在他手中。

脚下的黄沙开始弥漫,是那不知趣的夜风,开始了它的“游戏”。若说白日间的风是温柔的,那这夜晚的风便是鬼祟且捉摸不定的。

一开始只是卷起了些黄沙,弥漫在对峙双方的脚边,徘徊不定。渐渐地开始往上翻涌,像那潮起的江水,往那最终的归宿奔腾而去。

那骑在马上的俊朗男子终于开口了,但声音却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听,至少柳轻眉觉着刺耳。但刘又欠却皱起了额头,将那平坦的印堂皱出了个“川”字。

在他记忆中,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他外形俊朗,嗓音却似被碳火灼烧过,有种说不出的烟火气。沙哑中带着些许落寞,亦如见过他的敌人,都死在他的那柄双刃阔斧下,一劈两半。

马上之人说道:“来者是客,客从何来?”话语里没有深意,但那不容置疑的语调,却将这沙哑的嗓音包裹的那么“悦耳动听”。

刘又欠没有回答,这是刚才两人的短暂却直接的约定。他在等待柳轻眉的回答,一句简单的回答,足已断下两人生死的回答。

在马上之人的手从缰绳处垂下,放在那斜插在马鞍旁的兽皮包囊处时,柳轻眉开口了,“客从都城来,既然是客,还未请教尊驾大名?”

话语亦是直接,我奉命前来,你需报上名来。若是有何异动,便可先斩后奏。

虽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终归还是有所顾忌。那马上之人快要握住斧柄的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了回来。略作思量后,才接口说道:“本将后唐从六品上,振威校尉康君立。敢问,阁下何来?”

自报家门,仍以后唐戍边将领自居,便是留有一线。若是后面言语有冲,动起手来,也不至于最终落个叛国欺君的下场。而那从口中道出的官阶,明显感觉身体微微前倾,意在压制眼前这看着年纪轻轻的大姑娘。

而此人左眼一直锁定在那满身血污的刘又欠身上,也是以应不时之需。若此人突然暴起,也不至于一个照面便被人斩于马下。这便是一个校尉该有的警觉,也是一名军伍该有的直觉。

最妙的点在了最后一句上,“敢问”略带谦卑,实为挑衅。“阁下何来”摆明了觉得你官阶不够,就要欺你,又当如何?

那过膝的黄沙又往上窜了窜,像极了调皮的孩子,抱着你的腿,不住的摇摆。柳轻眉明显被震住了。若此时换做那零陵,定然反唇相讥,说不定还能唬住眼前之人。

但她却是那般不善言辞,尤其是不善于这种“行伍腔调”的拿捏。她能懂其中深意,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如何在这种环境中占得上风。

很明显,对方已经动怒了。虽然是一直蛰伏到两人解决掉所有人后,才佯装姗姗来迟,却早已将此间的一切看了个通透。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武道修为如何,功法招式深浅,都没有逃过康君立,康校尉的眼睛。

就在柳轻眉踌躇之际,刘又欠开口了。他没有换回那种阴冷地,让人不寒而栗的嗓音。反而保持着他那种与身高体魄相衬地浑厚嗓音道:“来断‘家务事’”。

好一句清官也难断的“家务事”,刘又欠将这康校尉咄咄逼人,本就意难平,又见柳轻眉吃了闷亏,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接过话头,反将一军。

那本是只用左眼瞧着柳又欠的康校尉,此时彻底将那张俊朗面庞转了过来,恶狠狠地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柳轻眉闻言一愣,正欲开口帮刘又欠开脱,怎料这莽子闻言便脱口而出,“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刘又欠是也。”说完便将食指和中指放在嘴里,吹了一记口哨。

本是寂寥的夜,响起一记刺耳的哨鸣。如平地起惊雷,在天地间炸裂。哨音刚落,忽闻一声响彻天地的狮吼,那俯身在地休息的沙狮,闻听刘又欠召唤,便从那死人堆中疾奔而来。

朝着那“初来乍到”的一帮骑兵,又是一阵怒吼。这声音并未入刚才一般响彻天地,而是声传数百里不绝。

轮到康校尉皱眉头了,他抬起手摸了摸下巴,那一抹密密麻麻地胡渣,正在剐蹭着长满老茧的手指,发出咔咔声。刘又欠轻拍那沙狮脑袋,那本是凶悍异常的野兽,立即趴了下去,乖巧异常。

柳轻眉早已见怪不怪,到是康校尉身后的一众骑兵,啧啧称奇。康校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望着刘又欠继续问道:“阁下官从几品,师拜何门?”

既然敢公然跟自己叫板,康校尉倒是想看看,此人是何来路,几斤几两。是那阿猫阿狗,还是那麒麟天龙。刘又欠翻身骑在了沙狮背上,双腿一夹便被顶起,仗着身高抬头平视康校尉。

康校尉身下所骑战马,瞧着近在咫尺的沙狮,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望着那张俊朗面庞,刘又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又低头看了看满手的血污,才从牙缝中递出几个字,“从四品上,师拜天门。”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从四品上,乃是宣威将军的官阶,若不是经历生死数百场,怎会积攒到如此多的战功。在这数百场生死中,还要看下均百敌首,才能有如今的威势。

这都不是最让人惊叹的,那句“师拜天门”,起意便是我乃国主亲封,跟尔等乃是云泥之别。此人背景如此深厚,却与这女子独行自此,莫非是为了那件事?

康校尉本是冰冷的面容突然挤出一丝笑意,这笑意太过于牵强,就连刘又欠看着都有些变扭。但康校尉不得不笑,若是将眼前人得罪,那自己的仕途便就此完结。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若是将这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斩杀于此,再编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岂不是更好?所以他必须笑,他要让此人放松警惕。

刘又欠却从康校尉的笑容中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信息,他要动手。此时那夜风开始越发猛烈,那卷起的黄沙已漫过胸口,直追面门。

不知是那队骑兵中的何人,突然嚎了一嗓子,“沙暴来了,快找地方掩藏。”那本是军纪严明的骑兵,突然开始躁动起来。

但康校尉不为所动,他眼中只有这两名来路不明的人。他来此时已接到令信,若是有人自称来自都城,那便将其斩杀,不用多问。这是刺史何泰乎的信令,他不得不从。

此人在这州郡之地招兵买马,意图不轨。前不久血洗青霞镇,如今又将魔爪伸向这里。而康校尉虽心有不愿,却碍于官阶权势,不得不从。

如今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了自己,没想到还真被自己给撞上了。何其幸哉?何其不幸!

刘又欠和柳轻眉没有动手的意思,因为他们察觉到,康校尉没有准备动手,或是还没找好时机动手。那既然对方不愿翻脸,自然求个两全。

那骑兵口中的沙暴如约而至,天地间被这黄沙遮蔽,本就在夜间,此时更是深受不见五指。刘又欠见状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柳轻眉拽到了身后,两人共骑一狮,反身往远处奔去。

康校尉一声断喝,本是慌不择路的一众骑兵,开始紧紧靠在一起,原地蹲下,互相依存。此时若是跑了,便是马倒人亡的下场。

而刘柳两人,则是折返那修罗场。一来柳轻眉的白马尚在此处,而来这一处天坑,或许能躲过这场危机。刘又欠带来的沙狮,自然是此种环境中长大的野兽,凭借着本能,没有刘又欠的催促,便往修罗场奔去。

本应大打出手的两方人马,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天灾,不得不终止将要发生的人祸。柳轻眉本还想问些问题,奈何被这漫天黄沙所扰,只能姑且作罢。

此时此刻,除了紧紧抱住眼前人厚实的背脊,已别无他法。刘又欠被柳轻眉这么一抱,猛地僵直呆傻,任凭沙狮往前狂奔。

沙暴越刮越大,已难见那轮月华,而刚被屠杀不久的尸体,却逐渐被黄沙掩埋了起来。

也许这就是一种怜悯吧,就连上天也不愿这些无辜百姓曝晒黄沙,选择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将柳轻眉和刘又欠想做却不能做的事,给做完,做的漂漂亮亮,妥妥帖帖。

那沙狮奔跑过急,一个猛刹将刘柳两人给甩了出去。刘又欠单手反抱柳轻眉,稳住身形,慢慢向沙狮爬去。他知道,此时若不能依靠他相依为命的伙伴,恐怕只能葬身于此。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人祸天灾 风呼啸着刮着,卷起的黄沙一浪高过一浪。这片苍茫的土地再也无法忍受这些“蝼蚁”,为了一己私欲地所作所为,选择了最直接最凶狠的报复,要将他们全部掩埋。

那漫天黄沙扑面而过,宛如一块块细小破碎却锋利的刀片,从四面八方向着两拨“蝼蚁”包围而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有那无处宣泄的怒火。

骤然又一阵风起,本是毫无规律又肆无忌惮的黄沙,开始逐渐聚拢。自上而下坠入这片土地。那宛若竹筒却粗如水缸的“黄沙风柱”,逐渐由细变粗,开始席卷地面的一切。

那一众已是比肩接踵的骑兵和战马,再瞧见这世间罕见的“奇景”后,皆是大惊失色。他们口中呼喊着听不清的话语,但依稀能猜到,他们再向这土地的愤怒祈求原谅。

康校尉从人堆中耸然而起,一把抓过身旁的两名兵卒,冲着他们的耳朵,拼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喊道:“带着弟兄们往那坑里撤,这是命令。”

那持续旋转不停,吸纳天地万物的飓风正朝着他们“藏匿”的方向狂奔而来。宛如一名急速奔跑的“巨人”,将所到之处的一切,连根拔起。

更何况,他们连根都没有……

这样的飓风或许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但事不凑巧,偏偏让他们给撞上了。难道是因为刚才的弥天大祸?还是这群“蝼蚁”居然妄图斩断别人的生死?

还是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这片土地的“主人”到底是谁?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得意忘形。

这样巨大的实力差距,就如寻常人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或许,比这更简单,只是那些达官显贵无意间的一句寻常言语,便让那些蝇营狗苟哭天抢地,不能自已。

可能是,亦或都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等待他们的不过是死亡这唯一的结局。

柳轻眉紧紧抱住刘又欠宽大的熊背,险些滑落。若不是刘又欠反手卡住柳轻眉的腰,恐怕这么天狱司最年轻的司首早已香消玉殒了。

在都城时,刘又欠总是佝偻着身躯,用黑袍裹住,任谁都瞧不真切。他在努力隐藏自己,是为了安稳的活下去。或是为了算计敌人,让那些尚有疑虑的人放松警惕。

对国主李存勖如此,对明月楼主纳兰亦是如此。他就这么佝偻着身体,徘徊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柳轻眉直到现在都不能确定,刘又欠为何而来,奉谁之命,为何偏偏在那,好巧不巧的遇上?

但此时此刻,这些思绪萦绕心间,却显得那么幼稚和苍白。这些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比如今的处境还重要?他这样拼命夹住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人世间有千百种雌性动物,它们往往都处于既定食物链的顶端,不用为了诸多事务烦恼。亦或是本身就拥有这片天地间绝对的实力,也无需去思考该何去何从。而偏偏只有人,是一个另类,一种特别,更确切的说,是一种奇葩。

女人是一种过于复杂的动物,她们对危险的感知是异常敏锐的,但她们对危险的认知却与感知有云泥之别。她们总在幻想着这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并不会马上发生,或许就会失去应对的良机。

在危险来临之际,男人的思维模式反而简单。此时此刻,刘又欠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活下去就必须展露全部实力,这是一场比生死相搏更残酷的考验。渺小的蝼蚁与这片土地的守护者相抗衡。那只沙狮的四爪已经狠狠插进了黄沙里,很深很深。

那匹白马的四蹄也蜷缩在身躯下,并将身体使劲往那黄沙里窜动,试图被掩埋起来。在它们的认知里,这就是生存下来的唯一方式。

那一队骑兵兵卒在康校尉的带领下,牵着战马向着那处“修罗绝地”艰难挪行。身后的飓风已经伸出了它遮天蔽日的“双手”,还有那面目狰狞下的颗颗“獠牙”,随时要将这一众“蝼蚁”揽入怀中。

随着一声惨嚎,一名走在最后的兵卒被这越发迫近的飓风给卷走。那惨嚎声由近至远,最终消失不见。连带着他的战马,也追随主人的脚步而去,就这么轻易地被拽上了天。

那名兵卒会死吗?答案不言而喻。但会立刻死去吗?显然不会。

他被吸入飓风风柱的瞬间,身体开始承受无法承受的挤压,然后是无数双手开始从四面八方将他抓住,疯狂拉扯,近乎撕裂。

但并非立刻完成这恐怖的“仪式”,而是反反复复地折磨。直到这么兵卒精疲力尽,那喉咙里已被灌满黄沙后,那飓风才阴狠一笑。

伴随着一声细若不闻的“撕拉”,那具尚有余温,一息尚存的兵卒身体,被顷刻间碾为膏粉。而那些碎甲血肉,则会混入那飓风黄沙里,让这本就令人生畏的“巨人”,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癫狂。

那一众兵卒,开始慌乱。纷纷抛下紧紧拽在手中的缰绳,拼命地往前逃窜。这一众兵卒,踩在这松软的黄沙上,跌跌撞撞。前面一名兵卒被飓风风劲剐蹭,突然摔倒在地。

而后的兵卒视若无睹,也来不及闪躲,只能从这摔倒兵卒身上踩过。可怜这兵卒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同袍一脚踩在脑袋上,顿时眼冒金星。

还未等他爬起来,一而再,再而三地逃命兵卒接踵而至。踩在他手掌、手臂、脖颈、腰背还有小腿上。饶是他训练有素,身强力壮,也抵不过这般疯狂的踩踏。

那具本是饱经战火洗礼,本应马革裹尸的身躯,就这么被无情践踏,而他也失去了应有的先机。待到那一众受惊的战马开始撒蹄狂奔,他最后的希望彻底断绝。

就在他濒临绝望,闭目等死的时候,一只粗糙的手掌抓住了他的甲胄,粗暴地将他拽了起来。他正要感激,又猛地被那只手的主人一拳打在小腹,只能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康校尉救起被踩蹋到奄奄一息的兵卒,快步追上那群逃命的散兵,望着四散而逃的战马,心中荡漾起一种不能言说地绝望。

他从未如此绝望,就算两军对垒,死战到只剩下他一人,他仍心存一线生机。但此时此刻,纵然军令如山,恐怕那一众已被吓破胆的散兵,也不会再听了。他只能一只手拼命拽着那走路有些踉跄的属下,一手紧紧拽住那坚定跟随他的战马。一人一马出生入死相伴多年,若是能在这里一起殒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康校尉忽然眼前一亮,那众逃跑的散兵已经接二连三地被那癫狂地飓风所吞噬,还有那些慌不择路的战马,也一匹匹临空飞起,不知所踪。

让他心底突然燃起希望的,是那修罗绝地。若是能赶在飓风到来前,将身体狠狠扎下,或许只有如此,才能有一线生机。

那早早“藏匿”在“修罗绝地”的刘又欠,抬头朝坑外望去。虽是满眼黄沙,但凭借仅存的知觉,还还是顷刻间知晓危险正在迅猛靠近。

刘又欠背着柳轻眉,一把拽住沙狮的鬃毛,将它从黄沙掩埋中拖了出来,那匹银鬃白马此时已经被黄沙彻底掩埋,失去了踪迹。

来不及多想,两人一狮迅速往“修罗绝地”的血红沙坑里滚去。在那里堆砌了成千上万的尸体,若是能寻找到一处掩体,就能从中夺得一线生机。

刘又欠生在后周,虽未经历过这等程度的天灾,但这种飓风还是从长辈口中听过。虽然记忆已有些模糊,但却清楚记得,那活下来的唯一方法。

那绷紧的虬结此时鼓胀起来,运足内劲的刘又欠用那宽大的臂膀和手掌,深深扎入血红沙地里,艰难地往前爬行。而在其身后,也有两人一马,怀揣着同样的想法和对生的渴望,试图抓住这最后一线生机。

似对这等“蝼蚁”的求生戏码已看得有些厌烦,呼啸而过的飓风开始加码,并迅速扫荡眼前的一切。那些正要开始嘶嚎的兵卒,在张嘴的刹那便被撕扯成了膏粉,连一点声音都没有留下。

康校尉已来到“修罗绝地”边缘,他心中猛然一震,这是他们不久前种下的孽,现在要来还这必偿的苦果。康校尉双手用尽全力一拽,将那半死不活的兵卒拽进了“修罗场”。

连带着那匹战马和他一起,顺着这缓坡滚下了深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生死有命,无力强求。那飓风呼啸而至,将本已被黄沙掩埋的尸体悉数挖出,让曾经的生者和如今的逝者在这一刻团聚。

而那堆积如山的人头,也无一例外地被“照单全收”,纷纷汇入那“顶天立地”的飓风里。这一刻,天地为之变色,鬼神为之哭泣。

不知是到此时飓风威势开始消退,还是这冰冷的死亡突然萌发出一点怜悯。那一众人头并未如刚才一般化为膏粉,而是随着风声呼啸,宛如重新活过来一般。

刘又欠、刘轻眉、康校尉和那不知名的兵卒,则死死拽住扎在黄沙里的长戟,用以对抗飓风有去无回的“盛情邀约”。飓风席卷而过,带走了它能带走的一切,却偏偏将这一众求生者遗忘。

连带着那百里拒马,千里黄沙和万颗人头,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还人间一片净土。也许那一场惨绝人寰让这片土地真的失去了理智,那扎在血肉上的拒马,犹如跗骨之蛆,让人生厌。

所以,才安排了这么一场灾难,来彻底洗涤这一场罪孽。

第一百五十九章 务待破局 遗忘在这一刻是这片土地最后的善良,这处被鲜血浸染“修罗绝地”,只能“刮骨疗伤”。这四人被飓风围困为这里,等待那初升的一轮暖阳。

也许在那一刻,这里才会恢复那本来的面貌。他们陷入了沉睡,并非自愿,却不得不如此。他们想保持足够的清醒,却只能在飓风席卷的“安抚”下,乖乖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轮月华悄声而逝,接替它的是一颗从地平线跃出的金黄“圆珠”。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拉扯,慢慢由小变大,被稳稳当当地挂在了天际。

黑暗褪去,光明重生。这片黄沙土地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突然,那平坦地沙地下有了些许动静。不知是那欲破土而出的春意,还是不知名的虫蜥,要来迎接日出的第一缕晨晖。但当那东西真正破土而出的地时候,才知道这不过是昨夜遗留的“苟且偷生”。

那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还有生长在上的五根长短不一的手指。手指陆续从黄沙下探了出来,试图抓住什么,却只能触摸到已被掩埋殆尽的长戟。

但这已经足够了,就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五根手指猛地一握,再借力使劲将身体往外一拽,一个满身血污和黄沙混杂的身体,便脱离了土地的“怀抱”,来迎接这第一缕晨晖。

这是向死而生后对生命最高的礼赞。

刘又欠噗噗几声将满嘴黄沙从已经干涸的唇齿间喷出,那混杂着淡淡血腥味的黄沙,似乎在告诫他,心存敬畏。他另一只手紧紧拽住了一把鬃毛,顺着位置,刘又欠两手并用,将那只沙狮给刨了出来。

不愧是这种土地上存活数百年的野兽,生命力顽强令人赞叹。当被刘又欠刨出后,身体往上一拱,再浑身抖动,随后就是一声响彻天际的怒吼,在这空旷的天地间久久回荡。

经历昨夜的洗礼,沙狮宛如新生。刘又欠刚要抬脚,猛然想起了什么。昨夜跟自己相互依存的那个人,不见了。但那只还未从黄沙里抽出的脚跺,被一只纤细的手紧紧拽住。

心中忽觉一喜,便立即俯身在地,开始刨起土来。待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从黄沙下逐渐清晰,刘又欠悬起的心才慢慢落了下去。他本不该如此,但却必须如此。

他本是来截杀她的,现在却拼了命地想救她,说起来,竟是那般戏谑。

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安排了这么一场“天时地利”,就为了促成这一场“人和”。柳轻眉被刨出的时候,已经昏死过去,七窍中都已被黄沙所阻,没有丝毫气息。

刘又欠瞧着那已是毫无生气的躯体,突然悲从心来。他不知为何,他冷血多年,为何会在这一刻如此动容。刘又欠扯掉柳轻眉裹身的薄甲,将她平躺放在黄沙土地上。

从沙狮身上扯下几缕鬃毛,疼地那畜生又是一声哀嚎。刘又欠小心翼翼地将鬃毛裹成条状,开始清理柳轻眉的七窍,此时任何办法都比不上,这笨拙的手法。

若是杀人,刘又欠又千百种方法,让人痛不欲生。可要是救人,他却是八窍通了七窍,一窍不通。事急从权,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这一刻,他心中想着,若是那孤小子也在,该多好。至少他有不下十种手段,能将柳轻眉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待那七窍中的黄沙被悉数除去,刘又欠又将柳轻眉揽入怀中,运足内劲点在她咽喉和后脖颈处。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本是全无声息的女子,此时幽幽醒转过来。刘又欠第一次觉得,救人很好。至少现在很好,他救了她。

还未等柳轻眉反应过来,身下一阵蠕动。刘又欠一把抱起柳轻眉,便往一旁退去。此时不知身下是何物,还是想退为妙。

伴随着一阵闷哼,一顶被飓风摧残的头盔从土地中冒了出来,紧接着是一张满是苦涩的俊朗面庞,和一双有些颤抖的手臂。

刘又欠又恢复了他敏锐的嗅觉,轻轻将柳轻眉放在沙狮背上后,便猫着腰快步疾奔,并抢在那人反应过来前,一把钳住了那人的咽喉。

本是劫后重生,却不料有身陷囹圄。那从土地里冒出来的人,正是康校尉。只是和他一起的无名兵卒和那匹战马,此时却已不知所踪。

刘又欠盯着那张俊朗的面庞,咬牙切齿地问道:“此去青霞镇,还有多远?”

康校尉剧烈咳嗽不止,待喘了几口气后,猛地一吸气才失声笑道:“英雄!你还想去送死不成?你可知那青霞镇,比此处更胜千倍万倍。”

刘又欠钳住康校尉脖颈的手微微有些松动,此时康校尉下半身还被黄沙掩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更没有欺骗他的必要。

那本是坐在沙狮背上的柳轻眉,不知何时也挪了过来。看着那长长的痕迹,便知晓她这一段短短的路走的有多艰难。

当刘又欠扭头望着她的时候,她却开口说道:“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去。倘若连我们都不管,那后唐还有什么公义太平可言?”

言语中的坚毅,让其余两人侧目。

刘又欠略微点了点头,松开了钳住康校尉咽喉的手。再两手并用抓住康校尉的甲胄,一声怒喝,将他从黄沙中给拽了出来。

怎料,康校尉的腰间被那场飓风中的漫天碎石给扎出了数个窟窿。刚才埋着还不觉得,现在却疼痛非常。康校尉一脸悲壮地打量着两人,突然泪满眼眶。

他用那沙哑的嗓音悲叹道:“世道唯艰,已是身不由己。若不是逼不得已,谁会去干着丧尽天良的勾当?”说完便顿足捶胸,悲伤不能自已。

也许人人都有难以言说的苦衷,只是不能与人言,但一旦决堤,便如滔天巨浪,一泄无尽头。

柳轻眉艰难支撑起身体,望向远处的缥缈。也许在哪里,曾经承载起了太多人的理想,如今又被埋葬。刘又欠一把抓住康校尉的甲胄,将他提了起来。

昨夜在马上裸露的杀意,此刻全部被悲伤所掩埋。那不是一名征战沙场的老卒,只是一个心怀天下,却无可奈何的可怜人。

刘又欠对着那一双流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走吧,带我们去了结这一场灾难,让这片土地重生。”柳轻眉闻言侧目,这名平日里以阴险狡诈示人的后周使者,此时却宛如神明,顶天立地。

人有千百种,人心亦有千百种。或许你看到的并不是真的,但你能感受到的,却是那无法隐藏的真实。

康校尉收敛了啜泣,将手臂搭在刘又欠身上,艰难地往那远方前进。柳轻眉坐在沙狮背上,跟在两人身后。自己一路相伴的银鬃白马,此刻却永远长眠在这里,和那数万逝者一起,安息。

那轮日头已上三竿,炙烤着这片荒凉的土地。三人一狮就这么相互搀扶着,向着那最终的目的地走去。可能就连康校尉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或许变成这样,才有了那么一线生机。

而此时此刻,在距青霞镇数十里的一处城内,还有那么三个人,正目睹着比“修罗绝地”更惨烈悲剧。

月余前,不通和尚、赤心和冷姓少年,目睹了一路饿殍遍野的惨状后,便出手收拾了一队乱兵。当他们来到青霞镇后,才发现为时已晚。

此处已被那群丧尽天良的恶徒烧了个精光,曾经的种种美好,已荡然无存。

青霞镇,位于后唐漠北以北百里之遥,乃是前往漠北边关的必经之路,也是阻击后周的第一道城关。如今,未等到如狼似虎的后周犯境,却被内乱给提前瓦解。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康校尉口中的刺史何泰乎。

在青霞镇外奄奄一息的百姓口中得知了此人的所作所为,三人皆是义愤填膺。尤其是那冷姓少年,几乎眼中要喷出了火。

而赤心只是一味冷笑摇头,望着这满目疮痍,不知所措。而不通和尚口诵佛号,闭目诵经超度亡魂。希望能为这处曾经充满生机和朝气的城镇,给予最后的慰藉。

一阵长吁短叹后,三人绕过青霞镇,奔向那刺史何泰乎藏身之地。此时这位刺史大人,正在为一举攻下青霞镇大宴附臣,席间歌舞升平,酒池肉林,与青霞镇的惨状“遥相呼应”,触目惊心。

待三人乔装打扮混入城内,发现此处更是哀鸿遍地。那些来不及逃走的百姓,被禁锢在城中,干着猪狗不如的活计。那些手持刑鞭的兵卒,稍不顺心便会将手中凶器落在这群已是饥寒交迫的普通百姓身上。

还伴随着一阵阵笑骂之声,让人怒不可遏。冷姓少年好几次想要强出头,都被不通和尚和赤心给拽了回来,好说歹说才压抑住这团熊熊燃烧的火苗,要吞噬掉一切的冲动。

此时的他们,只能静观其变,等待着一场转机,来解救这一场困局。

第一百六十章 心猿意马 天佑三年,陇州凤翔郡,淮幽府。

正举着金樽欲盏喝的陇右刺史何泰乎,已是醉的昏天黑地。此时正歪斜着坐于宴厅内堂之上,用那因酒醉充血的一双眸子,审视着堂下酒池肉林中的众人。

申时已过半,这次庆功宴按照唐朝祖制,委实开宴早了些。但何泰乎不在乎,甚至有些迫切,希望能将这次难得的胜利昭告附臣,声传天下,顺便完成一些谋划已久的事情。

此时的他,就像一只斗胜的雄鸡,藐视着脚下的一切,等待在此处引吭高歌。他隐忍多年,暗中招兵买马,等待着一个时机。这一等,就是二十余载。

何泰乎从一个身强体壮,精力旺盛的中年人,等成了一个白霜攀鬓,有些迟暮的老人。但他并不在乎,他等来了这一场久逢的甘霖,浇在他已干涸龟裂的心上。

他很怕等不到这一天,每日的煎熬和隐忍,都让他老的更快几分。他将杯中酒高举,再仰头一饮而尽。从旁的侍妾乖巧地为他斟满,甜笑嫣然。

他看似无意却实则刻意地在侍妾的纤纤玉手上抚摸了一把,不禁感慨,“好一个春意盎然啊。”这一句感慨本是说予自己听,声从嘴出,虽不大,却在堂下炸若惊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堂下附臣纷纷停下彼此间的推杯换盏,转而举杯同贺道:“何公一将功成,万世基业指日可待。”本是客套到难以入耳的奉承言语,此时在半醉微醺的何泰乎听来,却宛如。

借着酒劲,已是有些身形踉跄的何泰乎,抬手欲起。从旁侍妾连忙跪地撑臂,让何泰乎从容站起,而她却将头低到了脚下,低到了堂上的尘埃里。

何泰乎站了起来,余光瞟见那婀娜身姿,忽觉腹下一热。随即举杯鼓足内息,朗声喝道:“愿与诸位通往同归。”说完再次将那满杯佳酿一饮而尽,再重重放回堂上酒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堂下附臣脸颊如打腮红,一时情绪高涨备受鼓舞。在一片山呼海啸的“通往同归”后,又纷纷七嘴八舌交头接耳起来。本是“窃窃私语”却生怕堂上之人未闻,都扯着嗓子,用近乎嘶吼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溢美之词。

这些每日唯唯诺诺,人前溜须拍马,人后趾高气昂的读书人们。此时恍若忘我,只恨自己腹中诗书没山高没海深,好将那何泰乎比做秦皇汉武在世。

有人立排众声,独树一帜,“何公声威震九渊,敢叫日月换青天。”此言一出,四座皆是拍手叫好。而另一众朋党怎甘示弱,也连声附和,“泰山巍峨云雾遮,何处山岳何人呼。待到光华满天下,万里遥见此山巅。”

这强行溜须拍马的溢美之词,让何泰乎分外受用。可奈何此诗一出,刚才还志得意满的“先行之人”,顿时涨红了脸,揪住那诗中的磨砺两可处,便是迎头痛击,“好你个‘云雾遮’,莫不是说我等拥戴的何公如今寂寂无名?”

那端坐于堂上之人,并未有丝毫表态。未制止也未出面解围,反而抬手将那侍妾拥入怀中,一副堂上看戏的模样。那柔弱无骨的女子,一声娇笑便顺势跌落,手上菩提顺势一喂,逗的何泰乎心猿意马。何泰乎熬了这么多年,音容笑貌皆已非从前,可就是这好色之心,从未改变。曾经喜欢二八年华,现在依旧。只是身边侍妾走马观花,月月不同,季季常新。

按照何泰乎的理解,自己已是垂垂暮年,若不能让这些春意萦绕,那人生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但人前威严人后戏谑的何泰乎,这次却放下了诸多规矩,跟那侍妾调笑了起来。

堂下两拨文人见状,也来了兴致,开始了一场别开生面地唇枪舌战。

自古文人相轻,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群读书人,枉顾圣贤书,将一腔抱负全付诸到这“溜须拍马”的营生,反而损了文人的高尚气节。

士农商民,这士却活成了商贾模样,委实让人黯然叹息。

两拨文人皆是何泰乎的附臣,而他们的作用,也仅仅是为了迎合何泰乎对文墨的喜好。对杀伐征战和领兵打仗,帮不上半点忙。若是如此,井水不犯河水,那一众武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奈何,这群蝇营狗苟之辈,非要对这楚河汉界另一端的武人指指点点,还频频在何泰乎跟前进谗言、“嚼舌根”。何泰乎纵然一次两次满不在乎,但时日一长,总会生出嫌隙,而这正中这群文人下怀。

每当这两拨人齐聚一堂,便会闹得剑拔弩张,争论不休。还时不时大打出手,各有损伤。何泰乎手下武人,诸如康校尉之流,对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恨得咬牙切齿,都想杀之而后快。

这次一举拿下青霞镇,这群“口舌之辈”并未尽寸功,反而洋洋洒洒千字文,将何泰乎夸了天花乱坠,功勋盖世,又将那一众拼死拼活的武人气的够呛。

本是血里来,火里去的一众武人,纷纷提刀欲请,要将这群“呱躁牛蝇”给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但何泰乎阻止了他们,并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次危局。

“如今后唐基业岌岌可危,我等苟存于世,图谋尚浅,实在不宜多造杀孽。而这种提笔墨客,虽无寸功,却有寸心,我等行事若没有这众文人宣扬,何人能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何泰乎脑海中闪过当日言语,将那些推心置腹的话语一通交心,才将一众已是肝胆欲裂的武人给安抚下来。又将那众附臣给逐个数落,并让当众道歉,才堪堪将这件积怨已久的“小事”给压了下去。

在何泰乎看来,这不过就是两方对垒的一件“小事”,甚至是一件好事。有摩擦才能看出谁忠心,谁可用。而此时堂下文人,也自然而言分为两派,开始了激烈的争论不休。

而一众武人,则大口喝酒吃肉,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看着这群“搬弄是非”的小人,如何窝里斗。何泰乎只是默默瞧了几眼,再轻轻点了点头,这众武人便也寂静无声了。

此时堂下歌舞已撤,唯有门外落霞余晖正映照在堂前的青石板上,反衬出点点光华。而何泰乎怀中侍妾一阵娇笑,“何公,奴家等不及了。”

这句不知意有何指的一语双关,让何泰乎听来耳根一阵酥软,将拿在嘴边将饮未饮的盏中酒,又放回了酒案上。并用那双宛如枯枝的手,抬起那侍妾嫩出水面颊,用那布满花白胡渣的双唇,狠狠亲下。侍妾又是一阵掩面娇笑,将那风情万种发挥到了极致。而那躺在何泰乎怀中的身体,一阵乱颤不已,似要回应,似在挑逗。

堂下两拨文人蓄力已久,虽说这帮“搬弄是非”的附臣眼力极差,但耳力惊人,立刻提气一喝,声威震山河。而另一边则化这威势为绕指柔,将手中折扇一撑一抖,便开口说道:“如今青霞镇已在囊中,何公当可列当世功勋!”

那一拨文人三五成众,纷纷叉手施礼,争相庆贺。而另一拨则嗤之以鼻,有种嗅如酸腐的气息。

随即反击道:“何公权谋冠绝九渊,区区青霞镇怎会放在眼里。如此微末功勋就被尔等如此吹捧,可有那捧杀之嫌?”

这句言语脱口而出,就连端坐于堂上的何泰乎都为之侧目。他并未因为这名附臣的激进言语而恼怒,反而引出了些许深思,若自己锋芒毕露,恐怕会让那位有芒刺在背之感。

而这也预示着,自己将命不久矣。

前两日派出的康君立音讯全无,而数名探子均是有去无回,是否也在预示着什么呢?何泰乎将怀中美人往外一推,脸色愠怒。那侍妾察言观色,便顺从起身,低眉颔首站在一旁,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而那本是昂首挺胸,一副志得意满的文士,此时瞧见何公如此作态,也吓得噤若寒蝉。而另一拨为首之人本欲落井下石,也被其后附臣猛扯衣袖,才恍然回神,低头不语。

何泰乎骤然起身,眼神中的微醺醉意荡然无存,有的只是对堂外天下遥不可及的期许。他等了二十余载,绝不能在这等小事上落人话柄。若在将起未起之际,被一举灭杀,那这一世岂不是白活?

那晚霞余晖悄然流逝,朝着堂外青石板台阶下奔跑而出,拉出一道狭长黑影,如一把利剑,直插何泰乎心门。何泰乎眼神中忽然闪过一抹异色,那本是微张的双唇紧紧闭上,似在考虑什么事。

那余晖已所剩无多,堂外石阶旁的扶栏,也渐渐披上了灰黑薄纱,若隐若现。此处本就干燥,比不得江南那四季如春的美景,但却别有一番韵味。

天色渐晚,人心尚早。

只是那匆忙入夜的换日凄凉,时刻提醒着何泰乎,高处不胜寒。那日攻下青霞镇,没有任何阻碍,本欲安抚百姓,已博得一个美名。可这众武人临行前被那附臣所激,竟将满镇百姓屠戮殆尽。

等到他知晓时,已是无力回天。此举虽立威可显,却徒增变数,而其他州郡之辈亦对他一举一动,虎视眈眈。

他已是回不了头了。何泰乎抬脚走下,附臣贴地,武人颔首,他就这么径直走出了宴厅,待跨出宴厅门的刹那,一阵凉风起,吹乱了他的鬓角。

但他却是意气风发,当断则断,不断则乱。何泰乎并未转身,而是眺望远方,抬手一挥,“诸位之心,何公已知。莫要再争短长,待我等问鼎后唐,再话天下不迟。”

本是各怀心事的附臣和武人,悉数起身人从众排,俯身叉手行礼,口中贺道:“上下同心,问鼎后唐。”

何泰乎从未有过这一刻,这般的意气风发,任那山风劲吹,仍无惧。

第一百六十一章 机缘已现 一阵浴帘从那天际倾泄而下,何泰乎伫立于前,巍然不动。那从天而降的雨水,顺着宴厅上的瓦逢相接的沿漕急坠而下,将何泰乎和那一众仍旧颔首低眉,恭顺非常的附臣和武人分隔开来。

没有人敢上前劝阻,因为何泰乎没动。他在享受这一场雨,这一场等了许久的及时雨。雨越落越大,将何泰乎慵懒的堂服给淋了个通透。湿漉漉的衣衫已贴身,但何泰乎仍旧无动于衷。

这场雨是从山峦那头下过来的,被那数团雨云所裹挟,被迫奔袭千里。

何泰乎在这一瞬想到了自己的阿耶,为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苦命人。想到了阿娘,那一位出身名门,却郁郁而终的相思客。阿娘许是不爱阿耶吧,终日以泪洗面,但却无可奈何。

最终,也是在这么一个大雨倾盆,将歇未歇的夜,悄然远逝。而那位大唐奉献了一生的男人,最终也没有回来看她一眼。或许她也并不想看到他吧。

那夜临别之际,阿娘牵起何泰乎的手,用尽仅存的气力支撑起颤抖双唇,附耳说道:“你要权势在手,不要受制于人。”这句话至今萦绕在何泰乎耳畔,从未有一刻忘却。

所以他不曾娶妻,只纳妾。这样便不用沾染凡尘俗事,一心一意去践行那权势在手,问鼎后唐的野心。虽说等了许多年,如今再临雨夜,心境却已然不同,那等待是值得,没有遗憾,因为命运已被他紧握手中。

同样在追逐命运的,还有三人。

陇州凤翔郡,淮幽府城中,有这么三人也在望着这雨幕,眉头紧锁。不同于后唐寻常郡县,此处显得有些落寞。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影,青石板已被踩的坑坑洼洼,家家关门闭户。

偶尔有一阵急促脚步声跑过,给这处“宁静”添了几分喧闹。

不通和尚、赤心和冷姓少年,正彼此依偎在一处破旧巷矮舍中。此处毗邻城北,他们趁乱混入城中,四下寻找才找到这么一处较为隐秘,也没有来往行人的地方。

天色渐黑,却偏不凑巧下起了雨。矮矮舍年久失修,屋顶的茅草已悉数被人摘去,只余下几捆蒿草,被雨水浸湿散发阵阵腐烂恶臭。三人就这么蹲在下面,商量着对策。

那顺着矮舍焦黑的内柱滴落的雨水,不断落地溅起,失散到三人身上。而赤心尤为厌烦,迫使她不断更换着位置,已濒临失控边缘。不通和尚虽是不能理解,为何女子对这等小事如此在意,但还是解下袈裟,披在了赤心身上。

冷姓少年则拿着一根枯树枝,在已积起一汪雨水的泥坑里,胡乱搅和着,看着便知已是心烦意乱。

唯有那不通和尚,闭目养神,口诵佛号,温和念道:“知道此身如水泡般无常,以及觉知它如海市蜃楼般毫无实质,他将切断业意之花,脱离生死轮回的视线。”

冷姓少年不解,忙追问道:“师叔,你所诵的是何经文?为何入耳便觉心安?”

不通和尚宛然一笑,双手合十,“万章,师叔所诵乃是佛陀正身正心真言,反复念诵便能求得心安。”冷万章闻言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也学着不通和尚,开始念诵起来。

赤心披着不通和尚的袈裟,有了几分暖意,心情也渐渐平复,瞧见这叔侄两人这般,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不通和尚罔若未闻,继续念诵佛经。

而那冷万章则抬头望去,只见那赤心红衣袈裟,似那九天菩萨,降尘人间。虽是觉着扮相甚美,但还是嗔怪道:“姐姐莫不是在笑我和师叔?”

赤心本已收敛的笑容,被这一激又再次破功,掩面轻笑道:“没有没有,就觉着你有样学样,甚是可爱。”冷万章闻言脸刷的通红,连忙握着不通和尚的手腕,“师叔,你得好好管教才是。”

那话语间的意味,让不通和尚本是清心寡欲的心境荡起了阵阵涟漪。三人本想等着雨下的小些,再另寻他法找寻这何刺史的下落,怎料被困于此,进出不得。

就在不通和尚欲言阻止两人玩闹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他们藏身之处逼了过来。三人顺势给彼此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皆是正襟以待,准备迎敌。

初入淮幽府城时便有所警觉,此处戒备森严,定有重要之人重要之事。但兜兜转转到此,也未碰上半个达官贵人。那便只有两种解释,要么他们都藏了起来,不愿招惹麻烦。

要么,便被人叫了去,此时正聚在一起,听某人高谈阔论。

无论是哪种,都不算是好消息。淮幽府本就是刺史何泰乎的驻地,若是后一种情况,此处达官显贵,要么已反,要么已死。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踩水“踏踏”之声此起彼伏,恐怕来人不会少于五个。且从那落脚声还能听出,皆是身披甲胄的行伍之士,此时若是硬碰硬,恐怕就算全身而退,也要惊动更多的人。

不通和尚屏息凝神环顾四周,瞧见矮舍外不远处有几捆干柴,此时虽被雨水浸湿,却并不会引人注目。便朝两人招手,贴身小声说道:“速去那干柴处,静待时机。”

三人皆是轻功卓绝之辈,呼吸之间,本还在矮舍的三人,便悉数出现在干柴后,藏匿起了身形。不通和尚被另外两人挤在中间,委实难受。

但三人停止言语和动作,一队训练有素的披甲兵士破门而入,环顾四周。为首一人压低声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冷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时藏匿在干柴后的三人心中一凛,脑中同时闪过,“自己的行踪估计暴露了。”

冷万章有些按奈不住,想要出其不意打这群兵士一个措手不及。可还未付诸行动,便被不通和尚一把拽住,并将嘴被捂了起来。另一边的赤心也凑到近前,将那柄短刃在冷万章面前比划,示意他切莫冲动。

冷万章刚燃起的满腔热血,被这一激后瞬间消退一半。那已抬起还未落下的脚,僵在半空中,将放未放,想迈却不敢迈。

而那一众兵士在矮舍内寻了一圈,皆是无果。纷纷返回复命。而那为首一人略作沉思,便瞥见了这处干柴。

正要下令围剿之时,门外出来一阵急促地喘息声,“禀副尉,据外围探子来报,康校尉被两人挟持,已到淮幽府外百里青霞镇。是否相援,请令示。”

那已将左臂高高举起的副尉,意味深长地望了干柴堆一眼,才转身说道:“无需上示,即刻出兵相援,不得有误。有任何问题,我一律承担。”

刚才那众兵士闻言立即虽着来报兵士快步离去,只余下这为首的副尉一人,并未有离开的意思。只听他咧嘴一笑,“出来吧,此处仅余我一人,若此时不出,待被其他人寻到此处,尔等定在劫难逃。”

三人对视一眼,不通和尚将双手放在其余两人肩上一压,顺势从干柴后跃出,口诵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好重的戾气啊。”

此言一出,让那为首副尉愣在当场,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而在干柴后的两人,此时已是被气得耳鼻口歪,有一种将不通和尚杀之而后快的冲动。

本是让他出面和谈,这下倒好,一出口便将人给得罪了,怕是别人根本不给这榆木脑袋转圜的余地,便要振臂一呼,将三人悉数拿下。

不通和尚并未察觉到话语里的问题,反而一脸笑意地继续说道:“施主前来,所谓何事?”那为首副尉揉了揉鼻子,才双手合十对不通和尚回了个佛礼,悄声说道:“我想请大师帮个忙。”

“哦?何事?为何知晓贫僧去处?”不通和尚故作疑惑地问道。

那副尉突然往前一凑,压低声音说道:“大师入城时我便已盯上,待要再寻时大师却没了踪影。想来虽不会走远,但却如大海捞针,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循着声响,着了过来,还真吧大师给找着了。”

那副尉一脸喜色,手舞足蹈有些激动。而不通和尚及干柴后的两人,皆是满头疑惑,刚才不是才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还没过半晌功夫,就成了这样,于理不通啊。

那副尉慌忙解释道:“不瞒大师,刚才我们一路追刺客自此,惊扰了大师,还请见谅。”

“刺客,难道还有他人比他们更早入城?”看来此间之事,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副尉见不通和尚并未答话,连忙继续说道:“我隔着干柴瞧见了大师的光头,还借机支走手下,想跟大师单独谈谈。”

不通和尚心中已有盘算,便口诵佛号继续问道:“施主,所谓何事?”

副尉忙不迭地说道:“我等在青霞镇枉造杀孽,心中有愧。恰逢临近何刺史生辰,便领命寻找得道高僧。可在这年头兵荒马乱,去哪里寻找,这不临近期限,才把您给寻到了吗?就想拜托您去做一场法事,超度亡魂。”

不通和尚听完那副尉的话语后,这才将计就计地说道:“副尉所言极是,那便请前面带路,去向何刺史复命。”那副尉闻言瞬觉欢天喜地,便小跑出门,恭候不通和尚大驾。

不通和尚单手举掌于胸前,另一只手则在身后使劲摇摆,示意两人伺机而动。那藏匿干柴后的两人,瞧见不通和尚余光瞥见,连连点头。待不通和尚出门,听闻脚步声远去,才从干柴后挪出身来。

只听赤心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而一旁的冷万章,也是环臂胸前,连连点头。

第一百六十二章 淮幽夜话 紧随副尉疾步前行的不通和尚,神情冷漠,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他明显从前人步伐和身形感觉到一点不寻常的地方,那便是此人难以掩饰的杀意。

虽是嘴中唯唯诺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但从这急促的步伐,一副急赶慢赶的情形来看,倒不像是带不通和尚去面见何刺史,反倒有种送他上路的意味。

但不通和尚却并未忧心,反而越发留意起这条长街的房舍和城建来。不久前入城并未察觉异样,此时看来,却是疏忽了。与珈蓝寺脚下小镇不同,此处有着近乎偏执的教条风格。

脚下的青石板路堆砌的整整齐齐,严丝合缝。没有那种错落有致的格调,反而多了几分森严感。而走在这条长街上,便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不通和尚侧耳细听,便听见行伍中人难以掩饰的喘息声。

这是多年奔袭留下的后遗症,每当停驻便会大口呼吸调息,以适应下一次奔袭。如此往复,便也形成了习惯。如此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难怪自己入城便被盯上。

好在三人是分散入城,虽被盯上,目前暂未被联系在一起。刚才若不是自己这颗铮亮光头暴露了行踪,恐怕会连累赤心和万章。想着刚才自己的暗示,不通和尚长舒了口气,“还好”。

“大师是累了吗?”闻听不通和尚低语,那副尉骤然停步,转身问道。话语虽是关心,却没有夹杂一丝实质情感,恐怕另有所图。

不通和尚在副尉转身的瞬间,已感觉到至少左右有四人往自己身侧挪动了一步。雨水渐小,天色已暗,虽是冲淡了些血腥气,但那四人手握横刀,刀前顶着方盾,步步截命。

而那停步转身的副尉,则从腰间抽出一把铮亮横刀,驾于手臂前,做出了蓄势待发的姿势。短暂沉默后,不通和尚开口问道:“可是要杀贫僧?”

那副尉对落在脸上的雨水视而不见,只是死死盯着不通和尚,冷声喝道:“你这贼秃,方才便已察觉你有强援,不便与你动手,此时将你等三人分开,各个击破,饶是插翅也难飞。”

不通和尚慢慢低下头,口诵佛号。和尚低眉时,金刚已怒目。本就觉察有异,此时图穷匕见反倒顺了心意。若是还要与之虚与委蛇,恐怕乱了佛心。

而此时在另一条长街上,赤心和冷万章也背贴背,四面八方皆被断了退路。那一众八人,个个面目狰狞,手持横刀方盾,向着两人踱步而来。

副尉一声断喝,四名持刀兵士便扑杀过来,刀法狠厉,直插要害。不通和尚平地腾空猛踏地面,那光滑平整的青石板上便多了几道蜿蜒裂纹,溅起数块碎石,被不通和尚抓在手中。

下一刻,不通和尚僧袍暴涨,若充气鼓胀,双手紧握碎石往上一举,与肩比宽。随着僧袍泄力,四块碎石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四名兵士的方盾上,将之震飞出去。

佛门武功博大精深,这一手金刚怒目所蕴含的外炼内劲刚猛异常,将那四人震飞的同时,也让他们倒地后便昏死过去。若此时有人上前查看,便能看到这四人身前方盾已被碎石击穿。

而透过方盾的碎石恰好击在横刀刀身上,卸下的力道才将四人击晕。若是肉体凡胎承受这一击,恐怕再已身死当场了。

那单握横刀的副尉,额角的汗水缓杂着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溅起点点水花。他本想趁势补刀,将这贼秃斩于长街。但没料到贼秃先下手为强,自己反而落了下风。

不通和尚再次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贫僧自珈蓝寺而来,沿途所见无不触目惊心。当过青霞镇时,已是罗汉震怒,业火满腔。他们罪不该死,但你!有死无生。”

那副尉听到不通和尚最后几个字,不觉咽了咽口水,断喝壮胆,大跨步便冲了上去,举刀便砍。不通和尚冷眼横目,盯着来人,却不闪不必。

待那柄冒着森森寒意的横刀劈开雨幕,要斩在九道戒疤之上时,不通和尚才一声怒喝,双手合十,将那柄横刀卡在手心,动弹不得。

那副尉抽刀不出,压刀不下,便放手做拳,往不通和尚面门击来。不通和尚手掌一分,接着横刀,往身前一送。只听见一声惨叫,那副尉双手齐腕而断,疼的死去活来。

不通和尚手握刀柄,却不补刀,而是将横刀往下一掷。这柄横刀便硬生生插入了青石板中数寸,发出一声颤抖的脆响,将下坠的雨幕纷纷弹开,打在两旁的石墩上。

那石墩对应着岗哨兵士的位置,若不仔细查探,却是难以发觉。闻听隔壁长街传来惨叫,赤心和冷万章也迅速解决掉眼前的麻烦,从那暗巷中侧身而过,赶来与不通和尚汇合。

赤心本是有些慌乱的心,在那一声惨叫后却安定了下来。因为她知道,那不是不通和尚发出的,却能证明不通和尚发怒了,动手了,将麻烦解决了。此时闻声而动,反而更有把握。

待两人疾奔而至,不通和尚已驻足雨中,仰头望天,不知在思索什么。而在他两侧石墩后,有四人身前方盾破损,昏迷不醒。而他前面一人,则仰躺在地,双手齐腕而断,痛苦哀嚎。

这一声惨叫不光叫来了赤心和冷万章,同时引起了淮幽府驻防军的注意。那一众兵士分列两队,为首一人胯剑而出,冷声喝道:“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两队兵士齐声领命,“遵命”。

便转身列队,朝着惨叫声传来之处疾行而去。而那胯剑之人,则是低头瞧着自己的双手,仔细地剔着指甲缝间的杂质。那双手干净白皙,并不像那寻常行伍中人那般布满老茧,反而保养得当,比那女子不妨多让。

那双手的主人轻哼了声,“康君立未归,他的心腹现在估计也活不成了,如今这淮幽府,便是老子说了算。只是不知这来犯的刺客,是什么来头,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白皙双手的主人,抬眼望向那城中深院。在那深院高台上,有一人正望着这里。因距离之遥,两人之间皆是不知彼此在某一刻眼神交汇。而那高台上的人,已在雨幕中伫立良久,身后众人皆是躬身颔首,毕恭毕敬。

何泰乎收回了视线,转身向宴厅内众人问道:“可是来了贼人?”

众人皆是不敢答话,若说有吧,此时何刺史正值兴头上,一言既出便会触了霉头。若说没有,这声惨嚎怕是不能视而不见吧。

刚才那文人一拨的为首一人,急于将功赎罪,连忙出言道:“许是扫除‘跳蚤’,惊扰了何公。”这“跳蚤”二字用在此时甚妙,细若未闻,却不得不除。若任其呱躁,便浑身难受。

何泰乎面容平静,虽为登位却已暗自学起了君王做派。环视众人后才朗声大笑,“这‘跳蚤”当除。”那文人初言心惊,何泰乎闭嘴环视时更怕,正欲请罪。怎料来了这么一句批语,顿时如蒙大赦,腰杆也挺直了些。

只是那垂下的头,怕是要再抬起,还需个几百年吧。

何泰乎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道:“诸位入席,酒宴继续。”本以为到此为止的众人,闻听此言,顿时有喜有忧。附臣自然欢天喜地,而一众武人则忧那“跳蚤”,不知会不会变成一匹“饿狼”,将他们才拿下的功绩,给撕个粉碎。

不过,城北还有一人今日未列席。他自告奋勇兼任今日巡查一职,不知是否早已收到了什么风声。此时若贸然离席,恐怕会引何泰乎生疑,只能随他去吧。

那白皙双手主人正了正顶盔,昂首而立。在火把滋啦声中,目视虚掩城门,不知在等待谁的归来。而那夜风裹的火把忽明忽暗,似在诉说着,不久后将要发生的事。

此人收回了目光,又开始聚精会神地扣起了指甲缝中的杂质,口中喃喃自语道:“任你是康君立,还是何泰乎。到了那一刻,全都给老子跪下,磕头求饶。”

说完便嘤嘤地笑了起来,宛如鬼魅。

而他派出的一队兵士赶到两条长街,除了看见八具尸体,四人昏迷,还有那副尉疼地昏死过去以外。哪里还有那三只“跳蚤”的踪影。但此时若返身复命,免不了一阵痛骂。

思量再三,还是分出三人将副尉给抬了回去,其余人等四散开来,趁着夜色,哪怕挖地三尺,也要将藏匿在黑暗中的“跳蚤”,给挖出来。

而此时不通和尚等三人,早已跑到一处暗巷中藏匿起来。此处有别于刚才两条长街,没有石墩阻挡,却十分隐蔽,只是那腥臭味阵阵传来,不知此处是屠宰何物的地方。

来不及细想,三人皆是气喘吁吁。冷万章咂口说道:“要我说便跟他们拼了,不久前我那般英武,你们也是看到了的。”

不通和尚闻言阵阵摇头,而赤心则是拿出短刃在冷姓少年面前来回比划,并未言语。只是嘴角藏着掩饰不住的冷冽杀意,让冷万章心中阵阵发凉。

第一百六十三章 剜骨食肉 乱唐诡医第一百六十三章剜骨食肉“哎哎哎,姐姐何故如此?我就随口一说,至于做与不做,该怎么做还不是得仰仗你们不是?”那本是意气风发的少年,突然满脸堆笑地谄媚笑道。

在冷万章面前比划的匕首,被不通和尚强行压了下去。赤心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便也不再有所动作。明知不通和尚念旧护短,但此时却是没必要跟这半路冒出来的少年“吃醋”。

来日方长,赤心低下头,嘴角流露出一点甜甜笑意,似在憧憬着两人美好的未来。

不通和尚轻咳一声,口诵佛号,“阿弥陀佛,此时已暴露行踪,姑且以不变应万变。待他们松懈的时候,我等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何?”

“师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冷万章用手扣着暗巷潮湿土墙,漫不经心地说着。

三人同行,两人卿卿我我,而他却如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夹在两人中间,好不害臊。师叔老实本分,可那红衣姐姐却各种主动,让双手合十闭目不语的师叔,也面红耳赤。

“两人虽是互表心迹,但好歹顾及下旁人的目光吧?”冷万章心中暗自嘀咕,嘴上最没有半分言语。她深知这红衣姐姐手段,除了对师叔百般温柔,对其他人皆一视同仁。

若是惹恼了她,恐怕连师叔都救不了自己。心中思绪千回百转,手上动作抠个不停。随着这无心之举的加剧,那股血腥腐臭的气息越发浓郁。

赤心正要出手教训冷姓少年,怎料不通和尚率先出手,将冷万章一把拉到近前,然后自己凑到那土墙处,仔细端详起来。身后两人明显察觉到,心平气和的不通和尚,此时杀意渐起,似看到了什么人或事,让他难以自控。

赤心连忙从身后一把抱住不通和尚,若是这位最冷静之人也绷不住了,那么三人恐怕想不暴露都难。冷万章从旁将不通和尚使劲往后拽,但感觉一股杀伐之气骤起,已是有些控制不住。

只听那一直盯着土墙上,被冷万章抠出小孔的不通和尚咬牙切齿地说道:“连佛都有火了!”那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一拳砸在那土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赤心心中大骇,使劲拽住不通和尚。冷万章将手伸进那墙和不通和尚之间的缝隙,借机挤了进去。当他将眼贴在那土墙上往里看时,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

这颠覆认知的场景,化为虚无猛地关进冷姓少年脑海里,再迅速扩散开来。随着瞳孔地逐渐放大,那本是清澈的眼眸也逐渐爬满了血丝。垂下的双臂也紧紧攥拳,颤抖不已。

那土墙后正有几人在“辛勤”地劳作着,说是“劳作”,因为他们几人皆是面无表情,只是冷漠地注视着长条桌案上的东西,那鲜血淋漓地东西。

那东西已经不能称作是人了,除了条件反射地抖动外,最外的那层皮肤已经被剥离殆尽,暴露而出的血肉映衬着烛火,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有一人拿着一把剔骨尖刀,在小心翼翼地切割着暴露在外的血肉,然后异常认真地装入放在身后桌案上的一排青瓷碟盘里。而另一人则拿着一罐滚烫的白麻油,缓缓浇注在那新鲜血肉上,发出滋啦声响。

早已等候在临门处的人,则熟练地将这些青瓷碟盘放入竹篓里,然后推门离去。除了躺在冰冷长条桌案上的血肉模糊,还有数十名衣衫尽除的人被一根根剜骨铁钩挂在房梁上,已是生死未知。

那些“劳作”之人,没有丝毫怜悯,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待那长条桌案上的“血肉东西”被剔除殆尽,便手起刀落,将那些残存的骨骼砍成数段,扔给脚下早已饥饿难耐的恶犬。

那犬牙磕在人骨上的咔咔声响,每一声都如撞钟醒木,击在三人心上。

伴随着剔骨刀在案板上剁肉地“咚咚”声,还有那恶犬啃食的“咔咔”声,三人才将刚才的浓郁血腥味联系起来。本以为此处只是寻常屠宰牲畜之地。怎会想到,“人为刀俎,人为豚肉”的事情会发生在眼前。

这土墙后,分明写满了两个字——吃人!

不通和尚逐渐冷静下来,他从暴虐的情绪中剥离了出来。冷姓少年背靠土墙,缓缓滑下,心中已是波涛汹涌。赤心松开紧抱不通和尚的手臂,也随缓缓蹲下身。

三人就这么形成夹角之势,皆是低头看地,沉默不语。

冷万章率先打破沉默,“师叔,治标当治本,断流需断源。我等循着那出门的差人,定能将那此人的‘恶鬼’打下十八层地狱。”

“说不定那‘恶鬼’就是我等要寻之人?”赤心难得帮衬,朝着冷万章抛了个感激眼神。可那小子实在不识时务,只顾着在不通和尚面前喋喋不休,对她眼神视而不见。

不通和尚沉思良久,才开口说道:“那便如此行事,只是我有言在先,若是瞧见那何刺史,先别急着杀之而后快,留他一时三刻,另有用处。”

两人点头应允,不通和尚冷冽地撇了一眼那土墙内的一切,垫着脚往外挪去。身后两人依循如此,也开始从暗巷中走了出来。

今夜无风,显得月色更清朗了些。

那向前提着竹篓出门的侍从,此时正哼着小曲,迈着轻碎的步子,在这条暗巷外的小道上走着。有别于刚才那两条贯穿南北的长街,小道上没有铺就整齐的青石板,却用另一种更为坚实的花石铺就。

顺着这条小道一路向前,皆是这种材质花石。从那铺就手法来看,并非刻意讲究规整,反而暗合道:“这小道上机关重重,你看那侍从走的如此轻快,或没注意他每一步落脚皆有玄机,都踩在了生门上。”

经赤心提醒,两人才注视脚下花石,确是每隔丈余便有一个八卦图案。那侍从许是日日来回,才能如此从容不迫。眼看着那侍从越走越远,赤心沉声说道:“我先行制住他,你们随着我的落脚处,随后到。”

未等不通和尚和冷姓少年言语,赤心已是一个健步跃了出去,才在了小道左侧的一块略微突起的花石上。待踩稳后,又向右侧跃去。

如此来回往复,终于在片刻功夫后,来到那提着竹篓,哼着小曲的侍从身后。未等那人反应过来,便被赤心捂住嘴,短刃已见喉。

不通和尚和冷姓少年依循而至,虽是慢了些,却不曾惊动机关分毫。三人围在侍从面前,冷漠地注视着他。那侍从早已吓得尿了裤子,在这本就寂静无声地夜里,突遭控住,还以为是撞了“鬼”呢。

赤心将短刃往侍从喉咙处贴了几分,才小声说道:“给你一次活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那侍从频频点头,眼神中满是惧色。赤心盯着那双眼睛半晌后,才缓缓松开捂住那侍从的嘴,冷笑着问道:“你手中何物?从何处来?将要去何处?”

那侍从吞咽了几口唾沫,有朝着其余两人望了望,愣是没说出话来。

这三人太过奇怪了,一名得道高僧打扮的和尚,一名身着红衣的杀手,一名衣着普通,却一脸英气的少年。无论怎么想,都不应该将这几人联系在一起。

一阵冰凉的杀意自那喉咙前的短刃刃锋上传来,那侍从慌忙将那竹篓往赤心面前一递,颤抖的双手险些将那青瓷碟盘给抖了出去。

赤心闻着那股滚油浇灌的肉味,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冷万章已是有些压抑不住,一把扳扯住那侍从的手臂,恶狠狠地问道:“快说,再墨迹就杀了你。”那恶狠狠地眼神还不住地望向那青瓷碟盘中的东西,暗示已昭然若揭。

那哼着小曲地侍从已被吓破了胆,眼泪鼻涕猛然决堤,带着哭腔说道:“我就一普通侍从,去给城北守备军曹执戟送吃食,各位大侠莫要杀我啊。”

“城北守备军?曹执戟?吃食?”冷姓少年一个词一个词地从嘴中挤出,满脸怒不可遏。

那早已吓破胆的侍从,哪里敢多说一句废话,连忙点头称是。

一直未有言语地不通和尚开口说道:“那这条小道,每日就你一人前来?你口中的曹执戟,又是何人?为何又这独特的癖好?”

那侍从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抱住不通和尚的大腿,哭嚎道:“我也是不久前才接下这活计,我怎知那曹执戟如此爱食人肉。但据其他人言传,此人乃是外邦蛮夷,被刺史大人收编后,才留在淮幽府的。”

赤心抬手将那侍从逼退,她对别人抓扯不通和尚甚是反感。那侍从哪敢不从,一个劲地往后倒退。殊不知一掌按在了那八卦下死门上,被喷出的热流一裹,便化为一滩血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这一幕让在场三人皆是心中一惊,连忙起身顺着那生门往小道那跑去。既然知晓了此人身在何处,那便不难寻找了。只是这“吃人的怪物”,恐怕比那何刺史,更待铲除。

三人便依循着方向,抬眼望了望那抹月色,向着城北门方向奔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欺上瞒下 那三人口中“吃人的怪物”,正拈着一壶涩口的烈酒,望着虚掩的北城门外,漫不经心。他不是淮幽府人,不是陇州凤翔郡人,甚至不是后唐人,只是阴差阳错流落于此,谋了容身的差事。

他如今已身居凤翔郡执戟长位,对家乡之事记之寥寥,可偏偏不喜欢,也融不入后唐的官僚军制中。遥想当年,纵横凿齿的往事,他又猛地灌了口烈酒,眼神逐渐冰冷。

那远在枯龙以北的家乡穆夏,换日而估应还是寒冬,尚未临夏。这没有春秋的土地,孕育了一代代试图走出这片蛮荒的人,可最终只有他一人逃了出来。

只是多年的习惯未能更改,当踏足后唐土地,吃到那第一口“鲜食”起,那滋味便永生难忘。记忆中听老一辈的长者说过,后唐、后周乃至忆楚之流,生的细皮嫩肉,那刚宰杀生切下的“鲜食”,便是用数百莽牛也不换。

今夜,他获邀前往那城中高台入宴庆功,却偏偏拒了好意,委身在此,怎会是只图那一口“鲜食”。那送菜的小子今夜不知为何,手脚实在慢了些,临近戌时都还未送到,不免让人等地烦心。

拍了拍饥肠辘辘的厚实肚囊,嘴中红舌一裹,便从那斜靠着的北城墙根处站了起来。他习惯在此观察来往行人。无论是达官显贵亥时城中富甲,皆逃不过他这双阴晦双眼。

“咕噜”,又是一声饿极之声,曹执戟压了压腰间配剑,拈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往小道方向走去。他派出的两队兵士,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搜集线索,打扫“战场”,再将逝者安葬,够他们忙活一阵了。

曹执戟虽好“鲜食”,却绝不对同袍下手,这也是他虽有饿癖,却也无人指摘的原因。那些刀笔文人虽是颇有微词,但碍于此人凶煞威名,也都乖乖闭嘴了。

曹执戟摇晃了一阵,突然停了脚步。抬起他那只白皙柔嫩的手轻拍了几下胸口,打了个略微腥臭的酒嗝,又继续向前走去。

他怎会被这半壶酒给灌醉,不过是酒过三巡人自醉罢了。免得那些躲在暗处的兔崽子,又去那高台上乱嚼舌根。自己刚才的抬眼远眺,估计此时已传入了何泰乎耳中。

只是今夜高台之下,他当掌权,谁也不能说三道四。

约莫一炷香功夫,便走到了刚才“大战”长街,瞧见那还残留在地的污血,曹执戟停下了摇晃,稳住了身形。那两旁石墩后已无人蹲守,估摸着是去收拾残局,那么这里短暂的真空,会不会发生什么怪事呢?

那入城杀人的刺客,会不会在此时出现呢?曹执戟微醺的面容上,闪过了一抹期待,阴狠地期待。

正欲抬脚往前,那疾奔而来的三人赫然出现在长街尽头。这凭空出现的三人,一僧一女一少年,怎么看都显得有些突兀。曹执戟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刺……刺客?”

那三人闻言未有言语,脚下却是加快了速度,向着曹执戟奔袭过来。本是蛮荒之地的恶兽,如今被困于此,本就是心存积怨,恰好有三名生人送上门来,便先收拾了他们,再去寻“鲜食”。

那脚步踉跄,摇摇欲坠的曹执戟,将手中酒壶往旁一掷,那酒壶打在石墩上砰然碎裂,烈酒淋在石墩上,竟有缕缕香味四溢。

曹执戟如鹰隼的目光已将三人牢牢锁定,向前卖了个破绽,如今便正好活动活动筋骨。白皙左手往腰间一握,一柄怪异长剑赫然出鞘,发出阵阵嘶鸣,宛若活物。

那三人脚下动作未停,赤心已抽出腰后长鞭,率先发难。此人三人以多打少,本就占尽上风。加之来人酒醉未醒,此时出手,定能轻易拿下。

赤心身后的不通和尚瞧着那柄怪异长剑,正欲叫住赤心,话还没出口,长鞭已击向那来人面门。这一出手就是杀招,这一鞭便要来人性命。

可让三人始料未及的是,来人不躲不避,将怪异长剑至剑柄处一分,长剑一分为二,两半剑柄中还有铁链嵌连。两分之下便顺势将一半长剑朝赤心掷出,另一半则握在手中,将那击面长鞭给缠了上去。

这怪异长剑剑身如蛇形,宛如怪蟒盘枝。其上赫然有五处镂空凿孔,刚才挥动便有凛冽风声。虽说声量不大,却格外刺耳,扰人心神。

赤心长鞭已被缠住,来不及收手。只能抽出短刃挡下那反手一击。不通和尚瞧见赤心一出手便吃亏,暗道不好,立刻鼓起袍袖迎了上去。

就在双方纠缠之时,不通和尚已从侧面包抄到来人近前,一记佛门金刚掌,便朝着来人那此时无法遮挡的天灵盖拍下。本是避无可避的曹执戟,反手往上依托,另一只手抓住两半长剑中的铁链,往后一拽。

赤心站立不稳,便顺势跌了过来。不通和尚一掌击在曹执戟手掌之上,只觉一股浑厚内劲撞在手心,心中暗道,“内劲如此雄厚,恐怕不是行伍中人。”

来不及多想,借力后仰,顺势接住了飞来的赤心。赤心抓着长鞭不肯松手,不通和尚单手接过鞭柄,使劲一撮,那长鞭便顺从脱离,被拉了回来。

这刚一交手,就险些折损一人,看来此人不容小觑啊。

而来人不过扭了扭手腕,看了看手掌,跺了跺脚,就跟没事人一样。四人又陷入良久地对峙,眼下不通和尚三人,谁先出手都由可能陷入危局。

而那曹执戟,对谁发难都将是致命的打击。趁着那些兵士尚未来源,还需速战速决。没有多余的话语,不通和尚一把扯开衣衫,露出坚实胸膛,赤心不明所以,脸上绯红一片。

那曹执戟瞧见此景,不觉讪笑道:“没想到你这和尚看着本本分分,居然是个‘花和尚’”。话音未落,不通和尚一阵暴喝,怒目圆睁,双手合十气息暴涨,脚下一登便如离弦之箭向着曹执戟袭来。

那本还在取笑不通和尚的曹执戟,收敛笑容将两半长剑拿在手中,如临大敌。

此时不通和尚的气息与刚才完全不同,若说刚才只有五阶中品的实力,那么现在六阶上品都不为过。而他不过六阶中品,若是不小心应对,恐怕便会被立毙当场。

不通和尚倾斜向前,脚下动作越来越快,待到近身时双手一分,口中“摩诃般若”脱口而出,声入耳膜,震的曹执戟耳内轰轰作响。

没想到这秃瓢如此鬼祟,居然“先声夺人”。两半长剑左右翻飞,欲挡神佛。

可那已入六阶上品境的不通和尚怎会给来人可乘之机,本是分做两旁的双手,又迅猛合十,一股气浪将曹执戟给震飞出去。

可能曹执戟未曾想到,佛家功夫如此博大精深,却被这秃瓢运用的炉火纯青,在这对敌中占尽先机。一击得手,身后冷姓少年抽出腰后黑枪,一跃而起。

踩在不通和尚肩膀之声,借力重重挥下。那黑枪宛若黑夜中游走的幽龙,张牙舞爪扑向眼前的敌人。曹执戟被不通和尚一震本就气结,怎料后手接踵而至,便将两半长剑往头顶交叉一举,想接下这雷霆之威。

可这一击乃是冷姓少年蓄力借力的全力一击,虽说只有四阶中品实力,却在加持下已破六阶之威。那两半怪异长剑应声而断,但曹执戟的双手却死死抓住了落下黑枪枪柄。

冷姓少年一阵断喝,往下一压,曹执戟只能咬着牙关苦苦坚持。就再这电光火石间,远处传来一阵阵呼唤叫喊声,不通和尚察觉有异,一把拽住赤心,上前顺势抄起冷姓少年,便往一侧奔去。

临行前还使劲踹了那曹执戟的脸一脚,将那已是“愁眉紧锁”地脸生生落下了一个鞋印。伴随着冷姓少年地怪笑声,待那队兵士赶到时,三人已消失在夜幕中。

曹执戟此时正用手捂着腮帮子,大口喘着粗气,满脸怒不可遏。

那队兵士中为首一人上前抱拳说道:“禀执戟,康校尉已至北城门外,是否前往接应,请指示。”本是怒容满面的曹执戟,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迅速收敛神情。

抬手一挥,“随我来,接康校尉。”

那一队兵士立刻整队列序,随着曹执戟的步伐,往北城门奔去。此时的康校尉佯装被刘又欠和柳轻眉两人挟持,正被之前派出地一队兵士围在城门外的一处空地上。

康校尉已说的口干舌燥,可这群兵士愣是油盐不进。奈何柳轻眉将那块天狱司司首令牌紧紧拽在手中,也是无可奈何。美其名曰是来接应,实则刚才那队兵士已被替换,来的是曹执戟的亲信。

他今夜便要先行阻击康校尉,再将那何泰乎釜底抽薪,便能将淮幽府一举拿下。

只是计划外的三人贸然出现,打破了原来的谋断。如今只好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思量如何拉何泰乎下高台了。

曹执戟此时的心情,恰如今晚的月色,忽明忽暗,阴晴不定。也许,康校尉的归来,会是另一场转机?亦或是危机!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千谋万算 凤翔郡淮幽府,北城门外。

曹执戟鹰隼目光一直注视的北城门外,在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康校尉还是回来了。虽说归途尚早,却赶了个“晚集”,刚巧赶在曹执戟被“贼人”胖揍的当口。

闻讯赶来的曹执戟,捂着肿的老高的腮帮子,噘着嘴,啜着气,斜着眼,插着腰,一脸怪异神色地瞧着,此时被围在人群中间“形单影只”的康校尉。

遥记得昨日临行前,康校尉居高临下的鄙夷眼神,再瞧着如今狼狈的样子,曹执戟有种莫名的暗爽。此人一直压他一头,无论战功和权势,皆是处处强他。

加之此人乃是何泰乎的亲信,虽偶有言语争执,但据说两人已有近十年的交情,关系匪浅。而自曹执戟“初来乍到”,投靠泰乎麾下,康君立就一直颇有微词,理由不外乎外邦蛮夷,不可重用。

何泰乎虽力排众议,给了他一个容身之地,也让他手握几百兵权,但终究还是将康君立的话给听了进去。所以,过了三年有余,他曹定骏始终还是个从九品下的执戟长,跟那康校尉仍是不能比。

饶是他有意攀附,那些手握重权的武人和满嘴“刀枪”手无缚鸡之力的附臣,也对他若即若离。不管他如何努力,这排外之心始终无法改变。

既然容不下,就反了他。

曹执戟终于抓住了这千载难逢地机会,怎能轻易放过那康君立,如不好好戏耍折腾他一番再杀掉,岂非太无趣了些?

今夜,注定无眠。

曹执戟意兴阑珊,拨开了众兵士,但却未进行上前。只是用手压着腰间长剑,另一只手遥指刘又欠和柳轻眉,不屑地问道:“尔等,何人?来此作甚?”

柳轻眉本就心高气傲,来时一路与康君立攀谈,才知这淮幽府何泰乎已生异心。康君立自认跟何泰乎相识相知数十载,不忍看他一步错步步错,才借口巡查,实则接应。

原来,刘又欠与柳轻眉的行踪早已暴露,而那安排好的截杀,便是别出心裁的“见面礼”。

千算万算,没算到刘又欠自岔路杀来,将那本是要断绝柳轻眉生路的二次阻杀,给化解于无形。刘又欠如此行事,自有他的道理。他虽不是国主李存勖授意,却承了明月楼主纳兰的情,不得不来这里跑一趟。

顺便,救下柳轻眉。

只是这些弯弯绕绕,曲曲折折刘又欠只字未提,他想看看这常年伴君左右的女子,要如何来应对这一场危局。要知道,国主李存勖并无后援,至少在他知晓的范围内,几乎是让柳轻眉前来送死。

但纳兰不会,他希望她活着。并不仅是因为,柳轻眉对他的爱慕。爱慕至深便能利用彻底,因为柳轻眉还有用,还不能死。

可李存勖希望她去死,正好给了一个发兵征讨的理由,如此顺理成章,一举荡平淮幽府,立杀何泰乎,平后唐内乱。刘又欠反复思量再三,最终答应了纳兰,承了这个情。

因为数年前的一场“摩擦”中,柳轻眉恰好救下了自己。如今换他来救,也好报当年之情。江湖人多重情,可刘又欠只认自己算半个,另外半个呢?后周访后唐使者,这才是明面上的身份。

这种身份下的他,很多事不想做,却不得不做。不能做,却偏偏要做。他本就对庙堂不甚喜欢,有了这么一出给李存勖添堵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柳轻眉心高气傲,定然不会接受刘又欠的帮助。所以,他才提前出发,早了那么两三个时辰,干了一出发自内心的“小事”。

而那康君立,自淮幽府北城门而出,便已接到两人来此的消息。临行前,与何泰乎密谈,达成共识,“先行拿下,不伤性命。等待时机,或有转机。”

何泰乎也算到了李存勖的想法,但他不知的是,柳轻眉是何身份。来此,真的只为传达李存勖的诏令?在柳轻眉临行前夜,李存勖已差人给何泰乎送来了一件东西,这件东西让何泰乎坐立难安。

在与康君立密谈中,何泰乎将此物拿了出来,是一幅大唐山河社稷图。康君立当场跪倒在地,重重磕头不已。何泰乎双手颤抖,眼神凄凉。

当康君立领命而去,何泰乎将那山河社稷图重重掷地,并踩在上面来回摩擦,嘴中呢喃道:“你要我死,可问过我的意思?”

康君立不知何泰乎已决心要反,但隐约猜到了一些内情。所以只领了数百兵士而出,但却将那“变数”给忘在了淮幽府。

曹执戟此时志得意满,因为他在康君立奔袭至驻营前,便已为他精心准备了一场搏命厮杀,那百里拒马千里黄沙上的万颗人头,就是他的“杰作”。

人未尽,杯莫停。

他喝着壶中烈酒,吃着滚烫白麻油浇下的“鲜食”,想着双方一旦见面立刻拔刀相向的画面,不觉又失声大笑起来。一旁执勤守门兵士瞧见他这番神态,也不免在背后指指点点。

换做平时,曹执戟早已挥鞭责罚,但这一次他却毫不在意。就算不能坑杀任何一边,但双方必然不死不休。他精心布置下的阵仗,怎能不出人意表?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那淮幽府外百里之遥的大漠黄沙中,还有变幻莫测的天气。就是这天气,将那已是血脉喷张,刀剑相向的两拨人,给化解于无形。

冲突?矛盾?误会?皆抵不过满眼黄沙。命都快没了,那些恩恩怨怨有何足轻重呢?但一夜飓风席卷过后,双方却陷入了出乎意料的冷静,才将这一系列事情才串联起来。

康君立自知何泰乎心已生疑,曹执戟也在暗处虎视眈眈,才商量了这么一出掩人耳目的“苦肉计”。这下可好,正中下怀,而那曹执戟,却是志得意满,胜券在握。

此时听来曹执戟的话语,分明已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而那眼中的鄙夷,没有一丝一毫地掩饰,充满了对溃兵败将的唾弃。

柳轻眉没有答话,只是将手中的令牌往前一举。曹执戟双眼微咪,正要伸手去拿,却不料柳轻眉将令牌又收了回来。而那一旁的刘又欠,卡在康校尉脖颈上的又紧了几分。

当然,这是他们三人事先商量好的对策。若来者是刚才被不通和尚斩断手腕的兵士,那么也不必演这么一出。若来人是那曹执戟,那么这一出戏就很有必要了。

此时的处境已是岌岌可危,曹执戟悻悻然收回了手,满脸堆笑。这一笑,扯着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一阵抽搐。柳轻眉鄙夷地看着曹执戟抬起那只白皙细嫩的手,捂住有些吃痛的腮帮子,一种阴寒地恶心扑面而来。

曹执戟在忍,他现在还不能动手。康君立说到底也是淮幽府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众兵士归于他麾下,难保没有想借机上位的人。此时,便是千载难逢地最好时机。

果不其然,一名兵士躬身抱拳向康校尉行礼,又转身向他问道:“来人应是都城使者,曹执戟可否容禀何公,再行令示。”

四人的目光同时注视在这名其貌不扬的兵士身上,人都有闪光点,就看你在何时何地来展露自己。若是恰当,便可平步青云,若是不当,或招来杀身之祸。

此时,恰恰是个不当的坏时机。未等康君立出言阻止,曹执戟已拔剑将这名出头兵士斩杀当场。并扬言道:“来人身份不明,康校尉被贼人所擒,曹某司值守之职,不可枉听枉顾。岂不是,太儿戏了吗?”

一众兵士噤若寒蝉,纷纷踌蹴不前。而那名上一刻还言之凿凿的兵士,此时却口中涌血,满眼不甘,身体在黄沙土地上不住蠕动,直至死亡。

他或许读过几年私塾,明白些为人处世,为兵卫国的道理,但却不知人心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既然已拔剑,断然没有回鞘的道理,曹执戟又是一声断喝:“拿下贼人,救出康校尉!”

说着便率先往三人冲杀而来,眼中杀意已难以遮掩,而他当机立断要斩杀的对象,就是康君立。那一众兵士犹豫片刻,也随着呼喊,向着柳轻眉和刘又欠扑杀而来。

既有前车之鉴,此刻已容不得多想,先听命行事,等这烽火燃尽时,再论其他。先前还在厉声呵斥,扬言救人的曹执戟,此时却精准万分地扑向了还被刘又欠钳制的康君立。

这突然其来的变故,饶是康君立也始料未及。他没想到,曹定骏如此心狠手辣,如此迫不及待,如此出人意表。可那刘又欠早已蓄势待发,就等这曹执戟来这么一手。

在三人与之照面的时候,便已察觉此人心怀不轨。只是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能行这以下犯上之事。刘又欠松开康校尉,双臂击出,重重打在那曹执戟的胸膛上,将他一下子击飞了出去。

刚才许是光线昏暗,没太注意。这刘又欠手臂,竟是比常人长了许多,所以才能在这瞬间抢夺先机。并且刘又欠已是六阶上品实力,半只脚已迈入七阶出品境,碾压曹执戟不在话下。

那众兵士将曹执戟吃了闷亏,也纷纷叫喊着冲杀过来。这声浪一起,城中巡查兵士皆闻声而来,要将这来犯贼子扑杀当场。他们本就在寻觅那三人踪迹,此时听闻喊杀声,便断定三人已逃至城外,所以闻讯赶来。

而那藏匿在城中的不通和尚三人,正东躲西藏。闻听巡查兵士脚步渐远,不觉心生疑虑。但侧耳闻听城外喊杀声,才知另有烽火燃起。

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三人便猫身疾步向那城中高台行去。擒贼先擒王,何泰乎!你命不久矣。

此时那重新开宴的内堂中,附臣和武人纷纷大快朵颐,一副其乐融融地模样。经历了刚才的一出“插曲”,他们暂时收敛起了纷争,将虚伪荡漾开来。

而那刺史何泰乎,却站立高台负手而立。望着北城门外的火光,眼神深邃。他早已知晓今夜有人要反,却不知刀落是何人。此时北城门纷乱渐起,他却未令阻止,反而作壁上观,看着那目之所及处的乱局。

他到想看看,漫漫长夜,鹿死谁手?

第一百六十六章 环环相扣 乱唐诡医第一百六十六章环环相扣只是何泰乎不知,他遥遥可见,或许尽在掌握。但那隐匿城中的“跳蚤”,正在肆无忌惮地向他靠来。一名和尚、一名红衣女子,外加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潜行在黑暗中,向着黑暗中那光亮最盛处,不断靠近。

许是觉得这凤翔郡淮幽府的夜,寒的有些渗人。赤心将裹在身上的袈裟,又使劲紧了紧。一旁冷姓少年瞧见,又是猛翻白眼。

这三人一路行来打打闹闹,到也相知渐深。只是这冷姓少年跟赤心始终有那么丁点不对付,让不通和尚有些头大。赤心正欲开口,便被不通和尚抬手阻止。三人立即停住脚步隐匿身形,侧耳听着骤起的声响。

已被悉数吸引到北城门外的兵士,不知为何,竟还有人“坚守”,而且还不只一个,或许另有所图。看来,今夜恐怕不只明面上那么简单。

赤心透过遮掩处的缝隙,看见这些兵士皆是全副武装。并非身着薄甲,反而是明光披身,手持长戟,似在等待谁的命令。

当北城门外喊杀声渐起,这众兵士充耳不闻,只在原地待命。细细看来,竟有百众之多。可见,今晚要干的,必然是一出惊道:“跟上去,瞧瞧。”

两人同时点头,三人摸出藏匿之处,悄声跟了上去。

那队兵士行军步伐整齐有序,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卒。只是这帮兵士今晚聚集在这里,不知所谓何事。或者,意有何谋。他们的主事之人,会不会就是高台上和北城门外的其中一人呢?

被刘又欠双拳击飞出去的曹执戟,此刻正捂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他在混乱中听见急促破空声,便知今晚行动已经开始。之前在北城门值守时就已安排妥当,虽说有了变故,却并不影响今晚计划地进行。

只是,这场好戏,怎能少得了他呢?

借着那一众摇摆不定的兵士去缠住三人的机会,曹执戟悄然起身,缓步后撤,消失在北城门内。当他闪身入城门后,还顺手将城门给关上,为自己谋划已久的计划,争取更多时间。

康君立瞧见曹执戟悄然而逃,气的跺脚大骂。一刀背砍晕眼前兵士后,朗声大叫道:“都住手!都快住手!再晚就上了那曹贼的当了。”

那众兵士已拼杀到眼红,怎会因为康校尉的只言片语就停下来。他们都想从这次围剿中谋取军功,好捞上一点好处。

若不是此前屠戮青霞镇未能参与其中,跟着眼前人留守淮幽府,此时他们也能像那高台之上的人一样,吃香的喝辣的,看那纤细腰肢,花枝招展了。

一念起,这众兵士纷纷调转长戟,向康校尉捅扎而来。一旁正在极力阻挡的柳轻眉和刘又欠,瞧见此景纷纷露出惊讶神情,“这同室操戈和以下犯上,难道是这淮幽府的特色不成?”

才来一个曹执戟,又来一帮倒戈相向的糊涂兵,这都是闹的哪一出啊。康校尉本意阻止,却不料被一众兵士齐刷刷地扎来,顿时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

他心怀着便纷纷扑来,生怕晚了一步便成全了他人,委屈了自己。康校尉一声断喝,“尔等为了微末军功,颠倒是非黑白,岂知正中他人下怀?”

无论康校尉如何声嘶力竭地劝解,这群“饿虎豺狼”皆是罔若未闻。柳轻眉和刘又欠对视一眼,皆是重重叹息,他们分明看见,这群兵士的心,已经在刚才彻底变黑,再也回不去了。

那曾经的家国大义,在他们看来不过一场场虚妄。唯有将这三人斩杀,才能谋求更多的利益,在曹执戟和何泰乎那里,谋求更多的利益。

他们难道不知曹执戟要反?他们当然知道。只是谁来当这个刺史?谁来掌舵?谁来领兵皆无关系,他们要的不过是这乱世中,比别人过的更好的利益。

或许在得知曹执戟要反的时候,他们尚有一丝顾虑。但当看见康校尉将横刀插入“兄弟”胸膛的时候,彻底梦醒。活下去,活的更好,又碍着谁了呢?

但他们错误地估计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三人猛如虎,群狼不可欺。柳轻眉和刘又欠在相视叹息后便加入了战局,他们要护康校尉周全,这样才能为下一步谋求更多胜算。

柳轻眉要夺回青霞镇,便只能斩杀何泰乎。此时城内情况不明,若将康校尉折在这里,恐怕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本已是岌岌可危的康校尉,在两人加入战局后,便逐渐扭转战局,将那众兵士逼地节节后退。

那众兵士本想围杀三人,反被三人打的丢盔卸甲,仓皇逃窜。此时已过亥时三刻,道:“给尔等戴罪立功的机会,即刻随我们入城杀贼,谁能斩下曹贼头颅,官升三级,赏银千两。听明白了吗?”

一众痛哭流涕地兵士,本是不情不愿。听闻赏“官升三级”,尽数擦掉脸上污秽,起身望着柳轻眉,目光炯炯。而当听闻“赏银千两”时,更是精神为之一振。

开始往北城门涌去,想用人海战术推开城门。刘又欠双臂垂膝,眼神冷冽,几步上前扒开一众兵士,脚下疾步前冲,双臂往门上那么一推。在冲击和巨力的双重压力下,那紧闭的城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隙。

有了缝隙便有了希望,剩下的那众兵士自然懂得。一拥而上,不等半刻便将那北城门给推了开来。柳轻眉朝康君立望了一眼,后者点头示意,三人便从一众兵士中穿过,走入淮幽府城内。

当迈过北城门后,三人皆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城内此时寂静无声,唯有那城中高台上有熙攘喧闹声传来。康君立暗叫一声不好,转身抬臂一喝,“跟我来。”便率众往那高台处疾奔而去。

就这么短短地一炷香的功夫,曹执戟已率众来到城中高台下,这里便是刺史何泰乎的府邸。只是此时的熙攘喧闹之声,并非砍杀之声,而是那种酒醉附臣和武人,暴露本性的模样。

何泰乎已然看到高台下的曹定骏,只是他没想到,会是此人,而且来的如此之快。快速扫视了一圈后,并未看到康君立的身影,何泰乎有些漠然。

此时,身后酒池肉林欢声笑语与那高台之下的肃杀之景两相抵触,而何泰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已为今晚做好了准备,本意是将身后一帮人杀一半留一半,如今看来,能否活下来全凭他们自己的运气了。

而他埋伏在府邸之中的亲卫,此时已是严阵以待,就等何泰乎掷杯为令。

此时高台之上,灯火通明,美酒肉香弥漫在内堂之中。一门之隔外,有一位垂暮老者正审视着脚下的土地和已漆黑如墨的远方。他嘴角带着笑意,负手而立,背虽有些佝偻,却依旧有当年的风姿。

所踏之处的高台,突兀向外延伸,遮蔽了院中风景。他抬手放在栏上,俯视着已在府外伫立良久,隐匿在黑暗中的众人。为首一人举剑指天,并未落下。

眼神中满是**,正抬首相望。而当高台上的何泰乎看向府外的曹执戟时,忽又夜风起,刮走了过往,留下了落寂。他们直接本就没有任何感情,不过是拿钱办事的买卖关系。

如此想来,何泰乎也觉着理所应当,只是有些对不住康君立。而曹执戟的理由更简单纯粹,你老了!

当曹执戟怪异长剑当空斩下,何泰乎手中的酒杯也抛出了高台。便随一个完美的弧线,掉落在内院之中,摔的粉碎。曹执戟此时心生一种不祥地预感,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脚踹开府门,冲了进去。

其后兵士鱼贯而入,而隐匿在院中的何公亲兵,也拔刀而出,双方相遇,一触即发。

那总是姗姗迟来的康君立,耳中喧闹声已变做砍杀和哀嚎,便再也不作他想,加快脚步往那高台奔去。站立在上的何泰乎,依旧冷漠地望着那一切。因为他知道,曹执戟不过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而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六十七章 生死攸关 你方唱罢我登场,淮幽府城中刺史府,高台上下泾渭分明。但那高台之下喊杀声、哀嚎声、叫骂声,已刺痛耳膜,而高台之上,歌舞声、推杯换盏声、大口咀嚼声却依旧此起彼伏。

宴厅内堂的附臣和武人,对此时高台外刺史府内院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已是伶仃大醉的众人,依旧沉浸在庆功的喜悦之中,无法自拔。

何泰乎没有转身,只是默默望着高台下已逐渐陷入胶着的混战。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有的只是对那以下犯上者的嗤之以鼻。

尤其是那满脸横肉的曹定骏,我好酒好肉的养着他。可是呢?他却反咬我一口。果然不是自个养大,终究有异心。何泰乎没来由地想起了康君立,他敬佩康校尉的胆识和才华,也对他的忠心不二颇为赞赏。

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终究两人还是分道扬镳。

何泰乎双手撑住高台围栏,倾声大呼,“斩下曹定骏人头者,官拜校尉,赏银千两,宴席三日同贺。”此言一出,那本就视死如归的刺史亲卫,有如神助,前赴后继地砍杀眼前“障碍”,试图靠近曹执戟。

这些人,有的是曾经的过命兄弟,有的是沾亲带故的亲人,有的是共榻同眠的朋友,如今已将这些羁绊尽抛脑后,满脑满眼都是争名夺利。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机会,只要能把握住一两次,便能潜龙脱困离浅滩,腾升一纵万里云。但,很多人把握不住机会。要么犹豫不决,要么瞻前顾后,要么力有不逮,要么袖手旁观。

这乱世哪有送上门的美事,一件件一桩桩都得自己去争取。不然到头来,你不过是一抔无人问津的黄土,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更别谈问鼎天下,执掌庙堂。

何泰乎的话似有种魔力,给了这些甘心为他卖命的亲卫一种期许,一种再极端环境中不恰当,不合时宜的期许。但何泰乎并不关心,他只要结果。无论是张三李四王五,谁能砍下就是谁的功。

曹定骏被这一语击中要害,心中怒火中烧。他仰视着此时高高在上的何泰乎,就像看着那端坐于上莲台之上,诸事不问的神佛,无数次的祈愿皆是无果。那只能将其砸碎打烂,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已然发现,跟他歃血为盟,信誓旦旦的“兄弟”,已有犹豫。本来造反就非寻常事,若成美酒在口,佳人在怀。不成,满眼黄沙最后一眼,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既然干了,就要那最冒险却也是最靠谱的一种,何泰乎话语中,没有指定是那一拨人来行事,这才是最要命的。如此一来,那自己麾下一众奋勇厮杀的“叛兵”,会不会临阵倒戈,反身刀剑相向呢?

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自刺史府高台下内院炸响。曹定骏猛地啐了口唾沫,厉声喝道:“斩杀何泰乎,夺下淮幽府,钱财任取,美人任夺。听明白了吗?”

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最后五个字,曹执戟挥剑荡开数根夺命横刀,往后连退数步。但那扬起满是横肉的凶面上,分明挂着咬牙切齿地笑意。那眼神中喷出地火焰,直冲高台之上的何泰乎,不死不休。

何泰乎表面依旧若无其事,只是那双抓在高台围栏上的手急促弯曲,指甲刮在其上,咯咯作响。他必须镇定,这是一场生死一念的博弈,若是他此时临阵脱逃,那刚才的那番话,将尽数化为泡影。

但此时他的内心已经有些恐惧,没想到,自己三年来对此人礼待有加,却养出了这么一个嗜血夺位的玩意,怎能不让人气愤,不让人寒心?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一股强援终至。曹定骏此时已退到内院墙角,静待时机。怎料一阵急促脚步声涌入耳中,还有那熟悉却令人讨厌的声音,“曹贼,拿命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记横刀至门外飞射而来,一人脚下生风随刀而至。还有此人身后的一众兵士,个个面容冷冽,眼神杀伐。

还有刚才双拳轰击曹定骏胸膛的九尺彪形大汉也在其中,唯独没瞧见那素服女子。但此时已来不及多想,曹执戟怪异长剑在手,横在眼前半寸,挡住了横刀凛冽攻势。

康君立伸手握住横刀刀柄,抬手就往曹执戟头顶劈下。此时院中众人已是精疲力竭,除了不得不躲避那夺命攻势,只剩下你来我往的试探,因为他们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两人身上。

这两拨兵士在赌,赌一个结果,赌一个输赢。若是曹执戟技高一筹,那便一呼百应,冲上高台斩杀何泰乎。若是康校尉横刀斩下曹执戟人头,那便随声而附,静观其变。

而那随后鱼贯而入的兵士,也列队外围,没有横加干预的打算。他们也在等,等两人分出高低胜负。

康君立横刀在手,如滚春雷,步步杀机。曹定骏双手一分,两半长剑左右开弓,毫不逊色。虽说此前被刘又欠双拳击的气血翻涌,却并未伤及根本。此时情形瞬息万变,万不是疏忽大意的时候。

那高台之上的何泰乎,瞧见康君立疾步赶来,才长舒口气。收回了紧扣在围栏上的双手,背过身去。他已经没有继续观战的必要了,一切结果胜败,都留给他们自己掌握吧。

那身后的宴厅内堂,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他缓步走向宴厅门前,此前悉数打开的门扉,如今不知为何已尽数关上,只余下一人同行的半扇。何泰乎笑意盈然,望着内堂中已是醉的东倒西歪的众人,迅速收敛笑容,换了副恶毒模样。

何泰乎用状若老藤的双手使劲撑在半扇门扉两边,将头使劲往门内探去。恶狠狠地说道:“尔等背着我做了什么,我岂会不知?隐忍至今就为等待今晚,将尔等一网打尽。”

正欲抬脚,一抹冰冷剑锋自左侧划来,横在何泰乎咽喉处。让他本想踏入内堂的脚悬而未落。那手持冰冷剑锋的主人,贴身在何泰乎耳边轻声说道:“何刺史,别来无恙。”

何泰乎面容狰狞,却不敢回头。若是贸然转身,剑锋便顺势划破他枯槁的咽喉,那自己蛰伏数十年的谋划,岂不是在这一瞬烟消云散。

但他却没有慌张,他仍留有后手。只是此人身在何处,他已了然于心。

所以,他决定拖延。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这个僵硬地姿势,那内堂之上,斜靠在卧榻昏睡不醒的侍妾,不知何时醒转过来,口中“咿咿呀呀”。

就再她想睁眼的瞬间,一把尖刀已从身后刺破她娇弱的胸膛,那透体而出的殷红,伴随着她猛然抬起的双手,无助地往前伸着。

当她的双眸跟何泰乎眼神交汇时,她分明看到了一丝希望。可何泰乎没有半点怜悯,只有那满脸的怨毒之色。

“你难道一点都不心痛吗?”持剑之人冷声问道。

“为何要心痛?她背着我与这宴厅中多人有染,还在背地里搬弄口舌是非,我一直容忍,已是不易。你可懂得?”何泰乎依旧不敢转头,但话语里的冰冷却慢慢夺走那侍妾最后的生机。

那柄尖刀随即拔出,喷涌的鲜血混杂着侍妾不甘的泪水,将雍容的床榻染红。而那持刀之人,又退回一旁的帷幕后,将身影藏了起来。

就在持剑之人将要横剑割喉的时候,一双有力大手自身后将她脖颈钳住,并用不容置疑的话语说道:“放开他。”

持剑之人有些愕然,因为那话语听来分外熟悉,那是一起经历了搏杀,经历了飓风,经历了围堵的男人,后周使者刘又欠。

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会选在此时出手制住自己。而他来时未能吐露的真正目的,却正在浮出水面。持剑横脖的柳轻眉没有收剑的动作,只是眼角滑落了一缕清泪。

刘又欠下意识地抬手,想要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却在靠近女子眼眸地时候,被狠狠地咬了一口。那钳住咽喉的手,也有些松动。

他承认,在某一刻,确实动心了。但儿女情长终究英雄气短,而眼前人分明求而不可得。柳轻眉的内心也有些些许松动,却因为这临近终局的突变而再次冰封。她虽不知刘又欠为何如此,但却不能原谅他在此时的倒戈相向。

何泰乎依旧面容冷冽,却是那般意气风发。闻听他朗声喝道:“动手。”那隐藏在帷幕后的刀斧手,骤然现身,将场中已是伶仃大醉的众人,尽数斩杀当场。

那些本就迷糊的人,连叫喊和求饶都没有就被割喉斩首,如此没有痛苦的死亡,会不会就是他们曾经期许的归属呢?

柳轻眉潸然泪下,她望着那群在她面前缓缓倒下的众人,竟是没有丝毫办法。长剑自手中滑落,何泰乎等到了这个机会,往前倾的身体猛地一纵,跌入那尸山血海的内堂。那群刀斧手迅速围了上来,将何泰乎挡在了身后。

柳轻眉长剑滑落的时候,已是心如死灰。自知没有抵抗的机会,最后的依仗也成为最狠毒的芒刺,扎在心上。

刘又欠却并未下杀手,反而用如鹰隼般的双目,恶狠狠地剜了那藏身刀斧手后的何泰乎一眼。将柳轻眉拦腰抱起,自高台上一跃而下,躲开了那一众欲在何泰乎面前争功的刀斧手的跃跃欲试地砍杀。

第一百六十八章 罄竹难书 哀莫大于心死,柳轻眉就这么被刘又欠抱着,从高台跃下,离她期许的成功,越来越远。那双握剑的手紧紧抓着刘又欠的厚实的肩膀,却是不敢睁开眼睛。她害怕若是看着他,便会心软,便会开始理解他所做的一切。

刘又欠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轻声说:“我做了我该做的,剩下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你且放心。”柳轻眉仍旧是不愿松手,刘又欠任凭肩膀渗出血迹,也是面色如常。

或许,他真的对怀中女子,有那么点动心吧?

而刺史府内院当中酣战正烈的两人,都想将对方至于死地。康君立反手一记“剖刀”砍在曹定骏的肩膀,将他使劲往下压了几分。

曹定骏怎会甘心示弱,抬手双剑扎入康君立两侧腰身,眼神中布满了对胜利和鲜血的渴望。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穆夏人,生长在最残酷的环境中,练就了一副铁骨铮铮和绝不后退的胆魄。

但他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算错了一位值得尊敬的对手,算错了注定会失败的结局。康君立忍着剧痛,将那横刀借着威势继续往下压。曹定骏到下的肩膀鲜血横流,顺着手臂染红了白皙细嫩的手掌。

一声闷哼,一声怒嚎。

分别来自两名以命相搏的人,这一刻,他们或许还未放下执念,但当那横刀再举,长剑挥砍的时候,才能一击永恒。就在两人不相伯仲的当口,此时刺史府高台另一侧,还有三人正在等待良机。

冷姓少年听闻另一侧内院的如火如荼,便转身对赤心和不通和尚说道:“此时他们无暇他顾,我们可依计行事。”

不通和尚眉头紧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那何泰乎,刚才又造诸多杀戮。高台上溢出的血腥味,已经掩盖住前院的杀伐之气,而其中弥漫的怨气和不甘,更让人心惊。”

只不过,赤心和冷万章对不通和尚的佛家箴言,却并不关心。他们只想快点解决掉这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好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两人相视点头,拉起不通和尚就往那高台走去。这处台阶设计技巧巧妙,隐藏在一侧石墙中,用茂密竹林遮挡。若不是仔细寻找,恐怕只能凭借轻功往上攀爬了。

也难怪何泰乎如此有恃无恐,这高台其内有一条明道,供来往之人上下。其后还有一条暗道,供他自己逃跑。只是现在,他并不想逃跑,反而端起一杯酒案上尚未饮用的美酒,自斟自饮起来。

那群刀斧手人人持刀握斧,刀斧鲜血淋漓。每个人的面容上皆写满了杀伐之意,眼神中透着冰冷。

这是何泰乎最后的依仗。

这群刀斧手比亲卫更加隐秘,是多年圈养在府中的一记绝杀暗手。他们所有人皆是何泰乎精挑细选,亲手所创的“孤儿”。

儿时多以温情相待,待年过十载,便送以严苛训练,不分寒暑。直至心性全无,成为那只知杀人的“兵器”。但他们每个人可能在心底都有一个疑问,就是为何每个人都是“孤儿”呢?

这就是何泰乎手段独特之处。

广撒网,长盯梢,待认准,屠全家。这样一来,孩子尚未记事,或是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便不会过分追究。况且还有人专门训练,任谁都不敢有异心。

直到这一刻,何泰乎才完全放心下来。因为无论高台下形势如何,他已经将胜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忽然觉得,自己太了不起。蛰伏数十年等来的今天,所安排下的一切,天衣无缝。

这是问鼎天下,踏足后唐的第一步,他走的格外地稳。可他似乎忘记了,还有三只“跳蚤”,正在逼近。

赤心猫着腰,用两指拈着短刃,向着高台爬去。赤心出入江湖多年,还干了七年的酒肆买卖,江湖中形形色色的人或事见了许多,也听了许多。自然对这种暗道机关自然是了如指掌,手到擒来。

三人刚踏足时便觉有异,赤心轻声将短刃扎进石墙一处凹陷,整个暗道发出一声闷响后,便岿然不动了。而高台内堂中的何泰乎,此时正在近乎癫狂的自喜,拼命灌着酒,庆祝着即将到来的胜利。

此时内院之中的拼杀声越来越小,只剩下两人不住地喘息声。暗道上的三人,却正在一步步逼近。那一众刀斧手,全部都拥在高台门前,却无一人看守暗道。

可能就连何泰乎也觉得,不会有人从暗道摸上来,杀了他。但越是自信,就会败的越惨。曹执戟如此,柳轻眉如此,何泰乎亦如此。

当赤心从内堂外的扉窗投入目光,便立刻锁定了何泰乎的所在。因为他太好辨认了,手提酒壶,放浪形骸,声嘶力竭的他,此时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但那一众刀斧手有数十人之多,贸然行事恐怕双败俱伤。但若是任由他继续得意忘形下去,却更是万万不能。赤心身后的冷姓少年轻拍了她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如等内院有了结果,我等再行事不迟?”

赤心和不通和尚皆是点头称是,毕竟此时情况不明,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内院之中也的确没让大伙久等,随着杀伐声渐小,喘息声渐浓,康君立左脸已被划开数到口子,皮肉外翻。手臂、腰间和左腿股侧,皆已鲜血浸染。只是目前,还借着横刀硬撑着没有倒下。

另一边的曹定骏,显得更加狼狈。满脸横肉犹在,却一边被削去了一整块肉,看起来“清瘦”了几分。而两只如鹰隼的双目,却是已被剜去了一只,那空洞渗着污血的眼眶,映衬着刚才的拼杀。

而那被横刀砍中的左肩,已露出森森白骨,混杂着皮肉,分外狰狞。本是规整的盔甲,此时已被削去大半,只留下残余片褛遮身。那残存甲胄后,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曹定骏此时已半躺在地,单手撑地,眼神空洞,却还有一股狠劲,要跟康校尉不死不休。

一众“旁观”兵士将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本无心站队,却被迫行事。如今眼见高下已分,便“自觉”地表明立场,生怕让胜者误会。

曹执戟阴谋算计,不料却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也许,从一开始这帮兵士就没打算帮他,只是图谋那唾手可得的利益罢了。

康君立的横刀已抵住了曹定骏的咽喉,再往前一寸便能透喉而过,立杀当场。曹定骏已经漠然闭上了眼睛,他们穆夏人临时前,只会凛然等死,绝不求饶。

横刀未落,康君立没来的问了一句:“你可后悔今日之事?”

那满心等死的曹定骏,猛然睁开那只尚未被剜去的单眼,强忍着剧痛平静说道:“从未后悔。”

话出口时,康君立的刀便往咽喉处进了几分,待话语落地,那柄横刀刀锋便直透咽喉,将曹定骏的咽喉生生斩断,脖颈处尚存的皮肉被不住喷涌的鲜血冲击,连带着头颅不停摇摆。

只是那只平静的单眼,再也未能闭上。

短暂的落寞后,便是一阵狂欢声响起。无论是此时参与袭杀康君立的兵士,还是曹定骏麾下的兵士,乃至何泰乎暗藏在府中的亲卫,皆三两成团,欢呼雀跃。

也许,杀掉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比屠杀一座郡县带来的成就感,更让人振奋。

康君立没有去拔出那柄横刀,任由他插在曹定骏咽喉处。这么一个“外乡人”,终究还是死在了他乡。他的过往不会被人提起,他的当下则会被人慢慢遗忘。

人是健忘的,尤其在决意忘记某件事情的时候,往往更加彻底。

康君立从身旁的兵士手中抢过一把横刀,朗声喝道:“曹贼已死,诸位随我来。”刘又欠和柳轻眉此时已退到了刺史府外,默默看着内院中的一切。

在他们看来,这一切每天都在发生,只是胜败的角色在不断切换,欢呼的人群却是那么一致,连表情都未有丝毫更改。

当康君立终于站在何泰乎面前的时候,他满眼泪水。何泰乎从一众刀斧手身后挤了出来,提着酒壶,讥笑道:“康校尉,辛苦你了。”

康君立厉声大喝:“何泰乎!”

这一声将其身后兵士吓了一跳,将满脸通红的何泰乎吓了一跳,将那藏匿在另一侧的不通和尚三人吓了一跳,却没有让刘又欠和柳轻眉感到吃惊。

他们目睹了一切,只是不能亲手了结这一切。柳轻眉此时已起身,只是手中少了那柄长剑,眼神有些落寞。刘又欠却在此时开口,“我说过,我不插手,那人生死,我亦不管。”

人活着,就得遵循因果。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没有人能够打破,也没有人能够逃脱。

何泰乎将手中酒壶重重掷下,指着康君立的满是血污的鼻子骂道:“康君立,你个王八羔子,莫不是要反了不成?”

康校尉眼泪已流干,渗出的微红分明沾染了刺痛内心的激愤。眼前的何泰乎,已经不是当年的何刺史了,他刚愎自用,草菅人命,已不配再当后唐的臣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泰乎说过。只是此时从康君立口中说出来,却显得那么凄凉。天明前的夜,格外墨深,遮蔽天空的阴暗,映衬着琢磨不透的人心。

何泰乎已怒不可遏,一声令下,“将这众叛逆全部斩杀。”那群本是摇摆不定的兵士,现在彻底明白过来。在何公眼中,他们连条狗都不如,甚至比那蝼蚁也强不上几分。

虽说刀斧手武力过人,却架不住那群急红了眼的兵士,不消片刻功夫,被尽数斩杀殆尽。何泰乎此时才明白过来,挑明身份严声呵斥,却无一人退却。

随着众兵士在康君立带领下步步紧逼,何泰乎转身不及被那内堂门槛一绊,摔在那尸山血海中。狂喜之下的极悲,让他本就垂暮的面容更显憔悴。

他此时望着康君立那决绝的脸,哭嚎着说道:“康校尉,放我一马,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康君立握着横刀的手有些颤抖,迟迟未能落下。

而他身后的众人,都将目光灌注在康君立的刀上,不敢贸然行事。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利欲熏心 面对待己如师如父的何泰乎,此时声泪俱下地跌坐在一片血肉模糊中,康君立举刀漠然,呆立当场。他不是不敢杀,而是不愿杀。他一直是念旧,虽说如今兵戈相见,却还是念着往昔的情分。

可那何泰乎,已陷入癫狂。刚才种种行径,不过是他拖延和掩饰的卑劣手段。就在康君立紧闭双眼,却止不住泪流的时候,这老畜生从那满地尸骸中赫然抓起一把横刀,向着康君立腰身砍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饶是康君立也来不及反应,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到,何泰乎要置他于死地。康校尉杀伐果断,却是个念旧的人。念旧自然留手,而那何刺史,却绝情怒杀。

何泰乎心里此时只有一个念想,若是能将康君立立毙当场,那么这场混战最终的胜利仍在自己手中。

呵!人心!

真实到让人无从辩驳,却又不得不面对。你越是善意相待,越是得到善报。只因旁人一句煽动闲语,便成让你身败名裂的最后一根稻草。

康君立抓着那破开皮肉,深入腰身的横刀,满脸不可置信。他忠心护主,却换来这样的下场。悲愤但从心头起,手中横刀何时落。

用力推开那满脸血污,面目狰狞的何泰乎。听着那张狂的大笑和嘲骂的秽语,康君立再也支撑不住,握刀撑地,垂头不起。

身后一众兵士欲拥上前,他们总算在这一刻看明白,谁才是值得跟随的人。那声色张狂,握刀乱舞的何泰乎,精神已经癫狂到了极点。

他用最恶毒的语气对康君立喝道:“你满口仁义道德,不过觊觎刺史之位。放心,我会杀了你,再将你人头悬于淮幽府城门外,曝晒三日,警示众人。谁敢有异心,便如你一样。”

何泰乎嘴中依旧骂骂咧咧,手中横刀向着撑刀跪地的康君立砍来。身后兵士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怨气和怒火,一拥而上,向着癫狂的何泰乎扑去。

终究,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步。人心都是肉长的,纵然你功名傍身,权势滔天,依旧无法掌控人心,颠倒是非黑白。他们或许从未放下过对名利的追逐,但他们也从康君立身上看见了自己凄惨的未来。

数以百计的兵士提刀砍向何泰乎,一开始还能堪堪阻挡,慌不择路往后逃窜。但随着涌入内堂的兵士越来越多,何泰乎的声音逐渐被刀起落身的呼啸声所淹没。

那群杀红了眼,迫寒了心的兵士,哪管何泰乎奄奄一息地求饶哀嚎。而在这群兵士身后,是久久不愿不能不曾起身的康校尉。

这一身甲胄拜他所赐,纵然此时已无力扭转,也绝不落井下石。

但似乎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乱刀挥砍下,何泰乎已在顷刻间被剁成了肉泥。饶是已散落在地,一片血污肉渣,那群兵士依旧疯狂挥砍,不肯停手。

而那藏匿扉窗外的三人,瞧见这一幕皆是心有余悸。不觉暗道,“该是怎样一种悲愤驱使,才能酿出这一缸人间‘苦酒’。”待一众兵士精疲力竭,才比肩接踵挨靠在一起,双目涣散,难掩那心中的一抹凄凉。他们做的这一切,皆是出于本心,他们期许的私心,是名利在握,美人在怀。而这些私心,在家国大义面前,却显得极其苍白。

当这众兵士回望康君立,康校尉也抬首望着他们,双方没有从彼此眼中看到任何的虚妄,只留下向死而生后的希望。康校尉瞧着那已被剁成肉渣的何泰乎,将最后一点怜悯摒弃。

举刀而呼:“诸位兄弟,路迢迢甚艰,愿通往否?”康君立眼神中充满了坚毅,这一刻他自知要肩负重担,去迎接那更加残酷的未来。

一众兵士翘首以盼,等待此话许久许久。待康校尉此言出口,纷纷异口同声回道:“千万里黄沙掩残躯,亦无惧!愿通往!”

声浪震天,音传千里不绝。

淮幽府迎来了崭新的一缕阳光,当那街头巷尾的百姓推开窗户,打开屋门,开始新的一天活计的时候,或许他们已经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喧闹嘈杂了一夜,声声入耳的喊杀声,那斩断风尘的刀砍斧劈声,那切开皮肉鲜血喷涌声,都在密密麻麻地敲着着他们麻木的心灵。

淮幽府的百姓,与后唐其他郡县的百姓并无不同,他们也只是为了寻求一处安稳,对谁来执掌牛耳并不关心。但他们还是走出了房门,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城中的高台。

此时高台上有一人,迎晖而立,意气风发。

那满身残破甲胄和血污也无法遮掩他的英姿,晨风轻柔,抚摸着他英俊的面庞,带走了眼角最后一滴眼泪。昨夜到今明,他流尽了此生所有的眼泪。

高台下的两人,彼此依靠着,注视那高台上的人。而高台上的人则报以最真挚的笑容。这是没有掺杂任何一点功利情感的笑容,那么纯粹。

当两人缓步登台,一众兵士列队迎接。自是知道两人身份的兵士,待形势明朗的当口,只是不敢怠慢。

柳轻眉在刘又欠搀扶下,走到康君立面前,从怀中摸出一卷敕书,单手迎风展,朗声念道:“康君立功勋卓越,勇武过人。特令接掌陇州刺史之职,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本就心照不宣的三人,相视一笑,礼节全免。柳轻眉将那卷敕书交予康君立,并轻声笑道:“康刺史,当知印信何处?”

康校尉闻言爽朗一笑,只是点头。柳轻眉抱拳告辞,走到内堂外门槛处,拾起掉落长剑,掸了掸沾满灰尘和血污的剑穗,收剑入鞘。

而那藏匿在扉窗下的三人,此时却在犹豫当不当走。此间大事已定,若继续逗留并无好处,不如趁着守备松懈,先行离开才是。

三人眼神交汇,默语合计,便悄声自暗道下了高台,往北城门处奔去。

清晨的淮幽府多了几分生气,早起的摊贩和百姓走在长街上,熙熙攘攘。瞧着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三人,指指点点。三人却毫不在意,只是健步如飞,向着城门奔去。

那站在高台上的柳轻眉,抬首瞥见那一身红衣,不觉一愣。转身问下康君立,“可是有贼人入城?”

未等康君立答话,其身后一名兵士抱拳回道:“昨夜有三名贼人潜入,暗杀三人,重伤四人后不知所踪。”康君立闻言眉头一皱,正要下令缉拿,不料柳轻眉抬手阻止,“不劳康刺史费心,我且去会会她。”

说完后便抱拳告辞,拽住刘又欠便向着那抹红衣疾奔而去。

康校尉听的一头雾水,却也不做他想。此时他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实在无暇他顾。淮幽府才经历了一场厮杀,重整旗鼓,百废待兴。而他心中也有了思量,这为后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不归路,到底值不值得……

一路疾奔的三人,此时心情异常复杂。本是来此为民除害,人没杀却落得这般下场。而那其后的两人,却异常轻松,冰释前嫌的两人,也格外默契起来。

刘又欠背起柳轻眉,大跨步向前疾步而去。奔跑途中还时不时问两句,“这三人与你有仇?你这般急着要拿下他们?”

刘轻眉一声轻笑,“其中一人你也认识,便是那孤啸山庄的红衣。”

刘又欠闻言眼神玩味,嘴角难掩狡黠,他知道,一场好戏正在等着他。只是这一次,捕猎的是他而不是别人。这种感觉实在让人心情愉悦。

当三人奔出北城门,不经意间被一头沙狮吓了一跳。

赤心暗暗骂道:“谁家的畜生就这么敞放在此,不怕吓到路人吗?”不通和尚见状也是眉头紧皱。要知道,上一次见这种野兽,还是数十年前在孤啸山庄门外,阔别多年,到有几分旧意。

只有那冷姓少年对着沙狮不甚了解,开口问道:“这是何物?看起来如此凶神恶煞。”

不通和尚低诵佛号,“阿弥陀佛,此乃后周沙狮,经常出没于大漠之中,伏击来往商队,恶名昭彰。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似在等待主人。”

那只沙狮见三人从眼前掠过,连眼皮都没有抬,依旧聋拉着脑袋,一副半梦不醒的样子。

待刘又欠背着柳轻眉冲出北城门,才骤然起身,抖落身上沙尘,一声狮啸,响彻天地。那淮幽府城中百姓,被这一声狮啸吓的够呛,纷纷丢掉手中的活计逃回了家中。

那高台上的康君立,抬手阻止要前去探查真相的兵士,嘴角笑意依旧。

而已经跑出老远的三人,闻听此声,不觉头破发麻。莫非是那沙狮睡醒,要来扑食我等不成。想到这里,三人不觉加快了脚步。殊不知,身后两人已骑上沙狮,向着三人紧追而来。

不知这一路追赶,又将发生怎样的“趣事”……

刘又欠拽住沙狮鬃毛,一声土语吆喝,沙狮猛然一跃,在这千里黄沙上快步疾奔。而前方三人奈何只有双腿可用,不到半个时辰,便被两人追了上来。

第一百七十章 旗鼓相当 三人来不及回头细看,耳畔便响起一声震天怒吼,不觉一阵头皮发麻。尤其是那冷姓少年初入江湖,还未经历过几番大风大浪,又突逢此劫,怎不让他叫苦不迭。

人天生对嗜血凶兽有本能的畏惧,尤其是对陌生却狰狞的生物,惧怕非常。此时千里黄沙之上,就这五人一狮,前方三人只能拼命逃窜,试图抢夺一线生机。

这一举动让其后的两人忍俊不禁,虽说对着孤啸山庄的红衣杀手并无好感,但能戏耍她一番,也为这枯燥返程的路途增加的一点乐趣。

刘又欠心领神会,又猛地拽住沙狮脖颈鬃毛。沙狮一阵吃痛后又一声声震天怒吼。前奔走在前的冷姓少年,被这一声“炸雷”惊了个踉跄,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不通和尚袍袖一裹,连忙将冷姓少年横抱起来,此时已是吓蒙的他,完全瘫软在不通和尚双臂上,大口喘着粗气。这五人一路追逃,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青霞镇外数十里处。

旧地再“重游”,不觉感慨万千。

不通和尚自觉继续奔走下去不是办法,便对两人说道:“我等先行潜入青霞镇,此处残垣断壁,相信那身后凶兽不易察觉。燃烧的焦臭也能极力掩盖气味,如此便能求一时安全,再谋后路。”

赤心连连点头,那被抱着的冷姓少年,此时口眼歪斜,眼见是没有精力附和了。三人疾步往那处已破败不堪的城门奔去。

此前路过只是远远瞧上了几眼,并未入内探寻。而此时来到城门处,才看见青霞镇紧挨城门的城南外墙上,挂满了焦黑的尸体,在黄沙风浪中左右摇晃。

三人心中又是一阵酸楚不可名状,眼中那已是斑驳的城墙,布满了岁月和杀伐的痕迹。或有百年历史的秦汉石墙,已在无数次战火洗礼中残破不堪,那内嵌在城门上,已被浓烟熏黑的城名,此时仅剩下“青”字依稀可辨。

不通和尚缓缓将冷姓少年放下,面朝城墙上数百焦黑逝者,双臂齐展与肩同宽,又猛然合十,口中诵经声不绝。待如此往复三次后,才快步走向那面虚掩着,布满烧灼和刀痕的城门。

双足撑地,用力一推,然后招呼二人入内。待三人悄声入城后,不通和尚才反身关上城门,静待危险过去。可他们不曾知晓的是,除那那头沙狮紧追不舍,还有两人也在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

当两人一狮顺着依稀凌乱的脚步追到青霞镇外时,也不由得感慨兵乱的无情。但已经历过数次生死的他们,此时再见这般场景,只是略略在心中哀悼,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心情跌宕。

或许,他们已经知道,悲天悯人的心无法拯救天下,唯有手握权柄,才能为乱世还一个太平。两人垂头缓步向那城门走去,当柳轻眉将手放在城墙上时,心中一阵悸动。

或许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曾经,阿耶郁郁而终的那个夜。也是这般扶着斑驳城墙,未能再向前走一步。刘又欠轻拍她的后背,意在安抚。柳轻眉回头报以微笑,两人皆是漠然。

乱世浮萍,风雨飘摇,已是容不得心生感触。刘又欠跨步向前,猛地推开那扇充斥着岁月和杀伐气息的城门,率先走进了这座还未来得及欣赏,就已破败的荒城。

抬眼望去,那依稀还在燃烧的城头残垣上,插着沾染鲜血的猎旗。上面字迹已经被鲜血所污,只能依稀辨认出,是后唐官属的字样。

来不及细思,这样的景象如今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当你闭目凝思,耳畔全是哭诉喊杀声,但当你睁开眼睛时,却只能看见余留的残酷。

踩在碎屑满地,污血干涸,还有遍地腐烂发臭尸体的城内青石板上,竟是没有下脚的地方。柳轻眉五步并做三步走,快速跨过满地曾拼命挣扎想要逃出炼狱的逝者尸体,漠然回望还伫立原地的刘又欠。

刘又欠并未着急前行,而是蹲下身仔细探查满地的逝者,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随着刘又欠双手不断摸索,终于从那一堆逝者中扯出了一块已面目全非的猎旗。

这块猎旗质地明显有别于后唐军制,显得独树一帜。刘又欠抓着猎旗快步来到柳轻眉跟前,寻了一块空地,将猎旗摊在地上。

那上面勾描的并非五爪金龙或是腾云麒麟,而是一只森然巨蟒,面目狰狞,口吐红信。恍若破旗而出,要将来人一口吞噬。

柳轻眉来回踱步细瞧,也没看出任何端倪。但见刘又欠目光逐渐阴寒,便知此物不简单。未等柳轻眉发问,刘又欠便已开口说道:“淬鸦谷,寒鸦老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不是……”

柳轻眉瞧着刘又欠的有欲言又止,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要知道这淬鸦谷乃是江湖中极其神秘的门派,有别于明月楼的张狂无忌,淬鸦谷存世百年,自是不曾卷入国战和江湖纷争。

只是此前偶然听闻,明月楼新近入楼的一名帮众,诨号“锦鼠”,曾在去龙首郡途中遭遇淬鸦谷死士伏击,险些命丧当场。

若不是一行还有三名老江湖,恐怕绝没如此轻易反败为胜。据传,淬鸦谷死士在四人前往龙首郡必经之路设伏,乃是为了那“寒鸦生辰”。

只是这一批货物在运送途中不翼而飞,又有人放出消息,是这途经几人所做,才生出诸多事端。只是后来此时不知被何人压下去了,如今在此处又听刘又欠提起,才恍然想起那并未留心的往事。

这卷案宗在天狱司的普通行目里,自是不劳她费心。且此事已过半月有余,江湖上依旧波澜不惊,淬鸦谷方面亦无下一步动作,故而再无人提起。

只是这面猎旗骤然出现在此处,实在是由不得人不多心。刘又欠将那面猎旗收好,放入腰后,一把拽起柳轻眉,轻声说道:“此处不宜久留,那孤啸山庄的红衣,暂且放她一马,来日方长。”

两人眼神交汇,都从彼此眼中瞧出了惧色。

正当两人起身欲走的当口,此前早一步入城的三人,突然从一处破败民舍的矮墙后鱼贯而出,将本要离开的两人吓了一跳。

先行一步跃出的冷姓少年,插着腰,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指着两人痛骂道:“好你们一对狗男女,养啥不好非要养狮子,吓的小爷够呛,尔等这般戏弄小爷,就这般轻易走了,岂不是太便宜尔等?”

当刘又欠和柳轻眉闻言转身时,一击长鞭突兀袭来。原是那红衣赤心,瞧出了刘轻眉的身份,便先下手为强。虽说她并不知晓柳轻眉身旁之人是何来路,但仗着人数优势,便有底气先下一城。

柳轻眉来不及反应,那一击长鞭在下一刻便会击在她的面门。可当她准备拔剑,却尚未拔出的时候,一只宽大的手掌将长鞭紧紧抓在手中。同时那宽大手掌的主人阴冷笑道:“孤啸山庄的小喽啰,好久不见。”

赤心双目冰寒,脑中急转,却是想不起此人是谁。

但无论是谁,不外乎生死之仇,也不多这么一个手下亡魂。在赤心身侧的不通和尚,明显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弱于自己的气息。只是这股气息过于暴虐,似要将他们三人悉数吞噬掉。

赤心仰手欲收回长鞭,却被那刘又欠紧紧拽住,挣脱不得。双方僵持不下,柳轻眉却是稳住心神,拔剑出手。那起初破口大骂的冷姓少年,也抽出身后黑枪,加入战局。

唯有那不通和尚,双手合十,目空一切。他在等刘又欠出手,因为只有当他出手时,才是决定胜局的时候。这一出“猫抓老鼠”的游戏终于结束,变成了旗鼓相当的对决。只是这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刘又欠顺势将长鞭往后一拽,赤心不愿放手也随之往前一倾。那柄长剑随风而至,被一记挑枪给荡开。不通和尚终于睁眼,袍袖鼓胀,两腿一分扎下马步,挡在赤心身前。

刘又欠也松开紧拽的长鞭,抡了抡臂膀,将腿往前一迈,倾身待发。

柳轻眉长剑被阻,却是嫣然一笑。这一笑让赤心分外恼火,抽出短刃便迎面而上。冷姓少年从旁掠阵,势必要在数招内将这“为狮作伥”的女子拿下。

刘又欠已待势起,借力前冲,双手环拳,向着不通和尚光秃秃的脑门砸来。那鼓胀的袍袖骤然紧缩,如被人吸去全部空气,紧附于身。那本是紧闭双目的不通和尚,猛然怒目而视,宛如尊佛,荡尽黑暗。

刘又欠前冲之时便已探明对方武功路数和阶品高低,不过是佛门外加硬气功,不足为据。怎料在欺身时竟是风云一变,外露真气悉数内敛,宛如一个蓄力堤坝,等待决堤的瞬间。

两人已距分毫,不通和尚一声佛号自口而出,刘又欠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接下。那环拳重重砸下,却被不通和尚托举泰山的威势给生生挡下。

刘又欠只觉有如砸在千斤巨石之上,想要再压下分毫,已是不能。随着不通和尚袍袖再次鼓胀,刘又欠感觉一股巨力弥漫开来,被震飞出去。摔出数丈远后,才用手撑地,减缓退势。

嘴角已渗出鲜血,可见刚才一击,威势惊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破局窥心 抬手拭去嘴角鲜血,刘又欠不怒反笑,“大师好功夫,不知师出何门,师从何人?可否赐教一二。”不通和尚面色如常,收敛气息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用那佛门一贯普度众生的语调回道:“珈蓝寺不通,师父名讳不便告知。”

刘又欠初到后唐时,便知晓后唐现世的诸多江湖门派中,有几处名声显赫,或家大业大。但因明月楼捷足先登,便顺势而为,当了座上宾,借以谋求更多利益。

对诸如珈蓝寺、淬鸦谷、蓬莱仙山及最为神秘的孤啸山庄,也不再深究,便是知之甚少。不料在这漠北荒原的青霞镇,还能碰上这不世出的珈蓝寺高僧,怎不叫他心神一颤。

要知道,虽是对后唐江湖不甚了解,却有一句人人口口相告的传说。那便是“山间云雾遮望眼,佛光破云渡众浑。珈蓝高僧现凡世,便知九渊太平生。”

这句浅显易懂的“传言”,被世人所铭记,每一任珈蓝寺的天下行走,都肩负着普度众生的使命。不通和尚除了要破解红尘迷障,还要还九渊一个太平。

如今后唐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他既已踏足,便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而那后周使者刘又欠,跟那后唐国主李存勖貌合神离,又与明月楼主纳兰纠缠不休,虽未在淮幽府生出事端,难保不是因为柳轻眉,暂时将使命搁置。

若等他腾出手来,或许便是另一番景象了。而这不通和尚,分明从这身高九尺,比他还是高出半尺有余的巨汉身上,嗅到了外邦蛮夷的杀伐气息,如此看来,此人绝非善类,也绝留不得。

双方一番短暂言语交锋,一番试探,皆从对方身上探查到一丝不安。不通和尚此时摸不清刘又欠路数,却想借机将他拿下。而刘又欠对那传说嗤之以鼻,却不得不佩服这佛门内劲的高深。

若真如传说所言,那此人必是自己的大道之敌,会成为自己完成使命路上的一颗“绊脚石”。

反观柳轻眉、赤心和冷万章三人,已是打的不可开交。多年前的积怨在这一刻爆发的淋漓尽致,柳轻眉暴喝斥道:“尔等搅乱江湖时局,难道就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本已修身养性多年的赤心,被这莫名其妙的“脏水”泼了满头满脸,横眉一挑,反唇相讥,“老娘干了什么,还轮不到你这吃官家饭的婆娘过问。你们蛇鼠一窝,难道就能好到哪里去?”

冷姓少年闻言,手中黑枪攻势越发激烈。他此前不过因为那一队乱兵就已义愤填膺,又见识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叛乱,心中对这官家已无半点好感。如今听来,更觉厌恶,便也出言相激,“好好的姑娘家,非要当鹰犬走狗,羞不羞?”

他师父恐怕没有教他太多骂人的话,这些话反倒是一路跟赤心拌嘴学来的。如今活学活用,反而应景的很。两男相争或是因为立场不同,而这两女相争再加上一个不明真相的少年,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柳轻眉轻笑的面容逐渐扭曲,怒斥道:“当年没将你拿下关入黑牢,让你与那罗休逃脱,便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若不是尔等贼人在江湖上肆意妄为,后唐社稷怎会岌岌可危?”

这话语中,分明是将如今的乱局悉数怪罪在这不相干的一众人等身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赤心如今已是静心在不通和尚左右,对江湖纷扰和庙堂乱局漠不关心,此时却没想到,这柳轻眉胡诌一气,将这天大的“帽子”扣到了她头上,怎不叫她气急。

不通和尚此时已没有与刘又欠继续动手的意思,因为女子斗起嘴来,比千军万马还可怕。但不通和尚不通人情世故,不知该如何劝解。而对方是敌非友,还是闭口不言的好。

刘又欠或许也怀着跟不通和尚同样的心思,见对方并没有继续动手的打算,也就收敛了气息。但随即分明感觉到,在对方一众人身后数十丈开外,有数股杀气正在缓慢靠近。

而那本是双手合十的不通和尚,也察觉到了危险气息。跳入还在激烈唇枪舌战的三人中,震开柳轻眉的长剑,一把拽住赤心的手,夹起冷姓少年,就往城内一侧疾奔而去。

刘又欠见状也不追赶,上前拉住暴躁如雷的柳轻眉,附耳说道:“快走,有人来了,来者不善。”柳轻眉眼神中的暴虐依旧未消,但知刘又欠不会出言相欺,便收剑入鞘,往另一个方向疾步而去。

当两方人背道而驰后不久,一众身着墨绿色练服的人,来到刚才五人打斗处,驻足不前。为首一人抬手一挥,身后四人鱼贯而前,在刚才刘又欠找出猎旗的逝者尸体中翻找起来。

但无论他们如何翻找,都没能寻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待四人抱拳复命,那为首一人眼神冰冷,未发一语。只有那束发迎风,在脑后沙沙作响。

此人面目普通,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身高不过七尺有余,却让面前四人不得不垂头,不敢直视。而他所着墨绿色练服上,分明秀着一只狰狞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怒视前方。

而他背在身后的双手,在反复摩擦着。左手拇指上装着一只铁指,而右手被寒铁全覆,发出挠人心神的金属摩擦声。待那声音戛然而止,面前四人皆是咕噜吞咽了一口唾沫,似准备迎接疾风骤雨。

但下一刻,那为首一人抬手轻抚茂密头发,咧嘴说道:“将他们找出来,东西!必须拿到。”面前四人抱拳领命,两两一组往两方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而那为首一人,则是上前几步,将那散落在地的尸体搬起累积起来,一屁股坐在上面,用手托腮,开始自语起来,“我看尔等往哪里逃!”说完便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宛如从阴间入阳来的勾魂使者,分外渗人。

那两方已跑出许久的人,所见之景却是天壤之别。不通和尚、赤心和冷万章三人,转身疾奔,也不寻路,见巷就钻,见路就走,却再也没瞧见尸山血海。仿佛来到另一处城镇,跟刚才的地方毫无瓜葛。

而那刘又欠和柳轻眉,越跑越不对劲,脚下本是干涸的血污,此时却变得越发浓稠,而那满地残肢碎肉,比比皆是,比那城门处更甚。尤其是弥漫着的血腥气,混杂着人死前脱肛而出的污秽,气味直钻口鼻。

两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割下袍袖系于脑后,遮住这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待两人继续前行,所见之景宛如人间地狱。比那黄沙中的“修罗绝地”也不妨多让。

只是此处似被人刻意排布,那些逝者被人摆放在身前的位置,只是满地血污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生气。那些人的面容上分明被人强行捏造,用铁线将嘴角往外拉扯,做出微笑模样。

还有悬在二层楼的逝者,也被人摆成了抬臂抱足的姿态,显得格外诡异。此时刘又欠和柳轻眉两人,脚下长靴已被污血浸湿,透着缕缕阴寒,让人不寒而栗。

闻听身后有人追来,自知是那刚才悄声前来的第三拨人,刘又欠抬手便推开一扇半掩房门,将柳轻眉拽了进去。未等柳轻眉反应过来,刘又欠被一把捂在她口鼻上,对她做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待柳轻眉点头才缓缓松开,两人默契附耳贴门,听着门外的动静。只听脚步声一前以后,在离他们藏身之处不远停下,其中一人开口说道:“你嗅到他们气息没?”

另一人随即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此处血腥味太浓,实在不好辨认。若不是持戒令一时兴起,非要搞这一出‘血腥艺术’,也不至于跟丢。”

刚才说话之人立马捂住那人嘴巴,小声嘀咕道:“你切莫再多言,若是被旁人听了去,此时挂在上面的便是你了。”那人连连咂舌,点头称是。

两人又开始仔细摸排,他们深知,若不将那面猎旗寻回,下场断然好不到哪里去。

而另一边的不通和尚三人,此时来到一处空旷广场前,瞧着巍峨石塔,三人愣愣出神。他们七绕八拐来到此处,却陷入迷阵之中。无论如何寻找,绕了半天也还是在这广场石塔前。

而这位石塔看似不高,却随着三人抬首低头不断变换,宛如活物。这时冷姓少年颓然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说道:“我不跑了,爱咋咋地吧。这分明是撞上了邪祟,被施了障眼法嘛。”

不通和尚闻言抬手便是一记暴栗敲在冷姓少年头上,“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尽传这些愚言昏语,若是告诉你师父,看他怎么收拾你。”

冷万章摸着被敲的生疼的脑袋,一脸怨气地说道:“那师叔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说完两手一叉,低头生气去了。

赤心在这广场处来回走了几圈无果,也开始有些烦躁起来。不通和尚沉吟半晌后,方才说道:“此处暗合无形八卦,不寻到生门便不可破局。”

此言出口,那两人皆是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的说道:“五行八卦?莫非此处还有高人不成?”

不通和尚一脸无奈,“有没有高人贫僧不知,若是被困在这里,恐怕只有等死或等那追来的人带我们出去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凶阵问心 赤心闻言秀眉一挑,白了不通和尚一眼,又开始继续围绕城中广场绕起圈来。三人现在所在位置委实奇怪。按理说从青霞镇南面入城往左西行,就算七拐八绕,大方向不错此时早已出城,怎会被困?

若真如不通和尚所言,那此处百姓又怎会被兵乱滋扰,落得这般凄惨下场。此处高人摆下五行八卦阵,不为护一方百姓,难道闹着玩吗?

赤心本就觉着烦躁,见不通和尚也是模棱两可,更是气急。便想凭借一己之力破局,但这处广场目及可见,并无特殊,那机关到底在哪里呢?

而那冷姓少年,早已心灰意冷,坐在广场阶梯上,将头整个埋进了臂弯里,静默无声,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而不通和尚也是闭目念经,对眼前危局一筹莫展。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但此处的天际却没有半点日升月落的迹象。若是他们一路行至此处,加之与那柳轻眉等人捉对厮杀,也应过了许久才是。

可当下这日头稳稳挂在天际,没有一点要偏移转落的意思。仿佛有人刻意操控,要将三人烤干。其后追来的淬鸦谷帮众,当追到三人择路的巷弄时,也陷入了迷茫。明明跑出不久的三人,偏偏就凭空消失,这可如何是好?

赤心越发烦躁,在缺乏水和食物的情况下,三人存活下来的几率已经微乎其微。若在继续这样耗下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闭目诵经的不通和尚赫然睁眼,诵经声戛然而止。他并未上前宽慰赤心和冷姓少年,而是径直走上广场,向着那石塔走去。

他目的极其明确,或是已想到破解之法。赤心抬脚跟去,不料被冷姓少年伸腿给绊了个踉跄。

正要发难之际,瞥见冷姓少年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师叔已窥破玄机,而那追兵离我们也相去不远,只是碍于此处障眼法,不得而入。姐姐切记冷静,静待师叔破局。”

不通和尚围着石塔转了一圈,心中默念佛法无边,抬眼望去那石塔依如往常,随着看者目光抬升下降,宛如活物。不通和尚咧嘴一笑,何十双掌一分,往前左右按在石塔两侧,使劲一推。

其后两人已是屏住鼻息,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一幕。只见那巍峨石塔轰然一震,变成寻常大小,不再随着看者目光变化了。不通和尚收回手掌,轻轻互拍了几下掸去灰尘,又疾步向着广场左上角走去。

此时伫立广场下的两人才真正看清这处全貌,地阔方圆中耸立一座石塔。石塔上雕刻着四幅迥然不同的画面。第一幅寥寥数笔,便将隐匿在天际的云霞天女和布道高僧展现的淋漓尽致。

但两者并未和睦共处,更像在分庭抗礼。

第二幅承接上幅,虽是饱经风霜,却清晰可见天际云雾深处似有仙乐传来,地面一出山脊上端坐一名老僧,正用手指天,口诵佛号。

而在山脊之下时一处百丈空地,有数千僧侣,或盘膝而坐,或站立指天,或手舞足蹈,或捶胸顿足。此幅浮雕将天地之势描绘的淋漓尽致。

老僧布道数千佛陀,有人坚守本心,毫不动摇。有人则是疑惑抬手,欲探究竟。而其余众人或已被仙乐所迷,不知何往何终,竟是有违佛理,大道伦常。

第三幅更是呼之欲出,浮雕画卷中电闪雷鸣,那缕缕仙乐化作惊雷,对那些佛心不坚之众,开始肆无忌惮的屠杀。入耳声轰然炸响,刚才还在手舞足蹈和捶胸顿足的僧侣,颓然倒地。

而那端坐于山脊之上的老僧,已起身扬臂指天,须发皆张,金刚怒目。而那天际之中的云霞天女,此时已变做面目狰狞的恶鬼,手持雷鼓电锤,对着一众僧侣肆意击杀。

第四幅则是雨过天晴云淡风轻,天边再无云霞天女,也无狰狞恶鬼,那一众倒在地上的僧侣,也被刚才幸存的僧侣扶起,双目紧闭奄奄一息。而那山脊老僧再次盘膝而坐,双掌向上反撑,白眉暴涨蔓延,口中“般若”之声不绝。

那一众奄奄一息的僧侣,在老僧佛音下摒弃心魔,竟是幽幽转醒,开始俯首贴地,拜谢老僧救命之恩。

赤心和冷万章将这四幅浮雕悉数看来,皆是啧啧称奇。而广场上的四根围柱之上,不知何时出现那云霞天女和老僧面容,栩栩如生。

不通和尚却恍若未见,背对两人,单手按在那围柱顶端,口中念诵佛经,“唯除不善,除不至诚;生少疑心者,必不果遂也;唯除一事,於咒生疑者,乃至小罪轻业,亦不得灭,何况重罪。”

念诵不停,那按在围柱顶端的手却渐渐用力,竟是将那耸立而起的围柱给生生按了下去。赤心和冷万章眼中的云霞天女和老僧面容恍然不见,只有那古朴围柱依旧。

不通和尚如法炮制,只是依旧双目紧闭,却知晓围柱位置,待四处围柱悉数按下后,这处广场又恢复了原来的面目。待他再睁眼,眼前景象已是一片尸山血海,而那广场上的石塔,也已拦腰而断。

不通和尚跨步而下,拽上两人疾步往外奔去。赤心和冷万章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便被拉起狂奔。奔出越莫数里有余,不通和尚才减缓速度,慢慢停了下来。

赤心和冷万章已是跑的气喘吁吁,加上刚才一幕的变化让两人一时难以接受,此时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抬手指着不通和尚,瞪大了眼睛。

不通和尚刚才那一抹笑容早已消失不见,那本就英俊的脸上此时爬满了愁容和不解。他许是也看见了那四幅浮雕,只是刚才千钧一发,若是不及时逃离,恐怕会越陷越深。

此处暗合五行八卦,天罡演算之术,迷人心智是小,祸人性命是大。加之此处逝者尸体堆积如山,阴邪怨气极重,两相交融才让本是护人阵法,变成了迷人凶阵。

不通和尚不感慨,“时间万物相存相依,若是心守不坚,那便坠入魔道,永不超生。”只是这些话,他不知该不该说予两人听。

这处阵法之地,亦如一面明镜,照出了业障和人心。

只是不知赤心心中业障,所谓何物,但那嗔戒和杀戒,已死暴露无遗。但仍有解救之法,若发如此,他也不能带着两人脱困而出。

至于冷姓少年,或是埋藏了更深的心结在身,不得被旁人所解吧。赤心和冷姓少年缓过进来,正欲发问,便瞧见两人一前以后出现在此处两端,眼神冰冷,不怀好意。

不通和尚并未有任何言语,只是眼神中满是宽慰,似要让两人安心。经历了刚才一出“插曲”,三人皆是心有余悸。只是不通和尚顿悟佛理,而两人还深陷其中,需要释疑。

好巧不巧刚脱幻境又遇追兵,真是祸不单行。

而另一边的柳轻眉和刘又欠,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在那两名淬鸦谷帮众“地毯式”搜索的情况下,被迫现身。因此前才跟不通和尚对过一拳,身有隐疾,对上这外门中人,显得有些吃力。

刘又欠一拳轰出,被来人轻易化解。柳轻眉已是自顾不暇,还得分心相救。两人且战且退,渐渐被逼入了绝境。柳轻眉剑眉一拱,嘴唇微张,用细若可闻的话语说道:“等下你趁乱逃出,我压阵后到。”

刘又欠已是强弩之末,只能无可奈何的点点头。要说着淬鸦谷帮众,用的并非江湖中耳熟能详的功法,反而是一种源于极渊之地的奇特武功。

淬鸦谷不修内劲,反而横练外功。拳脚功夫超凡脱俗,还有一种类似激发血液精髓的自损功法,可以在短时间内刺激自身潜力,达到实力跨阶,力抗强敌的作用。

此时柳轻眉和刘又欠之所以陷入苦战,便是这两人瞧出了端倪,势必要在短时间内见两人拿下,务求速战速决。但奈何刘又欠虽身负有伤,却是越战越勇,反而陷入了胶着境地。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体力渐渐不支,才露出破绽,被逼至绝境。

随着一声断喝,刘又欠飞身跃起,双脚落地溅起一阵血雾。那淬鸦谷两人眼前被迷,只能疾步后撤。趁着这个当口,刘又欠俯身前冲,瞬间不来到两人身后。

柳轻眉紧随而至,横剑一斩却被两人轻松化解,只能短暂拖住着凛冽的攻势。刘又欠却并未按照原定计划快速逃离,就在淬鸦谷两人出手的空隙,左右挥臂,从身后卡住两人咽喉。

这一出意料之外实在太快,饶是柳轻眉也是一惊。但随即心领神会,双手握剑直刺其中一人的胸膛。奈何刘又欠身强力壮,又臂力过人。

刚才一番缠斗并未让他近身,所以才占了便宜。此时两人受制,只能自保。柳轻眉长剑划出一阵剑鸣,一击建功。而另一人见同伴身死,突然气息暴涨,反肘击在刘又欠胸口,将他击的倒飞出去。

那人无意理会柳轻眉,反身跃至刘又欠身侧,一脚将他扣杀在地,坠入了满地血污中。嘴中满是恶意,“定让尔等在此陪葬。”说完又是一脚重踏刘又欠胸膛。

可怜刘又欠此时已无反击之力,只能任人宰割。一脚踏下,一口黑血喷出,险些昏死过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九死一生 乱唐诡医第一百七十三章九死一生柳轻眉本就清冷的脸上,满是狰狞怒意。许是心中给刘又欠留了一处位置,便容不得别人肆意践踏。况且刚才是要用她做饵,让刘又欠脱身。但却不知为何,这后周莽汉,竟是硬生生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柳轻眉一剑砍下,把那将死未死的淬鸦谷帮众的头颅直接削去。一股殷红自脖腔喷涌而出,那脚踩刘又欠的另一名淬鸦谷帮众,此时已是震怒到浑身战栗,昔日伙伴惨死当场,任谁也无法自控。

又是一声暴喝,却是从那人口中传出,只见此人身形暴涨数寸,肌肉开始蠕动,变得越发狰狞。柳轻眉借机前冲,想救回刘又欠,怎料那人一脚踩下,溅起半人高“血帘”,生生将两人隔开。

待“血帘”坠地,那人已抓住刘又欠头颅,单手将他提起,怒极狂笑将他再次重重摔倒地面。这一摔着实用尽全力,那坚硬的青石板地面,被生生砸出一数到裂纹,往四周蔓延开来。

而那受制于人的刘又欠,此时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软若无骨,似一滩烂泥。柳轻眉自觉不敌,又迫于形势不能硬拼。而刘又欠此时已是生死不知,不觉已陷入绝望,心如死灰。

而当柳轻眉思索如何脱困而出的时候,一声长啸至那人身后响起,竟是一袭红衣而至。红衣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个光头大和尚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在三人身后,分明还有一人提刀追击,只是此人走的漫不经心,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若说赤心等人为何来到此处,还是刚才破除幻境后,合力将两名淬鸦谷帮众击杀。或许是两人过于轻敌,亦或是没有用出那激发潜能的功法,两方一个照面,不通和尚便一声佛门“狮子吼”震住两人。

冷万章和赤心抓住机会,便手起刀枪,将这两人立斩当场。

三人不敢再继续往前,便原路折返。怎料还有一人悠闲坐于尸山上,正撑着脑袋斜眼瞧着他们,似乎对他们三人的出现并不感到惊讶。

三人还未开口,那人便一跃而下,朝着三人发动猛烈攻势。这为首一人双手蛇形,脚下生风,饶是三人皆是武功不俗,也被玩的团团转。

既然对方没有言语之意,三人也没有再留手,便与这淬鸦谷为首之人战在一起。可奈何,此人实在遇强则强,刚才短兵相接不过只是试探,当下才是展现实力的时候。

无论三人如何强攻硬阻,都没能让此人落於下风,反而越发游刃有余。或许是此人觉着有些腻味,便从身后摸出两柄弯刃短刀,开始“猎鹰扑食”的“游戏”。

冷姓少年借着一寸长一寸强的黑枪,想欺那人手短,却不料在三招内被被击飞到底,手中黑枪也落到尸山血海中,不见了踪影。

赤心不甘示弱,长鞭挥舞得虎虎生风。可那两柄弯刃宛若灵蛇,急促而来饶过攻势,差点将赤心双手削掉。若不是不通和尚环腰一抱,将赤心往后抛去,此时估计早已断成两截了。

如此一来,三人不敌便只能逃跑。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不二原则,三人快步向着柳轻眉和刘又欠逃跑的方向疾奔而去。

而那为首之人反倒是不慌不忙,单手翻着刀花,迈着慵懒地步伐,紧随其后。只是保持距离,仿若要登台唱曲的戏子,眼神中满是对杀戮的期待。

待赤心一声长啸,便是提醒柳轻眉三人已至,欲要联手。怎料那刘又欠此时已然昏死当场,人事不知。而一名身形暴涨的莽汉,正和柳轻眉捉对厮杀,好不热闹。

三人再瞧见这满目血污和怪异逝者,方才明白身后那人的心思。若是此处那乃是他的杰作,他们五人或许今明来意,只是一味赶尽杀绝,将这截杀当成了一场醉心的游戏。

赤心的这一声长啸,却是将那暴涨身形的淬鸦谷帮众吸引,柳轻眉乘势而上,从下往上斜剑刺出,透过此人练服刺入了小腹。

那人一阵吃痛,双臂往下一抓,将柳轻眉抬起。怎料双腿一曲,竟是那昏死当场的刘又欠,不知何时醒转过来,强行用手扳住那人双腿,将他压了下去。

柳轻眉得了这片刻,长剑狠狠再刺,这次将那人刺了个通透。本是占尽上风的淬鸦谷帮众,就因这一分心,被两人合力击杀。

而当三人赶来与柳轻眉和刘又欠汇合时,柳轻眉已无力反抗,唯有闭目等待命运的安排。她此时并不知晓三人来此为何,但已心生绝望,弃剑等死。

瞧着眼前毫无动静,待睁眼时,不通和尚已从怀中摸出一粒丹药喂给刘又欠服下。口中低诵佛号:“阿弥陀佛,请两位施主暂且放下恩怨,想解决眼前麻烦再言其他。”

话语间那淬鸦谷为首之人便提刀已至,却不着急动手。瞧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五人,暗自发笑。刘又欠此时半靠在不通和尚臂弯间,抬首望去便瞧见一名身着墨绿练服,勾勒血口狂蟒的蒙面人,站在不远处。

来人此时正抬头瞧着他们身旁身后的逝者,从眼神中透着阴寒笑意。未等五人开口,那来人便率先说道:“很好!凑齐了,尔等觉得此处如何?姑且品鉴一番?”

话语中不无得意之色,仿佛已将五人生死握于掌中。刘又欠强撑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艰难说道:“你是淬鸦谷的什么人?为何在此?”

“你也知道淬鸦谷?我凭什么告诉一个死人!”为首之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寒笑,声厉渗人。

刘又欠并未理会此人言语中的讥讽之意,缓缓抬手从腰后摸出一幅猎旗,艰难抬手,“你可认得此物?”

那为首之人双眼急速收缩后又恢复如常,只是语调再也不似刚才那般乖张,而是越发阴冷地说道:“原来在这里,你若交还于我,便留你全尸,如何?”

话语中有不容置疑的语气,没有留下丝毫商量的余地。不通和尚三人对此物皆是陌生,不知这普通猎旗有何作用,竟让这淬鸦谷之人如此紧张。

为等为首之人接口,柳轻眉补充道:“据我所知,此物乃是淬鸦谷八旗之一的仿制品,若是壹拾,恐怕你也脱不了干系吧。”

那人将目光汇聚在柳轻眉身上,上下打量已是狼狈不堪的她,反唇相讥,“你知道又如何?将尔等杀光便是,莫非还想用此物要挟于我?”

其余三人闻言自觉抓住一线生机,齐声喝道:“以一敌五,你觉得有多少胜算?就算我等不敌,也会带着此物陪葬,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没想到,这小小一面仿制猎旗,竟能将淬鸦谷为首之人要挟,不知此物有何妙用。那人思量再三,才极其不愿的说道:“要放尔等也不是不可,但我有一个条件。你们其中一人,接我三掌,将此物奉上,此事便一笔勾销。”

五人闻言纷纷对视,皆从彼此眼中瞧出一抹疑虑。那淬鸦谷为首之人又接着说道:“我危名虎行走江湖几十年,话出口便绝无食言的道理,尔等尽管放心。”

“危名虎?”赤心闻言一惊,不觉脱口而出:“你就是二十年前横扫江东十八邬,斩杀江湖成名高手三十余人的‘百杀魔手’危名虎?”

“正是。”那人漫不经心的答道,却是死死盯住刘又欠手上的淬鸦谷猎旗,不肯挪眼。

确认了来人身份,柳轻眉压低声音,对其余四人说道:“据我所知,这淬鸦谷八旗与那‘寒鸦生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许其中有何蹊跷,既然他答应放我等一马,便应承下来,见机行事。”

五人一番商量,不通和尚自告奋勇向前一步。赤心心中忧虑,抬手阻挡,却被不通和尚拦下,“你且宽心,我佛门外练筋骨,内修佛心。本就是普渡众生,此时不出,让佛心蒙尘,又损大道。何况此时就我状态尚可,实在没有不出的道理。”

不通和尚一番言语,让赤心担忧更甚。可却让另外两人刮目相看。若说柳轻眉与赤心有何瓜葛,就凭不通和尚一番话,便可坐下来好好谈谈,决计不会再生出拔剑相向的心。

不通和尚向前走了几步,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珈蓝寺不通在此,施主请。”危名虎将双刀反扣回腰鞘,两手合指啪啪作响。

屏息凝神后,疾步前冲,迎面一拳击在不通和尚胸口。顿时不通和尚自觉胸口一热,气血翻涌,一口鲜血涌上喉间。但三招才去一招,不容怯露,便硬生生咽了回去。

危名虎将不通和尚硬抗下自己一招,也是暗暗称奇,不觉心生佩服。他虽嗜血好杀,却绝非毫无原则滥杀之辈。所以虽是凶名在外,这些年蛰伏淬鸦谷,也再没干出什么声名狼藉之事。

只是这些年销声匿迹,事出何为,不得而知。此时出现在此,却定有图谋。

说时迟那时快,不通和尚气息暴涨,危名虎二击已至,双拳左右开弓,击在不通和尚鼓胀的袍袖上。虽是泄去不少力道,但还是受了重创,连连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最后一击随即而来,不通和尚本能推掌欲接下。怎料一袭红衣闪身往前,运足内劲反身抱住不通和尚,那来势汹汹的第三击,全力打在赤心背上,将两人一起击飞了出去。

不通和尚本已是强弩之末,怎料被赤心看出,便有了这么一出“美人救英雄”。危名虎出手三次,便负手而立,盯着刘又欠手中猎旗,“给我吧,”

刘又欠犹豫再三,还是将猎旗丢了过去。危名虎接过猎旗,毫不犹豫转身大踏步离去,竟是没有再为难众人。看来,这乱世江湖,还是有人将道义不仅挂在嘴边,也放在心上。

未等五人彻底安心,危名虎冷声骤起,“此时放过尔等,下次再见便没有这等好事了,切记。”说完身影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众口铄金 待那踩在血水中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已是疲惫不堪,各有损伤的五人,才相互搀扶着找了一处破旧茅舍,暂做休整。此时已是饥寒交迫的五人,除了冷姓少年外皆身负重伤。

好在迫及生命的威胁已暂退,给几人留下了喘息之机。不通和尚怀抱红衣,脸色渐变,关切神情溢于言表。要知道,危名虎刚才一击或有其五成内劲,用身体硬挡,没有当场身死已是万幸。

只是赤心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唇边殷红若现。双手抱住不通和尚,此时也未有松开。不通和尚第一次感受到濒死的绝望。

珈蓝寺远离尘世,他一心修佛怎知世间疾苦。曾入红尘也不过翩然一息,从未迎来送往,也未渡化世人。如今两人才表露心扉不久,赤心就甘愿以身护他,怎不叫他肝胆欲裂,心乱如麻。

而一旁的柳轻眉亦如这般怀抱刘又欠,但她却分外纠结。来时已是芳心暗许,怎料与这人数次生死互助,竟生出了别样情感。此时无关归属,他只是那挺身而出,或将离世的刘又欠。

近九尺的身高,此时蜷缩着被柳轻眉抱着,满脸血污下的紧闭双目,有了微微抽动,却没能睁开。蜷缩环抱的双手,互相交错抓扯,偶有抖动,似在言说,此人尚在人间。

许是刚才不通和尚的一颗丹药续命,加之刘又欠横练外力和一身不俗修为,才能支撑自此。眼见这四人中两人生死未明,两人乱了分寸,冷姓少年抓耳挠腮,渐渐开始急躁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柳轻眉从极力掩饰的悲伤中抽离,从腰间摸出一块质地特殊的令牌,递给冷姓少年,“小哥,麻烦你跑一趟淮幽府。让康刺史速速来援,一切拜托了。”

冷万章已是心烦意乱,柳轻眉颤抖双手递过令牌时他却恍若未闻,若不是不通和尚出言提醒,冷姓少年恐怕就快得了失心疯了。

这块天狱司司首令牌此时恰如“一根救命稻草”,若黑夜里的明灯迸现。将已是濒临绝境的四人,给予了生的希望。冷姓少年没有丝毫犹豫,接过令牌,转身就走。

起身时衣角被人拉拽,回头看来竟是那奄奄一息的刘又欠。只见他嘴唇微动,冷姓少年立刻俯身贴耳,一串晦涩话语传来,让冷姓少年摸不着头脑。

随后刘又欠又艰难地从嘴中挤出几个字,“你对那头沙狮讲,它会随你去。”冷姓少年闻言恍然大悟,转身疾步前奔,任凭那溅起的血水沾身,也不管不顾。

此时的冷万章,只觉着他尚显孱弱的肩头一沉,临行前那不通师叔和柳轻眉信任的目光在眼中心上烧灼,分外炙热。他从未有过这般被信任的感触,师父不曾给过,师娘亦不曾。

但他必须立起来,在为难之际扛起责任,不因身份,不因缘由,只是对生命应有的尊重。当他疾奔至城门处时,那头沙狮正懒洋洋地躺在城外晒着太阳,时不时睁眼乱瞄。

看见冷姓少年一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模样,随即起身怒吼,就要向它扑来。野兽没有太过复杂的情感,它们比人纯粹,从一而终。

冷姓少年在这巨大威压下,下意识从口中吐出那一串晦涩难懂的话语,沙狮闻言明显一愣,竟是忘记了前行。冷姓少年自知不容耽搁,脸上后背虽已吓出冷汗,却还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向沙狮靠近。

若是自己一时疏忽惨死狮口,那青霞镇内的四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怀揣着一份紧张和忐忑,冷姓少年蹑手蹑脚眯眼前行。而那沙狮已收敛了凶相,只是一脸不耐烦地望着这不够塞牙缝的少年。

当冷姓少年的手要摸到沙狮的时候,那沙狮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抖动起来,吓得冷姓少年连连后退。冷姓少年咽了几口唾沫,又将那晦涩话语念出,那沙狮这才乖巧服帖地俯身在地,不再有丝毫动作。

冷姓少年见状,心中稍安。但却不敢贸然行事,一步一个脚印,再次谨慎靠近沙狮。人与野兽之间第一次的碰撞,终于产生了些许火花。

当冷姓少年摸到沙狮鬃毛一跃而上时,沙狮骤然起身,向着淮幽府方向狂奔而去。这头沙狮乃是刘又欠从小养大,极通人性,但也只听刘又欠一人言语,凶性难消。

此时竟能凭借那一串晦涩话语便暂时降服,可见刘又欠除了心思缜密,功夫不弱外,在驭狮上也是颇有心得。随着冷姓少年和沙狮消失在茫茫黄沙里,一双眼睛才收回了视线,嘴角流露出一抹寒意。

原是刚才现行离开的淬鸦谷危名虎,此时就藏匿在青霞镇外并未走远。他算准这五人定然走不远,也算到必派一人去搬救兵。便埋伏在城外,守株待兔。

他虽是拿到了猎旗,但却另有盘算。来时便知青霞镇已毁,但那东西却没能搜寻到,还不慎将猎旗遗失,耽搁了数个时辰。此时心中思绪急转,便敲定那东西定然在那少年赶去的地方,于是才有了这么一出以逸待劳。

而那心中只有救人的冷万章,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已被人盯上,当了免费的“向导”,将要给大战过后,百废待兴的淮幽府带来又一场新的危局。

此时淮幽府高台上,康君立正负手而立,审视着脚下的城池和百姓。而他身后的宴厅,已被收拾干净,除了那依旧洗不掉的血污和那弥漫不肯散去的血腥味以外,一切如常。

一阵微风起,血腥味由浓转淡。康君立不觉摸了摸鼻子,眉头微皱。

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挂刀兵士走上高台,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启禀康公,奉命纠察曹贼余孽,发现了一处‘鲜食’作坊,未了不引起百姓恐慌,特来禀报。”

“鲜食作坊?是做何物的地方?”康君立摸着鼻子的手,下意识按在了配刀上,眼神深邃。

那兵士不敢怠慢,忙不迭的回道:“此前谣传曹贼乃外邦蛮夷好食人肉,如今看来是证据确凿了。那‘鲜食’,便是人肉。”

康君立猛地一拳击在高台围栏上,一阵颤动让内院收拾战场的兵士纷纷侧面。未有多余言语,康君立手按刀,面色凝重,大踏步向高台下走去。

那名兵士立刻窜到身后跟随,待康刺史出门后,才来到身侧指引方向。

因昨夜一场内乱,诛杀曹贼,斩杀何泰乎。本就已是心神疲惫的康君立,正面对这百废待兴的淮幽府诸事焦头烂额。没想到,曹贼仍有余孽留于城内,还干出了这等天怒人怨的勾当,怎不叫他怒发冲冠。

那名兵士指引着康君立来到一处小道口,却停了下来。未等康君立开口,那兵士便抱拳道:“康公有所不知,此处排布甚有讲究,刚才又两人已折在这里,所以我等不敢再轻举妄动。”

康君立略一沉吟,“那里面的贼人呢?”

“此处闭塞,我等已封锁要道,仅余这条小道进出,那里面的贼人自然是出不来的。只是刚才探查时目睹场面血腥,康公是否要亲自查探?”兵士心有疑虑,待回禀后又随即问道。

康君立自知此时是那立威的好时候,他虽不喜官场做派,但眼下人心不稳,急需做出表率,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心中掂量轻重,便要迈脚踏入那小道。

随即想到刚才兵士言语,又将脚收了回来,并对一旁兵士吩咐道:“你速去安排,让一队人载十车城外黄沙来,以保大伙安全。”

这一番话语恰恰落在了这众兵士心上,昨夜一番恶战,最终他们倒向了康君立。一方面是因为彼时康校尉为人豁达正直,待人诚恳,心怀天下。而那曹贼和何泰乎,却视他们如蝼蚁,随时可牺牲。

但当彼时康校尉成了今日康刺史的时候,他们心中的忧虑再起,担心此人大权在握,便如那何泰乎一般,变得越发陌生起来。

而康君立怎会不知,正苦于没有化解之法,便有人送到了面前。本就要清除曹贼余孽,正好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那兵士领命而去,面带喜悦,心中欢喜。他此时已然放心,康公依旧是昨夜的康校尉,依旧是珍惜爱护他们的长官。这么简单的一句言语中,却暗合官场之道,康君立不由地叹了口气。

始终躲不开避不过,他现在终于有些明白,身在其位,必谋其政的道理了。

不多时,那领命兵士便带着一队兵士,押着数十车黄沙浩浩荡荡入城。沿途百姓纷纷避让,指指点点,猜测着康君立的意图。

有人说道:“听说昨夜死也百八十号人,就连何泰乎都被砍成了肉泥,好生吓人的。”

“你听谁说的啊,我怎么听说是何泰乎自裁而死,众人才拥立的康校尉。”另一人嗤之以鼻,分明觉得那人在搬弄是非。

“我听说是都城派人前来谈判,康校尉力保顶撞,跟何泰乎发生了冲突,才兵戎相见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的不可开交。这时一人指着那数十车黄沙说道:“康校尉,不不,是康刺史这是作何用处?”

一名老成持重的人轻咳了几声,才接口说道:“听刚才路过的军爷说,那城中狭路十里巷方向,有人干吃人的勾当,怕不是要用黄沙将这些‘妖怪’给埋了吧?”

众人闻言皆是默不作声,连连点头。开始踮起脚尖,踩在木凳上,或是扶着房柱望着那数十车黄沙远去的方向,竟是没有一人敢上前一探究竟。

众口铄金,晦暗难明。

第一百七十五章 以逸待劳 数声沉闷车轱辘碾地声响起,康君立才侧身望来。那领命而去的兵士此时正气喘吁吁地跑来,抱拳说道:“启禀康公,十车黄沙已至,请令示。”

康君立目光越过那数十车黄沙,瞧着不远处的街道。一众百姓前拥后推,开始往此处涌来。而那长街坊道上,阁楼里,酒肆中,街坊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往此处看来,想一探究竟。

虽说有人提前“释疑”,却都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他们此时只想听康君立一言,来解开心中的疑惑。康刺史一夜未眠,精神有些恍惚。布满血丝的双眼,却是异常坚定地回望这众淮幽府百姓。

那领命兵士见康刺史未有下令,便想自作主张驱散人群。不料被康刺史察觉,一把拖拽到一辆马车后,并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康刺史这才翻身一跃,抬脚踩在身旁马车车沿,再双手一撑爬上了马车车顶。好在车内被黄沙堆满,轻微晃荡后便稳稳当当。那车下一队兵士生怕康刺史坠下,连忙围拢过来。

而那一众百姓,皆是翘首以盼,等待着康刺史给他们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康君立伫立马车厢顶,手按腰间佩刀,目光扫视众人。深呼吸一口后才朗声说道:“昨夜之事,让诸位受惊了。”说完便抱拳俯身拘礼,半晌后才抬起头来。

当他再次望向这一众百姓,每个人脸上的疑虑皆如坚冰遇沸水,开始缓缓化开。这一句打头,算是安定民心。康君立又继续说道:“何公殒命,我暂代之。若有贤能,定当辅佐。”

这一句又将昨夜情形进一步具象,何泰乎确实死了,至于怎么死的,没人关心。从这一刻起,便是康君立掌舵,而后两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这众百姓却是没有听进去。

他们自然明白,这不过是这位彼时校尉,如今刺史的谦逊托辞罢了。康君立矮身拥有撑住厢顶边缘,毫无架子地坐在了马车厢顶上,面容温和。

他深知刚才一番言语已让人心安,若是继续摆官阔架,定会让这众百姓生出嫌隙。往后的岁月,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麻烦。他这一坐,着实将百姓的心给坐踏实了。

一众面容紧绷的百姓街坊,脸上开始荡漾起一丝笑容。他们恍然大悟,这还是能跟他们打成一片的康校尉。是那会给小孩买蜜饯,会帮老人家干杂活,会随口与小贩攀谈的康君立。

他没变,他还是原来的他。

横亘在双方之间的猜忌,自那数十车起,在这一坐而终。康君立用实际行动,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威局。这时人群之中有人贸然开口笑问道,“康军爷,这些马车用来作甚?”

这本就是一句无心所问,却是这一众百姓眼下最关心的问题。一波已平却又荡起涟漪,康君立扯了扯胡须,扣了口眼角,将一坨眼屎弹了出去,落在一名兵士身上。那兵士连忙拍打,假装嫌弃。

康君立一脸歉意笑容,望向那名兵士。才掸下眼屎的兵士,连忙摆手示意无事。这一出“插曲”,逗的在场百姓和其他兵士纷纷开怀大笑。

既然已有垫场,那这话语说来,想必大伙也能欣然接受。康君立抬脚踩在马车厢沿,一手随意靠在膝盖上,挤了挤眼睛大可个哈气,才不急不缓地说道:“狭路十里巷那,昨夜拼杀死了几个,这不拉点黄沙掩埋,免得让诸位担心不是?”

说完还打了个哈哈,意在顾左右而言他。一众百姓被刚才康君立一出“瞎闹”给逗乐,已将那好奇心思淡忘,此时康君立的随口胡诌,他们也得过且过,欣然受之。

待康刺史抬手一挥,一众街坊百姓便一哄而散,还听见有人嘟囔,“我就说嘛,昨夜就是数十人的械斗,没啥大事。就是声大了些,你看你多心了不是。”

“是了是了,康军爷还是康军爷,想来他当刺史,我们的日子岂不是会好很多?有点小期待啊。”

“赶紧走啦,再不走就来不及赶张二婶的席咯,据说那新姑爷乃是十里八乡的名望读书人,还不赶紧去长长眼,也给你家闺女留个心。”

“看你说的,我家闺女才多大岁数,瞎操心不是。”这一众百姓闲话家常,拉拉扯扯的走远。待那长街恢复井然有序,才让康君立暗松一口气。

他连忙跃下马车,一挥手将一众兵士围拢过来,吩咐道:“一车两人,将黄沙倒在小道上。先用马车踩踏实了,再走人,明白了吗?”

一众兵士齐声领命,开始忙碌起来。这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让康君立着实体会了一把为官不易。身在其位,当然谋其政,但这官民相处之道,还需要细细琢磨。这刺史之位,确实没那么好坐。

这边康君立指挥着一众兵士忙的不亦说乎,另一边那冷姓少年骑着沙狮,着急忙慌地往淮幽府城奔来。当然,他身后的淬鸦谷危名虎,依旧紧随,保持着一个“暧昧”的距离,紧盯这一人一狮。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都城,有一人披头散发,手持一卷糙纸,正在细细看来。只见他猛然起身,将那糙纸重重掷于地面,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刘又欠,这等小事都办不好,留你何用!”

那伫立一旁的老太监,大气都不敢喘,只能任由此人怒意横生。待这一通火气消散,披头散发之人才慢悠悠地望向那老太监,随口说道:“最近明月楼有何异动?”

老太监扑通一声跪倒,俯首贴地道:“启禀国主,明月楼内有一名纳兰爱将身负重伤,他最近日日前往探视,并未有异样。”

“哦?竟有此事?你且细细说来。”那披头散发之人似是来了兴趣,又躺回卧榻之上,翘起脚闭目养起神来。

老太监自然是那王痒王总管,他此时怎敢怠慢,忙不迭地回道:“据说这小子不过十四五岁,武功了得。还于都城外斩白蟒饮蟒血,又牵扯进了城北‘半截面摊’血案,被零陵那丫头绑在身边。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待送回明月楼时,已是昏迷不醒了。”

“零陵?天狱司柳轻眉的爱将?她为何会参与到‘半截面摊’血案中?不是一直坐镇天狱司,不问江湖事吗?”披头散发之人有些疑问,却只是开口,未曾睁眼。

王总管思量再三,还是不得不继续回答道:“老奴不知,据说高统领也有意参和,被挡了回去。”这一手拖人下水,实则为了自保。因为这李存勖迟早会知道,若是有所隐瞒,恐怕便是欺君之罪。

“高承英?哈哈,越来越有意思了,你且退下吧。”披头散发之人抬手一挥,王总管便起身后撤,待临近外门时才转身离去。

待王总管走远,床榻上披头散发之人才喃喃说道:“都已经按奈不住了吗?朕倒要看看,尔等能翻出什么风浪。”

此时在明月楼的密室中,纳兰正望着寒玉床上昏睡的顾醒,若有所思。从零陵那情报来看,此人或有墨野有诸多关联,但却不知是在孤啸山庄还是到了都城之后。

此时零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绊住,实在脱不开身。而墨野也是守在密室门外,寸步不离。纳兰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心绪,那远在青霞镇的两人,不知此时事情进展的如何,能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别样的惊喜?

亦或是给此时端坐于庙堂之上的人,带来更多的“意料之外”。那心绪中的两人,此时正倒在青霞镇的一处破败民舍内,一人身负重伤,一人冷眼婆娑。他们最后的希望全都压在了冷姓少年身上,等待生的希望。

冷姓少年此时已奔至北城门外,从沙狮背上一跃而下,便要闯入淮幽府城。守城兵士并不知此人是何身份,此时来闯,定是敌非友。长戟一挺,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冷姓少年面色焦躁,这下被挡,更觉不安。但碍于此时形势,只能稳定心神,从怀中摸出一名令牌道:“我奉天狱司柳司首令,有事急寻康刺史。”

守门兵士瞧见那块令牌,再听他言语,不敢怠慢。便对左右吩咐了几句,抱拳道:“小哥随我来。”冷姓少年抬脚便跟了上去,那只沙狮识趣地趴伏在地,也不跟随,开始打起了盹来。

这名兵士全程参与了昨夜的兵变,对都城来使柳轻眉印象深刻,此时少年拿着令牌前来,定是有急事相求。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待着来人往城内奔去。

而那尾随而来的危名虎,眼见城北门防森严,未免暴露行踪,便趴伏在一处缓坡上,等待夜幕降临。他只为寻找一件东西,不愿生出事端。因为那淬鸦谷寒鸦,还在等他携物归来。

这边冷姓少年疾步紧跟,不多时便来到康君立面前。那兵士禀明来意,便返身离去。冷姓少年昨夜亲眼目睹康君立英姿,本就心存敬佩,此时离本尊如此之近,竟是有些激动。

康君立细细打量来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黝黑,许是多日奔波的缘故,身上沾满血污,定是才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而他手中令牌干净如新,不似抢夺而来,一番思量后才开口问道:“小哥,寻我何事?”

冷姓少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地抱拳道:“恳请康刺史救命。”此言一出,在场皆是一惊。他们刚刚才平息了一场内乱,莫不是哪里又生出了事端?

康君立双手扶起冷姓少年,关切问道:“柳司首可是遇到了贼人?”冷姓少年七分真三分假地将这一路经历娓娓道来,自然将两方冲突隐去,只是说又一名自称危名虎的淬鸦谷来人,对他们下了杀手。

康君立听完双眉紧锁,立刻呼来一人,“你带一队人,带上干粮饮水和草药,随小哥走一趟。”冷姓少年千恩万谢,心中敬佩之意更胜。

待抱拳拜别康君立之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若此间事了,我能否得您首肯,如伍从军?”康君立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搞的莫名其妙,便随口答道:“若是不嫌,尽管来便是。”

冷姓少年千恩万谢,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去。殊不知,当他入伍从军后,后唐便开始了烽烟四起,内忧外患的时代。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内外交困 康君立目送冷姓少年昂然远去,直至少年背影消失熙攘人群中,才渐渐收回视线。他分明从少年远去的背影看到了昔年的自己,那样年少,那样无畏。

低头自嘲一笑,康君立目光微敛,又继续望向那持续倾倒而下,不断推移往前的黄沙。他此时心中思量,这少年此时返回,莫不是刚才柳司首追击的三人之一?

许是刚才临行前,只闻听柳轻眉口中红衣,却是在随望而去的地方,分明还看见了一个少年和一个和尚。这三人聚在一起,实在打眼的很。

此时少年的折返,会不会是另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康君立思量片刻,抬手一招。一名兵士立即向前一步俯首抱拳,等待康刺史令示。康君立用手摩擦着唇下胡须,“你且带两人伺机而动,若是此人对柳司首不利,格杀勿论。”

那兵士立即抱拳领命,抬臂一招便带着两人急匆匆地往北城门奔去。康君立似还有思量,缓步走到一名正在督促排沙的兵士身边,附耳说道:“今夜恐怕不太平,你去城防叮嘱,严查可疑之人。”

那名兵士没有任何犹豫,立即躬身领命,向着城南城防属奔去。此时康君立才摆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但心中已有了打算。经过昨夜一役,淮幽府兵皆疲乏,仅能自保不能贸然出击。

那便来一出“以逸待劳”,诱敌深入。若此人便是重伤柳司首的贼人,正好一举拿下“一箭双雕”。若不是,那恐怕就更有意思了。

此时康君立口中的贼人,正仰躺在缓坡上闭着眼睛等待着灼眼的日晖徐徐落下。耳廓微动闻听有人疾步而来,从感受到的震动来看,应该不下七八人。

凭借着多年纵横江湖的老道经验,危名虎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后就往另一处更远更易于隐藏的地方跃去。他手脚并用,如一只沙蜥,速度极快。未等那一队人察觉,已开始抬头等待他们的靠近。

这一队人皆披甲持戟,牵着六匹战马全部驮着货物,装的满满当当。从那难以掩盖的香味和摇摇晃晃的囊袋可以判断出,是行军吃食和淡水。而为首一人骑着一头沙狮,正在拼命往前急赶。

危名虎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又仰躺在黄沙上,不再理会这队兵士。他心中已有盘算,就算那小子能带人救下四人,也需修养半月有余。而从青霞镇到淮幽府这一来一回,恐怕还得耽误一天不止。

这拉扯出的时间,足够他从淮幽府中找出那件遗失的东西了。就在他志得意满之际,忽闻又有脚步声传来,随即抬眼看去,瞧见有三人鬼鬼祟祟跟着这众兵士身后,不知意欲何为。

危名虎心中疑窦丛生,难道这淮幽府中的掌舵人,察觉到了什么吗?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更加有趣了。待这三人走过,危名虎立即起身绕行,向着淮幽府城南摸去。

此时天色已有些醉意,不似刚才那般燥热,远处的晚霞洒在黄沙上,被那战马踩在脚下,不断散开又合拢来。危名虎靠在城墙下的一处视野死角,蹲着身极目远眺。此时的他,是否想起了过往,又或是在追忆往昔?

等待着缕残阳渐行渐远,危名虎慵懒站起伸了个懒腰,便随着一声哈欠声,开始向着淮幽府城南走去。有了之前康刺史的思量,淮幽府四处城门皆有重兵把守,城头上岗哨也从之前的两人变成了四人。

他们密切注视着城内和城外的一切,不放过任何可疑的人或东西。

康校尉这边亲自盯着的活计也告一段落,当一队兵士涌进那作坊,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胆小的已经扶墙呕吐,胆大的也是虚着眼睛不敢正眼瞧。

康君立拨开众人,一跃而入。饶是多年刀口舔血,杀伐果断,也被眼前的血肉横飞给震撼不轻。那躺在长桌案上的东西,在不住抽搐着,而还未被绑上桌案的活人,在挤在一角,瑟瑟发抖。

康君立分明从他们惊恐的眼神中,瞧出了绝望,那是对生的渴求不得的绝望。而那持刀的刽子手,已被五花大绑按在长桌案一角,他眼神空洞,似乎对着即将到来的审判无动于衷。

而当他望向那长桌案上抖动的东西时,才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稍纵即逝。当他被带出作坊时,这人居然大口呼吸起来,仿佛从地狱来到人间的恶鬼,狰狞欣喜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康君立此时已是怒火中烧,拔出腰间横刀架在那作坊执刀人肩头,刀锋深入此人脖颈数寸。其余兵士皆见康刺史手臂额旁青筋暴露,乌紫嘴唇不住颤抖。那横刀渐渐往下拉去,同时冷声问道:“你在此处,意欲何为?”

那作坊执刀人猛然一颤,朗声大笑道:“我在此为曹执戟做‘鲜食’,我有何错?”这一声丧尽天良的笑问,让在场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人为何而活?为荣华富贵?为江山美人?还是为了那一点执着。这作坊执刀人便是那最后一类,为了一点执着,便甘愿委身于此,终年不见天日,干了无数足以下数百次地狱的勾当。

康刺史从震怒中恢复理智,刚才一番言语交锋,不过是此人用来糊弄的障眼法,若是真将其斩杀当场,那这里的一切真相将彻底被黄沙掩盖,永远无法探明。

康君立对左右使了个眼色,同手将横刀收回鞘中,并冷声喝道:“带下去,大刑伺候,别要了性命。”那一众已是怒不可遏的兵士,踢踹着那作坊执刀人,往城东一处黑死牢走去。

一路骂骂咧咧,拳打脚踢,恨不得将此人剁成肉沫才肯罢休。他们定然不理解,为何康刺史会暂留此人一命,但他们或许能理解,生不如死的活着,比死亡更可怕。

康君立招呼剩下两名兵士守在门外,自己拔出横刀架在手上,推开作坊布满血污的房门,躬身而入。他始终觉着,这里面肯定隐藏着惊天大密。

当康君立走到那挤在墙角眼神呆滞,已近痴傻的生人面前时,那数人才机械地挪动着,往另一侧爬去。那动作仿佛是被人无数次调教出来的结果,他们已经丧失了人的本能,只有作为牲畜的直觉,已退化为人形“猪猡”。这无疑是残酷且可怕的,但康君立的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太久,便被他们挪开后的墙角所吸引。这处墙角往下是一扇用铁水浇筑的门,一根硕大的铁链绑在其上,只有铁链顶端露在外面。

康君立试着用手去拉拽那铁链,那刚才挪开的人突然发了疯似地扑了过来,似触碰到了某种禁忌。听到作坊传来抓喊声,门外两名兵士踹门而入,瞧见康刺史被这群“猪猡”抓挠撕咬,便想上前解围。

怎料那群“猪猡”舍弃康刺史,转身向这两名兵士扑来。刚才还人畜无害的“猪猡”,现在却变成了嗜血的凶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三人始料未及。

当断则断,康君立横刀在手,猛地砍下最近一个“猪猡”,将他劈翻在地。瞧见同伴受创,其余“猪猡”立即翻身往康君立处攻来。腾出手来的两名兵士,抓住机会猛戳这群“猪猡”。

不知是因为丧失了人性本能,还是对长期压抑的环境对危险感知的下降,这群“猪猡”在三人合力围杀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悉数倒下,流出一滩淡绿色脓水。

那两名兵士手臂前胸皆有抓痕,瞧见那群“猪猡”流出脓水,纷纷后撤,最终骂骂咧咧,“果然不是寻常人,不知是何处来的精怪,真是好险啊。”

康君立已来不及细想,连忙招呼两人道:“快过来,打开这铁门。”那两名兵士极其小心地避开了那滩脓水,绕到近前,放下长戟拔出横刀,开始猛砍铁门。

一时间火花四溅,让人睁不开眼睛。待停手后,那扇铁门已被砍的七七八八,露出黑漆漆地深洞,不知通向何方。康刺史正要抬脚入内查探,就被身后两名兵士拽住。

那两名兵士瞧见这一地“猪猡”尸体,不觉起了疑心,便对康刺史说道:“康公,此处有些奇怪,还是聚齐人手,再下洞不迟。”

康君立心中一思,也觉得不无道理。刚才自己被这洞中某种东西所吸引,便想下去探寻。若不是被及时制止,说不定还得出乱子。

况且此时已近戌时,还是等今夜安稳度过后,再从长计议。与这相比,那潜伏在外的贼人,恐怕更加值得自己关注。

一念及此,康君立才反身走出作坊,同时对身后两人说道:“留一人值守,另一人速去通传,此处重兵把守,不得让任何人闯入。违者,格杀勿论。”

待康君立走出小道来到长街,已是灯火通明,远眺星辰点点,各家各户都掌灯闭户,不再有人流连于街上巷口。淮幽府仍是沿用后唐律,行宵禁之职。

况且昨夜一番风雨,任谁也没这么大胆子,敢在此时出来触霉头。

康君立忽然想到了什么,大踏步向着城南方向疾奔而去。他自是想到,若是贼人趁此时入城,必选城南处,因为那有一处视角盲区,可攀爬入城。

随着康君立的步伐向着城南由远及近,城外蛰伏良久的危名虎,也开始伺机而动。

第一百七十七章 声东击西 当那混迹江湖多年的前辈再次远眺时,已是星辰漫天。危名虎双手叉腰,仰望星辰,同时眼角余光也在打量着城头巡查的兵士。

从落日前到现在,危名虎一直在盘算城头布防的疏漏。此时,已对这一切了然于胸。

此时正巧赶在半个时辰一次的换防节点,危名虎趁着空档猛退数步,从腰后摸出一只五钩虎爪,将系在其上的双股麻绳紧了紧,瞄着一处插在旌旗的城墙,将抡圆的五钩虎爪抛了上去。

那两人一组的换防兵士听见有响动,正要查看,便被另一队推嚷着赶下城头。那换班两人还打趣笑道:“紧张什么?如今康刺史掌舵,任谁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我听说十里巷那抓到一人,你们不妨去凑凑热闹,好跟我哥俩说道说道。”

那两名撤防的兵士闻言,虽仍有疑虑,但架不住好奇心渐起,便连忙往城下跑去。还不忘回头招呼,让两人好生盯着,莫要出了啥岔子,到时候不好交代。

这两名兵士明显比刚才两人入伍时间更长,经过多年军旅生涯的磨砺,早已没了当年初入战场的血性。加上近些年来一向太平,养尊处优惯了,也没了那些杀伐心思。只想图个安稳,说不定还能讨上一房婆姨,生几个娃来玩玩。

两名换防兵士将那两人下了城墙,往十里巷奔去,其中一人这才开口道:“祥哥儿,我俩真不去巡逻一番?若是被康刺史瞧见,怕不死也得掉陈皮啊。”

那名为祥哥儿的兵士,此时斜靠在城墙外耸的土墙上,翘着脚一脸悠闲模样,“你放一百个心,昨夜不是才闹过,今夜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翻墙落地声自旌旗喉响起,两人立马警觉起来。那祥哥儿刚才信誓旦旦,此时便被啪啪打脸,觉着有些挂不住。便拍着胸口对另一名兵士说:“你且安心,我去看看。”

“要不,我随你一起吧。”“不用,你就留在这里,当个岗哨,免得让人觉得我俩偷懒。”祥哥儿嘴上说的轻巧,心中却已是犯起了嘀咕,若是真遇到贼人,岂不是贻笑大方?

若只是普通小贼还好,当即抓了便是。若是江湖高手,自己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但回头看见那兄弟的眼神,却是不好往后退,便硬着头皮继续挪步,还用手中长戟往前试探。

怎料这戳便被人抓住了把柄,身体随着长戟一股脑跌入了旌旗后不见了踪影。那名兵士眼见祥哥儿跌入旌旗后,自知有诈,正要呼喊。便被一枚暗器射中前额,立毙当场。

那被人控住的祥哥儿,此时已是吓得屁滚尿流,哪里还有本分兵卒血性。口中连连求饶道:“大侠,好汉,求你饶我一命。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孩,万万死不得啊。”

祥哥儿又怎会知道,才来换防不到半刻功夫,便被人袭杀一人,他现在紧闭双目,不敢看那人的面容。记得老一辈的兵油子曾说过,战场之上,若是不曾见着敌将面容,便还有一线生机。

此时他就是秉承着这个原则,就算同组兵士被杀,也绝不睁眼。倘若违背,恐怕就是同样的下场。那柄放在他咽喉处的弯刀已割破了他的咽喉,耳膜顿时鼓噪,仿佛有千军万马之声。

原是那人怕他叫喊,硬塞了一团破布在他嘴里。祥哥儿身体不断抽搐,随着脖颈处的血越来越多,他猛然睁开眼睛,想要看清这贼人的面容。可他看见的,是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巨蟒,盘在那人身上,栩栩如生。

他已来不及分辨这条巨蟒的真假,因为随着他眼中最后一抹光泽消散,他也步了那兵士的后尘。只是,他死的更惨一些,死不瞑目。

危名虎本不欲杀人,他只想悄悄潜入找出东西,拿了就走。只是这人狂妄自大,才出手了结了他。在他看来,如此狂妄之辈存活于世,便是给人添堵来的,不如早早了结,免得再生事端。

危名虎做完这一切,那些星辰已悬于眼前,只是空手摘去,又似镜中光点。他小心拖拽祥哥儿的尸首,将他放回原处。有用长戟将另一名兵士支棱起来,假装执勤模样。

做完这一切,才扭头望向城下,见无人注意,才翻墙一跃,遁入夜幕之中。

刚才听这两人口中说着十里巷,有甚稀奇可看,莫不是那东西就藏在那里?只是此时去定然重兵把守,看来还需声东击西,攻心为上。

危名虎之所以扬名江湖数十年,还被淬鸦谷招揽,并非仅凭一身过硬的武功,而是他又一副好头脑,可敌千军。据传此人生于极西之地一处小县,师承何人已不可考,但他初入江湖,便连挑十八名当世高手,一战成名。

他这姓氏,本就极少。名虎估摸是自己后来改的,图个名扬天下,虎啸龙吟之意。至于他之前的名字,没人关心,如今的名字,却让人闻风丧胆。

明月楼数年前也有意拉拢,并许下副楼主之位,可惜淬鸦谷主寒鸦有意招此人为婿,才让明月楼一手好算盘付之东流。可见这危名虎乃是江湖中门派必争之人。

只是他为何暂隐江湖,又为何此时付出,并不得知。只是他要寻找的东西,定然与那“寒鸦生辰”有关。据说其中有一个物件,名声不显,却是江湖庙堂必争之物。

这一切,都源于那张神秘万分的九渊山河社稷图。

危名虎入赘寒鸦谷,本就是双赢的局面,而他所图,定然是这九渊山河社稷图,至于有何妙处,众说纷纭,但唯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

据传闻所说,得此图者得天下。简短七字,重若万钧。

危名虎此时已隐匿在黑暗中,远远瞧见一队兵士正跟在一名佩刀校尉身后,仔细搜查着。那名佩刀校尉英气逼人,一看便是将侯之属。

只听那佩刀校尉朗声喝道:“今晚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有谁疏漏导致贼人入城,定斩不赦。”众兵士齐声领命,开始更加仔细的搜查起来。

危名虎尾随冷姓少年到过北城门外,仔细探查下并非粮仓重地。而此处城南,乃是军机枢纽,还有这等校尉坐镇,万万不可硬碰。那么只剩下城东和城西两地。

那处十里巷在城北,若是先行潜入城西,纵火后再遁入城东,便能将这群人牵着鼻子走了。危名虎心中一番思量,便开始了接下来的行动。

此时康君立忧心有贼人闯入,便只是固守城南城防,对其余三处疏于防控。一则城北闭塞,来人必然无法徒步百里黄沙。城东城西皆有粮仓之属,也有精兵护卫,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唯有这城南,不得不防。

思绪及此,一片冲天火光骤起,将康君立吓得大惊失色。昨夜今晨才平定的军心,切不可因这疏忽,又乱了。连忙招呼众人,带队赶往那城西粮仓重地。

那火光渐起,越烧越大,饶是周遭兵士纷纷扑救,也是一时半会不能完全控制。康君立当机立断,命人从城外以最快速度拉沙入城,水杀并用之法,来解燃眉之急。

而他暗叫一声不好,立即带队往城北十里巷奔去。危名虎将城东已吸引了城内所有人的注意,便直接跳过城西奔向城北。果不其然,本是重兵把守的十里巷,此时只有寥寥八人,还皆是漫不经心。

只听其中一人不满嘟囔道:“好事没我们,累活从未少过我们,这都是什么事啊。”“谁说不是呢?这里发生了这等事,让我们在此执守,不就是觉得我等无用吗?”

另外几人要么点头叹气,要么摇头鄙夷,要么捶胸顿足,指着那城中高台怒骂,仿佛要将心中激愤全部倾倒而出。危名虎此时已入猛虎扑食,步步紧逼。而这众松垮垮的兵士,还在那指天骂地,抱怨不公。

没等他们警觉,危名虎手中双刀在黑暗中上下闪动,那八人纷纷握住喉咙,倒在地上,一阵抽搐后便没了声响。饶是他们生前又再多的激愤,此时也随着这铺满地的黄沙一起,随风飘散了。

危名虎一脚踹开贴上封条的作坊破门,一股浓郁的恶臭混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早已习惯了血腥的气味,却对恶臭难以忍受,不免搓了搓鼻子,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待走进作坊,便瞧见那躺在长桌案上的人形东西,还有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猪猡”。危名虎没有理会,而是径直钻入了那处铁门后的漆黑洞中,不见了踪影。

待康君立领兵赶到时,便只瞧见八名执守兵士倒在血泊之中,已没了生气。而那扇作坊破门,已被人踹开,那墙角铁门,明显有人搬动钻入的痕迹。

待康君立钻入那洞内,便瞧见一处地下暗室赫然出现在眼前,原来何泰乎在此藏匿了不少好东西。而这些好东西都是曹定骏在帮他看管。那如此说来,曹定骏要反,可能并非觊觎这刺史位,还想独吞这满地的金银细软。

一番检查后,并未发觉有任何抓带的痕迹,唯独有一处看着有些不寻常。康君立拿出火折子吹醒,顺着火光瞧了过去,便看见那大木箱上有一处光滑,不染尘埃。

要知道,这些物件放在这里,早已沾满灰尘。此时缺了一块露出干净地方,定然只能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上面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饶是康君立四下翻找,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之前听何泰乎说过,他攻打青霞镇,为了一件东西,莫非来人也是为了此物?那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正在思量,洞口传来兵士疾呼,“康公,城南两名防卫被杀,请令示。”康君立顿时如遭雷击,随即从洞内钻出,厉声吩咐道:“速查全城各处,先护百姓安全。再来一队人随我出城,且看着贼人是何来路,意欲何为!”

康君立最后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自己刚接书上任不到一天,就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之前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干净,又有新活要擦屁股,真是累的焦头烂额。

已是来不及细想,便冲出作坊,往北城门狂奔而去。而那已得手的危名虎,此时已从城南而出,绕向西边快步离去。他要赶在淬鸦谷老丈人的生辰,将这物件给带回去。

至于其他,暂且放一放。青霞镇的数人,也由他们自生自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山雨欲来 康君立领着一队兵士气势汹汹地冲出了淮幽府城南大门,除了满眼黄沙,根本没有贼人的影子,盛怒之下只能顿足捶胸,已是气急。

随即思量道,“若是贼人已遁,那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倘若贼人还在淮幽府城内,那才是甲胄里进了跳蚤,挠也挠不着,掸了掸不掉。”

已没了继续追下去的心思,康君立随即抬手一招,“且随我入城,自此起往后三日,严查闲杂人等,发现可疑之人,先斩后奏。”

康君立知道,此时若不立威,那往后更是难上加难。自己刺史之位还没坐热乎,又遇到这等破事,背后议论肯定少不了。只能快刀斩乱麻,不破不立。

此时康君立颓然站立在城外黄沙地里,双眼炯炯地望着远方。他在这一瞬才有些明白,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城中驻兵百姓皆以自己马首是瞻,但难保没人存了诸如曹贼那样的心思,看来,要当好这刺史,坐稳这位置,任重而道远。

漠北入夏的夜,有些渗凉。陇州凤翔郡多年安稳,一夕惊变,此时城内更是火光冲天。康君立抬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从繁复的心迹中抽离,率众往城中走去。

没有丝毫犹豫和耽搁,康君立也加入了城西救火的队伍。望着火光映照的夜,康君立忽然生出了一种别样怅然的豪迈。那熊熊燃烧的火苗,仿佛将多年暗藏心中的心结给付之一炬,留下的只有那再也掩饰不住的野心。

康君立心怀家国天下,这是他一直未曾改变的心结。他斩杀曹定骏,反抗何泰乎,皆是为此。可到头来,手下兵士和城中百姓,似乎对着一切根本漠不关心。他们只想活着,好好活着。

这与康君立固守信念背道而驰,甚至是针锋相对。若是为了活着,便要不折手段,便要抛下家国天下的底线,去图谋那短短数十载的安稳。可他又怎能用这些人的血肉,去堆砌那家国天下的“康庄大道”呢?

所以他做出了妥协,这一把火彻底或许对其他人而言,只是又一次突变,无足轻重。可对康君立而言,这是一把烧尽所有虚妄的烈焰。他选择了妥协,将家国天下暂且放下,用所谓的“野心”来为这一城的人,求那渴求的安稳。

当他还未入城时,或许会有些迷惘。但当他再次站在淮幽府城南墙头,抬脚踩在城墙上,用手握住旌旗的时候,他下定了决心。若能守一城,便能守天下。

这与家国天下殊途同归,何乐而不为呢?人活于世,当乘风破浪,扬帆远航,岂能困守一城,垂垂老矣?荡尽心中疑窦,康君立终于从那虚无缥缈的枷锁中解脱,迎着夜风和星辰,唱起了那首阔别已久的漠北遥。

“啊咿呀哟,儿郎们。哎咿呀哟,枕戈待旦。嘿嘿哈哈,漫天黄沙,热油浇寒铁,磨刃未停息。先锋冲进云遮去,砍下敌首满心欢。呼哈!哈呼!糙爷们,怎被一人逗开怀。百里外,人从众,还不快马又加鞭。”

这首粗鄙难听的漠北遥从康君立那沙哑的喉咙,别有一种韵味。就像一把满是卷刃和豁口的横刀,在铁匠铺生锈的砧板上反复拉扯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一样。但这久违的歌谣,却穿透了城内每一个人的耳膜,随着那一缕缕此起彼伏的音调,融进了心里。他们或许在这一刻,望着那站在城墙上“引吭高歌”的康君立,是那般令人崇敬。

这位性情温和,平日不苟言笑的康军爷,着实为这淮幽府背负太多了。而这一次积压已久的千愁万绪,全部变成了声嘶力竭的歌声,响彻整个淮幽府的夜。

有人眼角湿润,有人搭肩旁人,有人掩面蹲下,有人随着这粗鄙的音符翩翩摇摇,他们都沉浸在这短暂却久违闲适中,无法自拔。

一曲唱罢,康君立一跃而上,仅靠单手抓着旌旗,极目远眺。没人知道他在眺望何处,家乡?亦或是遥不可及的远方?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在千里之外的都城,终有一天,自己会站在那城中最高处,唱起这首漠北遥。

这首粗鄙难听的歌谣,被这漠北的风沙推嚷着,喧闹着,向着远方奔去。直至消失在那漆黑一片的夜幕中,声绝方休。而那康君立向往的都城内,亦有一人久久未能入睡。

后唐汝州,都城洛阳,内殿。

李存勖已有数日未能睡个安稳觉了,那从淮幽府一封接一封传来的飞书,如一块块巨石压在他心上。何泰乎死了,曹定骏亦是。而他在王痒面前袒露的心声,不过是为让纳兰放松警惕,装装样子罢了。

他竟然有些乏了,自从问鼎九五,他自觉有无穷的精力。日日不休的的勤恳,却换来如今的局面,怎叫他不心忧。卧榻旁有他人酣睡,身侧老狗随时会咬上自己一口,何其悲乎!

而此时这众看似平静的都城之中,已是危机四伏。明月楼已是虎视眈眈,臣弟明着接待忆楚使者,暗中却有意拉拢。而那护卫都城安危的禁军统领府,也开始摇摆不定,已有见风使舵之心。

还有那偏安一隅的孤啸山庄,似乎也在谋划在他们的十年大计。

空旷的内殿,只有几盏孤灯相伴。那未曾关上的窗,被夜风刮的呼呼作响。李存勖双臂交叉放于脑后,耳畔似响起了漠北的军谣。他猛然坐起,后背已是惊出冷汗。

将散落在额前的青丝胡乱绑在脑后,这位后唐最尊贵的人又躺回了已有些冰凉的卧榻。他从未让人侍寝,亦如他对所有人的态度,若即若离。

如今,柳轻眉在那青霞镇生死不知,短短几行飞书,将他最后的希望彻底浇灭。而他交办刘又欠的任务,他似乎并没有照办,而骤然冒出的淬鸦谷,不知又将为这风雨飘摇的江湖,兴起怎样的风浪?

李存勖将眼睛紧紧闭上,不愿再去想这些徒增烦恼。脑海中此时仅存一个念头,“纵然天下人皆负我,我亦能翻手为云覆手雨。我乃后唐国主,谁能奈我何?”

此念陡生,魑魅狂笑。他或许熬到了这一刻,便已经疯了吧。

李存勖的癫狂无人得知,而在都城内一处高楼内,灯火通明,正有两男一女,一共三人相对而坐,沉默不语。这处高楼外莺歌燕舞,好不热闹。而这三内枯坐一处,显得格格不入。女子手中把玩着一封飞书,眼神中透着压抑不住的忧虑。而他对面的男子,只是一个劲地往嘴里灌着,那葫芦中的美酒好似永远喝不完一样。

唯有那戴着面具的男子,眼神如常,并未受分毫影响,只是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物件。女子终究还是有些按奈不住了,将手中把玩的飞书重重拍在桌上,神情黯然地问道:“你们有何打算?”

那灌酒男子放下葫芦,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咧嘴一笑,“听墨野说并无大碍,你不必如此忧心。”灌酒男子想抬手宽慰,却似想到了什么,又怯怯将手收了回来,满脸歉意地挠了挠头。

而那戴着面具,低着头的男子,停下了对手中物件的观察,冷冷问道:“何时能醒?”这一句将在场其余两人问的有些懵,两人对视一眼后,皆是默不作声。

戴着面具的男子骤然起身,“那我便去走一趟,不能因他误了大事。”那灌酒的男子随即伸手拉住,故作紧张的说道:“你这一去,本来没什么也变得有什么了。不如我走一趟,你们再此等候消息。”

那戴着面具的男子思量片刻,点头应允,便回身坐了下来,那两人这才暗自松了口气。那正要离开的灌酒男子,拿起酒葫芦别在腰间,忽又想到了什么,对女子说道:“白琊,你且宽心。随冥尊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白琊正要接口,那戴着面具的男子随即打断,并说道:“对了,罗休。顺便捎句话给墨野,时候到了,可以动手了。”那灌酒男子拨弄着酒葫芦,摆了摆手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待他走远,白琊才满脸忧虑地问道:“可会出什么岔子?”

“你指的是顾醒,还是墨野。”男子面具下的双眼陡然精光大放,虽是瞧不出表情,但分明感觉到,那股玩味溢于言表。白琊正襟危坐,“若是墨野有二心,我绝不偏袒。”

“他有没有二心我不知道,倒是你,最近还是少出门为妙。免得被那老头给盯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冥尊双手撑膝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连头都没回一下。

当门被打开后,那莺歌燕舞声入洪水般涌入房内,灌入了白琊耳中,本是此时听来却是异常刺耳,难掩躁动。白琊颓然倒在桌案旁,将那手边的茶杯碰倒。淌出的茶水浸湿了飞书。

白琊如遭雷击,立即抓起飞书使劲抖动,想要从那茶水中将那飞书给“抢救回来”。可那满纸的墨迹已荡漾开来,如一滩死水杯丢入石块,渐起阵阵涟漪。

白琊捧着那封飞书,瞧着已看不太清的落款,黯然垂泪。

那写下这封飞书的主人,此时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明月楼的密室外,等待着那银白头发的男人出来。也不知他这几日干了些什么,顾小子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禁军统领府倒是每日来来打探情况,也不知是何人这般关心。只是每次都被儒老给挡了回去,徒劳无功。

今夜无月满星辰,凭栏托腮愁容倦。不知此时那少年是否也在仰望星空,共赏夜上那璀璨星辰……

第一百七十九章 洛阳棋局 乱唐诡医第一百七十九章洛阳棋局脚步在此刻停滞,不再往前一步了。仿佛踏过这条再普通不过的地界,就要万劫不复。

墨野在此处逗留良久,一人突然从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早就知道又人过来了,因为来人满身酒气。而这种酒非寻常酒肆能有,乃是山林间酿造的果酒。

墨野并未回头,而是淡然道:“好久不见。”那来人并没有接话,而是又“调皮”地在他另一边肩膀拍了一下。墨野这才转过身来,有些愠怒,“这些日子在山庄养伤,把你脑子养没了?”

那拍肩之人手拿一只酒葫芦,还在往嘴里灌酒,根本顾不上跟许是有了些感应,墨野的手不自觉地抖动了下。他眼神里布满了血丝,看来这些日子也是没睡个安稳觉。那日儒老飞鹞传书,他亦是将消息传递了出去。只是不能如此明目张胆,便选择了最笨但却最稳妥的方式--亲自去送。

但当他来到三方圣兽牌坊以南的霞雀道街口,便停他说话。墨野也不心急,只是环臂等待那人的回答。待那一口果酒入喉,那人才恋恋不舍地将葫芦口从嘴边拿开,一脸笑意地说道:“嘿,好久不见。”

“嘿”这个字许久没听到,竟是有些亲切。刚才的戏耍被墨野抛诸脑后,但当他想拥抱眼前人的时候,那人突然正经起来。将酒葫芦别在腰间,向着一间紧邻霞雀道的酒肆走去。

墨野斜眼撇着那人,咧嘴无奈一笑,也抬脚跟了上去。估摸着是担心葫芦里的酒快要喝完了,又不能少了那一口喜好,便退而求其次,找了这么处地方,坐着聊点闲:“罗休,为何是你来?”倒酒的来人漫不经心,“你没听酒肆伙计说吗?红衣远在千里之遥,我不来,谁来。”

“本不该是你。”“来都来了,你且受着。”“到时候了?”“这个我可不知道,等待命令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漫不经心,却句句透着玄机。

罗休抬手打断了墨野想要继续问下去的冲动,端起一碗酒递了过去,随即说道:“来,试试红衣的手艺。”墨野低头浅饮,满脸笑意。

罗休则是仰头一饮而尽,曾经不苟言笑地脸上,满是戏谑笑容,“你来找她?”那喝进口的酒还未如喉,便被这一句给呛了出来。墨野自觉被人抓住了软处,又猛灌一口,瞪着对面嬉笑的罗休。他俩认识这么多年,心知罗休隐忍且不苟言笑,但老友相逢,难免出格了些。见墨野未曾言语,罗休也不愿自讨没趣,随口打了个哈哈,脸色恢复一贯冷漠,“你有事求我?”

墨野这次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你说呢?”

“我说你话里有话,心里有鬼。你都走到此处,为何比直截了当进去,我看了你好久了,你都未曾察觉。看来你的心,真乱了。”罗休满不在乎地说完,又自顾自倒了一碗,灌了下去。

墨野伸手从腰间摸出一锭银钱,拍在桌上。酒肆小二那如夜间捕食的猫头鹰的双目,立即瞄到了好处,脚下生风飞奔而来,想将那银钱拽在手中。

可没曾想,罗休在墨野放下银钱的瞬间,便一把抢了过来。等酒肆小二跑来,只能尴尬地伫立在旁,舔着脸问道:“两位可有什么吩咐?”

罗休立马推嚷,“没有没有,别碍了爷的雅兴。”

墨野摇头轻叹,“你这养回伤,怎么将性格也养变了,可是遇见什么机缘?”罗休翻了个白眼,“哪里来的机缘,待此间事了,便回山庄继续当我的闲云野鹤,就不来给您添堵了。”

此话刚说完,便一把将墨野扯到近前,压低声音说道:“你身后此时又数十双眼睛盯着你,你莫不是惹了什么人,犯了什么事?”

墨野正想回头,又被罗休拽住,“别看了,都是女人。”墨野彻底被罗休给激怒,那按在酒桌上的手,慢慢攥成拳头,下一刻便要往罗休的眼睛砸过去。

罗休这才收敛嬉皮笑脸的神情,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从桌下把东西给我,待有消息我再来寻你。不过酒钱你还得再付一次。”

说完便从桌下接过墨野刚递出的飞书,一溜烟跑进霞雀道不见了踪影。而当墨野付完酒钱走出酒肆,哪里还有人盯着自己,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罢了。

瞧见这般场景,只能垂眉摇头苦笑。

这一幕不知为何又出现在墨野脑海中,加之那手无端抖动,墨野不觉暗道;“莫不是今夜罗休又要来寻我?”未等他反应过来,一名银白长发的男子缓步从密室阶梯走出,来到他身边才停住脚步。

他衣衫如雪,一尘不染,修长手指拈着一瓶丹药,有缕缕药香溢出。墨野闻着便觉得熟悉,不免大惊道:“你竟如此舍得?”

那银白发男子转身望着墨野,嘴角带着一贯标准的淡然笑容,反问道:“身外之物,为何舍不得?”墨野竟是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怎料那男子转身就走,并抛下一句话,“你且去看看他,说不定快醒了。”墨野闻言也不含糊,快步向那密室台阶奔去。那银白发男子并未回头,只是脸色如常,眼神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当墨也推开密室大门,那躺在寒玉床上的顾醒已有醒转的迹象。墨野从怀中摸出青铜面具戴在面上,才快步走到床边,也不坐下,就这样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顾醒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又回到了前世,但一切都已经改变。人类经过那一场灾难的洗礼,已是岌岌可危。而活下来的人每年都需要注射疫苗,用以抵抗“致命病原体”的威胁。

顾醒只能无助地躺在病床上,被一次次注射那淡黄色的液体,拼命挣扎,却无法选择失去。那一幕场景赫然变幻,又来到出生的顾家府邸,祖母慈爱地看着他,拉着他的小手唱着不知名地小调。

抱着他的是此时已身死孤啸山庄的姑姑伶仃,一脸宠溺地看着他,说不出的温馨。可一名白衣男子赫然出现在两人身后,从后心扎入一柄长剑,将两人斩杀。姑姑到死都抱着他,不肯松手。

当这男人露着狰狞笑容走向他时,他才猛然惊醒。眼前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正负手而立,眼神关切。他睁开的眼睛尚有些酸涩,又闭上。反复几次后才适应也密室内的光线,艰难开口道:“水。”

这个字说的异常艰难,亦如他此时因极度缺水而粘粘在一起的嘴唇,急需饮水救命。不然恐怕人刚醒来,就因长期脱水而死了。

那戴着面具男子先是一惊,随即快步走到身后的石案前,抓起一杯早已泡好的茶,走到顾醒身边递了过去。顾醒此时想支棱起来已是不能。想继续开口更是不能。

那男子眼神犹豫,但还是将那被茶放到了顾醒嘴巴,往那干涸“土壤”上缓缓倒去。顾醒嘴唇接触到茶水的瞬间,泛起一阵疼痛。等茶水划开粘粘嘴唇,才感觉到了暖流流入最内,自咽喉往下滑去。

似这一点水给大病初愈的顾醒提供了无穷的力量,艰难起身后低头喘气,双手捧住茶杯,开始猛灌起来。这一灌下,顾醒干涸已久的喉咙开始猛烈咳嗽,但精神状态较之刚才,好了许多。

正要开口言谢,那戴着面具的墨野径直走到石案前,端起茶壶回到顾醒身侧,又给续了一杯。顾醒感激点头,又是一饮而尽。如此反复五次后,那粘粘的嘴唇才彻底扳扯开来。

本想翻身下床,不料被那男子一把给按了回去,“你且好好休息,饭菜一会我会亲自送过来。”顾醒只能乖乖躺下,只是对着男人的疑虑更深了一层。

记得混睡前便是这个男人,难道自己这些日子都是这个男人在照顾?那他到底有和企图,或者自己对他又什么作用呢?带着这样的胡思乱想,顾醒再次闭上了眼睛,开始感受身体的变化。

最直接的感受便是,丹田处有一股暖流,持续向着全身流动。而且能清晰感受到,之前说受的内外伤,已悉数痊愈。看来那白鳞巨蟒的血,还有疗伤的妙用。

最为奇特的是,自己断裂的下颌,已自行痊愈,刚才喝水时未察觉,现在想来,刚才一切如常,并未有任何不适。而握掌为拳,便觉着又无穷力量汇聚手中,仿佛要在下一刻炸裂开来一样。

待将内劲运行一周天皆是畅通无阻后,顾醒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小爷我又重生啦,杀不死我只能让我更强大。”暗自默默自捧了两句,满是志得意满的神情。

第一百八十章 大梦方醒 乱唐诡医第一百八十章大梦方醒顾醒心中洋溢起劫后重生的喜悦感,开始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奈何身体才苏醒,还未适应这充沛的内劲,只能在寒玉床上不住抖动,跟一只“皮皮虾”一样。

反复挣扎了几次,依旧无法掌控自如,顾醒只能继续躺下闭门养神,等待那人带着美味佳肴到来。想来自己大病初愈,定是好酒好肉的伺候着,再想着等下即将摆满整整一桌的珍馐,顾醒口中生津,险些将哈喇子喷了出来。

趁着四下无人,艰难抬起一只手臂挡在嘴前。但心中依旧想着,欢喜的很。未等到一炷香的功夫,墨野便提着一个食盒疾步走下密室阶梯,推门而入。

将食盒随手放在石案上,就来到顾醒近前,开始大量起来。此时顾醒依旧用手捂着嘴,好似想到了什么美事,暗自发笑。又怕人瞧见,不得不遮掩二三。

戴着青铜面具的墨野瞧见此景暗自好笑,但又不能表现的过于明显,只能轻咳两声,漠然说道:“若是能动,起来吃些流食。”

说完便转身要走,连半点都没有想要帮顾醒一把的意思。顾醒本来心中思量,此人如此在意自己,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把自己扶起来坐下总是要的吧?

可这人带来一个食盒,看了几眼,说了两句就要走,这是什么道理。顾醒连忙睁眼,艰难说道:“前……前辈,扶我一把。”

墨野本有顾虑,怕顾醒察觉出什么端倪,闻听他主动求助,也不好再拒人与千里之外。也就顺势转身,走到顾醒床边,环臂于胸,默默地看着他。

顾醒刚才还捂着嘴的手已经缓缓抬起,似用尽吃奶的力气,向着墨野虚空抓着。墨野本也无意戏弄,只是不知这小子心中打算,若是被被摘下面具,那这精心安排的一切皆会付之东流?

这才确认顾醒已身体尚未恢复,一把拉住那抬起的手,俯身将他横抱起来,快步走到石案前,将顾醒放在了凳子上。而当顾醒满心欢喜坐了下来,用另一只手将两只眼睛撑开,便被眼前一幕震的心灰意冷。

没有满桌的珍馐百味,也没有啥鱼翅熊掌,就连最普通的鸡鸭鱼肉都没有。有的只是一碗清粥,和一碟酸菜。与想象中巨大的落差让顾醒本是跃跃欲试的心开始暴躁起来。

本已平复的身体,又开始逐渐燥热。墨野察觉到顾醒表情和身体的变化,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若是再这样,恐怕随时会有爆体而亡的危险。至于这流食,吃或不吃,在你。”

墨野言简意赅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去,对顾醒伸手抓扯和咿咿呀呀的话语充耳不闻。瞧见当下唯一的依仗潇洒转身,顾醒那炙热如烧红烙铁的身体,被一盆“凉水”迎头浇下,还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这该是多么让人寒心啊!

瞧着那两碗一筷,顾醒犹豫再三还是抓起了筷子,在那清粥里胡乱搅动起来,期许着能有一星半点的肉沫。可让他失望的是,除了满眼浓稠白粥,就这又旁边一碟酸菜算有些颜色。

而那白粥煮制的有些仓促,刚才下意识舔了下筷子,竟是没有一点盐味。这处密室装饰格外寡淡,似那主人喜好,没有一点多余的装裱,反而这碟酸菜,为这昏暗密室添了几分颜色。

顾醒正犹豫是否要就着眼前“独一无二”的酸菜喝下这碗白粥的时候,那寒玉床传来阵阵抖动。顾醒敏锐察觉,迅速扭头看去。好家伙,那寒玉床中竟有一条森然巨蟒盘踞其中,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

不知这条巨蟒是被何人锁入其中,只是此时这处密室,就只有他和巨蟒,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怪事。还是赶紧吃完溜出去再说。

打点主意,顾醒将那碗碟里的酸菜悉数倒入白粥中增鲜加味,用筷子又是一通胡搅,便捧起瓷碗往嘴里灌。本就是饥肠辘辘,没曾想这白粥配酸菜吃起来这般有味,待将碗内白粥喝了个精光后,还伸舌头使劲舔碗,生怕漏了一点残羹。

这场景似曾相识,不就是那啥“真香”吗?

顾醒一碗白粥下肚,仍觉腹中饥饿。瞧见那密室大门虚掩,猜想许是刚才那前辈走的匆忙,竟是忘了关门。可顾醒这点小心思,墨野怎会不知。

他临行前便猜想这小子肯定不安分,若是继续将他困在此处,难保不生出什么事端。不如“纵虎归山”,趁着纳兰尚未察觉,让这小子先行离去,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意外之喜。

而墨野这心思,自然不能为顾醒所知。他只是觉着前辈好生疏忽,给了自己可乘之机。待顾醒快步走出密室,呼吸到第一口洛阳初夏的空气,再瞧见漫身处明月楼总坛,但总觉着有几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让他好生不自在。那前脚刚走不久的墨野,此时正在跟一人窃窃私语。

那来人斜靠在一处别院内老槐粗大枝干上,不时往嘴里灌上几口酒,只是默默听着,并不答话。待墨野将顾醒情况大致讲述后,那人才依依不舍地将酒葫芦仔细塞紧,挂回腰间,还用手轻拍了两下。

生怕这酒香引来贼人,将宝贝葫芦给偷了去。

那人挂回酒葫芦,又单手一撑坐起身来,靠在身后粗大树干上。一身黑衣被夜色漆黑所笼罩,与那老槐融为一体,此时才缓缓开口道:“冥尊让我给你捎句话,‘可以动手了’。”

本是一脸淡然的墨野,此时并未戴着那青铜面具。只是将那面具拿着手里,反复翻转掂量着。闻听这一句过于平常的话,猛然抬头望向老槐上的人,有些失言,“罗休,此言不虚?”

罗休也没料到,墨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觉哑然失笑,“你且宽心,此间事了,我等皆复自由身。”墨野郑重听完罗休话语,低头喟叹,“今夜洛阳太平尽,往后再无宁日我们跟是不跟?”“儒老之前吩咐,若是这小子偷溜出去,墨野不曾跟随,便只需一人尾随查探,知晓他去处即可,不必打草惊蛇。”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名身材矮小,面容精瘦的汉子自告奋勇,未等几人多言,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剩下几人面面相觑,皆露出鄙夷神色。

“这兄弟倒是会找甜头,也不知这功他吃不吃的下?”“就是说,若是半路遇到点什么,也与我们无关吧?”几人边说着就笑了起来,眼神中满是阴毒神色。

而那自告奋勇跑出去的精瘦汉子,此时并未跑远。而是蹲在墙根处听着内院几人的谈笑。虽说表示不动声色,但心中已是愁怨渐起,“待我上位之日,便是尔等身死之时。”

如是想,便不再逗留,寻着味跟了上去。他之所以自信不会跟丢,便是有这门独门绝技傍身。凭着那比狗还灵的鼻子,才内明月楼特招入楼,成了最底层的帮众。

经过几年摸爬滚打,才有幸被儒老另眼相看。如今得了这么大的机缘,还不得好好把握,怎舍得跟别人分一杯羹?只要能确切回报消息,便是大功一件。

顾醒一路小跑左拐右绕,自是知道身后人紧跟。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人居然还有这么一手绝活。此时心中思量,“我这一趟跑出来,有两处可去两处不可去。若是去了白琊或是葛老的地,难免不引起别人怀疑。若是去了高府或是天狱司,那么就够得他们猜的了。”

顾醒打定主意,便顺着这两处能去的地,开始绕起弯来。那精瘦汉子一路跟随,越跟越觉着不对,感情这小子在带着他“遛弯”呢。跑出三巷五道,又是暗街小通,还得避着巡夜的城防守军,可谓是苦不堪言。

顾醒跑了约莫半个多时辰,觉着差不多了。便寻了一处隐蔽的老旧院门,停下来喘口气。但这一路跑下来,却没觉着有多疲乏,就是那腹中饥肠辘辘,有些膈应。

顾醒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远处,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跑了高府附近。想着老倌家那一手惊世绝艳的拿手菜,就暗自咽了好几口唾沫。

小心为上,顾醒踮着脚从那老旧院门摸到小道尽头,冒出半个脑袋和一双贼兮兮滴溜溜转的眼睛,四处乱瞟。当然耳朵也没闲着,有规律地抽动着,听着夜风里夹杂地脚步声。

第一百八十一章 星河璀璨 乱唐诡医第一百八十一章星河璀璨待明确方圆二里无一活人后,才飞快地往禁军统领府后门奔去。待跑到近前,瞧着数月不见的高府灯彩,愣愣出神。

耳畔忽起一阵稀疏声响,原是不远处墙头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只野猫,瞪大了眼睛瞧着他,像是瞧着啥稀罕物件。顾醒扭头看去,那野猫竟是端坐下来,还不住地舔着嘴巴,用前爪剐蹭着脸颊。

顾醒猛然记起自己代号“锦鼠”,自觉哑然失笑,猫不就喜欢捉老鼠吗?一阵自嘲打趣后,这才想起忘了敲门,连门反身四下张望,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

瞧见顾醒这般作态,那野猫更是来了兴致,便跃下墙头,朝着顾醒奔来。谁料顾醒已抬手敲门,野猫被这夜深叩门声惊扰,一声“喵呜”后,便又跳回墙头,往前跑去。临别之际,还恋恋不舍地望了顾醒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醒未等开门已从怀中摸出高潜展所赠令牌,翘首以待。那门后响起一阵拖懒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哈欠和嘀咕,由远及近。顾醒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背着手低着头望着脚尖,等待来人开门。

当那人拉开插销从门缝后探出半个身子瞧见顾醒的时候,顾醒立刻将那令牌怼到那人眼前。本是睡眼惺忪哈欠连道:“老人家,我寻高家二公子,不想惊动别人。你若听明白了,就点点头,我便放开你。如何?”

那门房老者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立刻点头应承,还不住咳嗽。顾醒确认老者不会高呼后,才将手缓缓收回,抱拳歉声道:“实在对不住,这令牌证明我身份,委屈您老了。”

话音刚落,一记手刀打在门房老者的后勃颈,将他击晕在地。顾醒朝着门房老头吐了个舌头,才快步向着高潜展的竹林小院奔去。

而这一切,早在敲门的时候,便被两人看在眼里。那门外一人,自不必说,就是那闻着味寻来的精瘦汉子。刚才他在一处巷弄那隐匿身形,远远望着顾醒的一举一动。

而在院内另一处,高承英正身着赤甲,饶有兴致地望着半夜偷门而来的顾醒。想到这小子刚苏醒便来寻二公子,高承英脸上便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此时的她,正抓着一把瓜子,一颗颗的啃着。看着那满地的瓜子壳,看来已在此处蹲了许久。只是她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又如何得知顾醒会第一处便寻到这里,自是无人知晓。

但这些都不重要,禁军虽管内宫安危,但在都城洛阳耳目众多,想来要盯梢一个人,还是不难。只是这小子此时出现在高府,他们的计划便可以顺利实施了。

他身后走出一名身材魁梧的高大男子,随口问道:“可是那顾小子?”“家主可是有些担心?”“并非担心,只是这小子此时树大招风,又卷入了那“城北奇案”,若是道。

高承英嘴中啃着瓜子不停,胸有成竹地说道:“她若是敢来,我应着便是。茶好喝,饭好吃,人是决计带不走的。”那高大男子闻言,轻哼了声,算是认同。随即转身离去。

而当那精瘦汉子反身往回赶,满心欢喜地想要报功领赏的时候,殊不知已经被其他人给盯上了。这群人里自然有明月楼自家的暗探,还有李闫韵安插在市井的眼线。当然,也还有冥尊、白琊及国主李存勖的眼线。

如此一来,自以为偷偷摸摸,神不知鬼不觉的顾醒。早已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已是暴露无遗。只是这些暗探盯梢回报的时候,他们的主子也只会对这消息轻蔑一笑。

顾醒虽是一步关键棋子,但如何行事,还需他们数方来拿捏。至于顾醒最终为谁所用,又为谁所杀,并不是他们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故而,当忍则忍,但藏则藏。太早暴露自己的意图,反而会沦为别人捅杀的利器。如是,便是风云骤变,也只会有暗流涌动罢了。

顾醒虽是数月不曾再来着高府深院,但却是轻车熟路,对那青石板铺就的山路更是格外感怀。心中默念道,“也不知高潜展现在作甚?”虽说心中如是想,但顾醒明显更加焦急些,恨不得立即跑到竹苑,好好吃上一顿。

但已是这个时辰,不知老倌家会不会将自己给轰出去。心中千百种思绪交织在一起,让顾醒一路行来心乱如麻。他确是有些对不住高潜展。

虽说两人交情不深,但高潜展待他却如知己,关心自是不必说。闻听他昏迷不醒,更是每日遣人来探视询问。这些他虽不知,但高承英在北城门处说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心间,未曾忘却。

此时的高潜展并未入睡,她已是记不清这是多少个不眠夜了。老倌家默默守在一旁,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陪着这位“高家二公子”,实则是高家二小姐的半大孩子,一起望着顾醒若是醒转过来,可会知晓我担心他?每日派人打听?”那撑着小脸一脸幽怨神色的半大丫头,正盯着那门扉,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响起的敲门声。

“孩子,快些睡吧。许是知道,但这么晚了,应是不会来了。”老倌家神色平静,但瞧着高潜展,又是一阵心疼。那俏生生的脸上,已经开始有了感情的痕迹,若说不曾喜欢,又不必如此思念……

这不正应了那韦应物诗中所述,“故园眇何处,归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可这雁字回时,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顾醒自入了那明月楼,便已是身不由己。若真有心,便差人送来一封书信也好,免得高潜展这孩子日日牵挂。可过了数月,也不曾有只字片语,可奈何高潜展这孩子认死理,定要等待才肯罢休。

“罢了罢了,不过日复一日,这把老骨头,也就陪着熬吧。”老倌家想到此处,便觉着有些怅然,这少年不识愁滋味,却是不知,人生苦短,往后余生,还有诸般苦要吃着,诸多委屈要受着,那点甜,可不常有,不常鲜。

敏锐的感官让老倌家捕捉到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不是不曾遮掩,那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向着竹苑门扉处奔来。本是一脸愁容百无赖聊的高潜展,突然来了兴致,双手撑住窗沿,就要翻身而出。

怎料还未落地,便被老倌家一把接住,放回窗沿,“你且宽心,我去瞧瞧。”此时高潜展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了,就如那秋蝉最后的声嘶力竭,那般用力,那般不能自已。

老倌家轻声走到门扉处,附耳听去。那脚步声来到门外候戛然而止,而那来人轻微喘息声却是连绵不绝。老倌家回头煞有其事地对高潜展比了个“嘘”。

高潜展也回了个“嘘”,还扮了个鬼脸。她从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起便在期待,顾醒门如那次一般,出现在竹苑门口,掩笑嫣然。

少年当然就该有少年的模样,整日刀光剑影打打杀杀,恐怕便将那少年气给磨掉了吧。可这顾醒身上,却还是那般少年,不曾因为入世江湖,便故作老练。反而依旧怀揣赤子之心,未曾改变。

这也许就是她念着顾醒的原因吧……

待那门外之人停下了那连绵喘息声,抬手轻叩门扉时,才又将这门内两人的心给吊了起来,久久不曾放下。老倌家明显感觉到一股不弱于自己的内息流动,所以不敢贸然开门。

若是那顾小子,怎会短短数月便破阶越境,来人定然不是他。可未等老倌家转身,一阵熟悉的声音之门外响起,“老倌家,高潜展,是我,顾醒,我来寻你们啦。”

这一句将两人悬在半空的心给好好地放了回去,老倌家缓缓打开院门,一脸责怪,“这么晚了,来此作甚。”顾醒瞧见门被打开,便要抬脚往里闯。

未曾想老倌家竟有些不悦,便挠了挠头,“想您做的菜啦,这不是刚才醒来,肚子饥饿难当,便寻了过来,求您了,做一桌吧。”

高潜展本要起身相迎,又念着自己的身份,便拘束在厢房门外,探着头望着顾醒笑着。这一笑,让许久不曾见面的猜疑和隔阂全都消散,只留下那日益渐浓的思念。

老倌家本是有意刁难,却听高潜展说道:“吴爷爷,你就放他进来吧。看他一路跑来,指不定饿坏了,还不犒劳犒劳他。”说完又是掩面轻笑,眼角藏不住的欢喜。

老倌家不情不愿地侧开身让出一条缝,顾醒逮住机会便钻了进去,朝着高潜展奔去。短短数步,当两人目光交汇时,宛如此刻天际地璀璨星河,在两人眼中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第一百八十二章 情深缘浅 一个每日凭栏眺望翘首以盼,心中思念如那甘甜清酒,年深月久也变得醇厚。一个九死一生,次次徘徊在鬼门关外却不肯入,心中所思所念,自是有眼前的人儿。此时忽然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老倌家瞧见两人眼神交汇,一个眉眼喜悦,却是欲说还休。另一个呢,踌躇不前,偏偏失了几分男子风度,反倒像个大姑娘家,扭扭捏捏。

一阵轻咳将两人从犹豫中拉扯出来,“听公子的,老奴这家去张罗。”老倌家说罢,又不怀好意地斜撇了顾醒一眼,才悻悻然地走向灶房,开始张罗起那袅袅炊烟。

这夜已深,却已不似白日间有些呱躁,反倒多了几分凉意。在那天边璀璨星辰的映衬下,别有一番滋味。顾醒终究还是按奈不住,几步上前拉起高潜展的手,目光炯炯,似有话欲脱口而出。

高潜展猝不及防下,竟是不知所措,脸色羞红。想将手抽回来,却又使不上劲,只能任由顾醒抓着,也不再纠结。只是那双好看的丹凤眸子,着实不知该望向哪里,只能无助地低眉,瞧着那随着手指翻折的衣摆,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顾醒此时再望那张俏丽青涩的面庞,不觉感慨万千。心知城外深潭一战后,便再无相见之日,没想到自己死皮赖脸,还是拗不过本心又来寻她了。

只是此时的他变做她,高潜展是否会向他表明心迹呢?当顾醒开口,高潜展那本是无处安放的丹凤眸子也顺势抬起,只听顾醒徐徐说道:“你可有念着我?”

饶是老倌家这历经江湖风雨,见惯了大风大浪之辈,听到这么一句也不觉有些失态。殊不知,这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拨动了多少女子的心弦,又欠下了多少情债。

老倌家微微侧耳,想继续听来,却不料手中的刀差点切到自己,不免有些自叹。而那高潜展,这次却没有逃避顾醒灼热的目光,将那句在平常不过,却在此时胜过一切的话接了下来,“当然,从未忘却。”

顾醒闻言有些怆然,眼眶微湿却来不及流泪,便将高潜展一把抱在怀里,久久不愿松开。他已是孑然一身,入楼后更是事事小心谨慎,生怕自己一个疏忽,便将小命丢掉。

自昏迷后到醒来,他脑中充斥着大量的前世今生种种,但每每想到高潜展,却是那么心向往之。

小戚的寻找此时已是虚无缥缈,如楼数月也未曾听闻。那凭空冒出的天狱司副司首,倒是有几分相似。可脾气秉性相却甚远,连样貌也大相径庭,怎会是她?

若是执念那虚无缥缈的不可得,倒不如想珍惜眼前人。老倌家一趟趟地将做好的饭菜端进卧房堂屋,而那两人却似未见未闻,就这般相拥在星河璀璨下,连一刻都不愿再分开。

若不是老倌家实在看不过眼,走到两人身边强行咳嗽了几声,顾醒还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不能自拔。而那高潜展早已羞红了脸,脱离了顾醒怀抱,立马跑进了屋也不说话,就这么拿着早已摆好的筷子,痴笑着。

顾醒双手扶腰后仰,只听骨骼咔咔作响声。一阵轻叹后,才抱拳对老倌家说道:“吴爷爷,多有叨扰。我就想来看看潜展,再趁上几顿,您不会怪我吧?”

“几顿?吃了这顿赶紧走,免得留着碍眼。”老倌家瞧着顾醒这般死皮赖脸的模样,已是有些厌烦,不觉语气便重了些。

顾醒这边还在不住讨好,那卧房堂屋的高潜展闻言已至坐不住了,扯着嗓子嗔怪道:“吴爷爷,你就容他多留几日吧。”

这下可好,高潜展已死打定了主意,老倌家本就生满“沟壑”的脸上,更显苦大仇深。再次抬眼望向顾醒,却是对高潜展说道:“公子有所不知,明日便是那‘端阳节’,都城内必定热闹非凡。而本家免不了还得入宫面见国主,留他一人,如何说得过去?”

高潜展那故作气恼的脸这下才恍然大悟,但随即问道:“我若是不去,想必也无大碍。这些年从未入城感受,这次千载难逢,不如……”高潜展话未说完,已是满脸期待。

可这话却被老倌家硬生生接了过去,连给顾醒顺话的机会都没给,“不成,此时后唐局势动荡,若是出了啥岔子,老奴可担当不起。”说罢便连连摇头,似心意已决,不容更改。

高潜展本已是喜出望外,可悲老倌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泼冷水,那颗本已快飞出高府的心,又被生生拽了回来。顾醒眼珠乱转,听闻已是“端阳节”,便开始琢磨办法。

只是不曾想到,来都城洛阳已是这般久了,竟是不知岁月匆匆,如白驹过隙。而那远在孤啸山庄的姑姑,是否已入土为安,坟头可有人摘扫?

一阵惆怅荡漾心头,又被那思绪所扰,本要想的办法却是半天都没想出来。高潜展本就在等着顾醒出谋划策,用来说服老倌家,却见他眉头紧皱,并未言语,也不知想到办法没有。

就在高潜展觉着事已无望的时候,顾醒却突然开口,扭转局面。“吴爷爷,你或许不知,潜展的身体需浸染人气。这些年一直闭塞在府内,本就有损身心。这恰逢‘端阳’,正好助心聚气,何乐不为呢?”

老倌家被顾醒这一通胡说八道弄得一愣神,却又想不到更好的反驳话语,竟是语塞当场。顾醒此前曾用“三针泄毒”之法将高潜展从久病中救了回来。这是老倌家亲眼所见,没有半分虚假。

此时这一位“救命恩人”开始摆事实讲道理,若是再行拒绝,恐怕真就有些置高潜展于不顾的私心了。老倌家左右思量,却是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反驳,只能点头应允。

高潜展见顾醒一语便挽回颓势,顿时欢呼雀跃,招呼着两人赶快进屋吃饭,免得这一桌好菜凉了,就不好了。老倌家随着顾醒并肩而行,压低声音说道:“出去可以,你需护她周全。我亦会随行,只是便让她知晓。你可明白?”

顾醒嘴唇微动,声从腹中来。“小子只是知道,请您好放心便是,今夜就多有叨扰啦。”说完就快步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品节,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来时喝的那碗白粥滋味,在这一桌子美味佳肴的冲击下,早已被顾醒忘的一干二净。风卷残云吃完最后一口,顾醒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子说道:“还是吴爷爷手艺卓绝,不枉我大晚上跑一趟。”

老倌家麻溜地开始收拾,只是时不时挤兑顾醒两句,撺掇顾醒几下,总是嫌他碍眼。顾醒吃人嘴短,又接了老倌家的话头占了不小的便宜。

还要将高家“二公子”哄带出门,自是没有理由在作妖,便是怎么顺从怎么来,显得乖巧异常。待老倌家前脚踏出房门,顾醒后脚不凑到高潜展身旁,用那一张满是油渍的嘴说道:“可是对明日甚是期待?”

“那可不?自后唐建都洛阳,国运昌隆起便开始沿袭盛唐节制。而这‘端阳节’,便是这一年中为数不多有意思的时候。奈何我自幼身体孱弱,老倌家待我如亲人,自是对我多多约束。知是出于好心,可对府外光景,也是知之甚少。”

高潜展说道此处,有些黯然,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落寞。这本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东西,许是家族府门重担加身,背负太多太多了。

顾醒正想伸手揽过高潜展安慰,怎料窗外那一双如饿虎般的“铜铃”早已盯着他许久许久,让他本就有些心猿意马的动作,只能堪堪收回,轻咳两声化解尴尬。

老倌家身未动,顾醒也不敢乱动,只能强装笑颜,“那与你初见那日,为何你会出现在壹分钱庄?这件事可是困扰我许久了。”

高潜展闻言往窗外吐了吐舌头,才开口说道:“还不是憋闷久了,寻思着出门瞧个新鲜。可阿姐和阿耶都不带我,我只能自己偷溜出来咯。我又不知洛阳城中有何好玩新奇的地方,只能往人多的地钻。赶巧碰上,还被老倌家捉个正着。说来这事还得怪你。”

这一番话说完,顾醒算是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不就是憋闷久了溜出来的寻常戏码?可借着窗内烛火微弱灯光,暗撇窗外的老倌家似笑非笑的面容,仿佛刚才高潜展一本正经的话语,就跟胡诌一样。

许是怕老倌家揭穿,高潜展连忙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道:“你来都城也有些日子了,竟会不知这‘端阳节’?”顾醒一脸无奈道:“我每日担惊受怕,怎会有心思去盘算日子。自入洛阳至今,我还不知年月,就跟个傻子一样。”

“不许这么说。”顾醒一脸自怨自艾的模样,惹得那对坐佳人一阵心疼。窗外又泛起一阵冷笑,顾醒一身鸡皮疙瘩骤起,连忙收敛“演技”,不敢再有敢借题发挥。

高潜展却是全然不顾,主动拉起顾醒的手说道:“明日,恩!明日便带你去好好逛逛,开开眼界。”顾醒本欲调笑说,“你都未曾逛过,还带我?”但转念一想,难得高潜展有如此兴致,便重重点头,笑容灿烂。

老倌家又是摇头轻叹,不知这情之所起,怎就一往情深……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宿命难逃 此时星辰渐暗,老倌家望着院中竹漏,琢磨着已到子时,便觉着时辰有些不早了。瞧着屋内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虽是不忍心打断,还是不得不让这一对冤家赶紧休息。

“潜展熬了这些时日,总算熬到了头,也算是有了个结果。只是不知这结果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老倌家踱步到那竹漏旁,未然兴叹道。

这自言话语声调压的极低,顾醒虽是有意想听,却只听见几声半夜虫鸣鸟叫,而老倌家伫立黑暗中,不知在嘟囔着什么。顾醒没来由地凑到高潜展近前,吓得她赶紧闭上了眼睛。

原是高潜展以为顾醒要趁着老倌家不注意,干那越矩之事。虽说其中已是早有准备,还有那么丁点小期待,可真正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心中已是乱作一团。

那只扑通乱撞的“小鹿”,已让她羞的面红耳赤。而那双抓着顾醒的手,也连忙收里回来,只是下意识地抓着衣袂,不断搓挠着。本是平整如新的衣袂,此时已被弄的皱巴巴。

只是那下这“辣手”之人此时双目紧闭,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而那凑到近前的顾醒,却没有怀着这心思,只是悄声嘀咕道:“你莫非是个女娃?”顾醒这出明知故问,本已是消除双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因顾醒自是知晓,可高潜展却从未正式承认。趁着老倌家没在窗外盯梢的当口,顾醒便想抓住这个机会问这么一句。高潜展闻言猛然睁开眼睛,瞧着顾醒近在咫尺的双眼,闻着那略带饭菜香味的呼吸,竟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倌家此时已是瞧见,但思量再三便放弃了出手阻止的念头。若是坏了这个机会,怕高潜展会落下什么心结也说不定。还不如让他俩说破说开,反倒比这遮遮掩掩来的好些。

高潜展回望顾醒,眼神中充满了胆怯。顾醒目光炯炯,满是温柔和期待。当高潜展轻启朱唇,满口芬芳荡漾两人之间,顾醒随即返身端坐,闭目等待。他心知她的话语,定不会让他失望。

顾醒这一问,让高潜展始料未及。这早该说破却未点破的迷,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自是不好。但此时来说,却不知合不合适。

顾醒打定主意,高潜展不开口便不睁眼。他觉着,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若还是藏着掖着,不免心结深重,那往后该如何相处?高潜展抬眼望向窗外老倌家,眼神中满是询问之意。

老倌家也不言语,只是轻轻点头,面带笑意。他深知这豆蔻年华的少男少女,对待感情皆是这般直接,本就是无所顾忌的年岁,谁又会去在乎往后的未知呢?能相伴当下,就不论余生。

老官家的出人意表让高潜展忐忑的心稍安,此时的她再次望向顾醒,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自始至终,都是女儿身。”

顾醒闻言嘴角上挑,却不显轻浮,反倒多了几分真挚。随即从椅凳上起身,后撤两步后才睁开双眼,笑意嫣然。高潜展忽觉窗外一阵微风轻拂,身心俱舒。

顾醒自知她将此话说开需要很大勇气,也不再多言,只是温柔笑道:“早些休息,明日就赖着潜展啦。”说完就小跑出门,还被门外正要离开的老倌家吓了一跳。

老倌家又恢复平日生人勿进的作态,垂眉冷眼看着顾醒,也不说话,也不再走动。顾醒此时进退两难。而刚才还是羞红了脸的高潜展,此时已将心中隐秘尽数说出,自觉神清气爽。来到门边把门关上。

又挪到窗边笑着对顾醒说道:“那明日你可得早起哟。”说完便轻巧合上窗扉,任由两人在别院里尴尬。满心欢喜地蹦跶到卧榻上,沉沉睡去。想来,许是多日不曾好好睡上一觉了,这一夜定然能睡个安稳,梦中满是甜蜜。

只是不知那顾醒会不会偶撞入梦,从那山外青石板路上缓步而来,带着那一串还未打开糖封的糖葫芦。

顾醒见老倌家没有离开的意思,不觉挠了挠头,有些没底气的问道:“可是我又做了啥事,忍您不高兴了?”老倌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是这笑容实在诡异,让顾醒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老倌家突然伸手拽住顾醒,饶是此时已破境五阶下品,还是没能及时反应。顾醒就这么被老倌家牵着,悄声出了院门。临出门前顾醒刻意回望,那扇灯影绰绰的小窗,已墨色浸染,许是已睡下了。

顾醒正欲转头,耳朵一阵火辣生疼。老倌家如铁钳的手已经稳稳揪住顾醒耳朵,让他本不舍得迈出的脚,赶紧抽出了院门。就这样一路被揪着来到院外一处稀疏竹林,老倌家才放开手来。

顾醒立即连退数步,揉着有些发热的耳朵,一脸苦大仇深瞪着老倌家。本就无月的夜,天上星辰的光显得更加微不足道。顾醒有些瞧不真切老倌家的面容,也不知老倌家带自己来此是何用意,只能等着对方先开口。

也许只是为了消磨顾醒地耐心,老倌家只是这般望着他,也不着急开口说话。就在顾醒自觉忍无可忍的时候,老倌家转身就走,同时抛下一句话,“小子,跟上,带你去个地方。”

顾醒明知有诈,但却不得不从。若是此时偷溜回去或是跑到高府前院,定会被老倌家或是护院被暴揍一顿扔出去。此时老倌家还未发难,定是有所考量。

自己不妨跟上去看看,说不定还有什么好处。一念及此,便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还恬不知耻地问道:“吴爷爷,可是有何机缘赠我?”

“你想太多了。”“好吧,反正也不妨事,走一趟便是。”“随你,来与不来都在你。”“那莫非有什么阴谋?”“你来不知,现在想那么多,为时过早。”这两人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觉皱出数里有余。

来到一处山崖边,老倌家停住脚步,望着脚下奔流不息的河水,眼神微凛。顾醒瞧见老倌家停步,也在不远处驻足,隔了约莫两三丈,遥望对方。

老倌家并未转身,而顾醒听着那山崖下的奔腾,不觉生出一丝不安。老倌家突然开口,声若洪钟,跟刚才在院中低语判若两人。只听他说道:“你且过来,我有话问你。”

顾醒极不情愿地往前挪了半丈,便再也不肯继续往前,只是讨好的说道:“您老说,我听着。”这话一出口,老倌家身形一闪,来到顾醒身边。单手抓住顾醒衣领往上一提,几个呼吸便又来到了山崖边上。

此时顾醒方才明白,这老倌家所图。只是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自己双脚悬空在山崖外,若是不顺着老倌家的心意,恐怕下一刻便会坠入了波涛汹涌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他上次来时,虽说听闻有河流奔腾之声,却不曾瞧见在何处。此时夜黑风高,被人带来此处,定是谋财害命。而自己有没有钱财傍身,那便只能是害命了。

老倌家提着顾醒的手往下一沉,吓得顾醒哇哇乱叫。随即耳畔响起那声如洪钟之音,“你且听好,我只问你一遍。生死在你手,可听明白?”

顾醒被如此威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闻言便猛点头,表示没有异议。老倌家面沉似水,随即开口,这一句让顾醒直接愣住,连挣扎都忘了。

“我要你带潜展走,娶她为妻,远离是非之地,你可愿意?”老倌家一脸严肃地瞪着顾醒,仿佛在斟酌他下一刻说出的话,是真是假。

顾醒饶是脑中各种思绪,也万万没想到老倌家来了这么一出。而这一句回答,关乎生死,不得不谨慎。顾醒低头看着脚下湍急的河水,心中满是惆怅。

与高潜展才见面,便被她的“吴爷爷”这般威胁,若是被她看了去,听了去,自己该如何自处啊。老倌家的手又往下沉了几分,那拽着顾醒领口衣衫的手,也有了渐渐松开的迹象。

顾醒连忙双手拽住那只枯如干柴的手臂,眼神中已满是怅然。老倌家鄙夷地瞧了眼顾醒,又继续说道:“我耐心有限,我数三个数,你且回答。”

“三”顾醒心中咯噔一下,不知该如何选择。老官家满脸冷笑,已有了放手之心。

“二”顾醒纠结难当,本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老倌家一脸决绝,似要置顾醒于死地。

“一”,顾醒在这一声出口的时候,拼命吼道:“我愿护她一世安稳,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这话虽有投机之嫌,却是在生死间的肺腑之言,做不得半点假。

老倌家手臂猛地一抬,将顾醒给提了回来。顾醒本就大病初愈,又暴饮暴食。被这么一惊吓,便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

待吐完喘过了气,才慢慢抬起头咬牙切齿道:“你个老不死的,想害死小爷不成?若是小爷死了,你拿什么跟潜展交代?”

“我需要交代什么,你失足跌落山崖,我来不及援手,这个恐怕还怪不到我头上吧。”老倌家一脸阴恻恻的笑意,生生给顾醒怼了回去。

顾醒被这一句恬不知耻的话语怼的七荤八素,不免有些语塞。良久后才问道:“你问的话,是什么意思?”老倌家背过身去,矮身坐在山崖边眺望远方,“洛阳不久将有大事发生,我恐怕在劫难逃。”

“哦?咳咳,是何大事?与我有无关系?”顾醒边说边咳,缓步后退,生怕又被老倌家给捉了去。那老倌家头也不回,只是略带萧索地说道:“与你有无关系我不知道,但我决计活不下来。这是命,躲不掉的。”

顾醒停下脚步,还欲追问,老倌家抬手打断,两人就再山崖边一坐一立,同时望向那遥不可及的远方。似那一片虚妄中,能捕捉到命运的答案。

第一百八十四章 星辰换心 见老倌家不愿多言,顾醒也识趣地不再追问。脚下奔流不息的大河,一往无前,一路披荆斩棘,直至汇入大海,至死方休。

顾醒忽然有些理解老倌家了,他或许并不知道,这位垂暮老者最终的归宿,但他至少确认了一件事,老倌家面对宿命,已是坦然。

望着老者有些佝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丝悲凉。此时老倌家尚且能够说予旁人听,而自己心中诸多纷扰,又能对何人说呢?

“少年郎,为何如此多愁善感?老夫在你这年纪,可是纵马江湖,快意恩仇,从未对未来有过任何烦忧。你这样的心境,恐怕会老的很快啊。”

老倌家并未回头,却莫名来了这么一句,尤其是那最末的调侃,带着几分怅然笑意。没有讥讽却多了几分宽怀。顾醒心中隔阂在这轻描淡写间随风而逝,快步走到山崖边,也坐了下来。

将双脚垂在山崖外悬空着,闭目后仰,张开双臂去拥抱这一刻的永恒。“吴爷爷,谢谢你。”顾醒突然开口说道。语调如常,只是声音显得有些着墨的感伤。

老倌家本是眺望远方,顾醒来身边也未曾瞧上一眼,却因这一句转过头来,诧异的看着他。顾醒的侧颜被鬓角的发丝轻抚,若隐若现。

良久的沉默后,老倌家才揉了揉鼻子,狠狠吸了一口,“为何谢我?谢我不杀你?还是谢我那句不痛不痒的关心?”老倌家活了这么大岁数,竟然有些看不透身旁的年轻人,不觉有些心虑难平。

顾醒直接仰躺在地,睁眼望着漫天星辰,答非所问道:“吴爷爷,你说人走后,会化作这漫天繁星吗?”老倌家笑着摇了摇头,双手使劲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也抬起头望向了天空。

或许他是不信的,但顾醒这句话,却让他有了期许。自己选择接受了宿命,也能在天上望着这片土地,望着那一直难以割舍的人。如此,也不会再有遗憾了。

老倌家也学着顾醒的样子,仰躺在山崖边的土地上。入夜后大地的余温被肆意掠夺,留下的只有由深透浅的微凉,比那凉铜寒铁,要好上几分。

老倌家扭动了几下,想快些适应这种透体的微寒。当后背的余温被吞噬,彻底妥协的时候,他才长舒了口气。将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盯着漫天繁星,久久不愿闭上眼睛。

他也忘了,忘了又多久没能这般好好欣赏夜下的馈赠,他或许读不懂星辰里的玄妙,但那有别于世间的璀璨光华,却是那般独一无二。

顾醒忽然开口问道:“吴爷爷,你就放心将潜展交给我?不怕我把她弄丢啦?”说是笑着说,却又一种说不出的落寞。顾醒何尝没想过,将这人儿牢牢护在身边,可自己已是无根浮萍,又怎能轻易承诺。

他已经欠了许多人,不知道会不会再多欠又一个。人总说,欠的终究会还,但有些人有些事,你只要欠下,就一直欠着了。顾醒此时并不知道,但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当初的多此一问,却是一语成谶。

老倌家脸上依旧淡然,就连邹眉和眨眼都没有,他实在太喜欢今夜的星辰了,亦如对明日“端阳节”的期待,那是高潜展的期待,亦是他的期待。

当顾醒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便知道顾醒已决定扛起这份责任,所以他没有回答,只是随口说道:“我知你沉睡已有半月有余,不如静下心来,等待天明时的那一抹光辉,也好过你这无端的胡思乱想。”

顾醒闻言了然,嘴角泛起笑意,开始专心数起那散落银河的璀璨,或许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颗。只是这样的夜,不知又多少人在此刻仰望天空,寻找求而不得的那一颗。

闲适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亦如两人在竹苑外山崖边的仰躺闲谈,让这夜偷偷溜走。天边不知何时溢出一抹光芒,随着那小盘由小变大,开始使劲往上挤着,将不舍的墨色给挤了个干净。

当它心满意足地仰望大地,那夺目的光辉便席卷一切阴暗,让沉睡的一切复苏,唤醒了新的生命和美好。顾醒不知何时沉沉睡去,当他睁眼时,老倌家已起身迎着这耀眼夺目的骄阳,举臂高呼。

顾醒随即一跃而起,也学着模样呼喊出心中所想,“活着”。声传千里,连绵不绝。或许有人在此刻听见,但那声已不知被一路“千奇百怪”给拉扯拼接,最终,也不解其意了。

只有身旁的老倌家侧过身来,微笑不语。他开始有些喜欢这小子了,亦如他对高潜展的呵护,那么纯粹。两人同时转身,老倌家一步跨出数尺有余,还不忘招呼,“来看看我俩谁先到。”

顾醒佯装认真,却是泛起笑意。脚下迅速发力,开始奋起直追。饶是顾醒拼尽全力,也只能不落下风,最终还是没能超过,落下了数里有余。

两人悄声推门而入,院内寂静无声。相视一笑无言,皆是长舒一口气。老倌家快步走向灶房,顾醒则在院中练起的行意,假意手中有银枪,将那师承贾弘道的“惊艳一枪”耍的有模有样。

殊不知,那一双好看的丹凤眸子,早早醒来,只是迟迟未出。在那虚掩的窗后,瞧着这一老一少做贼般的溜了回来,掩面轻笑。她虽不知他们去做了什么,但当他瞧见两人相视一笑时,便知这一夜许是多了几分美好。

如果老倌家也能喜欢他,自然是极好的。高潜展瞧着顾醒的身姿起伏,手上动作上下翻飞。将那无物做有物,舞的虎虎生风。袅袅炊烟再起,已是热气升腾,那早食的香味溢满别院,惹得顾醒频频出错。

那窗后的高潜展,再也压抑不住笑意,推门而出却不上前,只是依靠在门扉旁,瞧着心上的人儿,面灿桃花。老倌家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到卧房堂屋,招呼着两人快些洗漱,免得赶不上早集。

两人这才一前一后赶去灶房内舀水梳洗,荡尽一夜清浊。当顾醒拍了拍已是有些鼓胀的肚皮,高潜展已换好一身便服,虽不是寻常女装,却别有一番韵味。

云霞不似闺中钗,却将英姿拔众来。素服未添杏花雨,别有风情入眼来。当然,也只是顾醒和老倌家知其然,而其他人得见,只会赞叹,“谁家小郎君,惹得花枝乱颤。”

两人一前以后走出远门,老倌家协步相送。当三人来到前院,高府内早已热闹非凡。只是碍于顾醒昨夜行径,不好直面高府众人。尤其是那高承英,若被瞧见,或已扭送官府,亦或关入黑牢。

所以顾醒选了一条熟悉的小路,溜到此前住的二层小楼下,却不见贾弘道,心中难免有些失落。但想到今日与高潜展同游,阴霾便一扫而空,宛如初升的炙阳,光芒万丈。

一路东躲西藏跑到了后门,高潜展早已端坐在马车上。而老倌家则是明目张胆地拽着马缰绳,拿着赶马鞭,歪着头望着他。顾醒一路小跑钻入马车内,闻听老倌家说道:“你可让我们好等啊。”

顾醒连忙解释道:“顺道想去看下故人,却没见着。”说完便挠了挠,那梳就的束发,被他这一捞,有些岌岌可危的松动迹象。

高潜展佯装生气,“故人?莫非在高府中,你还有相熟之人?”老倌家闻言一阵讪笑,轻轻一抖缰绳,一阵吆喝声起,那匹高大骏马便迈起优雅步伐,往前走去。

顾醒瞧着高潜展那一脸嗔怪的模样,不觉有些好笑。但随即还是解释道:“你可还记得,之前我与葛老曾在那前院东侧的二层楼住过三日?”

“那又如何?你和葛老在那住过,此时葛老又不在,你去寻谁?莫不是藏了人在那里?”高潜展本意是逗逗顾醒,怎料顾醒一开口,就把高潜展的思路给引歪了。

顾醒这下可是哭笑不得,“不是!我曾得遇良师,名为贾弘道,他教我枪术,我寻思着来了一趟,也没去拜会,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高潜展闻言心安,但脸上依旧不依不饶,“你说是,我如何信你?那贾弘道在高府也不为常人所知,你是如何识得?他又怎会教你武功?”

这一串连珠炮式的提问砸向顾醒,老倌家好巧不巧在此时吹了个口哨,惹得那匹拉车骏马一阵嘶鸣。似在为高潜展呐喊助威,要将顾醒摸个通透。

顾醒一脸生无可恋,只能将几月前在高家发生的一切,拆拆捡捡的说了一遍,这才将高潜展心中疑虑悉数解开。“原来如此,你为何从未跟我说过呢?”

顾醒此时已有些气结,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是后来就入了明月楼,去了龙首郡然后就昏迷了吗?刚回来就瞧见你阿姐,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我府中有人很想你啊’‘抽空来坐坐’之类的,弄得我莫名其妙。”

顾醒说话间隙有意无意便望上几眼高潜展,让这本就对俗世情感知之甚少的纯情少女面色羞红,不知所措。老倌家声从马车厢外响起,“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四圣街,今日人多,你需顾好潜展。听明白了吗?”

顾醒拖了个长音应了声,忽又想起了什么,随即问道:“那高承英这般容易放你们出来,没想带着潜展入宫吃那劳什子宴席?”

老倌家并未接口,反而是高潜展解惑道:“阿姐知我想到城中过那“端阳节”,本是有些担心。但后来不知为何,又忽然松口答应,只是吩咐老倌家一路随行护我周全,便自行入宫了。”

顾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但脑海中浮现起高承英那冷笑模样,不觉周身抖动了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梦洛阳 老倌家这时才补充道:“这次国主下令书普天同庆,本就非比寻常。如今乱世烽烟,还能这般,已是不易。或许统领念在潜展多年未曾感受,便随了她这份心思吧。”

顾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同。可心中疑窦丛生,若真是如此也就罢了,可若有其他阴谋,这端阳节恐怕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也容不得深思,顾醒对这后唐佳节也是满怀期待。要知道这后唐端阳节,承袭大唐节制,算是保留了这传统节日的原汁原味。但由于烽烟乱世,只是与那大唐盛世的盛景没法相提并论。

高潜展瞧着顾醒一脸疑虑,便开口说道:“虽不知你对这端阳节知道多少,但想必这端阳节的别称你应该知道一二。”

顾醒连忙满怀信心的说道:“端阳节又名端午节,是为了祭奠战国时期楚臣屈原,才流传下来的节日。我说的可对?”

高潜展掩面轻笑,“那你可知这端阳节又名‘浴兰节’,是知为何?”顾醒左思右想不得其解,便嬉笑问道,“烦请公子为小子解惑。”

高潜展佯装要打,顾醒假意躲闪,两人互动一阵嬉笑。高潜展拍了拍胸口,才缓过起来说道:“这端阳节又诸多别称,以‘浴兰节’为为贴切。从字面可解,意味沐浴之意。因此时已逢仲夏,周身瘙痒难耐,却是草药一年之中药效最强的时候。”

说道此处,顾醒方才一拍大腿道:“那熬上一锅汤药,以此沐浴,便能洗去瘙痒,祛除邪气。原来是这么个道理,受教受教了。”

高潜展又是一阵掩面轻笑,“你这般举一反三,可显得我知之甚少了。”顾醒连连摆手,“哪里话,没有潜展珠玉在前,哪里有我这瓦砾在后,便也做不得这举一反三的妙解。”

顾醒对着端阳节的别称却是不知,却能从中摸出不少门道,也是心思机敏之辈。这一出交谈,让高潜展对他好感更甚,也让驾马的老倌家连连点头。

只是这隔了一道门的赞许,顾醒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老倌家对这小子更加放心,放心将那高家二小姐交到他手上。这一路畅谈却不觉时间飞逝。

当老倌家勒紧缰绳一声“吁”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老倌家牵着马缰绳走到一处双马石旁,细细系紧,才回身轻叩车门,“到啦,出来吧。”

当两人一前一后钻出马车厢门,便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撼当场,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上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饶是顾醒此前一直暂住在壹分钱庄,对后唐都城洛阳热闹非凡的街市已有了认知,也被今日这突如其来的震撼,心中一颤。

眼前耸立着一座已被装裱一新的四圣牌坊,赤龙、玄虎、霞雀、冥龟四条主道已被来往人流挤满,节日的喜庆跃然于每一个人脸上,是那久违的欢愉。

此时四条主道长街两旁楼宇林立,渐上三竿的日晖倾泻而下,洒在红砖绿瓦之上,反衬着煞是好看。两人眼中满是日晖映照下的楼阁飞檐,这本就繁华不可名状的都城洛阳街景,凭添了几分梦幻和诗意。

来往百姓皆是走走看看,无一人行色匆匆,许是被这繁华所惑,流连忘返。一张张或俏丽、或俊朗、或苍迈、或风雅、或世故的洛阳百姓脸庞,不断在两人身边隐现,让这端阳节的繁华更甚往昔。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耳畔不时传来各色小贩的吆喝叫卖声,孩童嬉闹打闹声,偶有几声娇笑,便会瞧见几名衣着鲜艳的女子,绑着五彩草索,与心怡男子掩面谈笑。

而在那来往商贩吆喝声中骤起地马嘶长鸣,让本就喧嚣的街道又添了几分充盈。此时的顾醒和高潜展,宛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斓的瑰丽画卷之中,抬眼所见皆是人头攒动,熙攘不绝。

顾醒牵起高潜展的手,随意涌入已是人潮汹涌的赤龙道。在繁闹喧嚣声此起彼伏的大街上徜徉着,脸上荡漾着难掩的笑意。

绚烂的日晖毫不保留地普洒在这绿瓦红墙之间游走,将那飞檐、阁楼、瓦舍还有酒肆挥墨写意,寥寥数笔便是一幅美景画卷。

林立楼宇上那突兀横出的飞檐,勾勒着洛阳醉人的轮廓。还有那被街坊百姓早早挂出的店招,在暖阳和风里肆意飞舞,让来往行人驻足停歇。

粼粼而来的车马,和川流不息的行人交错往复。毕节接踵的人流中,分明是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都在为这后唐久违的端阳欢庆。

顾醒拉着高潜展在人流中穿梭,脑中忽然想起司马光的那首《过故洛阳城》,不禁轻声吟唱,“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高潜展被这熙攘所引,抬眼只见顾醒嘴唇微动,却不闻其声,但从那黝黑脸庞上地笑意,便知此时心中所想,定是对着洛阳的繁华所折服。

前世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那些只能从文字和画卷中窥得一二的盛景,此时却赫然出现在面前,怎不叫人心向往之。后唐都城洛阳的繁华近在咫尺,似那般不真实又是那般让人心醉。

忽而一阵热风拂面,顾醒和高潜展放慢了脚步,让自己更加彻底地融入这节日的喜庆中。行走之间,两人眼望着感受着这后唐都城洛阳久违的繁华喧嚣,顾醒不禁赞叹道:“世间繁华在洛阳,浴兰节时人熙攘。暂别烽烟只愿醉,百年难忘又一乡。”

此时两人置身洛阳城中车水马龙的赤龙长道,远眺城外山峦叠翠,层林尽染。近瞧酒肆茶舍语笑嫣然。梦入此间方知客,笔走龙蛇又宜春。那满是墨香的诗词,在文人骚客笔下的宣纸上荡漾开来,将洛阳繁华言之不尽。

酒肆中的推杯换盏,茶舍里的评头论足,皆是那般愉悦。此时此刻的后唐都城洛阳,若是有人欲写就那心中所见,必到那金雀龙台,一览洛阳全景,方能将这美景燃尽于笔尖心上。

顾醒牵着高潜展信步街头,许是有些乏了,随意踏入路旁的一家酒肆,选了一处临街靠窗的地坐了下来,要了一坛子“醉红尘”和半斤酱牛肉,只为歇歇脚。几口烈酒下肚,两人脸上皆是泛起红晕,不觉眼神中多了些许意味深长。

顾醒许是喝的有些醉意,竟是单跪在矮凳上,抓起桌上的筷子,就着碗碟开始敲打起来。叮叮当当,似有节奏,酒肆中人已是见怪不怪,全然无人理睬,只有那高潜展笑意嫣然。

顾醒清了清嗓子,竟是要与那酒肆二层楼中的歌姬一较高下,敲的兴起便哼唱起来那层冠绝长安的《丽人行》,“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

只是掐头去尾,语调不似寻常。但也引得那酒肆中人连连侧目,一时间楼上楼下语调吟唱,好不惬意。

顾醒此时才终于明白,试着去接受,他已是一名后唐人的事实。他身处千年前后唐都城洛阳,眼前是爱慕自己的女子,就算他有再多的疑虑,也要拼命活下去。

顾醒一曲唱罢,已是酒醒了七八分,摇晃着起身付了酒钱,便拉起高潜展走了出去。踏出酒肆,醉眼朦胧中城郭,依旧被这久违的繁华所扰,虚幻的不那么真实。

天朗气清,这繁华中却藏匿着诸多“污秽”,各怀鬼胎。被肆意卷起地熙攘,在这洛阳城里城外楼宇勾栏间喧哗,为这繁华喧嚣的表象,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

澹澹洛水洗浣过吴带当风的笔触,是名落孙山的诗人落魄的悲歌。那半倚门扉难掩倦容的酒客,却在这繁华喧嚣中慢慢沉寂。或许没人会注意,或许根本就没人在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端阳”的热忱里,不愿醒来。

此时以四圣牌坊为中心,东南西北四道逐渐开始向中心涌来,热闹非凡。满街身着华服,身配五色彩带的男女,穿梭在来往熙攘人群中,络绎不绝。

那冒着热气的小食摊铺,小贩正满面春光地吆喝张罗,似一年到头就只有今日,有这般好的生意。还有那琳琅满目的各色货架,其后的摊贩都在各尽所能的招揽生意,一时间将两人恍了个眼花缭乱。

那二层楼上的瞻旗,也纷纷跃出墙头,迎风招展。都城洛阳此时已是一片欢声笑语,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生机勃勃。饶是日头已上,天气已有些炎热,可依旧架不住百姓对这端阳佳节的热情,一年难得这一次,还不得好好珍惜。

老倌家缓步跟随,停步于两人身后,双手搭在两人肩上,语气里藏不住的笑意,“顾小子,我可提醒过你,别喝酒误事,但还是要玩的开心。”顾醒和高潜展不知老倌家何时出现,但却是将这话听进了心里。

这一句话一下子点醒了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个身居高墙府内,一个却蛰伏江湖。都未曾有过这般的体验,所以瞧见眼前的一出出新奇,才有这般不知所措。

好在老倌家及时将两人推进了这繁华,才不至于身处门外而不得入。顾醒牵起高潜展,再次疾步奔进了人流。老倌家瞧着两人的身影,一番感慨浮上心头。记得自己在他们这年纪,也未曾近下心来感受这世俗的美好,终究是错过了太多。

第一百八十六章 当局者迷 乱唐诡医第一百八十六章当局者迷忽觉耳畔响起几声异响,老倌家迅速侧头看去,便瞧见有几人鬼鬼祟祟,不知意欲何为。每每遇见这种人潮拥挤的节日,便会有人想来生点事端。不理会便是了,若是招惹到老人家头上,在动手也不迟。

可下一刻那几人纷纷消失在人群之中,还有一丝淡若不可闻的血腥气残存空气中,不出片刻便被这喧嚣给冲散。老倌家眉头紧皱,忽觉这次端阳节,或许隐藏了许多不能说的秘密。

老倌家的直觉告诉他,还有更多的人隐匿在阴影中,似在酝酿一场足以毁灭洛阳的阴谋。只是这不是他能管的,也不是他管的了的,他只想护住高潜展的安危。

心中顾虑渐起,便抬脚跟了上去。此时两人正围在一处寻常小食摊外,望着小贩手里忙碌的活计。顾醒此时已是腹中馋虫大叫,咕噜声此起彼伏。惹得小贩和高潜展一阵轻笑。

当那热气腾腾的小食端到两人面前,高潜展熟练地摸出一锭银钱递了过去,顾醒连忙拉住她,“怎能让你来付?快些收起来我来付,听话。”

这话又惹得高潜展羞红了脸,那小贩不明所以,自是无暇顾及。他只需收银钱,其他并不关心。只是这公子生的一副好皮囊,跟这肤色有些黝黑的英气少年之间反倒不像兄弟,像一对恋人。

那小贩忙着手中的活计,用手肘擦了擦脸上的汗,不觉哑然一笑。“想些什么呢,难道那两人是龙阳之癖不成?”想到此处,又抬眼望去,那黝黑少年正端着那碗用粟子、大枣及粳米做的喷香粽子,一点点地喂着另一位公子。

而那皮囊清秀的公子,却是半推半羞,吃了几口便不再吃了。那黝黑少年见状,直接两三口便囫囵吞下,将那碗递还了过来。

瞧见小贩正瞧着自己,不觉有些疑惑。随即恍然说道:“我这小弟初入洛阳,对着节日美食不太习惯,您见笑了。”

小贩连忙接过,摆手笑道:“不妨事,前面还有其他小食,不妨多走走看看,总会遇见喜欢的。”顾醒笑着谢过,拉着高潜展就挤入人群之中。

今日阳光明媚,人群之中以读书人和市井百姓居多,倒是那些达官贵人,反而没瞧见几个。有的都在二层酒楼或是茶舍中,望着街上的一切。

两人才吃完粽子,高潜展便对那吆喝着走来的冰糖葫芦来了兴致,央求顾醒给她买一串。顾醒望着她那丹凤眸子,抬手一招,那扛着糖葫芦的小贩立马会意。左绕右拐便来到两人近前。

随即问道:“可是要来两串糖葫芦?顾醒从腰间束带中摸出几枚铜钱,悉数递给小贩,“老远就瞧见你这糖葫芦,先来三串,剩下的你就收着吧。”

小贩低头仔细数来,竟然十四五枚之多,不禁喜不自胜。连忙摘下三串糖葫芦递给顾醒,连连称谢。顾醒将两串分给高潜展,自己则拿着一串仔细端详起来。

心中念道,“这后唐时的糖葫芦,已跟前世吃的不无有差,就是不知味道如何?想必是纯道:“不就是为了祭奠屈原,还有啥讲究不成?”

高潜展闻言是难掩笑意,却是将嘴中糖葫芦几口吞了下去,方才说道:“我们刚才吃的不过是最普通的素斋粽子,而近日寻常百姓最常吃的当是那‘百索粽子’。”

“哦?还有这等讲究,莫非这粽子还有何缘由不成?”顾醒闻言好奇心大盛,连忙追问道。

“那可不?想传战国时楚国百姓为护屈原遗体,便将糯米等吃食倒入江中。可是总觉着这样起不到好的效果,便将吃食做成粽子,绑上五彩丝线和编织着花纹的草索,用以祭奠。”高潜展说完,一脸得意的望着顾醒,似有讨要赞扬之意。

顾醒瞧着那微微扬起的面庞,立即开口说道:“如此说来,这百索从战国时期演变到现在,已是端午节吉祥饰物。不然百姓也不会如此热衷,你瞧那些男男女女,不都是五彩缤纷悬于身吗?”

这有一番举一反三,承了高潜展的解惑,也将所见结合起来,不仅暗合赞扬之意,也将自己的思考融入其中,可谓是相得益彰。

高潜展闻言已是对顾醒佩服的五体投地,之前对他不过一念相思,却是知之甚少,可走了这么一趟才发现,心上人原来如此博学多才,还能将所见所思融会贯通,可谓是当世大才。

不觉继续补充道:“百索亦称续命缕或是长寿线,名称虽多种,但形制却是大体相同。因五行阴阳之说由来已久,端阳节时家家户户便结草成索,或悬于外门,或系于身,或戴孩童脖颈,亦或是挂于床榻旁,以此避灾除病、以佑平安。”

“原来如此,难怪我瞧见这来往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着各色草索,那些街坊百姓门外也悬着不不同模样的草索,原是这般道理。那他们互赠,又是为何?”

顾醒一番恍然,让高潜展心中满是欢喜。自己浅显所知,便能为他释疑解惑,怎不让她欢喜。可这莫名的一问,却是让她本就白皙的面庞,再次泛起了红晕。

顾醒瞧着那脸颊渐起的红潮,便是猜到了一二,也不深究,拉起高潜展便接着往其他新奇铺子逛去。可两人不知的是,刚才买粽子的摊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下孤零零的粽子摊,无人问津。

老倌家瞧着疑惑,随即往前疾走了几步,那卖糖葫芦的小贩,也消失不见了。人流熙攘,来往络绎不绝。若是少了一两人,也没人会察觉有异。

只是这一切还是引起了老倌家的疑心,便加快脚程跟了上去。怎料突然又一队读书人不知从何处涌了出来,叫嚷着诗词,随即又一哄而散。

当老倌家再想寻觅那两人的时候,却是瞧不见了踪影。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往前挤去,心中急虑已生,忧心更甚。

瞧着眼前越发热闹的人群和街景,更是觉着有说不出的诡异。本是再平常不过的端阳佳节,怎会有这么多人在其中浑水摸鱼呢?

而那凭空消失的两名小贩,此时倒在四圣牌坊西面玄虎道外,隔了三条廊街尽头的一处闭塞小巷中。因那四圣牌坊位于洛阳城中心四通八达,此时已被庆祝节日的百姓挤了个水泄不通,自然没人会寻到此处来。

而那两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消失不见,定然是多人协助所为,恐怕经手此事的,不只一方势力。老倌家想到这一层,更显焦虑,只是此时不知去哪里寻找两人,便依循着赤龙道,疾步前行。

而那两名消失的小贩,此时并未断气。而是被人折断了手脚,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小巷背光的潮湿地面上,不住挣扎着。

两人旁边蹲着一个青衫少年,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只是面色有些阴冷,跟这欢乐喜庆格格不入,反倒更适合这阴冷潮湿的小巷。

那青衫少年舔了舔舌头,抬手打了个响指,立即有四人从出现在小巷口,这四人衣着寻常,却是瞧出奇特之处。只是那纹在衣衫上的青蛇,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只见四人齐声抱拳说道:“请您吩咐。”那少年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许是他习惯如此,只是在外人看来,还是有些瘆得慌。

但那四人皆是习以为常,并未有丝毫异样。等了片刻,那少年才开口说道:“尔等速去盯住那高家二公子和孤星,我回去复命。至于这两个没长眼睛的“东西”,你们看着收拾下,别留下痕迹。”

四人抱拳领命,两人转身快步离开,而剩下两人则来到小巷内,蹲下身,捂住地上两人口鼻,双手一搬一扭,已是痛苦万分的倒地小贩在顷刻间便断了气。

当那青衫少年从二人身畔而过,忽起一阵寒意席卷权势,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青蛇,从身边滑过,或许下一刻便会扭头咬上一口,要么他俩的性命。

待那青衫少年消失在小巷尽头,这两人才长舒了一口气,用那细若不闻的声音耳语着,“自数月前被重伤后,玄蛇就变得越发渗人,而且养伤出关后的他,功力精力,就连儒老都刮目相看。”

“毕竟是十二人中实力靠前的一位,只是性格过于阴冷,总是生人勿进,才少人认知吧。”“但听说此人如今被儒老重用,已是今非昔比,我等还是小心为上。”

这些话语一字不漏地流进了青衫少年耳中,他嘴角泛起冷笑,眼神中闪过一抹厉色,便彻底消失在这阴冷潮湿之地。此时的他,要赶往明月楼总坛,将所见悉数汇报,等待儒老的下一步指示。

第一百八十七章 龙舟竞渡 刚才领命而去的两人,也不知道从何处换了身寻常衣衫,顺手“接管”了卖粽子的小摊和糖葫芦棒子,开始做起了寻常营生。

这些一来二往的经历自然是顾醒和高潜展不得而知的,他们现在正沉浸在洛阳繁华热闹的人山人海中,体会着寻常百姓最质朴的快乐。

而老倌家却是瞧了个真切,只是佯装未见,加快脚步跟了上去。那扛着糖葫芦棒的人,也不急不缓地跟在两人身后,有人来买糖葫芦也一并招呼,不见有异。

不远处传来一阵人潮熙攘,忽闻锣鼓喧天声起,更有箫管奏鸣古老的祭祀乐章。那贯穿南北东西的城内水道上,撑着船竿的汉子,“嗷嗷”一嗓子就唱起高亢激越的船歌。

一时间乐声、歌声、桨声、水波声交融汇聚,此起彼伏,宛如一场别开生面的后唐礼乐会在此拉开帷幕。顾醒瞧着高潜展已是踮起了脚尖想瞧个明白,便使劲往前挤,硬生生地从人流中分出条道来。

那些早已选定位置站好不挪窝的百姓,被这一挤不免有些恼怒。但瞧见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便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两人就这么往前涌,约莫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才从摩肩接踵张袂成阴的人群中挤出了头。

当两人凭栏而望,皆是发出一声惊呼。但两人的声音实在微不足道,下一刻便淹没在人群的山呼海啸中。

只见围栏下是一条宽约三十余丈的城内河道,其上并排停放着四条“长龙”,每条长龙龙首处有一赤膊汉子双手持鼓锤,面色正凛,等待号令。

而与他面对而坐的则是穿着紧身华服的十二名壮汉,皆额附头巾,颜色各异,以示区别。而那条“长龙”停在水面稳稳当当,蓄势待发。

高潜展瞧着顾醒看的入神,不免有些痴笑,连忙解释道:“这条‘长龙’名曰龙舟,与寻常赶河渡江船只不同,乃是端阳节专用。”

顾醒闻言若有所思,他又怎会不知,但这后唐赛龙舟有何讲究,这个不妨问一问。随即便开口问道:“那这龙舟可有何讲究?”

“这里学问就大了,龙舟狭长且细窄,一船核载十二人,契合十二生肖之意。一人擂鼓助威,乃定“领路龙头”。船头饰龙头,寓意乘风破浪,船尾饰龙尾,寓意诸邪退散。龙首配色多以红、黑、灰为多,而眼前四条,能漆金点银,必是国主亲赐。”高潜展滔滔不绝的讲述起来,顾醒听来方才了然。

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觉心向往之,“若是能在那龙舟上擂鼓,那该有多好啊。”

高潜展似瞧出他心思,随即补充道:“那龙舟上的十三人,皆是当世才俊,若不是有功名傍身,万万上不得。还有那龙舟周身彩绘,也是请大师执笔,待工匠刻上鳞甲,再行上色装饰。最后由一名德高望重的长者,行点睛之笔,仪式方成。”

不知不觉间,此时日头已上三竿,那烈阳着实耀眼,顾醒不得不眯缝起眼睛细细看去。果不其然,那四条龙舟之上,皆是“有眼无珠”。

此时对岸高台之上,有人焚香,寥寥青烟升起,便是锣鼓喧天。而那在围栏内、阁楼上、廊桥边挤满的人,开始欢呼雀跃,声浪震天。

那高台上那名焚香老者,举手示意,其余百姓立即安静下来。老者满意地拈了拈胡须,从那焚香案台上拿起一卷竹简,开始大声唱诵起来:“沅江五月平堤流,邑人相将浮彩舟。灵均何年歌已矣,哀谣振楫从此起。杨桴击节雷阗阗,乱流齐进声轰然。蛟龙得雨鬐鬣动,螮蝀饮河形影联。”

顾醒侧耳倾听,竟是唐朝诗人刘禹锡的传世佳作《竞渡曲》,只是不知为何,被用在此处做了这“祭文”。待那老者唱诵完,便将竹简一合高高举起,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开始磕起头来。

待三叩首毕,又是一阵管乐齐鸣,众人纷纷起身高呼,期待那“赛龙舟”开始。那高台上的老者用手挽袖,手拿朱砂笔,在那墨盘中轻轻点了几下,在两名礼乐侍从的搀扶下,走到堤岸边。

那四条龙舟早已调转龙头朝向老者,龙舟上的众人,皆是翘首以盼,满是期待神色。老者没有丝毫犹豫,从左往右便依次将那沾满朱砂的毫笔点在四条龙舟的龙首眼珠上。

待放下毫笔,那一众围观百姓又一次发出山呼海啸之声,热闹非凡。随着擂鼓声渐起,那四条龙首上的持鼓锤的汉子也随着节奏开始敲击起来。

只是此时还是较为平缓,似刻意迎合那岸边高台上擂鼓的节奏,不敢造次。当老者再次被搀扶回到高台之上,他郑重其事地拿起案台上放着的五彩草索粽子,一股脑抛入河道中。

随着那些粽子悉数消失不见,那擂鼓之声也越发震耳欲聋。而那四条龙首上的汉子,随着鼓声雷动,也纷纷往手心里啐上一口唾沫,将船桨抓稳,眼神坚毅。

随着案台之上最后一声重鼓落锤,那龙舟之上的持鼓汉子开始纷纷拼命敲打起来,那四条龙舟向离弦之箭般一射而出,开始你追我赶。

此时围栏后的百姓开始悸动,纷纷推嚷着想看个真切,而那廊桥和阁楼中的百姓,则已是开始欢呼叫好,拍手称快。有投机商贩在人群中游走,许是常年经营,已是驾轻就熟,兜售一些小玩意和吃食,为本就热闹的人群添了更多乐趣。

顾醒此时也是忘乎所以,高潜展则随手买了一对鸳鸯的小玩意,捏在手心,准备等龙舟赛后送给顾醒。想着这事,那俏丽清秀的面容便又泛起了阵阵红晕。

这龙舟竞赛异常激烈,只见那龙首着黑的龙舟一船当先,已是将其余三舟远远抛在其后。而那紧追其后的坠红龙舟,除了要拼命追赶,还要防着被其余两舟越过。

不知这条水道到底有多长,但从比赛激烈程度来看,估摸着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决出胜负。老倌家却是无心观看这龙舟竞赛,他此时的心思都放在高潜展身上,因为那扛着糖葫芦棒的“小贩”,已是越来越近。

顾醒看得正热闹,忽觉身侧一阵凉意,抬眼望去,竟有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正遥遥瞧着自己。顾醒心中猛地咯噔了下,那忘我投入观看龙舟竞赛的兴致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那人一身官服,左右腰间各配了一把长剑和短刀。只是那长剑古朴,短刀奢华,此时正在不远处一家酒肆的二层楼包房内,审视着这两岸的一切。

只是不知为何,这人却从这千百人中将顾醒瞧了个真切,而那嘴角泛起的冷笑,分明在预示着什么。顾醒此时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附耳对高潜展说道:“我们被盯上了,赶紧走。”

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老倌家瞧着顾醒拉着高潜展挤出了人群,开始往霞雀道方向奔去。此时满街都是看龙舟竞赛的人,若是此时有人当街行凶,那场面定是不堪设想。

那正扶栏眺望顾醒的酒肆二层楼中人,瞧见顾醒打算开溜,便转身疾奔下来。顾醒昏迷的时日里她也没闲着,为了就那城北“半截面摊”的凶手捉拿归案耗心劳神。

可倒好,遇见此案“重要嫌疑人”悠闲自得,还带了个“朋友”一起过端阳节,怎不叫她气不打一处来。顾醒自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便拉起稀里糊涂的高潜展,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才从人山人海出来,若是在大街上闲逛,恐怕便会抓个正着。到时候自己被抓事小,连累高潜展那就事大了。若是再被卷入这劳什子命案中,便是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思来想去,顾醒便拉着高潜展往那霞雀道疾奔。此处乃是白琊所辖地界,酒楼林立,兴许能寻得一线生机。当顾醒二人踏足霞雀道,便觉着周遭有数十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自己。但此时事急从权,已是顾不得许多了。

顾醒左顾右盼,瞧见一处酒肆便冲了进去。掀开门帘便是人头攒动,看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去那地凑个热闹。这酒肆装潢淡雅,跟那龙首郡的步月轩也异曲同工之妙,人人衣着华美,不似寻常人家。

顾醒拽着高潜展快步穿过,酒肆中央宽敞舞台上有歌姬弹奏着淡雅宜人的古琴,檀香轻扬,琴声袅袅在堂中回荡。一众酒客煞有其事地随哼小曲,手中端着别样酒盏,闭目聆听着清心的琴声。

许是跑的有些累了,高潜展拽着顾醒大口喘气,顾醒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一路疾奔,竟是忘了顾及身后之人。瞧着已是不能再跑,便寻了一处空桌坐了下来。

那远处已是瞧了许久的酒肆小二,这才迈着轻巧的步子走了过来,扯下肩上的抹布在酒桌上掸了掸,随口问道:“可是要吃点什么?”

顾醒头也不抬的说道:“随便来点吃食,再来壶好茶压压惊。”那酒肆小二眉头微皱,许是有些嫌弃,但不好当场发作,便应承下来。转身之际最终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

而此时顾醒才腾出空来,凑到高潜展近前说道:“刚才又人盯上我们了,我们暂且休息下,吃饱喝足再走。”高潜展并未觉察有异,反倒开始有些兴奋起来。看来这次端阳节,可真是“精彩纷呈”,让人“流连忘返”。

老倌家一路跟随,却并未进酒肆,而是选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蹲着,以便随时策应。只是那盯上顾醒二人的,可不止眼下个人,在暗处,还有数人已开始蠢蠢欲动。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以杀止杀 这数人虽是藏身暗处,却早已落入在霞雀道蛰伏暗探眼中,当他们踏足霞雀道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注定。洛阳繁华,风光无限好,自然不仅仅是因为那八景山水楼台,当然还有那千娇百媚。

白琊自别孤啸山庄,已有十五载有余,自是对都城一切事物了如执掌。来此一醉方休的文人墨客、江湖豪杰数不胜数。还有官拜庙堂,低入市井,皆对此地流连忘返。

久而久之,霞雀道变成了这洛阳又一处“奇景”,只是此处“山峦起伏”,粉黛含香,还有那盈盈可握随着衣袖飘舞,顷刻间便能迷人心智,让人流连忘返。

而那些日日笙歌不见晨光的年轻人,不乏有来时志得意满,离时扶墙躬身,而那本是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此时也不知被那一双粉藕羊脂给摸了个干净。

但这霞雀道的主人,却很少示人,几乎无人得见真容。只知此人素着白衣,生人勿进。常年蛰居于霞雀道正街最勾人魂魄的那幢三层楼中,似在等一个人。

而这楼中莺莺燕燕,对此事讳莫如深,若有酒客浪徒提起,也是抬手忙掩,或是捧酒相灌,决口不提。据说多年前有个妮子初来乍到,不守规矩,就那么提了一嘴。第二天便沉尸南湖,香消玉殒。

自此,这便成为了霞雀道的禁忌,任谁胆大包天,也不敢触阎王爷的霉头。更何况春宵苦短,酒味悠长,谁没事去嚼这些舌根呢?

这霞雀道名处的好,着实让人迷醉,可这暗处也干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这一楼二户三门四街五行,便是“长”在这霞雀道上的一根根藤蔓,等待有人送上门来,便将其绞杀。

而这自以为隐藏极深的暗探,便已被“藤蔓”盯上,只待时机。老倌家蹲在那酒肆外,而不隐匿身形,一来时方便观察行事,二来就是对着霞雀道忌惮非常。

此时已是将周遭扫了一个遍的老倌家,摸出了一把不知从何处顺来的薄荷叶子,放在嘴里津津有味的嚼了起来。那已坐许久的两人,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

说起来只有一人吃相难看,高潜展此时正拈着筷子,夹起一片酱牛肉,放在嘴里慢条斯理地吃着,而她旁边的顾醒,仿佛八辈子没吃过饱饭一样,直接夹起四五片牛肉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就往肚里咽。

慌忙之下不觉被噎住,使劲锤了锤胸口,抓取一坛子“醉红尘”便往嘴里灌,好不容易咽下去,刚想喘口气,便瞧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窗边往里张望。

顾醒连忙按下高潜展的脑袋,小声嘀咕道:“行家踩尾了。”这本是行走江湖的黑话,若是被人盯上,便如野猫被人踩了尾巴,在溜之大吉前,势必要反身咬上一把,方才心安。

而那高潜展从小生长在高墙之内,除了与顾醒见那次故弄玄虚将这“土包子”给唬的一愣一愣,便再也没啥壮举,更别说听到这江湖黑话了。

顾醒瞧见那一脸求知若渴的大眼睛,连忙解释道:“我们被盯上了,不是刚才追的那位,另有他人。”高潜展本就未经江湖事,这一出来就闹出这等“幺蛾子”在,自是喜不自胜,那脸上的表情分明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顾醒瞧见只能叫苦不迭,心中暗道,“数月前在高潜展家的溶洞,她明明怕的要死。为何才过了短短数月,就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难道说自己那几针,把她脑子扎坏了?若真是如此,就罪过大了。”

高潜展瞧着顾醒那已是皱到一起的眉毛,抬手轻抚,宽慰道:“有你在,我便安心。”顾醒闻言脸上笑意渐浓,心中更是哀嚎不已,“我的大小姐,姑奶奶,这哪里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要命啊。”

但两人才将那层窗户纸捅破,若是此时丢了面,那岂不是往后都难以相处。想到自己临阵脱逃时高潜展那冷漠到绝望的表情,顾醒便倒吸了口凉气。

思来想去,只能强装镇定。此时酒肆中间渐渐多了起来,刚才那一众人此时不知为何开始陆续走出酒肆,而从外入内的人,个个五大三粗,臂宽腰圆,一看就是横练外力的武夫。

这来人三五个,却是将场中数十人惊吓而走,可见这几人恶名在外,不似寻常人。而那酒肆小二却是不以为然,那掌柜更是连正眼都没瞧上一眼,自顾自的打着算盘,盘算着开店到现在的营生。

那几人瞧着大伙反应“热烈”,不觉心中有了底气,突然一声嚎叫,把顾醒刚夹起的那片酱牛肉给吓得掉在了地上。高潜展瞧着顾醒出糗,不觉捂嘴轻笑起来。

此时酒肆中仅剩这么两三桌客人,刚才那些闻见不对便逃走的人此时已不见了踪影。而这两三桌客人却是纹丝不动,而那数人中嚎叫的汉子本想立威壮胆,谁曾想被一个白面小哥给嘲笑了。

这还了得,立马凶神恶煞地朝顾醒扑了过来。可还没有走过眼前那桌,便被人伸脚给绊了下,摔在地上四仰八叉,活像个王八。

而跟在他身后几人,本欲发笑,但瞧见带头的怒目圆睁已是气急,连忙上前将他拉起,并将那使绊子的人围了起来。那人头戴毡帽,在这天气渐热的端阳节,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桌上只有半坛子酒,倒起来时叮当作响,看时已是自斟自饮多时。只是不曾瞧见酱牛肉,只有用缺了一角的白磁碟子装着半碟花生米,瞧着便是一股子穷酸气。

那几人如这酒肆便是为了寻顾醒和高潜展两人,至于目的不得而知。只是初来乍到,难免要找个软柿子捏捏,不料有自己送上门来,不要白不要。

这几人将这坐在椅凳上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人从容喝着杯中酒,对这面目可憎的几人却是不予理睬。那带头汉子觉着被驳了面子,抬眼瞧了高潜展一眼,吓得高潜展连忙低下头去。不远处得了势,便想到近处耍耍威风,便是猛拍那桌案,将那半碟花生米给震飞起来,散落在桌案和地上。本已到唇边的酒杯,被那人缓缓放回桌面,那人推下毡帽露出满头花白头发,鬓角那一抹仅存黑,也即将被霜雪染白。

他眼角微咪,折出几道褶子,额前早已爬满沟壑,只是那双眼睛却有藏不住的寒光溢出,将那一圈人吓得连退数步。要怎样的眼神,就能将这五大三粗的莽汉吓成这样。

当那人推下毡帽,本是无心过问的酒肆小二和掌柜也放下手中漫不经心的活计,开始打量起这人来。要知道,这两人在此间开店数十年,若是没点能耐,恐怕早就被人给端了。

能在这霞雀道稳稳扎根,只有他的道理。只是如今能让他俩侧目之人,已是不多。而眼前之人,便是其中一个。若说此人长得如何英俊潇洒,器宇轩昂,到也不是。

他邻桌那白面粉哥儿,可比他好看千倍万倍。只是他眼声中流露出的那抹寒意,却是遮掩不住的。那掩饰不住的杀意,正在这间酒肆中蔓延开来。

那酒肆小二开始往后退,他本是不想退,却是不得不退。那是一种置身于冰天雪中的感觉,宛如三九漫天大雪,却赤裸上身孤身一人行走,那般绝望。

而酒肆掌柜毕竟见过世面,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对这种事情虽说也是心有余悸,却是见怪不怪。待酒肆小二来到近前,一把将他拽到了桌台后。那小二被掌柜一拽,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下,才缓过神来,快步跑到掌柜身边。

而那满头“霜雪”的老者,抬手握住了筷筒,似牵起了心爱女子的手,那般温柔。而那带头汉子瞧见这老头这般做派,不觉气上心头,又是重重拍下。

可这次便是那掌柜也是始料未及,而这一切被顾醒和高潜展瞧了个真切。那老者在那大汉拍下的瞬间起身抓取五双竹筷,对准这几人的眉心便如刀切豆腐般地刺了进去。

待那飞起的花生米落地,那一众汉子也纷纷到底,双目圆睁,似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可他们永远无法知晓,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死在那老者手上,还偏偏是那再平常不过的筷子。

掌柜使劲压着酒肆小二,捂住嘴巴不敢出声。而顾醒则已挡在高潜展身前,等待那老者的赶尽杀绝。可那老者杀完人后,却并未有继续动手的心思,端起刚才未饮尽的杯中酒,举杯柔声道:“少年郎,同饮一杯如何?”

顾醒绷紧的神经开始颤抖,他本不愿与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对饮,可若是不顺着此人心意,那下一刻两人或会死于他手。虽是极其不情愿,但还是颤抖着手拿起那桌案上的酒杯,又伸手去拿那本就没喝多少的酒坛子。

许是太过紧张,这一伸手险些将那酒坛子碰倒,惹得那老者哈哈大笑,“少年郎,不必紧张。老夫赏罚分明,善恶有道,不会对你们下杀手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白壁无琊 乱唐诡医第一百八十九章白壁无琊顾醒闻言脸色稍缓,但心中激荡更甚。高潜展藏在顾醒身后,将整张脸都埋在顾醒腰间,瑟瑟发抖。顾醒终于倒满杯中酒,那老者往前跨了一步,碰在顾醒杯上,随即一饮而尽。

待酒杯落地,神情洒脱,“少年郎,好俊的丫头,可好好护着,莫被坏人给掳走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对了,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没见过我。”那老者说完,意味深长地望着顾醒一眼,才转身扬长而去。

临近门口,还随手抛了一锭银钱,那银钱伴着一道抛物线,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那藏匿在账台后的酒肆小二头上,将其给砸晕了过去。

而那老者的身形随着那爽朗大笑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霞雀道尽头。待那人走远,掌柜才从帐台后露出两只胆怯的眼睛,左顾右盼,瞧着没有异样,才挺直了腰板,使劲踹了酒肆小二一脚。

那本被砸晕过去的酒肆小二,被掌柜这一脚给踢得猛然惊醒,一股脑爬起来,却是不敢走出账台一步。掌柜揪着酒肆小二的耳朵,边走边骂,“没出息的东西,遇事就知道躲。”

话还没说完,老倌家不急不缓地从门外走了进来,那掌柜立即丢下还在恍神的酒肆小二,五步并作三步跑到账台后面又躲了起来。而那酒肆小二还未看清来人,便一头撞在桌角上晕了过去。

顾醒正忙着安慰高潜展,还以为那老者又临时起意折返,正要放手一搏的时候,抬头便瞧见老倌家,不觉嗔怪道:“好你个吴老头,刚才怎不见人影,现在跑来作甚?”

高潜展闻听老倌家来了,这才从顾醒身后探出脑袋,一双丹凤眸子已是有些泛红,瞧着这一老一少着实有些心疼。老倌家几步上前来到两人身边,拽着两人便往门外走去。

边走便说道:“此处不简单,刚才追踪而来的数人此时已不见了踪影,估摸着已经被人悄悄宰了,若是我等还在此处逗留,怕也没啥好下场。”

“你们确实没啥好下场,杀了这么多人,还想去哪?”三人还未踏出酒肆门口,被被一人给堵了回来。顾醒瞧见那人的面容,便使劲扭着脖子,不想让那人瞧个真切。

怎料那来人一声冷哼,“明月楼‘锦鼠’孤星,别来无恙啊。我还以为你此时正躺在明月楼中床榻上昏迷不醒,怎料还有闲情逸致来逛这端阳佳节,这一老一少相伴,好不自在啊。”

这话语中的弯酸挖苦之意已是溢于言表,高潜展本就瞧着这来人眼神,刚才在那龙舟赛时匆匆一眼没瞧个真切,现在看来原是一位姑娘,还跟顾醒似曾相识的样子。

女子对心怡男子本就不容他人染指,更何况她这一上来便是污言秽语咄咄逼人,怎不叫她气恼,“你是何人?来此作甚?我们干什么与你何干?”

高潜展自持名门大家闺秀身份,自然对着市井言语知之甚少,此时又是气急,能这般言语已是极限,让她蹦出几句问话别人祖宗的话,自然是说不出来的。

老倌家瞧着这人,便觉着眼熟,但却有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是一直盯着她看。那来人轻敲身侧短刀,眼神锐利,“老东西,看什么看,小心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那女子话一说完便要拔刀,顾醒连忙劝阻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怒?”那女子和高潜展却是一口同声道:“一边呆着去。”顾醒左看右顾,竟是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这一个高潜展已是让他头大如斗,再来个零陵,可不是一山不容二虎吗?可这零陵对自己并无好感,此时这番言语挑衅全是做做样子,目的就是要挑拨她和高潜展之间的感情。

这下倒好,三言两语便中了别人的奸计,看来以后跟此人打交道,还需多多注意。顾醒两边都吃了闭门羹,便是闭嘴不言,而老倌家瞧见零陵欲拔刀杀人,便反手将顾醒和高潜展推后,自己挡在了两人前面。

好巧不巧,那本已撞晕过去的酒肆小二,此时居然苏醒过来,瞧见店内四人剑拔弩张,正要开口叫喊,便被零陵一脚踢中面颊,再次昏迷过去。

只是他昏迷前只瞧见一只黑乎乎地鞋子朝他飞了过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顾醒本欲上前,怎料零陵将那已推出刀鞘数寸的短刀放了回去,寻了一处凳子坐下,随口问道:“掌柜的,这几人是不是他们杀的?”

那在账台后的掌柜这时慢慢将头伸了出来,瞧着来人说道:“不曾见着这几人动手,但也不知是何人所杀。”掌柜说完又慢慢将头缩了回去,就像在岸上被人按住了脑袋的鳖,只能小心翼翼缩回鳖壳里,不敢造次。

零陵连瞧都没瞧掌柜一眼,便蹲下身看向那名大汉,这倒在地上的数人皆是双目充血圆瞪,眉心处有一血孔,此时已趋于干涸。

而这几人除眉心外,再也找不出任何伤痕,只是皮肤泛着微紫色,不知是中毒还是那人下手过快,气血上涌导致的经脉堵塞。

零陵检查片刻,抬头望向三人,“可见着杀手?”说着便起身将手按在刀鞘上,嘴角抽笑。老倌家终于将眼前之人想起,便是约莫一年前,在高府设宴时,跟在柳轻眉身边的丫头。

只是过了才不到一年,这丫头变化忒大了点吧,这前凸后翘跟那霞雀道的头牌有的一拼。难道常言道,“这二八芳龄虽是好,不及豆蔻满面香。”老倌家咋舌之余将零陵上下打量数次,惹得零陵寒意迸现。

顾醒瞧着零陵那出鞘短刀越发没了回鞘的意思,便觉着心中寒意抖升。而老倌家知此人身份后,便从猜疑中缓过神来,开口笑道:“你可是那日在高府酒宴上,跟着柳司首的凌姑娘?”

零陵本欲动手,忽闻老倌家话语,心中一念急转,将那短刀嗖地放了回去,“你认识本姑娘?”零陵并未立即表明身份,而是收敛杀意意欲试探。

高潜展闻听老倌家言语,也从一侧探出头来,大量眼前人。可惜她对此人并不熟悉,只是那傲人身姿,让她越发自惭形秽。而身旁顾醒更是盯着这零陵目不转睛,怎不叫她心中思绪万千。

老倌家并未接口,而是抬手示意零陵安坐,零陵此时也无意再动杀戮,便应承下来坐回了凳子上。老倌家也顺势坐下,开口言道:“我乃高家家奴,只是那日见过姑娘,不觉已长这么大了。”这一句一语双关,在高潜展听来便是气恼不已,心中嗔怪老倌家为老不尊,在顾醒听来则是莫名其妙,难道老倌家也认识这杀人女魔头不成?若两人有点交情,那自己岂不是就沦为弃子?任人宰割?

而零陵想了许久,才记起这猥琐老头,心中稍定后便琢磨出这白面粉哥儿是那高家二公子高潜展,只是不知为何顾醒与他们混在一起,还一副相熟模样。

三人心中各有思量,此时却是同时开口,只听顾醒说道:“吴爷爷,切莫被这人蛊惑,她乃是道:“瞧着她这模样,定是要将顾家哥哥带走,吴爷爷切莫掉以轻心。”

零陵本欲道出一二,这两人先后抢白,自己也懒得辩解,随即说道:“既然尔等在案发现场,便随本司首走一趟吧。”零陵说完便起身,只是这次并未拔刀,而是手按腰佩古朴长剑,眼神威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当口,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徐步走来,步步生莲,眉眼留香。而在她身后,已有数十人将此处和外界隔开,生怕有人瞧见这女子出现一般。

掌柜瞧见女子,吓得直打哆嗦,虽是不情愿,却是不得不从账台后走出来,唯唯诺诺道:“不知白楼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女子抬手一招,那掌柜便普通一声跪倒在地,默不作声。顾醒远远就瞧见这女子,本欲招呼,怎料被高潜展拽住,只能作罢。

高潜展此时心中泛起了嘀咕,莫不是这顾家哥哥女人缘太好,这才从高府出来没半日光景,怎就接二连三有女子找上门来,还一个比一个出尘绝艳。

那白衣女子轻咳了声,那跪在地上的掌柜已是吓得俯首帖耳,浑身抖个不停。

但那女子却视而不见,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顾醒,轻声言道:“你托我照顾的人,我已帮你安顿好,只是你这不露面则已,一露面就鸡飞狗跳的性子,啥时候能改一改?”

顾醒将手放在高潜展手背上轻拍几下安抚,才开口回道:“二丫头和老黄头可还好?”“你是聋了吗?我且告诉你,他们很好,那色老头每日挑衅我楼中姑娘,已被我打了数次,那二丫头倒是激灵,我亲自教导,已有些时日。”

顾醒这才放心下来,“那就谢过白姨了。”高潜展和零陵同时睁大了眼睛,异口同声道:“什么?白姨?”那白衣女子横眉轻佻,“怎么?不行吗?”

老倌家此时心中微颤,他深知此人不简单,这霞雀道明面上是销金窝,但背地里杀人越货买卖情报,已是人尽皆知。只是这里的主子根基太深,就连国主都忌惮三分,才容她在此,不敢轻易将其拔掉。

而此时这霞雀道的主人出现在这里,还跟着顾家小子相熟,这便是任谁也想不明白的道理。当那白衣女子下一句话出口,在场众人皆是一惊,“顾小子,来我楼里坐坐。这几位朋友,一起吧。”

说完白衣女子便起身徐步而出,似来时一般,不沾染一点凡尘因果。那一众“人墙”此时已涌入酒肆,将几人簇拥着往那霞雀道最神秘也是最奢华的青楼走去。

第一百九十章 白日焰火 乱唐诡医第一百九十章白日焰火在白衣女子地“盛情邀约”下,一众“人墙”将四人围在中间,开始向着霞雀道最负盛名的青楼走去。顾醒虽早有耳闻,却不曾得见。只是在此种情形下,反倒失了几分期待。

零陵单手按着刀头,昂首阔步一马当先,倒是满不在乎。毕竟自持身份,若说这霞雀道主人欲行那不轨之事,倒也欺不到她头上。那都城内赫赫凶名的天狱司,可不是这般好惹的。

若是这霞雀道想硬碰硬,到也不在乎走上几个来回,看看谁技高一筹。零陵身后跟着顾醒,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本来迟早也得走上一趟,既来之则需安之。

那声“白姨”,可不是顾醒一时兴起胡乱叫的,毕竟在当时那么个环境,抬足身份才是当务之急。本是为了威慑零陵和那些躲在暗处的宵小,怎料会被白琊“借坡下驴”,顺道邀去坐坐。

顾醒心中泛起一阵嘀咕,但却没有吱声,此时身边围了一圈彪形大汉,还是莫要生出事端的好。高潜展跟着顾醒身后和老倌家并排走在一起,她倒是有满肚子的疑虑,可却不知该问不该问。

老倌家许是瞧出了些什么,轻拍高潜展柔声安慰道:“不妨事,到了自然便知晓了。顾小子唤那白衣女子一声‘白姨’,有了这层关系,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言谈之中满是宽慰言语,但老倌家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不安。刚才酒肆中发生了什么自是不知,只是藏匿在霞雀道的暗探许是被这女子手下“剪去”,为的就是避免节外生枝。

可偏偏那酒肆中死了五个人,这五个人一看便知来头不小,或有江湖门阀撑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总觉得会出啥岔子。但那白衣女子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招呼他们四人离开,恐怕这家酒肆将会凶多吉少。

待顾醒几人走出百步远,忽闻一股木柴起火的炭焦味,便下意识回望。那一众“人墙”似早有准备,自动让出一条缝隙以便四人“观摩”。只是这一众“人墙”对百步之遥的酒肆起火漠不关心,仿佛隔岸观火置若罔闻。

而这四人皆是面色各异,零陵瞧见“案发现场”起火,第一反应便是往回赶去,却被“人墙”给拦住去路,气得跳脚。“此时在霞雀道不比北城门,不可轻易拔刀。”零陵强行压下心中怒火,只能无可奈何。

而顾醒等人出了一番感慨外,也却是帮不上什么忙。刚才还昏迷不醒的酒肆小二,已被掌柜给扶了出来,两人肩并肩坐在对面的茶舍,望着自家酒肆燃起的冲天大火,却是瞧不出悲伤。

顾醒等人隔了百步,只能瞧见两人呆坐茶舍外,高潜展突然泛起一阵酸楚,“若是我遇到这等事,该如何是好啊。”三人无奈摇头转身,继续往青楼方向走去。

只是这四圣牌坊主街之一的霞雀道燃起熊熊大火,却无一人上前凑热闹,也无人前来扑救,着实有些奇怪。那远在都城另一边的二层楼上,有一名银白长发男子凭栏眺望,不由感慨,“洛阳繁华尤甚往昔,就连着冲天火光是那般绚烂。”

而他身旁黑衣男子双手环抱,目光阴冷,却是冷哼了声。银白长发男子煞有其事扭头望来,“你可是有些担心?”

“为何要担心?莫名其妙。”“哈哈哈哈哈哈,有点意思,白琊不是在那霞雀道,孤小子不也去了么?你当真不去看看?”

那银白长发男子语气轻柔,却是咄咄逼人。黑衣男子似有些恼怒,翻身跃下二层楼,抛下一句话,“关我屁事。”说完便从那别院小门推门而出,消失不见。

“某些人,嘴上说着不干我事,心里却是担心的很。”银白长发男子说完轻拍了两声,一名中年儒士随声而至,“楼主可有何吩咐?”

“儒老,你派个人盯着墨野,看看他有何动作。”银白发男子将散乱的长发随手一捋,便转身推门进了房间,不再言语。那楼下儒老,等那男子推门而入后,才谨慎离去。

一路小跑出了别院,儒老唤来一名身着青衫的少年吩咐道:“去盯着墨野,如有异动,随时来报。”这名青衫少年刚向儒老汇报完情况,便又接到新的指示,不觉有些狐疑。

“不是让盯着‘锦鼠’,怎又去盯墨野。莫非是这两人之间……”青衫少年思绪一起,便已是了然,随即打消了疑虑,抱拳领命而去。儒老望着这青衫少年远去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对权势的狂热。

墨野佯装被纳兰所激,遁出明月楼,却并非去了那霞雀道。他怎会不知纳兰疑心太重,定会找人盯梢,此时去那霞雀道,跟送死并无差别。

但他出来后,也未闲着,而是涌入了赤龙道,看起了洛阳久违的热闹来。本就繁华的洛阳,在这端阳节更是热闹非凡,百姓比肩接踵,簇拥着看着那精彩纷呈的庆典节目。

此时的都城内宫之中,热闹程度不比这四圣牌坊主街逊色。踏入内宫正门便是一条笔直大道,大道两侧早已摆满了各色大花萱草,虽说花期较短,却在这端阳节最为出众。

疾步前奔便是扑面而来的花香,还有蜜蜂在期间飞舞,美不胜收。走上銮殿前的汉白玉雕龙台阶,也早已被装裱一新,除了大花萱草不可或缺外,还有各色珍珠翡翠玛瑙宝石镶嵌其上,尽显雍容华贵。

而那金銮殿外的瞻旗也早已换成了五彩丝带,这丝带是用上好的淮南官织进贡的丝线织成,用在此处便是图个吉祥如意。此时那内殿外的花园之中,已是站满了达官显贵和王公贵族。

在这一众尊贵非凡之人对面,端坐着一国之主李存勖。他此时正饶有兴致地观摩着三名工匠打磨着铜镜。本是在洛阳城中河道旁打磨进贡的铜镜,却因李存勖一时兴起叫到了近前,反倒是出人意表。

那三名工匠获此殊荣,个个皆是铆足了劲,想要将自己毕生所学全部灌注到这手中铜镜中,以求得那滔天富贵。此时台上园中的数十双眼睛都盯着三名工匠,谁能拔得头筹,便能获得国主李存勖的垂青。

可偏偏在此时有一缕黑烟自都城中升起,李存勖本是淡然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厉色。要知道他下定决心在这多事之秋大宴群臣,行端阳节是下了多大决心。可偏偏还有人在眼皮子底下搞事,怎不叫他天子一怒。

那园中众人陆陆续续也开始发现端倪,却无一人敢率先开口。而那三名工匠手中的活计也开始慢了下来,谁也不愿第一个上贡“天子镜”,去触国主的霉头。

李存勖阴沉着脸注视着远方,内殿本就比洛阳都城都要高出许多,寓意国主脚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为王臣。此时便是将那霞雀道生出的事端敲了个一清二楚。

当他收回视线,将眼前众人横竖扫了一遍后,方才开口言道:“诸卿谁知那城中为何起火啊?”这一句问的有些没头没脑,却是字字杀机,若谁此时去接下这句,定然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这众园中人,没有一个敢上前答话。李存勖忽觉有些恼怒,但碍于情面没有直接发火,而是换了个面接着问道:“谁愿前往一探究竟?”

此言一出,邀功之人纷至沓来,将这献言之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李存勖挤出一丝冷笑,抬手点了点此时最为“忠心”的一人。那名官员立即跪倒在地三呼万岁,痛哭流涕,感动莫名。而其余人等却是在一旁满脸鄙夷神色,待李存勖唤起那人,又堆出一副谄媚笑脸,让人看着好生奇怪。

这一切都被李存勖看在眼中,却是这般让人哭笑不得。这一众人前趾高气昂的德高望重之辈,此时却如一众嗷嗷待食的“猪猡”,等待着自己的施舍,若是被寻常人瞧见,还不笑掉大牙。

李存勖心中忽又荡起一缕缕悲哀,国之栋梁尚且如此,那一众百姓更待何?抬手喝退众人,李存勖瘫坐在椅子上,缓缓比起了眼睛。

那远处突然冒起的火光,似乎点燃了后唐为数不多的气运,将帷幕下的一场谋局一下子掀开。

此时顾醒等人已被一众“人墙”给安全送到霞雀道青楼外,待四人踏足门槛,那一众“人墙”便如潮水般涌退,没有半刻停留。

而此时的青楼显得有些冗杂,一阵阵娇笑透过那别样色彩的门扉帷幕传到众人耳中,惹得那两名女子脸色一阵红来一阵白。

顾醒此时犹豫不绝,回头望向高潜展,她却躲闪着顾醒的目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羞的更红,如那熟透的苹果,散发着阵阵淡香。眼眸上的睫毛扑闪着,仿佛有诸多少女心事,不知该如何讲。

顾醒那抬起的脚又缓缓放下,对着入楼之事更加疑惑了。怎料刚才先行一步的白衣女子,此时却赫然出现在顾醒身侧,抬手挽在顾醒臂弯,将他拽了进去。

这一出让在场其余三人始料未及,高潜展见顾醒被强行拽走,便是咬牙急追。老倌家担心高潜展安危,只是快步跟上。而那零陵却是不急不缓,在门口四处打量半天后,才跨入楼中,循着几人脚步跟了上去。

那大打开迎八方客的青楼,在几人入内后便被人从内重重将门关上,不再容人进去。几人来时还在熊熊燃烧的酒肆,此时已被数十人合力扑救,火势渐熄,但那“案发现场”,也早已烧成了灰烬。

霞雀道中又恢复往常模样,只是这酒肆冒着黑烟突兀耸立着,与这繁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那酒肆掌柜和小二,此时却成了那茶舍的掌柜和小二,开始招呼起来往客人来,似与那酒肆毫无关系。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无福消受 乱唐诡医第一百九十一章无福消受原是这霞雀道中一楼二户三门四街五行,这此前酒肆如今茶舍的掌柜和小二,便分属四街。每日来往霞雀道的行人数不胜数,谁会在意这两人到底是开酒肆还是茶舍,但在这四街之中,两人却已是浸淫多年。

乃是此时从上街专程安插在此的“暗桩”,那两人眼中过尽千帆皆是达官贵人,此时应对这些三教九流还不是绰绰有余。他们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做了该做的事情,此时便要接着迎来送往下一波“客人”。

而青楼闭门,便是传递出一个非比寻常的讯号,那便是有个扎手的刺头入了场,要将他给揪出来。那一众“人墙”已四散开来寻找起来,那名在酒肆中大打出手的老者。

这一出掐头去尾的“折子戏”却不是顾醒等人能知晓的。零陵故意放慢了脚步,便想听听门外动静,可奈何门内各种娇声荡语响彻耳畔,将外界声音隔绝开来,如置身秘境之中,出而不得,只能继续深入一窥。

白琊挽着顾醒缓步疾行,其后高潜展和老倌家前后急追,白琊忽而掩面轻笑,靠近顾醒耳畔柔声道:“你姘头?”顾醒闻言顿时涨红了脸,却是一句辩解之言都说不出来。

白琊瞧见顾醒这般模样,只道是年少春心懵懂的少年,也没了继续逗弄的心思,加快脚步向着这楼中唯一一处僻静之所走去。白琊虽说掌管这霞雀道数十年,却是对这男女之事不甚上心,亦或是只对那负心人放不下。

方才瞧见高潜展对顾醒这般上心,才生出了试探的念头,可只是一念起,却并未放太多心思在上面。不料这女扮男装的丫头穷追不舍,白琊啜了啜鼻子,停住身形转身望向高潜展。

这一眼恍然间看到自己当年的模样,也是这般青涩,却是那般执着。以至于多年以后,那男子杳无音讯,自己还这般苦等还是不愿放弃。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曾经的青葱年少转瞬年华老去,自己也不复当年模样。高潜展不知这白衣女子为何这般突兀地望着自己,但却是用从未有过的勇气回瞪回去,少女如那牛犊,不惧虎。

白琊被少女一瞪有些愕然,随即掩面轻笑起来,摆了摆手言道:“你怕我吃了他不成?快些上来,带你去个地方,跟你说说他的往事。”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那本是漫不经心跟在老倌家身后的零陵,一跃从老倌家身旁挤过,凑了上来,笑着说道:“可否加我一个?”

白琊面色微凛,却是云淡风轻,只是轻轻点头,快步往楼上走去。此时楼中歌舞依旧,人人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气,对这并排立于台阶上的几人,根本漠不关心。

顾醒瞧着左右两人,只觉一个头来两个大。可这两人似有默契一般,先后从他身旁擦肩而过,却未瞧上他一眼,似当他不存在。老倌家意味深长地望着顾醒,眼神中满是怜悯。

顾醒顿时泄气般跌坐在地,眼神中满是迷茫。老倌家走到顾醒身侧,将他拽起,“三个女人一台戏,我旁观就好,至于你嘛,还是自求多福吧。”

顾醒这一出洛阳观景一波三折,最后落了个两边不讨好的下场,可让人哭笑不得。这边楼中暗潮汹涌,楼外霞雀道已被五行中人围成了铁板一块。

此时那洛阳端阳的繁华喧嚣彻底被隔绝开来,霞雀道已成一处密室,开始了一场“群猫逐鼠”的游戏。那此时信步走在大街上的老者,还悠哉地嚼着花生米,对即将到来的危局毫不知情。

当顾醒和老倌家前后推门而入时,那三名女子早已坐在一张圆桌旁成三足鼎立之势,但让人奇怪的是,三人面色皆是从容,就连刚才眼神坚毅的高潜展,也是面带羞涩,眼中碧波流转。

白琊瞧见顾醒两人,连忙招呼道:“顾小子,正聊着你呢,快些过来。”顾醒如临大敌,正想扭头溜掉,门外忽然出现一名齐肩高的少女,面容清秀,略带点婴儿肥。那一双巴巴眨着地大眼睛,正牢牢锁定顾醒,不肯挪开。

白琊歪头看来,面露笑意,“老黄头又喝醉啦?”那少女居然一把牵起顾醒走了进来,重重点头后才奇怪地问道:“这两位姐姐是今日竞选花魁的美人?”

白琊闻言又是一阵娇笑,“小孩子莫要胡说,虽不是花魁,但却是美人不假。只是你那憨厚蠢笨的顾哥哥,实在不知晓这两人心意。”

零陵倒是一脸云淡风轻,倒是那女扮男装的高潜展,闻言一脸娇羞,不知该如此自处,只能将脸埋进双手,不敢再瞧。顾醒这才想起,这少女就是不久前随着自己从那龙首郡一路坎坷,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都城洛阳的二丫头。

正要开口叙旧,便被白琊打断,“顾小子,先坐下,聊点正事。”顾醒一脸疑惑地凑到近前,搬了凳子做了下来,二丫头则是围着顾醒绕起了圈,似要将这久别重逢的顾家哥哥瞧个通透。

见顾醒坐下,白琊轻咳一声道:“烦请两位先行出门随便逛逛,二丫头,你且领着她俩,别弄丢了。”零陵识人知趣,立即起身大步流星走了出去,二丫头凑到高潜展身边将她拉起,也快步走出门去。

老倌家自然也没有厚着脸皮继续蹲下去的道理,也快步跟了出去,顺手将门给带上了。待这几人脚步声远,一名身侧挂着酒葫芦,满身酒气的中年汉子才从那房内帷幕后走了出来。

顾醒闻声望去,已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阔别良久,今朝得见宛如做梦一般。顾醒一个闪身扑向那人,那挂着酒葫芦的汉子也张开双臂迎接,顾醒扑在那汉子怀里,只觉有千般委屈,竟是哭了出来。

随着哭声越大,越发不能自控,那汉子只是默默安慰,却未有阻止之意。倒是那白琊觉着大老爷们哭成这样成何体统,出言训斥,顾醒才悻悻然收了那决堤的眼泪,泪眼婆娑地望着眼前的汉子。

他不过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饶是心性胜于常人,却也非能事事皆能藏于心。经过几番生死终于得见故人,任谁都会这般,只是眼下非常时刻,却不是话家常,诉愁苦的好时机。

顾醒用袖管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喘了口气才问道:“罗大哥何时来的都城?怎没听到风声?”来人正是蛰伏孤啸山庄养好伤后,便马不停蹄一路奔来都城的罗休。

罗休灌了口酒,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接到冥尊密令,便日夜兼程赶来,也不比你早来几日。没想到数月不见,你小子与闯出了一番名堂,还入了明月楼,后生可畏啊。”

顾醒惊讶于罗休对自己的事了如指掌,更对即将要说的事更加好奇,便连忙追问道:“可是有何安排?”罗休闻言和白琊相视一眼,却不笑反愁,思量再三才回道:“还记得你入山庄时对庄主许下的承诺?”

顾醒猛然一震站起身来,“血祭江湖?!”

白琊点点头,“正是!此事关系孤啸山庄立足根本,也关系后唐江湖百年气运。虽说此时局势动荡,却正是我等下手的好时机。同时我还听说忆楚使者就在洛阳,若是能一并铲除,便有起事之机。”

顾醒听到这里方才明白,当初孤啸山庄收留姑姑和自己,便是为了这“血祭江湖”,只是后来发生诸多变故,才渐渐将此事淡忘。如今罗休亲入都城洛阳,此事便是当务之急,至于其他事,则无需跟顾醒详尽。

“我该如何做?”顾醒有些徒然地问道。

“你现在无需忧虑,这事并非你一人所能为,需我等助力方可成事。所谓血祭,无非是清理掉一些本就该清理的,抹杀掉一些可有可无的,江湖事自然江湖了,你若顾虑太多,反倒有碍心境。”罗休说完又灌了一口酒,却没看顾醒一眼。

门外骤然发出一声巨响,一阵哭没事,你说没事就没事啊。青楼你家开的?”谁知那零陵收回视线,便立即将顾醒这话怼了回去。高潜展闻言也顾不上害怕,便要寻零陵说理。

顾醒瞧见两人又要吵起来,立马劝道:“此时不是扯这些的时候,可瞧见了贼人?”零陵冷哼一声并未接口,高潜展在顾醒怀中怯生生地说道:“是,是刚才酒肆的那位老者。”

顾醒脑中轰隆一声炸起,闻听白琊喝道:“不知哪路英雄,敢来我霞雀道生事,不妨现身一见,让我这主人家瞧瞧风采。”

一阵沉闷的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本是借贵宝地暂避,不曾想有不开眼的家伙,顺便就解决了。不劳费心,这就走。”话音即落,人已无声。

第一百九十二章 讳莫如深 乱唐诡医第一百九十二章讳莫如深沉闷嗓音骤然而起,又如潮水拍岸后回落,那般决绝,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白琊本是试探,怎料对方没有一点攀谈之意,甚至还有那么些厌恶。

许是这霞雀道艳名远播,就连着上了岁数的老者,也是心领神会。短暂的沉默后,白琊扶着楼栏浅步而下,那本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烟花巷客,却是失了分寸,就连近在咫尺的生死之间,也都给忘了。

或是痴傻驻足,或是扭头憨笑,亦或是甩开刚才你侬我侬的“佳偶”,盯着那扶栏而下慵懒至极的窈窕身影,望眼欲穿。

可奈何,白琊不过踱步到顾醒身侧便停下了脚步,朝着一处并不起眼的角落,眼神锐利,试图将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外来者,给挖出来。

但双方依旧没有言语,那刚才还从四面八方说着“叨扰”的老者,此时亦然如人间蒸发,不见了踪影。倒是那群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烟花巷客,将那楼栏下围了个水泄不通。

刚才那一出仿佛就是个彩头,只不过是为了衬托这女子地粉墨登场。白琊仍旧没有动作,就这般一直盯着,而那顾醒、零陵和高潜展,互望一眼后,只能是茫然不知。

戏剧性的转变在这楼中出现,白琊却是波澜不惊,若是再过几年,怕就没这些糟心事了。奈何自己风韵犹存,又被那一众色胆包天的烟花巷客给盯上,才让那老者有了这么些喘息之机。

但那不起眼的角落里,必然有猫腻。

白琊执掌霞雀道数十载,对着楼中一景一物了如指掌,而此间除那老者外的所有人,悉数聚集在眼前,唯独缺了那么一点味道。

对!就是那独特的面粉香味。

这是浸淫行当数十年积攒下来的“功德”,也算一种回馈,付出了辛劳,自然会有所收获。亦然一个厨子身上会有饭菜香,一个医者身上会有草药香,而一个杀手身上,往往会有浓郁的血腥味。

但老者身上时面粉香,这种面粉味并不多见。寻常人家哪里吃得起精磨小麦面粉,只有那达官贵人或是皇亲国戚才有这种待遇。而这老者若真是那城北“半截面摊”的掌柜,那事情恐怕就更加不简单了。

终于,伴随着一阵轻若未闻的叹息,一人缓慢从那阴影中走了出来,正是刚才在那酒肆中用筷子放倒五名壮汉的老者。只见他双目炯炯有神,抬眼瞧来,没有丝毫惧意。

白琊笑了,虽是隔着朦胧面纱,却还是能从那眼角地变化,感受到她此时的心境。杀手的直觉往往很直接且纯粹,当一个杀手经营情报,那她便更加所向披靡。

老者许是感觉到白琊的笑意,也跟着笑了起来,“姑娘不怕吗?”

“老先生不像不讲道理的人。”白琊轻柔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刚才在你的楼里,杀了你的客人。”老者笑意玩味,似在挑衅,亦或是在试探。“他们该死。”白琊用最简单直接的四个字结束了对话。顾醒还沉浸在老者从阴影中踱步而出时的惊异中,老倌家轻拍了下顾醒,压着嗓子说道:“此人境界深不可测。”

此言一出,其余人等便是了然。原来不是不能,而是不敢,若是动手,恐怕在场众人,没有人能活着出去。

白琊并未理会扶栏下的几人暗自窃语,而是单手勾起兰花指,交错着施了个万福,才起身继续柔声道:“老先生可是旧人?”

老者闻言明显有些局促,但只是那么一下,眉头微微地那么一抽搐,便又恢复如常。他却是并未接话,而是揉了揉已有些泛红地鼻尖,从嘴中呼出一口浊气,用另一只手的食指遥指顾醒。

漫不经心地问道:“可是故人之后?”

在场众人中,知晓顾醒身世秘密地便只有白琊和罗休,前者已扶栏轻问,而后者却只是躲在那楼柱拐角处,默默注视着场中地一切。

而这一句话,分明是问向罗休。“咳咳咳”罗休被这莫名其妙地问题给呛出了声,“老先生,您打哪来,往哪去啊?”

罗休虽是不想接话,不想回答,不想让顾醒的生平被更多人知晓,却是不得不说,不得不接。若是由着这老头胡来,指不定要生出啥乱子。

老者随手捞起了桌上未喝完的余酒,抬起便猛地灌了一口,“酒没滋味,人也没滋味,不如老夫的汤头,味鲜纯粹。你们这般藏着掖着,说是为了那少年好,若是将来知道真相,他会怎么想呢?”

此言一出,便是良久地沉默。罗休只顾灌酒,充耳不闻。白琊依旧面色如常,只是那扶栏的五指,已深深嵌入了那楼栏之中。

而那老倌家却似知道些什么,面沉似水。零陵、高潜展和二丫头,三人面面相觑。如今场中的当仁不让顾醒,却是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总觉着这老者知道些什么,却为何不曾点破?而他在那城北卖了数十年的面,又是在等待什么呢?他犯下这滔天重罪,难道只是为了引自己出来?

本来一出单纯至极的杀人命案,被这几人一通暗语藏音,反倒显得扑朔迷离起来。顾醒拽了拽身旁白琊的衣袖,后者只是默不作声。

顾醒侧身而过走上台阶,来到罗休身边,而罗休却向前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老倌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楼下老者,总觉着又几分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老者眼角余光瞥见那楼上之人,忽而转头笑道:“老伙计,别来无恙。”这一声老伙计,让老倌家险些没站稳,幸好双手撑住栏杆,不然怕是刚才便跌了下去。

老者与这场中数人相熟,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来此,定然有不得不说的故事。老倌家此时已是瞪大了眼睛,长大嘴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那记忆中早已长逝的人,怎会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老者并未接着说下去,许是年岁大了,有些伤感,“罢了,我这就走,前尘往事,当忘则忘,记住越多,折磨越多。”说着便起身往门口走去。

那一众在老者现身后便将他围起来的楼内打手,却是开始缓步后撤,生怕一不留神就被老者随手摸来的筷子给捅杀当场。白琊没有阻拦之意,只是罗休灌酒的频率忽然慢了下来,又是一声重重地叹息。

而那许久不曾开口的零陵,不知何时来到那众烟花巷客间,眼见老者欲走,便抽刀将其拦了下来,“老先生,你身负数十条人命,就这般轻飘飘拍拍屁股走了,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谁知那多方求解无果的顾醒,也在此时拨开楼梯上众人,冲了下去,来到老者近前。罗休本欲伸手去拦,可惜却是晚了一步。刚才已是震惊失态地老倌家,此时已是跌坐在地,浑身颤抖。

高潜展左右为难,最终还是跑到老倌家身边,心疼说道:“吴爷爷,这是怎么回事?让您如此心神不宁?”老倌家只是自言自语,“不可能,不可能,不会是他,不会是他。”

老者停住了脚步,瞧着眼前的女子,眼神中多了一些欣赏,却少了几分杀意,“不愧是那人调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零陵不置可否,却是咄咄逼人,“老先生若是乏了,不妨跟我走一趟,定好吃好喝招待您。”这“盛情难却”地话语,却透着一股寒意,似那话语中有数十柄出鞘横刀,等着将老者砍杀。

老者却是不以为然,只是眯缝起眼睛,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柳轻眉是你什么人?”

零陵举刀的手有些颤抖,但随即正色道:“她是何人,与你何干?”老者突然笑了起来,并非那种爽朗大笑,而是一种肆无忌惮地狂笑,似要呼风唤雨,将这霞雀道给淹没。

“与我何干?我且问你,这柄短刀可是她赠予你的?”零陵并未答话,眼神冷冽,随时挥刀杀人。顾醒是瞧见过零陵一言不合就拔刀杀人,那一刀之威,记忆犹新。

许是担心两人动起手来,念着刚才老者多少救了自己一命,便挡在两人中间,劝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拔刀,这样不好。您也是,都一把年纪了,说话说一半留一半,不是膈应人吗?”

这哪里是劝人,分明是在火上浇油。这话一出口,零陵地刀锋一转,朝向顾醒。老者却是后退一步,一副事不关己地做派。

顾醒此时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你这老头倚老卖老,还有零副司首,实在有些不讲道理。

眼见那短刀就要劈下,罗休的声音从楼上悠悠传来,“您老辛苦,若是故人之子殒命于此,怕是您数十年的谋划,就要付诸东流了。”

老者闻言突然纵身跃起,形如鬼魅,向着罗休扑来。没想到这“酒徒”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将这煞星给激怒。许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出,白琊提起身旁二丫头就往楼上丢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渊源颇深 乱唐诡医第一百九十三章渊源颇深高潜展起身接住二丫头,被惯性给撞了个踉跄,老倌家瞧见来人气势汹汹,连忙拉着两人后撤数步,远远旁观。

闻听那老者话语中地不忿,“尔等贪生怕死,将军待尔等不薄,却在那一夜落得凄惨下场,你们早早得到消息,为何不曾援手?”

罗休并未辩解,只是将酒葫芦别回腰间,蓄力欲当下这一击。谁料白琊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道:“庄主在为难之际收留伶仃,已是仁至义尽,怎能这般颠倒是非黑白?”

老者闻言顿时气急,一身修为暴涨,便爪为拳重重击出,罗休虽是双臂格挡,却还是被震地连连后退。待放下手臂,一口鲜血从嘴中喷出,眼见受伤不轻。

白琊自知失言,便要援手。那老者一击得手后便舍了罗休,抬脚向白琊踢来。白琊自知不敌,翻身跃下,轻踩楼栏一个鹞子翻身,跃至顾醒身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顾醒正是一脸不知所措之际,被自己口中的“白姨”给控住,顿时悲从心来。谁知白琊趁着老者追来的当口,轻声说道:“先委屈你,退敌再说。”

顾醒心中稍安,原是逢场作戏。刚才还以为事情败露,要杀人灭口。老者瞧见白琊抓了顾醒做人质,更是怒不可遏,“尔等四十年前便已是袖手旁观,看着忠国良臣无端惨死。如今又对故人之后动手,意欲何为?”

说完便已扑至,刚才白琊跃下,已是将轻功运用到了极致,老者外练强横,但在轻功底蕴上难免差上一筹。加之心中波澜渐起,也不如这两人以逸待劳。

此时见顾醒被制,暗道一声不好,猜想白琊或要杀人灭口,若是如此自己蛰伏十四载的努力便将化为泡影,这些年为了等待这个少年所做出的准备,将毫无意义。

想到这些,老者双目充血,一声暴喝,排掌推再白琊肩头,将他震飞出去。那众烟花巷客和风尘女子本是在一旁瞧着热闹,见那白衣女子身形缥缈,跟那老者缠斗。

那挂着酒葫芦地汉子只是挡下一击,却没有相帮之意,惹得一众看客嘘声不断。这本是命案现场,却演变成一出别开生面的“好戏”。

本该逃命的烟花巷客和风尘女子成了台下观众,翘首而观场上几人演绎地一幕幕“悲欢离合”。刚才还是一出故友重逢,如今却是国仇家恨。

本是隐姓埋名的老者,眼见故任之后遭难,便要出手相救。那烟花巷客中有胆大之辈,眼见白衣女子受伤倒地,便要摩拳擦掌,挺身而出。

旁人连连相劝拉扯,却让他们更加跃跃欲试,势必要将这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老者给锤杀当场。怎料那老者不过转身淡淡一望,刚才还叫嚣着地众人,便如晒焉了气的黄瓜,干巴巴地结在藤蔓上,随着夜风瑟瑟发抖。

老者轻轻扶起顾醒,上下仔细打量,啧啧道:“像!真像!”顾醒有些莫名其妙,却是迫于老者威势,不敢开口也不敢后撤。

零陵刚才就再一旁等待时机,本欲出手被顾醒阻止,又让老者趁机动手,击伤罗休、白琊。此时趁着老者分心之际,便将那已在手中握出了汗的刀,向着顾醒砍来。

这一刀不砍老者,而是砍向顾醒,便是一招声东击西。“若是直接砍向老者,势必被挡,甚至反手一击自己也会受伤,但砍向顾醒却是万无一失。老者必然出手相助,届时……”零陵一阵冷笑,刀芒已至。

“不!”随着一阵惊呼,那柄短刀刀刃被老者用食指和中指稳稳夹住,零陵使劲想要收刀,却是无法动摇分毫。此时零陵只能舍弃短刀急退数步,还不忘朝着楼上那声的主人剜了一眼。

这声撕心裂肺自然是高潜展喊出来的,本是蹲在老倌家身旁的她,也在观察着场中地一举一动。只是没想到刚才还在跟他争风吃醋地零陵,此时却对心上人挥刀就砍,才惹来了这一声撕心裂肺地惊叫。

好在有这一声,让零陵地刀芒有些停滞。也好在这声提醒,让本将注意力放在顾醒身上的老者有了准备。局势瞬间逆转,本是众人围攻之势,被老者各个击破。

更有好事者瞧见,想要拍手叫好,被身旁几人猛敲暴栗,才悻悻然住手。老者将刀拿到近前,瞧着那寒芒刀身,映照着苍老地容颜,不禁有些动容。

只是十四年的蛰伏,终究是岁月不饶人。顾醒呆立当场,不知老者接下来行事,却又不敢贸然离开,只能如一只待宰羔羊,等待命运地判决。

怎料,一声苍老声音自此时响起,“我想起来了。”老者闻言目光中流露出多年未曾示人地善意,对着楼上之人比了个噤声手势,“想起了,未必是件好事,不是吗?”

老倌家已是泪如雨下,一时间竟是泣不成声。从刚才惶恐不安到如今老泪纵横,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想起了什么。老者忽而将有些佝偻地身躯直起,虽是有些艰难,却是那般坚决。

只见他抬臂遥指老倌家,朗声喝道:“吴忠,可对得起你的名字?”

老倌家已是泣不成声,闻言更是直接瘫倒在地,顿足捶胸,不能自已。老者却是摇了摇头,“既然选择了忘记,为何又要想起,我本不该来。但宿命难违。”

老者说完猛然转身,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恭迎少主归来,老臣恭候多年了。”顾醒被老者这一跪吓得险些跌倒在地,这一句没头没脑地话,更让他心中疑窦更甚。

他环顾四周,白琊低头沉默不语,罗休勉强支撑着身体,却是一脸苦涩笑容。那对此间事一无所知地零陵,只是有些愕然地望着眼前两人,盘算着该何时动手。

场下看客,被这反转给震惊地无以复加,短暂沉默后,便爆发出雷鸣般地掌声。许是真将这一幕幕当成了那一出出“折子戏”。

也许人人都是戏中人,将故事放进别人生命里,为了一个所谓的理想拼命苟活,纵然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老者并未起身,也未抬头,他在等待顾醒开口。而那顾醒不过十四岁少年,怎会知晓其中缘由。虽有着不为人知的前世记忆,却还是被眼前这一幕给震在当场。良久过后,掌声如潮水般退去,楼中又陷入死一般地寂静。

沉默终究需要打破,而身在局中,自知身不由己,也不得不做出应有的担当和决断,“您先起来,起来再说。”顾醒将老者扶起,老者身躯有恢复佝偻,触之有些颤抖。

不知是刚才用力过猛还是心情激荡,让本是心存芥蒂的顾醒开始有些相信眼前人来。顾醒的这一举动,白琊和罗休并未出言阻止,已是负伤的两人,更是无力阻止。

只能任由顾醒扶起老者,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顾醒分明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气息,是那征战沙场千百回,马革裹尸终将还的决绝。也是黄沙百战穿金甲,孤影盔酒问余晖的寂寞。

老者那从未燃尽的军伍气息,此刻正在熊熊燃烧。这绝不是那寻常守军能磨炼出的气息,是那戍边将领一次次生死之间所积攒下的气运。

白琊之所以能找到老者,不仅是因为老者身上那面粉气味,还有这股从未燃尽的军魂。顾醒似想到了什么,连忙追问道:“老先生,可是认识我阿耶阿娘?”

此言一出,白琊先是一惊,罗休手中酒壶哐当一声坠地,那已是躺倒在地的老倌家,猛然起身又双膝坠地,重重磕了个响头,竟是不敢再抬起头来。

顾醒不知这寻常言语为何会引来这诸多“怪事”,但见那老者却是一脸傲色,“怎会不知,好孩子,你阿耶当年戍守边关,拒敌千里,令敌人闻风丧胆。若是还在世,后周鼠辈怎敢犯我边境,这般猖狂!”

这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显然,这老者对如今后唐乱局,已是义愤填膺。并对顾闫勋之死,耿耿于怀至今。顾醒本要追问,谁知罗休突然开口打断,“莫要多言,容后细谈。”

老者思量片刻也不再多言,便要拉着顾醒走出大门。白琊艰难站起,挡在门前,“你可知,他留在这里才是最安全,出了霞雀道,我便再也不能护他周全!”

老者冷哼一声,“安全,若真是安全,你们怎舍得送他去那劳什子明月楼,让他在那丧心病狂的疯子身边,还要让他伺机而动,去做那不可能完成的“血祭江湖”?”

白琊一时语塞,罗休却是有些动容,“这本就是十四年前的约定,我等亦会协助,怎会是坑害于他?我也算看着他长大,于情于理也干不出这等违背良心的事啊。”

老者的眼神越发冰冷,面容更加阴沉,他突然从怀中摸出一物,高高举起,用那悲怆到绝望的声音说道:“当年将军用血书求援,尔等是如何做的?若是当年能伸出援手,怎会酿出如今的局面?”

罗休还欲辩解,被老者抬手打断,“当年之事我不想深究,但你们见死不救已是事实。还用这所谓的‘血祭江湖’来诓骗一个才十四岁大的孩子,伶仃也被你们害死,还有什么可说?”

第一百九十四章 莫非旧人 乱唐诡医第一百九十四章莫非旧人再次听见姑姑的名字,却是在这种场合,这样不合时宜地情形下,怎不叫这才十四岁大的孩子惊地目瞪口呆。这名字似一把利剑,深扎心坟,此时却被人肆意拔出,让早已结痂的伤口,再次迸溅出过往的追忆。

犹记得那年,姑姑还是丫鬟姐姐的时候,黝黑少年不过是个不足百日的婴孩,只能在那女子怀中呀呀呓语,不知所云。而那女子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舞剑,便是陪着他,没有怨言。

许是觉着亏欠了黝黑少年的阿娘,又或是觉着前了顾家这份血脉亲情,女子到底是女子,就算再铁石心肠,终究还是在他眼中变得柔软。

只是不知姑姑与阿娘林诺华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牵扯,竟让她每日以泪洗面,对顾家这般憎恨。姑姑说憎恨的,是那戍边不知归的顾闫勋,还是这处处委屈求全的顾家呢?

顾醒心中早已尘封的过往在这一刻决堤,所以的前尘往事一股脑涌上心头,再望着那老者,竟是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只是现在又一个更大的疑团摆在他面前,眼前的老者,为何会对这段秘辛,知道的这般清楚,犹如亲历。

顾醒开始试着寻找合适的解释,他是那夜迫害顾家的帮凶之一,现在的托辞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找的借口。他是孤啸山庄埋藏在洛阳的后手,此时与白琊鹤罗休里应外合,来让自己去完成他们谋划已久的大计。

但这一切都讲不通,道不明。从罗休的眼神中,分明对着老者甚是熟悉,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初次见面,陌生至极的模样。而白琊虽为刻意掩饰,却对老者怒容相向,似他刚才那番言语,十恶不赦。

顾醒开始抓扯自己的头发,那浓密的黑发反衬着透过窗扉的阳光,此时已被抓得支离破碎。高潜展眼中满是泪水,捂住胸口背上不可名状。

她在这一刻,多么想替才表明心迹的人儿,分担那被过往狠狠灼伤的心。顾醒不是没有想过去接受和妥协,可偏偏这世间就是这般残忍,你越是想忘记,就记得越牢,挥之不去。

每每夜里寂静无声时,便钻入脑中如昨日重现,折磨着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顾醒渐渐从失态中缓过神来,想要张口问些什么,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怎会懂得什么是过往的伤痛,但他们不知的是,若人重活一世,却遭逢大难,那至亲之人死在身边,便是终其一生也无法忘记。

老者自觉失言,却是覆水难收,只能默默低头,不再言语。刚才盛气凌人的气焰,也在这句点醒梦中人的话语中,烟消云散。

本是拿着酒葫芦灌着酒的罗休,此时却已将酒葫芦别回腰间,斜靠着廊柱,满脸颓然。似乎他也想起了一些不愿回忆的往事,记起了一些人,一些过往。

也许这段过往就如那苦涩的浊酒,明知味苦,却偏偏要入喉。但入喉后的那阵灼热,却让人泪满眼眶。白琊或是知道的不多,没有罗休这般陷在回忆中无法自拔。

只是有些哀叹,哀叹人生不公,哀叹命运无常,哀叹造化弄人,哀叹过往难忘,哀叹今朝何当。可就算有诸多哀叹,也难以理解,到底是怎样的过往,才能让人念念不忘。

她自出孤啸山庄到如今,不过放不下一个人,一件事。人便是墨野,曾经海誓山盟,如今形同陌路。事便是感情,恨自己这般痴情,苦苦等了这些年,却没有等来想要的结果,却还是不愿放下。

但至少还有盼头不是?而过往已经发生,那便是再多弥补已是徒劳,亦如现在的罗休和顾醒,皆是对老者口中之人,无能为力。

罗休自顾醒入孤啸山庄起,便看着他慢慢长大,虽不曾朝夕相处,却是默默守护身侧,在数次为难之际出手相助。甚至为了顾醒甘愿以身犯险,若说没有丝毫感情,任谁也不会相信。

但就是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重伤修养数月后再次来到都城洛阳,竟是为了那桩孤啸山庄的大事,似乎还对顾醒有诸多隐瞒,那长此以往建立起来的信任,仿佛在这一刻开始崩塌。

顾醒不由自主地后退,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酒桌,将尚未饮尽的杯中酒撞翻,混杂着散落在桌案上的花生,开始流下地面。而顾醒对着一切,却是浑然不觉。

零陵已收刀入鞘,脸上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少许柔情。她是否在这一刻也想起了一些自己的过往,也如顾醒这样,虚无缥缈。

老者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零陵也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她虽不知这老者口中之人是谁,但此时此刻,也只有她能护顾醒周全了。

高潜展望着楼下的零陵,在这一刻竟然生出了一丝感激。女子的心思就是这般难以揣测,明明两人刚才还针锋相对,为了那所谓的尚未萌芽的感情争风吃醋,此时却又因为这一出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老者停在原地,眼神复杂,他并未接着说下去,也没有动手之意,只是隔着零陵,望着那茫然四顾,不知所措的顾醒,想要给予安慰,却是不能。

那双状若老藤满是褶皱的手掌,相互纠缠在一起,却是止不住地颤抖。刚才杀人不过头点地的江湖老叟,此时却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摇摇欲坠。

那满是霜雪和岁月雕琢的面庞,居然在此时有了些抽动,干涸多年未曾流泪的眼眸中,分明有了些光彩。

老者终究还是有些按奈不住,想要绕过零陵去拉顾醒,可奈何多番尝试,竟是徒劳无功。零陵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挡在顾醒面前,没有一丝怯弱。虽说明知对方深不可测,却以视死如归之心,也要护顾醒周全。

终究还是当局者迷,顾醒轻轻拨开零陵的时候,零陵竟是有些错愕。虽不知顾醒此时心中所想,但若是这老者暴起杀人,任谁也无法援手。

顾醒还是站了起来,亦如当年姑姑身受重伤时,那般义无反顾。他知道,若是错过了这一次,真相便永远无法浮出水面,而他这些年所受的苦,终将化为虚无,变得毫无意义。

老者有些动容,试图抬手去握住顾醒,可当那干枯如老藤的手猛然抬起,下一刻却又缓缓垂落。这些话本不该他来讲,本不该在现在讲,本不该当着这么多人讲。

他目睹了那一夜,却偏偏无可奈何,他曾尝试寻找,却是徒劳无功。所以老者选择了用最愚蠢的办法来弥补,留在都城洛阳,等待少年的出现。

可偏偏事不凑巧,顾醒归来时的当口,自己却被其他势力盯上。事急从权才不得不出手,又让顾醒卷入了这一出无端命案中。

那一锅高汤本是用来杀人的,却不是用来引出少年,而是想钓出藏在都城中的“暗哨”。蛰伏城北数十载,也经营了数十载的面摊生意,对那夜之事,却是一刻都不敢忘却。

老者喟叹一声,“罢了”,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眼神由茫然逐渐冰寒。本是面如枯槁的老者,此时开始不再遮掩身上的杀气,抬手握向腰后,抽出两把刀柄已朽朽欲坠,刀身依旧铮亮如新的短刀,朝着刚才那众看客奔去。

零陵在老者抬手向后摸去时便觉察出不对,跨步向前拽住顾醒便往后疾退而去。老者并未朝他们下手,反而给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一头扎进了那众烟花巷客和风尘女子中去。

这十四年前的秘辛,怎能让无关人等所知,成为洛阳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他本就对失言极其愧疚,眼中理智在那一众旁人的窃窃私语中逐渐丧失。

这群烟花巷客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无端受这灭顶之灾。而那众风尘女子已是面露惊恐,连声呼救,纷纷朝着白琊投来求助的目光。老者此时已陷入癫狂,白琊想要阻止,却已是无能为力。

奈何双方实力悬殊实在太大,加之白琊已被重创,已是强弩之末,老者状若疯魔,若强行格挡,不过是老者刀下亡魂中又多一人罢了。

此间青楼内,在老者看来,本就是乌烟瘴气。这一段言谈被这些俗人给听了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老者想到此处,手上动作明显加快了几分,短刀带起阵阵锋芒,血肉横飞。叫骂声、奔跑声、绝望哀嚎声响彻楼内。而那其余人等,皆是目瞪口呆。

本是难以自控的老倌家,突然起身带着颤声喝道:“第五,你还要造多少孽才肯罢休?”

老者将短刀从一名肥头大耳的烟花巷客的脖颈处摸过,垂刀抬首,“吴忠,你还是认出我来了。为何不敢唤我全名?你在怕什么!”

老倌家被楼下老者这一声怒吼给震慑当场,竟是一时语塞。高潜展虽心有余悸,却是拽着老倌家的裤腿说道:“吴爷爷,他是何人?可会伤害顾醒?”

老倌家闻言如梦初醒,低头温和说道:“公子放心,顾小子无碍。”

第一百九十五章 妇人之仁 乱唐诡医第一百九十五章妇人之仁那老者突然狰狞大笑,状若疯魔,“吴忠,你怕是忘了,你我在入营时饮下血酒时的誓言!才会甘心在高家当一条看门狗!”

老倌家满脸怒容,口中怒喝道:“第五疾!”

那已是杀红了眼的老者,不怒反笑,“吴忠,这些年的养尊处优,将你腐蚀不轻,竟敢直呼长官名讳,可知该当何罪?”

“该当何罪?何罪之有?这一切都已在十四年前彻底斩断,如今继续纠缠,又是何苦来哉啊!”老倌家说道此处,不禁长叹一声,仰起已被泪水沾染的面庞,闭上了眼睛。

许是不愿再看,不愿再想,曾经种种又被重新撕裂开来,血淋淋的过往历历在目。若不是那一夜被高家家主救下,或许就没有这数十年的折磨,也想忘却不敢忘了。

老者玩弄着手中短刀,眼神中满是憎恶,直勾勾地盯着老倌家,咬牙切齿地说道:“吴忠,你可曾记得,我等那些年并肩作战,视死如归?而你,却干出了卖主求荣的勾当!”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任谁也没想到,十四年前顾府灭门惨案,还有这等秘辛,有的人已在那一夜身死,却依旧被后来者铭记。而有的人却在那一夜苟活,但却被回忆折磨至今……

老倌家撑住楼栏的双手已是深深嵌入其中,有点点殷红渗出,竟是丝毫未觉。只是那本不愿在睁开的眼,在这重若千钧的话语拷问下,不得不再一次睁开。

随着一阵气血翻涌,老倌家的眼因充血变得越发狰狞,但就是这么一双如地狱恶鬼的眼,睁开后却不敢直视楼下老者,只能默默垂泪。

许是终于有人解开了心结,隐忍蛰伏数十载,试着与过往何解,却终究难逃宿命的安排。

老者继续咄咄逼人,“吴忠!你叫了个好名字,你扪心自问,将军待你如何?可你偏偏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干出了这猪狗不如的勾当!”

老倌家依旧沉默不语,老者却是越说越来气,“那夜你留守城外,城中喊杀声已起,你为何不援?偏偏等到将军满门尽屠,才佯装姗姗来迟?”

高潜展在一旁将这一切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却是不敢望向楼下顾醒,只能摇着老倌家问道:“吴爷爷,那人所言可是真的?”

这一句话,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倌家多年蛰伏,心血全数寄托在高潜展身上,虽不指望由她养老送终,但也希望能得一善果。可偏偏造化弄人,让高潜展与顾醒相遇,虽是早已有所警觉,可奈何这丫头越陷越深。

本是决心孤掷一注暗中帮着顾小子渡过难关,可谁曾想,这诺大的洛阳城中,还有一人,对那过往一刻不曾忘。老倌家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开口言道:“潜展,你可会信,吴爷爷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未等高潜展接口,楼下老者便是厉声喝骂道:“吴忠!你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让你苟活了这么多年,已是对你的仁慈,此时还想将那夜之事撇得一干二净?你良心过得去吗?”

老倌家终究是有些压抑不住,或是觉着对不起顾府,对不起顾闫勋,用低沉却不容辩驳的话语回答道:“第五疾!你且听好,那一夜之事,另有隐情,我亦有苦衷!”

老者闻言啐了口唾沫,随即骂了一句,“放你娘的屁。”便用刀遥指老倌家,眼神中满是鄙夷和憎恨。老倌家自知避无可避,用那粗麻衣袖拭去满眼泪水,翻身从楼上跃下,重重踏在正下方一张酒桌上。

那张原是实木制成的酒桌,被这这么一踏,瞬间四分五裂。老者瞧见老倌家跃至近前,竟是拍手叫好,“吴忠,威风不解当年啊。”

说完便操起一只酒杯,掷向老倌家。老倌家抬手接下,仰头喝下杯中酒,重重掷地,便随着一声酒杯破碎声响,老倌家悍然出手,向着老者面门抓来。

老者眼见老倌家出手,便舍了那众已是吓得魂飞魄散,屎尿横流的孬种,口中暴喝一声“好”,也迎了上去。许是老倌家郁结在胸,虽是招式凌厉,却是比不得老者气息正盛。

还未走过十招,便被老者反手一击刀背击在胸口,反身跌了出去。老者快步走到老倌家近前,抬手举刀指着老倌家的面门,语气有些苍凉,“你走吧。我不杀你。”

老倌家闻言一口污血咳出,含糊不清道:“第五,你就这般恨我?”

老者扬天长啸,声声震耳,待低头看来时,才咬牙切齿道:“我要你到死都带着愧疚,你或是已经知晓顾醒身份,才会对他这般上心,不惜制造机会让高家二小姐接近,不就是为了弥补你心中的愧疚吗!”

老倌家正欲辩解,又被老者打断,“你尽可否认,没关系。但你埋下这孽缘,终究会偿恶果。我正在做我该做的事情,希望你也一样。别苟活这么多年,还像当年一样糊涂。”

老者说完,便又开始对那群烟花巷客和风尘女子展开惨无人道的屠杀。为何刚才这一众“看客”不趁机逃跑,皆是那青楼外已被团团围住,楼内又暗藏机关,是进退两难。

那一众“看客”本是觉着老者一通发泄后便会停手,正要松口气之际,又见那人持刀奔来,本就已是肝胆欲裂的众人,开始在楼中四散奔逃。

平日间本就莺燕环伺,娇声荡语的青楼,此时却被那此起彼伏的哭喊声、讨饶声、叫骂声说替代,委实不叫人生出此一时彼一时的感慨。

此时楼内血肉横飞,楼外早已被霞雀道暗探围了个水泄不通,此时已涌来诸多“外人”,个个凶神恶煞,欲要入楼擒下罪魁祸首,兴师问罪。

只是这一众“外人”来到楼外,瞧见那一个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却是不敢轻举妄动。来时主子也有吩咐,此处地界特殊,碍于霞雀道主人的面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逾越雷池一步。

所以这众“外人”做事束手束脚,听着楼内声响心中已是焦急万分。可眼前暗探丝毫不让,不得已僵持当场,左右为难。

楼中那众“看客”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又听了诸多陈年密事,自知凶多吉少。但本着求生本能,还是拼尽全力想要挣扎,试图抓住那本该属于他们自己的生命。

当这一众“看客”跑到顾醒、零陵和白琊身边,皆是露出乞求目光,此时任何话语都不足以去衡量他们对生命的渴望,也无法表达他们此时的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老者并不着急,亦如那藏身沼泽下等待猎物上门的凶鳄,静待时机,便是一口咬住绝不松口,翻滚数次后便将猎物拖下沼泽深处,销声匿迹。

如此往复,一个不留。

老者迈着悠然的步伐,哼着早已过气的乡曲,眼中看不到一丝怜悯。在他看来,这一众“看客”,便是命不好,选了今日来凑这热闹,听了这么多,便只能去死。

老者多年蛰伏布局,怎会因一念之仁而心慈手软?

顾醒终究还是开了口,“第五疾!够了!”老者闻言斜眼瞟着顾醒,眼神中竟有一丝温暖,许是想到当年那位将军的意气风发和爱民如子吧。

可惜,时过境迁,过往终究会被掩埋,而顾醒说肩负的使命,也不再是戍守一方,他要做的是复仇,对当年铸下大错的那一众“凶手”复仇。

老者收敛起眼神中最后一抹温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少主,莫要妇人之仁!”顾醒被这一句震在当场,竟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这一路行来,却是因那妇人之仁险些身死。在孤啸山庄若不是顾及太多,或许便能保全姑姑性命。在都城壹分钱庄时若不是左右为难,又怎会受制于人。

在前往龙首郡的路途中,若不是自己心生胆怯,又怎会让袁嵩惨死当场?在龙首之乱中,若不是自己料敌不明,又怎会让一郡百姓陷入那水深火热中。

这一切的一切,或大或小都与自己“妇人之仁”脱不开干系。犹豫不决只能败北,踌躇不前便会跌落万丈深渊。

顾醒幡然醒悟,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在那求助“看客”惊诧的目光中,慢慢后撤。他需要查明真相,而眼前的老者能够给他带来真相,甚至帮助他完成宿命,了结这一桩尘封心中十四载的积怨。

而零陵呢?这本与她无关,她来此的目的是缉拿老者归案,同时替纳兰盯着顾醒。可这缉拿归案已是不能,实力太过悬殊,需暂避锋芒,那便只能明哲保身。

零陵也随之后退,来到顾醒身侧,在其耳畔低语道:“此人或能解开你心中疑惑,需见机行事。”顾醒默默点头,虽不知零陵此时所想所图,但这一句话在此时道出,却是再正确不过。

楼上罗休与不远处的白琊已是不能指望,若真如老者所言,那这两人刻意隐瞒,必然另有图谋。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只要是阻碍他寻找真相,阻碍他复仇便只能是敌人。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一门之隔 乱唐诡医第一百九十六章一门之隔顾醒本不愿在此时做出决断,但眼下形势不得不让他做出选择。是继续蛰伏在明月楼和这一众楼里楼外的“江湖前辈”虚与委蛇,还是说挑明立场,让老者策应,更加方便行事。

此时仅凭老者只言片语确是不注意为信,但却能将本是浑浊一片的过往荡出一点清明,又何乐而不为呢?况且听零陵话语之意,也有相助之意,此时便只能暂忘儿女情长。

顾醒心随意动,竟是不自觉地抬头望向高潜展,怎料高潜展也在望着他。两人目光交汇之下,竟是彼此默契点头,原来心意相通是如此,那便再无顾虑。

高潜展将刚才那几人言语在脑中反复斟酌,便明了其中缘由。而一直常伴在侧的老倌家,还有这么一段过往,确是不得而知。

只是有心隐瞒,又怎会让旁人知晓。自她记事起老倌家就已在高府,这些年一直未曾离开她,也未曾听闻过他谈起过往。只是偶尔立于黄昏之际,会远眺北方,不知哪里是否藏着他最难以忘怀的回忆。

这一切都在遇见顾醒的那一天改变,老倌家也随之如换了一个人,不再沉默寡言,而是变得越发神采奕奕。原是觉着自己情窦初开,满心挂怀,现在才知是触碰到了那固守了十余载的心结。

只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对高潜展而言,吴爷爷和顾醒并无冲突,都是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既然如此,那这一切的因来缘果,便交由他们自己来理吧。

所以当顾醒投来关切目光时,高潜展也回以关切。心意相通大体便是如此,已然明了便不再纠结。该是你的跑不掉,不该是你的强求不来。

顾醒在高潜展那一眼后,便知已无隐忧。两人才刚刚表明心迹,若是因此事产生嫌隙,怕是还未开始就已结束。往后更无相知相许可言。

没了这些后顾之忧,顾醒便开始等待,等待眼前老者给他一个更大的惊喜。

一众本是能够活下去的人,在三人袖手旁观之下,开始一个个倒下。他们试图在死前握住什么,那举起的手在虚空中胡乱抓着,却只能将其余人的衣衫撕扯,最终倒在血泊中。

本是沾染脂粉,香气四溢的地面,逐渐被殷红说浸染。这本是入楼客人第一眼的门面,抬脚而入便能扑面留香。

这用漠北黝墨石铺就的地面,遇水不潮,一抹便能彻净如新,踩在上面有绵绵软意,让好身心愉悦。若是在上奔跑,来回数趟也不觉着疲惫。

况且每日还有专人打扫,以迎八方来客。可偏偏这这方方漠北黝墨石铺就的地面,此时已被鲜血浸染,染成一片殷红。那本该浮于表面的血迹,许是积少成多的缘故,竟是慢慢渗了下去,将那石板本来面目给掩藏了起来。

高潜展经历刚才种种刺激,又因老倌家和顾醒之事劳心,许是已到极限有些承受不住,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老倌家被老者击伤倒地,已是无力起身,只能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罗休此时伤势缓和,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服下,运转内息后才暗自松了口气。

忽见高潜展异样,立即跃至其身边将她抬起斜靠在墙面,并用手探了探其脉搏,确认无碍后,才暗舒口气。似又想到了什么,对那在楼梯上愣愣出神的二丫头打了个响指。

二丫头在刚才便被眼前之事所惊吓,经历了龙首之乱的她,本就心灵受创。怎料才到都城洛阳不久,本以为能求个安稳,又在今日闹了这么一出,已是惊吓过度,脸色发白,嘴唇乌紫。

老黄头此时不知在何处呼呼大睡,一直没见着人,二丫头闻听罗休招呼,便扭头看来,瞧见高潜展晕倒,竟是吓得哭了出来。但这声音过于式微,瞬间便被那一众逃命之人的哭喊声掩盖,楼下几人却是并未察觉。

罗休摇头叹息,将高潜展靠在墙上后,便躬身跑到二丫头身侧,将她抱起又折了回去。待放下二丫头后才小声说道:“你且照看好她,能做到吗?”

二丫头虽是惊吓过度,却还是用袖管擦了擦面上的眼泪和鼻涕,重重点了点头。罗休温柔一笑,摸了摸二丫头的脑袋,便翻身跃下楼去。

待罗休落地,便迅速奔至白琊身边,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让其服下,并压低声音道:“恐怕计划有变。”白琊心领神会漠然点头,“此事只能从长计议,只是不知冥尊此时何处,不然也不至于此。”

老者何其警觉之人,罗休跃下时便已在老者掌握之中,只是瞧见罗休并未有出手之意,也未曾理会。此时听见两人言语,便反唇相讥道:“冥尊?就算他在,又当如何?”

罗休和白琊脸色瞬间惨白一片,竟是相视无言,不敢再有其他言语,怕触怒这名老者,道出更多过往秘辛。

老者也无意继续理会二人,只是不断抬手刀落,随之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那已浸染入地面的鲜血,似在也承载不下,开始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满地鲜血似冲破皮囊和地面地束缚,欢腾着肆无忌惮地向着各处涌去,最终冲破门扉的阻碍,倾泻而出。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老者轻叹了口气,许是刚才频频挥砍有些乏了,便任由手中短刀垂落身侧。环顾四周后,才满意点头并重重甩了甩上挂着地血滴,收刀入鞘。老者面容复于平静,没了歇斯底里,就如寻常巷弄里人畜无害的老人,眼神中有些许落寞。

目之所及皆是过往,老者眼中只有故人之后,再无其他是是非非。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已不能成为他谋划布局路上的绊脚石,而眼下其他人,想必也不敢再去嚼这舌根。

那一众看客已被屠戮殆尽,偶尔几人肢体抽搐,不过也只是回光返照。老者踱步走到身侧一张酒桌前,拿起一坛子泥封尚在的“醉红尘”,抬手戳下,仰头便灌起酒来。

待那坛中酒饮尽,老者才将酒坛又放回桌案上,扭头望着顾醒身侧的零陵。

“罗休和白琊,自持顾虑,定然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至于吴忠,虽说可能从中作梗,但却不会散播谣言。至于其他人,除了那天狱司的小姑娘或有变数,皆可留。”老者思量一番后,便又抽刀而出,向着零陵走了过去。

顾醒瞧见老者行来,立即起身挡住零陵身前,目光决绝的说道:“我跟您走,但请您放过她。”

老者闻言并未收刀,却是停住了脚步,有些疑惑地问道:“据老朽所知,此人官拜天狱司,留着难保不成心腹大患。”

顾醒又向前跨了一步,“请您放过她。”零陵不知顾醒为何要护着自己,但那本已按在腰间短刀上的手,已慢慢放开,正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从背后看着顾醒。

顾醒此时不知零陵,但老者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后,老者最终放弃了斩草除根的打算,却提出了一个不容拒绝的要求,“那就请零姑娘跟我们走一趟。”

未等顾醒再次开口,零陵便从顾醒身后走出,望着老者笑道:“无妨,那便走一趟。”

老者此时心中思量,“若是胆敢拒绝,那便顾不得许多,拼着得罪少主也要斩杀此人。但若能将此人留在身边,那便能设法牵制,或许能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也说不定。”

心念及此,老者也展颜笑道:“那就委屈零姑娘了。”顾醒却不知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急切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说完有抬头望向楼上,却不见高潜展,隐约看见那镂空楼栏后有两个人影,虽是心中担忧,却已不得不离去。

老倌家此时挣扎着想要起身,尝试数次后还是未果,只能开口劝道:“顾小子,你可想清楚,这一走便再也无法回头。”

老者闻言便要上前“惩治”这不识时务之辈,被顾醒拦下,“吴爷爷,我最后称呼您一声吴爷爷。我现在只想探明真相,请您莫要阻拦。”

老倌家重重叹息,满是恍然若失,却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只能颓然在地,闭上么眼睛。老者随即啐了一口唾沫,鄙夷地望了倒在地上的老倌家一眼,眼神中满是憎恨。

此间楼内,经历了一阵刺耳喧嚣后终于归于平静。门外一众暗探觉着脚下一阵血腥,不自觉低头看去,便见那一股股涌出地殷红,正肆无忌惮往外涌出。

那温热刺鼻的血腥,让对峙双方不禁互望一眼,不寒而栗。“外来人”再也按奈不住,从此前嚣张跋扈欲强行破门而入,到如今苦苦哀求的扭捏模样,若是被寻常人瞧见,难免不会觉着有些好笑。

只听“外来人”中走出一人,语气诚恳道:“各位行行好,让我等进去。若是再拖下去,恐怕里面就剩不下活人了。”

那为首几名霞雀道暗探虽是心有隐忧,却是寸步不让,“诸位请回,想必也是知晓霞雀道地规矩,此间闭户,便不迎客,还请海涵。”

这话语已是非常客气,却是异常坚决,连一丝商量地余地都没有留下。那众“外来人”满脸尴尬,此间局势已成骑虎难下。

第一百九十七章 疾风满袖 乱唐诡医第一百九十七章疾风满袖此处自建立之初便自有一套规矩,“外来人”来此拜门,需有官家印信,或是来往通牒,才能来去安然无恙。当然,若只是来此处寻欢作乐,自然没有这些规矩。

银钱便是让人畅通无阻最管用的“官牒”,没有之一。

一众“外来人”心不甘情不愿的领了这“烫手山芋”的差事,来霞雀道趟这趟浑水,本就有些说不过去。况且没有任何凭据傍身,本就于理不合。

但奈何那位高高在上之人远远遥见霞雀道的“白日焰火”,便来了兴致。奈何自家主子又承蒙圣恩被点中行事,自然只能压在这众门客身上。

虽说来此时辰仓促,但这一众门客皆是精挑细选,除了身世清白外,身手也是不俗。不然还未走到这青楼门口,便被霞雀道中埋着地暗桩给抹杀掉了。

饶是如此,这一众“外来人”来此也是颇费了一番手脚。若不是那高高在上之人“玩心大起”已是执笔的手悬而未落,主子拿不到那封官家印信,他们何至于此,这般不伦不类,狼狈不堪。

那李存勖虽是首肯,却未颁书点墨,任由那笔尖墨滴坠下。最终只是口头承诺,却是把干系撇地清清楚楚。但那眼中的信任和期待,却让这接下此事的朝臣诚惶诚恐。

自古有云:伴君如伴虎。

那接下这“烫手山芋”的朝臣,心中从开始地狂喜逐渐转变为惶恐。其余人瞧着他的眼神,也从鄙夷和愤恨变为幸灾乐祸。

这众朝臣原是觉着国主动了铲除霞雀道的决心,怎料只是一出试探罢了。此时洛阳城中人声鼎沸,河道上龙舟疾驰锣鼓喧天,而偏偏这洛阳城中的两处,遥遥相望,心照不宣。

最终便只能苦了这一众门客,他们乔装打扮行至霞雀道,便迎来了第一重考验。欲入此街,银钱开道。几乎搜刮掉了他们备足的所有银钱,才按人头放入道内。

随着这数十名“外来人”疾步前奔,霞雀道中的暗桩也开始摩拳擦掌,静待这些“外来人”坏了规矩,便行那肃清之事。

可这群“外来人”虽是心急如焚,却是没有逾越半分,这倒是让霞雀道外围暗桩有些意外。此时楼中之事外人不得而知,但从那涌出的血量来看,已至少有不下三十人身死。

在后唐都城洛阳城中,端阳佳节之际,可是犯了众怒。若是被国主知晓,势必大发雷霆,而他们身死是小,若被扣个办事不利的“帽子”,满门抄斩势必逃不掉。

可奈何,这还未享几年太平日子,又要徘徊在生死之间,何苦来哉啊。

但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能扭转乾坤,擒下宵小,便是大功一件。若还能借此良机伤了霞雀道的底蕴,那更是“功德无量”。

说不得主子会有厚赏不论,若是能某个一官半职,那后半生必然衣食无忧。

这荣华富贵虽不是唾手可得,却是不得不做,若要这众“外来人”来选,任谁也不会选那抄家灭族,也会选这滔天富贵。

只是,要夺下这富贵,该怎么做呢?现在摆在这众“外来人”面前的,是一块状若铁桶的围势,闯入自然不可,但如此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就再这僵持不下的当口,那本是紧闭的楼门,被人从内轻轻打开,一股血腥混杂着屎尿的腥臭味一下子涌了出来。许是密闭太久加之天气已有些炎热,这股味一散出来便让众人捂住口鼻,鸦雀无声。

此时一名戴着毡帽的老者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但那群霞雀道暗探没有丝毫礼让之意,依旧坚定不移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寸步不移。

老者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想去握住身后的刀柄,闻听一个少年低沉的声音说道:“今日已造太多杀戮,别再动手了。”

老者闻言歪了歪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随即转身往楼内嚷了一嗓子,“白琊楼主,可否行个方便。”

那被罗休搀扶着艰难起身的女子,此时正捂着口鼻,对这开门对流后空气中扬起的腥臭,有些抵触。

闻听老者言语,便隔着手用含糊声音说了句,“放人。”那一众霞雀道暗探组成的“人墙”没有片刻耽搁,立马让出了一条道来,毕恭毕敬。

他们在开门后虽是瞧见了楼内一切,却不敢多言,只能默默思量着,面上表情依旧。或许等此间事了,有人会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若此时发问,那便是坏了规矩。

坏了规矩的后果,很严重。

老者信步前行,顾醒和零陵紧随其后,待走过那一众“人墙”后,又遇上新的难题。这外围还围了一圈“外来人”,个个杀气腾腾,要将这刚走出楼的三人绳之以法。

有眼尖者瞧见那走在最后的女子,不禁失声叫道:“天狱司凌副司首,她怎么也在里面,和那两人还有几分相熟?”

另有人指着顾醒说道:“这不是那明月楼新入楼不久的‘十二夜’吗?听说从龙首郡回来不久就因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此时出现在这里,恐怕并不简单。”

随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老者的面容逐渐阴沉下来,那一众“外来人”中为首之人,同样面沉似水。他深知这三人来历皆不简单,若是那两人是同僚口中所说,那这老者恐怕的身份,恐怕更值得推敲。

只是要想要打破的僵局被这般打破,结果却不如己所愿,难免有些恼怒。但这来人绝非善茬,更确切的说就算他们一拥而上,恐怕也只能伤人不能斩杀,还得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这众“外来人”中的为首一人,在盘算好其中利害后,竟是侧身让出了一条道,与其拼个鱼死网破,不如放长线钓大鱼,或许能捞到更多也说不定。

老者并没有因对面这人的识趣而有任何表示,他依旧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前走着,没有片刻停留。而身后两人也随之加快了脚步,跟着老者扬长而去。

待这三人走远,“外来人”中为首之人才比了个手势,将一众同僚聚拢过来,小声吩咐道:“分一半人前去盯梢,切记不可贸然动手。其余人等跟我在此善后,若有异动令箭为信。”

说完便抬手一举,一半人便反身跟了上去,只是走的极慢极慢。但在此时的霞雀道上,依然显得格外突兀。许是有了霞雀道主人的首肯,这一众“外来人”离去是并未受到来时的“礼待”,让他们走的放松了些。

老者领着顾醒和零陵,快步向着洛阳四圣牌坊奔去,想要将这一队紧咬不放的“家犬”,尽快甩掉,好安排接下来的计划。

殊不知,此时在那赤龙道正街,人山人海观龙舟竞渡的人群中,也有两人正在伺机而动。

伺机而动的两人中,一人身着墨色束服眉头紧皱,正挤在人群中听着耳畔的欢呼声和叫好声,与这人声鼎沸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墨野并未急于离开,因为在不远处正有一名青衫少年正在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眼神玩味。

墨野背脊有些发凉,倒不是觉察到这青衫少年内劲修为如何了得,只是有一种冷血动物盯着的不适之感。

而此时给墨野这种感觉的,正是那被儒士一手提拔起来的青衫少年。虽共事明月楼,却是不曾得见,亦不曾有过交集,更谈不上有何仇怨。

所以墨野有些奇怪,这名青衫少年如此行径,莫不是受人指使?指使之人又会是谁呢?难道他已警觉,这下可就不好玩了。

墨野心急如焚,霞雀道此时不知已发展到哪种境地,自己偏偏还被“自家人”给盯上,莫非那件事已经败露?想到这里,墨野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用余光观察着青衫少年。

青衫少年并未站定在人群中,而是有走不动。亦如他的代号“玄蛇”,游走在熙攘人流中,眼中却偏偏勾住墨野,不肯有片刻松懈。

青衫少年自认不是墨野的对手,但他必须这么牢牢盯着,他料定了对方不愿惹出更多事端,因此时人多喧杂,动起手来难免不会误伤,若是被官府衙门的人追究起来,又是少不了一通皮肉之苦。

青衫少年到也不是担忧这皮肉受罪,只是比起那被锁在黑牢中失去的自由,皮肉之苦就显得越发微不足道。青衫少年玩味地舔了舔嘴唇,亦如赤蛇吐信。

墨野却是并未用正眼瞧过他,只是余光牢牢锁定青衫少年的身形。而佯装瞧着河道里争渡龙舟,眼随船动。不知是谁在正比拼精彩之际突兀嘀咕了一句,“瞧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吧?”

旁边的人纷纷抬头望天,皆是点头称是。那本是凑在一起看龙舟比赛的百姓,似想到家中尚有衣物未收,或是晾晒吃食未盖,便要舍了这大好的龙舟争渡,欲往家奔去。

如今乱世,本就不勉强过活地一户户人家,衣物吃食若是被这夏日雨水淋湿,那便是哭都来不及。虽是饱了久违地眼福,却要付出如此沉重地代价,任谁都不会答应。

墨野忽然笑了起来,朝着最近的人笑了笑。那人一脸莫名其妙,只是匆忙擦身而过,并未询问分毫。

墨野继续保持着有些让人疑惑地笑容,眼见那众围观百姓开始推嚷返家,便嚎了一嗓子,“各位邻里街坊,山雨欲来,回家收衣服咯。”

第一百九十八章 蠢蠢欲动 乱唐诡医第一百九十八章蠢蠢欲动此言让那本就急匆匆往家赶的人更加闹心,更让一众犹豫不决的人下定了归家的决心。这团黑云由远及近,此时一时半会还不会落下,只是本是繁华非常的洛阳城,会在接下来的一炷香的时间内,变得萧索起来。

墨野说完这句,便跟随这熙攘的人流开始涌动,那青衫少年起初的游刃有余,在此刻却变得有些局促不安。他极力想要从涌动的人群里捕获墨野的踪迹,但奈何人流之力何其大,不出片刻,墨野踪影便消失不见。

青衫少年着急忙慌地往霞雀道方向挤去,却被人流给挤了回来。而那早已遁走的墨野,将身上的墨色束服脱下,随手扔给了街边一名瞎眼老乞丐,便快步扬长而去。

话说这位都城洛阳,人来人往,常住者有数万之众。今日恰逢端阳佳节,不论这都城百姓,就连周边郡县远道而来之人也有数千人之多。

而这么多城中百姓,多居于赤龙、玄虎和冥龟道,为何偏偏不选霞雀道,自是那处销金窟夜夜笙歌,实在不适合寻常人居住。而更深层次的原因,自然是霞雀道特殊的地位,所以本地人皆是敬而远之。

而其余三条牌坊正街,却没有诸多讲究,所以才将都城洛阳中绝大多数百姓汇聚于此。故而刚才那一嗓子,才有这样惊人的效果,让那三道百姓,纷纷往家赶。

青衫少年怎么也没想到,这墨野居然如此工于心计,居然利用人势来遁走,着实可恶。可气恼之余还是要将差事办好,不然儒老震怒,自己如今的地位恐怕便会岌岌可危。

青衫少年又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只是眼神中的玩味尽消,有的只是对猎物狂热的执着。待青衫少年终于挤出人流,抬头望向天边,不觉也学着墨野的腔调说了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虽识文不多,却是点墨既通,所以儒老时不时也会教授他一些文字和道理,让他不只道杀人,还能懂得一些存世之道。对于儒老的无心之举,少年很是感激,所以此次任务更不能有失。

当青衫少年跑过一处狭道转角处时,瞥见一名瞎眼老乞丐正抱着一件墨色束服,便快步走上前去,蹲下身问道:“老人家,可知那送你衣服之人,走了多远?”

常言道,眼虽瞎,心却如明镜,耳力更是通透。虽说刚才声势嘈杂,但这老乞丐定然知晓从这接衣到现在,那人离去的大致方向和时辰。

青衫少年心中急迫,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他假意用手在瞎眼老乞丐面前晃了晃,确认这老乞丐的确眼瞎后,才有些颓然的叹了口气。

刚才本以为有了希望,可这就算说了方向和时辰,也不知道能不能追上。老乞丐闻听有人问话,又将手中墨色束服抓紧了些。他自然不知这束服颜色来历呃,只道是天大的馅饼落在了他头上。

青衫少年瞧着老乞丐一身褴褛,也道这件衣衫对他的重要。正要起身,老乞丐突然开口说道:“少年人,刚才那人从我身边匆匆经过,许是往西南方向去了,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你若要寻他,就得快些。”

青衫少年本欲抬手击杀这老乞丐,因此人让他燃起了希望,却最终又让他很失望。但听完老乞丐的话,青衫少年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抱拳说道:“谢过老丈。”

说完便快步向西南方向疾奔而去,那西南方向正是霞雀道所在。待那青衫少年走远,一名身着灰质长衫的男子从狭道另一侧走了出来,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钱,丢在老乞丐碗中。

老乞丐闻听脆响,便伸手摸去,将一锭银钱用颤巍巍地双手捧起,放在已剩不下几颗黄牙的口中轻咬了一口,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身着灰质长衫的男子正是墨野,他寻思着按照青衫少年刚才游走时展现的轻功路数,追上他定是不难,才布下这么一个局,让来者上钩。

老乞丐得了银钱,喜不自胜,待那手中抓着的墨色束服,却也不肯松手。墨野摇头苦笑,小声说道:“老人家,自求多福。”

老乞丐摆了摆手,似在送客,墨野便尾随着青衫少年的脚步,疾行而去。这本是一前一后你追我赶的两人,此时颠倒过来,越发有趣起来。

待墨野走远,老乞丐才缓缓起身,迅速睁开双眼环顾四周,疾步退到狭道内的一处死角,将那银钱放入一处破土墙的凹洞内,将褴褛衣衫尽除,换上了件墨色束服,亦然有武者风范。

只听他暗自念道,“看来不出葛老所料,明月楼已有所察觉,看来需伺机而动了。”

而这“老乞丐”,便是他口中葛老埋在都城中的暗桩,壹分钱庄虽盘踞在玄虎道,但在都城各处都安插有眼线,以便于随时挡获情报。而这许久未曾露面的葛老,就是凭借这一手,对都城中的人和事,依旧了如指掌。

葛老虽足不出户,却洞悉洛阳诸事,此时虽藏匿于王爷李闫韵府中,却能运筹帷幄,将壹分钱庄和情报暗探管理的井井有条。

当他知晓云澜殒命后,便生出了一分担忧,若自己继续暴露在光天化日下,或会步云澜后尘。此人亦是出身孤啸山庄,虽与山庄若即若离,藕断丝连,那十年一次的“血祭江湖”依旧记忆犹新。

若孤啸山庄趁此机会将自己铲除,那这苦心经营多年的布局,岂不是给他人作嫁衣裳?

只是不知云澜之死跟“血祭江湖”有无关系不得而知,或是其他势力出手未尝可知。但他已不想深究,此时葛老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如何帮助李闫韵说服忆楚使者,好让王爷李闫韵分一杯羹。

如此一来,他定能从中捞到天大的好处,能保住如今的地位不说,还能傍上“参天大树”作为依仗,那孤啸山庄的盘算,便不能对他又丝毫作用了。

亦如他已经选择的立场,不得不明哲保身。葛老此时也凭栏眺望,他并未瞧着霞雀道的火光,而是注视着天边的乌云。道出了这么一句“无心之语”。

如那青衫少年所言如出一辙,“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是刚才自霞雀道平白无故生出的火光,似与那天际荡来的乌云有所关联,正在预示着一场血雨腥风的到来。一阵热风吹过,葛老却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衫,似觉有了些许凉意。

这反常举动,若是被旁人瞧见,定会笑他冷热不分,垂垂老矣。但此时的葛老,却只是感受到寒意,未能感受到一点温暖。若是真如想象中那般山雨欲来,那自己明哲保身终究还会落入那身死魂消的凄惨境地。

只是当下局势并不明朗,还是静观其变。葛老转身向着密室走去,许久未见阳光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病态。他在谋划在下一步行动,亦如当年算计那刚来都城洛阳的少年一样。

没有人能阻止他的脚步,他也在谋划在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这暗流涌动,不知又有多少人会遭殃。

这洛阳城中的无辜百姓,是否沦为这场阴谋的牺牲品,无人得知,也不会有人在乎。他们都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理由,牺牲在所难免。

这场关键由少年起,势必也将由少年终。

此时被各方势力盯上,算计着的少年,正跟随老者的脚步,向着赤龙道疾奔而去。只是不知为何,老者对身后两人会不会偷偷溜走毫不担心,只顾着赶路,时不时望向天际。

菜走出霞雀道不久,刚绕过四圣牌坊,老者寻了一处人不多的地方停了下来。此时已过申时,本不该如此灰暗,老者觉察有异,方才停了下来。

顾醒和零陵一前一后奔至,也停了下来调整气息。老者忽然没来由地念了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醒抬头望了望远处那团压城城欲摧的黑云,不禁生出别样的感慨,“老先生莫非另有所指?”

“少主品出了其中深意?”老者面容淡然,嘴角还带着淡淡笑意,跟之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判若两人。只是顾醒对这称谓还有些不适应,愣了愣才回道:“心中不安,感觉会有大事发生。”

零陵却在两人交谈之际插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何可忧心?”老者和顾醒对望一眼,皆是开怀大笑。这一笑似将两人之间的隔阂淡了些许,信任增加了几分。

老者顺势接口说道:“凌姑娘说的在理,只是属下才与少主相认,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安排,此时少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零陵翻了个白眼,“自己命运自己把握,您若是不曾出现,他不也活得好好的?怎么您一出现,他反倒就变得这般脆弱,难道谁都想伤他性命不成?宽心啦。”

没想到一个局外人反倒安慰起自己来,老者洒然一笑,并未接口继续说下去。倒是顾醒从零陵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熟悉的味道,便开口问道:“零陵,你来都城前可一抖去过一处叫做孤啸山庄的地方?”

零陵认真思量了片刻后,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说道:“记忆中似乎有这么一个地方,但过于模糊。难道那里有我的回忆?”

顾醒摸了摸鼻子,用手擦拭了额头的汗水,寻了一处石桩坐下,才开口答道:“我有一位朋友,曾在那长大,只是后来失散了,我来都城其中一个缘由,便是为了寻她。”

零陵闻言脸上表情复杂,似想到了什么却不能跟顾醒言明,便拍了拍顾醒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终究会找到她,就在将来的某一天。”

顾醒闻言竟是有些诧异,没想到不苟言笑,一言不合就要拔刀杀人的零陵,居然还有这么一面。老者瞧着两人模样,竟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风雷起舞 乱唐诡医第一百九十九章风雷起舞难得却有些短暂的推心置腹后,老者绷紧地神经竟是有些松懈下来,突然眯缝起眼睛,望着前方。可当下的洛阳城中,全然没有繁华和热闹可言,已是满街的萧索。

百日间的人山人海已如被这黑云吞噬的落霞,消失不见。这难得端阳佳节,洛阳城中也是难得的热闹景象,连连征战的战火硝烟已让后唐,乃至整个九渊百姓的神经都完全绷紧,乃至忘记了如何松懈。

当老者开始眯缝起眼睛,神情淡然地望着前方时,顾醒竟有些恍惚,不知为何,此时都城乃至天际的黑云,都给他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而老者却是这般悠闲自在。

若只是寻到了他,让蛰伏十四年之久的老人浑浊的眼眸里跌进了一线曙光,那顾醒是全然不信的。在这后唐江湖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吃过多少苦头不得而知,但经历过多少次生死却是一刻不曾忘却。

每当与一人从熟悉到陌生,顾醒便会试着去了解这人的过往和当下。过往终究是一人最难舍的记忆,若能拿出与人分享,那便是极其信任。

而当下更是不可轻言告知,若是不甚失言,说不定下一刻不能血溅三尺,魂消九天。

老者收回了视线,转身望着顾醒,竟是老泪纵横。不知他从那已是有些苍凉着墨的长街上,究竟瞧出了怎样的过往,又看穿了多么美好的未来?

顾醒本想上前安慰,却被零陵抬手打断,老者毫无顾忌地在两人面前痛哭流涕,已是毫无宗师大家风范,只是一名垂垂暮年的老人,与失散多年的至亲偶遇,恍然失神。

顾醒开始有几分信了,信了这老者的言谈,但内心却又如此拒绝,那承认了老者的言语,那便是将过往的一切都付之一炬,再无纠葛可言。

这终究对他来说太过突然,甚至突兀到令人费解,为何会对一名才刚打照面不到两个时辰的老者如此执念,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口中所言的“真相”。

可这世间哪来的真相?不过都是前人后者编撰的溢美之词罢了。

老者一番呼天抢地后,逐渐止住了啜泣,用已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袍袖想要拭去满脸的泪水,怎料零陵向前一步拽住老者,从怀中摸出一方绢帕,“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一句道出了多少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江湖儿女的心声?

老者颤抖着双手竟是不敢接下,这双握着短刀杀伐果断的手,竟是不敢去接一方轻若鸿毛的绢帕,生怕自己承受不住,将其掉落地面。

零陵就这般拿着,没有收回之意,老者见这份难得地“温暖”如此坚决,便接下绢帕,擦拭起眼泪来。而就再他们停步歇脚的当口,那一队“外来人”,已从霞雀道走出,尾随而至。

老者赫然转身,昂首挺胸,一副大战在即跃跃欲试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迟暮老者垂垂老矣的姿态。顾醒被老者的切换自然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许是真性情当如此,此时也非纠结时候,应对眼前之事较为紧要。

老者随即拔刀,却不出手,此时天际黑云压城更甚,似有一名黑甲武神捶鼓呐喊,欲与这洛阳城池一较高下。这黑云之下长街,已是寂静无声,只有这几人立于街前,冷冷对峙。

却,没有一人敢先开口。

顾醒亦是如临大敌,零陵却是环臂于前,后退几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顾醒斜撇了零陵一眼,那妮子突然下手摸了摸刀鞘,眼神狠厉,将顾醒那鄙夷神色吓得收了回去。

老者歪了歪嘴,又扭了扭腰身,伴随着一阵咔咔声响,老者将手臂往后扩了扩,“少主暂且退后,老朽一人足矣。”老一众“外来人”皆是走的外家横练,其中数人更是膀大腰圆,一横腱子肉清晰可见。

还有几人手臂比顾醒小腿还粗,拿着外门兵刃,竟是瞧不出是剑戟刀枪,只觉寒光隐现,应是多造杀孽的凶物。刚才这众“外来人”霞雀道青楼外,跟那一众霞雀道的暗探站在一起,瞧出来特别。

此时细细看来,竟是这般凶神恶煞之辈,可见一斑。老者不以为意,待做完热身运动后,才缓缓从腰后摸出那两柄此时还带着些许温热的短刀。

顾醒刚才并未仔细瞧来,此时从侧面看去才发现,这两柄短刀皆是后唐制式横刀,只是刀身被外力强行折断,才少了半尺有余。

但这短刀杀起人来竟是不比那横刀来的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刚才顾醒沉浸在老者话语里,只瞧见血肉横飞,此时稳住了心神,再看老者出手,便是有观摩学习的心思。

那一众“外来人”瞧见老者是个硬茬,皆是不敢掉以轻心。此来霞雀道便没讨到本分好处,此时截下这三人,还不好好折磨一番,尤其是那在一旁一脸冷漠的小娘子,那身段,那腰姿,那面容,啧啧。

那一众“外来人”中有几人并没有用正眼瞧着老者,反而对零陵越发感兴趣起来,只是零陵不苟言笑,让他心中那团火,烧得更旺了些。

他们不是没去过霞雀道,只是那些脂粉佳人来来去去就是那些琢磨和套路,始终会腻,可不得眼前的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那般秀色可餐。

有几人看着看着竟是向前走了几步,零陵依旧不以为然,冷漠瞄着长街此时的一切。也许在她眼中,眼前的几人很快就会变成不会说话的尸体,那么跟尸体计较,却是有些无趣。

老者双手反转双刀,天际的黑云此时已“亲吻”城头,那被黑云携带而来的劲风刮起的旌旗,随着风劲鼓鼓作响,就连那插在城头的旗杆,都有些按奈不住,为这对峙双方“呐喊助威”。

老者见这众人马没有动静,便开始试探着往前踱步,他自视武功盖世,内劲通神,却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俗话说得好,乱拳打死老师傅,更何况对面那众大汉个个都是沙包大的拳头,若是砸在他这副老胳膊老腿上,可是吃不消。

见老者有了动作,这众“外来人”却是没有动,但眼神中已满是怜悯。他们自然对老者在霞雀道中,青楼内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若是知道此事也不会这般用如此眼神瞧着这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顾醒实在有些不放心,他倒不是担心老者不得,只是担心若是这众大汉死的不够快,那便是极其麻烦的事情。

顾醒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歪着头望向零陵,零陵面容依旧淡漠,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古怪,“你瞧着我作甚?”顾醒突然坏笑起来,“若是在此间动手,天狱司可会插手?”

零陵闻言显示邪魅一笑,随即将眼睛闭了起来,比瞧着老者杀人更有趣的事情,便是跟随这名蛰伏都城洛阳数十年之久的人,慢慢摸出真相。

至于眼前这些五大三粗的蠢货是死是活,倒是跟她没什么关系。虽说天狱司时不时会插手江湖之事,也会过问洛阳帮派纷争,可这些与她那鬼魅心思和好奇比起来,都太过微不足道。

顾醒轻哼了一声,正要说话,老者突然双手举刀展臂与肩平,深呼吸一口气后,本是有些佝偻的身躯开始逐渐变得鼓胀起来。待那有些老旧的衣衫完全被撑起,老者持刀手才向下斩去,并疾步前冲。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或是老者多年养成的习惯。若是应对强敌或是包围,那这蓄力一击便能谋求突破口或是给对方致命一击。

果不其然,黑云随风涌动,劲风裹起衣衫猎猎作响。那一众大汉竟然在这一刻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袭来。这是一种来自实力的碾压,亦是一众蔑视生命的凝望。

当他们还未反应过来时老者的双刀已经掀开了两名大汉的天灵盖,那红白之物便在这一刻迸渐而出,流在两人脸上。

许是老者出刀太快,手法太过诡异,两人并未立即倒地,而是虚空往老者一抓后,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的温热。

其余人等早已吓得呆若木鸡,待那两人自觉头顶微凉时,才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地嚎叫,可这嚎叫只是临时前绝望的悲歌。

当他们重重跌落地面,那团黑云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积怨”和对洛阳城池深深的纠葛,开始将如黄豆大的雨滴重重摔落地面,将那两人才流出不少的红白之物沾染。

其余人本能后撤,可老者却已是杀性大起,在这众“外来人”中挑起了祈雨的舞蹈。零陵此时并未睁开眼睛,却是没来由地小声嘀咕了句,“人未尽,十年夜雨掌孤灯。杯难停,人心何起江湖尽。”

说完便鬼使神差地从怀中摸出一张更大的绢帕,举在头上。顾醒本意嘲笑,零陵竟用这等材质的绢帕挡雨,无异于掩耳盗铃,多此一举。

可当那些豆大雨滴坠落其上,却是滴而不透时,顾醒才彻底傻眼。原来那笑人者才是被笑之人,欲瞧他人的热闹,反倒是自己快要被淋成了那落汤鸡。

第二百章 骤雨初歇 乱唐诡医第二百章骤雨初歇只瞧着零陵手持绢帕,左右摇晃,便将那快要溢满的雨滴给斜泄出去,反倒是顾醒傻愣愣地望着,已被这瓢泼大雨给淋了个通透。

才出手便已吓住那群大汉的老者,此时正正手持双刀在雨中“翩翩起舞”,暗滚滚雷声由远及近,在不远处炸裂开来,似要将这城墙给炸碎崩塌才肯罢休。

雷声此起彼伏下,那一根根粗如老树的火光从天而降,在远方不断闪现,将这已是墨透的洛阳长街映如白昼。

老者迈着轻快的步子,在这雷鸣如礼乐,电闪如舞彩的长街上,踩着轻快地节奏,将那刀法的玄妙发挥到了极致。

只是那一声声惨嚎似乎有些不对路,老者却是沉浸在自己的世间中,这一刻定然与他无关。随着雷鸣声逐渐加剧,电闪的频率也随着暴涨,老者本是轻快的步伐变得越发沉重。

原是那雨滴将老者衣衫浸染,本是蓬松的衣衫此时已是紧贴那在黑云“重创”洛阳城池之下依旧坚韧不拔的身躯。老者走完了“前奏”,开始快步游走在那众已是遍体鳞伤的大汉之间。

那众原本要将这老者碾成肉泥的大汉,此时却像一名稚童般无助,在这墨郁清冷地长街上,嚎啕大哭。只是这种切肤之痛来得太过真实,真实到顾醒已是瞪大了眼睛,竟是被雨水浸湿眼眸都未曾擦拭。

老者的刀术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比传授顾醒枪术的贾鸿道也不妨多让,只是贾鸿道走的是那刚猛路数,贾家“惊艳一枪”十三路,顾醒只学了三路便已能硬抗四阶出品高手,可见此枪术霸道非常。

而老者的刀术看似柔弱,却是走那奇技淫巧,不似枪术扎挑刺压,却玩出了诸多花样。像在一块“食材”上用心雕琢,要将自己全部心思都尽数展现。

便有了最开始的双刀除“大顶”,抬臂指“长生”,落刃股间渐,横刀便无人的唯美意境。本是闭目专心致志荡着头顶雨水的零陵,也不禁睁眼夸赞道:“老先生刀法,可谓是天下无双。”

老者闻听零陵赞誉,也不客气,随即朗声道:“今儿个老朽高兴,便让你这女娃娃沾沾少主的光,再来几式。”

许是瞧见零陵也是那用刀之人,便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亦或是担心自己这刀术后继无人,又怕这丫头片子性情乖张不可承师,才想了这般拙劣的借口,要将这不世出的刀术倾囊相授。

顾醒本不用刀,可瞧见老者这般行云流水,意境悠长,便也生出些许好奇,用手做刀跟着比划起来。那零陵瞧见老者这般作态,再看着那些哭爹喊娘声嘶力竭的汉子,竟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此时零陵因双手举着绢帕挡雨,却是不能用手掩面,那一拍明媚皓齿,便是颠倒众生。顾醒不自觉地回望,竟是有些痴了。

下一刻便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口中喃喃自语道:“嘿,顾醒,你咋想的,这才与人道出心迹,又这醉心另一人,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声虽不大,却被那零陵听的清清楚楚,“噢哟,顾‘少主’,啥时候生出这般‘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心思,难道是因为我比不上高潜展那丫头?”

零陵说着便将腰身一挺,顾醒本就有些恍神,被她这一逗,险些摔倒在地,只能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零陵又是噗呲一笑,随即朗声道:“老先生,招式我已了然,请您速战速决。”名为“第五疾”的老者闻言,嘴角泛起深沉笑意,随即手上刀花上下飞舞,将最后一名摇摇欲坠的汉子大卸八块。

待老者双臂握刀重重一甩,再收刀回鞘后,这条寂静长街只剩下满地被雨水稀释的鲜血,和一地已是死不瞑目的尸体。

这众大汉到死也没明白,为何会死在一名枯朽老者手中,而这老者明明就只有一个人,而他们却又数十人之多,可结局依旧是早已注定。

这也许就是命运,可这命运偏偏是被实力说界定,人活于世无非图个安稳,终究有太多事不得不做,哪怕这些事件带来死亡,也只能迎头赴死。

这便是难以掌握的命运。

老者收刀回鞘之际,那天际中的黑云也失去了何洛阳城池继续缠斗的兴趣,收起了已是快要溢出排水沟渠的雨水,便裹挟着劲风继续往远方奔去,不知又瞧上了哪处天地或是城池,竟是头也不回。

随即本是压抑的天地逐渐恢复平静,若不是潮湿的空气中沾染了那一缕血腥气味,谁也不知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乱战,只道是一名老者和数十名大汉在雨中“翩翩起舞”。

老者疾步走到顾醒身边,对玩心大起还在用绢帕泄雨的零陵打了个响指,“此地不宜久留”。说完便疾步向长街那头走去,溅起阵阵水荡声。

顾醒歪头瞧了眼零陵,便快步跟了上去。零陵似还未玩够,但最终还是妥协,将绢帕掸了掸后小心折叠放回,也迈着轻柔地步子跟了上去。

殊不知,已有一人藏匿暗处,从头到尾瞧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他并未动手,而是选择了等待,亦如他的诨号“玄蛇”,等待猎物上钩。

他本是疾步前奔,但奈何这黑云压城,天际突然开始下去暴雨,已是走无路,避无门,只能寻了一处突出瓦沿,暂时躲避,等待这场“及时雨”的散场。

可就在这满心踌躇之际,原本要跟的人已然跟丢了,回去定然不好交代,那边只好待这没长眼的“大雨”快些停歇。忽闻不远处传来杀伐和哀嚎之声,便沿着墙角边缘擦着走了过去。

没想到,竟是瞧见一名老者和数十名大汉大打出手,只是让他有些诧异地是,那名老者游走在数十名大汉之中游刃有余,而那外炼筋骨,青筋暴起的一众大汉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者除了身形诡异,那游走步伐也是令人啧啧称奇。每每要被抓住,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滑走,让人瞧着便觉目瞪口呆。

青衫少年远远瞧着,也将那些身法和招式暗自记在心中,便失了上去“讨教”的心思,默默蹲在一个不起眼却能隐匿身形的角落里,当起了不要钱的“看客”。

虽是不知青衫少年师从何人,但这路数功法显然与他极为相衬,这短短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是烂熟于心。那尾随青衫少年的墨野,也挑了一块两不相扰的地界矮着身,瞧瞧青衫少年,又瞧瞧那老当益壮的“雨中人”。

许是角度原因,墨野并未瞧见顾醒和零陵,只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青衫少年和那雨中和人缠斗的老者身上。也不知老者是否有所觉察,或是为了这般正大光明的教授零陵武功,竟是杀而不绝,反反复复。

这可就苦了那众大汉,但这却恰恰暗合了青衫少年的胃口,他在观摩期间不住舔舐嘴唇,越加兴奋,就连墨野也察觉到他体内内劲流动越发快了些。

就在墨野都觉着青衫少年要上前“讨教一二”的时候,随着老者收到回鞘后地随意一望,青衫少年澎湃地热水瞬间化为冰雪,僵在当场。

老者这随意一个眼神,便让青衫少年噤若寒蝉,可见老者刚才不过是隐藏实力罢了。既如此,那他定然有更大的谋划,不然也不会这般遮遮掩掩。

青衫少年眼见三人走远,直至消失在长街尽头,最终不见,才慢慢从那暗处探出头来邪魅一笑。又迈出一只脚,左顾右盼,才将整个身躯暴露在长街之上。

此时这条刚刚发生过乱战的长街显得有些突兀,并非是因为这条古朴长街毗邻四圣牌坊沾染了太多因果,而是这些逝者的血顺着青石板的沟壑流入水渠,向着护城河奔去。

这条长街恰好在此时充当了消除因果的“帮凶”,若是任由雨水冲淡,那最终所有显而易见的证据都会消失不见。青衫少年决定帮他们一把,便不厌其烦地将一具具尸体往那阴暗巷弄挪去。

虽说身材看着有些羸弱,但手上有的是力气,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一众逝者清理干净。长街终究还是原来的长街,那些逝者和鲜血不过只是过客罢了。

青衫少年满意点头,便缓步沿着刚才三人疾步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墨野待青衫少年走远后才悄声而出,伫立这条长街上深呼吸了一口,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不由感慨,“好一条洛阳长道,通生死之途。”

说完时夜色正浓,许是刚才那一场瓢泼大雨的缘故,夜里的洛阳城干净了不少,空气中也泛着湿润的气息。墨野转身朝着霞雀道方向眺望,看见那曾经夜间灯火辉煌的长街已是星星点点烛光,不由地又是一声叹息。

最终还是转身继续跟了上去,比着去霞雀道探视故人,倒不如跟着青衫少年,说不定好有别样惊喜在等着他。墨野一直都是不急不缓之人,此时地面因雨水缘故有些潮湿,他便走的更加小心翼翼,生怕弄湿了那墨袍下的衣衫。

作者言二三:终于两百章啦,不知不觉写了135天,从开始的一腔热血到现在的步步为营,从当初的兴奋到如今的坚持,一路走来心中充满了感恩。感恩纵|横|文|学发掘栽培,感恩豆大一直以来的关注提携,感恩一路不离不弃的挚爱亲朋,我的江湖很大,大到有太多故事想讲,我的江湖很长,终究要走完走长长地一生,希望各位看官多多担待,多多支持,下一个两百章,我们不见不散。

第二百零一章 人心易变 乱唐诡医第二百零一章人心易变这一日,洛阳城内朝闻夕死,那人声鼎沸万人空巷的繁华背后,是无法触摸的创痛和忧伤……

亦如这场说来就来,来的气势磅礴,说去便去,去的写意洒脱的瓢泼大雨,倾覆了欲窜天夺日的“白日焰火”,也将洛阳城中久违的烟火气给清扫地一干二净。

只是此时,每一个洛阳城中百姓,无论富贵贫贱,无论身世地位高低,无一不在审视揣摩这场初夏时的甘霖。似有预兆,一场乱局的开始。

此时洛阳城中最高处,一人负手而立,眺望西南方霞雀道,眼神中并未有丝毫异样。只是那负后摩挲着的双手,将主人心中焦虑毫不留情地给暴露在天地间。

那场奢华、小众却异常短暂花园密会,也因这场疾风骤雨戛然而止。那一众朝臣虽个个表现出一副念念不舍地矫揉造作,却还是被国主李存勖给赶了出去。

人前人后一个样,后唐人人皆可如此,可在李存勖面前,却无一人敢这般真实,这也许便是为君者的悲哀,总是期许着臣子能之言上谏,高位者从谏如流,可是事实终究不过一场幻梦。

人前人后千百样,这才是人世间最真实的模样。你瞧着他那张谄媚嘴脸,背过身去便摸出铮亮钢刀直插后心,可当你再次瞧着他时,依旧一副温和模样。

李存勖出身帝王家,便已将命运系于江山社稷,可偏偏造化弄人,身逢乱世,风雨飘摇,虽贵为后唐国主,掌一方天地,可就连寻常百姓都比不过。

人生毕竟是不圆满的,不圆满的人生才能不断描绘更多绚烂的色彩,李存勖自继位起便是如此认为,他执掌后唐权柄,便是为了探寻人心。

刚才那一番不咸不淡的言谈,还有那一众朝臣卑贱的嘴脸让李存勖心中泛起一阵快意,权势说到底真是个好东西,放眼父辈一手缔造出的大好河山,回想当年“十三太保”征战沙场,便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李存勖来回踱步,刚才那从天际奔来的黑云,宛如千军万马欲与这洛阳城一较高下,李存勖伫立内殿中,遥望着这一场胜负难分的厮杀。

李存勖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此时虽是四下无人,却还是努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的笑意。

面上淡然远眺,此时已是星星点点的霞雀道,那已被浇灭的冲天火光,被黑云席卷而来的墨色吞噬殆尽,只余黑烟寥寥,与那夜色纠缠,窜上云霄。

李存勖极力掩藏笑意背后,是问鼎后唐的快意。这名身居十三太保其三,却偏偏被选中继承大统的李存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感慨。

感慨这大好河山为何能被自己掌控,不由得生出一分对自己地钦佩。话说当年其父麾下十三猛将,个个武艺精湛韬略满怀,但始终逃不过位传嫡子的命运。

故而一番明争暗斗,你争我夺,才酿今日这番局面,明面上的后唐承袭后梁的根本,国力雄踞九渊七国之首,可实质却是内忧外患,江山社稷命悬一线。

李存勖心中才升起寸许的快意就被悉数瓦解,那凤翔郡淮幽府已被康君立夺权,何泰乎野心太大,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难免被人拉下。

龙首郡冉麒,此人本就是前朝遗臣,如今更是成了刺在国主李存勖心口的一根芒刺,欲拔不能,任留却是扎心。

他不是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这一手布局,说不得就是那城中之人的谋划,若是强行派兵镇压,恐怕便会被人趁虚而入。

此时便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当下乱局暂休,洛阳城中,卧榻之侧还有他人酣睡,加之那几人已开始蠢蠢欲动,如今便要借着对霞雀道的兴师问罪,上演一出“敲山震虎”。

李存勖对这一手落指期望甚高,攘远疆必先平身侧,势在必行。这一位踌躇满志的君主,凭栏环视脚下洛阳,不由喟叹,“今夜难安啊。”

霞雀道成了多方“兵家”必争之地,从一直以来的谨慎试探,滋扰都城安宁,李存勖一直隐忍不发,为的就是蓄力待时机成熟,便一举拿下这一众宵小。

这一举动却被庙堂江湖的一众野心勃勃之辈视为怯弱退让,故而便越发张狂。尤以那银白长发男子为最肆无忌惮,明里暗里搞出了诸多动作,还妄图渗透策反,实在可恶至极。

李存勖心中一阵激荡,让本是涵养极好的他,也免不得蹦出几句污言秽语,“格老子的,哪天落到我手里,定要将你这妖人碎尸万段。”

但他至今不曾下狠手,一来是忌惮纳兰如今江湖威势和自身修为,二来便是十四年的那桩秘辛。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一名花白头发,佝偻身躯,走路还有些踉跄的老者急匆匆地跑到近前,扑通跪地,却不敢贸然开口。

李存勖耳畔早已闻声却依旧凭栏远眺,他自然知道来者何人,却从此人如此急迫的行径中已经洞察到些许不安,他在等,等待恰如其分的转机。

老者将头深深埋下,贴在冰冷如铁的汉白玉石砖上,身侧劲风起伏,裹动袍袖猎猎作响。这黑云压城之势犹在,只是一触即发而过,身形已远,却留下了诸多麻烦。

李存勖缓缓收回视线,双手拢袖闭目凝神,良久后才缓缓问道:“何事?”这两字问的过于直白,以至于老者事先准备好的托辞在这两字重创下支离破碎。

老者不敢怠慢,调整好呼吸节奏开口道:“天狱司柳司首身陷青霞镇,生死不知。后周使者刘又欠未尽职责,亦重伤在此。其余还有三人,一名孤啸山庄杀手,一名珈蓝寺高僧,还有一名少年,不知身份。”

“柳轻眉败了?”李存勖并未侧头看向老者,只是这般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只是这个问题难免多余,他早在数日前便已从密线知晓,只是老者此时来报,不知意欲何为。所以,他故作不知的问了一句。

老者苍老的面庞上泛起一层冷汗,在这已有些炎热的初夏,若不是刚才那一阵疾风骤雨,怎会有此时的凉爽?但这凉爽带来的不是惬意,而是阴寒,彻骨的阴寒。

跪了许久双腿有些乏的老者,依旧俯首贴地,任由那一层层冷汗凝结为珠,滴落在地,坠在这寂静内殿之外的汉白玉石砖上,发出细若不闻的啪嗒之声。

“据可靠线报,确败无疑。”老者声线因多年压抑已有些苍老,但还是极力控制颤声,用异常恭敬的嗓音回答道。

“那如今凤翔郡淮幽府当家的,可是康君立?”李存勖终于转身低头俯视这条身边豢养多年的“老狗”,眼神中没有一丝情感流露,只是这条“老狗”的姗姗来迟,让他心中甚是不悦。

老者闻言身躯一颤,自知国主对此事已然知晓,便是重重磕头,依旧用那无比恭敬的嗓音答道:“据探子回报,康君立以下犯上取代何泰乎,已坐稳淮幽府刺史位。”

“谁给他的印信?”李存勖不再俯视这条看家却不护院的“老狗”,继续凝目远眺,只是这句轻描淡写的问话,在老者听来却重若千钧,压在心上。

老者心中暗自思量,“此时若是导出柳司首,那便疑心挑拨离间,若是暗示后者使者刘又欠,不免又会牵连明月楼主纳兰,到头来自己左右为难,举步维艰。”

但此时内殿外廊道仅余他们二人,老者心知国主必是了然于心,便用一种极其委婉的话语试探道:“或是柳司首被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

这一句半推测半可定的言语,惹得李存勖心中笑骂,“你个老阉人,如此八面玲珑,怕是在纳兰那也留了后手吧?”虽说心中已有思量,但面上依旧云淡风轻。

“王痒,你说说,柳司首被何人胁迫,又是何种危局让她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李存勖甩动滚袍浮袖,一脸傲然,一脸质问。

老者王痒,堂堂大内总管,身居高位数十载,此时却如一株无根浮萍,风雨飘摇,心神激荡。

无数次的生死之间让他对帝王心术敬畏非常,本以为已能洞察七八,却没想到自己十年磨一剑,却还如稚童,懵懂无知。

王总管忽而啜泣出声,颤抖双唇呢喃道:“老奴不知啊,柳司首忠心耿耿,定然不会做出忤逆国主之事,此中必然有诸多隐情,还望国主明察。”

李存勖一番试探,让王总管已是冷汗浸湿背脊,话语中的生死际会,此刻只在毫厘之间。

就在王总管自觉此时在劫难逃时,李存勖却走到他近前,伸出双手扶住他双肩,话语间再无试探和猜忌,反而满是感慨,“王痒,你陪朕多少年了?”

王总管已起至一半的身躯瞬间简直,那被扶住的双肩又开始不自觉颤抖,只是话语中全然没了刚才那般心颤,唯有凄凉,“算算日子,已有近二十年了。当年国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老奴历历在目。”

李存勖双手扶着王总管,微微使劲后王总管便刻意放松下来,顺势起身,只是那低垂的头,依旧没有抬起,不敢直视李存勖那炙热双眸。

怕不小心看上一眼,此时的“假象”便会烟消云散。

李存勖一阵感慨,“都过了这么多年,王总管可曾记得,那顾闫勋?”

王总管应声欲跪,被李存勖再次扶住,“不必忧心,只是想到了一些故人往事,便随口聊聊,记得此人曾虽朕一同征伐天下,为朕守一方边境,可奈何,人心易变啊。”

王总管再也绷不住,连连颤声道:“老奴从未有一刻忘记国主的恩典,决计不会做出忤逆国主之事,还望明察。”

李存勖放开扶住王总管的手,踱步走向前方,此处虽不及内殿正门外高台风光大好,却偏偏独有一番滋味。全因此处独独可见那曾经名动天下的顾家府邸,多年来虽已蒙尘,却依旧在。

第二百零二章 苦心孤诣 乱唐诡医第二百零二章苦心孤诣王痒只能呆立原地,不敢再有分毫僭越。眼前人已非当年,自己暗中谋划虽是不显,但难保此人不能没有听到风声,还是小心为妙。

李存勖将感慨悉数收回心里,忽而问道:“王痒,除了柳轻眉和刘又欠,还有三人与他们一起?”

王总管微一楞神,随即答道:“启禀国主,确有三人……”正欲继续讲下去,却被李存勖抬手打断,“知道了,吩咐下去,对孤啸山庄之人不必留手,至于珈蓝寺,暂且盯住。”

“领命。”王痒说完便要起身离去,怎料李存勖又继续说道:“城中此时,情况如何?”

王总管这才想起刚才急匆匆而来,除了远在千里外的淮幽府,还有眼下的洛阳城。抬手猛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才急促说道:“是顾闫勋,不是,是顾闫勋的副将第五疾,已经斩杀数十捉刀郎,正往玄龙道方向奔去。”

话说这捉刀郎,乃是大唐初年时为了平衡不良人在庙堂江湖的影响,专设监督制衡的暗职。既是暗职,便不能言明,有人往往终其一生,也被这虚名所累。

但这暗职世代承袭,若是前一辈在执行任务重身死,那后代便可承袭并享受供奉,如此一来,久而久之捉刀郎便成了隶属于帝王家专门用于解决江湖纠纷的“暗桩”。

与天狱司不同,捉刀郎没有实权,若是失手被擒,不能暴露身份,若是违反铁律,便会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绵延三代,故而也是刀口舔血祸福相依的营生。

不良人自初唐时兴起,盛唐时发展壮大,虽说有严格的管制部署,层层管控,但难免会有人心怀不轨,若是冒犯了圣人或是庙堂权贵,那便由捉刀郎代为清理。

所以两方多年积怨,势同水火。可唐朝社稷一夕崩塌,不良人瞬间土崩瓦解,散落民间。虽说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终究是聚沙成塔,只有其形,没有其质。

反而是捉刀郎逐渐势大,随着各方势力一起沉浮,成为唐末乱世各方依仗的重要筹码。终究是为帝王家所用,成败接不由自己,反倒没有太多负担,只管听命行事。

听闻暗中安排的捉刀郎被“旧人”全灭,语气不由得低沉了几分,“第五疾?他不是当年跟随顾闫勋一道死了吗?”

王总管继续急促说道:“此前城北‘半截面摊’惨案,各方皆有人身死其中,此时探明就是此人所为。当年许是留外策应,并未直接参与,所以才苟活至今。”

李存勖不怒反笑,厉声喝道:“王痒听命,动用一切手段速去擒获此人,绝不能让他看见明天的太阳。”

王总管这才领命而去,李存勖便已是怒发冲冠,“纳兰,当年之事你留有后手,便是算到了今日吗?”

而不久前李存勖的一番算计,想要一举拿下霞雀道的筹划,已化为泡影。但他随即又宽慰道,“若是不能,让他们元气大伤也算个添头。如此一来,那头睡虎卧龙,恐怕也得抖擞精神,一直蛰伏不出,真让人瘆得慌。”

李存勖心思急转,却已不再关心霞雀道此间诸事,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城中另一位分量极重之人。

那人虽未露面,却时刻被人记起、念着、恨着、忌惮着的男人,此时也在凭栏远眺这满城灯火。

此处虽不及内殿高高在上,却是别有一番视野风光。且不论将洛阳八景尽收眼底,就单凭入夜后那一览洛阳天下收的全貌,也可谓是一处绝佳之地。

男人银白长发披肩,瞧着那被一场突如其来“疾风骤雨”所席卷的霞雀道,想着此时正在往霞雀道疾奔的墨野,不由得生出一缕感慨,“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就算极力掩饰,又当如何?终究还是放不下。”

一阵轻缓脚步声传来,一名有些苍老却神采奕奕地中年儒士缓步走了进来,抱拳朗声道:“据探子回报,墨野并未前往霞雀道,而是去河道边瞧那龙舟竞赛去了。”

银白长发男人眉头微皱,“哦?这般谨慎?那此时人在何处?”只是那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厉色,稍纵即逝。

中年儒士佝着的身体又低了寸许,亦如对楼上之人的敬畏,尤然心生。这是一种烙印在骨子里的卑微,也是对绝对实力和势力下不得不做的委曲求全。

中年儒士依旧低着头,但嘴唇蠕动,“墨野他,似乎有所察觉,玄蛇跟着,想来出不了什么岔子。”中年儒士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口。

当他讲完这再平常不过的话后,紧绷地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似有几分得意。原来想要置人于死地,可以这般轻而易举。

银白长发男子并未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翻身跃下,径直向着院外走去。

儒士连忙快步跟上,心中疑窦丛生。银发男子负手而行,衣袂飘飘,虽已入夏,却不见他将长发束扎,只是任其散乱在脑后。

若是寻常男子,这般不修边幅恐怕早已让人生出鄙夷之心,而偏偏是这男子,宛若九天仙人,出尘绝世。他容貌太过俊美,以至于江湖中一直流传着他女扮男装的传说。

只是近些年来,他的杀伐手段,让这所谓的猜测被战火狼烟给淹没。他如今已跻身天人境,自是洞察一切,但墨野此时这般作为,又是为何?

“难道是他?”银白长发男子用细若不闻的嗓音自语道。

待言一出,男子步伐便加快了几分,如一位赶着去城中凑热闹的寻常文人,并无太多分别。更何况他旁边还跟了一个衣冠周正的儒士,更显得正常不过。

只是此时洛阳城中早已没了早些时候的繁华喧嚣,只有满地清淋和空无一人的长街短巷。此时才想着去那城中,是去凑哪门子热闹,若是去那霞雀道寻花问柳,正当时。

可此时的霞雀道已是一片萧索景象,男子疾步匆匆,竟是去往何处已成谜。老者跟随其后,心中思量,“楼主亲出必然大事,只是当下情形,难道去寻那墨野不成?”

只是他这一趟出楼,是破境入关后的第一次,他本不必在此时出关,那二层楼是一块福地,亦是一座牢笼,便是他决计不会离开的地方。

但此时,他隐约感觉到雨后的洛阳,将会有难以把控之事发生。这是破境后第一次感觉到不安,如此强烈。

似乎有人在搅动棋局,这一场多人对弈的乱局,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可他决不允许变故发生,他对这谋划已久的胜利,势在必得,渴望已久。

儒士紧跟在银白长发男子身后,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他能感受到到男子身上极力压抑地杀意,正在慢慢扩散,生怕多踏出一步,便会身死当场。

银白长发男子身形随着夜风而动,已是许久不曾出手,踏出这处别院了,今晚便好好活动活动筋骨,去了却那一桩陈年旧事。

快要走到别院门扉处时,银白长发男子骤然停住脚步,转身回身望着跟随其后的中年儒士,眼神中却瞧不出丝毫不悦。

儒士本是低着头紧跟着,耳中脚步声戛然而止,便也停了下来,那低下的头却是不曾抬起半分。银白长发的男子摸着寸光洁如镜的下巴,饶有兴致地问了一个早已言明的问题,“是谁在盯着墨野?”

儒士哪里敢有半刻犹豫,立马毕恭毕敬地回道:“启禀楼主,是玄蛇。”这一句一答显得毫无意义,只是问的人似乎心思并不在答案上,而答的人也不过在例行公事。

儒士觉着银白长发男子许是忘记了,刚才提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为何偏偏又问了这么一句,还问的这般猝不及防。

银白长发男子自然便是明月楼主纳兰,他依旧盯着儒士,寸步未挪,嘴角泛起一阵暖意。这是他一贯也是习惯的做派,他始终给人以温暖的感觉,亦如他杀人时那般温柔。

儒士突然觉着被一股杀意笼罩,但他却不敢抬起头来,只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颤抖的嗓音求饶道:“楼主,我……”

这话说的没甚底气,后面的话也自不必说,不过一番功劳苦劳的哭诉罢了。只是此时这般,又能有多大作用呢?

纳兰向前一步,将手重重拍在儒士肩头,“儒老,你入楼多少年了?”儒士闻言竟是猛然抬头,眼中满含泪水,口中呢喃道:“已有十载有余。”

纳兰收回了手,转身走向门扉处,轻叩门扉有接着问道:“你觉着墨野如何?”

儒士如遭雷击,却是不得不答,“楼主左膀右臂。”这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却是不愿从自己口中道出。他恨极了墨野,自己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才有今天的地位,凭什么此人一来就能如日中天。

那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嘴脸,还有他一直惦记紧张的少年,都让儒士愤恨。当有人突然出现,夺走你拼尽全力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你会如何做?

是听之受之?还是奋起反击?

儒士只是选择了遵从本心的决定,虽是有违大势,却是不得不做,不能不做。毕竟人的一生太过短暂,为何不为了眼前的功名利禄拼上一拼呢?更何况,那本就应当是自己的东西。

纳兰轻叩门扉的手在话音落下的一刻骤然发力,将那本就老旧的院门瞬间震为碎木屑。眼神温柔依旧,只是口中的话语变得越发冰冷,“那你为何想要杀他?”

第二百零三章 洞察窥心 乱唐诡医第二百零三章洞察窥心儒士抬起的头颅僵停在空中,想低下已是不能。纳兰眼神温柔,似有一根丝线在两人眼眸间,无形中将两人的目光连了起来,儒士无论如何,都不敢挪开半分。

若是强行低头,下一刻便是人头落地。

纳兰没等儒士回答,进一步咄咄逼问,“玄蛇急功近利,恰如你当年。你便是看中他这一点,才委以重用,还未他扫清后顾之忧?”

儒士眼神中慢慢流露出胆怯,忽而变为癫狂,随即朗声道:“他墨野何德何能,能在楼中堪此大任。我入楼数十载,鞠躬尽瘁,为何只能暂居人后?我不服!”

纳兰眼神依旧温柔,闻听儒士一番宣泄后却没有流露出本分不悦,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他是我朋友,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儒士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他与墨野有别的全然不是实力和能力,而是那一层始终跨不过去的关系。

纳兰说完似被勾起过往,收回目光怅然说道:“我崛起于微末,一路行来全靠朋友扶持才能有今天,而墨野便是我仅存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况且他为我甘愿舍弃当年如日中天的地位,这份情,得还。”

儒士嘴唇蠕动,似想重提当年旧事,却是不曾将到嘴巴的话说出口。

没曾想,纳兰继续说道:“你若想提当年旧事,我不会怪你,事过多年我已淡然,不会影响我的心境。只是若你讲出口,便绝了在明月楼的路,你且想清楚,再说。”

儒士扑通跪倒,已是将额头贴地,浑身颤抖不已。那后背因过于紧张已被冷汗浸湿,让他本就有些瘦弱的身躯显得更加风雨飘摇。

儒士依旧没有回答,他或是不敢,或是不愿,亦或是担心自己旧事重提,便会触怒眼前人。眼前纳兰嘴上说着不怪,但若是措辞不当,自己恐怕难以活过下一刻。

纳兰依旧在等待,只是难得耐心地等待,杀伐果断的他,居然会为了一名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明月楼中人,耐心等待。这本就是不同寻常的举动,若非有其他打算,儒士打死也不会相信。

儒士终于还是开口了,只是没有刚才那般歇斯底里,多了几分哀怨的惨淡,亦如一名求而不得的小媳妇,在主人家面前哀叹世道不公,人心不古。

纳兰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依旧那般温柔,“儒老,这些年,你辛苦了。”

本是俯首在地的儒士猛然抬头,望着刚才险些动手的男子,竟是泪流满面。他不是不知,这是给他台阶下,他不是不知,自己终究还是比不上墨野,他不是不知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他知道,这一句话,这一句从纳兰口中讲出的话,分量有多重。

儒老依旧跪着,跪在雨后别院的地面上,那从地底泛出的泥土芬芳,在初夏的夜风里,盘旋而上,逐渐消散。而眼前纳兰,并未上前搀扶,亦未出手惩治,只是负手而立,面容恬淡。

也许接下来会发生许多事,这些事重要的让明月楼主不得不亲自出马,若是儒士心结未除,那恐怕便会后院生乱。所以纳兰才有了这么一番恩威并施的推心置腹,让已是蠢蠢欲动的儒士,暂且放下那些心猿意马。

此时的明月楼,依旧需要一人坐镇,王痒一去,便是生死不知,此人亦是有自己的盘算,并非将全部筹码压在此间。

而儒士则不同,他唯有明月楼可以依仗,他野心勃勃,却是初心未改,只是为了往上爬而已。这并没有错,人求的不过是一世安稳,但你若只是那寂寂无名之辈,谁来给你安稳呢?

乱世点墨求心安,终究还是落子在局,那布局之人便只能是自己。所以儒士胆敢冒犯纳兰,但这“冒犯”却能让纳兰心安。

刚才不是没生出杀人之心,但这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儒士在楼中声望颇高,大战在即,还是攻心为上。当自己真正身居高位时,再来秋后算账也不迟。

这便是纳兰的谋,至于儒士怎么想,他并不关心,只是暂时安抚这头醒狮,让他为己所用,才是正道。至于墨野,虽说口口声声“朋友”,但两人早已貌合神离,或许早在十四年前,便已分道扬镳。

只是墨野蛰伏孤啸山庄多年,实在是一枚好用到不舍得放弃的“棋子”,故而寻回来,便能继续牵制孤啸山庄的一举一动。

若是算算日子,那十年一次的“血祭江湖”又将拉开帷幕,只因乱局所扰,才迟迟未能开始。若是孤啸山庄在此时动作,那必然会为这一盘乱局,再添几分胜算。

如是想,纳兰不再理会儒士,顺手从怀中摸出一张皮,附于面上,声音由温柔变得越发阴冷,“儒老,你抬头看看,这雨后的苍穹。”

儒士并非没见过纳兰这般模样,记得十四年前那一夜,他在赶往顾府的路上,便是这般打扮。只是当时的儒士不解,为何楼主要掩人耳目。

毕竟只是寻常酒宴,就算是如日中天的顾府,也不用这般小心谨慎。直到血案发生,才知道纳兰用意。如今又将那已阔别十四载的面皮戴上,看来今夜定然是非同小可。

不知这面皮除了遮掩行踪,还是有其他功效。纳兰气息瞬间消散,只余下敛气凝神后的一点点蛛丝马迹。

儒士此时才真正明白,纳兰有这么一张面具,薄如蝉翼,当他戴上之后,便是换了一个人。而此时的纳兰,比戴上面具之前的他,更加真实。

也许是将内心最真实的一面展露无遗,而纳兰这般毫不避讳,也是为了平息儒士心中最后一丝顾虑。儒士不敢再有丝毫言语,亦如当年一样,只是那时的纳兰,意气风发,那时的他,风采依旧。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别十四载,儒士的鬓角添了新霜,而纳兰偏偏没有半分颓然衰老,亦如当年模样。可是为何偏偏选在今日,他百思不得其解。

纳兰用手将那薄如蝉翼的面具轻轻按在面上,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容映入眼帘,儒士倒吸一口凉气,却是没说出一句话来。那戴着面具似换了张面容和性格的纳兰,咧嘴笑了起来,笑容狰狞,只听他说道:“儒老,我喜欢你的野心。但墨野,不是你能对付的,也不是你应该对付的。”

说道这里,纳兰又是一阵冷笑,他抬手阻止要跟随而出的儒士,“你且留下,坐镇明月楼。”儒士闻言双眼一阵酸楚,泪如泉涌。

尽管纳兰已猜透他的心思,但却依旧让他断后,可见信任仍在。只是这番敲打,难道仅仅是因为墨野,还是有别的原因。

儒士思量之际,纳兰已是消失不见。当儒士抬头望向天际,已是漆黑墨染的天际,此时竟是无星亦无月。儒士回身走向院中,望着纳兰刚才凭栏眺望的二层楼,不由得生出几番感慨。

人生在世当如此,且看枭雄微末出。锦袍弃,玉带藏,横刀立马山河荡。在儒士心中,纳兰便是枭雄之流,出身门庭却如江湖草莽,结识官宦,却借机上位。

他人前温文尔雅,人后杀伐果断。他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亦是让人畏惧的敌人。他洞察人心,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他儒老不过只是此人的一颗棋子罢了。

他从未想过取代纳兰,亦如他只是将墨野当成绊脚石,而这一切却早已被他看穿。而这一次纳兰亲出,定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后唐这端阳节,会否是另一场“危局”的开篇?

儒士没来由地想到了墨野,他一厢情愿将此人当做绊脚石处处针对,可这人却是毫不在意。或许自己的诸多谋划,在纳兰和墨野眼中,是那么可笑。

儒士一番思量感慨,心中怆然。他或许在纳兰最后一句话说完后,便放下了成见,开始尽心尽力为明月楼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曾经那快将他吞没地私心,此时已烟消云散。

这,难道就是纳兰的魅力?

这样的人,世间只有一个便好,若是多来几个,岂非乱了套。只是那入楼不久已是混得风生水起的孤小子,不知是否也是这般难以琢磨的枭雄。

儒士心中一番思量,又是一番感慨,他虽不知纳兰将去何处,但却对今夜各方势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碰撞,格外感兴趣。

也许这便是群雄逐鹿的魅力所在,深陷局中或是旁观乱局,都是这般耐人寻味。

儒士此时所念之人,正跟在老者第五疾身后,往玄龙道奔去。不知那多时达官显贵所居的玄龙道,又有何事值得老者如此费心,专程跑上一趟。

顾醒和零陵一路跟随,已是满心疑虑,刚才只是为了逃离长街免得招惹麻烦,但老者目的如此明确,恐怕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顾醒快步跑到老者身边,边跑边问道:“老先生,可是已有去处,可暂避锋芒?”老者第五疾一阵爽朗大笑,丝毫不影响气息节奏,“少主放心,洛阳城中,怎会只有我一人?”

此言一出,便是身后的零陵,也委实生出几分担忧,若真如老者所言,那今夜恐怕不会如此草草收场。

第二百零四章 城防渐盛 乱唐诡医第二百零四章城防渐盛顾醒自上次重伤沉睡后醒来,便没来由地少了几分瞌睡。不知是那长长久久的一场惊梦中,又记起了前世今生,还是那一场本就长眠不复醒的纷扰,让他害怕入睡,还是做梦。

以至于今日自初晨展颜便窜到洛阳城中,一路走走停停看看,三两步小跑腾跃,也不觉着乏。后来跟着那一众洛阳百姓山呼海啸,好不热闹,虽有些声嘶力竭,却是精力旺盛依旧。

后来虽是因那零陵“叨扰”,逃入霞雀道,生死之间走了那么几遭,却还是没一丝疲态,反而精神更加抖擞了几分。

不只是眼前老者的一番言语让顾醒生出了探明真相的希望,还是后有追兵让他不得不强撑精神,直到黑云压城,疾风骤雨过,已是入夜半晌,还是没有一点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或许,是那一场梦太过真实,拉扯出了太多的过往和回忆。以至于顾醒偶尔想起,便会惊出一身冷汗。

此时的洛阳亦如往常,刚才熙攘的人潮早已归家,关门闭户,只余星星点点的烛火隔着窗纱摇曳。三人走过长街,偶尔闻听屋内之人窃窃私语,也不过家长里短,柴米油盐。

老者已打定了方向,目光在夜色中探寻,却是丝毫不曾影响前进速度,那一双不知走过多少山水的双腿,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嗒嗒声响。

今夜本应无宵禁,奈何那一场风雨将本该彻夜不眠的众人给轰了回去,后唐禁军城防也是识趣得很,瞧着洛阳城内已是寥寥无人,便开始尽忠职守地巡查起来。

三人行在长街短巷之间,藏匿在破楼矮墙处,那些身穿明光甲的禁军因负重踩踏的闷响,时不时在耳畔响起,回荡不绝。

老者忽然停下了脚步,瞧着前方一处有些耀眼的光点,伸手握拳轻声道:“有人来人,先匿后行。”随着老者话语,三人便闪身转进了一处楼宇间的夹缝。

这洛阳排布四通八达,以四圣牌坊为中心分为东南西北四条大道主街,分以赤龙、玄虎、霞雀和冥龟为街名代号,自有标注和意义。

顾醒初到洛阳时,便由着冥尊带路,自北面冥龟道入城,直到玄虎道壹分钱庄终了。所以顾醒虽说对洛阳城的排布知晓不多,但大致方位还是清楚明白的。

此时他们隐匿在刚入玄龙道入口不远处的两座阙楼之间,后唐建筑多为先唐遗留,后经战火洗礼,又被居者修缮,虽有岁月战痕,却是风采依旧。

所谓瞻旗迎风展,店招落日飘便是这么个道理。不同于其他州郡那般因地制宜,洛阳可谓是恪守先唐祖制,一切以先唐典籍为凭据根本,且以先唐继任者自居,便有了今日的排面。

房舍之间宽约丈许,能容两人并肩而行,长街大道皆是四车八马并排,通达四方。故而每逢佳节,各色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只是晚唐纷乱,不似先唐光景,今日庆贺端阳佳节,实属难得。

故而洛阳百姓也是知足,既然因雨而归,自然没有冒然而出的道理。三人栖身阙楼之间,老者居于后,零陵于间,顾醒最前。老者本欲前行换位,奈何那脚步声和光点越来越近,只能作罢。

待那关点逐渐转成光晕,还是摇晃时,三人皆是下意识蹲下了身,抬头瞧着那被夜风扰得有些摇晃的烛火,在那许是有些老旧的纸笼中,跟着那人跑动的节奏起伏不定。

那提着灯笼的人从三人藏身处经过,却是不曾看向三人,只是急匆匆地往远处奔去,不知是有何急事,已是跑得气喘吁吁。

从那落脚之声可以判断,此人脚踏云靴而非草鞋,应是富贵人家的家眷,这大半夜的在赤龙道上溜达,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虽说洛阳城中已是无匪,但贼人可是哪里都不缺的。说来也怪,一场人间好时节后的一场风雨,推嚷着百姓,也带走了纷扰,居然没有那胆敢拦路抢劫之人。

老者骤然开口道:“怪,真有些奇怪。”

顾醒闻言眉头一皱,“老先生,此间漆黑一片,除了此人便只有禁军城防巡夜队伍,哪里奇怪?”

老者尚未搭腔,倒是零陵觉着顾醒实在有些痴笨,便开口解释道:“你可记得,我们一路行来遇见了多少禁军城防?”

顾醒低头思索片刻,便望着零陵那张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的面容,试探说道:“可是四队?”

老者并未搭腔,只是嘴角泛起笑意,双臂环于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猜谜解惑。零陵许是生出了逗弄顾醒的心思,轻咳了声道:“自然不是,你再想想?”

顾醒不知其中有诈,便继续猜道:“可是五队?”

老者忽然笑了起来,虽说没有出声,但面容上的笑意已是遮掩不住,“少主,哪能有这么多?只不过两队而已。”

顾醒闻言一愣,随即疑惑追问道:“可我明明数了来着,他们步伐整齐划一,声响数来应是一致,算着他们从我们不远处奔过的时辰,再推测来看,怎么也不应当是两队啊。”

这一番煞有其事的推论,让老者和零陵皆是泛起笑意,只是一人大笑无声,一人掩面轻笑,都用那怀疑地眼神望着顾醒,分明再说,瞧这少年好生呆萌。

顾醒还欲辩解,零陵直接盖棺定论,“后唐城防本应是四队,分列四条主街,一个时辰一换,直至天明当休。可今日不同,今日乃是端阳节,自然会有所松懈,之前四队变为两队,两队又拆分成四个半队,再来巡视。”

顾醒闻言一拍大腿,恍然道:“那刚才一队其实就是之前的半队,只是他们分开行事,对吧?那怎么能算我错了呢?”

老者抬手连忙制止两人继续争论下去,“少主算不得错,只是这一队和半队的脚程和时辰相去甚远,少主仅凭经验来判断,却是疏忽了些。”

顾醒这才了然,“原是如此,若依循自己的经验行事,那便是纸上谈兵,先入为主,反倒会畏首畏尾。若是能仔细听来,再行判断,便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了。”

思量中,顾醒下意识点头,没想到零陵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暗道一声“不好”。话语刚落,老者已然侧身冲了出去,那巷弄之外哪里还有什么提着灯笼的人,已是漆黑一片。

老者疾步撤回,拉起两人便往另外一个方向冲去,此时在三人藏匿的一侧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刚才本已走远的禁军城防,此时不知为何如约好一般,都往三人藏匿处涌了过来。

老者眼见后路被断,只能拉着两人继续前冲。零陵使劲挣脱老者束缚,口中暗骂道:“娘西皮,咋就把‘军更’这茬给忘了呢?”

顾醒听见新鲜词,便开口问道:“啥是‘军更’?”

零陵闻言翻了个白眼,不免有些无奈,却是不发一言,任由顾醒如何投来探询的目光,就是不说。

前面老者闻听后方陷入沉默,心中这小姑娘许是对这么个白痴问题有些嫌弃,便接口道:“这是后唐军制中的一种说法,寻常郡县之中,入夜便也打更人,提醒时辰,小心火烛,这便是‘民更’。”

顾醒闻听老者解惑,立即举一反三道:“那这便是那军旅之中的打更人?”老者并未开口,只是疾奔间隙略略点头,而零陵却是一脸鄙夷,“什么都得别人讲通说透,好没意思。”

“不通就要问,这有什么。”顾醒一脸不悦地回怼了回去。

老者瞧着两人又要开始拌嘴,连忙劝解道:“此时还不是时候,先摔倒‘尾巴’再说。这样,我兵分三路,在赤龙道观海阁旁三道坎后的那堵刻有人间是非的破落别院汇合,如何?”

顾醒听的是云里雾里,老者扭头望来便是一声叹息,只能无奈道:“如此只能我来断后,就拜托姑娘带着少主前往那处别院了。”

零陵漠然点头,突然停住脚步闪身钻入另一条阙楼之间的小道,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顾醒回望老者,老者已然往另外一个方向疾驰而去,顾醒只能循着刚才的记忆追了进去。

没曾想,就在转弯之际,不知被何物给绊了一下,失去重心身体前倾,往那晦暗不明的深沟跌了过去。

可就在即将摔个狗吃屎的时候,一人从其后一把抓住顾醒后腰束带,先是一阵轻笑,后又振振有词道:“该如何谢我?”

顾醒此时才恍然大悟,这妮子先行一步藏匿此处,便是为了给自己使绊子,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先行缓兵之计为妙。

便舔着脸说道:“女侠英武非常,大家风范。”可这零陵却是不吃这一套,手上动作松动了几分,“你以为说两句好话就行了?讲讲,你跟这怪老头啥关系?”

顾醒恍然,心中一番思量后才缓缓说道:“也不知这老先生何处来往何处去,只是或许能揭开一桩尘封十四年的旧事,才决心跟着他的。至于他是谁,在此处干什么,顾某一概不知。”

第二百零五章 旌瞻无常 乱唐诡医第二百零五章旌瞻无常顾醒一句肺腑道出,便是将双手垂下,一副你听天由命的架势。零陵忽觉手上一沉,便是反手一拽,将顾醒给扯了回来。

许是这夜里瞧不那么清楚,亦或是手上力道掌握的没那么好,便是这么一拽,竟是将顾醒给拽到了近前,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零陵手中还拽着顾醒的腰间束带,此时已然完全脱离了顾醒,都到了零陵手中。

顾醒只觉下身一凉,恰逢一阵入夏微风拂过,顿时有种别样酸爽,可奈何束带还在别人手中,只能双手将裤腰拽住,可却是失去了重心。

零陵瞧着手中束带,竟是脸颊微红,怎料顾醒为了去提裤腰没掌握好平衡,向着他压了过来。若是换做平时,零陵早已拔刀斩杀这登徒子,可当下是自己恶作剧在先,脸红在后,竟是忘了推挡,任凭顾醒压了上来。

好在零陵身后乃是阙楼模板隔墙,并未因顾醒这一扑摔倒在地,只是此时两人这般模样,若是让外人瞧见,着实有些暧昧。

零陵本就是凹凸有致,比那同龄寻常女子更加出尘绝艳,此时顾醒这般亲密接触,便是一览无余。虽是无法瞧个真切,但那贴身之感再真实不过。

更何况零陵那身劲装包裹,更凸显韵味。顾醒此时左右为难,若是撑着隔墙起身,那裤腰滑落更是流氓行径,若是任由这般,说不得这姑奶奶会不是一刀劈了自己。

正在踌躇之际,不远处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踩踏之声,零陵本就羞的通红面庞忽然一沉,抬手将那腰间束带塞到顾醒下颌和脖颈处,顾醒下意识的接住,便被零陵一把推开。

顾醒也是来不及多想,随手胡乱将束带缠在腰间,便开口催促道:“还不快逃?”

零陵此时已恢复那冷漠模样,淡然开口道:“我为何要逃?”顾醒本欲继续劝她逃跑,忽然想到此人乃是天狱司副司首,便是一阵苦笑,抬腿便要往远处跑去。

就在此时,零陵抬手阻拦道:“我不用跑,你自然也不用。他们要抓之人,至始至终只有老头一人,与我俩无关。至于此时洛阳城内的其他人,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们也得自求多福了。”

顾醒闻言一脸疑惑,左右环顾多次后才扭头问道:“为何?”

“你难道没发现,这踏踏声响变得频繁了吗?”零陵又是一个白眼,只是光线昏暗,顾醒瞧不真切罢了。

顾醒依旧警觉着四周的动静,随口答道:“莫不是禁军城防加派了人手,今夜恐怕有大事发生?”说完便立即捂住了嘴,眼睛瞪得老大,望着零陵。

零陵只是淡然一笑,“这话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言毕便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听着不远处来来往往急促的踏踏声响。

话说那青衫少年紧跟三人而去,墨野亦是紧随其后,时而紧跟,时而放远,却是不曾让青衫少年察觉。可这条并不算太长的长街,两人足足走了约莫半个时辰。

倒不是因为那青衫少年腿脚不灵便,走的太慢,只是那层出不穷的禁军城防兵士,阻碍了两人前进的去路。所以青衫少年每跑几步,便会停下藏匿,待那队兵士走远,再俯身前行。

墨野亦然,只是他除了要紧盯青衫少年,也要提防这一队队禁军城防兵士。只是让他有些纳闷的是,今日不是端阳节吗?为何入夜后还有这般动静,难道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那青衫少年对这异样也是疑惑异常,只是他奉命行事,不得不为。若是失手被擒,只能自认倒霉。所以,他不得不小心行事,关系到前途命运的大事,终究还是需要多多谨慎才是。

这般五人,已是分散而行,待青衫少年走过长街转入赤龙道时,才发现此处变得有些微妙。青衫少年多年来一直在洛阳城中活动,自是对着洛阳街景了然于心,可此时却瞧出了几分一言,便觉着有些奇怪。

青衫少年虽在洛阳所呆时日不过数年,对洛阳大街小巷熟悉非常,却并非洛阳本地人士,而是早年间跟随阿耶逃难自此。

只能怪青衫少年阿耶命不好,才讨了份看家护院的活计,便遭遇重疾没能熬过那个冬天。那个冬天着实太冷了,漫天鹅毛大雪下,地上已是厚厚的积雪。

那年的他,才不过六岁。

阿耶刚刚亡故,家主便只是象征性地施舍了几个银钱和一副草席,便让几个仆从领着青衫少年出了门,要将他阿耶薄葬。

青衫少年一路跟随,那两名仆从一路骂骂咧咧,本就寒风满袖的天气,被两人一路言谈更添寒意。只是这天气不过寒了肤骨,那话语才是寒了人心。

两人本也是这府中下人,对着外乡人本就有些不待见,没曾想这汉子才来不久就暴毙,委实有些晦气,在这年关当口,这两人被派出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心中积怨自是不吐不快。

奈何这青衫少年一路跟随一路听来,竟是觉着这两人没有半分怜悯之心,他自幼跟随阿耶习武,只是碍于阿耶教诲,不曾展露拳脚,此时却是悲愤异常。

心中暗道,“你这两人,不同情也就罢了,还说沾染了我阿耶晦气,误了运道,连半点人情都不讲。”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当初家主便不该收这父子俩,看吧,才来不到半年便死了一个,多晦气。”

另一人随即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若不是因为这死人,我俩怎会跑出来干这晦气事,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气,扭头瞧见青衫少年瞧着自己,不免气不打一处来。

随手便将那抬着的尸体一抛,转身假装往回走去,实在冲着青衫少年而来。

走时还不忘调侃,“小家伙,要不,你也虽你阿耶一块去?今夜风雪大,说不定你走到半路冻死,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要不要我们哥俩行个方便,顺便将你一起埋了啊?”

此时青衫少年才明白,这两人许是瞧着他碍眼,便是起了杀心,亦或是家主嫌养着他太麻烦,便想将他一道做了,除之便能省去麻烦。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青衫少年此时已是察觉到了危险,只是阿耶尚未入土为安,若是此时转身逃跑,实属不孝。但自己虽是自幼习武,但终究比不得那两人牛高马大,若是被擒住,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此时,一独行之人从风雪中走来,踩在雪上的脚步声咯吱作响,由远及近。

两人并未觉察有异,反倒是青衫少年出于对危险的过人感知,觉察到了此人杀气腾腾,随即卧倒在地。就再青衫少年卧倒的瞬间,那独行之人转瞬即至,手起刀落。

那两人头颅缓缓滑下,跌入风雪之中,死不瞑目。

随着两声重物倒地之声,青衫少年这才缓缓起身,拍掉身上的雪,轻声叹息。那独行之人本欲离开,瞧见那时的青衫少年望着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便开口问道:“小子,可愿虽老夫走?”

不知此人是瞧出了那时的青衫少年有习武天赋,还是打了其他算盘,便没来由地问出了这么一句,让那时的青衫少年有些愣神。

那时的青衫少年没有丝毫犹豫,只是用那个年纪最为稚嫩地坚忍说道:“请壮士帮忙埋了阿耶,便随您走。”那独行之人闻言撇了眼那草席包裹的“东西”,缓步走上前,左右望了望。

寻了一处低洼之地,抽出腰后佩刀开始挖掘,不出片刻功夫便挖出了一人等方的浅坑。随即起身将那草席一角,将青衫少年的阿耶给拖拽到了坑了。

青衫少年早已满眼泪水,扑到那坑前哇哇大哭。怎料那独行之人抬手扇了那时的青衫少年一巴掌,口中沉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想活着,就忘记眼泪。”

说完便开始往坑里推土,青衫少年点了点头,也开始如是做,待将浅坑填满,那独行之人又砍下几根树枝,插在那简陋坟堆上,算是仁至义尽。

做完这一切,青衫少年便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随着独行之人扬长而去。

这一别,便是六载有余。待青衫少年再归都城时,已是物是人非,但他却是学了一身本领,无人知晓他师从何人,但那生阴毒狠辣的招数,便成了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直到他入了明月楼,才算真正安稳下来。此时再次来到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地方,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其实这处跟他往日来往经过并无不同,只是今夜他总觉得哪里有异样。

当他环顾四周,那些堆放在门外的杂物被他一扫而过,那门上早已过气却舍不得摘下的对联依旧,只是那迎风而起的瞻旗和店招,显得有些怪异。

对!就是瞻旗和店招。

平时再寻常瞻旗和店招,被人悄悄换成了城头的旌旗,这两种旗子虽说只相差一个字,却是有着天壤之别。瞻旗不过是寻常人家悬于窗外,以便查探的标识。

而旌旗乃是州郡府衙为了御敌、扬威、示警、交流专门设计悬挂的,且又形状和颜色之分。分为方、圆、菱三种形状,还有红、白、黑三色。

方代表战事一起,圆代表平安无事,而菱形则代表着战事胶着,小心为上。至于红色乃是御敌警示之用,白色自然是投降示弱,而黑色则是死战到底。

此时虽说瞧不出颜色,但这旌旗却是方形无疑,莫非洛阳城中,已有人暗中设下埋伏,要伏击某人不成?

第二百零六章 困兽之斗 乱唐诡医第二百零六章困兽之斗而旌旗乃是州郡府衙为了御敌、扬威、示警、交流专门设计悬挂的,且又形状和颜色之分。分为方、圆、菱三种形状,还有红、白、黑三色。

方代表战事一起,圆代表平安无事,而菱形则代表着战事胶着,小心为上。至于红色乃是御敌警示之用,白色自然是投降示弱,而黑色则是死战到底。

此时虽说瞧不出颜色,但这旌旗却是方形无疑,莫非洛阳城中,已有人暗中设下埋伏,要伏击某人不成?

如此想来,便是说得通了。入夜后便开始戒严的禁军城防,还有洛阳城内十街八巷、六楼四道,具是无一人胆敢上街逗留。

天有异象,必有大事。

青衫少年心中盘算,望着方形旌旗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狂热,或许这又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亦或是一次危局中的专机。

只是当下暗藏城中的数人,皆是有所警觉,却是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警觉不过来自对危险的一种本能,而身在局中之人,又如何能勘破此局呢?

不过是做一场困兽之斗,最终落个遍体鳞伤。

墨野选了个不远不近,却又能很好掩饰身形的土墙,并未探出头去紧盯,而是闭目侧耳倾听。此时许是刚到戌时,并未有入夜极深之感,反倒是不时转传而来的饭菜香味提醒着正当饭时。

墨野下意识地摸了摸有些饥肠辘辘地肚子,刚才出门实在匆忙,就连捎带些干粮都给忘记了。虽说被这寻常人家饭菜香勾起饥饿感,却是极力忍耐,免得因小失大。

青衫少年似乎也嗅到了不时传来的饭菜香味,揉了揉鼻子啜了啜,约莫着四下无人,便闪身走了出来,继续往赤龙道深处奔去。

墨野双耳微颤,待那少年的脚步声快要消失的时候,才从墙后探出身形,跟了上去。青衫少年一路疾行,越想越觉着不对,刚才那老乞丐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似专程在那处等他。

还有那一件被老乞丐紧紧拽在手里的墨色束服,实在太过刻意了。为何自己刚才没有想到,莫不是已陷入另一场精心布置的暗局中还不自知?

青衫少年骤然停步环顾四周,虽未刻意留心身后,却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周遭数丈距离内,此时若有人暗中出手,定能被他瞧出来。

就再墨野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暴露的时候,忽闻一人吧唧吧唧嘴,在小口小口地往嘴里灌着酒。两人不约而同抬头,便瞧见一名髯须大汉端坐于房顶之上,身后背着一柄普通长枪,正饶有兴致地望着楼下两人。

青衫少年刚才便有所察觉,却是并未有太多意外,倒是墨野一路行来小心谨慎,却是连这么明显的威胁都没发觉,实在太过疏忽了些。

那喝着酒的髯须大汉,却并未有从房顶上下来的意思,在那漆黑无光的夜色中,却是瞧不出他表情模样,只有那一撮显眼的髯须,勉强能够辨认。

三人就这般对峙半晌,瞧着两人没有开口的意思,髯须大汉嘟囔了一句,“你俩快滚,别碍着本大爷的事。”青衫少年闻言回头,才瞧见身后还有一名身着灰衫的男子,正是墨野。

虽已是猜到了七七八八,但刚才自己在暗处,现在却在明处,多少得顾及“同僚之谊”,便压低声音抱拳道:“墨长老,见好。”

墨野抱拳回礼,却并未答话,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这一出莫名其妙却是与房顶大汉的推测大相径庭,本以为两人一见面便会动手打起来,感情两人还认识?分属同宗同楼?

眼见一场好戏戛然而止,髯须大汉打了极其呃长的酒嗝,开口讥讽道:“都是婊子,立什么牌坊?扰了大爷兴致。”墨野闻言并未有任何不悦,只是歪头笑了笑,并未有出手之意。

反倒是那青衫少年血气方刚,闻言便是一声冷笑,本是贴身的青衫被气息鼓胀,借助内劲外泄,朝着那房顶髯须大汉跃了过来。

髯须大汉依旧小口饮酒,并未对来人有丝毫上心,只是随手一抬,便挡下了青衫少年暴起一击。

青衫少年委实有些意外,话说已是四阶初品的他,全力一击可堪四阶中品,却被这貌不惊人的粗鄙汉子随手接下,怎不叫他心惊。

楼下墨野却是纹丝未动,就连一点出手相帮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环臂于前,一脸正凛模样,似觉那髯须大汉随手会对他出手,需时刻提防。

青衫少年入楼多年,刀口舔血生死之间也是走了数遭,如今苦尽甘来备受重用,便觉着心气有些飘,所以儒老令下,便一路追来,全然没有退缩之意。

此时尾随之人在场瞧见这般狼狈模样,说不得万一传到儒老耳中,自己本是平步青云的前程会不是因此断送,就算不会,但恐怕不会再如现在这般倾力栽培了。

青衫少年自小就懂得生存之道,你若是没了利用价值便会被弃如敝履,受尽白眼唾弃。而如今地位是他好不容易用半条性命换来的,怎甘心就这般断送?

眼见已是尽落下风,又碍于墨野在眼前,念着自己的前程,便又是蓄力一击。稳住身形后纵身一跃,双臂抱拳往那髯须大汉头顶砸下。

这一招“泰山压顶”委实威力惊人,就连髯须大汉都有些许抬眼,但那优哉游哉的模样依旧未有丝毫改变。青衫少年瞧着已是暴露难以自控,下坠途中又是一声暴喝,似已不管不顾,要将此人锤杀当场。

墨野依旧未动,只是那被人故意调换的旌旗随风而动。

大汉终于就手中酒坛放下,就在青衫少年将要砸中他的瞬间起身,抬臂上举,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击。虽说髯须大汉并未有收到任何影响,但那房顶瓦片却是承受不住这一威势,瞬间崩塌。

髯须大汉在瓦片碎裂瞬间往上一抬,脱离青衫少年一击之力后疾步后撤,还不忘抓取那坛子要随着破碎瓦片一同下坠的美酒,一脸嘲弄地望着青衫少年。

可怜少年心性,怎肯吃这闷亏,也在将坠未坠的间隙双拳变掌借力后撤,几个空翻后落到房顶边缘,做那猛虎扑食状。

髯须大汉打了个哈哈,却是没有看向青衫少年,而是扭头望向楼下墨野,“你,管不管?”这句话问的意有所指,可偏偏知道这两人不对付,墨野闻言展颜一笑,抱拳朗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行一步。”

未等房顶两人接口,墨野已朝着赤龙道深处奔去。青衫少年依旧如临大敌,却对墨野借机逃跑恨得咬牙切齿,眼神中满是杀意。

髯须大汉收敛了气势,抬手一挥,“少年郎,速速离去,我在此并非等你,莫要再行纠缠。否则,休怪本大爷不客气。”

那髯须大汉说完便是气息暴涨,青衫少年竟是探查不出内劲阶品,只能知难而退。但毕竟是少年人,临行前还撂下一句狠话,“老小子,你等着。”

髯须大汉抽出身后长枪,虚晃一枪,吓得青衫少年险些跌落,只能悻悻然跃下阙楼,追着墨野离去的方向,消失在夜色中。

髯须大汉又恢复了寻常模样,掂了掂酒坛里的存货,一脸无奈,“不知能否等到那人到来,好跟他切磋切磋。”

这句自言自语刚说完美多久,一名白袍加身,一头银白长发的男子赫然出现在隔道阙楼之上,正在冷冷瞧着髯须大汉。

这白袍男子来的悄无声息,亦或是刚才就已经在此,却未曾露面。此时瞧见四下只剩一人,便现身相见。只是这赤龙道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却未引来一兵一卒,却是令人费解。

但若是有些人探查真相,便会知晓,此时禁军统领高承英赫然统帅禁军,与那寻常城防军正在对峙,自然无暇他顾。只是不知这明明该在大内护卫的禁军统领,为何偏偏出现在了这赤龙道外。

髯须大汉闻听有人走来,便斜眼瞧去,捕捉到一缕白袍迎风而动,便是兜了个激灵赶紧起身,装出一副高人风范,宝去昂朗声道:“明月楼主,好久不见。”

那白袍男子轻抚衣袖,将迎风飞舞的银白长发用束带绑缚,才冷冷说道:“为何是你?”

髯须大汉打了个哈哈,却是用一种异常冰冷的嗓音回道:“为何不能是我?”

“既然来了,便是要碍事?”白袍男子轻描淡写,话语中却是充满了威胁之意。

髯须大汉冷哼一声,“纳兰,莫要忘了十四年前的那一场天怒人怨!你还能如此悠然自得,便是我等再等待时机,如今时机成熟,便来取你性命。”

“就凭你?”白袍男子冷笑出声,觉着这一句便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髯须大汉不怒反笑,“自然不只有我,你可还记得‘第五疾’?”此言一出,那白袍男子冷漠面容下的双眸,微微眯缝起来,似想起了一些前尘往事。

白唤做明月楼主的白袍男子,正是纳兰,他只明月楼出后,先行去往顾府外走了一遭,又用极快的身法赶往霞雀道,瞧见此处已是尘埃落定,才循着蛛丝马迹往赤龙道奔来。

今夜无风亦无月,无星点缀浊墨天。

第二百零七章 人生海海 乱唐诡医第二百零七章人生海海他破境后第一次出关,便要取一人首级,只取一人首级。至于是谁,并不重要,不能取下那高高在上之人首级,也能将本是一滩死水的洛阳局势,搅动起阵阵涟漪。

可他偏偏遇上了髯须大汉,似冥冥之中有千丝万缕地联系,纳兰耐着性子问了一句,“尔等一直在等今天?”

髯须大汉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可知今夜,又会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多少长街会血流成河?亦如当年你的那一番谋划,终究不还是失败了吗?”

“失败?你莫不是多活了十四年,有些老糊涂了吧?”纳兰一阵冷笑,继续冷嘲热讽。

“你当别人不知,却是瞒不了我。当年要不是你极力怂恿,左右逢源,怎会让李存勖和顾闫勋反目,若不是你挑拨离间,尉迟言哼怎会与伶仃一刀两断?当顾闫勋知晓此事,还念及旧情,血旗求援孤啸山庄,却未曾对你下杀手,而你呢?却是在他重要的那一夜,屠杀他满门!”髯须大汉越说越激动,双唇都有些颤抖。

“那么,你知晓如此清楚,可是那第五疾泄的密?”纳兰并未否认,也未承认,却抛开事实想要揪出泄密之人。

髯须大汉一阵冷笑出声,拽紧手中长枪朗声道:“若不是吴忠背信弃义,你怎会得逞?若不是你野心勃勃,想要一箭双雕,又怎会害得顾家满门被灭?”

“可我终究还是放过了伶仃和那名为顾醒的孩子,不是吗?”纳兰虽未继续追问,却是用这么一番话语,试图阻止髯须大汉继续说下去。

髯须大汉闻言震怒,一声暴喝,“你还有脸提这两人名字,若不是你渗透孤啸山庄,逼的孤啸庄主袖手旁观,顾家虽不能保全,决计不会倾覆,就连血旗求援都视而不见,这难道不是你的阴谋算计?”

纳兰又是一声长叹,“林诺华啊林诺华,为何当初偏偏要认识你。福兮?祸兮?”

髯须大汉彻底震怒,长枪一抖便向着纳兰面门刺来,口中怒声道:“你不配提她名字!”

纳兰抬臂撞在长枪枪身,髯须大汉骤然发力,脚尖点地高高跃起,将那一击未能建功的长枪高高举起,重重向下砸去。

这一击雷霆万钧之势,便是那明月楼儒士,也未必能够接下,可他偏偏碰上的是纳兰,那已是破境天人的纳兰。

也就是轻描淡写地随手一抬,便将这雷霆一击接下,反手握住枪头,随着手臂一抖,便将那长枪和髯须大汉高高举起,向着远处抛了出去。

那髯须大汉全然没有刚才那般威势,就如一只断线风筝,重重跌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还有细若不闻的骨骼断裂之声。

纳兰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一举击破当世高手,将那髯须大汉已然没了继续反抗的能力,便从房顶跃下,宛如仙人入凡尘。

髯须大汉挣扎着想要起身,此时哪里还有刚才应对青衫少年时,那一星半点高人风范,唯有满眼怨毒恨意,挥之不去。纳兰缓步走到近前,柔声问道:“你就如此恨我?就因为我杀了顾闫勋一家?”

髯须大汉依旧用充满怨毒的双眼注视着纳兰,胸膛起伏,刚才被一击重创,有些提不上气。纳兰却是轻叹一声,“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将你换成我,想必你也会这么做的。”

髯须大汉啐了口唾沫,厉声道:“多大仇怨,让你灭他满门?”

纳兰眼神恢复冰冷,在髯须大汉临时前丢下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顾闫勋,不该为了江山社稷,负了林诺华。”说完后便是一记手刀,将那髯须大汉的头颅割下,提在手上,又是一声轻叹。

此间事了,纳兰便转身往赤龙道外走去,似此间从未来过。

只是这一路走得格外漫长,唯有听见纳兰自语呢喃,“哎,世间老友,又少了一个。诺华,你还会回来,跟我将那些闻所未闻的奇闻异事吗?”

而那赤龙道外对峙地两拨人马,瞧见那白袍男子缓步行来,竟是自动让出一条道来,纷纷低头望着地面,待那白袍男子走了许久后才敢抬起头来。

高承英瞧了瞧城防兵士,又扭头望向那远去白袍男子的背影,不禁喟叹,“人间多是痴情种,奈何生在乱世中。”说罢便领兵离去。

却说本是轮值的高承英,正在高墙之内巡查,忽闻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原是大内总管王痒急匆匆赶来。高承英对此人并无好感,却不得不抱拳行礼,“王总管如此着急,所谓何事?”

王总管才从国主李存勖那领命而来,左思右想不知该将这“烫手山芋”丢给谁,李存勖言明要将那知晓十四年前旧事之人缉拿或是就地正法,可偏偏此事不能交代清楚,却又担忧误了时辰,正巧瞧见轮值的高承英,便是喜出望外。

高承英眼见王总管瞧着她眉开眼笑,便觉着没啥好事,果然一番交涉后,便只能不情不愿接下这“烫手山芋”。高承英虽然表现出极不情愿的神态,却是混淆视听的权宜之计。

要知道,洛阳城中风起云涌,正是高家起事之时。若是能趁着这波机会,提前捞到点甜头,岂非妙哉。所以虽是表面极不情愿,但心中却是一阵狂喜,随即抱拳领命而去。

王总管心中一番思量,怎料这平日间极其不好说话的高统领如此爽快,定然林有盘算,便安排了一记后手,便是用城中禁军城防来佯装策应,实则监视。

若是高承英有任何异动,也不会陷入绝对被动,让自己在国主李存勖面前落得一个办事不利的下场。

一番谋划算计,才有了高承英在赤龙道外和禁军城防对峙的场景,全然是因为赤龙道内才发现有贼人出没,禁军城防统领觉着高承英越俎代庖心中不悦,又担心此人越界抢功,才命人再次阻拦。

可偏偏从那赤龙道中走出的,是那明月楼主。要知道此时近些年扶摇直上,可是那位高高在上之人眼前的大红人,开罪不起,更何况还有那明月楼江湖势力根深蒂固,若是这一次不留情面,恐怕随后便会招来无妄之灾。

而高承英却没有这般思量,她只行分内之事,至于明月楼主纳兰要如何行事,那自有天狱司来过问,与她无关,更何况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办。

此时选择暂避锋芒,实在是明智之举。

高承英领兵而去,并未转身这回高墙之内,而是往那霞雀道奔去,据刚才巡查兵士回报,霞雀道突遭变故,死伤数十人,此时正闹的鸡飞狗跳。更重要的是,自家二公子高潜展,也在其中。

虽是觉着此时闹出这等幺蛾子拖拽后腿,但却是关心则乱,“她就这么一个胞妹,若是在那烟花之地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跟家里交代啊。”

心中一番思量,想来赤龙道也未能建功,便先行离去,待处理完后顾之忧,再来寻那人晦气。

而此时赤龙道内,一队禁军城防兵士正在四下查探,此时这条四通八达的长街短巷之中,尚有五人,正在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老者第五疾此前单枪匹马引开追兵,顾醒和零陵一番尴尬暧昧后,便也是调整了心神往赤龙道中,有名酒楼观海阁旁三道坎后的那堵刻有“人间是非”的破落别院处奔去。

要知道这赤龙道鱼龙混杂,却是不如霞雀道和玄虎道那般纯粹,虽是住了许多达官贵人,但三教九流之辈也是层出不穷。而那一处名为观海阁的酒楼,便是远近驰名。

话说这赤龙道观海阁,古来有之,早在秦汉时期,便有此间店的先辈在此做起了酒肆营生,后来随着经营有了规模,才将原本的酒肆给扩建成了酒楼,迎八方来客。

虽说是远近驰名的酒楼,但终究是缺了那么一点韵味,而这韵味便独独缺在那店面招牌。这一店招牌便是画龙点睛之笔,若是含糊不清或是过于敷衍,久而久之便会损了这老店灵气,自然是无法起到招揽天下客,喜迎八方宾的作用。

所以,这就连掌柜冥思苦想,终究还是不得其意,便张榜寻才,可每日上门之人络绎不绝,却并未有一人得以点出了神来一笔。

就再酒楼掌柜快要绝望之际,一名衣衫褴褛的酒徒摇摇晃晃来到酒楼,瞧见门庭若市的盛景,不由感慨道:“人生海海,不如此楼观海阔。”

酒楼小二本欲驱赶这不知何处来的酒疯子,却不料这一句无心之言被掌柜听了去,连忙疾步出门迎接,将此人奉为上宾,一番攀谈后才知道,这人乃是先唐著名诗人韦庄。

如此一来,有大家点墨,才有了这“观海阁”的牌匾。自此,酒楼生意如日中天,那日醉酒后的感慨也被掌柜差人做成了牌匾,挂在酒楼正堂中最醒目的地方,以此来点名牌匾来意。

许是这观海阁恰如其分,待牌匾高悬,酒楼生意更是如日中天,更有八方客来朝,要一睹这韦大家题字的酒楼风采。自此,“洛阳观海阁,一壶千金醉”的名声便传扬开来,天下皆知。

所以,当顾醒一脸疑惑地问出观海阁为何处时,零陵才会狂翻白眼,如此鄙夷。此时两人已至观海阁,但这处百日间还人声鼎沸推杯换盏的热闹酒楼,此时也是关门闭户,无盏长明。

第二百零八章 人间是非 乱唐诡医第二百零八章人间是非顾醒原本想一睹这名动后唐,香飘万里的酒楼有何特别之处,为何人人谈之皆是莫名神往,似乎在那饮上一杯,便能功成名就,终生难忘。

可不曾想到,后唐今夜并无例外,霞雀道如此,观海阁亦如此。这有别于洛阳八景的两处繁华之地,皆是一片萧索,甚至比那寻常人家房舍都来得冷清。

零陵并未有任何诧异,只是在观海阁门前来回踱步,似在寻找此处的一些端倪。第五疾凭空出现在霞雀道,一番言谈后便将两人领到此处,绝非逃避追兵那么简单,定然有其他打算。

只是当下第五疾似还在与禁军城防周旋,正是一探究竟的大好时机。

顾醒瞧着零陵煞有其事地打量着眼前黑灯瞎火的酒楼,不免有些疑虑,随即问道:“可是有何发现?”零陵依旧仔细探查,闻听顾醒言语便也佯装未听见。

碰了个“硬木茬”的顾醒只能小跑上前,学着零陵模样观察起来,也不再不识趣的询问,看来若要探明真相,凡事都得靠自己。

零陵终于收回了视线,轻轻点头似在为自己的猜测加油打气,打理清了前因后果后,才转身望向还在一本正经探查的顾醒,“第五疾有问题。”

顾醒闻言轻笑一声并调侃道:“傻子都知道。”

零陵鬼魅身形已在顾醒话语将落未落的当口出现在他身后,那柄镶嵌满宝石的短刀刀柄,已抵住顾醒后腰。顾醒只觉腰后一凉,便再也不敢动弹,只能略微侧头,讨饶道:“可是话语触怒了凌姑娘?”

“我最后说一次,叫我零陵!”零陵手握的那柄短刀刀柄又往前戳了几寸,顾醒已是挺直了腰杆,不敢再有半分调侃之心。

或是为了缓和现在一怒拔刀的气氛,顾醒明知故问道:“可是那第五疾身份,并非他所言那般?”顾醒知晓这一句必然会遭遇零陵的白眼,但此时却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化解,只能没头没脑地说两人这么一句。

谁知零陵骤然收到回鞘,那一声短暂刀鸣似提醒亦是警告,顾醒待那抵住后腰的刀柄离开后,也未曾转身,心中暗自盘算零陵接下来的动作。

此时应是不会有生命危险,但那皮肉之苦断然是少不了的。

果不其然,零陵收到回鞘后便抬脚一踹,将顾醒一脚踹出老远。顾醒早有准备,佯装惊慌失措,摔倒哀叹,眼睛却是四下张望,生怕自己的丑态被旁人看见,损了气势威风。

零陵并未上前,而是用手指着那观海阁前的那一块半人高的石板说道:“你且瞧瞧上面写了什么。”

顾醒赶忙爬了起来,揉了揉摔地有些生疼的胸口,嘴角抽动心中骂骂咧咧,“你这小姑娘这般暴躁,将来谁敢娶你?我反正不敢。”

虽说心中所想,但嘴上却没有言语,眼睛也是好奇地打望着那块刚才疏忽掉的石板。这块石板无甚稀奇,不过是记录了下这间观海阁历史和历任掌柜的姓名。

顾醒正要起身讥讽零陵神经过敏之际,恍然在那块石板最下方瞧见了一个熟悉却异常陌生的名字——林诺华。在这名字后,还有一人名赫然在上,让他脑中轰然炸响。

这块石板上如是写着,“公元907年,开平元年,迁客林诺华于此接任观海阁掌柜,掌三年乃当世兴。”

这石板上的文字,分明意有所指,而这石板上提及之人,便是顾醒出世后便未曾谋面的阿娘——林诺华。而零陵似知晓某些内情或秘辛,才会让顾醒亲自查探。

见顾醒已是呆傻当场,便从后一把拽住他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并在耳畔说道:“恐怕,第五疾并非城北‘半截面摊’的掌柜,而与此间观海阁酒楼有莫大关系。”

顾醒闻言双唇颤抖,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来表达自己此时内心的激动。

零陵随即抬手便是一巴掌,将顾醒从惶恐不安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切记,莫要声张,先赶往别院,再从长计议。这不过也是我的猜测,目前尚需验证。”

顾醒恍然点头,虽不知零陵如何做出这等判断,但此时此刻,唯有她值得信任。思量之际,零陵已撇下他独立向远处奔去,顾醒也紧跟前行,只是一路跑还不时回头张望,似对那石板之上的话语有太多太多的不解和疑惑。

就再两人离开没多久,一名体态修长,步伐稳健的人从黑暗中踱步而出,来到那石板跟前,抬手便一掌拍下,将那石板震为膏粉。昨完这一切后,又折返黑暗中,消失不见。

待那人远去后不久,第五疾才出现在观海阁酒楼处,许是刚才有些疏忽的缘故,他在跟两人分开后才想到那观海阁门前石板上记载了一些算不得秘闻的过往。

对于他而言,顾醒能否瞧见还是两说,若真是被瞧见了,其实也是无关紧要,自己身份或许并不会这么快就暴露,只是那藏匿于暗中,被他捷足先登的家伙,恐怕会有些不高兴。

但当他来到观海阁外,瞧见那石板已被人震碎为膏粉,才暗叫一声不好,便往那处挂着“人间是非”牌匾的别院奔去。他此时并不知道,到底是顾醒发现了石板后的震怒出手,还是另有其人暗中布局。

如今去探查此事已然没有任何意义,先与两人汇合,再另行打算才是上策。就算顾醒知晓,也不会猜到他头上,只要那隐匿于暗处之人不曾现身,那自己这“半截面摊”老板的身份,便是固若金汤。

当顾醒和零陵来到那处破败别院时,顿时有种一门之隔两个世界的疏离感。刚才一路行来虽有贫富贵贱之别,但终究都在一城之中,建筑风格和装饰外观并无显著差别。

但眼前的破败别院,却跟先唐初年甚至秦汉时更为接近。没有阙楼官邸,没有青砖外墙,更没有仿木歇山双重飞檐,却又另一番别致景象,虽已有年岁痕迹,但风采依旧。

映入眼帘之景便是竖条阁道所连接而成的飞阁,比洛阳四条主街中的阙楼要矮上寸许,但却并未显小气,反而有玲珑别致的心意。

与此同时,之前盛行的井干和斗拱构造被应用的淋漓尽致,各处皆有此类奇技淫巧,暗合其中,浑然天成。那飞阁中隐约有灯火透出,只能瞧见些许光景,有阁柱镶嵌期间,作为依仗。

门外匾额上已爬满藤蔓,但却清晰可辨“人间是非”四个大字,一副傲然气势跃然于上。可见此间主人何等心胸气阔,欲吞山河。

就再两人纳闷之际,第五疾姗姗来迟,却率先一步推门而入,站在别院内门望着两人,神情严肃道:“速速进来。”

两人对望一眼,才前后脚小跑入内,这一切却别那第五疾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小姑娘跟顾醒本是不对付,此时却这般默契,莫非是达成了何种共识?看来后续还需小心为妙。”

第五疾何尝不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

可现在顾醒就再眼前,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断然没有后退或是放弃的念头,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四年了。至于那“半截面摊”掌柜,自此都未露面,反倒成了隐忧。

若此人从中作梗,那么贸然出手截胡的后果,便不堪设想。

但眼下两人对于第五疾凭空出现并贸然出手的真正目的产生了怀疑,如此急不可待地劫下顾醒,定然另有图谋。

零陵当然不是只从那石板上的只言片语便对此人身份产生怀疑,而是从城北半截面摊折返天狱司后,在顾醒昏迷期间,对这段尘封十四年甚至更久的秘辛,通过查阅诸多秘不外宣的史料,有了一个通盘的了解。

所以她才选在端阳节的当口来寻顾醒,也算是赌一赌运气。若是没能如愿以偿,便直接潜回明月楼,求助楼主来谋划此事。当然,若不是万不得已,楼主那层还是不动为妙。

毕竟这段尘封过往,与明月楼主牵扯太多,若是触及逆鳞,恐怕再也不是自己能够把控的局面。

好在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不久前在霞雀道的那一出“偶遇”,再加之其他人等的“佐证”,似乎眼前人就是那城北“半截面摊”凶案的掌柜,就是十四年前跟随顾闫勋征战沙场的第五疾。

或许,他确实是第五疾,是与顾闫勋一同征战沙场的第五疾,是与吴忠同袍饮酒,举刀杀敌的第五疾,但偏偏不是那“半截面摊”的掌柜。

只是不知为何,他要冒着被人生擒替罪的风险来表明身份,若只是为了接近顾醒,并非只有这一种办法,但眼下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零陵对眼前老者第五疾的心思琢磨不透,但却明白了一个问题,他是第五疾,但身份仍旧是个谜。

不过此人并未有加害之意,或许他的图谋暂时需要隐忍,待爆发时再另寻他法也为时不晚。零陵一番计较后,便将这层心思压了下去,依旧选择佯装不知,并要看看老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醒倒是并未有诸多玲珑心思,反而对老者能给他带来多少过往秘闻更感兴趣。因为眼前老者真实身份中定然与顾家和阿耶有关,至于阿娘的千丝万缕,只能从长计议。

因为灭门仇人近在咫尺,若是能握住这一股暗藏都城的势力,或许便有了一战之力,就能赢得先机。这是互相利用的博弈,只是不知最后谁能从谁处捞到自己谋求的好处。

第二百零九章 一眼万年 乱唐诡医第二百零九章一眼万年待两人前后脚踏入别院,第五疾便一把将院门拉上,并急不可待插上门栓,并附耳贴门,隔着破旧院门,遥听门外动静。

就在三人屏息凝神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还伴随着几阵吆喝,随即在门外驻足停步。顾醒和零陵即使站在门内,也能隐约听见门外粗浅不一的喘息声。

许是刚才疲于追赶,未有停歇,直到此处方才有片刻休息。

第五疾附耳躬身未动,那一双越老越是敏锐的“鹰眼”此时并未流露出丝毫胆怯,反倒是越发兴奋起来,似乎接下来将发生一件让门内门外皆是始料未及的大事,来为这寂寥地夜凭添几分生趣。

那一队禁军城防兵士在一声高喝中列队整形,此时远在赤龙道外的高承英遥遥听见,不觉露出一抹玩味笑意。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本是急匆匆赶往霞雀道的高承英,突然调转马头,又转身往赤龙道奔去,只是走的并不快,还对一侧侍骑小声吩咐,“你领一队人,前往霞雀道将二公子接回。”

那侍骑是一名精壮汉子,约莫而立之年,身着明光甲胄,腰佩一把古朴横刀,与寻常横刀不同,这柄横刀到鞘上用已不再此间地界流传的流云蚕丝做了个漂亮的线调,显得分外别致。

劲装汉子抱拳领命,便勒紧缰绳转身,单手上举,用温吞却不容置疑的语调喝道:“丙风营,随我来。”声下并是齐喝起,汉子双腿一夹马腹,便往那已无寻常风光的霞雀道疾驰而去。

只是不知,此时的他去往那曾经名动天下的烟花柳巷,该是怎么样一种心情。高承英对此漠不关心,此人乃是她手下心腹,此时一去了却后顾之忧。

只是这般折返,断然不是为了藏匿其中的贼人,反倒也是想看一出好戏。

这黑云急掠而过,洗涤后的夜分外清朗,那本该飘满墨香铜臭的街道,也被洗涤干净,犹如崭新一般。高承英并不着急,她只想看戏,却并不想从开始看起。

这里其实有一点学问,那便是寻常看官戏楼听戏,都是从始至终,这是票友,爱好使然。但若是只是图个乐呵,图个新鲜,也便不用这般讲究,掐个点进去,跟着拍手叫好,临近尾声时而出,留点余味,反倒很美。

高承英对那伶人做派一直嗤之以鼻,想来那男人搔首弄姿,擦脂抹粉便是呕从心来,奈何当今国主李存勖偏爱伶人,才有了“一河船坊千帆尽,不及伶人回眸春”的可笑光景。

只是当下用这般做比,却是再恰当不过,只要安心当好局外人,便是“由着他吧”。如那一出出折子戏,没了开始和结局,便不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只叹,“此间夜风几人往,谁又不是纸上人”。

一番感慨,高承英忽而抬头望天,不知何时一弯皎洁明月悬于天际,许是初夏时分,这弯雨后新月未满才缺,恰是女子娥眉,挂在那张俏丽却略显哀怨地天际。

虽是还想再磨几分,但又怕错过一出好戏,高承英来到赤龙道前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予禁卫,抬手道:“不必跟了,守好这里,若有人硬闯或遁走,格杀勿论。”

一众高墙之内的禁卫齐声喝道:“遵命”。高承英抬手后扬那赤色披风,单手按在那柄虎口衔利的宝剑上,大步流星地往那条百日间还人头攒动,此时却是空无一人的大道。

闻听有脚步声传来,那刚才还亮着微末烛火的人家匆忙将蜡烛吹灭,却不敢再有半点声响。此时这条空荡荡地长街上,唯有高承英铁靴踏地的踏踏声响,连绵不绝。

但此间并非只有高承英一人,还有一人仰躺在寻常楼顶,正在仰望那一弯新月。他也不知自己又多久没有这样闲散地凝望天空了,此时这般却是忙里偷闲的消遣罢了。

那身着灰衫的男人领着青衫少年四处兜了几圈又折返了回来,只是刚才还在另一处房顶,意气风发的髯须大汉,此时已然没了踪影。

那灰衫男人一阵感叹,感叹或者大好月色唯有自己一人独享,也在感叹为何这乱世却容不下平凡。非要逼着每一个人拼了命地区争那一缕看得见却抓不住的精彩。

青衫少年本在灰衫男人身后尾随,可兜兜转转几圈后,却是将这男人跟丢了,饶是他对这赤龙道了如指掌,却是不知此人到底去了何处。

奈何那不开眼的禁军城防兵士来来回回似在寻找什么人,便只能作罢,向着观海阁奔去。这赤龙道中便只有观海阁上得了台面,若说今夜要发生点什么,便只有那么一处地方够忍折腾了。

青衫少年却是无意参与今夜的一切,他本是盯梢,刚才过招切磋也已耗费诸多心力,奈何儒老之命难违,否则早已溜之大吉。

一路疾奔跑过数条长街,又拐入一个漆黑巷弄,青衫少年停住脚步闭起眼睛嗅了嗅,一股处子体香萦绕不散。循着味往那处跑去便是观海阁所在。

刚才零陵和顾醒在此逗留,却不曾想留下了蛛丝马迹,可这所谓的蛛丝马迹,寻常人却是嗅不出来,唯有这江湖中修习追踪功法之人,才能知其中深意。

当青衫少年来到观海阁外,便瞧见那原本是一块硕大石板的地方留下一地膏粉,不免心中一惊。来不及细想便左右四顾,待察觉周遭无人躲藏后,才循着声响继续往深处走去。

待青衫少年走远,那藏匿在一处不起眼角落的人,才慢慢从黑暗中站了起来。盯着青衫少年离去的方向,目露凶光。

刚才青衫少年一番探查,却是没有瞧见此人,原是此人蹲在阴影中,却是没有睁开眼睛,全凭听觉和嗅觉来判断青衫少年行动方向和轨迹。

为何此人会隐匿在此,不得而知,只知道那一地膏粉便是此人杰作。

高承英快要走过赤龙道主街的时候,猛然停滞,扭头望向某处房顶,朗声说道:“不知哪位英雄在此,不妨现身一见。”

本是瞧着月色的墨野不知何时竟然睡着,还不分场合时辰地打起了呼噜。要知道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居然干出这等有辱斯文之事,实在不应该。

本是半梦半醒的墨野,闻听高承英话语,便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强行清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又从房顶跃下,站在了高承英身前。

高承英并未感到意外,只是此时此刻,还有人在赤龙道房顶睡觉,难免有些搞笑且诡异。瞧见眼前男人如此陌生,高承英警觉大盛,便要拔剑击来。

那灰衫男子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道:“路过,路过,这就走。”说完便摆了摆手,往赤龙道外走去。高承英并未阻止,只是冷声道:“奉劝阁下,此时还是留在这里为妙,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灰衫男子转身回望高承英,借着那清冷新月的光辉,两人第一次互相大量彼此。

灰衫男子自然是被青衫少年一路追踪的墨野,高承英从未见过如此俊朗的男子,有别于洛阳周遭寻常男子那般,棱角分明的脸上分明填满了岁月的沧桑,那欲去还留的胡渣,隐约可见。

深邃眼眸中的光点,就如此时那轮新月旁的一颗明星,闪闪发亮。高承英竟是看得有些痴了,本是生人勿进的的她,竟是在这奇怪无比的环境中,遇见了令她心动的男子。

奈何那男子却是这般不解风情,亦或是这尴尬的气氛中确实洋溢不起那种情愫,高承英看着眼前男子,一言不发。墨野瞧着高承英,心思急转,半晌后才开口问道:“好吧,那留下来便是。”

高承英此时已然没了杀心,却碍于身份不便多谈,随口说道:“那阁下便留在此处,莫要再往走了,我还有要事,恕不奉陪。”临行之际,不免又多瞧了那男子两眼,心中荡漾胜过了疑虑半分。

该是怎样一张忧郁的面容,才能让女子这般脉脉含情……

只是墨野本以为要动手才能解决的问题,却被这女子三言两语轻松化解,刚才分明快濒临瓶颈的杀气,此时已是荡然无存。

墨野又抬头望向夜空,才瞧见不知何时那新月旁有多出一颗闪亮星辰,正默默陪伴在新月身旁,似一对久别重逢地恋人。

墨野不禁感慨,“好一出‘金星伴月’,难得难得。”高承英本不愿回头,奈何那男子竟在此时还能对月兴叹,便转身遥望,意有所指,“阁下赏月观星便好,莫要再去招惹是非。”

墨野闻言随即抱拳躬身,“谢姑娘赠言,在下铭记在心。”

“姑娘?”高承英闻言突然情不自禁大笑起来,随即问道:“我一身戎装,哪里像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在下看来,可不就是个姑娘么?”墨野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高承英许是担心误了时辰,也不再答话,快步向那声响发出之处走去,只是临近转向之际,又回望一眼。

谁曾想,那墨野此时也在望着她……

只是高承英心思百转,墨野却是眉头紧皱。只是两人相隔甚远,却是误解了对方心意。

第二百一十章 狭路相逢 乱唐诡医第二百一十章狭路相逢却道是郎不知情,妾有意,未到眉头,却上心头。

人世间的情爱谁能说得清,道的明,若是桩桩件件都一清二楚,哪里还有那么多文人骚客,千娇百媚的女子,为这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一字,柔肠百转,肝肠寸断。

记得有位才德兼备的先家圣人曾叹言:“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依稀记得那位感慨一句便能流传万世的先家圣人姓陈,而他笔下书中的男子,最终也没能走出那一字高筑的“牢笼”。

人间哪来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墨野依旧遥望那一袭戎装赤袍的女子,总觉着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可那阅人无数,对任何想一亲芳泽的高门贵子或是将门之后都是冷若冰霜的女子,却偏偏在那一眼中,沦陷。

这该怎么去言明?若是两人不是在此相遇,会否互道姓名,便开启一段豪侠巾帼的佳话?可此时的两人却不知对方是敌是友,只是高承英已没了继续往下深思的心思,若是今夜事大,后续麻烦便会接踵而至。

至于这一位男子,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不得而知,或是并不那么重要了。

墨野眼眸中满是疑惑,疑惑这名女子为何去而复返,疑惑这名女子为何隐忍不发,疑惑这名女子临行前的叮嘱,疑惑这名女子临别时的眼神。

仿佛与那年花开月下时,那一位遗憾之人的眼神有几分相似。不免讪笑出声,墨野自嘲道:“已过而立之年的粗鄙汉子,也好意思往自己脸上贴金,害不害臊?”

这句本是聊以调侃自己的无心话语,却不料被人接了过去,还用一种老成持重的语调回道:“莫要自惭形秽,你这副尊容,放在后唐也算是翘楚,若非如此,那霞雀道主人怎会为了你肝肠寸断?”

墨野猛然抬头,向着声音传来方向望去,便瞧见一名衣着普通的老者,从一处阙楼和普通民居之间的狭窄巷道中挤了出来,正一脸讥讽地望着他。

刚送走一名去而复返地不速之客,有迎来一位优哉游哉的“长舌”男人,今夜月下,可谓是“好戏连台”。

那男人头发已然花白,在月光映衬下便能瞧个大概,只是那张已有些沧桑的面容,依旧隐匿在黑暗中,瞧不真切。墨野已是运转内劲,随时准备出手,但却没来由地问了一句,“敢问阁下,可是与我相熟?”

那凭空冒出的男子忽然放声大笑,“我与你是否相熟,你会不知?”这问话的人,问的莫名其妙,这答话的人答的匪夷所思。

两人这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句交谈,便充斥着浓重的“炝炒辣椒”的刺鼻味道,若是有人旁观,定会被这两人炝地涕泗横流。

奈何两人并未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墨野凝视对方那在黑暗中越发模糊的面容,又回了一句,“那我与阁下,喝过酒吗?”

这个问题问的非常刁钻,若说见过,一面之缘便是见过。若谈认识,交谈几句或是一句招呼便算认识,可这喝酒之事,非相熟至深之人不得为之。

若说每朝每代皆有各自的品调或规矩,但这相熟之人举杯痛饮,便是放在任何时候,都没有任何约束。唯有一条那便是,我瞧得起你,或是我欣赏你。

当然,这是爷们之间的想法。换做男女之间,若是男子邀女子饮酒,那便得让女子愿意,这愿意定然有喜欢或是不讨厌的成分。

故而墨野此时这般相问,便是要直截了当让对方回答,是不是朋友。

那隐匿身形,藏面于黑暗中的男子,又噗呲笑出声来,委实觉得这是此生听过最好笑的笑话。笑过之后又是一阵嘤嘤啜泣,似被勾起前尘往事,不觉动容。

墨野闻听这人又哭又笑的举动,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但心中疑虑渐浓,便又补了一句,“可是在那漠北之巅?”

喝酒的老友,墨野自认不多,就那两三个。如今散落天涯,走的走,殁的殁,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若不是如此,墨野怎会甘心偏居孤啸山庄这些年,又跑来洛阳寄人篱下。

一来不过是为了那一场谋划,二来便是老友快要凋零。至于那银白长发男子,以前或许算是老友,但如今却已是见面便要拔刀的仇人了。

漠北之巅,位于后唐疆域极北之地,与后周国境接壤,乃是最北战略军事要地。因常年被冰雪覆盖,宛如白漠飞雪终年不休,才有了漠北这约定俗成的称谓。

自后唐在晚唐乱战中崛起,一举吞并后梁后才一举成为当世国力之巅,却是对边境要地把控甚严,尤以漠北最为严苛。当朝国主李存勖倾尽国力,派遣重兵督防,便是为了国境安危。

奈何漠北之地非常人能够忍受,且不论南北,便是常年生活在后唐极北之地的兵士乡民,闻听此地也是摇头叹息。若只言气候恶劣,便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这恶劣气候下带来的恶果,便是此处不宜居人。除了戍边将领兵士,方圆百里之内杳无人烟,甚至连飞鸟也绝不敢逾越。倒是有一种雪白皮毛上有点点黑斑,双足着墨,憨态可掬的雪豹,常年出没其中。

却是与人不甚亲近,一年到头能瞧上几回,便实属幸运。据传言当下戍边大将中有一人,便豢养了这么一只漠北雪豹,极通人性。相传乃是此人追袭敌军途中偶得,便养在身边。

久而久之,也就形影不离。此豹虽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憨厚模样,却是灵性十足,尤其是识路辨位堪称翘楚。在这漠北冰雪之中,极易迷路,有了此兽,自然如虎添翼,进退自如。

也自是如此,后唐每年朝贡的大半便花在这漠北军防上,若不是近些年休养生息,恐怕早已岌岌可危。因食物匮乏,必须从离漠北驻守之地最近麟州府振武镇按月供应,沿途死伤姑且不计,但月月如此,也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奈何战略地位甚是关键紧要,故而后唐洛阳庙堂才会常年派遣重兵把守,每年在戍边战事上消耗大量国力朝贡。

而最早一批戍边武将,已是凋零的七七八八,自顾闫勋身死后,那一众人早已散的散,逃的逃,死的死,隐的隐,再也无法续写当年的传奇。如今他乡遇故人,也难怪墨野怀揣一份期许问了一句,过了这么多年,早已不抱希望,如今遇上,便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一真是旧人,那自然最好。

万一不是,也好一探究竟,免得出手诸多顾虑。

那男子终于将面容从黑暗中拉扯了出来,黑暗似有不舍,挣扎了片刻后才不情不愿地褪去,只余下淡淡月光下那张已是布满沟壑的面容。

男子怅然一笑,“你还记得我等在漠北之巅的那次?”

墨野此时已被震惊到无以复加,双手微颤地说不出一句话来。男子见墨野无言其声,便讥讽笑道:“你苟且偷生这些年,可还记得我等当年的意气风发,山河任行的壮阔?”

墨野任是一言不发,他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知该如何说。今夜给他的震撼已经够多了,这名本是死在那场战役中的旧人,此时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怎不叫他心神悸动。

男子长叹一声,“罢了,过往不论,我来此有要事要办,你若要插手,休怪我辣手无情。”

墨野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一句,“你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男子似乎并不愿意去回忆当年的种种,只是摇头轻叹,“我来洛阳十四载,尔等却不知晓。当年分道扬镳,你随那贼子一道退隐入江湖,而我,便是被那位将军所救,如今,要来报恩。”

墨野虽是听的云遮雾绕,却还是咀嚼出几分话中深意,“莫非是那顾府将军顾闫勋?”

男子闻言眼神由漠然变为冰冷,转而厉声道:“当年血旗求援,尔等为何不救?”

墨野沉默不语,自知此时再去掀开十四年前的旧疮疤定然鲜血淋漓,便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那男子冷哼一声,吐出一句,“我蛰伏洛阳十四载,该杀之人已去七七八八,如今便是收尾之时。若不是第五疾那厮坏我好事,我断然不会现身相见。”

墨野猛然抬头,瞪大了眼睛,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赫然出现在耳畔,便是今夜又添了一道神奇,“第五疾,你是说第五疾?”

“自然是他,或许他也跟我一样,藏匿在这洛阳城中,亦或是游历四方,觉着该是时候了,便折返归来。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我们的目的终究是一致的,只是他冒名顶替的行径,依旧跟当年一样。

墨野还欲追问,那男子却是视而不见,从怀中摸出一块破布系在脑后遮住面容,摆手说道:“此间事了,我便去明月楼寻你,顺便会一会那位,‘大义灭亲’的纳兰仁兄。”

“大义灭亲”四字咬词极重,似口中有仇人血肉一般,必须咬牙切齿才能将其磨个粉碎。

墨野只能悻悻然闭上嘴,目送有一位远去。此时此刻,似乎他并不属于这里,每一个人都在想方设法让他离开。待那男子声音消失后,伴随着短暂的寂静后,便传来响天彻底的喊杀声。

而这赤龙道的异样,同时引起了此时洛阳城中三人的关注,只是他们三人心思各异,各怀鬼胎。

第二百一十一章 皆为利往 乱唐诡医第二百一十一章皆为利往早已对此间情形了如指掌,此时侧卧在内殿床榻之上,有些睡眼惺忪的李存勖,正哼着阳春白雪的雅乐,怡然陶醉。

而在卧榻下的内殿正堂中,还有一人,面擦微白油彩,双唇殷红,眼神灵动,也在抑扬顿挫地哼唱着曲调,翩翩起舞。若是仔细瞧来,才能分辨出此人雌雄,只是此间内殿并未掌烛,只有缕缕幽深月光点缀,显得有些空寂。

可那卧榻之人并不这么认为,他始终保持着侧卧的姿势,眼神微咪,只有在殿上正堂那人哼唱迭起时才会骤然睁眼拍手叫好。

虽是一人唱来一人听,却并不显得单调,那唱曲之人声调婉转悠长,从那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拿捏便可知,不下数十年苦功,出不了这般功底。

那卧榻之人也是喜好此人唱腔,便由着他随意发挥,却是未加任何干涉。

待那内殿正堂中人唱到,“金戈铁马山河荡,百万雄兵拒北亡”时,李存勖从那床榻之上一跃而起,顺手抽出床榻一侧悬挂配剑,随着曲调起承转合,声势惊人。

李存勖横跨侧身一剑,便恰恰点在吟唱伶人曲点之上,惹的那伶人一阵娇笑,更加卖力地唱了起来。随着曲调渐入佳境,节奏也越发紧凑,李存勖忽而开口道:“周匝,朕要赏你。”

言罢便是一剑刺出,随着那伶人舞动,如一对璧人,存于天地间。李存勖心中一阵激荡,伴随着曲调起伏,思量这此时赤龙道的对峙。本是有意敲打霞雀道主人,意在敲山震虎,怎料各方闻风而动,却是意料之外。

却说那提头而去的明月楼主纳兰,已将那颗尚有余温,双目未闭的头颅收拾妥帖,存于书案之上。

此时正就着那微末摇曳的烛火,擦拭着那柄久未见血的长剑。这柄剑似寄托了故人哀思,纳兰每日都会拿出端详擦拭,仿佛当他收剑入鞘时,那人便会推门而入,笑颜如花。

可奈何,多年如此,日日如此,该等的人不曾出现过。只是那柄长剑依旧铮亮如新,宛若当初,从未改变。亦如他对那人的感情,从未改变过。

耳畔传来赤龙道的喊杀声,纳兰并未放下手中的活计,反倒是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隔着门扉问道:“可是要属下前往一探究竟?”

纳兰并未抬头,只用寻常语调说了句,“我刚才那里回来,不必去了。今夜过后,若是墨野、玄蛇回来,便封锁消息,暂时别有其他动作,待风头过后,再行其事。若是不回,那就从长计议。”

门外之人应了声,正要离去,纳兰似想到了什么忽而又继续说道:“壹分钱庄那边,可有何异动?”

门外之人稳了稳心神,随即答道:“不曾,只是此前探子瞧见,葛老曾在王者李闫韵府邸出现,不知有无关联。”

“原来如此,看来已是找到了靠山,如此说来,计划便得提前才是了。”纳兰呢喃自语,并未继续对门外之人吩咐。瞧着门内没了声响,门外之人便抱拳说道:“那属下先行告退。”纳兰轻声回道:“儒老,你今夜便守在此地,等着天明。”

门外之人明显愣了愣,但却是不敢有丝毫疑问,随即朗声道:“属下遵命。”说完便快步往楼下走去。纳兰双眼被烛火映照,灿若星辰。

儒士回道楼下别院中,仰头望向天际,瞧见一弯新月悬停头顶,还有一颗璀璨星辰相伴左右,忽而自觉明白纳兰言语中的深意,“原是这明月,也需星辰相伴。星辰纵然璀璨,也无法与明月争辉,互相映衬下,便是最美的风景。”

儒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在为自己的开悟感慨,又是在为自己揣摩出纳兰言语中的深意,自诩认同。

此时,那壹分钱庄的掌柜葛老,闻听赤龙道喊杀声响起,也从密室之中走出,望向远处那一片漆黑。若是以往,这洛阳城中定然万家灯火,恍若白昼,此时却如黄泉地狱,唯有阴风。

初夏本该有些暖意的夜,却被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给劫了道,送来了不属于此时的幽凉。老人紧了紧衣衫,已是穿得比寻常人厚实的他,此时还是觉着有些冷意。

岁月终究不饶人,谁又能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涵义,唯有经历生死和时间双重折磨的人,才能更加珍惜且明白,活着的意义。

老者本是不愿理会不愿走出那密室之中,原本遮风避雨的地方,此时已被重重盯梢,自己被迫遁走逃离,也是无奈之举,只是不知此时尚且留在壹分钱庄的林匠辛,是否过得好,老者除了那谋划外,最放不下的便是他。

只是自顾醒离去后,林匠辛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想必此时依旧在做着他自己的活计,孤独一人。

老者突然从拢袖中将双手抽出,撑在漆金木栏之上,凭栏眺望。这诺大的洛阳城中,竟是没有一处容身之地,自己多年算计,如今却只能依附旁人,怎不叫他如此惆怅。

但今夜,老者却是早早避开祸事,将自己置于旁观者中,对那赤龙道中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但他需要知道,最终是谁赢得了那一场胜利,虽然高高在上之人在之后势必会追究,但基于此时的情形,也是无济于事。

追究不过了为了给老百姓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但真正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掩一人耳目,便遮一人之口。掩百人耳目,便遮悠悠众口。掩天下人耳目,便让人闭嘴不言,唯有听命行事。这便是帝王心术,而这一场早已安排妥当的厮杀,便是李存勖反击的开始。

葛老忽然想到了那少年,初入都城之际,还是个畏手畏脚的懵懂少年,这才不到一年光景,便已成长许多,就连那几人对他也是刮目相看。

这或许便是,为何选他作为最重要的那枚“棋子”的缘故。

此时的那枚最重要的“棋子”,正在赤龙道观海阁旁的那处秦汉风格明显的建筑之中,心中已是万千思量。他不是没想过,眼前老者第五疾有意将他俩带来此处的用意,但此时陷入包围之中,却是始料未及。

此时别院外的空地之中,已被前来策应的禁军城防兵士给塞的满满当当。但他们手中举着火把,并未着急破门而入,似乎在等,在等一人的到来。

那一众禁军城防兵士训练有素,从刚才的急喘声中恢复如常,看来常年内巡的作息,让他们有足够应对突发状态的能力。

此时两方对峙,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院外明火执仗,欲行不轨之事,院内三人额头上已是渗出汗珠。还有三人,藏匿在四周三处,也在瞧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那戎装赤霞披风的女子,显然只是一名本本分分地看客,没有一点要参与其中的意思。而另一处屋顶之上的青衫少年,因刚才追丢了那灰衫男子有些懊恼,此时瞥见如此实力悬殊的一战,不免舔了舔嘴唇,也是翘首以盼。

唯有一人,藏匿暗处,将这院外几人都尽收眼底。他其实并不着急,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么一点时间。若非如此,他在一掌将那石板震为膏粉后,也不会折返到赤龙道主街,去会一会故人。

此时了却了后顾之忧,他在等一个不得不等的契机,便是那一队禁军城防兵士为首之人一声令下,破门而入的那一刻。若说此处有何讲究,那便是此处乃是前朝旧地,亦是一处禁地。

寻常时节决计没有外人胆敢来此,今夜地毯式排查到这里,也让这对禁军城防兵士吓了一跳。他们也在等,等一纸令示,好破门抓人。

但等来的唯有阵阵阴冷夜风,却没有那快马加鞭的一纸令示。

而这一手安排,便是高承英的手笔。之所以要折返,便是听见赤龙道有“嘈杂之声”,之所以要封道,便是不留后路。在她走后不久,便有人疾奔而出去求那破门令示,可当他折返之际,便只能望“墙”兴叹。

至于事后诸多关联之人如何自处,又如何谋算,此时却不在高承英的考量之内。她要的便是这一出“师出无名”。那去请令示的兵卒自然而然已经消失,而那批示令示的官员,想必今夜也会暴毙家宅中。

自此,今夜此处便是一处绝地,有进无出。

那一众禁军城防兵士左等右等,等不来那令示,但军令如山,必要将贼人拿下,只能冒险一试。就再那为首之人一声令下之际,那隐匿在黑暗之中的男子,便如鬼魅一般闪身而出,一头扎进了那兵士中间。

随着喊杀人和哀嚎声骤起,此处也开始了今夜最为“浓墨重彩”的表演。

门内老者第五疾只觉门扉轻微抖动了一下,便再无动静,随即而来的滔天声响,才让他笑逐颜开。顾醒此时才完全明白,他确是假扮城北“半截面摊”掌柜,而他只是第五疾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部分。

第五疾听着门外厮杀和惨嚎,宛如,心中暗道,“本想再铺垫几日,没想到老伙计这般按奈不住,虽不知来者何人,但却能解燃眉之急。”

想到此处,便不由得回望顾醒,眼神中多了几分得意之色。只要手握此少年,便能无往不利。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初心未改 乱唐诡医第二百一十二章初心未改顾醒并未因猜到第五疾的谋划而感到愤怒,反而有些许宽慰,说道底此人不过是为了谋求一己私利,亦或是想在这一局乱局对弈中谋求一线生机。

若是如此,便无可厚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古来有之。

只是他的手段不甚高明,非要刻意去冒充别人,若不是这般假借身份混淆视听,直言不讳道出原委,说不定顾醒也会随着他一起,继续在这洛阳棋局中,去探寻尘封的真相。

所以,当第五疾投来喜悦甚至有几分得意的目光时,顾醒却报以怜悯悲伤神情,这杯世俗和乱局折磨至此的可怜人,当初该是怎样的意气风发,如今却这般蝇营狗苟。

第五疾虽是不解黝黑少年眼神中一闪而逝的怜悯,到底是为谁而悲,但此时却是无关痛痒,他只需带着两人遁走,便能溜之大吉。

顾醒在与第五疾眼神交错后便收回了视线,心中满是一阵酸楚,“这世道,吃人。”

随着门外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门内三人心思各异,却无一人胆敢开门一观。随着不断有人撞在这老旧门扉上,伴随着频率渐浓的咚咚闷响,那有汩汩鲜血从门缝处渗了进来。

门外那跃入禁军城防兵士中的男子从腰间摸出一双筷子,这双筷子并无特别,比那庙堂之上达官贵人所用的象牙、白玉、珊瑚筷子都要逊色太多,甚至还比不上寻常人家一日三餐所用的竹筷。

但若是顾醒或是零陵此时推门而出,便能一眼认出,这双筷子便是那城北“半截面摊”矮桌上筷筒中再寻常不过的筷子。

或许有人会说,天下筷子千百万,怎会轻易辨别出?

但那筷子虽与寻常筷子并无诧异,却又一处甚是特别,便是那“半截面摊”矮桌上筷筒中的筷子,皆是被人斜着削去了半寸,不知是否也是此人有意为之。

此时这倾斜削去半寸的筷子,却变成杀人的利器,男子双手各握一只,用那被削断的一头不断刺入那些兵士的脖颈、太阳穴或是眼睛,每次出手例无虚发。

饶是如此,那男子也仅在初期占据优势,待那众兵士反应过来,也是负伤不轻。

而那旁观两人,一人眼神狂热,杀心大起,正是那青衫少年。此时的他双手相握暗自搓着,却是不敢贸然出手,怕自己不合时宜的加入会误了这出“节奏紧凑,剧情迭起”的“大戏”。

另一人心态平和,斜靠土墙,一脚小腿弯曲斜放另一腿侧,眼神中全然没有焦虑,只有对这出“折子戏”的诸多想法。高承英来时便打定了主意,决计不插手,但也不能让国主李存勖或有其他人称心如意。

只要不是按照任何一方的谋划推演下去,那这场乱局就会凭空生出诸多变数,那么他们高府一门在此次乱局中,便会多一些胜算。

纵然最后不能问鼎九五,但求一个安邦定国的美名,想必是不难。所以,今夜注定只有血流成河。

那当下依旧站在赤龙道主街上的墨野,正左右为难。离去已是不可能,若是前往一探究竟,又怕被卷入纷争。那青衫少年一去不复返,那戎装赤霞披风的女子也是如此。

在遥听着喊杀声和哀嚎声,看来战局已是一触即发。

就在墨野踌躇之际,忽然萌生一个念想,虽不是要参与其中,但亦可瞧瞧此处此时情形,若是能有探明一二,说不定能将今晚之事摸个七七八八,届时再行事便能事半功倍。

想到此处,墨野便没了犹豫,开始向那声浪起伏之地走去。他一路小跑,不时望向天际,却不曾瞧见霞雀道有求援信号,虽说心中依旧不放心,但此时骑虎难下,不得不行。

当他绕过观海阁,快要走到那处厮杀之地时,忽然瞥见两人一前一后藏匿暗处。青衫少年侧脸冷峻,正双手相握,压抑着心中想要入局厮杀的激荡。

另一人则悠闲自若,便是那戎装赤霞披风女子无疑。

墨野见此便停住脚步,保持了安全距离,遥遥望着此时的战局。毕竟是人数众多,有百人之众,饶是那男子武功修为皆是不俗,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此时地面横七竖八已经倒下了二三十人,有的脖颈被开了个血洞,咕噜咕噜往外冒着血。那双手紧紧堵住血洞,依旧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感受着生命从指缝中溜走。

还有人则是被戳瞎了眼睛,男子下手不知是留有余地,还是杀人癖好使然,皆是只伤一眼,绝不皆毁。

所以那些倒在地上苦苦哀嚎的兵士,只用一只手掌捂住流血不止的眼睛,另一只手仍旧抓着横刀,拼命挥砍,想要为这男子添点麻烦。

还有人则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细细看去才知是被人用极其锋利之物戳穿了太阳穴一击毙命,就连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一命呜呼。

其余兵士随时杀红了眼,却是不敢再贸然上前拼命。男子双手握住的残破筷子,已被鲜血染红,他时不时甩动双手,想要将上面沾染的污秽给清除掉。

这男子虽然依旧屹立不倒,但满身皆是横刀劈砍出的伤痕,深浅不一,皮开肉绽。男子已然没了刚才与墨野对峙时的傲然,只有浓重的喘息声断断续续。

许是觉着再这样拖下去必然身死,男子突然对着别院内朗声喝道:“第五疾,还不出手。”

别院内的老者第五疾,突然心神一颤,没来由地咽了口口水,有些疑惑地自语道:“他是如何将我认出来的?那他又是谁呢?”

那浴血奋战多时的男子眼见别院门内依旧没有动静,便是狠下心来,趁着那些兵士畏手畏脚的当口,突然脚下发力,侧身撞向那本就有些老旧的别院门扉。

门内正要遁走的三人,怎料这院门突然被人撞开,老者第五疾反应极其迅速,立马抽身后撤,跳到顾醒和零陵身边,伺机而动。

那破门而入的男子虽是舍身撞门,却是早有准备,只是一个“懒驴打滚”,又回转身形凝望准备跟进的兵士众人。

那群禁军城防兵士可谓是训练有素,虽是因机具恐惧短暂失神,但反应过来后便知此人要逃,立即往那破门出鱼贯而入。虽是不曾贸然出手,但也形成包围之势。谁道这门内竟然还有三人,便是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刚才男子那一声“激将之法”,在那众兵士看来不过是缓兵遁走之计,不曾想这院内真有三人胆大包天,藏匿于此。

此时既然已经踏足此间地界,那便不必再去理会什么禁地禁令,先行拿下这一阵贼人才是当下正理。不知是谁眼尖,突然开口疑惑问道:“那不是天狱司凌副司首吗?为何出现在此,还跟贼人在一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这一众禁军城防兵士目瞪口呆,也让那破门而入的男子有些诧异。他此前藏身霞雀道,被第五疾捷足先登,却是没有当场戳破,只想着将计就计。

眼见第五疾一通慷慨激昂后便领着两人逃离霞雀道,便是想着许是那高家二公子,用来当做保命符。如今看来,还是自己想的不够,第五疾竟已是勾结天狱司,想要在这乱局中,谋求更多好处。

男子舍弃眼前包围,回头望向三人。顾醒和零陵皆是对此人分外陌生,不知此人来历身份,更是对此人刚才的大打出手一无所知。

可这第五疾却是惊讶到无以复加,万万没想到,自己在霞雀道冒名顶替之人,竟是是他。亦是没想到,这位本该早已深埋黄土的故人,此时却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男子望了第五疾半晌后,又将眼神锁定在顾醒身上,看了又看,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竟是舍不得挪开眼睛。零陵瞧见打趣道:“瞧见没?你生的如此‘花容月貌’,竟是男子都对你动心。”

顾醒歪头撇了零陵一眼,也不搭腔,也不说话,只是回望男子,一言不发。

第五疾已是老泪纵横,正要开口便被男子打断,“此间事未了,我等容后再说。你想助我了却这桩麻烦事。”第五疾突然昂然挺胸,向前跨了一步,绷直了身躯朗声道:“愿为顾家赴死。”

男子眼神转为淡然,转回不再看向第五疾,只是左右打量着眼前一众兵士,突然咧嘴笑道:“尔等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吗?”

这一众兵士根本不相信,这破门而入一门之隔,竟能颠倒生死?起死回生?

饶是不信,但却还是越发谨慎起来。这男子鬼魅身形和不似寻常武人的功法路数,确实不得不小心为上。刚才还是满脸诡谲神色的第五疾,此时已是焕然一新,仿佛刚才那人已死,此时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顾醒对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若非这破门而入之人与这第五疾有何渊源,竟能让他这般死心塌地?这恐怕不是一两句亏欠能够说得清楚的。

顾醒从第五疾脸上瞧见了久违的笑容,不是那种惨淡的笑容,而是一种久违的温暖笑意。此人的出现仿佛是黑夜中的缕光明,照耀着这位多年蛰伏,苟且偷生的老者,去夺取重新入世后的第一场胜利。

人心或许会变,但人的初心或许不会变……

作者言二三:第一卷临近收尾,很多伏笔和坑需要重新梳理和填,所以本月放慢脚步,笔者将好好构思,希望能将最精彩的故事奉上。所以两更暂时改为一更,若写到精彩处,必暴更,谢谢各位看官的理解和支持。

第二百一十三章 逆转乾坤 或许一个人心中始终会对另一个或是几个人心存愧疚,这愧疚始于微末少年,终于垂暮老矣,贯穿整个一生。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为了弥补而不断努力,可惜能够得以证心之人,却是寥寥无几。

此时的第五疾,虽说多年经营那一场谋划,可当那亏欠之人出现在眼前之时,便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弥补当年来不及弥补的愧疚。

顾醒前世记忆加之今生经历,也不过只能想到这层,至于更深层次的想法,便再也无能为力。

只不过,能想到这层已是不易,第五疾没有丝毫停滞犹豫,便拔出腰后双刀冲入兵士包围中,亦如当年跟随此人,冲锋陷阵一般。

这种久违地意气风发,久违地酣畅淋漓,久违地直抒胸臆,无不在诉说着此人当年的举足轻重的地位,还有此人在这一众顾府灭门惨案中遗留之人心中的地位。

顾醒突然觉着自己很幸运,在那一场必死之局中活了下来,还能顺利长大。虽说经历诸多生死坎坷,但还有人依旧心怀希望,等待自己的归来。

这无疑是灌注在顾醒此间信念最大的依仗。但这会否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呢?有待证实,不过此时还是想解决眼前的麻烦,才是当务之急。

零陵因被认出,便依旧决定袖手旁观。反身后退几步,冷眼瞧着这凭空突兀出现的男子,和一群表情诧异不解的兵士。

不知是对零陵这态度不满,还是臆想猜测出一些端倪,一众兵士中突然有人厉声喝道:“天狱司凌零陵勾结贼人,意图谋反,我等若是擒下此人,定是大功一件。”

这一众禁军城防兵士原本只是为了追捕此时在赤龙道的贼人,却偏偏与天狱司零陵撞上,本就读书不多的兵士,自然而然对零陵的袖手旁观和视而不见心存不满,以至于演变为此时脱口而出的“欲加之罪”。

零陵不过轻抬了下眉毛,连眼睛都没看下那说话之人,更是连答话的心思都没有。

那鼓吹造势的兵士见天狱司副司首大人巍然不动,决意做那壁上观,已是急得抓耳挠腮。眼见局势急转直下,便又脱口而出急急谩骂道:“果然婊子靠不住,兄弟们,现在唯有拿下这几人,才有转机。”

这剩余兵士本就已乱了阵脚,又被其中冲动之人言语挑唆,便齐声附和,要与这几人决一死战。

那手持筷子的男子和拔刀而出的第五疾,已冲向那一众兵士,那些已成包围之势的兵士,全然没有束手待毙的心思,一个个如凶狼饿虎,向着两人扑杀过来。

奈何这两人身手矫健,虽是阔别多年,却是默契依旧。第五疾一加入战局,那男子便如虎添翼,不再如刚才那般苦苦支撑。

局势,瞬间逆转。

门外三人中,最不可能出手的高承英,突然出手冲入门内,这让自以为身旁再无他人的青衫少年大吃一惊。但吃惊之余却也只是继续冷眼旁观,依旧不敢出手入局。

此时身在局外,自然比陷入局中来得更好些。

但对高承英而言,此时若是不入局,便会失去刚才一手缔造的先机。此前袖手旁观,乃是觉着这男子定然兴不起什么风浪,待两败俱伤之际,自己再行出手,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但此时来了另外一名棘手刺头,还有一位官家身份傍身的女子,便由不得她不出手了。

那天狱司向来与她大内禁军不合,本就是一人主外一人主内的局面,那天狱司柳司首时常会横加干涉,让她大内行事也是诸多顾忌。

而对江湖之事,却是容不得她染指半分,数月前在城外率亲卫赤甲拦截孤啸山庄来人,虽说未有建树,却先行下马威,便被天狱司抓住把柄参了一本,指摘其越俎代庖坏了江湖规矩。

本以为天狱司柳轻眉远去陇州凤翔郡青霞镇,这种对峙局面会有所好转,可偏巧被自己撞上,虽不当值却是不能不管。可天狱司凌零陵接到线报,又横插一手,还将功劳全数揽去,怎不叫她“记忆犹新”。

如此行事乖张全凭一身官皮腰牌的天狱司中人,此时竟然跟贼人厮混在一起,若是错过这千载难逢打压的良机,想必往后再难抓住她们的把柄。

况且洛阳棋局已现,扫清障碍势在必行,不如借势行那必行之事,便能不落人话柄,做的干干净净。

当高承英加入战局,那男子和第五疾便应声而退,一众残余兵士瞬间喜形于色,纷纷高呼道:“高统领,是高统领,有救了。”

高承英此时目光直逼零陵,零陵亦是投来不善的回望。

顾醒瞧见来者是高承英,便是下意识地呼喊道:“高统领,高统领,潜展此时还在霞雀道,跟老倌家一起,请派人速去将她带回。”

高承英从破门跃入时便已瞥见顾醒,只是此时面前两人绝非善类,便不敢掉以轻心。闻听顾醒言语,心中一暖,没想到这小子也是长情,这种时候还念着潜展,算是没看走眼。

随即开口回道:“放心,已派人去援了。”简单一语,便让顾醒宽心不少,只是顾醒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又继续说道:“还请高统领暂且放过我等,此时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待事了我定登门谢罪。”

没曾想第五疾竟是脱口而出,“少主,莫要与这官家贼人求情,我等将他们杀光便是。”

而那本是与高承英针锋相对的零陵,却是一把挽住顾醒的胳膊,一脸得意地说道:“烦请高统领带句话给高二公子,人我带走了,切莫挂念。”说完便拉着顾醒往飞阁庭院奔去。

高承英正要抬手阻拦,便被陌生男子一击袭杀打断,随即冷冷喝道,“高统领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高承英瞧见顾醒被零陵带走,便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天狱司处处与高府禁军作对,此时竟然还要抢夺潜展心上之人,怎不叫她怒火中烧。

饶是想舍弃此处追赶,奈何身后兵士已将自己当做最大依仗,这两人又是极其难缠,便断了这门心思,先解决眼前麻烦再说。

却说那门外青衫少年闻听顾醒言语,便觉着有些耳熟,当听到第二句的时候,便确定乃是白日间盯梢之人,忽觉心中一喜。

但此时正门已破却不得入,只能四下张望,看有没有其他途径可以越过这层层阻隔追上去。虽说墨野未曾截获,但若是将顾醒消息带回,仍旧是大功一件。

此时院内一阵喧闹,但院外却无半点声响,反倒是那数十名倒地之人,相似熟睡一般,只是未曾有鼾声传出。

那别院破门正上方悬挂着一块牌匾,刻着“人间是非”是个苍劲草书。虽是有些模糊难辨,但透出的磅礴气势,可见此地往昔主人的宽阔胸襟。

只是此时萧索场景,那墙头已被杂草覆盖,一圈围墙却比赤龙道中富贵人家的别院高了不少,青衫少年跃出暗处,小心踩在青石板上,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慢慢往别院靠着他这一侧靠去。

待来到墙边,便是一条沟渠相隔,沟渠不深,只做日常排水之用。越过沟渠便能站立高墙下,墙内喊杀声、咒骂声和哀嚎声依旧,看来战局一时半会不会结束。

这高墙下沟渠便只容得一人脚后跟往左右打开而立,若是不小心便会摔入那沟渠中。已是多年未用的沟渠中满是熏臭淤泥,若是不甚掉了进去,那滋味可不好受。

青衫少年进靠高墙,慢慢向别院外深处挪去,若不是沟渠另一侧已被人用木桩封死,里面栽种着各类树木,青衫少年也不必这般费事。

待慢慢挪到高墙尽头拐角处,便瞧见一处石墩挡住了去路。这石墩上还缠着已是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另一头坠入沟渠中,想来当时应是泄污之用。只是这些年闲置,已然没了当年的模样。

青衫少年右脚踩在石墩上,双手一把抓住石墩,整个人就如攀山一般挂了上去,待爬上石墩再缓缓起身,便离那高墙顶不远了。

本要立即抬手去抓那高墙边缘,想要翻过的青衫少年,下意识想到一件事。秦汉时期的达官显贵虽有家丁护院,但毛贼仍旧频繁光顾。于是乎便想了个法子,在高墙上用青铜铁器构筑“荆棘”,防止翻越。

另外还在每个角落设有暗哨,若有人突破荆棘落地,便会将暗哨“惊醒”,那么此人行踪便会暴露,也就能护家宅平安。

青衫少年从身后摸出一根修长物件,前方弯曲数寸,握柄处还有新月弯刃,一看便不是寻常兵刃,乃是不多见的外门兵器新月吴钩。

这柄吴钩与寻常吴钩想必略微短了数寸,许是为了方便携带,可做打造的。青衫少年左手持吴钩,从左到右横扫而过,随着一声朽坏物件的脆响,那墙头杂草还有隐匿其中的“荆棘”,悉数被清除干净。

别院外的争斗仍在继续,只是本应是一边倒的局面又被扭转,高承英虽为带领赤甲傀儡来援,但她的出现无疑给了兵士信心,这在此时比什么都重要。

当一人濒临绝望之际,信念之力便能扭转乾坤。

第二百一十四章 鬼斧神工 配合默契的两人此时竟然渐渐落了下风,看来只要心智坚定,那么人数优势就能体现的淋漓尽致。

高承英趁着两人被缠斗之际,一脚踹向第五疾胸口,本在抵挡两柄横刀斩来的第五疾,显然已没有多余反抗之力。只能硬生生将这一攻势接下,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那双手持筷的男子此时眼神已有些飘忽,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身手已无刚才那般矫健鬼魅,反倒连第五疾也不如。眼见如此下去必然被擒,两人互望一眼后,便默契转身往那飞阁高廊跑去。

高承英眼见两人逃跑,抬手阻止欲乘胜追击的禁军城兵士,开口说道:“分一半留守此处,其余人等随我继续追击。”

那剩余禁军城防兵士随即齐声抱拳领命,那已是伤重或失去继续搏杀能力的兵士,自动留下,其余人等便跟着高承英追了上去。

此时别院外唯有墨野一人,还有满地的兵士尸体。

待高承英领着那一半兵士走远,墨野才从阴影中走出,他此时心中所想之事,便只有那顾醒安危。刚才之所以未曾出手,便是顾忌当时乱局,怕引火烧身。

但此时局势已然初定,虽未是将战局控在赤龙道观海阁,未波及蔓延,但谁也不知道,这逃跑之人会不会狗急跳墙,危及寻常百姓安危。

墨野闭上眼睛嗅了嗅,空气中血腥气息已渐淡去,但那几人的气味也混杂其中,渐行渐远。已来不及再思量更为妥帖的方式,墨野从怀中摸出青铜面具戴上,便几步跨过那倒在地上的尸体,走入破败院门内。

已是松了口气正准备休息的禁军城防兵士,猝不及防间又见一名灰衫男子出现在眼前,只是此人面上戴着青铜面具,瞧不出样貌,但却隐隐透着不太友好的气息。

这股气息随即被男主收敛,经历了两次生死之战的兵士已是疲乏不堪,有些已是颓然倒地,默默闭上眼睛等死。但仍有不甘心的兵士抓起掉落地上的横刀,眼神中充满了绝望。

墨野终于开口,这一句便让这些存活下来的兵士终于彻底松了口气,“诸位莫要惊慌,我乃城防司派来接应旅帅,手握令示,我见外面死了不少弟兄,已是刻不容缓,烦请诸位让路。”

这一套说辞在墨野走过来的短暂数十步间便思量再心,结合刚才赤龙道正街上高承英的吩咐,可见这众兵士等待的便是这一纸令示。

若是刚才,这众兵士可能好心存怀疑,要一探真伪,但此时皆是精疲力尽,劫后重生,任谁也不会在这个当口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高统领吩咐他们在此驻守,并未言明不准来人入内,况且此人还是城防司派来接应的旅帅,想来不会有何问题,就算有,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一番交头接耳后,这众留守残兵终于让出了一条道,墨野点头谢过便快步往别院深处奔去。

殊不知,这外看再寻常普通不过的别院,入内后别有洞天。院外便能瞧见的空中飞阁和悬空长廊,只是一处障眼法而已,待从悬空建筑下穿过,眼前便豁然开朗。

有别于前院悬空飞阁和架构衔接的长廊的秦汉风格,此处依旧承袭大唐一贯的建筑风格,布局严密整齐,气派磅礴。脚下一条廊桥曲折蜿蜒,横跨两端。桥下一汪潭水深不见底。

许是此处未掌灯的的缘故,墨野不敢贸然向前,便停住了脚步。这廊桥做工极其考究,脚下铺就香樟木承重,此木木质细密、纹理细腻,花纹精美。质地坚韧而且轻柔,不易折断,也不易产生裂纹,实乃家用上品。

只是此间主人用来铺就这廊桥,便足见奢华。那廊桥扶栏沿用宫殿式重檐,结构精巧,用铆合工艺制成,并未有外力嵌入,全凭自身,浑然天成。

凭栏两侧皆有雕花文墨图案,不乏飞鸟虫鱼,花草树木,栩栩如生。但这图案在漆黑深夜看得并不真切,若不是墨野目力惊人,定然不会注意。

只是这廊桥极尽奢华,那廊桥另一侧的深居定然更是匠心独运。遥望可见廊桥尽头座落一处府邸,更加着实别院外围的迷惑之意。

墨野犹豫再三还是踏足其上,并未触发任何机关,亦未发出任何因年久失修导致的响动之声。心中稍安后,墨野便快步往廊桥另一侧的府邸奔去。

待到墨野一路小跑来到府邸近前,不由感慨,“这别院外一番光景,此处却是别有洞天的设计,可谓是煞费苦心。若是按照洛阳城排布,宫城居于西北角,毗邻赤龙道,与霞雀道遥遥相望。此处居住之人,定然非富即贵,或是身份显赫,竟是连后唐国主都要礼让三分。”

却说这后唐国都洛阳,都城东西全长四千六百余丈,南北纵深四千九百余丈,可谓是地阔方圆。一条洛水运河南北贯穿而过,四条主街布局并不安全对称,星罗棋布。

城中小街坊市数不胜数,最为著名地便是三市四街一百零七坊。坊内开十字街,四出街门,通达四方,互通有无。可这赤龙道内观海阁旁却无一处坊市,便由得此处一家独大。

不知因何缘由,竟是自定都后至今无一人来此一探究竟,此时墨野细细想来,这处偏居一隅的别院,已然超过洛阳都城的限制,本是固若金汤的洛阳城墙,居然会为了此间主人开一道口子,任其往外延伸,可谓是脸面遮天,神通广大。

旦更令他震撼的是,此处府邸双龙衔珠分列左右,别院前还有两尊用“颜如晶”雕琢的照夜玉狮子,栩栩如生。府邸峦叠有序,泾渭分明,却不显呆板,错落有致。

府邸大致呈方形,两扇红漆朱门高耸眼前,显得巍峨雄伟,足见此处此前主人独到的审美和魄力。此时墨野再回望廊桥,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不觉运气内劲稳住心神。

不料这一路行来居然未曾发觉此处还暗合无形八卦,若不是刚才一阵眩晕袭来,或已是着了道。没想到这看似奢华之地,竟不能用常理揣度,还得小心为上。

此时让墨野纳闷的是,自己一路疾行而来,竟是没瞧见刚才一人,且不说那顾醒、零陵先行一步,或已寻了一处隐匿之地藏身。随后退走的男子和第五疾,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还有那戎装着赤霞披风的女子,除了此间那处子弥香,再也没有任何存在过的痕迹。墨野此时已是灵台清明,再次打量府邸外的地面,此处却不是那寻常青石板,而是黝黑墨石。

墨野忽而灵机一动,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刃,他本是极其不喜用刀剑,但“断星恒”落在明月楼密室中,带着又非常打眼,只能姑且一用。

怎料刚拔出短刃,短刃便不受控制往黝黑墨石坠去,墨野本想去抓,却没赶上这速度,不免有些啧啧称奇。但这似乎也印证了他的猜想,待那短刃在石板上完全停止了晃动,墨野才蹲下身细细瞧来。

观察片刻后,便伸手去拿,心中早有准备的墨野,第一次握住短刃刃柄却没有拿起来,墨野眼中闪过一丝喜色,随即加大了手上的动作后,才将那短刃重新拿了起来。

看来这黝黑墨石便是那产自九幽极渊的“坠金石”了,只是此处用这稀有“坠金石”铺就,不知此间主人是如何想的,也不嫌暴殄天物。

知晓了此处五行八卦承载之物,墨野疾步走到那红漆朱门处,抬手握住了左侧门上兽口衔环,这衔环兽口并非寻常虎豹,而是决计不能用于民间的麒麟之属。

墨野不禁收回了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非那名为第五疾的老者来此,便是早有预谋,而带着顾醒来此,也是洛阳棋局的一部分。只是这一盘诺大的棋局,此时对弈之忍并非一位,身在棋局之中人也非顾醒一人。

或许,在这场乱世棋局中,他们都不过是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墨野心念急转,又将抬手握住兽口衔环,只是这次并非只握住一侧,而是双手握住两侧衔环,并同时用力。那红漆朱门应声而开,发出厚重声响。

许是刚才已被人推开过,荡出的灰尘已没有想象中那般大,唯有缕缕绕膝,未升腾往上。墨野抬脚跨入,红漆朱门下并未有高门大户的跨阶拦路,反倒是平坦非常。

墨野来不及细想,便跃入门内。

待身形入内后,大门自动关上,似有奇技淫巧的机簧,控制着大门的起合。墨野抬头望去,便瞧见门后墙上有弯曲回旋的铁线缠绕,连接红漆朱门内测,两边皆是如此。

细细想来便已明白,此物暗合回旋之意,看来此处主人身份越发不简单了。

待走过玄门户顶,又是一座假山耸立眼前,其间还有潺潺流水,似多年未曾断流。这处假山巍峨而立,与那云梦山有几分神似,竟是被人仿制于此,工匠技艺也是深厚,鬼斧神工。

第二百一十五章 虚实难料 待瞧细微处,有山峦叠翠,层林尽染跃然眼前,虽是此间昏暗,但借着月光星辉,也能瞧个真切。假山被人仿制于此,却并未偷工减料,反而增添了几分生趣。

除了完美还原云梦山奇特地貌,也将怪异山势自上而下雕琢地分毫不差。诸如那碧溪幽谷“下壶天”,曲径通幽处,豁然开朗,飞流直下,如那仙人酣睡却不曾放下的紫砂壶中水,潺潺流下。

而那峭崖飞瀑“中壶天”,更有一番韵味,悬崖峭壁之上,宛如一道天幕悬于山巅,直挂而下,声势惊人。之于其上便是水帘仙洞“上壶天”和天上人间“天外天”,此处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寻。

如此一座藏于此处的云梦山,便将“山雄、水秀、谷幽、洞奇”尽揽,可谓是妙不可言。

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那蜿蜒山路之上,赫然可见行人二三,或坐于路旁歇脚,或伫立眺望远方,还有父母带着稚童逐阶而上,稚童奔跑在前,回望而来,父母则是温柔望去,温暖画面跃然而出。

那几人衣衫配饰皆是精雕细琢,面容神态栩栩如生,不得不让人为之钦叹。

墨野从假山中收回视线,环顾四周,便见周遭回环而建,依旧沿袭先唐建制,以廊院为样本,除向前别院外回廊外,此处主体殿堂隔潭相望,布局严苛,方正得体。

正堂中以假山为中心点,东南西北各有一门,门上高悬“人、间、是、非”四个大字,与别院外大门处匾额遥相呼应。此时四门虽是紧闭,但一想便知四门连通外门,可通前后别院。

四个高悬大字下皆有双门,与寻常排门不同,此处双门却有一些奇异之处。样式依旧遵循先唐建制,但门上偏偏开了个小窗,便人易观。

墨野觉着好奇,便走到那“人”字下大门处,伸手去摸那扇小窗,不曾想轻轻一拽小窗便应声滑下,落在与膝盖平行之处。墨野不知是否又暗格机关,便连连后退。

待观察后并无异样,才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反倒疑虑更甚。

但此时战局已是瞬息万变,容不得多想,墨野便随手推开那扇大门,抬脚迈了进去。此处跟那府邸外回廊并无差别,只是脚下不再是深不见底的潭水,换为郁郁葱葱的花草铺就。

走过回廊便又是瞧见一处古朴凉亭,只见亭中隐约传来男女交谈之声,亭外还有三人正在鏖战。还有一队披甲兵士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故而只能大致看到些模糊印象,不得真切。

闻听脚步声传来,凉亭处众人皆是回头望来,墨野心急行事,竟是忘了此处幽径,声响难掩的道理。此时暴露在众人视野中,却是无处可藏。

凉亭中有一人起身,远远瞧来,便挥手示意,“前辈怎会来此?”问话之人与顾醒容貌极其相似,但墨野瞧着总觉着另有玄机。

因为此处虽是将刚才众人悉数集中在此,但瞧着那凉亭众人的神情,没有一丝剑拔弩张之意,反倒相似在切磋武艺,其余人在围观。

墨野不知该不该答话,只是凝望那人,默不作声。

就再犹豫不决时,墨野耳畔传来一声炸响,眼前凉亭和众人皆化为泡影,而他若是再往前迈上一步,便会掉落深潭中。心有余悸之际,墨野方才知晓,刚才一切乃是幻境,只是此处这般精心布置,不知为哪般。

“看来这‘人’字门后绝非正途,另有三门不知有何玄机?”墨野自嘲一笑,返身往来时路走去。

却说那零陵一路拉着顾醒跑入此处,起先也与墨野一样,惊讶于此处别院设计和玄机,反而顾醒不屑一顾,觉着不过是小把戏,障眼法罢了。

零陵一脸不悦道:“你刚才说那黝黑墨石乃是磁石,有吸附金铁的妙用,可是真的?”

顾醒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眶,心有余悸地说道:“你刚才也瞧见了那石板的神奇,我怎会诓骗你?”刚才两人刚到此处时,零陵腰佩短刀便自动掉落在地,就再震惊之余,顾醒便要伸手去拿。

怎料零陵以为顾醒心怀歹念,便一拳打在他眼框上,将顾醒揍得四仰八叉,好一阵才缓过劲来。若不是后来顾醒极力辩解,零陵估计已经一怒拔刀了。

待两人进入府邸,便瞧见了假山和四门四字,但四门皆是关闭,不知如何选择。顾醒遥想刚才别院外悬着的匾额上用行意兼备的笔锋写下“人间是非”四个大字,四字皆是苍劲有力,跃然而出。

但若是细细观察,便可瞧见唯有“非”字与其余三字不同。其余三字皆是一笔写就,没有任何后添增改的痕迹,但唯有那“非”字,偏偏少了一横,显得有些奇怪。

但因年岁日久,岁月斑驳,常人看来也不会引以为意,反倒是顾醒前世常年经手精细活计,便多留了心。如此想来,那便只有“非”门可行。

顾醒将自己一番见解竹筒倒豆子般全部说予零陵,零陵虽是听得云里雾里,但此时却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便只能依循行事。

顾醒见零陵没有反驳拒绝,便灿然一笑,“相信我,走这门肯定没问题。不知为何,我自入此府邸后便生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亲切感,仿佛有人在旁指引道路。”

本是一番好言宽慰,谁曾想又触了零陵眉头,要知道零陵姑娘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却极其信奉鬼神之说。

饶是柳轻眉和纳兰一再告知这是无稽之谈,不过是闲人编撰出来的话本谈资,但零陵依旧觉着冥冥中自有一种力量,在驱使他们前进。

所以顾醒一番言辞本是想解此时两人窘迫尴尬,却又让零陵心中雪上加霜。她确实不怕逝者或是尸体,但她却害怕那些没有实质的东西。

顾醒本想借此讨饶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没曾想零陵又是一拳打在顾醒另一只眼眶上,顾醒“啊”了一声连退数步,用刚有些好转的眼睛瞧着零陵,满是不解。

另一只眼则用手覆住,此时已是充血生疼。

没等顾醒兴师问罪,零陵率先恶人先告状,“我且告诉你,我对这虚无缥缈的东西甚是讨厌,你以后莫要再说这些容易让人联想的话,免得我控制不住伤了你。”

顾醒满腔疑惑化为怨气正要发泄,却被这句话堵在胸口,只能顿足捶胸,好一阵才缓过来。待顾醒将手放下,零陵瞧见便是噗呲一声笑出声来,顾醒只得一阵苦笑,连连摇头。

零陵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似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顾醒接过话头继续说道:“你可是想到某种野兽?”

零陵本不是这般想,她想说那戏中丑角便是这般打扮,怎料顾醒嘴中居然蹦出个神似动物,不免有些好奇问道:“有动物会长两个黑眼圈吗?”说完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夹杂着些许嘲弄,似觉着顾醒此言过于白痴。

好在此间无人,零陵虽是有些肆无忌惮,但并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若是换做闹市中,早就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了。

顾醒并未急于辩解,而是等零陵笑声渐渐小了,才一副胸有成竹地说道:“记得在下家乡蜀中锦官城,山岳纵横,却不似后唐黄沙千里,漠北绝地,而独占天时地利,人杰地灵。”

零陵翻了个白眼,对顾醒神往家乡不置可否,却似想到一事,连忙打断道:“顾醒,你口中说言之地,可是那弹丸之地前蜀,这种附庸之地,也配称人杰地灵?”

顾醒随即一笑,摇头摆手道:“此蜀非吾蜀,我出生成长所在乃是国运根本之一,名山大川不计其数,更有诸多新奇事物,你定闻所未闻。今日此时,不言别事,只谈这野兽,可好?”

“那你可别忘了,待此间事了,便将你家乡事与我细细讲来。”零陵一脸殷勤期盼道。

顾醒本欲一笑置之,但脑中零陵挥拳场景还历历在目,便收敛了性子,开始说起这奇物,“此兽名曰猫熊,性温厚,喜食竹茎,常年出没崇山峻岭间,寻常的得见。但要说那奇特之处,便是此兽全身仅黑白两色,由以眼圈着墨最为突出,只是年深月久,此兽越发稀有,便被熟知其习性的人所圈养,为世人所观。”

“如此说来,世间还真有这种奇兽,但将其圈养,会不会过于残忍?”零陵一番感慨后,又是一问。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若是圈养得当,便能造福此兽,若任其行走山林,说不得会被恶人所扰,这或许也是一种庇护。”顾醒思量了片刻,便说出了这么一番言语。

零陵心中思量一番后,便点了点头。

顾醒解开疑惑,便凑到零陵近前,“若是此时有人追来,那我等该如何是好?”零陵随即正色道:“有我在,你怕什么?莫非是怕那第五疾和那个陌生男子?”

“倒也不是怕,只是感觉第五疾将我俩引到此处,或许有别的阴谋。”顾醒一脸阴郁神色,到不全是因为那两人,反倒更多是因为此间府邸的缘故。

零陵抬手示意顾醒宽心,随即先行一步推开那“非”字门,快步跨过走了进去。此处与那府邸大门不同,却设有门槛,而且还比寻常门槛高了数寸,不知有何用意。

第二百一十六章 物是人非 再说随后而来的三人和一队兵士,此处是第五疾精心安排,自然对此处机关一清二楚。而跟第五疾一并退走的男子,对此处也不陌生。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廊桥,来到府邸前推门而入,对府邸大堂中的一切都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而是直接奔向了“非”字门后,消失不见。

待高承英一路追赶而来时,两人早已没了踪影,此时的高承英与后来的墨野一般,被眼前景象惊得呆立当场。但好在习武之人炼体修心,并未被第一道屏障所扰,反倒是那一队禁军城防兵士中,有几人已瘫软在地,不住抽搐。

高承英心道不好,只能硬着头皮推门而入。心中正凛屏息凝神,却未见任何机关陷阱,反倒有些奇怪。

眼前假山一番打量过后,便是四门四通,高承英环顾四周后,便打定主意吩咐道:“此处四门,分为四队探查,若有发现,切勿轻举妄动,响箭为令。”

一众兵士齐声领命,虽说有几人仍是头晕眼花站立不稳,但在同僚搀扶下,姑且还能行走。

如此细分之下,高承英并未像后来者墨野一般选择“人”字门,也未循着前面四人一般选择“非”字门,而是选择了“是”字门,而且仅仅带了八名兵士,便推门而入。

想必是第五疾和另外一名男子走时清理掉了地上的痕迹,让高承英这般江湖老手也未曾寻得蛛丝马迹,只能从经验来判断,该如何行事。

高承英的做法在当下来看是聪明之举,亦是无奈之举。聪明之处在于将所有可能都进行逐一排查,便能各个击破,手到擒来。无奈在于她此时已没有更好的选择,但凡能将力量集中一处,也断然不会如此拆分自己的实力。

毕竟此时的她,能依靠的除了自己,便只有那人数优势了。

此时被迫拆分实力,看来还是无奈更多一些。高承英率领八名兵士踏入“是”字门,此处与后来者墨野所见之景有显著不同,并未有如飞架潭水上的廊桥,而是郁郁葱葱的青山。

若说按照此前推测,那么此处有青山不足为奇。毕竟这处别院内的府邸到底有多大,目前还不得而知,但目前至少知道的是,此处别院已越过赤龙道尽头的城墙,独树一帜。

那么按照都城洛阳的格局,府邸与青山相连,也是说得过去。可偏偏让人奇怪的是,横跨青山和府邸“是”字门之间的,是一座木索桥。

此桥长约五十丈,用粗如女子手臂的绳索固定,山风吹过便随之摇曳。高承英并非没有见过世面之人,而是这处地方内外都透着诡异。

此时虽说已算是出了别院府邸,但要从此桥上过去,还要好好琢磨一番。

高承英心中一阵盘算后,再次抬头望向夜空,此时新月高悬,一颗璀璨星辰相伴,却是瞧出任何异样。随即抬手,便有一名兵士上前。高承英往那木索桥指了指,那兵士虽是极不情愿,但还是踏了上去。

高承英对何时立威树德,何时冲锋陷阵,何时明哲保身,何时以身犯险,何时伺机而动拿捏地分毫不差。从别院入门时开始,便将这三者转圜其间,此时便是需要别人探路,自己则伺机而动。

她虽未从这木索桥上瞧出古怪,但女子本能告诉她,此处又危险。既然不得不进,那么便由旁人代劳好了,毕竟自己命更重要。

那兵士自然不知高统领的想法,反倒在惊吓之余觉着高统领能看得起自己,是莫大的荣幸和鼓舞。但当那兵士踏上木索桥之际,不仅是他自己,还有一众兵士和高承英,皆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全神贯注。

待那脚踩实,才众人才暗松了口气,但却没人胆敢欢呼雀跃,皆因此处山风随声而动,若是声浪过高,反倒会更加强劲。

那兵士见脚下踏实,便抬脚往前走去,当他走到木索桥中间的时候,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本是随着兵士步伐轻微摇晃的木索桥,突然剧烈抖动起来,那兵士见状先是回望了一眼,而后发现退回来已是不能,便硬着头皮继续往前狂奔而去,速度比之刚才快了许多。

随着兵士跑动越快,那木索桥抖动越剧烈,更是开始左右摇晃起来。怎料那兵士快要跑到木索桥尽头之际,木索桥抖动和摇晃戛然而止。就在众人松了口气的时候,那兵士缓缓转过头来,竟是双目渗出血水。

一众兵士见状惊呼出声,还未等有其他动作,那木索桥上的兵士头颅齐肩而断,掉在木索桥上滚落山涧之中。待头颅坠地,身躯也倒在木索桥上,跟着木索桥一起摇晃不休。

饶是高承英这种见惯了大风大浪,身居庙堂又染指江湖之人,也对着诡异一幕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若是继续派人前往一探究竟,显示已是不能,那么只能退回门后大堂,从长计议。他们这边突遭变故,但另外三队兵士却也是悄无声息,并未了令箭声传来,要么是一无所获,要么已是凶多吉少。

高承英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就再此时一枚令箭破空声传来,高承英仔细听来,竟是“非”字门那边传来,不管如何,有回音必是有所收获。

还未等她和一队兵士折返,那木索桥又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似要将那具无头尸体给抖落下去。随着抖动越来越剧烈,木索桥又如刚才那般左右摇晃,且是越发剧烈起来。

高承英料想不对,立马转身往那道“是”字门奔去,待她前脚踏入,后面剩余七人全都人头落地。不知是何物所致,七人皆是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

待那七人悉数倒地,那处木索桥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待高承英转身瞧来,又是一阵心颤不已。若是有形有实,那便能破解一二,纵然不能破解,那逃自然是可行的。

但如这般诡异场景,连是何物杀人都不知,难道要去将之归为“怪力乱神”,岂非是笑话?但饶是高承英见多识广,亦是对此一概不知,只能暂且退回内堂,从长计议。

待她折返,去只瞧见两名兵士在堂中,皆是气喘吁吁,不知是被何物追赶。两名兵士瞧见高承英走了回来,立马抱拳道:“统领,那处‘间’字门后,豢养了众多猛兽,有些奇形怪状,更是闻所未闻。要不是我等跑得快,恐怕就……”

高承英耐心听完两人劫后余生的恐惧,随即宽慰道:“这府邸处处透着诡异,小心为上。我瞧见‘非’字门方向有令箭破空之声,你俩随我来,以便策应。”

那两名兵士虽已吓得瑟瑟发抖,但却未忘军伍中人的操守和血性,调整了心态后便朗声道:“愿随高统领同往。”高承英略微点头,提了口气稳了稳心神,便率先推门往“非”字门内走去。

那两名兵士互望一眼,也跟了上去,自此高承英领禁军城防数十之众,却在此处折损过半,所剩无多。

却说墨野从“人”字门折返,回到大堂中时,天边已有微微亮光闪烁,但那弯新月依旧高悬,不肯离去,不知是舍不得那颗璀璨星辰,还是舍不得这无边墨色。

墨野却是陷入了两难境地,此时一门不得法,却还剩三门,若是皆如那“人”字门这般凶险恐怕自己没命活着出去。但此时若是退出去,那岂非太无趣了些?

走南闯北那些年,何等意气风发。就算蛰伏孤啸山庄,亦是杀伐果断,岂会像此时这般畏畏缩缩。墨野抬头仔细端详“间、是、非”三字,心中暗道:“此地主人好算计。”

若是这“人间是非”四字有何玄妙,那便是这四字互为关联,却又格格不入。人活于世,无间不往,本就是相互依存。但却偏偏为了那一间之地,拼尽全力,何苦来哉?

再说那“是非”二字,互为反意,却是彼此纠缠无法分割,常言道,“是者达也,非者仲乎”,是非之间自有定论,但若是非要论个是非公道,却又太过执拗,愧于本心。

墨野想到此处,不觉生出一番感慨,突然灵机一动,自语道:“莫非此地主人是要来此之人摒弃心中凡尘杂念,入定皆‘非’?”

当墨野目光牢牢锁定那“非”字门时,心中便是了然。随即会心一笑,便快步走到“非”字门前,推门而入,没有一丝迟疑。

殊不知,今夜及此,乃是阔别数十年来第一次,来此之人,不是阴差阳错,决计无法发现这里。而那始作俑者第五疾,恐怕也未料到,此间事会惊动那位高高在上之人,反倒重新燃起了一探究竟之心。

至于那位国主为何对此处讳莫如深,不得而知,但他选在如此内忧外患之际前来此处,却是冒了极大地风险,此间不表。

墨野推门而入扑面而来便是一阵清幽花香,此处花圃许是有人之前精心打理,虽已阔别多年,已长满杂草,却并未影响它的娇艳,反倒增添了几分自然气息。

墨野遥望门后花圃,却是极目远眺方能窥得边界,可见此处并非一人之功,一日之功,乃是众人齐心协力,多年经营才能有今日美景。

但让墨野头疼的是,此处花圃虽美,却未设置行道,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再踌躇之际,却是细细看来,花圃中有人踩踏痕迹,那已过人半腰的杂草下,隐隐藏着沁绿色石板,若不是仔细看来,便是瞧而不见。

墨野试探性地一脚踏下,并无异样,反倒是一阵花香扑来,惹得采蜜蜂蝶上下飞舞,好不热闹。墨野无心欣赏美景,便窜入期间,往前疾奔而去。

第二百一十七章 九天玄宫 乱唐诡医第二百一十七章九天玄宫一路深入浅出,墨野只觉此处有些熟悉,却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或是在哪听说过,只是这都城洛阳又这么一处奇景,居然这些年都不曾被发现,倒算是一桩奇事。

花团锦簇,幽香四溢,与此时江湖庙堂格格不入,反倒透着一抹别致意味,墨野忽而萌生出一个想法,“若能与心爱之人在此慢慢老去,想必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奈何凡尘俗世缠身,一入江湖轻身远,百年黄土顷刻掀。战火烽烟遮年岁,旧门稚童翘首踮。可叹世间多纷扰,一人入世一人仙。百年回望旧人去,不过换盏谈笑间。

一时起来,一时落,短短百年事,可偏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难道这就是宿命难违?墨野自诩知晓世间事,见过诸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可到头来依旧陷入环环相扣的局中,不得不沦落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一阵长吁短叹,墨野收回思绪继续前行,此处花圃所种品种虽与世间寻常无异,但却更加娇艳欲滴,细细看来却有细微差别,细看之下,竟是一花一草都不识得,让墨野一头雾水。

“莫非,此处亦是那幻境?若非如此解释,刚才行走于花圃之中,为何会生出那般情愫,自己已然清心寡欲多年,万万不会这种时候神游万里,感慨万千。”墨野心中疑窦一起,便脱口自问。

但此处无论如何看来,都没有半分蹊跷,也没有经过任何刻意安排,甚至连布局也是遵循传统,实在瞧不出任何端倪。

就在墨野踌躇之际,忽然脑海中想到一桩陈年往事,“记得多年前,游历天下时,曾听一位故人说过,‘越是觉得平常,越是另有玄机。’而这位故人便曾晦涩点出,自己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只是当年的墨野乃至其余人皆是一笑置之,那位故人也不曾继续深谈,此事便不了了之。至于之后的事情,他未能全数参与,只知故人失踪,生死不知。

既如此,按照这个逻辑,此处花圃看起来虽是平常,但出现在都城洛阳便不再寻常。置身其中并未有异样,但若是换个角度,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墨野打定主意骤然轻身疾步往前奔去,虽说一路心神摇曳,与刚才思绪万千如出一辙,但好在内劲加持灵台清明,却不似刚才那般被诸多“纷扰”纠缠。

当墨野终于冲出花圃时,眼前一物挡住去路,竟是让他半天未能回过神来。挡住去路之物并非奇珍异宝,亦非飞禽猛兽,而是一根参天巨柱,仰头望去竟是直通天穹,不见其顶。

而这根巨柱旁是一条奔流不息地湍急河道,两岸之隔非一跃可过,看来要过到对岸,只能借助这根参天石柱。此时前行无门,当墨野回望身后花圃,却瞧见自己一路挤压而来的小道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些花草似有生命一般,将那条刚刚人为踩踏而出的小道遮掩,已然没了踪迹。墨野此时后退无路,不得不小心挪步到参天石柱下,仰望石柱尽头苍穹之巅。

若说这石柱藏匿此处为何不曾被人发现,并非后唐国主禁令不准查探,人心所向,谁能阻挡?皆因都城洛阳偏东而出便是丛山峻岭,山间终年云雾缭绕,传言有山精鬼魅之流,久而久之便无人前往。

加之连连战乱,烽烟四起,百姓居无定所,民不聊生,哪还有闲情逸致去探寻国境之内的名山大川,便是将此处遗忘,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本就无人问津之处,因山间云雾这“天然屏障”遮掩参天石柱,才将此处隐秘埋藏至今。若非墨野一路跟随,误闯府邸,辨中此门,也不会有缘得见。

墨野心念急转,便凑到近前仔细端详起来,可这石柱之上空无一物,但却看不出一丝人工拼接痕迹,似有仙人不知从何处寻到,随手丢到此处。

墨野看不出名堂,便在石柱上摸索敲打,也没有发现任何机关。就再一筹莫展之际,尚未从石柱上挪开的手无意间按下一处凹陷,便点出了此柱玄机所在。

那本是浑然天成的石柱,随着一阵刺耳机括运转声,竟如脆香扑鼻的麻花,从左往右开始扭动起来,一片只能容纳下一人的台阶陡然出现在墨野面前。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墨野虽是震惊眼前机扩设计精妙,但却因自己的无心之举陷入两难。本是打算无路便守株待兔的墨野,却不得不面临新的选择。

路已在眼前,是否还要继续?

心中激荡虽未平复,但却忧心顾醒安危,便决定迎难而上。这处石柱“扭曲”而出的石梯,宛如凭空镶嵌在石柱之上,而非由内而出。

墨野抬脚踩上,并未出现想象中的地动山摇,也未有任何暗箭毒镖射出,便将心暂放,拾阶而上。当墨野身形消失在石柱之上,一名戎装女子才缓缓从湍急河水中抬出头来,此人正是刚才领兵追来的高承英。

只是奇怪的是,此时此地仅有她一人在此,其余禁军城防兵士全数消失不见。当高承英从河水中翻身上岸,身上已是伤痕累累,不知刚才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搞得如此狼狈。

却说那高承英率众探三门未果,闻听此处又令箭之声便寻声赶来,瞧见墨野此前所见花圃。但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先行一步入花圃的兵士,此时全被禁锢期间,动弹不得。

而这些兵士脸上泛着诡异笑容,并未有任何反抗之意。高承英心中不妙,瞧见其中一人手上抓着令箭,但此人表情痛苦,似在拼命挣扎,想要摆脱束缚。

但当高承英欲派人援手时,那名兵士猛然睁眼瞪着众人,声嘶力竭地吼道:“切莫入内,这些花草乃是活物。”此言一出,众人皆退。

他们刚才亦是经历了诸多考验,精神已濒临崩溃边缘,此时眼见昔日同僚身陷险地却不得出手,更是如烈日灼心。有几人已丧失理智,冲入花圃中疯狂挥砍,看似有用却离那些被困兵士越来越远。

在那名神志尚且清醒的兵士的悲嚎声中,那几名冲入花圃挥砍的兵士,被看似人畜无害的花草“纠缠”,逐渐丧失行动能力。

更让人胆寒的是,那花草将几名兵士缠住后,便往花圃深处拖去,待几人消失在剩下众人面前后,才传来抽筋剜骨的惨嚎,还有浓郁血腥气息夹杂在花香之中,从花圃深处飘来。

高承英此时心中亦是一阵翻江倒海,若是与高手过招不敌,还能且战且退,但眼前者花圃绝阵,让人如何是好?若此时后退,定然军心大乱,更让眼前形势雪上加霜。

眼见进退两难,高承英一番思量后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又对剩余兵士吩咐道:“都将火折子摸出来,若是花草定怕火烧,我们凭借此法,定能穿过。

那些已是六神无主的兵士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从怀中甲胄下摸出火折子,让本是有些晦暗的花圃变得明亮起来。花草感受到炙热的气息,纷纷退让,竟是将隐匿其间的道路让了出来。

高承英哪敢有半刻犹豫,率先冲锋陷阵,迎难而上。其余兵士皆备受鼓舞,也鱼贯而入,向着花圃另一侧奔去。此法一开始效果明显,那些胆敢靠近的花草悉数被挡下退缩,那些兵士也越发胆大起来。

以至于后来有好事者刻意“挑逗”,亦无任何事情发生。人心便是如此,对陌生事物常怀敬畏之心,若是有朝一日得其解法,便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将最初的敬畏抛诸脑后。

高承英在前小心谨慎,终于从花圃中脱困,而后数人也纷纷走了出来。就在众人惊讶于眼前高耸如云的石柱时,那本已选择退避三舍的花草,突然像着了魔一样,向着呆立当场的几人扑了过来。

那些劫后余生的兵士还没来得及庆祝,便被花草擒住又拖了回去,似在报复刚才几人对花圃的肆意踩踏。高承英闻听身后异响,便知不对,连忙往前奔去,虽说明知河水湍急,但却不得不跃入其中。

等待岸上哀嚎声渐消,本想爬上来的她,隐约听见岸上有声响,便继续潜伏河水中。不知是何人触碰了机关,一阵地动山摇后,巨大石柱开始旋转,不消片刻便又停了下来。

待高承英从河水中爬上岸,岸上早已空无一人,唯有点点晨辉洒在石柱上。

那刚才还是浑然天成的石柱,却在此时凭空多出了一条盘旋而上的石梯,此时退回已是不能,高承英无奈之下,便沿着石梯往上爬。

本是一身明光甲胄的她,被河水浸透每走一步都是气喘吁吁,只能将一身累赘解掉,着轻薄内甲顺势而上。但她并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在高承英和墨野之前,自然便是顾醒、零陵、青衫少年、第五疾和那神秘男子。他们几人来此却是异常顺利,并未出现高承英遭遇情况,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若是细细想来,却是不难发现,这几人穿越花圃,至多不超过两人,且若是按部就班前行,不去招惹那些花草,想必也不会惹出这些是非。

高承英所率之众皆是市井出身,对此类机关本就知之甚少,奈何在高承英来时已经触发,便有了刚才一幕。

此时现行几人,顾醒和零陵已然登顶石柱之巅,正沐浴在晨辉和初夏的微风中俯瞰整个府邸,啧啧赞叹道:“这处藏于都城洛阳的秘境,竟有这般玄妙,可谓是九天玄宫,非当世能为。”

第二百一十八章 摩诃无量 顾醒虽是口中如此称赞,但心中却是疑窦丛生。这石柱少说也有千丈高,若说那内宫高台便可俯瞰都城洛阳,那么此处便可俯瞰整个后唐,虽目力所限,若是有那望远之物,此处便是绝佳之地。

若以此推论,此处主人定然野心不小,见识旷古绝今。更让人不解的是,这处石柱并非此处天然形成,若是从别处挪移自此,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并非一国州郡可担,定是倾尽举国之力,耗费数年才能有所成。

那么这处府邸若说后唐国主不知,怕是三岁稚童都不会相信。那此处明月楼主是否知晓,恐怕需要求证才能解惑。两人闲适而坐,腿悬石柱边缘外,睁大了眼睛望向远处,有一抹灿金光芒,逐渐满目,让人不敢直视。

闭眼后便有七彩颜色萦绕,睁开时却仿佛暂时失去色彩,,一睁一闭间,却无法从那灿金光芒挪开,只能如痴如醉,呆望良久不休。

零陵并未如顾醒一般远眺,而是低头俯瞰脚下花圃。刚才从中穿过并未瞧得真切,皆是因为墨色渐浓,遮掩了此处本来的瑰丽。

而借着不断升腾的晨辉,那花圃逐渐从墨色夜幕中剥离,投身晨辉的怀抱中。若说此前经过时的花圃如酣睡的婴孩,此时便是翩翩起舞的女子,在晨辉中随风摇曳,让人如痴如醉。

零陵亦是从未以这种角度一览美景,竟然也是惊讶出声,感叹自然造就,和此间主人的造化奇迹。此处花圃绝非自然形成,若不是此间主人细心呵护,也不会有这样的人间盛景,让他们一饱眼福。

但更让零陵啧啧称奇的是,这处花圃俯瞰之下,所构图案跟那天罡八卦不谋而合,只是身在期间不得要领,亦有不知罢了。

顾醒只顾眺望远方,心神荡漾,对脚下府邸花圃却并不如零陵那般关心,如此便是男女有别。男子志在四方,便对未知极其渴望,女子脚踏实地,细致入微,才能窥得另一番景致。

就在两人各有所获之际,有轻微脚步声传来,将两人思绪同时拽了回来。但碍于此处一马平川,虽说并非方寸之地,但却无任何遮掩,只能先下手为强。

零陵行事本就雷厉风行,在闻听异响时便开始往石阶尽头奔去,顾醒亦起身跟随,添一助力。那来者自然是刚才尾随两人的青衫少年,只是他并不知道,顾醒和零陵已经在石梯尽头等着他了。

立功心切的青衫少年拼命往上跃去,一路行来竟也是气喘吁吁,饶是内劲加持武功底子不弱,但一路拾阶而上的辛苦,并非如平地长途奔袭,那般吃得消。

待他终于踏上最后一阶,本以为能够喘口气,怎料突然眼前一黑,耳畔一阵劲风击过,便失去了意识。待昏迷前,瞧见一名腰间悬配镶嵌满宝石短刀的女子,眼神冷漠,不知从何而来。

青衫少年一路追寻之人,却是没了踪影。

零陵一击得手,指着那名暂时失去意识的青衫少年对顾醒问道:“可是认识?”

顾醒连连摇头,表示不识。零陵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便要拔刀杀人,被顾醒拦下,“不可,此人来历不明,若是惹出其他是非,得不偿失。”

零陵已经出鞘寸许的刀锋又收了回去,瞪了顾醒一眼,“你这般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顾醒神情肃穆,并未因零陵断言而心生怒意,反倒是瞧着那青衫少年的腰牌愣愣出神。当他将青衫少年拖拽到石柱顶端,那盘旋而上的石梯又在石柱旋转间“消失不见”,让两人面面相觑。

零陵见顾醒并未对自己话语有任何反应,又见那石梯消失,不免心中焦虑渐起。

正要出手“提醒”,瞥见顾醒瞧着的那枚令牌,忽然想到了什么。顾醒则是从怀中摸出一枚一模一样的令牌,放在青衫少年腰间令牌旁,仔细对比起来。

这两块令牌并无二致,只是一枚其上雕刻一只“锦毛鼠”,栩栩如生。另一枚令牌上则盘踞着一只赤练玄蛇,张着血盆大口,呼之欲出。

两人默契抬头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明月楼中人。”顾醒蔚然一笑点头,补充道:“明月楼十二夜,我代号‘锦鼠’,他便是那‘玄蛇’。那么他出现在此,便不足为奇了。”

零陵闻言却明知故问道:“依你所言,他是来接应你的?”

顾醒一阵苦笑,“说是接应未免太抬举我了,监视我行动才是。”

“明月楼对你,如此不放心?”零陵心中泛起阵阵笑意,表面却是越发阴冷,眼神中满是怀疑。

顾醒瞧见眼前女子眼神变换,只能无奈道:“我入楼才月余,便已经历数次生死,若说这明月楼待我如何,恐怕只有我自己知道。若说明月楼主对我有无信任,恐怕是想我死更多些吧。”

“为何?”零陵似抓住了什么契机,连忙追问。

顾醒却是摆了摆手,不再言语。而是将那青衫少年拖拽上来,往那石柱顶端一处空地扔去。

怎料这无心之举,竟又触发了此处机关,随着一阵轰隆之声,两人眼前赫然出现一处坑洞,坑洞中隐隐有烛火之光透出,虽不能与晨辉相提并论,但在石柱中却能映照一方天地。

此时顾醒望着青衫少年身下凹陷处,再瞧着他旁边不远处的陡然出现的坑洞,又是一阵轻叹。零陵却是来了兴致,指着顾醒说道:“你简直就是‘人蠢时运高’的当世不二人选。”

若说行至此处,却没见任何机关或是可以跨越湍急河水的飞架索桥,虽被刚才美景所感,一时忘记来此的目的,但回过神来便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但反观顾醒却并未有任何异样,全然是因为当青衫少年紧跟而上,到达此处被零陵击晕后,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其后又因为那令牌缘故导致石柱回转失去了来时道路。

但顾醒却没有深陷绝地的半点惊慌,只有对那远方的无限向往。

所以,当顾醒误打误撞解开机关后,零陵才会给他安上了“人蠢时运高”的话语,以此印证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这位顾姓少年,便能无往不利。

顾醒不置可否,只是望着那处坑洞愣愣出神。零陵则已跃至那处坑洞处,探头往下望去。从刚才两人所占之处并不能瞧出任何端倪,但此时零陵一探才知,有如刚才石柱台阶的石梯,蜿蜒而下,通向黑暗深处。

本就对“怪力乱神”之说有所敬畏的零陵,此时却少了几分果敢和侠气,踌躇不前。想了想便起身朝顾醒招了招手,示意他来此。

顾醒明知有诈却不得不从,待来到零陵身边,还未站稳,便瞧见零陵邪魅一笑,暗道一声不好。下一刻便被零陵一把拽入那坑洞中,逐阶跌下,摔了个七荤八素。

而那零陵瞧见顾醒跌入坑洞,也不急于下去,而是望着那青衫少年不知在思量什么。

许是觉着杀了此人或许会如顾醒所言,惹出诸多麻烦,但又不能将身后留给这来路不明之人,便心生一计。将青衫少年从那凹陷处挪开,趁着坑洞闭合之际,钻了进去。

两人虽皆属明月楼,但零陵身份乃是绝密,这青衫少年怎会知晓。而零陵亦对青衫少年一概不知。所以才会有杀之以绝后患的想法。

虽不知是否听进去了顾醒所言,或是基于其他考量,终究还是没能动手,只是将此人留在此处,自生自灭。

待零陵钻入坑洞,顺着台阶而下找到顾醒时,他正对着石柱内台阶上的一盏盏油灯仔细观察,似在寻找隐秘玄机。

零陵脚步轻微,在密闭坑洞中亦是无声无息,骤然出现在顾醒身后,轻拍肩膀,愣是让顾醒吓了一跳,猛然转身便是一掌击来。

人在密闭空间中本就神经紧绷,在全神贯注下被人这么一下,本能定会战胜恐惧,先下手为强。可顾醒不知,拍他的人是零陵。

就在手掌落下的瞬间,那柄短刀已经出鞘抵住顾醒咽喉,顾醒瞬间清醒,悻悻然收回了手,尴尬一笑,“来的好快啊,看我发现了什么。”

顺着顾醒所指,零陵抬眼望去,并未在那盏油灯上发现任何线索或是奇特地方,那柄抵住顾醒咽喉的刀锋,又顺势往前近了几分。

顾醒只觉着脖颈一凉,抬起手颤抖着将那刀锋往前挪了挪,讨好地说道:“零陵,看这里。”顾醒另一只手指向那盏油灯一处,零陵借着微弱火光才瞧见,油灯灯座上有一处突起,上面篆刻着不明其意的梵文。

零陵这时才收刀入鞘,顾醒摸着已经渗出血丝的脖颈,心中一阵后怕。“眼前之人跟高潜展完全没得比,一个温柔可人,一个性格乖张,动不动就要下杀手。”想到此处不由哀叹一声。

零陵却是不予理睬,只是盯着那突起上的梵文问道:“你能解其意?”

顾醒小心后退了两步,顺着零陵目光瞧去才说道:“刚才我观察了数盏油灯,其上皆刻有梵文,若是串联起来,便是一句完整梵语——‘般若波罗蜜多’。”

零陵眉头微皱,冷哼一声,“快解其意。”

顾醒悻悻然吐了吐舌头,随即说道:“《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般若言智慧,波罗无所依。心空性广大,内外尽无为。性空无碍辩,三界达人稀。大见明大法,皆赞不思议。”

零陵闻言又要拔刀,顾醒连忙解释道:“此乃大乘佛法中之中深法,所见皆空,无色无相。就是此时我们所见之景并不存在,都是我们幻想出来的,只有悟得其中深意,方能脱离苦海。”

“一句废话”。零陵推开顾醒,向着台阶下走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梵经续命 在这看似静默却暗藏杀机的石柱密室中,顾醒自入内后便觉察有异,所以不敢轻举妄动。零陵随后而来,虽说心中也有几分忐忑,却并非惊诧于此处布局,而是那“怪力乱神”的荒诞传说。

故而在顾醒踌躇半天最终说出了一串佛家经典后,零陵反倒心中释然,便先行一步,去查探此处。此时已是后退无门,唯有向前,方能寻到一线生机。

顾醒眼见零陵有些嗔怒,也不好在继续对那佛家梵文“深究”,快步跟上说道:“零陵,你可觉察出此处端倪?”

零陵本是顺着石梯台阶而下,借着石柱内壁墙上微末烛火微光,走的极为谨慎小心。被顾醒这么一问,便停了下来转身回望,“此处乃是石柱内壁,跟此前盘旋而上的柱外石梯如出一辙,但通往何处却是不得而知。”

零陵说完后继续往下走去,突然间石柱传来轰隆之声,一阵机簧转动之声响起,两人脚下石梯也开始晃动起来。零陵双手扶住石柱内壁,尽力让自己稳住身形,顾醒则顺势蹲下身紧贴内壁,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此时除了他们脚下石梯外,另一面也隐约出现了一条类似的石梯,开始随着机簧声“透”了出去。这种奇景骤然出现,零陵已是被惊诧到无以复加,顾醒则是低头思索起来。

待机簧声戛然而止,那隐约浮现的石梯也完全消散不见,此时顾醒才恍然大悟道:“刚才厨房机关,原来如此。”

零陵被顾醒一语点醒,随即点头,“看来需加快脚步,此处并不安全。若是按照你这般推论,那这两条石梯台阶,都有可能会由内到外,如果假设成立,此时已是岌岌可危。”

话音刚落,又一阵机扩声骤起,零陵一把抓起蹲下靠墙的顾醒,往下疾奔而去。此时他们脚下的石梯也如刚才遥遥相对的石梯一般,开始往石柱外“透”去。

心中虽是摸清了这石柱内外机关,但眼下情形却是千钧一发。

眼见脚下石梯逐渐被石柱内壁“吞噬”,两人脚下方寸之地也慢慢消失不见。零陵眼见已是此景,抬手从腰间抽出那古朴长剑,猛地插入石柱内壁之中。

就在古朴长剑剑身没入石柱内壁的一瞬间,两人脚下石梯台阶已然消失不见。零陵单手握住那古朴长剑剑柄,以此依仗悬而不落,另一只手则死死抓住顾醒,两人同时低头,脚下便是那千丈深渊。

顾醒心中大骇,却不得不极力控制情绪波荡,以抑制身体抖动带来的负担。零陵自然知晓这并非长远之计,而此处机簧所在,两人并不知晓,这才是当下关键。

此时此刻,在两人眼前,只有那石柱内壁上的一盏盏油灯长明,还有那油灯底座上突起的梵文。

顾醒心念急转,突然朗声大叫道:“我知道破局之法了。”

零陵虽有疑虑,但此时已是刻不容缓,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随即接口问道:“如何破局?”顾醒抬手遥指那油灯灯盏上的梵文,“按照《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中记载,窥破迷雾,便能洞察本心。烦请零陵姑娘将我荡到最近的那一处油灯灯盏处,一试便知。”

零陵并非优柔寡断之辈,蓄力于臂,顾醒亦是躬身后仰,借力荡了过去。当顾醒顺势摸到那油灯灯盏上的梵文按下后,随着一声机簧响动,刚才“透”壁而出的石阶应声而返,竟是从石柱外折返而回。

此时石柱外正逐阶而上的两人,皆是闻听一阵机簧响动之声,却不知发生何事。待声音渐渐停滞直至消失不见,墨野脚下石梯台阶忽然一空,若不是墨野一直低头行路,这脚若是踏空,跌落而下只有身死一个下场。

而此时石柱内壁顾醒刚按下那油灯灯盏之上梵文,两人正在欣喜之际,零陵刚才因蓄力一荡导致有些脱力不稳,紧握顾醒的手已然有些松动。

下一刻,零陵紧抓顾醒的手掌脱力一滑,随着一阵失声惊呼,顾醒便要往那千丈深渊坠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再顾醒将坠未坠之际,零陵换手握住剑柄,抬手摸出短刀拼尽全力往顾醒脚下掷去。

短刀破空声在石柱内回荡,片刻之后便扎入石壁,顺势接住向下坠去的顾醒。

顾醒本已是万念俱灰,没想到零陵在此时还能援手相救,正要开口道谢,却听零陵冷冷说道:“还不快快破解机关?”顾醒这才缓过神来,零陵已是强弩之末,摇摇欲坠。

摸着裆下的那柄短刀,顾醒蓄力往上一纵,双手抓住那“折返”石梯,提气丹田,往上一撑爬了上去。来不及喘息便顺势摸向离得最近的油灯灯盏上的梵文,如法炮制。

果不其然,另一根石梯台阶也在机簧声中折返,零陵则再次蓄力一跃而上,还不忘顺势收回了古朴长剑。

此时石柱外壁的行走的墨野耳畔再次响起熟悉的机簧声,心中一沉的他,突然加快脚步往上奔去。而在其后不远处的高承英,却不知这机簧声伴随的震动乃是人为,只能俯身贴住石柱,默默等待。

顾醒、零陵前后脱险,皆是一阵后怕,若是再晚一刻,两人恐怕凶多吉少。两人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速战速决之意。

顾醒有了此前经验,便是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而那石柱外的墨野,却是叫苦不迭。

待顾醒将这石柱内壁油灯灯盏上的梵文全数按下,对应的石梯台阶也全数“折返”,两人此时看去,这油灯灯盏对应的台阶绝非胡乱排布,却暗合了某种算法,可见一斑。

此时已是来不及深究,零陵依循顾醒方法越阶而下,将尚未按下的油灯灯盏上的梵文全数按下,那些本已“透”出石柱的石梯台阶便全数“折返”而回。

此时石柱外逐阶而上的墨野已快接近石柱顶端,而在他身后不远的高承英,此时却是叫苦不迭。

不似墨野经历时给了反应时间,待她逐阶而上时,身后石梯台阶,在机簧声中一阶阶往回“折返”,饶是她轻功了得,也不得不全神贯注。

当墨野走完最后一块台阶后,便瞧见那空旷石柱顶端上赫然有一人倒地不起,生死不知。远远瞧去虽是不能辨其容貌,但从衣衫来看,自然是那青衫少年无疑。

墨野无心援手,只是慢慢踱步到其身边,蹲下身仔细查探起来。伸手探了探鼻息并无大碍后,墨野便陷入了沉思。眼见青衫少年昏倒此处,便能大致推断出来龙去脉。

按照刚才发生的一切来推断,青衫少年定是遇到了伏击,才会昏倒在此。但伏击之人显然察觉到了什么,所以并未痛下杀手,但为何此处仅余他一人,再无半个人影出现。

难道,其余人全都跃下石柱不成?

心念急转之下,墨野快步走到石柱边缘,抬眼望去。只见云雾之间有飞鸟越过,还有那山涧之风吹拂,远远瞧见远处青山也是恍若不见。而那原本奔流湍急的河流,此时也如一缕丝线,早已没了刚才伫立在旁的震撼。

墨野心中一震,随即打消了这不切实际的推论,看来先行于此的几人定然是发现了机关,否则怎会凭空消失不见。

就在墨野一筹莫展之际,闻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猛然转身便见一人飞掠而至,手上带着内劲击起罡风,朝着其面门击来。

眼见来者不善,墨野双臂交叉一挡,卸下大半威势后不觉倒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虽不知来者何人,但从这攻击路数和一击必杀的狠辣来看,已然是敌非友。

可当墨野准备乘势反击时,刚才跃起一击的来人却是愣在当场,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墨野被来人望着,并未恼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来人乃是一名女子,除去甲胄只穿软甲,将那久经沙场历练的身姿勾勒的淋漓尽致。女子望着墨野,并未表现出敌意,反倒有种一别再相逢的莫名惊喜。

墨野怎会不知此人,不久前才在那赤龙道主街有过一番交锋,此时又在此处相见,不得不说是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见墨野未曾开口,女子反而抱拳略带歉意道:“不知是阁下在此,刚才唐突了。”说完便是嫣然一笑。若说那江南女子温柔婉约,那这后唐都城洛阳的女子,便没了那些娇柔,反倒多了几分侠气。

墨野眼前女子全然没有一般待字闺中的女子的娇羞,反倒是将大胆热情表现的淋漓尽致,虽说对墨野出现在此处又诸多疑虑,但因那一眼万年的情愫,反倒将来此目的暂且放下,只是盯着墨野不愿挪眼。

此间已是天佑二十二年,墨野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却多了几分饱经沧桑的韵味。若说当年的墨野是一壶烈酒,饮者皆是豪饮,但求一醉。那此时的墨野便是那九封的陈酿,绵醇悠长。

难怪这久经官宦沉浮,沙场征战的女子,会一眼相中了他。

第二百二十章 银海生花 墨野被看的不好意思,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化解尴尬道:“姑娘见笑了。”

高承英闻言一阵轻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是那寻常待字闺中的姑娘吗?”

墨野又是一阵苦笑,“不久前姑娘身着戎装劲服,确有不妥,但此时姑娘已除戎装,若是再坚持己见,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高承英闻言略作思量,随即点头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还请不吝赐教。”

墨野闻言心中一凛,“都是江湖儿女,名讳并非何等重要之事,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高承英并未恼怒,反倒是抱拳朗声道:“我乃洛阳禁军统领高承英,与阁下两次相逢,与有荣焉。”

“高姑娘太客气了,在下何德何能,承蒙姑娘抬爱。”墨野闻听高承英话语,才知道惹了这么大个麻烦。此前在赤龙道一面之缘,并未察觉此人身份尊崇,此时看来,若是不清不楚,必然后患无穷。

一番思量后,墨野便率先开口说道:“不知是高统领,在下唐突。那既然在此相逢,那在下便开门见山,来此只为寻找一人,并无他想,还请高统领明鉴。”

墨野深知此时决计不能有所遮掩,一来此时两人表面和和气气,但说不定下一刻便会剑拔弩张,另外两人身份悬殊,若是能从此处活着出去,那往后麻烦定然只多不少。既然如此,不如将话先讲清楚,免去后顾之忧。

高承英刚才心中已有思量,没想到那男子竟然开门见山道出缘由,虽未点名道姓为谁而来,但如此爽利之人,也省去了诸多唇舌。

此时已然收敛了情愫的高承英,嘴角微翘,往前走了几步才不急不缓道:“那敢问阁下,身居何门,为谁而来?”

这八字,才是两人是否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关键。

墨野虽是已然猜到高承英会如此一问,却没料到她会问的如此直截了当,根本没有任何婉转的余地,一针见血。

墨野自知若是继续顾左右而言他,那么纵然现在能暂时压下话头,但难保之后不会因此事而生出更多枝节。

一番思量后开口回道:“不瞒高统领,在下身居明月楼长老位,来此是寻找本楼的‘锦鼠’顾醒,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高承英已是猜到了七七八八,却是不动声色反问道:“哦?这样啊,阁下可有何线索?”

墨野闻言一阵苦笑,摇头叹气。就在此时,那本是昏迷不醒的青衫少年幽幽转醒,瘫软在地的身体在双手支撑下缓缓抬了起来。

高承英和墨野不约而同地望向那青衫少年,青衫少年本不知刚才发生何事,瞧见两人盯着自己,不觉将刚才之事联想在一起,便是怒火中烧,双掌撑地用力跃起便朝着墨野攻了过来。

青衫少年在昏迷前只隐约瞧见一人击晕了自己,但是何人却不得而知,此时眼前两人,唯有那墨野嫌疑最大。加之不曾下手击杀他,便笃定此人乃是罪魁祸首。

高承英本要出手阻拦,怎料墨野抬手轻声道:“姑娘暂且退后,免得误伤。”

此言一出,那青衫少年更觉心中激愤难平,“饶是你明月楼长老,也不能如此羞辱于我。”随着一声暴喝,青衫少年抽出腰后吴钩,便是夺命而来。

墨野眼神一凛,脚下一登迎面而上,高承英却是知趣后退,带着些许笑意看向这两人的意气之争。青衫少年所使吴钩乃是外门奇兵,不似寻常刀枪剑戟,却犹有胜之。

墨野待那吴钩离面门不过寸许时才侧身而过,抬手击在青衫少年手腕处,那握着吴钩的手掌一麻,吴钩便脱手而出。

墨野顺势接过吴钩,另一只手肘朝着青衫少年胸膛击去,少年吴钩脱手虎口已麻,只能用抬臂格挡,饶是如此也不敌那一肘之威,倒非出去。

墨野顺势将吴钩往那青衫少年扔去,从身后抽出“断星恒”嘲弄笑道:“玄蛇,你可认得我手中兵刃?”

青衫少年眼见吴钩击来,却不敢硬接,只待那吴钩经过时抬臂握住泄力,闻听墨野言语,定睛看去,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殊不知,他这吴钩便是依照“断星恒”仿制,所以才会如此吃惊。

青衫少年被那吴钩来势带着连退数步,待稳住身形后才颤声问道:“此物为何在你手里?”

墨野闻听此言不觉朗声笑道:“此兵刃乃是随我成名,你说它为何在我手里?”

青衫少年似想到了什么,长叹一声单膝跪地,“明月楼玄蛇不知墨长老过往,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墨野摆手示意青衫少年起身,并未有继续深究之意,但也示意他切莫多言。

高承英将本要生死相搏的两人突然握手言和,不觉有些诧异,但瞧见墨野手中“断星恒”后,才恍然大悟道:“莫非阁下便是那当年威震漠北的‘一刃断星恒’?”

“往事不必再提,此时的我不过只是明月楼的一名长老罢了。”墨野闻听旧事有希望惆怅,似不愿在提起过往。可这“一刃断星恒”的声威在当年漠北,可是令那后周将卒闻风丧胆。

只是时过境迁,江湖只有传说,漠北再无“一刃断星恒”。

高承英一念及此,心中钦佩之心更甚,之前许是觉着此人容颜让人心动,不料此人来历如此不凡,更觉此情所念之人值得托付一生。

“但奈何此时所思所想也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那男子何时才能明白自己心意呢?”想到此处,又不禁长叹一声。

墨野却是不知女儿家心思柔肠百转,转身问向青衫少年,“你可知此处有何机关?”

青衫少年昏迷之前隐约听见机簧声起,却并未见着任何机关,只能歉意道:“并未见着此处有何机关,但若不是墨长老下的手,那下手之人定然已打开机关遁走了。”

墨野环顾四周,却是未见任何机关突起凹陷,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高承英忽然问道:“玄蛇,你刚才昏迷之处在哪里?”

青衫少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是遥指刚才不远处一块一般无二的地面,“就在那里,可并无异样啊。”

墨野闻听高承英之言便已有了思量,待那青衫少年指出所在,便疾步奔去,重重向着那块一般无二的地面踩下,待墨野落地后,一阵机簧声骤起,不远处便有一处坑洞露出。

墨野本是报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曾想一击即中,三人互望一眼后,青衫少年便往那处坑洞掠去。

待青衫少年确认无误后,墨野才缓步走到坑洞处,低头望去。只见那坑洞中亦有盘旋石梯台阶,并蜿蜒向下,石柱内壁上有油灯百盏,映照出一圈圈光晕。

墨野并未瞧出任何异样,便示意青衫少年先行一步,虽说两人解开了此前误会,但保不准这是此前的缓兵之计。

要知道,青衫少年隶属儒老阵容,本就跟自己水火不容,此时凭借蛰伏前威名,能震慑一时,却不知能这一时能有多久。

此时将后背暴露给此人,却是万万不可。

青衫少年却是并未多想,便率先进入坑洞,墨野紧随其后,待消失之际还抬手朝高承英示意跟上。高承英此时已觉退无可退,只能顺势而为。

却说那顾醒、零陵两人越阶而下,待前方无路后零陵便执剑点油灯梵文开道,走了约莫三十来阶后,眼前赫然出现五丈见方的平台。

也不等顾醒言语,零陵沉身一跃,便跳到那处平台上,瞧着眼前的景象。

因石柱内昏暗,只有油灯和映照着的光晕,却是瞧不真切,但出现在两人眼前的场景,跟初入别院州过廊桥所见的府邸大门并无二致。

只是眼前大门并非朱红漆门,而是用巨石所铸的千斤石门,石门上雕刻有千奇百怪的飞禽,零陵细细瞧来竟是没有种识得。

顾醒此时也已跃至平台上,身后又是一阵机簧声骤起,刚才那些缺失的石梯台阶,已然全数归位。顾醒回头望去,不觉苦笑不跌。

“莫不是逗我玩呢?”心中默默哀叹,却不敢对此处主人有何不敬。且不说有无“怪力乱神”之说,但尊重先辈也需谨守本心,切莫因自己疏忽引那因果孽障。

零陵却未有所扰,依旧全神贯注。顾醒并未凑上近前,反倒是抬头瞧着那石门上的牌匾,上门篆刻着四个大字——“乾门见天”四个草书大字,与那别院牌匾笔锋如一,看来是一人所书。

顾醒忽而想起,前世记忆中的一些片段,本已尘封的记忆交替在脑海中呈现,“若是这‘乾’字打头,便可大胆猜测暗合‘五行八卦’之说。如此想来,恐怕是有玄机深藏其中。”

未待顾醒开口,零陵率先说道:“此处石门上雕刻飞禽无一能辨识,许非当世之物,且这些飞禽皆是翱翔天际,暗合了‘见天’之言,莫非是那五行八卦中的第一字?”

顾醒闻言顺口接下,“便是那‘乾’字无疑。”

零陵闻言转身看来,顾醒遥指那石门上的匾额,零陵快步退到顾醒身边瞧去,不觉点头称是,“看来要破解此处疑局,还需点破这五行八卦才行。”

本以为快要脱离险境的两人,又陷入深深隐忧中。

第二百二十一章 乾门见天 眼前石门看似透着古怪玄机,却暗合五行八卦,显然是此处主人留有余地,给“来访者”一线生机。至于生机能否把握,只能各凭本事了。

此时石柱内壁悬挂长明的油灯光晕已微弱萤火,许是久未通风的缘故,亦或是打破了某种平衡,油灯光亮摇摇欲坠。顾醒只能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小心凑到近前开始破解迷局。

既然“乾门见天”,那自然要从八卦入手,方能契合五行迎刃而解。

零陵见顾醒一直悬而未决,便要上前。却被顾醒抬手阻止,“零陵姑娘稍安勿躁,容我半炷香,定能破解。”

“如此说来,你对着五行八卦之说,也有涉猎?”零陵心中躁动起伏,却不得不压住心性,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顾醒醒为回头,却一副老成持重的语调缓缓道:“如此密闭空间,我等尽量言简意赅,但迫于眼前行事,我且为零陵姑娘解惑一二。”

“愿闻其详。”零陵咧嘴一笑,竟是来了兴趣。

“所谓五行,乃是先辈古人通过日积月累总结而成的哲言学说,统而概之谓之‘阴阳五行’。五行之术对应万物,变化莫测,但究其根源不过‘金、木、水、火、土’而已。”顾醒这一开口,便将零陵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贪生怕死的无胆鼠辈,却又这等造诣,不觉有些刮目相看。

未等零陵开口询问,顾醒又接着说道:“五行本源,贯穿阴阳,可解万物,本就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不可以常理揣度。而‘阴阳五行’不过是万物之基,天罡八卦才是炁体源流。”

零陵被顾醒这一番“高谈阔论”已是搅糊地云里雾里,只能连连摆手道:“此处当何解?你可曾有了主意?”

顾醒闻言身形一滞,扭头笑道:“已有解法,但需零陵姑娘帮忙。”

“有话快说!”零陵已是有些不耐烦,想必是此间气息被消耗殆尽的缘故,身在此间不觉开始烦躁起来,与刚才那求知若渴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醒哪敢怠慢,连忙开口说道:“借零陵姑娘短刀一用。”

虽不知顾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抽出短刀递了过去。顾醒接过短刀便用手中火折子开始放在刀尖下烧灼起来,零陵虽是不解,却没有出手阻止,反而一副静待好戏的模样。

待那短刀刀尖烧灼地有些发热,顾醒才将那短刀刀尖朝着石门中间劈砍而去,一阵金戈击石之声响起,那原本密不透风的石门竟然有了微微松动,已然露出一条缝隙。

顾醒见状连忙将火折子凑到近前仔细端详起来,确认此法奏效后,便开始继续循环往复。随着一刀刀劈砍,石门缝隙渐渐扩大,似那每一刀劈砍都将两边石门往外拉了一把,已有了一拳的空隙。

当顾醒劈砍下第十二刀时,已是大汗淋漓,但他脸上并未有丝毫疲惫,反倒写满了兴奋。顾醒反手将短刀递还给零陵后,用手试探性地摸索这石门两边。

确认没有任何异样后,才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往那空隙里张望。零陵见状连忙问道:“可是瞧见了什么?”顾醒并未答话,反倒是故作神秘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后,起身后退了几步。

零陵见状不解问道:“顾小子,你劈砍石门,所谓何事?”

“试探。”顾醒终于道出了心中想法。

“试探?难道门后有不可探查的机关,如此一来不怕触动反倒失了先机?”零陵终于有些按奈不住,急迫地问道。

顾醒闻言展颜一笑,“零陵姑娘放心便是,我这一步乃是必行,一为试探不假,二则是以力破巧。”

“以力破巧?”零陵几乎是瞪大了眼睛。若说“试探”还能理解一二,但这以力破巧便真有些匪夷所思了。

顾醒退回零陵身边,指着那匾额说道:“现在细瞧那匾额上的四字,可有何变化?”

零陵借着火折子的微光细细瞧去,那原本按照“乾门见天”排布的四字,竟是颠倒了顺序,变为了“乾天见门”。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零陵呆立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醒却并未等零陵消化,有遥指石门上雕刻飞禽,“零陵顾娘此时再看下刚才飞禽的位置,可有何变化?”

零陵从震惊中抽回思绪,定睛看去,那原本布满石门的飞禽,此时却慢慢聚拢来,流出了四个漆黑空洞,在此时此刻透着深邃的诡异。

顾醒正要继续说下去,怎料突然被零陵一记暴栗敲在头顶,连忙捂住蹲下身,吃痛地叫了起来。而零陵出手后才将心中疑虑和震惊悉数压下,恢复之前那漠然神态,斜眼低头望着顾醒。

顾醒何等聪慧之人,怎会不知零陵此时所想。只是刚才一番卖弄本想缓和气氛,却适得其反。未等零陵继续,顾醒起身往后跃了数步,才开口说道:“切莫动手,这就解局。”

零陵双臂环胸,一脸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模样。眼神中分明写着,“小样,这就是嘚瑟的下场。”顾醒绕开零陵,连忙奔向石门下,又陷入了沉思。

“为何还不解局?”零陵已是有些不耐烦,连忙催促道。

“这一切未免太顺了,显得有些过于简单了。”顾醒并未转身,眼睛盯着那牌匾一动不动地说道。

“莫非?!”这一句莫非两人同时脱口而出,不过零陵话语中充满了疑问,而顾醒则是恍然大悟。

待话音落地,在这空旷石柱内回荡,顾醒立即蹲下蓄力,再高高跃起将那牌匾上的天字摘下,按在了刚才出现的四个空洞中最右边的空洞上。

并未发生任何异动后,顾醒才长舒一口气,又再次跃起摘下“乾”字,按在余下三个空洞中最左的空洞上。

此时依旧无事发生,牌匾上还剩下“门”“见”两字,却让顾醒有些犯难了。零陵本以为顾醒要顺势全部摘下,却是摘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就再这当口,顾醒转身朝零陵嚷道:“速来帮忙,再晚便来不及了。”此言一出,刚才被短刀劈砍后打开的缝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闭合起来。

零陵虽不知其中缘由,但却立即朝着顾醒奔了过来。顾醒待零陵来到身边,忙不迭地说道:“我们一起摘下剩下两字,按照最开始的顺序按入空洞就好。”

零陵点头,两人蹲下蓄力跃起,顺利摘下那剩下两字。就再摘下两字的瞬间,那本已快速闭合的缝隙,又加快了几分。

两人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将那剩下两字按入空洞,但四字全部嵌入,顾醒和零陵则是屏住呼吸,看着那石门的变化。

果不其然,在四字嵌入后的瞬间,本是要再次闭合的石门突然响起机簧反转之声,石门从中间缓缓打开,一条笔直大道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顾醒在石门打开口的瞬间脱力倒地,刚才一系列脑力和体力的火力全开让他有些吃不消。零陵则是惊诧于眼前的场景,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顾醒恍惚间觉着有人拽住了自己一只脚,伴随着粗鲁且毫无人性的拖拽,顾醒被拖进了打开的石门。

随着两人消失在石门后,那原本嵌入在石门上的四个字,随着石门慢慢关闭,不知被什么力量挤压,又蹦回了原本的牌匾上。

若是顾醒瞧见此景,定不会感觉陌生,只会惊叹这后唐都城洛阳之中,竟有人已经掌握了如此前沿的科技,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可他终究是看不到,因为此时的他正被人拽住一条腿,在石门后笔直大道上迷迷糊糊地前进着。

零陵拖着顾醒走了一段,除了脚下笔直大道外,周遭全是白茫茫一片,与那石门外的场景有着天壤之别。此时的顾醒脱力在半梦半醒之间,像一条死狗,惹得零陵狂翻白眼,一脸嫌弃。

或是觉着仅凭一己之力要继续探索恐怕力不从心,只能顺势坐在了顾醒身边,等待他苏醒过来。零陵并非没有用强之心,但若是适得其反,恐怕两人只能听天由命。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顾醒终于从半梦半醒间回转神来,刚才脱力倒地后,意识陷入一片虚无,对眼前一切已然不知。却将刚才解谜种种带入,虚实之间,似有所顿悟。

刚才顾醒以力破巧,便是暂时阻断石门暗藏机关,为破解这“乾门见天”争取时间。事实上确实如他所想,“乾”字五行属金,用烧灼短刀劈砍,便合“火克金”,自然能出奇制胜。

石门机关一旦被控,便能借此窥得先机,顾醒一番故弄玄虚,并非虚招,而是在观察下一步行动。

当那石门上飞禽开始旋转腾挪,让出是个空洞时,顾醒便知此法行得通。四下观察之下,此处主人原来一开始就已经给出了答案,只是为了增加难度,或是算到有人以力破巧,才给出了迷惑之言。

好在顾醒坚守本心,这一番盘算后,笃定此法可行,便一举破解了这“乾门见天”的机关。此时瞧见眼前景象,确如九天之上,云雾寥寥,不知是真是假。

待顾醒彻底回过神来,未等零陵开口,便翻身跃起,朝着前方快步奔了过去。零陵不知顾醒是何缘由,只能紧跟其后,一探究竟。

第二百二十二章 当湖十局 却说墨野、高承英和青衫少年三人先后入坑洞,因是最后一批入内,并未经历顾醒等人的九死一生,反倒是走的平稳异常。

青衫少年前方开道,走的极为小心,对周遭一切具是保持着警惕之心。纵然他在都城洛阳如此多年,竟是对此处丝毫不知,怎不叫他心惊。

若说着后唐都城洛阳各处街道、巷弄、坊市,没有他玄蛇不知之处,入楼数年,大大小小也办了不少事,而最必要也是最紧要的就是熟悉地形。

只有如此,才能方便行事。

此时所见所闻,具是颠覆认知和想象,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有这么一处世外洞天,不觉心中一阵狂喜。若是能将此处情报带回,那岂不是大功一件?

只是碍于身后两人,青衫少年只能暂时隐忍,伺机而动。

刚才一番试探后的暂时求和,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像他这种出身微末,刀口舔血的江湖中人,哪里还有什么敬畏之心。一切不过皆为利往罢了。

但明月楼长老墨野,却是不得不在意的存在。且不说他此时明月楼长老的身份,以他多年前在漠北闯出的名堂,也足够震慑江湖上众多宵小。

可惜,他是玄蛇,一条冷血且致命的生物。

此时的暂避锋芒,是为了接下来的“反戈一击”。但这心思墨野怎会不知?墨野之所以让青衫少年先行一步,便是知晓此人绝非良善之人,甚至比他身后的高承英,更加诡谲莫测。

虽是分属同门,出自同宗,但两人所求不同,阵营对立,故而终有一战。

只是这两人心思对于高承英而言,却是不知,亦或是并不知道。她此时只想从此间脱身,好继续接下来的计划。至于这明月楼长老和青衫少年的“恩怨”,不再考虑范围之内。

若是正午时分还未脱困,那洛阳风云变幻,身在局中之人便会更加身不由己。

三人各怀心事,却又心照不宣,青衫少年突然指着石壁油灯灯盏上的字说道:“为何此处会有梵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墨野闻言凑到离他最近的一盏油灯前,仔细端详起来,不觉一声叹息。似这梵文勾勒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往,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秘辛。

青衫少年识趣并未发问,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在这乱世江湖中,这门技艺已然炉火纯青。

反倒是高承英欲言又止,最终没有问出口。她固然心中念及“洛阳棋局”,但对眼前男子的过往,亦是颇有兴趣。虽说此时只是单相思,但谁也保不准,从此间出去后,两人不会有更多交集。

三人沿着石柱内壁石梯台阶往下,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来到刚才顾醒和零陵解谜的平台处。三人前后站定,抬眼便瞧见刚才困扰两人良久的“乾门见天”四个大字。

青衫少年正要上前推门,墨野出声阻止道:“此门乃是一处机关,切莫莽撞。”青衫少年虽说心中不悦,却并未有丝毫流露,反倒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退到了一边。

墨野极力在脑海中搜寻关于这四字的线索,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刚才初见这“乾门见天”牌匾时,便有种熟悉之感,那句“机关”之言,便脱口而出。但此时轮到自己解谜破局,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高承英见墨野低头不语,满脸焦虑神色,便缓步上前,抬头细看。亦如刚才顾醒两人所见,那石门上有飞禽若干,具是叫不上品名。

还有那四字牌匾,在此处更加显得匪夷所思。

此时最悠闲莫过青衫少年,一则他对机关之术本就知之甚少,若是莽撞行事恐怕惹出是非。二则有两人前辈在场,怎么也轮不到他献丑。所以,面上虽有忧虑神色,心中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高承英试着伸手拨弄那些飞禽,不料一碰之下竟然有松动迹象,细细看来飞禽竟然是合着某种轨迹移动。

如此一来,算是有了突破,就再欣喜之时,高承英借着油灯灯盏微末光晕瞧见石门中间又刀砍痕迹,不觉诧异起来。伸手触摸那痕迹处,还有余温,可见是刚才有人刻意劈砍所致。

高承英得了这些线索,立刻翻身来到两人近前,将刚才观察所得全数说了一遍。青衫少年依旧一副不知何解的模样,反观墨野,似有所悟,频频点头。

待高承英说完,墨野立即接口说道:“此处机关,我已有破解之法。”青衫少年和高承英皆是喜形于色,本是绝境一筹莫展之际,能够得以绝处逢生,此种喜悦却是难以掩饰的真情流露。

墨野心中合计一番后便来到石门前,用手指点在石门中间劈砍处,蓄劲发力。此举与顾醒以力破巧有异曲同工之处,皆是用外力破坏机簧运转,以达到破局的目的。

墨野内劲一出,石门上的飞禽皆有动作,开始慢慢“飞舞”起来,露出刚才四个空洞。墨野瞧见心中一喜,再抬头望去,“乾门见天”四字仿佛摇摇欲坠。

心中一念急转,便原地跃起将那四字悉数摘下,再全部嵌入空洞中。下一刻那本是闭合的石门,竟然缓缓打开,露出一条笔直大道。

三人皆是一喜,待那石门缝隙足够一人通过后,青衫少年便率先窜入其中,墨野回头朝高承英点了点头,也跟了上去。高承英眼见于此,哪敢怠慢,便也跟着两人,进入其间。

待三人入内后,石门又缓缓关上,似有人看管,容不得大门洞开的陋习。

当三人行走其间,只有脚下大道清晰可见,却瞧不出此路是何材质石料铺就,两旁云海翻腾,却是不可视物。而那顾醒和零陵两人,已经走出此间,向着此门深处奔去。

却说顾醒醒转过来后,便不管不顾地往前奔去,但他并未多看两旁“云海”一眼,只是一门心思朝着前方冲去。待走过笔直大道,一处高台陡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顾醒并未有半刻犹豫,疾步抬脚便走上了高台下台阶,拾阶而上。零陵紧随其后,虽说心有疑虑,却并未出言阻止。

顾醒约莫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便来到高台之上。此处依旧云雾缭绕,唯有高台正中的一盘棋局清晰可见。顾醒绕着高台走了一圈,却是没有瞧出半点端倪,只能回到棋局近前,仔细瞧了起来。

零陵随后并未入顾醒一样快步而上,反倒是留意起这高台材质。若是府邸石板乃是“坠金石”,那此处所用石料却是那“寒玉金晶”。若说零陵为何识得,是那后唐都城内宫之中便有此物制成的石台。相传此物出自冥海之滨,乃是鲛人垂泪所化,有温养体魄的奇效。因这古时传言,帝王将相皆是趋之如骛,可奈何此物可遇而不可求,反倒成了稀罕物件。

若非零陵此前入宫时有过接触,决计不会知晓此物功效。记得那时国主李存勖不无得意的说过,“此物乃是他花了数年心血所得,能凝神静气,温养体魄,实在是一件稀世珍宝。”

只是此处用这“寒玉金晶”堆砌出这么一座高台,此前主人何等身份,才能有般手笔,行这豪横之事。

零陵震惊之余,步伐不觉加快了几分。待登顶时方才瞧见,顾醒已在一盘棋局前,凝神细思。只见他手持黑子,一脸凝重,而那棋局分明是一盘残局,落子弥艰。

零陵快步凑到近前,细看之下不由感慨,“此间主人好大的手笔,这棋盘用‘寒玉金晶’也就罢了,这棋盘上的黑子竟然是用墨星玉所铸,还有这白子……”

未等零陵分辨出,顾醒便抢白道:“颜如晶。”

零陵不觉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这墨星玉虽是有价无市,但并非难寻之物。但这“颜如晶”,恐怕就是有钱有权,也是买不到的。

此物出自九幽极渊,乃是传说凶险之地,据说古往今来,唯有明月楼主一人全身而退,其余人皆是葬身于此。故而这“颜如晶”可谓是九天之物,人间难寻。

此时居然出现在此,还这般暴殄天物,真是让人不得不感慨,此间主人豪横程度,可谓是旷古烁今。

零陵本已伸出的手悬停半天后半晌,又怯生生收了回来,而顾醒两指间夹住的那枚黑子,却是迟迟不肯落下。零陵粗通黑白纵横之术,却是对着盘棋局疑惑不解。

若是从局势来看,白子已近乎将黑子屠戮殆尽,只差一手便能奠定胜局。黑子偏居一隅苟延残喘,唯有一子之机能够扭转乾坤,但这希望微乎其微。

此时零陵才瞧见,那棋盘旁篆刻的一行楷书小字,“执白当弃子,身死一线间。执黑挽狂澜,神指定乾坤。”这句诗所言再清楚不过,若是执白而下,便是九死一生,若是执黑翻盘,就能求得扭转乾坤的生机。

难怪顾醒执黑迟迟不肯下子,那黑白纵横间,隐藏了太多陷阱,若是不甚便是有去无回。

就再两相抽搐之际,顾醒面容变得越发坚毅决绝,那两指间的黑子,也开始往那棋盘上的一点缓缓移去。此时零陵分明瞧见,顾醒要放的位置乃是一颗死棋,决计没有扭转乾坤的道理。

此时棋局乃是中盘下方战场,白子已断黑子去路,六八拆二已定胜局。白三成角已成互联之势,反观黑子已被逼入绝境,三角数子艰难求生。

若是寻常人,必然打出点桩已缓解颓势,但顾醒却反其道行之,要点在六九之上托二路,以此绝地反击。这神之一手,可谓是颠覆传统思维,却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当然,零陵自然是瞧不出来,但顾醒分明知晓,这不就是那名动古今的“当湖十局”吗?只是这棋局出现在此,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但此时细细想来,却是不得其解,唯有落子生根,方能窥得其中真意。

第二百二十三章 前尘未尽 按理说,这“当湖十局”乃是清乾隆四年时,围棋国手范西屏、施襄夏于浙江平湖对弈所成,据五代晚了九百多年,如此想来,这棋局怎会出现在此,莫非有人刻意为之?

顾醒眼见此局,无论如何审视都瞧不出些许端倪,先唐围棋被世人尊崇,国手之流更是手万人敬仰,但随着晚唐动荡,五代烽烟,曾经的辉煌已然不复存在。

虽有诸如后唐高辇,后周李成以及前蜀花蕊夫人、欧阳炯、吴越钱俶等围棋国手,星辰璀璨,但终究不复当年那般,如日中天,已然凋零。加之晚唐动荡,世风日下,人品卑浊之辈屡见不鲜,围棋国术亦受其扰,何来如此精妙对弈?

此时顾醒、零陵眼中的这句对弈,可谓是,“落子乃有仙气,此中无复尘机,是殆天授之能,迥非凡手可及”。单从棋局来看,关键之处杀法精谨,惊心动魄,可谓登峰造极,出神入化,将中国围棋的高远意境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这种种格局和精妙,都是后唐乃至晚唐时期不可能也不会存在的,所以顾醒凭借前世记忆推断出,这必然是“当湖十局”中的一局。

此时的他,身处局外却不得不陷入局中,亦然九百多年后的两人,在感叹对手神之一手的同时,也为自己扭转乾坤费劲心机。

终于,顾醒落子生根,黑子点在六九之上托起二路,局势瞬间逆转。

周遭云雾如渐沸温水,开始翻涌起伏,置身高台的两人却是觉着地动山摇,踩在这四方高台上如踏在一方豆腐上,软绵欲坠。

可那高台正中的棋盘却是纹丝不动,那棋盘之上的黑白子亦是岿然不动,顾醒见此连忙朝零陵喊道:“抓住棋盘,快。”零陵哪敢怠慢,一下子扑到棋盘旁死死抓住。

顾醒则是一阵摇晃后也跌落到棋盘旁,牢牢抓住不肯松手。

而这一记落子,除让这高台动荡不已,也让随后而来的墨野等人深感心惊。三人本是行走在笔直大道上,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传来,只能蹲下稳住身形。

此间毫无依仗可攀,更别说云雾之中那一眼无法看穿的存在。

此时此刻,在石柱底层,亦有两人端坐期间。只是这动荡对他们而言并无影响,反而面露欣慰之意。

只听其中一人言道:“第五疾,这是何故?”

那名为第五疾的老者,端起石桌上的一杯清茶,递给对面神情略显紧张的男子,自己又倒上一杯,才开口答道:“郁帅有所不知,此间种种,皆是夫人所为。”

那男子手中茶盏刚递到嘴边,怎料第五疾道出了这一番话,不久前杀人时还纹丝不动的手,突然开始颤抖了起来。第五疾自知失言,却没有半分悔意,为男子接下茶盏后,又幽幽一声叹息。

“莫非,你藏身观海阁,就是为了今日?”男子本就有些憔悴的面容显得更加苍老,但却是问出了一句本该在十四年前就应该问出的话。

第五疾将手中清茶一饮而尽,眼神中满是仇恨,“我本该在十四年前与那贼人一同赴死,可最终却苟且偷生,便是要等少主归来。”

男子闻言亦是一声叹息,“我又何尝不是呢?”这一句“何尝不是”道出了太多心酸和愁苦,亦是对当年之事的不忿之情。

那地动山摇地声势渐渐消散,逐渐悄无声息,此间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被唤做郁帅的男子,终究还是轻叹一声,“第五疾,罢了,那夫人是否留有后手,需要我等来办?”

第五疾仰头望向穹顶,仿佛他口中之人正在俯瞰他们。只是容颜已改,初心未变。

良久沉默后,第五疾才答非所问道:“郁帅,可知我为何要假扮您?”

男子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用手狠狠捏了捏鼻子,盯着第五疾,认真地摇了摇头。第五疾突然开口笑着说道:“因为我一直都想成为您,做曾经不敢做的事。”

“那你怎知,是我所为?”男子略有诧异,却还是问出了这一句。

“我不知,我怎会知晓。但我知道,无论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行这非常手段,都是我等旧人。所以,我要引出你,但却不想那么快,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完成当年未完之事。”第五疾言此,已是满目泪水。

男子望着已是泪眼婆娑的第五疾,思绪回转二十年前,当年的他们都那般意气风发,随着将军南征北伐,亦与夫人结下了身后的友谊。

这在那动荡的年代本就是不可能之事,可夫人力排众议,从顾府家奴中提拔两人,才成就了第五疾和郁天风。

这两人本是顾家家奴,是一辈子都只能背负奴籍的贱民,可当林诺华第一次来到顾府,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自此,二人便死心塌地跟随将军一同征战,立下赫赫战功。

后来,林诺华与一群江湖中人交好,说要一起游历天下,自此便了无音讯。待再次出现时,已是那观海阁的主人,与顾家将军顾闫勋也从挚友变为恋人。

可谁曾想到,世事难料,乱世庙堂与江湖一样,瞬息万变,待林诺华诞下麟儿,便再次消失无踪。

有人说是顾府将其杀害,有人则说是错付顾闫勋最后郁郁而终,也有人说是李存勖求而不得便下了杀手,还有人说林诺华最后见了明月楼主一面,便消失不见。

但第五疾和郁天风在林诺华消失前,皆有过一次单独会面,至于私谈内容不得而知,但两人皆在十四年前的那场惊变中得以存活下来。

唯独这两人,活了下来。

一人藏身闹市之中,摇身一变成了那观海阁的掌柜,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而另一人则日日守在城北,做起了面摊营生,也在等一个人。

没人知道他们分别接到了怎样的嘱托,也没人知道他们是否提前知晓十四年前的惨案,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们等到了他们要等的人,这十四年来,一刻都没有松懈。

当男子将已布满老茧的手搭在第五疾的肩膀上时,老者竟是哭的更加用力,仿佛要将这十四年的委屈全部倾倒而出。两人曾经共同在顾家为奴,亦是一起征战沙场的同袍,更是亲如手足的兄弟。只是这十四年,谁又在乎过他们,为了一句承诺,守候至今。

待第五疾啜泣声渐渐嘶哑,男子才站起身,猛拍石桌道:“第五疾,我知你委屈,但如今少主已归,我等便用余下的生命去践行当年未完成的使命。”

第五疾骤然起身目光炯炯,亦如不久前男子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那样,只是他找到了方向,他不再是一个人战斗,他不仅寻回了少主,还找回了当年的同袍,去完成夫人交代的嘱托。

第五疾渐渐收敛了泪水,满是沟壑的脸庞已被浸润,只听他喃喃说道:“待少主破解此间迷局,将夫人暗藏其间的线索聚拢,就能知晓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

郁天风重重点头,两人具是抬头望着穹顶,希望那少年快快到来。

这两位顾家老臣所期盼的少年,已从地动山摇的余威中缓过神来,借着棋盘慢慢站了起来。另一边的零陵亦已站起,两人对视一眼后便不约而同低头向着棋盘看去。

刚才还是黑白纵横的棋盘此时已从中间分开,一件用红绸包裹的物件从中升了上来。顾醒心中暗自嘀咕道:“原来就是这玩意引来这等威势,我且看下是何物?”

未等顾醒伸手去拿,零陵已然拔剑出鞘,将这物件挑到近前。顾醒虽是心中不满,但此时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零陵手中物件。

零陵宛然一笑,慢慢打开红绸,一件如野兽断骨的东西出现在两人面前。两人具是一惊,同时脱口而出,“兽骨秘藏?”

震惊之余顾醒自问道,“此处怎会有兽骨秘藏,难道此处还隐藏着其他秘密?”

零陵盯着手中“兽骨秘藏”久久不愿挪眼,要知道此物现世不过其二,一根乃是忆楚使者带来,被王爷李闫韵所挟,而另一根则是落在淬鸦谷中人手里,后来被龙首郡郡守所夺,却又不知所踪。

这“兽骨秘藏”乃是九渊河山社稷堪舆图,得之可得天下,怎不叫她心惊。顾醒眼疾手快,从那打开的棋盘中又拿出一物,放在手上把玩。

此物乃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并无特别之处。零陵见顾醒捡了漏,便要来夺,怎料顾醒嬉皮笑脸,将珠子放入怀中,谄媚一笑,“零陵姑娘已得兽骨秘藏,就不要与在下再争着毫无关系的普通珠子了吧?”

未等零陵接口,又是一阵机簧声响起。一道裂缝从棋盘处离开,蔓延至整个高台,一随着轰隆之声响起,整个高台一分为二,高台内壁上居然有软梯垂下。

此时零陵已是无法越过,顾醒与她分站两边,中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依循之前的经验,顾醒朝着对面零陵喊道:“零陵姑娘,顺梯而下,此处不宜久留。”零陵怎会不知,只能先将“兽骨秘藏”收好,顺着软梯而下。

顾醒心中虽有疑虑,一丝顺着当侧软梯而下。并非如此前石门那般回转原位,高台再也没有合并之意,任由两人往深处爬去。

刚经历了山摇地动的墨野等人,则是惊魂未定,只能快步向着笔直大道前方奔去,去迎接一次又一次的考验。

第二百二十四章 地坤载物 当顾醒与零陵身影消失在高台其间深处,高台四周云雾缭绕之象逐渐消散,将原本视而不见的周遭景致呈现了出来。墨野等人虽是来迟一步,却“先睹为快”。

在顾醒、零陵看来原本空无一物的高台四周,此时呈现在墨野等人面前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那原本是孤零零的高台四周,凭空出现了四根参天巨柱,似刚才又仙人从九天之外悄然搬至,并非此前就再此地一般。

那青衫少年瞧见眼前奇景却是停步不前,满脸错愕模样,不知该如何是好。反倒是墨野、高承英后来居上,率先奔至巨柱下,仰头望去。

只见这巨柱约莫有两丈来宽,整体材质晶莹剔透,浑然天成没有任何拼接痕迹。若说这巨柱是九天神物绝非凡品,就算放在顾醒前世,也是当世无价之宝,让人趋之若鹜。

更何况此柱有四根之多,分列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将高台合围其中,看似有守护之意,可却透着一股禁锢的意味。当墨野仔细看去,巨柱上雕琢着七彩祥云,有九天仙人和五爪金龙翱翔期间,时隐时现。

当墨野壮胆伸手覆于其上,却不是冰凉触感,反倒有些温热,让人倍感安稳舒心,墨野竟是舍不得将手掌抬起,恨不得永远覆于其上。

就在墨野神志逐渐迷失之际,恍惚间被一人撞倒在地,伴随着一声闷响,墨野后脑重重磕在地面。本是无比舒心的状态突然被外力打破,墨野这才回转神来,下意识摸了摸摔的有些生疼的后脑勺,双眼浑浊。

“没想到这玉柱还有乱人心智的功效,看我不砸了它!”放话之人自然是高承英,两人同时立于玉柱之下,只是墨野抬手覆于其上着了道。

高承英毕竟是女子,心思细腻,本也想如此,却瞥见墨野那般痴迷,已然觉察不对。接着更是瞧见墨野要将整个身体贴到玉柱上,如拥抱久别重逢的爱侣,便觉着更加蹊跷。

但那一撞,却不是高承英出手,反倒是刚才停滞不前犹犹豫豫的青衫少年。

青衫少年自然知道,三人中墨野内劲底蕴最为深厚,如果他也沦陷其中,此玉柱必然凶险异常。

当瞧见墨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时,青衫少年果断蓄力前冲,在千钧一发之际,撞断了墨野与玉柱之间“微妙联系”,这才堪堪将其救下。

饶是青衫少年全力一撞,墨野也是跌坐在地良久未能回过神来。青衫少年这边才救下墨野,高承英却又生出了事端,她高呼砸碎言语,抽出腰悬佩刀便抬手劈下。

怎料那刀锋刚要接触玉柱,便被一股无形无质,却能清晰感知气流给震开。高承英握住刀柄的手脱力一麻,佩刀便在这股震荡下倒飞出去。

高承英那握刀虎口,也因这一反弹之力已然破裂,鲜血迸出。

此时墨野才从那混沌状态中回过神来,语气极其疲惫,“不要用强,此间一切皆非人力能抗衡,我们再寻其他出路。”

此言一出,三人具是面容冷然。要知道这三人皆是入世江湖多年的好手,却在这看似无形无质,却随时可能要了他们性命的空间中,如蝼蚁一般。

青衫少年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自心头涌起,不住往后退去,墨野连忙出声阻止,“别越过那两个玉柱之间。”青衫少年快速倒退的脚步僵直当场,已经越过玉柱间的衣衫顷刻间消失不见。

似有人用无形气浪和莫大神通将这半截衣衫收走,竟是连一点膏粉都没留下。青衫少年自觉身后一凉,连忙往前一扑,匍匐在地浑身颤抖。

墨野见青衫少年及时停步回撤,这才松了口气。一旁高承英满脸错愕,不解问道:“墨长老,你为何知晓此处机关?”

这一句问话其实已属多余,此间机关已然超过了三人的理解范围,乃是超越这个时代的“仙人手段”。墨野并未回答,只是示意两人赶紧去往高台,离开这里。

此时的青衫少年冷汗已浸湿后背,一片水渍浸出,显得极其狼狈。高承英却是没有半刻犹豫,跌跌撞撞地跑向已经一分为二的高台,匆忙往上爬去。

青衫少年艰难撑起身体,迈着颤抖地双腿,显然还未从刚才的一息惊魂中缓过神来。墨野则是一个健步跃至青衫少年身边,一把将他抱起,快步向高台奔去。

此时四根玉柱之间的无形气浪越发实质,竟有些许朦胧感,却没有半分杀气。待三人来到高台之上时,四根玉柱间的无形气浪已化作气墙,翻腾不已。

墨野似想到了什么,对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下一刻四面气墙全都一滞,一股冷漠至极的声音从气墙中传出,“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

声若洪钟,久久回荡不绝。

三人听罢面面相觑,却不敢再深思细琢,只能探头寻找出路。高台分裂开的内壁上,隐约有些响动,高承英俯身看去,便是脱口而出,“有软梯可用,天无绝人之路。”

墨野将青衫少年放在高台上,率先顺着软梯而下。高承英见此,也从另一处顺梯而下。此时已经恢复了些许气力的青衫少年,虽有犹豫,却还是不得不顺梯而下。

当三人身影消失不见后,那气浪之中竟然隐约了一个人影,看身形却是一名高挑女子,神情冷峻,衣着却显得非常怪异,与这时代格格不入。

女子瞧着三人顺梯而下的方向,道出了一句自叹,“等了这些岁月,希望这次不会失望。”说完那气浪又是一阵翻滚,模糊女子再次消失不见。

那本已消散的云雾,再次出现将四根玉柱笼罩期间,再次回归最初模样。

先行一步的顾醒和零陵,走下最后一阶软梯后,便来到一处圆形平台之上。当两人落地站稳后,顾醒便拿出火折子四处查探。全因此处无半点光亮,在五丈见边的圆形平台中,唯有顾醒和零陵两人。

但当顾醒拿着火折子走到圆形平台边缘时,便有劲风吹拂,险些将顾醒手中火折子吹落,吓得他连连后退。要知道,此时此刻,这火折子重要性可想而知,若是掉落,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就这么四处打量了一番后,皆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人不得不凑到一起大眼瞪小眼,具是一言不发。

当黑暗吞噬掉最后一线光明,唯有心跳声在此间回荡。零陵突然起身,开始在圆形高台上蹦蹦跳跳起来,想借助此法来寻找机关所在。

顾醒则是低头沉默不语,默默思考这此处的玄机。“刚才‘乾门见天’乃是暗合五行八卦中的‘乾’字,那此处地阔方圆应当暗合了‘坤’字才对。”

如是想,顾醒从地面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慢慢走到圆台中心,站定。那一直蹦蹦跳跳的零陵,见顾醒有了行动,便开口问道:“可是想到了什么?”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顾醒看似自言自语,却更像是在回答零陵的疑问。

零陵不置可否,并未上前作势要打,反倒是往后退了十数步。顾醒突然跨出一步,弓手弯曲,一副太极高人模样。脚下轻点地面,便是岿然不动。

若是此时给顾醒一身道袍,估计他便能耍出那道门十八式来。只见顾醒并未腿,反到借助另一只脚为支点开始画地为圈。待一圆画毕,有推出一掌,脚踏天罡,欲点七星。

顾醒这一招一式并非传统武学,却与道门中天罡七星不谋而合,零陵诧异之余也不得不赞叹,这顾小子真是博学多才。

可零陵不知的是,顾醒这一手道门身法,乃是前世每日晨辉伊始,于空旷处窥学而得。每日路过便要瞧上几眼,想来这些招式用法,当时看来是为延年益寿,但此时用在此处,便有另一番妙用。

随着顾啸脚踏七星,手点明月的速度逐渐加快,那原本没有任何破绽机关的圆形平台也开始慢慢转动起来。原来在两人脚下的平台地面上,也如“乾门见天”那般刻有文字和图案,只是并未凸显,而是隐匿其间。

加之此处并未有油灯光晕,饶是眼里俱佳之人,也是瞧不出任何端倪。

零陵眼见顾醒窥得法门,面上一喜,“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有这等手段,佩服佩服。”顾醒对零陵破天慌的刮目相待并未有丝毫反应,只是沉浸在他的道门身法中,感受周遭的气运。

脚下平地开始按照天罡八卦的脉络开始转动,顾醒口中亦是念念有词,“天一生壬水,地二生丁火,天三生甲木,地四生辛金,天五生戊土。地六生癸水,天七生丙火,地八生乙木,天九生庚金,地十生己土。”

言罢便是重重踏下,那平坦地面顷刻间便有十二根圆柱透地而出,零陵眼疾手快连忙躲闪,顾醒则是早有预料,行走其间,游刃有余。

零陵本以为顾醒会就此收势,没想到顾醒来到十根圆柱之间后,又开始自语起来,“壬水生离卦,癸水生坎卦。丁火生兑卦,丙火生艮卦。甲木生乾卦,乙木生坤卦。辛金生巽卦,庚金生震卦,戊己中央土,破!”

这一番道门五行之说张口既来,已是对顾醒刮目相看的零陵更觉眼前胆小怕事,畏首畏尾的顾小子不简单。随着“破”字脱口而出,那十根圆柱之上同一刻然起火光,将此处映照的宛如白昼。

震惊之余,零陵却被那圆柱上燃起的火光吸引,不似寻常烛火,这火光仿佛是悬空于圆柱之上,像冉冉升起的初阳。

第二百二十五章 勿忘心安 顾醒见零陵看的有些痴迷,随口解释道:“这十根圆柱乃是用铁梨木制成,此木燃烧时的火焰便是悬浮其上,并无甚奇特之处。”

零陵闻言朝着顾醒翻了个白眼,才抽身退到一旁,等待顾醒下一步动作。

顾醒此时置身于十根圆柱中间,此时圆台上已宛如白昼,十二根圆柱上雕刻文字赫然在目。待一一查看后便了然,这十二根圆柱实则契合地支十二数。

也就是古书记载,“摄提格、单阏、执徐、大荒落、敦牂、协洽、涒滩、作噩、阉茂、大渊献、困顿、赤奋若”十二地支,简而言之便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顾醒全数看完后便喜形于色,看来此前推论不虚,当是暗合“坤”字。

若是依循此法,便只有一条破局之路。

顾醒绕到刻有“子”字圆柱前,抬手覆于其上,使劲一推,将圆柱推到刻有“丑”字的圆柱旁,让两根圆柱并肩而立。

零陵正要发问,忽闻机簧之声响起,圆台外围一侧有栈桥从下往上,出现在两人面前。

顾醒见状不觉手上动作加快,同时答疑解惑道:“地支六合,方为正道。子丑合化土,寅亥合化木,卯戌合化火,辰酉合化金,巳申合化水,午未合化土。如此一来,便能契合五行,谋得生路。”

待顾醒将十二根圆柱按地支六合归拢后,那栈桥已然贯通。顾醒见状立马往那栈桥奔去,当路过零陵身边时还不忘调侃,“零陵姑娘,我这天罡八卦,脚踏七星的身法,可比你蹦蹦跳跳来的有意思多了吧?”

零陵闻言立刻恼羞成怒道:“顾小子,你找死。”

许是因为顾醒刚破解困局的缘故,零陵虽是嘴上如此说,却并未真正下杀手,反倒成了两人嬉笑打闹的借口。待两人前后来到栈桥尽头,便瞧见一个空洞,空洞中隐约有风声响起,却是看不真切。

而两人刚踩过的栈桥,伴随着机簧声又消失在黑暗之中。原本按照“地支留合”排列的圆柱,又各自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眼见已无退路,顾醒便壮起胆子伸头探去,忽觉有些熟悉,却不知在何处见过。恍惚间想起前世孩童嬉闹之地有类似设计,但此处陡然出现,莫不是此间主人的“恶趣味”?

来不及多想,顾醒扭头望着零陵关切道:“这处空洞恐怕蜿蜒曲折,零陵姑娘尽量贴合而下,免得划伤。”

未等零陵发问,顾醒便率先钻入空洞中,伴随一阵风声后便消失不见。零陵望着那空洞生出莫名恐惧,但来路已断,只能不情不愿地钻入空洞中。

当顾醒顺势而下后,便是心中稍安。

此处空洞果然如自己猜想,是一处蜿蜒而下的密道,只是不知通向何处,但少了些许麻烦,也算是谋得一些清净。而后来者零陵,从开始的惊恐后立刻变为兴奋,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她,恐怕终生难忘。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顾醒终于从空洞尽头摔了出来,浑身如散架一般,却是不能立刻起身。而身后零陵紧随而至,重重压在顾醒身上,却是没有这般深刻的体验。

待零陵从顾醒身上挪开后,顾醒才凭借意志力支撑起身体,还未抬头,便被一人给拽了起来。此人正是那进入此间却并未破阵的第五疾。

却说那第五疾和男子等得有些焦躁时,闻听空洞中有声响,立即起身往内室奔来,便瞧见零陵跌坐在地,顾醒则在尝试艰难起身。

第五疾已是有些按奈不住,便快步上前将顾醒拽了起来。

零陵则已起身双臂环胸,冷眼瞧着眼前两人。那男子望着顾醒,竟是有些绷不住,顾醒此时被摔的七荤八素,哪会知晓这些。

反倒是零陵不冷不热地来了句,“两位前辈,还是等顾小子喘上了气,再细看不迟。”

男子横眉冷眼望着零陵,满是杀气。零陵也不甘示弱,拇指推着刀柄出鞘,一副好不退让的模样。倒是顾醒此时回过神来,抬手调解道:“两位若要动手,不如等我喝口水先。”

零陵闻言歪头一哼,也不再有多余动作。那男子则是回望顾醒,眼中哪里还有冷漠杀意,全然被关切神情取代。

零陵眼角余光瞥见这两人做派,又是冷哼一声,率先越过三人,走了出去。穿过内室越过外门,便是一片山清水秀,生机勃勃。

此处已然是石柱另一处,脚边潺潺流水声悦耳动听,时不时有飞鸟掠过,带起阵阵微风。零陵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却是心有余悸。

此处分明是在都城洛阳城外,自己却是丝毫不知。从此处眺望洛阳,却已是夕阳西下,残阳裹城墙,反衬着别样的韵味。

第五疾和郁天风一左一右搀扶着顾醒走了出来,未等开口,零陵便率先发难,“尔等何人?为何知晓此处?”

第五疾和郁天风对望一眼,具是一言不发。而那已经恢复些力气的顾醒则是挣扎着独自站立,朝着零陵摆了摆手道:“此间事了,你且回去复命吧。”

“那你呢?”零陵突然面露关切地问道。

“我想他们还有很多话,要跟我说。”顾醒已然从来时那胆小怕事的畏首畏尾的模样,变成如今处事不惊,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模样,让零陵好一阵诧异不解。

但随即零陵似想到了什么,摆了摆手,“那你好自为之,两位前辈,我们来日方长。”说完零陵便朝着府城方向走去。从来时的路回去已然不可能,但绕着赶在天黑前,想必不是难事。

待零陵走远,第五疾和郁天风才暗自松了口气。两人默契走到顾醒身侧并肩而立,三人同望那夕阳余晖,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那夕阳最后一点光辉被夜幕吞噬,第五疾才开口说道:“少主辛苦了,可有受伤?”

顾醒洒然一笑,“并未又损,只是想问上一句,此间主人为何布下如此精妙玄机,有何用意?”

第五疾和郁天风闻言相视一笑,在顾醒和零陵闯关之际,两人已将这阔别十四载的前尘往事给悉数道出,就连为何会有这么一处秘境,第五疾也未有丝毫隐瞒。

待听完第五疾讲完这一切,郁天风才长舒一口气,不觉豪情满胸,“看来,我等大干一场的时候到了。”

原来这郁天风与第五疾虽同为顾府家奴,又都受恩于林诺华,临危受命却有莫大差别。林诺华似算准将来有一天顾闫勋会身死顾府,便对二人交代了一些事,却未点名原因。

只因后来郁天风战功赫赫,被顾闫勋重用,逐渐与林诺华疏远,但报恩之心从未改变。反倒是第五疾一直守在林诺华身边,直到接手观海阁,至今。

但两人一番交谈,却还是不知林诺华用意,第五疾只不过对此处一些机关了解一二,却并不知晓如何破解。林诺华当年让他守在观海阁,留手此处,便是要由着顾醒来破局。

所以,当这阔别十四年的老友重逢时,才知道林诺华将一句话拆成了两半,分别托付给了他们。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深意,却值得让两人守了这么些年,也无怨无悔。

郁天风守着前半句,“顾家蒙难麟儿入世,待他归来护他周全。”而第五疾守着后半句,“引出故人,寻回麟儿,借势破局。”

郁天风得了此言,虽有心诛杀纳兰,却不得不蛰伏都城等待顾醒出现。第五疾蛰伏观海阁,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寻到顾醒,借势破局。

至于借何势,破什局,不得而知。但眼下后唐都城洛阳,棋局已现,通过这些年的积累和盘算,定然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诛杀纳兰和李存勖,扶顾醒上位。

两人皆是顾家遗臣,对后唐怀有深仇大恨,阔别十四载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只因顾醒的出现,他们等待了他,等待了能让他们践行托付的那个人。

至于托付中的深意是否如他们所想,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两人相视一笑后,第五疾才开口道:“此间主人姓林,名诺华。”

顾醒心中早已有了思量,却还是在第五疾脱口而出的瞬间险些跌坐在地。他心中萦绕多年未曾忘却的名字,从这口口声声喊着他“少主”的老者口中说出,重若千钧。

顾醒想问,却不敢问,自己千辛万苦来此,为的不过就是寻找真相,手刃仇人。可当真相已经如此之近的时候,却没来由地退缩了。

第五疾还欲继续讲下去,被郁天风抬手阻止,“让少主一个人静一静吧。”

第五疾叹了口气,和郁天风一同折返回到石室中。此时尚在石柱内的三人,正为了破解十二圆柱焦头烂额。三人具是不通这无形八卦,刚才一番举动,不过是碰巧运气好。

墨野绕着十二根圆柱左顾右看,就是瞧不出玄机。青衫少年来到圆台边缘,向着远处望去,却是漆黑一片,啥也看不出来。

高承英在十二圆柱间来回踱步,却是不小心触发了机关,漆黑一片的圆台十二圆柱骤然点亮,恍如白昼。

青衫少年觉着眼前一亮,却是有些睁不开眼睛,待适应了光亮,才瞧见远处有一平台,平台尽头有一处空洞,传来呼呼风声。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万家灯火 乱唐诡医第二百二十六章万家灯火墨野仍旧没有找出玄机,倒是青衫少年在此时开口提议道:“不如我们荡过去,如何?”

高承英来到青衫少年身侧,居高临下看下那处平台,看来此处是唯一的出路,若无桥可通,悬绳荡过去不失为眼下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但随即两人陷入两难,此时此地,哪里来这么长的绳索可用呢?三人皆未随身携带长绳,虽说想到了好办法,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墨野突然将离他最近的一根圆柱往前推去,待两根圆柱撞到一起后,伴随着机簧声,一截栈桥赫然出现在三人面前。

这一无心之举竟是破解之道,连墨野也是吃惊不小。

未等其余两人开口,墨野便悉数将这十二根圆柱并在一起,刚才顾醒走过的栈桥便又重新出现在三人面前。来不及多想,青衫少年率先跃上栈桥,向着前方飞奔而去。

高承英紧随其后,墨野也随即跟上。可当墨野踏上时,栈桥突然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原来墨野不过是碰运气寻找到的出路,并未按照地支六合排布。所以纵然出现了栈桥,却是摇摇欲坠。

墨野心中一凛,随即急切吼道:“加快速度,否则都要葬身于此。”

前方两人立即蓄力提速,墨野也运足内劲,往前奔去。待他踩在最后一块栈桥桥板上高高跃起时,脚下栈桥已然轰然倒塌,墨野空中左右脚借力一纵,堪堪落在平台上,险些丢了性命。

其余两人瞧见这般凶险,皆是心有余悸。

再回头看向那黝黑空洞,更觉诡异莫测。若说这机关将三人一路逼到此地,或是说只能到此,那这空洞中会不会有其他杀招呢?

墨野不敢多想,高承英不愿多想,青衫少年却是干脆不想。三人耳畔传来阵阵轰鸣声,原是栈桥垮塌后倒在圆台也向着三人这边倒了过来。

虽不知为何如此,但若是那圆台砸到,恐怕就来不及思考下一步了。这每一步都像是赶鸭子上架,没有留给三人任何喘息之机。

墨野连忙爬起往那空洞奔去,同时嘴中呼喊,“快些钻进去,保命要紧。”

青衫少年和高承英哪敢怠慢,立刻钻入空洞中消失不见。墨野奔至空洞前,并未立即钻入,反倒是转身回望,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待那圆台砸到平台时,墨野才双臂抓住空洞上端一跃而入,彻底与此间告别。当他入内后便觉着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便昏死过去。

却说不久前折返的第五疾和郁天风两人,此时并未进入石室中,而是并肩望着石柱,若有所思。

伴随着一阵轰隆声响起,在刚入夜的洛阳城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骚动。本已归家的百姓此时纷纷窜到大街上,四处张望,叽叽喳喳。

巡夜的禁军城防闻声而至,一部分安抚百姓避免他们陷入恐慌,另一部分则赶至赤龙道,却好巧不巧被高承英的禁军亲卫给挡在了道外。

那轰隆巨响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片刻功夫便已然归于沉寂。奈何这两拨人马各不相让,眼看就要兵戈相见。就在此时,有三人从赤龙道深处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之前留手在外院的禁军城防兵士,为首一人正是高承英。

刚才墨野等三人跃入空洞隧道触发机关,第五疾和郁天风便顺势而为,将此间一切给彻底隐去。随着第五疾暗中改变空洞隧道的机关走向,将这三人全数传送到了刚入别院的飞阁处。

三人被摔的七荤八素,哪里还有心思琢磨这通道是否另有玄机。伴随着轰隆巨响,三人便以为那石柱已然倒塌。殊不知,那轰隆声响亦是第五疾暗中使的手段。

其实第五疾也不知这声响从何而来,只不过此间主人曾经告知,教他用来掩人耳目。

果不其然,三人从飞阁跃出后便回到了外院,带领着剩下的一众禁军城防残兵走出了此处。只是墨野临别是仍旧有些心有不甘,因为他所紧追不放之人,现在却如人间蒸发了一样。

同样的问题也萦绕在高承英与青衫少年心中,只是他们二人对这一切原本充满的好奇,被此时轰隆声给震地烟消云散。这如在耳边响起炸雷的通天彻地的巨响,恐怕不是寻常手段做得出来。

既然如此,再走一步恐怕已是不能,此时已耽搁了一天一夜,不如折返从长计议。

如是想的两人,和满腹怀疑的墨野,便只能悻悻然作罢,往赤龙道主街走去。墨野的双眸紧紧锁住别院外已沾染太多凡尘因果的牌匾上,“人间是非”四个大字深深烙印在他眼中,心上。

三人离去,危机解除,这自昨夜起蔓延至今的追逐战终于告一段落。

人,确实没有抓到,但收获,却不是没有。

眼见三人身影越发清晰,守着赤龙道的高承英亲卫显得更加有了底气,反倒是从城防司赶来的一众兵士,有些局促不安。

高承英摆了摆手,使用大家静一静,待来到近前才开口说道:“都是为国尽忠,不要伤了和气。”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下不了台的城防兵士,纷纷后撤,为首一人更是抱拳点头,目露感激。这一句看似言简意赅,却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同时也保全了自家亲卫的面子,可谓是一举两得。

随后,高承英身后城防兵士接连出声道:“旅帅,我等折损自此,全靠高统领才能活下来。”这一张张嘴中的“朴实”话语,将高承英的形象瞬间拔高了千丈不止。

原本还有些疑虑的禁军城防司执戟长,也打消了猜忌念头,一脸谄媚讨好的神色。只听他说道,“高统领辛苦,不知此时有无要事,需要交给小的去办?”

高承英抱拳谢过,抬臂一挥,“禁军亲卫随我来,回宫复命。”

这一句却是毫无面子可言,让那本想攀关系的城防司执戟长碰了一鼻子灰。但却又不敢继续发作,只能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并让出了一条道。

高承英临行之际,转身望向墨野说道:“墨长老,今后有空,可来高府找我。”说完嫣然一笑,潇洒转身离去。

墨野哑然失笑,摸了摸鼻子,并未答话,反倒是那青衫少年一脸坏笑道:“墨长老,这世间唯有‘情’字,最难解。”墨野抬手作势要打,那青衫少年立马拔腿就跑,朝着明月楼方向奔去。

虽说墨野对他并无好感,但经历这些后也消散了些恶意。虽然明知他依旧会将此间发生一切全数告知儒老,但墨野已然不在乎了。

现在的墨野,只想快些找到顾醒,来揭开一切秘密和真相。但顾醒真能揭开真相吗?可奈何,这世事如棋,世人都只是棋子,想要揭开真相,谈何容易。

这一场看似凶险的“闹剧”终究告一段落,想来不久那深宫内殿中的高高在上之人便会知晓这一切。只是不知,他会怎么看,怎么做。

当第五疾和郁天风回到顾醒身边时,顾醒仍旧呆望远方,远方万家灯火,却无一盏为他点亮。

这去而复返的两人依旧默不作声,仿佛此间唯有顾醒开口,他们才能言语。若是顾醒就这么一直沉默下去,那么他们或许也会这么沉寂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当顾醒收回视线,转身望向眼前两名熟悉却又异常陌生的老者,却是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两人在他出生之时便知晓了他的存在,却为了那宿命托付甘心等待十四年,只为等他再次出现。

若是他不曾出现,或是死于那一夜,又当如何?

脑海中思绪千回百转,各种假设层出不穷,但终究还是抵不过眼前两人炙热的目光。顾醒分明从两人眼中看到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犹如一根枯木被点燃后,拼尽全力燃烧自己来照亮世间万物的光芒。

顾醒不知他们经历了什么,但却能猜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越来越凶险,或许便是有去无回。

三人良久沉默,顾醒的审视和打量让两人曾久经沙场,又蛰伏多年的军伍老卒倍感兴奋和紧张。兴奋是因为终于可以再一次为了顾家出生入死,去完成当年未尽之事。

紧张是因为眼前之人的目光,跟当年的那位将军和夫人太像了,就像他们去了奴籍,第一次随军出征时,被检阅时那样,恨不得将腰杆挺的笔直,生怕自己落了下风。

顾醒并未流露颐指气使的冷漠,亦没有居高临下的倨傲,反倒做出了让两人瞬间泪目的举动。顾醒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两位将军,两位叔父,这些年,辛苦了。”

这一句道出多少辛酸苦楚,竟让两名已过半百的老人,早已干涸不知多少岁月的眼眸,瞬间决堤。

当两人来不及擦拭泪水,却要将顾醒扶起的时候,顾醒又接着说道:“请两位叔父,给我讲讲当年的旧事吧。”

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么一句,可谁知道,这一句需要顾醒鼓足多大用勇气,下定多大决心才能说出口!第五疾早已泣不成声,而那也已绷不住的郁天风,也是老泪纵横,口中连连念道,“好好好!”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喜欢追忆过往,但过往之事喜哀参半,没有愿意去想那些悲伤的往事。此时他们等到了顾醒问出这一句,宛如压在他们心上的千斤巨石被人砸碎。

虽说已不再背负着过往喘不过气,但那支离破碎的点点滴滴,却如碎石扎在心上,直到生命的尽头。

第二百二十七章 广厦将倾 顾醒寻了一处草坡默默坐下,草坡下是入夜微凉的河水,浅荡流淌,注入不知归途的远方。

今夜月明星稀,不似前夜端阳节晚,暴雨过后那般清新不染,反倒多了许多烟火气。许是刚入夜不久的缘故,又经历了那轰隆巨响,许多正要起灶做饭的百姓,此时才慢慢燃起了炊烟。

只是没了夕阳余晖下的炊烟袅袅,在清冷月夜里显得有些浑浊,但那自都城洛阳飘来的饭菜香味,却让人久久难忘。

顾醒没来由地想到,自己似乎从未有机会,坐下来和家人好好吃顿饭。

前世的自己,亦如喧嚣都市中匆忙的人,与父母隔着冰冷的屏幕,遥遥相叹。今生偶有几次与姑姑同桌而食,却少了几分温馨,多了些清冷的无奈。

第五疾拽了拽老泪纵横的郁天风,夜风撩动衣袂,如心绪起伏,波澜迭起。郁天风抬起衣袖擦拭了脸颊上的泪水,快步走到顾醒身侧,目视远方。

第五疾站在两人身后,思绪交错间竟是有些错愕,抬手使劲揉了揉因流泪而有些发涩的双眼,沉默不语。

两人此时的背影,仿佛刹那间回到了那意气风发的年代,顾将军就这般坐着,凝视着山崖峡谷中的千军万马,郁副帅在旁压剑而立。

第五疾不经轻叹,“老啦。”虽是细若不闻,却似偷吃蜜饯怕被父辈抓住的孩子,连忙收敛神情,也快步走了上去。

顾醒和郁天风在第五疾齐身时默契侧头望来,一人眼中满是对过往的哀叹,一人却满是对父辈丰功的向往。

第五疾怎会不明白,他和郁天风一样,因为当年往事满是愧疚,此时全数告知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可这种解脱对一个才十四岁大的孩子而言,又该是怎样一种折磨呢?

或许顾醒并未做好准备,但他此时此刻不得不面对这段血腥残酷的过往。或许经历了入世江湖的种种不公和生死,他能够坦然面对。

对于顾醒的传闻,两位顾府旧臣有所耳闻,但江湖传闻经久既变,多了很多添油加醋和似是而非的言谈,反而让人心存疑虑。

所以,第五疾不愿继续等待,等待少年足以承受这一切,也亏了第五疾的贸然出手,才让犹豫不决,本想继续完成当年未尽之事的郁天风,由暗转明。

当郁天风走出城北“半截面摊”的时候,他或许已经想到了今天。当他在巷弄深处瞥见顾醒时,他或许看见了久违的希望。

少年身上流淌着当年那位将军和横空出世的那位奇女子的血脉,一定能够拾旗而起,将当年未尽之事,彻底了结。这是宿命,亦是传承,躲不掉,逃不了,也放不下。

只有坦然面对,才能彻底解脱。这或许是郁天风的私心,但这私心却是那般纯粹,人活着为了信念,信念便是为顾府报仇雪恨,洗清骂名。

顾醒从都城洛阳万家灯火中收回视线,仿佛要强行掐断那对平淡生活的向往,那遥不可及的梦,此时注定只能深藏心底。

脚下潺潺河水流淌不息,顾醒终于开口问道:“我阿耶是个怎样的人?”

第五疾和郁天风对望一眼,他们本已稍显平复的思绪忽而又荡起了阵阵涟漪。顾大将军,顾闫勋是怎样一个人呢?又该怎样去形容才更贴切,一个孩子对自己父亲一无所知,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

良久沉默,许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亦或是不知该由谁来回答,两名顾府旧臣显得有些局促。

顾醒将低下的头重新扬起,灿然一笑,“不妨事,说说吧,我做儿子的对阿耶一无所知,不免觉得有些可笑啊。”

这一句话似一颗定心丸给两位老者服下,心中稍安。郁天风已然不吐不快,开口说道:“顾将军是一个矛盾的人。”

此言一出,第五疾明显愣了愣,却并未阻止郁天风继续说下去,眉宇间愁容渐起,眼神中多了许多伤感。这么一个杀伐果断的老者,被这么一句带出了太多过往。

顾醒明显来了兴致,他心中的顾大将军,定然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汉,为江山社稷,为家国大义,甘愿奉献一生。可这“矛盾”二字,却似乎将他的形象勾勒地更加真实,有血有肉。

郁天风望了望第五疾,后者短暂沉默后重重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顾醒眼神变得有些灼热,宛如一片干涸的土地,渴望着久别的甘霖。

当他真正知晓了过往的一切,理清了其中的隐秘,那当他再次面对纳兰和其他蝇营狗苟之辈,便有了必杀的决心和底气。

他不能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来完成这次复仇。曾经是一腔热血,为了姑姑的嘱托,为了孤啸山庄的大业。但如今他要做的,便是师出有名,为过往,为那一夜画上一个斩钉截铁的句号。

郁天风理了理思绪,继续言道:“之所以说‘矛盾’,是因为顾大将军对后唐和李存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将军他一方面希望后唐能够延续大唐的荣耀,重振当年的辉煌,一方面又希望后唐能推陈革新,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

郁天风这一番言语中满怀无奈,是对当年壮志未酬的感慨,亦是为当年满腔热血,希望重塑江山社稷的顾大将军的惋惜。

顾醒喟然长叹,“人立于天地,当行力所能及之事,若是逆天而行,必然不得善终。”

这一番“大放厥词”让第五疾再也按奈不住,老者须发皆张,但碍于情面只能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极力控制地说道:“少主,此言有些偏颇了!”

顾醒自觉失言,摆了摆手,“我并无诋毁斥责之意,只是感慨这重塑江山社稷的大事,若是成了,必然名垂千古,若是不成,或许就会背负千古骂名。”

两位顾府旧臣闻言默默点头,皆是摇头叹息。

郁天风紧了紧衣衫,弯下身敲了敲膝盖,怅然道:“谁会想到,曾经薄甲杀敌七百里,今夕夜风扰吾膝。若是顾将军在此,必然不会为此等小事所扰,他心中唯有天下,唯有黎民百姓。”

“但他是否辜负了我阿娘?”顾醒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让两位顿足感慨的老者微微一愣。

“如果说因为家国大义轻了儿女情长,那确是负了夫人许多。”这次开口的是那第五疾,或许因为知晓来龙去脉,才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

“但夫人何等奇女子,又怎会在意这等小事,夫人言行举止与我等皆有不同,仿佛九天仙人入凡,但却并非为了江山社稷,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纵然顾将军一心戍边卫国,夫人却几乎没有怨言。”郁天风极力挽回顾大将军颜面,担心顾醒多心。

顾醒眼神中多了一抹莫名色彩,忙不迭追问道:“我阿娘又是怎样一个人?言行举止有何不同?”

两名顾府家臣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夫人最常念叨的一句话是‘瞧这倒霉孩子’”。当这话脱口而出,两人仿佛又找到当年那种闲暇乐趣,一扫陷入过往的阴霾。

瞧着顾醒一脸错愕,第五疾接口补充道:“夫人说话总是这般‘没大没小’,但却没有丝毫不敬,反倒深得顾老夫人欢心,若非老夫人极力撮合,也没有这一桩因缘。”

顾醒从言语中抽丝剥茧,顾老夫人当年怀抱他的音容笑貌又浮现而出,不觉嘴角浮现笑意,似乎当年的美好,从未淡忘,深藏在记忆之中。

“那劳烦两位叔父,将当年之事细细讲来,有劳。”顾醒或是觉得这一问一答有些繁琐,便提出了这么一个看似合情合理,却要让人重新揭开旧伤疤的提议。

两人皆是一声叹息,本想娓娓道来,看来时不我与。

顾醒自觉此言过于沉重,抬头笑道:“两位叔父宽心,若是适逢不愿过多提及的过往,可只言片语带过,我只想了解所有尘封旧事,以定我心。”

这次没等郁天风先开口,第五疾已然说道:“如少主愿,那便由我先行讲述,其间有未详之事,还请郁副帅从旁补充。”

郁天风漠然点头,有些事埋藏心底多年,终究是躲不掉,说出来,便是解脱。

顾醒已然回转身来,盘膝而坐,示意两人如他一般。三人围在草坡上,开始讲述起当年那段峥嵘岁月和意气风发的过往。

此事还需从朱温灭唐开始讲起。

当年我等皆是先唐府兵兵卒,晚唐已非初唐盛世,兵乱四起,更有诸多贼子野心勃勃,其中就以朱温、李克用等人最为肆无忌惮。

因多年前安史之乱动荡大唐根本,导致大唐至玄宗起便开始由盛转衰。原本空前繁荣的大唐江山,摇摇欲坠。曾经得以践行的均田制被地方官吏枉顾,以至于固田而安的百姓流离失所。

由此而起,流民四散,大唐庙堂却依旧我行我素,玄宗被杨贵妃蛊惑,夜夜笙歌,对世间百姓疾苦置若罔闻。

随着庙堂与世间的逐渐割裂,那些狼子野心之辈便逐流而起,开始培养起自己的势力。当年我等不过无名小卒,纵然有心却是无力。

加之玄宗后期奸相李林甫当道,把持朝政十九年,将本就岌岌可危的大唐庙堂搞得乌烟瘴气,更让这庙堂尽失民心。加之折冲都尉府日渐势大,拥兵自重,自立一方已是大势所趋。

随着持续其后庙堂持续动荡国本,虽是平息安史之乱,但所造成的创伤已是无法痊愈。随之而来的便是重苛赋税,压得底层百姓叫苦不迭。

于是乎,黄巢之乱由此而起。几乎一夕之间山呼海啸,大唐江山大势已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外飞仙 当年顾将军亲率我等参与平乱,却见一路哀鸿遍野,百姓对我等所谓大唐正统也是嗤之以鼻,见之如见瘟神一般。顾将军当年在李克用麾下,我等亦是亲历惨剧,记忆犹新。

终究还是未能挽回颓势,江山一夕崩塌。

我等当年不过弱冠之年,哪里知道江山社稷倾塌后的礼乐崩坏如洪水猛兽,竟将这大好河山拉扯地鲜血淋漓。

顾将军带领我等四处征讨,怎料那李克用阳奉阴违,却有自己一番打算。等待藩镇割据已成定局,宦官专权终究将腐朽庙堂蛀空,那些朝臣党争不过是为这乱世再添一笔新词罢了。

顾将军自感国事无望,多年抱负终成空,身世沉沦如雨打浮萍,心中愁苦又能与谁说。

恰如李义山诗中写道,“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亭花?”

李氏王朝千秋霸业终成梦,最后也不过沦为一抔黄土。可未等到江山易主,已有人急不可待。

当年与李克用一同征讨黄巢乱军的朱温,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昭宗为傀儡,把持朝政。已是风雨飘摇毫无威信的庙堂,却还有人这般眼红。

可奈何,当年的李存勖与顾将军交好,对朱温控唐之事亦是颇有微词,却碍于实力差距,不得不隐忍下来。反倒是其父李克用顺势揭竿而起,欲与朱温分庭抗礼。

人心终究难测,朱温觅得时机,将一手扶植起来的唐哀帝罢黜曹州,最终迫使饮下毒酒,终年不过十六岁。

那一年,朱温顺势夺位,定都开封,建立后梁。也就在那第二年,顾将军遇见了她。

彼时朱温篡位,大唐江山社稷已成历史。迫于形势,乱唐群雄逐鹿时代就此开启。朱温占据中原且兵强马壮,同时网罗其他弱小藩镇,欲行统一之势。

但以复兴大唐为己任的李克用,怎会让他称心如意。李克用屯兵占据河东,并以唐朝继承者自勉。

那反贼出生的朱温,一身戾气,性格暴虐,已致民怨沸腾。而他叛黄巢归唐,再推翻大唐自立后梁,已是难逃天下悠悠众口。

凭借着多年征战中的积累,在中原地区拥有雄厚的人力和物力,并在唐末群雄中独占鳌头。

与此同时,其把持的宣武地区,更是当年唐朝年间,江淮粮食输入两京的必经之路。

有了这么一条建制完善的运河交通系统,一旦周遭发生任何兵乱战事,就能通过这条运河,将军队输送过去,无往不利。

而反观李克用,出身唐朝贵族,却系突厥出生的他,通过吸纳内迁的粟特部族,不断招入更多边军番将,逐渐形成乱世北方边境的决定性力量,并对中原腹地虎视眈眈。

随着大唐江山社稷的崩塌,李克用和朱温之间积累的矛盾逐渐激化,李克用多次以少敌多,破坏朱温夺取河北、包围河东的战略规划。

但就算如此,也无法动摇后梁国本,不过不痛不痒。李克用近乎疯狂的滋扰,换来的便是后梁军一次又一次卷土重来。

在双方漫长消耗争夺战中,河东与河北的潞州、邢州和铭州最为关键。而三者地域中,又以潞州最为重中之重。我等当年虽顾将军镇守于此,便是肩负起阻击后梁贼兵的重要使命。

若少主此前知晓后唐疆域纵横,便能知晓此地乃是当年晋梁交界的要冲。朱温唯有夺取潞州,才能将战火延烧到当年晋国北面腹地。

换而言之,彼时李克用所辖晋国如果想避免和后梁陷入倾国之力的消耗战,也必须占据潞州。

唐天佑四年,潞州。

彼时朱温刚继位后梁大统,意气风发,欲一举破晋国,已铲除眼中钉,肉中刺。当年麾保平节度使康怀贞率骑八万,号称三十万,向潞州发动猛攻。

我等潞州守军并未因敌人来势汹汹选择盲目出击或逃跑,而是在顾将军坐镇指挥下,一面闭城坚守,一面飞书向河东告急。

加之潞州城防设施异常坚固,我等借地势城防将敌拒十里之外,形成对峙局势,潞州战事陷入胶着。

双方就此相持不下,谁都不肯善罢甘休。当年李克用接到求援后勃然大怒,以麾下头号重臣周德威为统帅,聚精锐万众,星夜赶赴潞州驰援。

而朱温怎会轻易放下这块“肥肉”,一面抽调左神勇军从汴梁赶赴前敌,一面令河北精兵向西与主力靠拢,以此形成包夹之势。

可朱温后梁军始终还是慢了一步,已经抵达附近的沙陀援军,未等后梁军抵达休整,便直接轮番攻击断其粮草甬道。奈何驰援晋兵力悬殊,只能通过袭扰来拖延,终究无法将后梁源源不断的援兵击退。

唐天佑五年,五月初一,潞州。

烽火连五月,后梁军围攻此城久矣,我等便是拒守此城最后的砥柱之力。此时已距后梁围困潞州一年有余,又逢年初李克用病逝,朱温便觉天下大势已定,加之晋国政权更迭导致内乱,便要一举拿下潞州。

就在那一年,顾将军遇见了她。也就是少主的母亲林诺华。

这本是一场旷日持续的消耗战,却在关键节点因李克用的病逝导致局势逆转。我等当年近乎陷入绝望,驰援军全数撤退,看似要将我等放弃,潞州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但让朱温万万没想到的是,但晋国第一猛将周德威受令撤军回到晋阳,立即孤身入城对李存勖表示了绝对忠心。放下戒心的李存勖也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潞州,为我等带了一线生机。

彼时困守潞州的顾将军和我等一众兵士,也对晋国内乱有所耳闻,最初只觉是后梁攻心之计,慢慢随着事态越发不受控制,城内也是人心涣散。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一名女子出现在潞州城中,为我等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振奋人心。

记得那一夜也如今夜一般初夏时分,顾将军刚从伤患营归来,满脸愁容。那时已坚守一年有余,城中余粮不过还能坚持月余,随着后梁军攻势越发猛烈,已然军心涣散。

那女子就这么迎面而来,不知是何时入城,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仿佛就像九天仙人,入凡拯救苍生。她身着奇装异服,不似我等寻常服饰,同时她面容上瞧不出一点愁容,反倒有几分兴奋。

瞧见顾将军领着亲卫走来,女子并未立即躲藏起来,反倒迎了上去,似有话要说。当年我等还不过是顾府家奴,随军出征照顾顾将军饮食起居,同时也维系着顾将军与老夫人之间的联系。

眼见女子不管不顾直冲而来,几名亲卫已然拔刀,便要上前将其擒住。顾将军明显有些愣神,我等跟随左右瞧得真切,却不敢贸然出手。

可这几名亲卫冲到女子近前,还未有动作便昏倒在地,可我等明明什么都没瞧见,亦未见女子出手。

女子走到顾将军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才开口言道,“你好,林诺华,怎么称呼?”

这等外乡言语闻所未闻,可顾将军乃非常之人,许是见这姑娘未有杀意,但手段了得,便抱拳朗声道,“在下泸州府顾闫勋。”

此时其余兵士闻听此处有异也纷纷围了过来,瞧见一名身着奇装异服的姑娘站在那里,身边倒下了几名挂将军亲卫生死不知,便是如临大敌。

唤做林诺华的女子蔚然一笑,“我来了,潞州之围可解。”

此言一出,与众哗然。顾将军面容抽动,却还是保持克制和基本礼数,开口言道:“姑娘何出此言?行军打仗之事,切莫玩笑置之。”

林诺华并未察觉有异,又一次说道:“我带来了一个消息,还有一个办法。你们想先听哪个?”

彼时我等虽跟随顾将军连连征战,但也对诗书礼乐有所涉猎,虽算不得博通,也能知其一二。但对名唤林诺华的女子所言,却是不解其意。

怎料顾将军闻言略作沉思,抬手做请,“那便劳烦姑娘移步,我们府中一叙。”

那女子闻言并未有任何推脱,反倒口中言道,“你们行军打仗,杀伐果断,为何像个娘们,婆婆妈妈?”说完便头也不回往顾将军抬手方向走去。

这一袭话将在场众人说的哑口无言,本是一名来路不明的女子,却一出场便震慑众人,怎不叫人钦佩。顾将军抬手示意探一探几名亲卫的鼻息,确认无生命危险后,才放心跨步向将军府走去。

待顾将军领着我等来到府中,女子早已大大咧咧坐在偏位上,端起一杯茶水,慢慢品尝。瞧见顾将军前来,连忙招呼道:“傻愣着干嘛,快坐快坐。”

顾将军被女子言语逗笑了,已有一年未展颜的将军,居然笑了。我等不敢多言惊扰,便随行立于一旁,观察起这名女子来。

这名女子青丝三千,束发于顶,身着长衫却未过腰。腰下着不知何物的衣物,一手插在衣物中,满脸怡然自得的神色。那长衫材质见所未见,在白日间竟能反衬光芒,色彩随着女子动作还能不断变换。

顾将军和我等当场呆愣当场,不知这女子何方神圣。

女子似觉着我等这般拘谨有些无趣,遂将手中茶一饮而尽,起身言道:“李存勖已继承大统,将率兵驰援。”

女子似乎觉着这一句说的太过轻巧,又轻咳了两声,“我还有一计,可助你们退敌。”似怕顾将军不信,伸手入那不知是何衣物中摸出一物,递给顾将军。

将军却是胆识过人,接过那物件疑惑问道:“这是何物?”

女子并未直接回答,反而神秘兮兮地说道:“遇事不决,可问东风”。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将功成 乱唐诡医第二百二十九章一将功成就在与众一头雾水之际,女子所言第一件事应验了。一名探子狂奔而至,抱拳道:“将军,晋王令,援军将至,请将军坚守一日。”

顾将军闻言抬手让那探子下去休息,转头一脸诧异地望着林诺华说道:“姑娘从何得知?”

“山人自有妙计,不可说,不可说。”女子依旧一副神秘兮兮地模样,却望着顾将军手中物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彼时后梁军已经在潞州城外集结近十万,岂会因为这小小一包物件,就能化解?更可况要坚守一日,此时局面,更是难上加难。但林诺华却打包票道:“明日差人城头迎风洒出,便能退敌。”

而在探子带回消息前,李存勖已经开始了部署和行动。女子自然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但却并未告知顾将军。

待到天明,顾将军与林诺华共赴城头,后梁军将困守大将露面,纷纷嘲笑其是缩头乌龟。顾将军虽未在意,但心中愁绪更深。

一阵东风拂过,女子面上一喜,朝着顾将军嚷道:“此时不洒,更待何时?”

两名手握物件的兵士将包裹打开,包裹中的白色粉末迎风飞舞,遮天蔽日。本是晴空万里的天气瞬间被白雾笼罩,后梁军瞧见此等异象,瞬间陷入慌乱之中。

就在此时,李存勖犹如天降神兵从大雾中一举而出,率领全军秘密前进到三垂冈,分头对毫无准备的梁军营寨展开袭击。

当沙陀人迫近到敌人的夹寨之前,除了阵前叫嚣的数十名后梁军外,大部分后梁军还沉浸在梦乡中。毫无阻碍的晋军便砍开寨栅,分两路冲入敌人大营。

周德威率军从东北角发动进攻,李嗣源则率领麾下人马从西北角进攻。惊慌失措的后梁军在两翼夹击下一败涂地,统军招讨使符道昭落马被斩杀,将士死伤超过万人。

其余人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全部在惊慌失措中溃逃。大量堆积在潞州城外的军资粮饷和旗鼓器械,也全部落入晋军之手。后梁军总指挥康怀贞仅率百余残兵逃往天井关。自此,后梁军全线崩溃。

在顾将军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女子直接跃下城头,向着李存勖走去。李存勖闪电战大获全胜,瞧见女子走来便下马相迎,抱拳朗声道:“恭迎仙师”。

女子笑盈盈点头,还不忘扭头朝顾将军扮了个鬼脸,才跟随李存勖消失在迷雾之中。

其后,李存勖率众乘胜追入泽州境内,乘胜追击敌军八百里,潞州之围,方解。

自此,李存勖名声大噪,各方势力皆传此人有神人相助,李存勖对此不置可否,反倒更让人越发信服,可这其中缘由,只有潞州兵卒和李存勖麾下心腹知晓,那女子也乐见其成,并未多加干涉。

李存勖与那日凭空出现的女子形影不离,似已有超过寻常的情感,这一幕幕被顾将军看在眼里,却是心中多了些许隐忧。

潞州一战,本是必败之局,却因那女子扭转乾坤,此间谣言便随此而起。随着新晋王李存勖借此契机扬名立万,军队的士气也随之大涨。但幕后“神人”却越发低调起来。

顾闫勋与李存勖在潞州一战中配合默契,不久便得到嘉赏提拔,而这其中也有那女子林诺华的推波助澜。

为进一步打压后梁气焰,削弱朱温对其他藩镇割据的影响,李存勖乘势以“光复唐朝”为口号,发兵讨伐后梁。

这个决定,便是李存勖、顾闫勋和林诺华三人商定。要知道,当年晋国虽有骑兵倚重,但粮草补给匮乏,加之长途奔袭后兵马劳顿,本该借此休整,再行追击。

但林诺华当机立断,不顾其他将领反对,以绝对权威发号施令,虽是直接驳斥李存勖的颜面,却还是让这冒险之举得以实施。

当时所有将领包括顾闫勋都觉得这女子疯了,但李存勖彼时对她言听计从,已有一场大胜在前,只能听之任之。

不久后,双方便迎来了一场憾山动地的血战。

唐天佑五年,六月,镇州。

在林诺华的催促下,李存勖当机立断发动了衔尾追击。彼时晋军气势大盛,但空有气势兵力却稍显不足。唯有沙陀精锐骑兵可堪重用。

后梁军节节败退,被追击如丧家之犬,恼羞成怒,最终在柏乡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殊死血战。

要知道,当年后梁军中有王景仁率领的禁军和魏博兵八万之多,而李存勖麾下晋军只有周德威率领的三千骑兵和镇州、定州的军队,实力相差悬殊之大,几乎是一场“蛇吞象”的大战。

若是那头“大象”发了疯,晋军“小蛇”估计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会身死当场。众将领心中忐忑,皆是推脱留手,反倒是一开始反对最为激烈的顾将军,第一个站出来朗声说道:“愿通往,虽死无憾。”

李存勖等的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一句话,当顾闫勋望向林诺华,眼神中少了几分猜忌,更多的是从未有过的信任。他从这名女子身上看到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

林诺华自然随军出征,作为幕后军师运筹帷幄。

乘胜追击的晋军长途奔袭至柏乡外三十里地时便安营扎寨,探子回报时,后梁军果然并未怯战,反倒已蓄势待发,以逸待劳。

这一情况早已被林诺华洞悉,故而选择休养生息,择日再战。

当夜大营中彻夜灯火,四人围坐期间,商讨应对之策。而我等作为心腹亲卫,自然戍守营外,将那计谋听的一清二楚,自此便对林诺华佩服的五体投地。

彼时之策必然以巧破力,但林诺华另辟蹊径,选择了更为冒险却更有成效的诱敌深入之策。与此同时,作为“诱饵”,李存勖力排众议,留手大本营,等待后梁军上钩。

当然,林诺华计谋若只是如此,那么她也配不上“仙师”称号。除了诱敌深入外,林诺华又另行一计,可谓是对后梁军釜底抽薪。

除诱敌深入外,又令顾闫勋、周德威各率三百精锐,以周德威为“副饵”前往阵前挑衅,以此确保后梁军顺利“咬钩”。而顾闫勋则绕到敌军城后,待城防空虚之际,一举入城奠定胜局。

如此周密谋划,可谓是步步为营。以仅有的兵力发挥到极致,不得不令人佩服。本是心怀忐忑的将领得知全盘计划后无一不佩服此女子胆识过人,确是那天上仙人,来此助晋王完成大业。

待入夜子时刚过,顾闫勋便率兵悄然奔袭,朝着柏乡守城异动,为避免打草惊蛇,这众兵卒皆步行前往,身负蒿草,以混淆视听。

当天刚蒙蒙亮时,周德威便跃马扬鞭,率众而出。后梁军主将王景仁自恃兵力战备优势,见晋军主帅亲自,便开门迎敌,势要将其一举歼灭。

可谁曾想到,骁勇善战的周德威精锐兵卒,见后梁军倾巢而出后便佯装撤退,跑的毫无章法,一副落荒而逃的凄惨模样。

当然,这也是林诺华计中一环。既然要演,那就要用心,演到十分。

一见晋军后退,王景仁哪里会舍得这到嘴的“肥肉”飞了,立马发动全部驻军出城追赶逃兵。结果正中了林诺华的计策。

待后梁军入界,藏匿四周的隐兵纷纷摇旗呐喊,声势浩大。后梁军不曾料到还有后手,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八万余人死伤殆尽。

经此一役,后梁彻底丧失对河北的控制权,一蹶不振。

顾醒听到此时,不由感慨道:“我阿娘原来这般有勇有谋,难怪两位叔父愿誓死效忠。”

第五疾抬手抚了抚将被夜风吹乱的须发,不由一叹,“若非如此,李存勖怎会想方设法,要将你娘亲留在身边,以致后来不惜与顾将军反目。”

“哦?竟有此事?那李存勖当年,莫非也对阿娘动了心?”顾醒一脸疑惑,却是问出了这么一句。

“有没有动心不曾知晓,但想借此吞食天下的野心,却是暴露无遗。”说这句的是郁天风,他轻轻拍了拍顾醒肩膀,接着往下说道。

柏乡之役大胜后,各方割据势力更加闻风丧胆,晋军铁骑成为了不可战胜的神话,就连那朱温老贼都不由感慨,“生子当如李亚子”。

李存勖本欲继续拓展晋国疆域,继续逼迫朱温退让,却被林诺华劝住。李存勖当时一心想借机打压各方势力,摇旗呐喊“复兴大唐”的口号,怎会甘心停下脚步。

但林诺华只说了一句,“我能成就你,也能毁了你。”瞬间将李存勖嚣张气焰个压了下去。这句话也是多年后林诺华与我等闲谈饮酒时,随意道出,却是让我等吃惊不已。

要知道,当年的李存勖居功自傲,又是年轻气盛,待一举问鼎晋国九五后,便一门心思想完成其父李克用临终嘱托,谁劝都不好使。

却没想被林诺华一句打住,后来想起,便觉得有些好笑。但如今细细想来,才想明白,原是一种绝对的实力碾压。

于是乎,彼时如日中天的战神李存勖开始修身养性,并未继续发动更大规模的战役,而是息兵行赏,休养生息。

在这一段难得的停战时期内,林诺华通过李存勖颁布一系列巩固经济国力的措施,诸如鼓励生产,整顿吏治,宽刑减赋,使得河东经济获得了迅速发展,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终于,数年休养生息取得了空前的国力储备,终于在三年后的一天,林诺华找到李存勖,只对他说了三个字,“可以了。”

记得那一夜,李存勖拉着顾闫勋喝了很多酒,而林诺华也在其中,却是滴酒未沾,或许她早已知晓胜局已定,便要抽身离开,遁入江湖。

第二百三十章 落子有声 唐天佑八年,高邑。

李存勖凭借林诺华所赠的锦囊妙计,在高邑大败朱温亲率的五十万大军。自此,割据势力再无抗衡之力。然而,那本该随军继续南下的林诺华,又如当初凭空出现一样,凭空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我等的将军,顾闫勋。

说到这里,郁天风竟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为这本就有些晦暗躁动的夜,添了几缕清风。

第五疾随即起身走到河水旁,用手搅动潺潺河水,对顾醒说道:“他们便是在那一夜离开的,之前并未有任何风声,亦没人知晓他们去了哪里。之后李存勖破天荒并未过问,只是将我等安置后方,不再重用罢了。”

郁天风闻言轻叹一声,似对那一天两人凭空消失有那么一点怨言,却也随风飘散。

未等顾醒继续开口,郁天风便又接着往下说道:“这两人消失亦已无伤大雅,或是对于整个战局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此时的李存勖,宛如脱缰野马,失了掌控,凭借积累下的蛮横继续攻破燕地,将刘仁恭活捉回太原。完成了其父李克用临终交办之事其一。”

当年的李存勖何等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纵然没有林诺华和顾闫勋辅佐,也是那般傲世天下,君王之姿。

直到九年后的一天,顾将军居然回来了,但林诺华并未跟着他一起回来,而是先行一步,带着顾将军的家眷,前往洛阳。

至于为何要前往洛阳,我等不得而知,但因为顾将军的归来,李存勖龙颜大悦,擢升其为云麾将军,从三品上,以示厚恩。

但彼时李存勖已然对顾闫勋与林诺华的不辞而别心存芥蒂,虽未言明,但却暗中搜集情报,意图那不轨之事。在他看来,两人的不辞而别必然另有图谋,亦如当年朱温一般,唯有杀之而后快。

同年,李存勖在顾将军辅佐下又大破契丹兵,将耶律阿保机赶回北方。于天祐二十年攻灭后梁,统一北方,四月,在魏州称帝,国号为唐,其后迁都洛阳,年号“同光”,便有了如今的后唐。

后唐初创,百废待兴,李存勖忧心契丹蠢蠢欲动,便看似重用,实则贬谪,将顾闫勋派遣到漠北戍边。并在洛阳册封其母为诰命夫人,意在安抚人心。

言道此处,郁天风便不再言语,似对后来之事知之甚少,亦或是一知半解,便不敢再行揣测。

顾醒听完两人言语,陷入沉思,就连河水湍急溅起,沾湿了靴子也未察觉分毫。两人许是有些乏了,一左一右坐回顾醒身侧,也陷入了沉默,沉默在这夜中沉默,悄无声息。

顾醒收回沉寂的思绪,开口问道:“那这九年间发生的事,两位叔父一概不知?”

此时两人并未互望,却依旧默契同声,“不知,顾将军归来后并未提起,我等作为下属,也不好询问,只是你娘亲后来提到只言片语,但却语焉不详,也无据可考。”

“说了什么?”顾醒话语平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两人心中一凛。

“不过是当年仗剑江湖的琐事,认识了一些人,做了一些事罢了。”见郁天风没有开口的意思,第五疾便不得不接口说下去。

“那认识了些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事?一点都没提过?”顾醒明知无解,却还要刨根问底。

此时两位饱经风霜的老者,苦涩一笑,相望无言。

顾醒并未期待能有结果,却还是有些失落,起身脱掉靴子,缓步走入河水中。湍急河水摸过小腿,带来的巨大冲击似要将顾醒带走。

但随之而来的沁凉,却让顾醒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罢了,既然重逢,那便是命中该有的安排,就按照当年阿娘的嘱托,和两位叔父背负的使命,去完成那未尽之事。”顾醒转身望着两位徒然坐地的老者,平淡地说道。

两人本有些落寞的老者猛然起身,不顾那河水沾湿靴子衣衫,冲入其间左右按住顾醒肩头,有些动容。他们或许还知道更多的隐情,但或许永远都不会告诉顾醒。

但若是去做了,便能挖掘出更多,更多的往事。

第五疾已是喜形于色,不由说道:“那我多年谋划,便能派上用场了。正好借着这次‘血祭江湖’,来做一番大事。”

郁天风肃然点头,“我的部署,也可以动起来了。”

顾醒突然想哭,却不得不压抑住心中的悲怆,他不知道这些年两位老者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了等待他的出现做了什么,但从他们如今的神态来看,似乎这一次倾尽全力后,便能得到解脱。

也许愧对当年之事依旧让他们愧疚难当,作为顾府仅存的家臣,唯有为主家报仇雪恨,等到弥留之际才能安心闭上眼睛。

这也许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为了承诺拼尽全力,哪怕身死魂消也在所不惜。

此时的顾醒,对这种根植于血肉和骨骼的情感无法理解,甚至有些抵触,但多年后当他也拥有了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辗转于沙场生死之间的时候,回过头来,才明白今夜两位老者,心中的夙愿。

这是一种义无反顾的决心,亦如当年接下林诺华嘱托之时,许下的诺言。

有些人,不过数面之缘,稍纵即逝。有些人,偶尔提起,便停留在你话语间。有些人,从未言说,却在出现的那一刻就被你烙印进了心里。自此,不敢提起,也不敢忘记。

顾醒喟然长叹,今夜注定无眠。

当顾醒从河水中走上岸,向着都城洛阳缓步行去时,郁天风没来的说了一句,“少主,将来有一天,你会知晓一切,那时候,你会明白,诺华的良苦用心。”

顾醒抬手摆了摆,示意两人跟上,却并未回头。两名老者看着顾醒远去的背影,有些恍然若失。但最终还是未有言语,快步跟了上去。

似想到了什么,顾醒待两人跟上后停步,转身笑道:“两位叔父宽心,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告诉我便是。只是现在,下一步,我等该如何行事?”

此时顾醒眼中少了几分玩世不恭和怯弱,取而代之的是完成当年未尽之事的决绝和复仇的决心。

两位老者相似一笑,异口同声道:“那便要先找一个人的麻烦。”

顾醒似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奈地说道:“他会有苦衷吗?”

第五疾闻言愤然开口,“纵然有千般苦衷,也不能背信弃义,干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说到底,若不是他,可能将军也不会死。”

顾醒想起端阳节前一晚与那位老人在高府外悬崖边的交心言语,老人说有不得不做之事,需要亲自去完成,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赎罪?

想到此处,顾醒眼神变得越发漠然,点头说道:“人未尽,杯莫停。”说完便转身继续往前走去,留下身后夜风流水不再有半分留恋。

既然已经知晓了过往,那便要背负起应该背负的责任,这是理所当然的宿命,并非任何人强加于身,而是自出生后便要去践行的一条成长之路。

这条路纵然充满了血腥和荆棘,也无惧,义无反顾。

却说先行一步离去的零陵,并未返回天狱司,反倒入城后便马不停蹄地奔向了明月楼。而本该回明月楼复命的墨野,却是佯装要去登门拜谢高承英,急匆匆地往霞雀道方向走去。

而那青衫少年,离开赤龙道后便立即向着明月楼奔去,想要在第一时间将此间所见之事告知儒士,以此来博取更多器重和好处。

许是急于返回明月楼,对周遭情况放松了警惕,就在走过来时那条巷道拐角处时,被那名乞丐从暗中偷袭,击晕了过去。

此时此刻,此地还有乞丐本就是一桩怪事,若非青衫少年不久前刚被人击晕过,又邀功心切,怎会被人坐收渔利。奈何那儒士坐等右等不见青衫少年归来,正一筹莫展之际,听闻有人翻墙入内,便要上前一查究竟。

却听闻二层楼中纳兰声音传来,“这里没你事了,先行退下吧。”

儒士身体僵直当场,随后便悻悻然离开。儒士走时本想查看来人是谁,却只瞧见一名身材婀娜的女子身着劲服跃至二层楼,推门而入后便消失不见。

二层楼中并未掌灯,已无人交谈声传出,儒士不敢在此地继续逗留,只能疾步离去。待走出后儒士抬手一招,一名黑衣人便跃至近前,单膝跪地,等候命令。

儒士俯身在此人耳边说了几句,那人抱拳领命消失在夜幕之中。

此时儒士心中疑窦丛生,心中暗自思量道,“原来楼主也差人前往,只是此人已归,难道‘玄蛇’出了什么意外不成?”

那本该归来的青衫少年,被乞丐击晕后被被抗在了肩上,往一处儒士日常熟悉的地方走去。那处建筑极其奢华,透着王公贵族的气息,有一名佝偻老者凭栏眺望,口中呢喃,“今夜事了,明日继续。”

言罢,便转身走入身后密室中消失不见。

此时明月楼二层楼中,一名银白长发男子端坐于桌案前,端着茶盏,轻抿浅尝,并未看向来人。而那惊鸿一瞥便消失在儒士眼前的女子,此时正伫立男子跟前,一言不发。

银白长发男子将手中茶盏轻放后,才开口说道:“此间无人,可以说了。”

那女子嫣然一笑,“楼主英明,此行收获颇丰。”女子将跟随顾醒等人的经历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将在观海阁后别院中的所见所闻分毫不差的娓娓道来。

银白长发男子并未开口相问,待女子言毕,才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女子似有不甘,连忙追问道:“那下一步怎么做?”

银白长发男子扯了扯嘴角,盯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道:“等。”

女子似想到了什么,亦或是明白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后,便抱拳告辞,推门而出。男子并未阻止,只是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待女子走远后,银白长发男子才自言自语道:“要落子了吗?”

此时洛阳城中一处高台之上,同样有一人望着赤龙道方向,身边一名身形单薄的老者,被这初夏的夜风,吹的有些站立不安。

听完老者刚才的话语,男子双手撑住高台边缘,轻声说道:“该落子了。”身旁老者闻言身体一僵,口中随即说道:“领命。”

正要退步离去,那男子猛然收回视线,注视着身旁老者,“王痒,不可有失。”

名为王痒的老者正是内宫太监总管,那男子自然便是刚才被第五疾和郁天风反复提到的李存勖,只是他此时已然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反倒变得越发阴郁。

只是,这盘已布局数十年的洛阳棋局,落下的一子,又会掀起何种波澜呢?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引火归元 赤龙道风起云涌后复于平静,洛阳城中一众势力皆有所获,亦有所思。但对于国主李存勖和明月楼主纳兰,都多了几分提防之意。

阔别多年,一股暗流从晦暗处起,已经开始慢慢吞噬后唐境内那些想要置身事外,却又妄想分一杯羹的其他势力。

江湖之所以为江湖,便是因为多了许多不能言说,却又不得不做的勾当。在这后唐江湖,每时每刻都在激荡腥风血雨,只是已经没人再去关心和在意。

九渊七国的每一位国主圣人,都想借势而起,在这烽烟乱世中谋求一统天下的宏愿,但这毕竟只是一种执着,要想实现还有太长太长的路要走。

此时后唐国主李存勖,已然站在七国之巅,俯瞰整个九渊,他心中所想,怎会就只有一盘“洛阳棋局”?他胸怀天下,以“复兴大唐”为己任,说到底也不过是蛊惑人心的说辞罢了。

当一人立于山巅之上,俯瞰脚下风景,抬头望见更远的山峰,谁不想再往上攀登,去看一看?

之于后唐李存勖,之于后周郭威,之于忆楚项烨,谁不想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只是此时的他们,或许也在走着李存勖走的那条路。

只不过,李存勖这一路走来,走的太过艰难。

后唐都城洛阳,已然恢复了平静,似乎在等待着天明的到来。当夜幕被推嚷着离开时,又会是怎样一番新的光景呢?

但此时后唐边陲一隅中,有一方势力已经急不可待,蠢蠢欲动。多年谋划,多年蛰伏,多年苦心孤诣,都是为了今日的爆发。

此时山庄中精锐尽出,唯有当年与顾醒一同试炼的死士枕戈待旦。

一名身着雍容华贵服饰的女子,端坐于一处幽静别院厢房中,手中握着杯盏,眼神中满是关切神色。她注视之处,有一名女子躺在卧榻之上,双眼紧闭,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透着一点生气。

此时已是初夏,但此处却依旧有些阴冷,不知是此处地域缘故还是用了何种外力刻意为之,让此处并不遵循世间季法,若幽深秘境。

身着雍容华贵服饰的女子并未有丝毫挪动之意,只是这般注视着卧榻上的女子,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奇迹,亦或是在等待着一个结果。

当她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后,抬手一抛,身后便有一名侍从模样的小童抬手接住,随后又隐匿于黑暗中。此时窗外新月高悬,但那初阳已然跃跃欲试,想要再次俯瞰人间。

雍容华贵的女子似有些急迫,眉头轻轻皱起,没有丝毫幽怨,却更添了几分妩媚,若不是从那面具旁眼角的细纹中读出了岁月的痕迹,或许第一眼看去,只当做那二八妙龄的女子也说不定。

夜风与那丝竹嬉闹声响起,夹杂着轻微脚步声来到门外,来人却并未叩门,反倒是在等待门内之人先开口。

身着雍容华贵服饰的女子轻咳了声,“何事?”

声落后门外便传来一个苍老嗓音恭敬说道:“禀告庄主,‘洛阳棋局’,有人落子了。”

门内女子正是那孤啸山庄庄主温凝蕴,此时她正端坐在那日被击伤险些殒命的顾伶仃身侧,等待着一个结果。闻听来人所言,温凝蕴哑然失笑道:“都等不及了吗?”

门外之人低吟浅笑,语调中没有半分阴冷,反倒多了几分看破世俗的淡然。

门外之人笑罢,开口言道:“又逾十四载,该来的总会来的。”

“你倒是看得透啊。”温凝蕴冷哼一声,似对门外之人轻描淡写的言语有那么些讥讽和轻蔑。

门外之人并未有丝毫不悦,只是喟然长叹,不再言语。

一门隔,两世间,门外之人始终没有推门而入,门内之人也未能走出。亦如当年在心中画地为牢筑起的高墙,一旦入,便再也走不出来了。

门外之人并未离去,良久沉默后又继续开口问道:“那下一步,当如何行事?”

门内温凝蕴注视着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顾伶仃,用那不容反驳的语气冷声道:“倾巢而出,血祭江湖。”

门外之人闻言没有再次叹息,反倒有些兴奋和释然,站立处传来阵阵抖动声,不知是否这一次,能够为这一场多年谋划,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门外之人躬身抱拳,明知温凝蕴不得见,但此人的礼数却一分不少,一点不忘。待礼数完毕,才朗声说道:“老朽愿率众亲出。”

门内温凝蕴闻言竟有些动然,两行清泪从面具下滑落,滴在雍容华贵的锦服上,再顺着掉落进脚下的尘埃里。温凝蕴强压着心中的悲伤,语调平静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柔情,“那你能否帮我去看看他?”

门外之人闻言一拳击在廊柱上,震的此间厢房咔咔作响,但最终还是开口答道:“不能,只能带句话,一句。”

门外之人亦是泪流满面,原来自己默默守候三十载,也敌不过贼秃当年的一句,竟是让这杀伐狠辣的女子,铭记于心,自此不忘。

“别怪我。”温凝蕴用力抓紧雍容锦服,艰难讲出这一句后,恍然若失。

门外之人听罢,颓然转身,快步离去。

温凝蕴摘下面具,转过身来望着黑暗处,呢喃道:“我美吗?”那刚才接住杯盏的侍从小童被问的愣在当场,却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温凝蕴缓缓拭去眼角泪水,将面具重新戴上,蔚然转身,抬手一挥道,“给后周蛮子捎句话,静候佳音,去吧。”侍从小童如释重负,立即施礼而去。

许是心中忐忑,跑出房门不远才想起忘了关上,又急匆匆跑了回来,轻轻关上后才再次疾步而去。温凝蕴用细若不闻的声音自语道:“我到底做的对还是不对呢?”

床榻上的女子双手手指轻微抖动,眼角竟有晶莹滑落。温凝蕴瞧着顾伶仃叹息道:“你也心疼我吗?只是等你醒来的时候,却不知这后唐天下,已变做何种模样了。”

那双眼紧闭的女子此时已然恢复了意识,但她脑海中对眼前之人和所言皆是异常陌生,碍于此时身体依旧孱弱,只能继续以此来维持心神不散。

殊不知,那曾经的顾伶仃已然在那一场谋局中黯然长逝,此时的正要醒来的,却不知又是哪一人的灵魂侵占了这一副皮囊。

温凝蕴又是一声叹息,就连她自己都觉着,这一晚的叹息太过频繁了些,但却又不得不借此排忧。

终于,一缕晨辉透过窗扉跌入眼眸,温凝蕴缓缓起身往厢房外走去。

临别时回望床榻上依旧“与世无争”的顾伶仃,一扫刚才那自怨自艾的幽怨模样,轻声自语道:“这一盘国手对弈,就要开始了。只是不知你那顾醒,能否化险为夷。”

也不知这一句,是说予那床榻之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孤啸山庄蛰伏多年,一直伺机而动,终于等到了久违的机会。此前安插在都城洛阳的棋子中,葛老虽失去了掌控,但有白琊和罗休在,便能让计划顺利进行。

况且冥尊一直藏在暗处观察着一切,虽说此人与孤啸山庄若即若离,但当整个洛阳陷入一片混乱之际,想必也不能独善其身。

孤啸山庄这一手倾巢而出,为首一人却是格外神秘,只知其藏身孤啸山庄三十载,不为避祸只为那孤啸庄主温凝蕴。奈何温凝蕴心有所属,多年不变,他的期许终究只是一场幻梦。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爱了便爱了,就算是飞蛾扑火,也义无反顾。

月已归乡,晨辉初现。卯过辰来的洛阳城西处,有一名黝黑少年正呆坐在一处早食摊前,无精打采。

黝黑少年自然是那经历了又一次生死之间的顾醒。此时的他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等待着那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

却说这三人折返洛阳城中时,瞧见城中并无异样,觉着奇怪。三人合计之下,便敲定各自行事后在壹分钱庄汇合。

待两人走远,顾醒便大摇大摆地来到一处早食铺子,点了打卤面,准备先饱餐一顿。他并非有恃无恐,却是瞧见暗处已有人盯梢,不如以不变应万变,来得爽利些。

此时洛阳城中人潮熙攘,昨夜的“插曲”并未留下任何“后遗症”,来时城防和城中巡查依旧,此时看着也与往常无异。

但就是如此,才让顾醒心中不安更甚。若是城中势力闻风而动,那自然能见招拆招。但却无任何风吹草动,反倒显得有些奇怪。

随着一阵香味传来,一碗热腾腾的打卤面端到了顾醒面前,顾醒正要抬手去拿筷子,就被一人握住了手腕。

顾醒顿觉火大,正要开口骂人,抬头看见一张熟悉面容,只得强行压下怒意,赔笑道:“零陵姑娘吃了吗?要不来一碗?”

来人正是昨夜先行一步的零陵,当回到明月楼汇报了情况后,便想在城中四处转转,看洛阳城中势力的动向,怎料碰上了正在早食铺子吃面的顾醒,便顺势而为,看能否挖出更多蛛丝马迹。

顾醒本欲吃完便溜,怎么也没想到会这般凑巧,碰上早起闲逛的零陵,心中不觉暗叹道,“不是冤家不聚头,简直阴魂不散。”

瞧见顾醒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零陵没好气的说:“怎么,就这么不想看到我?难不成想立刻赶去看你的小情人,可还完好无恙?”

这话语中充斥着一种酸酸的味道,顾醒本要伸手去拿醋壶的手,悬停半空后又收了回去。只能讨饶道:“哪能啊,零陵姑娘想太多了,不如吃碗面,填饱肚子再说。”

“没心思吃,谁跟你一样,没心没肺。”零陵闻言翻了个白眼,讥讽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 落玉怀章 乱唐诡医第二百三十二章落玉怀章顾醒倒是没客气,便将那碗已经有些坨的面拉到身前,伸手拿了双筷子使劲搅了搅,夹起沾满卤汁的面条吹了吹,才放进嘴里。待一口下肚,心中饿意稍退,不然心满意足道:“真好吃啊。”

零陵见顾醒自顾自吃了起来,也不继续冷嘲热讽,拉开一侧凳子便坐了下来,一副“就要黏着你,看你怎么办”的模样。顾醒对此置若罔闻,还是津津有味地吃着碗中面,并未瞧上零陵一眼。

但此时顾醒心中疑窦丛生,“昨夜走的这般潇洒,今日却又像狗皮膏药一样,莫非背后有人指点,看来不得不防啊。”

边吃便思量的顾醒,竟是忘了将垂在嘴边的面吸进去,惹得零陵一阵发笑,“你吃东西咋跟个傻子一样?”

顾醒闻言有些尴尬,用衣袖擦了擦嘴,眼神有些愤懑地说道:“不劳零陵姑娘您费心。”说完便要起身离去。

可偏偏当顾醒想要故作潇洒扔下银钱溜之大吉时,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便觉双颊一红,舔着脸望着零陵。这一出看得零陵一身鸡皮疙瘩,瞧出是没有银钱后,不觉哑然失笑。

随后扔了一锭银钱到桌上,开口说道:“顾小子,你借了本姑娘的钱,便得听本姑娘的,从现在开始,你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知道了吗?不准拒绝。不然……”

零陵说着便要去推腰佩短刀,顾醒瞧见身体一僵,频频点头,不敢再有异议。零陵面上虽是满心得意,但心中却是疑惑道,“之前在观海阁后秘境中大丈夫的模样怎地一夜间就消失不见?莫不是专门在我面前装的模样?”

有此想法后,零陵嘴角微翘,眼神中充满了玩味神色。

顾醒暗道一声不好,拔腿就跑。还没窜出百步,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被人一脚踏在背上。不用回头都知道,肯定是零陵使得坏,正要求饶时,听见一个熟悉嗓音怒喝道:“顾醒,看你干的好事。”

顾醒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一把拉住衣领提了起来。正想问名缘由,又被来人拖了个踉跄,险些再次摔倒在地。此时顾醒才看清,那来人是禁军统领高承英。

只是此时来寻自己,定然没有好事。

没有给顾醒开口的机会,高承英话语就如连珠炮般轰来,“你小子倒好,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把我家潜展落在那烟花柳巷之地。现在可好,旧疾复发,昏迷之前嚷着要见你。现在给你机会,若是医不好,就用命来还。”

顾醒闻言一时语塞,心生忧虑,开口说道:“且容我去看看。”说完往高府方向奔去。

怎料刚才袖手旁观的零陵,突然从早食铺子中跳了出来,横在两人身前,指着顾醒鼻子酸溜溜地说道:“啧啧啧,小情人出事,就忘了旧人,负心啊。”

零陵外貌本就出挑,刚才立于一旁时已经吸引了众多来往百姓的目光。随后又被高承英和顾醒两人之间的言语吸引,便凑了上来看热闹。

怎料这俏脸丫头跟这少年居然还有种种瓜葛,待零陵娇怨声落,已经围到近前的街坊百姓便开始指着顾醒的鼻子骂了起来,“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怎去学那拈花惹草的负心汉?”

“看吧,看吧,原配估计还没过门,别人就已经见异思迁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这世道,世风日下啊。看他紧张的模样,小情人重要。”

“可怜了这姑娘,年纪轻轻就这般悲惨,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哦。”

这街坊百姓平日间不显山不露水,真到了发挥的时候,可从不嘴下留情。顾醒顿时涨红了脸,百口莫辩,只能低着头瞟着零陵,眼神中满是怨毒神色。

零陵见煽风点火起了效果,立马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日子没法过了,命苦啊,遇到这么个负心人,可怜我孤苦伶仃一个人,这可怎么办啊。”

顾醒此时已是一个头两个大,连忙跑到零陵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此时不是耍性子逗趣的时候,周遭那些人,正看着我们呢!”

零陵置若罔闻,继续哭闹。可眼角余光却不断扫视四周,将那藏在暗处的人“一网打尽”。

顾醒抓住机会继续说道:“我若是日落前未能出高府,你且去一趟壹分钱庄,跟第五疾前辈告知我在何处,不胜感激。”

“我为何要帮你?”零陵继续哭闹,去从唇齿间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关乎洛阳安危,请零陵姑娘以大局为重。”顾醒说的言辞恳切,可在外人看来,两人还在拉拉扯扯,纠缠不休。

不知这天狱司副司首到底跟顾醒有何渊源,还是两人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演了一出双簧,此时已是急如热锅上蚂蚁的高承英,不管不顾地冲到顾醒跟前,一把抓起顾醒,同时拔刀指着零陵,“过了再跟你算账。”

高承英这一出恼羞成怒,看来是彻底跟零陵撕破了脸。

顾醒被高承英拖拽着走出围观人群,街坊百姓瞧见高承英手中横刀,全都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虽不知此人是何身份,但敢在闹市中拔刀,定然是有官身或者依仗。

无论是哪种,都不是寻常百姓惹得起的。

当这众围观街坊百姓的目光被高承英和顾醒这边吸引的时候,另一边刚才还在撒泼打滚,不依不饶的零陵,已然悄声离去。

待围观百姓反应过来,才发现“正主”没了,可奈何还想着替这姑娘主持公道,这下可好,人没了。

不过,街坊百姓对于这种热闹看看也就过了,至于还有愤愤不平的人,也被自个婆姨揪着耳朵,骂骂咧咧走远,清晨的一出闹剧,就此终了。

此时的零陵赫然出现在一处小楼二层,正伸着头望着顾醒远去的方向,嘴角泛起一阵玩味笑意。

高承英就这么提着刀,拽着顾醒,像一个悍妇拖着寻花问柳夜不归的丈夫,就这么往高府快步走去。若是再耽搁下去,指不定高潜展那边会生出什么乱子。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两人来到高府门外,来不及片刻耽搁,高承英一把拽住顾醒往门前一扔,顾醒就像断线风筝一样,从高府后门摔了进去。

高承英并没有急着追进去,而是提着刀又往外巡视了一圈,确认无人跟随后,才快步走入后院。

想一步摔进高府的顾醒,顾不上吃痛和满身灰尘,爬起来立马向着后山竹苑奔去。此时心中除了高潜展的安危,再无他想。

高承英入院后附耳于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再次确认无误后,才转身往大堂走去。

顾醒就这么慌慌忙忙跌跌撞撞跑到竹苑,远远瞧见那心中牵挂的姑娘,正垫着脚去捉翠绿竹枝上的飞虫,本该守在高潜展身旁的老倌家,却不见了踪影。

瞧见顾醒匆忙赶来,正忙着去捉飞虫的高潜展先是一愣,后便喜出望外,眼中泛起泪光,朝着顾醒跑了过来。

顾醒眼见高潜展无碍,心知上当,正要开口询问,下一刻便被心上的姑娘给抱了个满怀。

高潜展顾不得顾醒一身尘土,只是一个劲地使劲哭着,眼泪在这一刻决堤。

世间总说女子是那水做的,顾醒前世便深以为然,但却以那洪水猛兽看待。此时瞧见那抱着自己的姑娘,方才明白其中深意。

这一哭,便真的是,夏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梨花带雨惹人怜啊。

待怀中姑娘哭声渐渐消去,顾醒才抬手拭去高潜展眼角泪水,连忙问道:“昨夜我走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高潜展将昨夜顾醒等人离开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因惊吓过度,能记起的事并不多,但好在之后并未又出现新的冲突,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当她被接回高府后,老倌家便被高家家主给叫了去,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高潜展本是有些担心,但自己忧心忡忡也无济于事,便去捉那飞虫转移注意力,却没想到顾醒会在此时出现。

顾醒抱着不愿离开怀抱的姑娘,心中泛起一阵苦笑,“要不是你家姐这般‘兴师动众’,我怎会来的如此之快。”

不过一夜未见的重逢,却如三秋之隔那样漫长,顾醒也只能顺着高潜展的心思,享受心上人软玉柔骨传来的阵阵清香。

此时高府中,高承英来到前院大堂中,快步走了进去,抱拳说道:“启禀家主,顾醒已软禁于后山别院,待您一声令下,便可行事。”

“很好,此时已有这重要‘棋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高家家主不露声色,但言语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畅快,仿佛多年前就该做却没做的事,终于可以放手去做了。

高承英撇了眼倒在身旁,已是奄奄一息的老倌家,皱着眉头问道:“此人,该如何处理?”

“他不过是李存勖布下的一枚棋子罢了,不足为虑。倒是你师父那边,可有什么消息?”高家家主对老倌家生死毫不在意,心中只有接下来要做的大事。

“师父自上次败于纳兰之手后,便一直修养生息。好在无量城已派精锐潜伏城外,待我等举旗,便里应外合,定能一举成事。”高承英语气重夹杂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兴奋,却是有些掩饰不住。

“很好!诚如之前承诺一样,事成之后,无量城便可带走那疯婆子,还有数不尽的好处给他们。”高家家主说完,眼神中透着再也压抑不住的兴奋,朗声大笑着向着门外走去。

高承英目送着高家家主走远,只是眼神中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憎恨,稍纵即逝。

高承英忽而想起了什么,便要往外走去,怎料左脚脚跺被人抓住,她憎恶地一踢,将抓住她的老倌家给踢出半丈远。老倌家重重咳嗽了声,喘息道:“潜展,潜展可还好?”

“不劳您老费心。”高承英冷笑一声,大跨步走出门去,无论老倌家如何苦苦哀求,高承英也未有回头之意。也许,在他们眼中,老倌家不过是条“老狗”,还是那种养不熟的“老狗”。

随着一声叹息,这位曾经有过辉煌过往的老人,重重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困兽犹斗 此时居于一处的高潜展,与老倌家境遇一比,却是天壤之别。当顾醒出现在她眼前后,本是忧心忡忡的模样一扫而空,满眼都是瞧见心上人儿的娇羞。

两人这般相拥,少女心中波澜迭起,心湖荡漾。顾醒来时的不安和忐忑,也在瞧见少女的刹那随风飘散。

一阵轻步疾行由远及近,不知是刻意还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似乎并不想引起竹苑内两人的注意。但奈何此处万籁寂静,唯有微风抚竹声沙沙作响,那脚步声无论如何细微,都如那古寺洪钟,撞在两人心上。

待那脚步声在竹苑外停滞,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高潜展拽着顾醒的手舍不得放下,却又羞红了脸不敢瞧他。

门外来人轻咳了声,听那声响有些熟悉,高潜展打了个激灵,连忙松开顾醒,快步走向门扉。

打开门后,来人便侧身走入竹苑,眼神掠过高潜展那红扑扑的面庞时,会意一笑。瞧见顾醒呆立在前,随即笑着说道:“人也见着了,病看好了吗?”

顾醒闻言哑然失笑,下意识摸了摸鼻梁,整了整衣衫回道:“高统领好本领,神情兼备。”

高潜展关门转身,听闻两人言语,不觉一头雾水。高承英并未恼怒,深邃眼眸中流转一抹狡黠,反倒转身一把揽过高潜展,才故作深沉的笑道:“潜展啊,莫要厚此薄彼哟。”

高潜展本就羞红的脸此时跟进娇艳欲滴,女扮男装的装扮此时更显得别有一番韵味,顾醒下意识瞧去,竟是看得有些痴了。

高承英立马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响指,切入正题,“潜展,我来此便是问你借下这顾小子,可好?”

“阿姐说笑了,顾家哥哥在这里,为何要问我借?”说完又是一脸娇羞,春风化雨。

顾醒此时已然猜到,高承英来者不善,但这般轻描淡写,却是不知接下来欲行何事。看从言谈不难看出,让自己急匆匆赶来,不过是第一步让高潜展安心,才好进行接下来的谋划。

高承英目光炯炯,将两人揽目其中,瞧着妹妹的娇容,不觉瞟着顾醒,心中满是疑惑,“这顾小子皮肤黝黑,筋骨也不出奇,模样也不俊俏,潜展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这般死心塌地?”

顾醒瞧出高承英眼中疑虑,却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打了个哈哈,摸着后脑勺说道:“那请高统领带路?”

高承英收回了思绪,瞪着顾醒,“叫统领生分了不是,叫阿姐。”说完还不忘朝着高潜展努努嘴,意在邀功。不难看出,这位高统领对妹妹,是极其溺爱的,若是她喜欢,便是天上的星星,也要为她摘下。

高潜展闻言先是点头,后又摇头,随即生出几分担忧,“阿姐要带顾家哥哥去哪里,可会有危险?”

高承英摸了摸高潜展的脑袋,一脸信誓旦旦,“潜展放心,父亲大人有话问顾小子,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听罢高承英言语,高潜展摸着胸口小心舒了口气,又接着跟了一句,“老倌家,现在在哪?”

本是一脸云淡风轻的高承英,闻言却是有些不自然,但又在刹那间收敛了神色,“潜展放心,老倌家有点事情要处理,过些时日便会回来了。这段时间阿姐会安排人陪着你,放心。”

高承英下意识的真情流露,被顾醒看在眼里,反倒是高潜展一直低着头,并未瞧见。高承英恶狠狠地撇了眼顾醒,顾醒连忙转头看向别处,心中疑虑更深。

安抚好高潜展,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门去,当顾醒踏上青石板路准备穿过竹林时,下意识回头望来,高潜展便依门同望,眉眼中满是不舍。

顾醒不觉心中有愧,本应道破诸多事,却觉着不合时宜不能讲出口,但这些事埋在心里,不知会不会成为永远的遗憾。

不知为何会生出这些心思的顾醒,下意识低头笑了笑,朝着高潜展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已经遥遥远去的高承英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了一阵酸楚,自语呢喃道,“潜展,莫要怪阿姐。”

三人之间相隔之遥,具是能见不能言,唯有那缕时起时灭的清风,不断吹拂,似在送别,亦是在诀别。

当顾醒快步追上高承英时,不觉看到高承英腰间有一块墨色令牌若隐若现,虽不知为何物,但依循制式,与那传闻中的虎符无异。

“难道高府有大动作不成?”顾醒心中不觉泛起了一缕涟漪,脚步也刻意放缓了几分。

高承英觉察顾醒异样,并未回头,嘴角泛起冷笑,“顾小子,你为何生的如此命好?”

顾醒不解其意,却从话语间听出了些许讥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闷不做声。高承英未等到顾醒回答,却也闭嘴不言,两人就这般走出后山竹苑,向着前院大堂走去。

一人成竹在胸,一人心事重重,说是信步而行,不如说是意态阑珊。当两人临近前院大堂时,一名高大中年人已然在此,负手而立,目视前方,神采奕奕。

高承英快步向前,单膝跪地朗声道:“启禀家主,顾醒已带到。”

那中年男人便是高家家主高云仲,此时的他一改往日闲散打扮,高冠束带,一声朝服,仪态非凡。两人未到前便已远远瞧见顾醒,心中早已有了谋划。

他在等一个机会,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怎不叫他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激荡。但他面上依旧云淡风轻,轻声“嗯”了声后,便抬手示意高承英起身。

随后转身望着顾醒,目光如炬,似要一下子看透顾醒的内心。顾醒在高家家主高云仲注视下有些局促难安,却不得不强装镇定,以免贻笑大方。

高云仲盯着顾醒,突然朗声笑道:“不错!很不错!”

顾醒心中一松,却不知这“不错”从何而来。高云仲未等顾醒开口,便抬手一招,示意两人入堂一叙。自己则已大跨步走入其中,在堂前主位坐定,眼神中满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高承英先行一步走入大堂,居左上位坐定,顾醒待高承英坐定后才缓步走入,插手行礼后立于堂中,并未贸然落座。高云仲见状开怀笑道:“顾小子不必拘礼,快坐。”

顾醒又是插手行礼后,才寻了一处正对高承英位置后一位的座位,坐了下来。

待顾醒落座后,高云仲拍了拍手,两名侍从从左右端出一杯茶盏,放在两人身旁桌案,却并未离去。高云仲并不心急,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也不差这些时辰。

抬手示意顾醒品茶后,方才淡然道:“觉着如何?”

顾醒不知话语所指,只能依循答道:“此茶甘甜爽口,回味悠长。”

高云仲闻言朗声大笑,“不知顾小子还精通茶道,令人刮目相看啊。”

顾醒从言语从品出了几分深意,放下手中茶盏,“高家主请我到此,恐怕不是喝茶这么简单吧?”

端着茶盏的高云仲,依旧用茶盖推着阵阵荡出的热气,他这杯盏与顾醒身前的不同,并无雕花描彩,显得古朴简单。当当轻淬一口,放下茶盏,才凝望顾醒道:“哪里不简单?你说说看。”

顾醒不愿继续绕弯子,正襟危坐道:“我刚折返洛阳城中,高统领便随后而至,若是没有眼线盯着,恐怕瞎子都不会相信,这是其一。其后又用苦肉计激我,明知我真心待潜展,确依旧利用,诱我入府,这是其二。来带大堂,您看是云淡风轻,但那势在必得的气势已无法遮掩,加之老倌家消失不见,可以推测,您必有图谋。来时瞥见高统领腰佩虎符,此时看来,与我之前推测,恐怕不出其一。”

待顾醒一席话说完,高家家主率先鼓掌,“若说此前潜展心系与你,我甚是不喜,此时你这番言语,却是真正令我刮目相看。”

说完便朝着高承英望去,“承英,行事还是有些不谨慎啊。”

高承英闻言立即起身,躬身抱拳道:“请家主责罚。”

高云仲摆了摆手,示意高承英安坐,又转头看着顾醒,眼神中充满了深不可测的意味。顾醒并未逃避目光,反倒迎着望了回去,不甘示弱,不愿屈服。

高云仲顺势收回视线,点了点头,端起茶盏推了推雾气不由感慨,“后生可畏。”

顾醒此时已然印证其中缘由,但如何行事却是不知,只能静静等待高云仲接下来的话语。高云仲放下手中杯盏,轻拍了两声,随着一声闷响,有东西被人从一处给抛了出来,摔在地上。

高云仲瞧见,不觉皱了皱眉头,“怎地这般不小心,看把吴忠伤成什么样了?”话语虽是关心,语气却充满了戏谑,让人心中不觉一寒。

顾醒有些沉不住气正欲起身,高承英冷笑出声道:“顾小子,这里轮不到你撒野。”

“承英,莫要吓坏了这孩子。”高云仲笑意正浓,眼神冰冷。

那躺在地上被捆了个结结实实的老倌家,此时扭动着身体,盯着顾醒眼神复杂。他或许在当初顾醒和高潜展相遇的时候,便已然知晓了他的身份,只是这么些日子看破不说破,不知为了什么。

当顾醒在霞雀道青楼中从第五疾口中知晓了真相,老倌家成了吴忠,泣不成声的模样久久挥之不去。此人乃高府家奴,武功不俗,为何会被绑缚于此,却不知这高云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醒强行压下心中激愤,沉声道:“为何如此对他?”

顾醒对眼前的老倌家或是高潜展口中的吴爷爷感情复杂,起初只是觉着老老头不好接近,拒人于千里之外,对除了高潜展外任何人都一副臭脸。

后来慢慢相处下才知道,此人伴随高潜展成长,对她有了超越普通主仆的情分。后来经历许多,也就越发觉得老头心地善良,是个好人。

可就在一切看似美好的时候,大厦崩塌。一切美好在第五疾的一字一句中被摧毁崩碎,砸在顾醒心头,鲜血淋漓。

第二百三十四章 顺势而为 乱唐诡医第二百三十四章顺势而为此时顾醒心中激愤,一为高潜展,二为自己。他总觉着第五疾出现的太过巧合,反倒是郁天风更让人相信。但第五疾所言,却全然挑不出半点假,老倌家吴忠的眼泪,恐怕也做不得假。

那么揭开往昔真相的钥匙,便是老倌家的一席话。那夜在竹苑外山崖边,老倌家看似胡言乱语,却道出了诸多内幕,只是这些话中有话的藏言,却让顾醒深陷其中。

此时老倌家就躺在自己面前,眼神中满是悔恨,更证实了第五疾当时的话语,却更加深了顾醒的疑虑。

真相之所以为真相,便是当你越发靠近的时候,你会觉得越发不真实。但当你真正揭开的时候,才会恍然大悟,喟然长叹,原来如此。

但此时此刻,高承英并不想顾醒揭开真相,他们只是需要让顾醒知道,帮助他的人是谁。

高云仲抓起身旁的茶盏朝着堂下老倌家砸去,再也没有刚才涵养的他,眼神中满是刻意营造的怒火。顾醒虽未正眼瞧去,但这刻意为之的举动,在此时显得过于做作。

“你在高家蛰伏这些年,所谓何事?快说。”高云仲率先发难,咄咄逼人。

老倌家此时双手双脚皆被绑缚,眼神黯淡,闻言先是一愣,后又申请哀伤,随即想到什么,变得越发狂躁起来。高承英起身快步走上近前,一脚踩在老倌家身上,嘴唇微动。

老倌家从高承英唇语中读出了威胁,从狂躁中慢慢冷静下来。

高云仲再次脱口而出,“吴忠!还不快说。”

老倌家充血的双眼流出淡红泪水,望着顾醒满是苦楚。顾醒却是漠然回望,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

此时的顾醒知道,若是让这两人察觉到什么,恐怕接下来老倌家的日子会更加难过,不如直接断了其心中念想,或许能为他谋得一线生机。

此举不光是为了寻求真相,也为了高潜展求个心安。

老倌家眼神再次黯淡,用近乎沙哑的嗓音怒吼道:“为了杀你!为了杀你高云仲这个畜生!”

高云仲闻言不怒反笑,“好!很好!终于说实话了。吴忠,当年你背信弃义出卖顾闫勋,如今夜要继续当那‘三姓家奴’,干出这等天理不容之事?枉我将潜展交予你照料,看来真是养虎为患。”

老倌家闻言苦笑出声,却是没有半分言语,只是缓缓蜷缩起身体,闭上了眼睛。

高云仲一脸鄙夷神色,继续说道:“吴忠啊吴忠,你旧时少主现在坐在你面前,你难道对当年没有半分悔意?还是那李存勖许了你天大的好处,事到如今你依旧执迷不悟?”

终究还是点破了那层“窗户纸”,顾醒闻言起身,并未看向道出“真相”的高云仲,反倒走到老倌家身前,慢慢蹲下,抬手按在那干瘦枯槁的身躯上,漠然说道:“吴爷爷,你受苦了。”

那本是闭目不言的吴忠,闻言猛然睁开眼睛,努力侧头看向那黝黑少年,眼神中多了骤然冒出一丝感激,相似得到赦免的罪人,终于可以解脱。

奈何下一刻高承英便一脚踹向老倌家心口,疼的他再次紧紧蜷缩身体,如那抱住尾翼的幼虾,在天敌面前,弱小无助。

一个已是风烛残年的迟暮老者,到头来这样的光景,怎不叫人唏嘘长叹。

高云仲看出顾醒眼中那抹犹豫,又继续“火上浇油”,“顾小子,今日又一个天大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可愿听上一听?”

顾醒聋拉着脑袋,有些颓废,事到如今,自己终究不多是各方争夺的棋子,就算如何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徒劳。那么这“天大的机会”,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沉默不语的顾醒,依旧望着老倌家满是乌紫的面庞,不知在想些什么。高承英双臂环胸向后退了一步,立于两侧的侍从立即快步走到堂中,将老倌家给架了起来。

顾醒始料未及,正要阻止,就被高云仲出言打断,“顾小子,我一再容忍,不要得寸进尺。”

顾醒闻言傲然笑道:“说到底,吴爷爷也是我顾府的旧人,高家主此言,未免越俎代庖了吧?”

言语中已有无法遮掩的不忿,高云仲不怒反笑,“顾府旧人?顾府已倒,旧人散逃,你且问问他,当初做出那等背信弃义之事时,是否将记得自己出身何门?”

顾醒哑然,沉默不语。

高承英上前拍了拍顾醒肩膀,宽慰道:“殊途同归,我高家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将吴忠擒下,便是表明心迹。况且你要杀之人,一个庙堂之高,高不可攀,一个江湖之远,远不可及,凭你一人之力,恐怕终其一生也不能成其一。”

高云仲点头附和道:“顾小子,若你点头,我高家便是你坚强后盾,待大势一成,定为顾府洗清冤屈。”

顾醒心湖如沸水翻腾,久久不能平复。自知不可为但却不得不为,此时此刻,唯有假意答应,才能继续接下来的计划,否则,这两人不会容着自己活着离开。

一念及此,顾醒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点了点头,“高叔父想小子怎么做?”

高云仲负于身后的双手纠缠在一起,已点了两侧暗处的刀斧手伺机而动。若是顾醒不从,便行霹雳手段一不做二不休,将其斩杀当场也可借口起事。

但这毕竟是万不得已之策,若是顾醒答应,那便一切都能顺理成章。没想到,顾醒如此识时务,权衡利弊后便应承下来,高承英闻言已是喜形于色。

要知道,她虽是不喜顾醒,但碍于高潜展却不得不接受。本以为只能做最坏的打算,没想到顾醒能顺势而为,不觉舒了口气。

高云仲闻言强行压住心中喜悦,朗声道:“从现在起,你便是我高云仲半个儿子,顾府冤屈,由我高府一力承当。你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安静呆在高府中,等待时机到来。”

顾醒点头应允,不再多言。

高云仲有些激动,负于身后的双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当他随即用行动化解,快步走到堂中按在顾醒双肩,笑容真挚,眼神中少了几分厉色,多了几分长辈的慈爱。

许是觉得有些唐突,高云仲放下手轻咳了声,高承英立马会意,拍了拍手,有一人快步从门外走了进来,笑着看向顾醒。

但顾醒回身望去,却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阔别良久的半师贾鸿道斜靠着大堂外门框,正上下打量着他,显得那般写意洒脱。

高家父女却是不知两人相识,高承英快步走到两人之间连忙引荐道:“贾家枪当世唯一传人贾鸿道,可有耳闻?”

本是故人相逢,却非闲适之处,贾鸿道瞧见堂中场景,顿时明白了顾醒处境,故作深沉道:“这便是你让我保护的人?”

高云仲显然对贾鸿道尊崇有加,连忙赔笑道:“劳烦您受累,这孩子乃是我家小辈,惹了些麻烦,只能暂时住在府中,待风波平息后,我再安排。”

“无妨,无妨,小事一桩。只是此事过后,我与高家情分便了,届时你们高家之事,我贾某人便不再参合其中,听明白了吗?”

“自然明白。”高云仲拿捏着分寸和姿态,眼神中却是藏着一抹易察觉的怒意,瞬间消散不见。

贾鸿道恍若未闻,指着顾醒大大咧咧说道:“你就是顾小子,看着怎么黑不溜秋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来来来,跟着老夫走,带你补补身子。”

高承英本意阻止,被高云仲抬手阻止,两人看着贾鸿道带着顾醒走出大堂,消失在视线中。高承英待两人走远,才回头冷哼道:“看你嚣张到几时?”

高云仲却不以为意,眼下最大的阻碍已变成助力,那这细枝末节的事情,也无关痛痒了。

只是高承英还是有些不放心,但高云仲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只能悻悻然作罢。

高云仲志得意满,吩咐高承英密切留意顾醒一举一动后,便转身向后院走去,不知又是去找哪位软玉温香。高承英虽有不喜,却并没有说什么。

而那隐匿在大堂暗处的刀斧手,也随着高云仲的离开悄悄退去,似从未存在过。

高承英缓步走出大堂,望着天边轻叹一声:“时光飞逝。”不料此言被人接去,“容颜易老。”

高承英正要拔刀,忽而又将推出刀鞘的横刀放了回去,单膝跪地抱拳道:“不知师父大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高云仲又惹你不高兴了?”来人白日间也用黑袍包管全身,看不出容貌,但从声音判断,应是一名老者,只是气息孱弱,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

高承英冷哼一声,“若不是阿耶此时闭关,怎会容得他兴风作浪?”

“他们两人本就是一体,只是行事风格略有不同,不过无伤大雅。”黑袍老者无所谓的说道。

“那师父此次前来,是无量城有新的指示?”高承英不置可否,反而开口问道。

“不是,只是孤啸山庄有了新的动作,我们正好借势浑水摸鱼,若能坐收渔人之利,岂不美哉?”黑袍老者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只是没想几声又伴随着一声剧烈咳嗽。

高承英微微皱眉,“孤啸山庄?”

“血祭江湖可有耳闻?”黑袍老者喘过了气,反问道。

“确有耳闻,可这跟我等的计划有何关系?”高承英疑惑不解,随即问道。

“不仅有关系,关系匪浅,因为据传血祭江湖,乃是孤啸山庄的一手压制江湖的手段,看似针对江湖,实则剑指庙堂,而其中关键就在那顾小子身上。”黑袍老者阴恻恻地笑着,仿佛捡到了天大的好处。

“若是如此,恐怕我等行事,还需缓上一缓。”高承英点头思量,抬眼朝着顾醒离开方向望了望。

“无妨,照常进行,只是有些手段,需要‘移花接木’。承英,你且去吧,盯着高云仲,若有异动,格杀勿论。”黑袍老者话语中若有刀锋,划过皮肤,让已是初夏的时节添了几分冷意。

第二百三十五章 欲擒故纵 乱唐诡医第二百三十五章欲擒故纵高承英拜礼离去,留下黑袍老者独自在大堂外一人。黑袍老者转头望向刚才顾醒和贾鸿道离去的方向,眼神越发阴冷狡黠,半晌后才转身往门外走去,直至消失不见。

当大堂外恢复平静,本是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盎然的花草,此时却犹如容颜老去般枯萎,还有恰好路过的蚂蚁,也未能幸免。以那黑袍老者站立为中心方圆一丈内,再无活物。

贾鸿道带着顾醒回到当初入住的偏院,并未着急上楼,而是眯起眼睛盯着来时的方向,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顾醒也有所察觉,学着贾鸿道侧耳聆听,想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但两人一番静匿后却无半点收获,但唯有一事可以确定,那危险的感觉已经离开。

贾鸿道长叹一声,“来人实力不亚于我,还隐隐压我一头。但从修习的内劲功法来看,却不是寻常武道横练,或是江湖门派,倒像是……”

“想什么,是不是像鬼魅一般?”顾醒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试探着问道。

“无量城?”贾鸿道似乎被顾醒一语惊醒,下意识地嘟囔出了这个陌生的地名。

顾醒闻言一惊,随即便拽着贾鸿道往二层楼跑去,待关上房门后才大口喘着粗气,一副唯恐旁人听见的模样,压低嗓音道:“贾师有所不知,‘无量城’之人我见过,之前在入明月楼比试时交过手。”

贾鸿道板着脸,指着顾醒鼻子骂道:“瓜怂,明月楼虎狼之地,你入楼作甚?”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容后慢慢说来。不过现在,贾师带我来此,恐怕不是单纯的‘补补身子’吧?”顾醒顾左右而言他,并不想直接回答加入明月楼的事情。

“还补身子,再补你命就没了。”贾鸿道凑到顾醒身上使劲嗅了嗅,一脸嫌弃的说道。

“此话怎讲?”顾醒知晓贾鸿道所言必然非虚,恐怕自己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而不自知,故而赶忙问道。

“你可是吸食过蛇蟒精血?”贾鸿道一把将顾醒按在椅凳上,双手环胸居高临下望着他,仿佛再看一位待字闺中的小媳妇。

顾醒被瞧的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回答,“从龙首郡归来途中路过一处无名山谷,侥幸斩杀一条白蟒,被迫吸食白蟒精血,其后便昏迷了半月有余。”

待顾醒说完,贾鸿道猛拍大腿,“这就对了!你体内如今有两股气息相冲,现在的你就像胀气的羊皮囊子,稍有不慎不会爆炸开来。”说着还比划了个“轰隆”的动作,吓得顾醒险些跌坐在地。

“贾师如何知晓我身体的问题?”顾醒不是没有疑问,从昏迷到复苏后虽然之前旧伤尽数痊愈,但隐隐中感觉有一点燥热,尤其是入夏后更觉难熬。

其后又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事情,也就将此事抛诸脑后,现在贾鸿道提起,才知个中玄机,但一直未危及生命,便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未等到贾鸿道的回答,顾醒手腕被一把抬起,贾鸿道双指如针刺在顾醒脉搏处,又点在顾醒胸前期门、和章门两穴。顾醒顿觉体内气息流转,又一股凉意自胸膛处往全身蔓延,说不出的舒服。

而贾鸿道却已是满头大汗,一看不是催动内劲过猛导致的气血上涌。顾醒在贾鸿道出手指穴后便觉浑身一松,待贾鸿道收势,才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小子有这种奇遇,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顾醒暗自嘟囔了几句,一副看淡生死的模样。

“小小年纪莫要装老成,你才活了多大岁数?”贾鸿道作势要打,顾醒连忙捂住脑袋。这一抬手,酸胀感已全然消失。

瞧见顾醒这般嬉皮笑脸,贾鸿道也只能悻悻然作罢,收回手语重心长道:“有人在你身体上动了手脚,恐怕日后会有隐忧。”

顾醒闻言背脊一凉,刚才虽有担心,但总觉无碍,但此时想来,自己在纳兰手中呆了许久,恐怕早已露了马脚。但纳兰却未道破,看来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贾鸿道却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的意思,摆了摆手却道出了一件顾醒想问却一直没找到机会问的事情,“葛老失踪了。”

顾醒终于收敛起了嬉皮笑脸的性子,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恢复过来,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可曾知道,何时失踪?”

“若要定论,只能从我与葛老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说起了。”贾鸿道眼神中有了些许伤感,多年老友才相逢不过数月,再次消失不见,葛老所托之事如今算是全部做完,但却寻不见他了。

“最后一次见面?难道贾师已经许久没见过葛老了?会不会已遭遇不测?”顾醒一脸担忧神色,心中却暗中盘算起来。看来此时葛老无故失踪,与“洛阳棋局”脱不了干系。

贾鸿道却充耳未闻,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记得那是一个雨夜,四月的雨有些渗骨,加之我也上了年纪,便一直呆在高府未曾外出。就是那个时候,葛老脱离传来密信,说要与我一叙。”

听到这里,顾醒便已猜到,接下来会有更多消息,连忙抓起桌案上的茶壶倒了杯,递给贾鸿道。

贾鸿道顺势接下,一口饮尽后,又继续往下说道:“我们选在了一处僻静院落,我来都城数年有余,却对着门坊街巷布局知之甚少,若不是葛老派人接应,恐怕会迷路其中。”贾鸿道说道这里,低头苦笑了几声。

有些自责,更有诸多愧疚无法释怀。

“虽是不知这布局用意何在,当时也未有在意,但此时看来,那来接应的车夫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葛老选在这处密会,恐怕是在暗示接下来会有危险。”贾鸿道示意顾醒倒茶,饮尽后不觉叹了口气。

“那葛老说了什么,或是交办了何事给您去做?”顾醒急忙问道。

“我俩自上次在高府一叙后,许久没见,一通寒暄后葛老才吐露实情,他想让我办两件事,其中一件不是寻到你,保护你。”贾鸿道原本低着头猛然抬起,瞪大眼睛盯着顾醒,生怕他离开了视线。

“那另一件事是什么?”顾醒连忙追问道。

“另一件事,另一件事与我关系不大,因他自己不好出面便托我去查他门人云澜的死因。”贾鸿道说的云淡风轻,在顾醒听来却是如遭雷击。

看着有些傻愣的顾醒,贾鸿道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顾醒心中已是翻江倒海,这孤啸山庄埋在洛阳的暗棋,就这么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这其中的厉害程度,可见一斑。但顾醒并未流露太多情绪,只是淡然道:“见过几次,不太熟。”

贾鸿道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继续说道:“那时坊间传闻你已入明月楼,但一时间无法知晓你的行踪,只能先去查云澜之死。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在顾醒印象中,贾鸿道一直以来都是老成持重的模样,如今能如此轻松还刻意让他猜测,恐怕事情会很有趣。顾醒故作思量,“是不是此人死的地方并非寻常之处?”

贾鸿道闻言朗声大笑,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不愧是我贾鸿道的徒弟,有点门道。你可知道,那云澜居然死在了内宫一名妃嫔的床榻上。只是此事秘而不宣,老夫也是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查到此事,当时已是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顾醒心中愁云惨淡,疑虑更深,“此人不过是孤啸山庄安插在都城洛阳的一名棋子,怎么会跟内宫扯上关系,还好巧不巧死在一名妃嫔床榻之上。”

心中疑惑千千重,却道出了漫不经心的一句,“那国主李存勖可有什么‘表示’?”

贾鸿道本以为顾醒会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要知道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千刀万剐才能一泄心头之恨,更何况是当朝国主的妃嫔。

怎料顾醒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将贾鸿道气了个半死。但随即贾鸿道又继续说道:“最为奇怪的是,内宫之中如一潭死水,居然毫无动静。不过坊间谣传,此人不过是那明月楼主的替死鬼罢了。”

“又跟明月楼有关?”顾醒暗自嘟囔了一句,随即又问道:“那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当时虽是闹出了不小的风波,但好在如今百姓温饱都成问题,谁又会关心那么多呢,没过几日,便无人问津了,倒是那酒肆茶舍的说书先生,将此事编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博人一乐。”贾鸿道说完,满眼期待地望着顾醒。

顾醒被看得有些发毛,起身抓起椅凳往后退了一步,刻意与贾鸿道拉开了距离,身体力行表明对此事后续不感兴趣。

门外一阵轻响,贾鸿道对顾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扭头望去。门外却无人经过,唯有清风。

待门外声响消失后,贾鸿道才凑到顾醒近前,微动双唇,却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顾醒仔细瞧去,从贾鸿道唇语中读出,“被人监视,切莫出声。”

原来刚才的一切,半真半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顾醒悄声凑到桌案前,用手沾了沾茶盏中的水,在桌案上写了起来。贾鸿道看完长叹口气,又用唇语道:“葛老让我寻到你后,就带你回壹分钱庄,找林匠辛。”

顾醒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道:“莫非钱庄出了变故?”

贾鸿道长叹一声,继续用唇语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时的留下的嘱托,若有疑问,只能等你找到林匠辛时,才能知晓了。”

“那我们何时动身?”顾醒有些急不可待地问道。

“入夜就走。”贾鸿道冷哼一声,气势暴涨,门外有有一阵清风吹过,贾鸿道顺势推门而出,二层楼和别院中空空如此,看来来人已然遁走。

顾醒快步走到贾鸿道身侧,望着远处依旧高悬的日头,无奈道:“恐怕已经等不到入夜了。”

贾鸿道点了点头,翻身跃下,顾醒亦然跃下,两人一前一后跃出高府,往那壹分钱庄奔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请君入瓮 待两人走远,高承英的身影才从暗处逐渐清晰,她并未有声张或是追击之意,只是默默注视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顾醒随着贾鸿道往壹分钱庄疾奔而去,两人并未选择闹市主街,而是从巷弄坊舍间向着壹分钱庄前进。顾醒本欲开口询问,却被贾鸿道抬手打断,只能继续前行,躲避暗处的目光。

自两人遁出高府后便被人盯上,贾鸿道虽有意迂回,却还是无法摆脱盯梢,只能任由其尾随,却是没有贸然出手。

待两人来到壹分钱庄,瞧见之前如日中天的钱庄此时生意有些萧索,顾醒正欲上前询问,却被贾鸿道一把拦下,摇头示意切莫轻举妄动。

曾经门庭若市的壹分钱庄,如今却只剩门内寥寥几人,不免让人有些唏嘘。但当顾醒仔细看去,那几人行走之间不似寻常人那样脚步轻浮,反倒有些落地生根的意味。

如此看来,贾鸿道拦下他,也不是没有道理。江湖险恶,更何况是“故地重游”,更需小心谨慎。

一人瞧见贾鸿道和顾醒,连忙上前殷勤问道:“两位可是来典当?”

顾醒闻言嘴角微翘,心中却已了然,不动声色道:“是有那么点需要,不知此处掌柜可在,想让他帮忙掌掌眼。”

那来人闻言面露苦笑,略带歉意,“掌柜近日抱恙在身,多有不便,不妨让在下一观,或许能看出些端倪也说不定?”来人说着便要走上前来,旁边几人轻咳了几声,那人突然僵住,又退了回去。

这不合常理的一幕让贾鸿道和顾醒更觉匪夷所思,两人对望一眼后,皆未有下一步动作。顾醒朝着壹分钱庄内遥遥望去,并无异常,但隐隐透着一股杀机。

思量再三,顾醒展颜灿然一笑,“那不知林掌柜在否?”

壹分钱庄大堂中几人闻言如临大敌,面色皆有异色,虽不知这名字为何会引起这么大反应,但个中缘由,稍后自有分晓。

大堂内鸦雀无声,陷入死一般地寂静,贾鸿道见那几人左顾右盼,便率先发难,“早知道你们有问题,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那为首答话之人还欲辩解,贾鸿道已然抽出身后黑枪踏空而至,枪尖破开气浪直刺那人面门,有一击必杀之意。

那为首答话之人迅速收敛笑意,毫不慌乱,身躯气势暴涨,将穿在外的钱庄伙计衣衫顷刻间震碎,露出铮亮劲服,反手往身后一抓,一柄软刀赫然出现在手中,顺势挡下了这凌厉一击。

贾鸿道未惊反笑,这下正中下怀,也免得继续虚与委蛇,省了不少口舌。而那为首之人身后数人,也在两人酣战正浓的当口炸开遮掩身份的衣衫,向着顾醒扑杀过来。

此时顾醒才看清,这壹分钱庄内几人身着劲服并非寻常棉麻之属,有贴片贴合其上,能阻挡寻常攻势,护住自身短时间内不受损伤。

顾醒此时并无银枪傍身,只能抽出腰佩短刃迎面而上,与那几人战在一起。贾鸿道一击未成却夯退那人数步,反身一荡将长枪“黑龙”荡出,重重砸向那人胸膛。

第一手已吃了闷亏的为首之人,自知不能力敌,便徐晃劈砍,在长枪近身前刹那借力后撤。虽已是刻意泄力,但还是架不住这一枪之威,连续退了数步,撞在大堂内柱上,胸口一闷,强行将涌上“甜意”压下。贾鸿道并未乘胜追击,反倒弃了那人回身加入顾醒战局。顾醒一对多本就有些吃力,加之体内气息刚被贾鸿道强行压下顺遂,此时运转内劲就如针扎一般生疼。

好在贾鸿道虽急于击杀那人,但也留心顾醒战局,此时入局恰好将顾醒挡在身后,一招“横扫千军”便势如破竹,将那几人攻势逼退。

此时贾鸿道击伤一人,又入局扭转,那拨守株待兔的“猎人”反倒成了“猎物”,却是始料未及。那后背抵着大堂内柱的为首之人轻声说了几句,几人闻言立即后撤,往后院掠去。

顾醒暗道一声,“不好”,便朝贾鸿道吼道:“贾师,他们准备鱼死网破。”

贾鸿道虽不知顾醒为何得出这个结论,却随即点头紧跟着掠去。当两人来到后院,便被眼前景象所惊,怒不可遏。眼前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满地血肉模糊残肢断臂,竟无一具完整尸体。

而那几人此时已冲入林匠辛所在房舍,关上房门,默不作声。

贾鸿道毕竟曾是沙场中摸爬滚打过来的老人,对着场景屡见不鲜,震惊之余也能稳住心神。只是对着这滥杀无辜的做法,心中不忿,怒意横生。

顾醒虽对这些人没有太多情感,但毕竟曾经朝夕相处有多数日之缘,此时死在眼前,亦不知是否因为自己,便心生悲怆,有些颓然自怨。

贾鸿道看在眼里,却并未出言宽慰,反倒朗声喝道:“无胆鼠辈,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不怕遭报应吗?”

那房舍门外响起一阵肆无忌惮的讥讽大笑,笑声中还夹杂着毫无悔意的话语,“这些人好不识趣,本想着留他们一命,个个争着赴死,拦都拦不住,这可怪不得我们兄弟几个。”

顾醒已是怒目圆睁,厉声道:“尔等何人?为何在此?”

那门内短暂沉默后,方才沉声道:“我们是谁并不重要,来此只为一件事,便是杀了你。”

贾鸿道歪头斜眼望着顾醒,心中满是疑惑,“莫不是那葛老未卜先知,还是这小子深藏秘密,为何高家和这不速之客,都想要这小子的命……”

贾鸿道想来想去也没得出合理的结论,不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顾醒啊顾醒,你莫不是那天煞孤星,可不管怎样,你也是我贾鸿道半个徒弟,你的命,他们拿不去。”

顾醒闻言转头看来,便瞧见贾鸿道傲然凝望自己,眼神中全然没有半分虚假,不觉心中泛起一阵暖意。要知道这一路行来,那些刻意接近自己,有心示好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所图谋。

无论出于名或是利,还是借顾醒谋事,目的都不单纯。唯有贾鸿道一人,单单看中顾醒,想要倾囊相授,却没有半分索取。

贾鸿道抬手重重拍在顾醒肩头,语重心长道:“人生路漫漫,切莫因激愤和悲伤失了本心,也不应被仇恨蒙蔽双眼,活着不易,困于世俗终究作茧自缚。”

顾醒本能点头,却不知贾鸿道此言所指,但那房舍门扉打开时,顾醒方才明白,贾鸿道已然猜到,来此处寻的那人,或与顾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此时这帮穷凶极恶之人已经决定鱼死网破,那这名叫林匠辛之人,或许九死一生。既然不得不面对生死离别,那何不先以道理宽慰,好过等事情发生后,再说任何都如“伤口撒盐”来的好些。

那门扉中有一名精瘦汉子被推了出来,许久不见,藏于壹分钱庄的林大师越发清瘦了,只有眉宇间的那抹倔强,挥之不去。

刚才退入的那群人此时拥在房舍内,为首一人此时横刀架在林匠辛脖颈之上,露出一双阴郁眼眸,死死盯着眼前两人。

顾醒看到这一幕,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林匠辛若真是林管家,那他死在自己面前,恐怕就无法拼凑出当年的真相了。”

心中火烧火燎,顾醒却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因贸然出手导致林匠辛身死,恐怕会内疚一辈子。顾醒想到婴孩时林匠辛胖乎乎的模样,跟此时判若两人,只是那眉宇间的倔强,一般无二。

贾鸿道突然开口笑道:“几位何必如此决绝,不妨放开那位苦命人,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自安好,如何?”

那一群贼人置若罔闻,将那横刀往林匠辛脖颈处推了几分,有恃无恐地喝道:“怎地,这就服软了?听着,今日你们几人,一个都走不出去。”

贾鸿道闻言朝着四周望去,从几处隐秘出瞧见异样,方才知晓原来是引君入瓮之法,不觉低头苦笑出声。顾醒心道不妙,望着林匠辛,陷入两难境地。

当贾鸿道再抬头望去,脸上已然没了刚才和颜悦色的神色,换而来的是一副看死人的表情,让那群贼人有些莫名其妙。

很明显,当下已成定局,手中握有筹码,外围更有弓弩手伺机而动,不知这黑脸汉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知贾鸿道并未出手,反倒拽着顾醒衣袖,示意他往自己身边靠一靠。

正在那群贼人一头雾水之际,外围弓弩手中有人大叫不好,贾鸿道闻声一把抱起顾醒返身掠去。就再两人刚掠开地面,已被数十根弩箭扎满。

但仅仅就一轮射击,那外围弓弩手不知为何,纷纷反倒坠落,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这一幕看得那群贼人目瞪口呆,而那本是提不起劲的林匠辛,突然嘴角上翘露出一抹笑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抓住脖颈上的横刀,后仰撞开那为首之人,夺刀后便一手“走龙蛇”击出,将那还处于愣神中的一众贼人,纷纷放倒。

林匠辛这一手拿捏的恰到好处,只是卸去几人战力,却未伤他们性命。当贾鸿道放下顾醒,独自走到林匠辛身侧时,顾醒方才明白,两人此前定然已有接触,算到会有情况发生,便布下了这么一个局。

看似是那群贼人引君入瓮,瓮中捉鳖。却是两人将计就计,顺势而为。这时外围墙上响起一阵轻笑,顾醒抬头望去,瞧见一女子熟悉身影,正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顾醒颓然长叹,那女子翻身跃下,来到顾醒身侧,眼神中多了几分戏谑,“好玩吗?”

来人正是天狱司零陵,顾醒回瞪了零陵一眼,不觉沉声道:“好玩?你若是来的早些,这些人恐怕不用死。”零陵闻言立即眼神逐渐变冷,用不容置疑地语调说道:“我不过顺势而为,你却怪我?”

贾鸿道此时出来打圆场道:“此局中并无这位姑娘,我们本是打算借势反扑,没想到赢的这么轻松。只是这位姑娘,为何来此,所谓何事?”

顾醒这才恍然大悟,原以为零陵是葛老布下的暗手,却是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的顺势而为。想清楚其中缘由,不觉自嘲一笑道:“看来运气不错啊,刚巧赶上。”

第二百三十七章 识人知心 顾醒嘴上如是说,但心中却如明镜一样,若不是早些时候自己让零陵在此接应,怎会如此赶巧,但本是想着洛阳城中最后一处安全之地,看来也不再安全了。

那群贼人自知大势已去,也不再徒劳挣扎,一个个静默无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贾鸿道跟林匠辛并无太多交情,此前应是葛老从中牵线搭桥,才促成了今日之事。

此间事了,两人并未再有言语,却在下一刻将目光一同注视到那群贼人身上,因为那众“待宰羔羊”在同一刻齐刷刷地倒了下去,每个人都双目充血,口吐白沫。

心知不妙的两人暗自骂了一声,连忙跑到那众贼人身侧,抬手拈息,却是无力回天。看来这众人乃是死士,自知生门已断,便选择自行了断了。

顾醒眼见此景,心中大骇,却是一个健步冲到近前,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给为首之人服下。那人死咬牙关,双眼充血圆瞪,贾鸿道本欲阻止,却被林匠辛拦下。

当顾醒死命撬开那人的嘴,将丹药喂下后,那本已经气绝的为首之人,竟是幽幽转醒,只是对于眼前一切,表现地格外呆滞且陌生。

顾醒瞧见那任醒转,心中一松,未等那人有其他动作,理解喝问道:“尔等何人,为何来此?”

那人似乎恢复了些神志,却依旧装做痴傻模样,闭口不言。贾鸿道看着那人模样,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对身旁几人说道:“我等速速退回房舍,以防有变。”

林匠辛和贾鸿道将那人抬起便迅速撤回房舍,顾醒朝着零陵招了招手,后者不情不愿地挪步,走了进去。待顾醒关门,一阵急促脚步声从门外响起,不多时便在内院停住脚步。

那幽幽醒转的为首之人闻听有人前来,便作势出声,便贾鸿道一把捂住口鼻,怒目而视。或许是已经死过一次的缘分,当这名贼人头领再次濒临生死时,却没了之前那般大义凛然,反倒露出胆怯畏惧的神色。

贾鸿道心中一喜,此时却顾不上此人,连忙侧耳听去,门外却无一人言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但随着一阵拖拽、走动声起,房舍内众人心中更是惴惴不安,但却不敢贸然推门而出。

待那些声响渐渐哑去,林匠辛才回头跟众人对了对眼色,悄悄推开房门露出一条缝,往外看去,门外竟是空无一人,就连刚才壹分钱庄逝者的残肢断臂和才死没多久的贼人尸首,都不见了。

林匠辛哑然,来不及多言便推开房门冲了出去。除了地上来不及清理地血污证明刚才这里确实发生了争斗外,一切都显得异常平静,没有半点与往常不通的地方。

顾醒、零陵也随即跃出,贾鸿道松开捂住那人的手,厉声喝道:“还不快说。”

那人被贾鸿道一声厉喝,顿时吓得尿了裤子,刚才那悍然赴死的决绝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未等贾鸿道再次出声,那人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们是……”

三字即出,未有下文,便有一物从众人之间飞掠而至,射向那人眉心。贾鸿道始料未及,只能往后跃去。那人眉心钉入一点后脖颈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却是生生折断。

门外三人和门内贾鸿道皆是面面相觑,门外三人立即分散开来,严阵以待。门内贾鸿道更是将那又死一次的贼人头领尸体拖拽到隐蔽处,用身躯挡在大门口,阻止那暗中出手之人再行杀招。

可就再四人严阵以待时,有一人声音自远处传来,无法分辨男女,“死都死了,又何必活过来再受一次罪!”说完之后再无声息。

门外三人哪敢怠慢,依旧环顾四周,警惕着这防不胜防的飞针,贾鸿道却悄然退回房舍,蹲下身在那贼人头领身上翻找起来,可惜却是一无所获。

就在此时,门外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人如临大敌,互相对望一眼后,纷纷朝着内院与大堂之间的通道望去。来人毫不遮掩,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望向顾醒说道:“怎地来的这般早?没跟高家小丫头多叙叙旧?”

顾醒、零陵瞧着来人顿觉松了口气,反倒是林匠辛眼神中依旧充满了警惕神色,上下打量着来人。顾醒连忙上前,对林匠辛说道:“林大师,您有所不知,此人乃是顾府旧臣,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哦?过去之事我记不太清楚了,顾小子且说说看。”林匠辛依旧如绷紧的野兽,一刻也不肯放松。

未等顾醒接口,来人率先开口沉声道:“林匠辛?林管家?”

林匠辛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脱口而出,“你认得我?”

来人洒然一笑,“犹记得当年在你手下的日子,仿佛就如昨天。只是为何你成了这副模样,难道……”

或是为了避谈伤心事,来人止住了话头,不再往下言语,反而是林匠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顾醒正要开口,又是一阵细若不闻的破空声传来,门内贾鸿道闻声跃出,人未至长枪先至,在那声响击中顾醒前将其震落。

就再所有人惊骇之余,那来人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厉色,稍纵即逝。这一幕并未引起顾醒等人注意,却被伫立于旁的零陵一览无遗。

只是零陵顺势抬头望向那声响传来之处,从腰间摸出一枚物件朝着那个方向掷去,紧接着便跃向墙头,向下张望。此处本就是繁华地带,想来此人敢在此行凶,必然有所依仗。

当零陵跃上墙头时,墙外只有熙熙攘攘的人流,还有一点血迹,并未瞧见行凶之人。零陵也未继续追赶,跃回内院对众人耸了耸肩,面露无奈。

众人只能暂且作罢,顾醒对贾鸿道使了个眼色,才转身对来人说道:“第五叔父,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来人正是一早与顾醒分开的第五疾,此时出现在此,未免太过巧合了些。零陵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是不动声色,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反倒是林匠辛听到顾醒口中叫出“第五叔父”,似乎勾起了一些过往的破碎记忆,忙不迭地问道:“你姓第五?名啥?”

第五疾傲然一笑,朗声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第五疾!”

林匠辛脑中轰然炸响,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有支离破碎的言语,却是没再问出一句。顾醒本想着能通过第五疾激起林匠辛的记忆中的过往,初看确实有效果,但要在立即得到结果,却是不能。

零陵依旧双臂环胸置身事外,此时却将目光放在第五疾身上打着转,又假意撇开头去。第五疾眼角余光瞥见零陵,眼中再次闪过一丝厉色,依旧未让其他人察觉。

贾鸿道顺势收回了长枪,负于身后,等待着来人接下来的话语。顾醒扭头朝着零陵问道:“来时可瞧见郁叔父?”

零陵继续耸肩,但却朝着顾醒努了努嘴。顾醒假意未见,转身看向众人道:“此地不宜久留,先行离开再说。”

众人闻言皆默默点头,由第五疾领路,并未从来路撤走,反倒顺着内院外墙翻了出去。内院墙外是一条狭窄巷弄,此时应是繁华之时却空无一人,唯剩地上来不及收走的破板车,还有那些本应再此栖身之人匆忙的脚印。

第五疾却是不露声色,跃下墙头后猫着腰走到巷弄中间,又闪身折入另一条巷弄中。

顾醒和零陵一前一后紧跟着跃下墙头,未等顾醒开口,零陵率先压低声音说道:“第五疾有问题,此时无需多言,静观其变。”

顾醒默默点头,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林匠辛紧随两人之后,许久未曾入尘世的他,有些熟悉的陌生感,走的并不匆忙,反而朝着巷弄尽头张望,看来来来往往的人流,不知在想些什么。

…………

当贾鸿道跃下墙头走到身后轻拍了他肩膀,林匠辛才回头神来,歉意一笑,连忙快步跟了上去。贾鸿道临近巷弄中间时,下意识回头望去,瞥见有人影一闪而逝,却是并未声张,只是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第五疾前方带路,穿街过巷,熟门熟路,不知不觉就将众人带到了一处僻静坊市前,却未过多解释。当顾醒几人来到此处,抬头望去,便瞧见一处破败坊市出现在眼前,狭道深巷,里面嘈杂声不绝于耳。

第五疾笑着打了个哈哈,步履如飞,走入坊市,来到一处古怪房舍外站定,抬头望了望有些破朽的招牌,整了整衣衫便推开门便钻了进去。

顾醒并未立马跟上,反倒是伫立坊市当口,煞有其事地打量起这坊市来。

此处坊市并非依循先唐旧制方正有序,规规矩矩,反倒多了些张扬个性。除了狭道窄巷与寻常建制一般无二外,所有房舍皆将方正门扉改为椭圆,也未如寻常般悬挂瞻旗,而是挂了几根不同颜色的绸带。

顾醒瞧着好奇,快步走到第五疾推门而入的房舍外,抬手欲摸,不料身后零陵冷冷说道:“不怕断手吗?”

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便有一物破空而至。顾醒赶忙收回手,便瞧见那挂辫子处有三柄飞刀,齐刷刷地扎在门栏上,泛着幽绿光芒。

顾醒暗暗咋舌,“什么深仇大恨?居然用这淬毒的暗器!”

原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老者第五疾,此时又慢悠悠地踱步而出,望着顾醒语重心长地说道:“若不是零陵姑娘出言提醒,少主的手恐怕就没了。初入江湖,还是小心些好。”

当顾醒目光与第五疾交汇,后者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多了几分玩味。

第二百三十八章 虚实之间 顾醒不置可否,只是故作憨傻地笑了笑。

零陵立于一旁瞧着这对“久别重逢”的主仆,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泛起淡然笑意。

坊市狭道内,那处椭圆门扉内嘈杂声依旧,并未受任何影响,反倒越发声势渐浓。

第五疾意兴阑珊,眉宇间有些愠怒,没有继续言语的意思,缓步走到顾醒身旁,小心拔下扎在门沿上的飞刀。

虽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醒,但手上动作不停,反手便将飞刀往门内掷去。

顷刻间,坊市狭道门内唯有飞刀破空声,再无人言语,陷入死一般地寂静。但随后而来地污言秽语、推杯换盏声又如平地惊雷在耳畔炸响,震耳欲聋。

林匠辛和贾鸿道姗姗来迟,并未看到刚才发生的一幕,只瞧见第五疾疾步而入,似有些恼怒,不知何故。

顾醒使劲揉了揉脸颊,并未跟上,反而一屁股坐在坊市门外沉默不语,零陵却对顾醒此举视而不见,后来居上跟了进去。

林匠辛和贾鸿道来到顾醒身前,关切问道:“那名为第五的老者,可是惹恼了你?”

顾醒闻言抬头,展颜笑道:“不曾,我有些乏了,歇歇脚。”

林、贾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了一些隐忧。但却不再继续询问顾醒缘由,而是继续往那“特立独行”的房舍内走去。

顾醒此时心思百转,将刚才壹分钱庄内发生的一切再次推演了一遍,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自“人间是非”别院一别,分明是第五疾和郁天风两人一并离去,分别行事,可偏偏好巧不巧,只有第五疾一人守约而来,郁天风却似人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零陵似乎知道些什么,却是看破不说破,不知另有图谋还是心存苦衷,为何处了那处“净土”,又凭空什么这些是非来呢?

顾醒呆坐门槛上,心乱如麻。

或许正如那处隐于都城洛阳别院牌匾所篆,人间太多是非纷扰,不如求一处图个清静。

此时心中疑窦丛生的顾醒,对第五疾越发怀疑。此人出现本就事出突然,却又那般恰到好处,一番言语震慑众人,也似早有准备。

其后一番牵引,似无心却是步步为营,最终将几人“汇聚”于赤龙道,分明是有一网打尽之心。

可偏偏出了岔子,所以才将计就计,那么此时来此,是否又是一步杀招?!

昨夜在那巨柱旁的回忆往昔,还在顾醒耳畔回荡,那些句句肺腑的言语,如一颗颗坠落凡世的星辰,砸在九渊大地,也砸在顾醒心湖之中,惊涛激荡。

一人突兀站立在顾醒身后,蹲下身轻拍顾醒肩膀,柔声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顾醒闻言赫然转头,却瞧见林匠辛不知何时蹲在身侧,出声安慰。

两人具是乱世浮萍,不觉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只是一人未忘前世,今生负重前行。一人却是思而不得,唯有活在当下,试图去触摸那破碎的过往。

顾醒收敛了思绪,起身伸了个懒腰,面露感激,“林大师,谢谢你。”

“是我谢谢你,若能记起,那便是一桩美事,但过往若是又太多苦痛,不去回忆,反倒是一桩幸事。不是吗?”零匠辛言毕转身走入门内,顾醒心中最后一丝顾虑消解,也跟了进去。

此时先行一步的三人已然寻了一处不太起眼的矮桌坐定,此处没了其他主街那般酒肆茶楼的奢华,却多了些市井气息。

顾醒跟着林匠辛走向三人,左右环顾,才瞧见这房舍内大有讲究,并非如初见那般,少了些嫌隙。

本应按照先唐旧制方正规矩的内堂,却凭空多了些高脚独凳。其上坐着的人个个凶神恶煞,端着一只看似毫无讲究,却材质不凡的酒杯,不断地瞟着来往酒客。

而围坐堂内矮桌的其余贩夫走卒,则对这些人的注视置若罔闻。一个个推杯换盏,相交甚欢。

除了酒客和独坐高脚独凳的怪人,这房舍内仅有一名只有二三分像掌柜,六七分似小二的人,脚下生风,左右逢源。

当林匠辛和顾醒刚走入内堂时,那人便望了过来,与顾醒眼神交汇,并投来善意目光。似乎想让顾醒放松下来,别如拉紧的牛皮那般紧绷。

而后此人又在一张张矮桌间穿梭,将每一桌客人都照顾周到。若是身未至,那言语必然先行,诸如,“客官稍等,这就来”“来咯,上酒”“您老慢点喝,酒管够”“后厨麻溜的,上菜咯”等等。

每一句都对了那桌客人的脾气,这番嘴上功夫,若是没有多年浸染,决计不会这般滴水不漏。

顾醒落座还未言语,那人便一溜烟小跑过来,路过几桌还分别打了三句招呼,搁下四壶新酒,端来五盘酱牛肉,临别时还不忘配个笑脸,吃好喝好。

顾醒正惊讶之时,那人一张讨喜的脸便凑了上来。顾醒此时才瞧清楚,此人生得周正,面白无须,并非常年在市井巷弄就“近墨者黑”,反倒出淤泥而不染,显得跟这地界格格不入。

尤其是那眉心的一点朱砂痣,若是放在官宦人家,待婚嫁之时,那还不是媒婆踏破门槛的主。

只是命运多舛,造化弄人,这本应大富大贵之相的年轻人,却偏偏沦落至此,不觉让人觉着有些惋惜。顾醒想起自己的坎坷身世,又是一番触景伤怀。

那年轻人何等妙人,察言观色何其厉害,瞧着顾醒眉宇间有些许阴郁,便开口说道:“小哥何须恼,不如浅饮花间一壶酒,便能忘却糟心事。”

说完又望向其他人,将在座其余四人全都挨个问候了一遍。当目光望向零陵时,年轻人不觉赞叹道:“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的女子,实在乃在下三生有幸。”

若此时给这年轻人一件戏服,说不定便会立马唱起那才子佳人的桥段,博得阵阵掌声。

怎料零陵一副寡淡模样,对年轻人的吹捧置若罔闻,很冷着脸斜眼瞧着年轻人,一副继续说下去便要拔刀杀人的模样。

见过大风大浪的年轻人识趣收回了视线,转而望向贾鸿道,又是一番恭维夸赞。言语间却没有半分油腻,反倒显得万分真诚。

让这性情耿直豪爽的贾鸿道老脸微红,竟有些微醺模样。那年轻人顺势放下一壶酒,自作主张倒上了一杯递了过去,笑着说道:“各位吃好喝好,有啥需要尽管吩咐。”

言语未落,人已离去,又跟另外的客人热络寒暄去了。

第五疾此时已恢复了往常神色,不觉啧啧道:“这市井巷弄的寻常小二就这般知人明事,世间何其大,还有多少奇人,藏于这寻常之间啊。”

顾醒并未接过话头,反倒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第五叔父,带我们来此,所谓何事?”

第五疾不急不缓地喝完杯中酒,微咪着眼睛回味着酒中滋味,自言道:“这酒虽不如达官显贵府中佳酿,却能品尝到世间千般滋味,妙哉,妙哉!”

贾鸿道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声起虽大,却被嘈杂声遮掩,只是那怒目神色,却是掩盖不住。此时的他瞪着第五疾,用手摩擦着酒杯不满说道:“嘿,老头,问你话呢!”

第五疾并未理会贾鸿道,又自顾自倒了一杯酒,自饮自斟。

贾鸿道有些火气上来,就要动手,怎料周围矮桌的酒客纷纷转过头来,投来不善目光,才不得不压下心中怒意。若是此时一言不合动手,恐怕会正中此人下怀。

第五疾先是低头浅笑,后转而仰头狂笑,笑声却未引起周围酒客的注意,仿佛此人根本不存在一般。待笑过后才盯着顾醒开口说道:“少主你可知,此时处境千钧一发。”

“为何?”顾醒心中一沉,沉声问道。

“壹分钱庄之围,怕是一场布好的局,若不是老夫及时出现,恐怕在座各位都将身陷囹圄。”第五疾又端起酒杯仰头灌了口酒,伸手抓起三粒花生米,丢到嘴中吧唧吧唧咀嚼起来。

顾醒先是望向林匠辛和贾鸿道,二者皆是一头雾水,神情紧张,唯恐第五疾突然发难,将他们几人站杀当场。

但当顾醒看向零陵,却并未见后者有任何紧张神色,反倒一脸轻松写意,正用手指沾着杯中酒,点在朱唇上。

察觉顾醒目光,下意识撇了一眼,如偷吃糖果被私塾先生发现的孩子,连忙收回手,正襟危坐。

第五疾又一口酒送下花生米,舒了口气接着说道:“我知少主疑心老夫,可少主是否知道,郁天风为何没有如期赴约?”

终于,第五疾多次避而不谈后,切入正题。

顾醒等人皆是心中一震,唯独零陵四下张望,充耳不闻。

“有两种可能,其一便是郁天风心怀不轨,已借机遁走,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如此多年,少主恐怕不会因为那一番“言辞恳切”就轻易相信了吧?”第五疾如此直白,竟让顾醒有些错愕。

本以为这老者会继续遮掩,顾左右而言他,却没想到直接切入正题,还将顾醒心中所想和盘托出,怎不叫人心惊。

在此人面前竟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仿佛内心被人摸了个透,无处躲藏。

“自然不会。”顾醒心中激荡,面上却没有多余表情,道出了应对之言。

第五疾闻言朗声大笑,笑着笑着竟是笑出了眼泪,让在场几人面面相觑。笑声渐渐低入尘埃,却慢慢变成了啜泣,老者刚才所作所为和如今大相径庭,不知何故。

顾醒不知该不该出言劝慰,却是零陵出言解围,“老先生,若是不愿相信,大可就此一拍两散,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第五疾收敛啜泣,冷眼横眉,“小丫头怎知老夫心中大道?莫要信口雌黄!”

言语间有内劲波动,似被人抓住了把柄,恼羞成怒。

此人顾醒却未言语,反倒有心静观其变。刚才一路行来零陵都作壁上观,明明有所知却不言,而此时出言相激,定是有所依仗,或是有所图谋。

此时内堂中声色依旧,污言秽语充斥,一派“和谐”景象。可顾醒三人明明看见,周围之人蠢蠢欲动,心猿意马。

第二百三十九章 杂家不依 零陵依旧未有收敛,咄咄逼人,“老先生,何必故作姿态。事已至此,不妨坦诚相见,或许还能打消顾少主的成见也说不定。”

说完朝顾醒丢了个眼色,手也慢慢放在腰悬佩刀上,将刀头下意识往下压了压。

零陵不是没有见过第五疾的手段,端阳节在霞雀道的大开杀戒,后来四圣牌坊外的“雨中独舞”,还有“人间是非”别院中的出手狠辣,都让人记忆犹新。

但纵然知晓对方会暴起杀人,但却还要出言相讥,此举只为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便是,试探对方真实的目的。

零陵与顾醒不同,但怀疑是相同的。这名为第五疾的老者,每次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一次可以为巧合,但每一次就不能视为巧合,只能说是刻意为之。

如今洛阳城中风云变色,她身在天狱司,首先要肩负起平衡后唐庙堂和江湖的重任。再者,明月楼主纳兰当下动作频频,也需要她暗中配合。

乱世棋局,不过都只是棋子罢了。

零陵想的很简单,明哲保身,当然能这般安稳下去自然最好。那自然不能卷入权力争斗的洪流中,但往往事与愿违。

所以,她要夺取先机,现在守在顾醒身边,便是先机。

各方势力明暗相争,都围绕着顾醒一人,那只有一个解释,此人身上有天大的秘密,引得群雄共逐鹿。

昨夜在那处“人间是非”别院内偶得一物,此时已被她贴身收藏,并未交予明月楼主,这便是为自己留的后手。

这些时日,过往的片段偶有浮现,若隐若现的过往逐渐成了梦魇,若是难逃此劫,那寻求真相的路将彻底断绝,向死无生。

顾醒虽有相同想法,但更多抱有期待,这就是他与零陵不同之处。当一个人太渴望达成所愿,便会迷失本心。

恰如,当下的顾醒。

顾醒耳中充斥着零陵的话语,他不愿在此撕破脸皮,若真相正如所想,那便是九死一生。若不是那样,与第五疾生出嫌隙,复仇之路又会少了一臂之力。

顾醒犹豫着站起身,朝零陵看了一眼,那白皙面容依旧如往常清冷,并未有太多表情。顾醒慢慢双手握拳,下定决心抬头望向第五疾,言语中少了一些忐忑,多了几分坚决,“第五叔父,还望坦诚相见。”

第五疾并未因顾醒被零陵“蛊惑”而恼怒,反倒有些释然,并回应顾醒的目光,抓起酒壶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顾醒犹豫是否接下,林匠辛和贾鸿道两人亦是正襟危坐,如临大敌。若是顾醒未接这杯酒,那接下来便是一场血雨腥风。

他们必须做好准备,因为那一双双鹰视狼顾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第五疾也在等,等顾醒的决定,相信,或是彻底决裂。若是相信,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彻底决裂……

那自己这些年来的苦心孤诣,都将付诸东流。这是第五疾不愿看到了,人上了年岁,往往会放下很多事。但若是依旧执着,那这件事必然是长在心底,落地生根。

顾醒心中亦是激荡难平,额头已有豆大汗珠渗出,滴在矮桌上。

本是喧嚣杂乱的内堂中,此时已是鸦雀无声,唯有像店小二的掌柜,还在忙活个不停,对将要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也许这便是他的生存之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顾醒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喉结动了动,慢慢松开紧紧拽成拳头的双手,看来已经做出了决定。

第五疾端着酒杯的手,依旧平稳,那杯中酒没有一滴洒出,当顾醒迅速伸出手接下酒杯,拿到唇边仰头喝下时,那周围的酒客又开始若无其事地喧闹起来,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像小二多一些的年轻人恰好给邻桌端上了一盘酱牛肉,察言观色如他,立刻闪身来到顾醒等人跟前,放下两壶酒,又顺手拿起已经喝光的空酒壶,口中说着“吃好喝好”,没有片刻停留,又游走在其他矮桌酒客间。

这年轻人恰好出现缓解了众人剑拔弩张的情绪,顾醒顺势拿起一壶酒倒了一杯,对第五疾说道:“第五叔父,您现在可以说了吧?”语气相较刚才,缓和了许多。

第五疾阴郁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光彩,如在疾风骤雨的黑夜中点燃烛火,虽是万般勉强,却是那么不易。

顾醒也笑了,一笑泯恩仇。

第五疾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示意顾醒坐下。零陵眼中闪过一抹犹豫,却又消失不见。当她抬头时,目光与那店小二年轻人相遇,前者依旧冷若冰霜,后者则是满面春风。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这店小二不过是一名普通人。”零陵如是想。

第五疾待顾醒坐下后,才继续用那独特的沙哑嗓音说道:“来此不为别的,只为试探此时洛阳城中各方势力的耐心。”

此言一出,四人愕然。顾醒脱口而出,“就这么简单?”

第五疾抬手一招,年轻人立马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一脸谄媚道:“客官有何吩咐?”

“再来三壶酒,一斤酱牛肉一半装盘一半和两屉馒头一起打包,去吧,要快。”店小二一声吆喝,“得嘞”,立马向后厨奔去。

第五疾这才凑到顾醒近前,用手沾了沾杯中酒,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快跑。”

第五疾收回手后立即起身往门外奔去,顾醒等人哪敢怠慢,也起身快步冲出门去。这一幕发生的格外突然,让周遭酒客始料未及。

待几人鱼贯而出,那大门应声而闭,只听门内响起喊杀声、叫骂声和哭嚎声,钻入众人耳中,久久未绝。

第五疾并未走远,只是站在坊市狭道口,垫着脚往那房舍望去。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壶酒,往嘴了灌了几口,又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

众人不知何故,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当那扇椭圆房门打开时,刚才那一脸谄媚的店小二信步而出,手上领着一个包袱,滴着鲜血。他依旧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只是有些自嘲地问道:“老头,你咋瞧出来的?”

第五疾轻蔑一笑,“此处坊市乃是我暗中扶持的势力,待我进门的时候,你便已经暴露了。只是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在我手下包围中,依旧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

年轻人将包袱往前一抛,里面是一颗瞪大了眼睛的人头,滚到众人跟前。第五疾蹲下身抬手慢慢合上了那人的眼睛,并无任何异样,只是起身后,向前走了一步,气息暴涨。

年轻人已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漫不经心。只是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盯着顾醒,却不再看向零陵一眼。顾醒本盯的有些烦躁,不觉回瞪回去,还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其实,直到几人出门前,除了第五疾,众人对这年轻人都无甚恶感,顾醒甚至生出亲近之感,皆因有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但此时,这年轻人盯着顾醒不肯挪眼,逐渐咧嘴笑了起来,笑声越发放肆,肆无忌惮。仿佛顾醒是一道美味佳肴,秀色可餐。

零陵再无插科打诨的兴致,只是煞有其事地盯着顾醒上下打量一番后,便退到一边,靠着坊市边缘的土墙墙根坐下,顺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第五疾似已忍耐到了极限,脚下发力俯冲向年轻人,抽出腰间软剑,作势要将年轻人一举击杀。

那年轻人笑声逐渐失控,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本来正常的音调,也开始逐渐扭曲。

第五疾软剑如出手蛟龙,已逼近那白面年轻人的眉心,年轻人并未收敛笑意,抬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夹住那气势汹汹如蛟龙排浪而来的软剑。

白面年轻人双指一折,软剑“啪”的一声断成两截,第五疾恼羞成怒,便作势要砍。

可那年轻人如鱼在水中,身体滑溜,绕到第五疾身侧,用双指夹住的短剑剑尖扎向第五疾的腰眼。林匠辛和贾鸿道并无相帮之意,顾醒面沉如水,亦未出手。

第五疾握剑反手挡下,顺势朝着白面年轻人胯下一踢。这手段固然卑劣了些,但此时对战强敌,却是不能强装高手风范了。

那白面年轻人虽说岁数不大,但武功鬼魅异常,内劲更是不弱。此时对上第五疾,看似旗鼓相当,却隐隐站了上风。

怎料这“断子绝孙”脚踹在那白面年轻人胯下,那年轻人却是掩面娇羞一笑,随即往后退了三步,方才稳住身形。

翘起兰花指,指着第五疾道:“老东西,这般不开眼?下这么重的脚,若是把杂家踢坏了,你可赔不起。”说完还还朝顾醒抛了个眉眼,把顾醒吓得一个激灵。

感情这白面年轻人是一个太监啊!

零陵掩嘴轻笑,笑得有些岔了气,“没想到你‘人缘’这么好,哈哈哈哈哈哈。”

顾醒一脸无奈道:“这哪跟哪啊。”

林匠辛和贾鸿道嗅到了一丝不对劲,连忙跃至顾醒身侧,将其护在其中,左右环顾,似乎有危险正在靠近。

第五疾闻言啐了口唾沫,讥讽道:“把都没了,哪什么逞威风?”

那白面年轻人并未恼怒,只是指着顾醒说:“这个小家伙,我要带走,你们让还是不让?”

第五疾闻言大笑不止,竟是笑出了眼泪,“年轻人,你莫不是在说笑话?”

话语未落地,贾鸿道和林匠辛便默契往前跨了一步,此时若还不一致对外,恐怕谁都走不出走条坊市狭道。日头已然渐落,夕阳余晖洒在房舍瓦沿,点缀出片片金灿。

一点余晖映照在白面年轻人面容上,那张比女子还要俊俏的面容逐渐扭曲,却仍是挑不出一点瑕疵,只听他尖着嗓子唱道:“台上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下人唱着心碎离别曲。”

顾醒听着有些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或许是前世记忆太过久远,有些片段已然模糊不见。

唱完那白面年轻人一声长叹,“这缕余晖尽时,便是尔等死期。当然,不包括你哟。”说完还掩面娇笑了几声,只是那声音却不那么悦耳,反倒有些渗人。

这话语里的前半句,说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眼前几人生吞活剥。后半句呢,指着顾醒,一脸谄媚,看着竟有些瘆得慌。

这人若是走背字,喝凉水都得塞牙缝。这不,被太监看上了,还是狗皮膏药那种,黏乎~

第二百四十章 第五有疾 顾醒双臂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只是藏于衣袖中,并未贻笑大方。

零陵闻言则是不分事宜的大笑出声,饶是林匠辛和贾鸿道使劲打眼色,依旧未有收敛,反倒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白面年轻人抬手翘起小拇指轻轻揉了揉耳朵,剜了零陵一眼,一跺脚便朝着第五疾扑来过来,仿佛遇见多年未见的负心男人,作势要抓花他的脸。

第五疾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已是波涛汹涌,“这白面小郎君怎这般难缠,刚才虽有察觉,却不曾猜到,此人还是个太监。如此一来,事情恐怕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白面年轻人伸手拂过第五疾面门,瞧着娇弱无力地一挥手,却带起了一阵罡风,五指如钩险些插入第五疾面门。第五疾顺势后仰,提膝抬脚,将白面年轻人这一手“爱抚”化于无形。

眼见第五疾已有些吃力,贾鸿道和林匠辛不再犹豫,分左右往前疾奔,在白面年轻人未有反应的间隙,一人手持软剑,一人倒提黑枪,气势汹汹。

白面年轻人又一阵掩面娇笑,“你们这般猴急,杂家恐怕无福消受。”说完便转身往狭道另一头奔去。

眼见这白面年轻人要跑,贾鸿道不由分说便抬手将黑枪朝年轻人后脊背掷去,黑枪被余晖裹上一层金灿光芒,在夕阳下光彩夺目。

白面年轻人并未回头,但不知何处有人突然冷笑了一声,如刚才房舍内一般,三柄飞刀从暗处激射而来,直逼第五疾、贾鸿道和林匠辛等三人要害。

顾醒此时心中焦急,便要上前援手,却被零陵一把拽住,附耳嘀咕了几句。顾醒扭头望着零陵,因盛极转悲而扭曲的脸上,分明写满了难以置信。

但零陵却依旧神情淡漠,点了点头,对刚才的话语进行了进一步肯定。

彼时三人已是千钧一发,顾醒停住脚步,心情逐渐平复,也学着零陵,开始袖手旁观。

刚才顾醒要上前援手时,零陵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第五疾要加害你,他会选择中招倒地。待你援手,便一举擒下。”顾醒虽说难以置信,但却还是不得不停下来,选择静观其变。

那三柄飞刀虽是一记暗手,对三位武道内劲皆是不弱之人并不会起到太大的威胁,只会暂时延续三人攻势。

那白面年轻人在狭道口站定,并未着急离去,抬眼瞧了瞧夕阳下坠的势头,眯缝起了眼睛。他一直是一个言出必行之人,自记事起,便是。言出必行,从未失信于人。

这一次,也不会。

记得多年前白面年轻人还在洛阳深宫中,当时并未有后唐,还是大晋国时,他就被父母狠心送进宫,当了人前风光,人后唾弃的阉人太监。

当时他苦苦哀求,但因乱世烽烟,流民四散,人人居无定所,朝不保夕,阿耶阿娘也是自身难保,不得不出此下策。

要知道,若不是能换得三斤白面,怎会舍得亲儿。若不是有这三斤白面,那他们三人,都得饿死。

孩子最终妥协,却也撂下一句话,“若是阿耶阿娘身死战乱中,那便认命也罢。若是熬过来活下去,天涯海角也会将他们寻到。”

当时白面年轻人不过才七岁,阿耶阿娘对他小小年纪就这般动手顿生恻隐之心。虽是不舍,却最终还是狠下心将他交给了那名接引的老太监。

而那老太监与他阿耶有隔辈的血缘,若不是这么个联系,这种“好事”怎会轮到他。

只是他阿耶阿娘不知的是,当年七岁的孩子,在两人拿着白面,千恩万谢离开后,独立在内宫门外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大雪掩埋脚踝,也未挪步。

老太监并未催促,或许是好奇,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便开口问道:“孩子,你恨他们吗?”

七岁的孩子摇了摇头,眼神中已没了慌乱和悲伤。

老太监来了兴致,“那你在此,不是期待着他们会回来带你走?”

“不是的,老爷爷。是还有半句话没说完,不过也没关系了。”七岁孩子漠然说道。

“什么话?”老太监心中忽而生出一丝不安,但架不住好奇,便继续追问。

“刚才不是说,天涯海角都要寻到他们吗?后面一句是,我会亲手割下他们的头颅,让他们为今天的决定付出代价。”七岁孩子说得异常平静,仿佛在跟老太监唠家常。

老太监眼角抽动,伸手抓住孩子因许久未进食而有些孱弱的胳膊,喃喃道:“走吧,跟着我,至少不会饿着你。”

七岁孩子没有挣扎,没有哭闹,就这么默默被老太监牵着,开始了另一段人生。

后来,孩子长大,成为了老太监的得意弟子,杀伐果断,心狠手辣,对老太监言听计从,深得老太监喜欢。

于是乎,孩子成了如今的白面年轻人,在内宫中备受尊崇,因能唱那伶人戏曲,更是得到了国主李存勖的垂青。

至于当初孩子撂下的“狠话”,已无可考。只是偶尔有宫中侍从出入年轻人住处,瞥见有两颗枯骨头颅,会有些诧异,不知这位手握权柄的大人,还有这种“雅兴”。

风言风语便自此而起,但久而久之,也就无人议论。因那些背后乱嚼舌根地人,都莫名其妙消失不见。

仗着老太监的照拂和国主李存勖的宠爱,白面年轻人可谓是有恃无恐。

这一次,便也是李存勖亲自下令,由白面年轻人来执行这次名为“点桩”的任务。

洛阳棋局当落子,李存勖志在必得。临行前老太监特别叮嘱,那顾姓年轻人,必须活捉,其余人等,不管生死。并告诉他,已埋有暗棋,助他“点桩”。

白面年轻人有些不屑,却还是将这一番言语牢记在心,“此时看来,老太监却是诚不欺我。”心中泛起老太监的话语,白面年轻人嘴角露出讥讽笑意。

“待此间事了,便拿您开刀,王总管。”白面年轻人暗暗说道。那藏匿于暗处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轻拍了下他肩膀,冷声道:“你的话,我记下了。”

白面年轻人吓了一跳,正要回头,那藏匿暗处之人拇指碾住食指,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白面年轻人沉下脸来,眼神阴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那夕阳余晖,快要回到大地的怀抱,彻底陷入黑夜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

白面年轻人抬眼瞧了瞧,似乎心情好了许多,也不再理会刚才失言,双臂环胸,饶有兴致地看着后来者跟那三人的缠斗。

第五疾果然如零陵所说,待飞刀近身后躲过了要害,却还是被击伤倒地。另外两人虽被逼退,却并无大碍。

此时顾醒目光注视着倒在地上之人的一举一动,默默抽出了腰间短剑,伺机而动。

林匠辛离第五疾较近,眼见他吃了闷亏,便要援手。怎料那隐匿暗处之人此时已欺身近前,高高跃起便是一记肘击,重重磕在林匠辛肩头。

林匠辛手中软剑咣当掉在地面,来不及去捡,那人又是一记“白猿捧桃”照着林匠辛下颌推了过来。此时林匠辛唯有退,再也无力还手。

贾鸿道看出来人打着“个个击破”的主意,抬手横枪,将攻势接了过去。

那来人攻势被阻,并未气恼,借机一条“横月星河”便欲夺枪。贾鸿道江湖经验何等老练,怎会轻易上当,左脚点地,右脚一侧便移到林匠辛身边,带着他往后掠去。

那来人并未追赶,也未理睬到底不起的第五疾,转身慢步走回白面年轻人身边站定,一同望向这几人。

此时顾醒借着那将散未散的余晖,才看清来人的面容。此人枯瘦如柴,面颊凹陷,却偏偏生了一双招风耳,显得滑稽可笑。

还有那眼睛只有毫厘,即便是努力睁开,也不见得能让人瞧见。除了外貌奇特外,衣着亦与常人有异,此时初夏时节,气温渐热,但那人依旧厚衣棉服,仿佛怕冻着。

贾鸿道刚才与那人交手,虽是电光火石间,却好像瞧出了些许门。不然依循着他的脾气,怎会退避三舍。

此时瞧清楚那人面容,贾鸿道冷声道:“米中官,没想到你也要横插一脚。”

那被唤做米中官的怪人嘤嘤笑了起来,翘起兰花指说道:“贾将军,别来无恙。若不是王总管担心宝贝徒儿伤着,我才没这份闲心,来这市井之地,凑着劳什子热闹。”

“哦?那这小子是王痒的徒儿?”贾鸿道恍然大悟,手中黑枪却分明握紧了些。

“谁说不是呢?玉面小郎君王海,你们难道没听过?”米中官阴阳怪气,似乎有意让身旁白面年轻人出丑。

那玉面小郎君王海倒是不以为意,一阵娇笑后承情道:“米中官,辛苦了。待回宫定在王总管面前为您请功。”

“不必了,你别坑了我,就千恩万谢了。”米中官说这句的时候,有意无意撇了眼躺在地上的第五疾。

这下意识地举动,被顾醒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

夕阳余晖尽,暮色墨染时。王海仰头伸了个懒腰,吐出几个字,“别废话,都得死。”

米中官眼角微微抽动,似有怨气却不得不压下,王海似乎意犹未尽,有双手交叉往前伸了伸,开始蓄力助跑,向着众人冲了过来。

现在还有一战之力的只有贾鸿道一人,顾醒实力不济,四阶初品,零陵看起来不愿出手,只有贾鸿道一肩抗下。

正要上前迎敌,零陵突然跃至贾鸿道身前,摸出一个弹丸模样的东西,往下一掷,顿时燃起一阵白烟。

那本来等着顾醒前来援手的第五疾,心知不妙,却是一股脑爬了起来,在白烟中抓挠。可顾醒几人却借机遁走,已然在狭道尽头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海收住攻势,来到第五疾身边站定,慵懒道:“你暴露了。”

第五疾有些疑惑不解,“我何时暴露的?他们又是怎么看来出的?”

王海未有回答,反倒是身后的米中官阴阳怪气地说道:“第五疾,你还是这般猴急,一点没变。”

三人就这么站在夜风时起时落的狭道中,并未追赶。米中官言毕,摸出一物朝空中抛去,随着一声清脆声响起,本是寂静无声地周围忽而一阵骚动便随着急促脚步声。

“你们还埋有后手?”第五疾不无恼火地说道。

“国主料到你会失手,为求万无一失,只能如此。怎地,你要亲自去追?”米中官收敛了阴阳怪气的语调,却压住嗓子,用沙哑声音说道。

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声音,跟人一样奇怪。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多情余恨 乱唐诡医第二百四十一章多情余恨第五疾强行压抑住暴起杀人的念头,抽了抽嘴角,极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既然有了后手,也就不用锦上添花了。那小子已是我等囊中之物……”

话说到这里,却被米中官出言打断,“锦上添花?第五疾,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就你那点斤两,恐怕有去无回。”

王海在一旁讪笑出声,却无接口调停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两人岁数加起来过百的老者,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五疾一时语塞,有些吃瘪,但却不敢贸然出言不逊,要知道这位米中官,可是跟随李克用南征北讨的得力内臣,还在大晋内乱时力排众议,支持李存勖上位。

可以说,若是没有米中官,如今后唐国主或许已易其主。此时此刻,米中官被受托来此,明面上是鼎力相助,实际却是监督两人行事,唯恐生变。

如此看来,李存勖并未真正信任第五疾,就连王海也是在权衡之中。

东都洛阳,紫微宫,正英殿。

李存勖此时正斜靠在卧榻软垫上,双眼微咪,意兴阑珊。衣衫褴褛,呼吸声有些急促,似刚才一番“搏斗”,才堪堪退下阵来。

在卧榻另一头还有一名仅有寸缕遮羞的年轻女子,眉眼粉黛,姿色娇容,两颊泛着红晕,正扶着卧榻轻柔吐息。

此时正英殿外还有一缕夕阳正拼命拽住那最后的机会,想将今日最后的美勾勒地淋漓尽致,但却抵不过夜幕的推嚷,只能愤然离去。

待夕阳余晖被夜幕所代替,正英殿内陷入一片黑暗,唯有一男一女的喘息声,交替起伏,声声不息。

李存勖终于睁开了微咪眼睛,如一匹在黑暗中扑食的夜豹,紧盯着卧榻另一侧的女子,没有挪眼的意思。

那女子似乎感受到了身后李存勖灼热的目光,却未回头,嘴角嫣然一笑,顺势后仰,向李存勖怀中倒去。李存勖往前轻推,接住女子,俯身吻下,短暂的窒息后,女子娇容更甚。

只是这正英殿中再无第三人,若是被掌灯的侍从瞧见,说不得会感慨女子的天人之姿。

李存勖抬手在女子胸口轻柔画着圈,女子慢慢闭上眼睛,轻声呢喃,本已平复的喘息逐渐变得剧烈起来。

她心中知道,又一次疾风骤雨即将到来。而她,也做好了准备。

可等待她的并不是李存勖猛烈而炙热的双唇,而是一把冰冷短刃。那柄短刃被刚才还与她温存的男子握在手中,慢慢从她咽喉往下滑去。

女子娇容因突如其来的疼痛迅速扭曲,想要挣脱却偏偏被李存勖紧紧控住,只能任其摆布。那柄短刃的刀锋滑过女子依旧燥热的肌肤,慢慢有了些温热。

就再女子以为必死无疑时,李存勖将她往前一推,起身大步走向殿中,开始跳起不知名的舞蹈。

那柄短刃上还沾着女子温热的血液,李存勖放在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才极其不舍地往床榻丢掷而去。女子此时已入受惊的小鹿,见短刃飞来连忙躲开,一时间春光大泄。

李存勖却是恍若未见,依旧跳着那舞蹈,时而踮起脚尖,时而抬手舞动,时而转身低头,时而高高跃起。虽无音律,但他却跳的极其灵动,仿佛有人在耳畔吟唱那昔日的歌谣,只为他一人。

李存勖跳着跳着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动作也越来越变幻,看得卧榻上的女子如痴如醉,竟是忘了刚才那短刃滑下的伤口,还在淌着血。

短暂的漆黑后,有一缕光华照入,独独将李存勖笼罩其中,宛如那森林中的精魅,那般妖冶,那般不食人间烟火。

终于,李存勖缓缓停下的舞动,抬头注视着床榻上一丝不挂的女子,轻柔一笑,“朕跳的可还行?”

女子闻言微微愣神,随即言辞恳切道:“举世无双。”

李存勖掩面轻笑,没有半点一国之君的模样,反倒跟那唱曲的伶人有几分神似。女子只是愣愣望着他,却不敢对他的言语有任何指摘。

李存勖缓步走回卧榻,捡起床榻上的匕首,轻声呢喃道:“你终究不是她?”

女子有些疑惑,但下一刻便瞪大了眼睛。因李存勖手中那柄短刃,已经深深刺进女子心口,刀身已末,唯见刀柄。

女子不敢相信地低下头,想要伸手将那本不属于她身体一部分的冰冷拔出,却被李存勖一把抱住,莫名地颤抖了几下。

李存勖撩开女子散乱的长发,凑到耳边轻声说:“怪只怪,你太像她,可她终究没有选择朕。”

李存勖说着便握紧了女子脖颈,使劲将两人贴合在一起,任凭那刀柄抵住胸口,也没有半分退让。

女子只能僵硬地抬起手抱住李存勖,颤抖双唇,在双眼逐渐失去光泽前,艰难问了一句,“她是谁?”

李存勖闻言猛然推开女子,一脸鄙夷,“你也配知道?”

说完起身大步走向殿前,任凭夜风吹起散乱衣衫和长发,对着天穹朗声道:“天道轮回,朕曾经失去的,终究会在你们儿子身上找回来,一定会。”

床榻上的女子抬起手扶住心口的短刃,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挪下床榻,向着李存勖爬去。可最终还是没能得偿所愿,至死也不知,让她身死魂消的女子是何人。

李存勖抬头望着那轮新月,比之入夏时已有了些变化,却依旧没有完整。就这么看着,看着入了神。不知何时,太监总管王痒站立其身侧,低眉顺眼,似乎欲言又止。

李存勖收回了目光,用左手指在右手掌中轻轻敲着,并未看向王痒,而是直接了当地问道:“事情办的如何?”

“若无意外,天明前便能成事。”王痒未加思索,立即回答。他深知李国主脾气,若是此时有任何虚妄之言,那下一刻恐怕就会如那女子一样,立毙当场。

“让他们手脚麻利些,若是天明前不能成事,那便都杀了吧。”李存勖说的极其平淡,就像用食饮水一样稀疏平常,话语中没有任何起伏。

王痒面无表情,心中已是波涛汹涌,“帝王心术,果然不是常人能揣度的。”

行礼领命后,王痒缓步走出正英殿外廊,拾阶而下,却是不敢再回头看向那高高在上之人一眼。生怕这下意识的回望,便让自己丢了性命。

只是脚步走得越稳,心中的那份焦急,越盛。

却说顾醒等人在零陵出手后遁走,却陷入了名为米中官的宫中太监布下的天罗地网。此时入夜已过戌时,洛阳城中大街小巷冷冷清清,就连禁军城防也未见一人。

贾鸿道开路在前,一连挡杀逼退了三波暗处凭空冒出的杀手,脸上已有些许疲惫。林匠辛紧随其后,同样愁眉紧锁,警惕环顾四周,准备迎接第四波伏击。

顾醒与零陵并肩疾行,一人心事重重,而另一人则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当四人走过修业坊,快要临近洛水内城河道时,又有两人分列左右,握刀抵地,看不清表情。

贾鸿道经过三次截杀,不敢再贸然出手,只能停住脚步,在十数丈开外打量起这两人来。

这两人皆身着寻常百姓衣衫,若不是那手中抵地的九环鬼头刀,恐怕并不会引起顾醒等人注意,但这两人难以掩饰的杀意,却将他们的来意暴露无遗。

林匠辛并未上前,而是在贾鸿道身后左右来回踱步,确认无人埋伏后,才停住脚步,伺机而动。

没有半句客套,也无一句废话,两人抬脚踢起九环鬼头刀,便向着四人冲杀而来。贾鸿道扛枪在肩,往前一压便如蛟龙出水,迎了上去。

林匠辛也未有半刻犹豫,抽出腰缠软剑也加入战局。

那两人两柄九环鬼头刀,舞德虎虎生风,与贾鸿道、林匠辛两人不相伯仲,一时间难分高下。顾醒本想入局援手,却被零陵拖拽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可知这两人是谁?”

顾醒却是盯着战局,本能地摇了摇脑袋,以做回答。

零陵轻声叹息,“也不知是你命好,还是你命太背,遇上了这两个特立独行的煞星。”

“此话怎讲?”顾醒扭过头来,疑惑问道。

零陵翻了个白眼,顾醒却是习以为常,只是默默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零陵抬手指着与贾鸿道捉对厮杀的那人说道:“五虎断门刀传人,江湖上人送外号鬼头彭虎,一手五虎断门八式已是炉火纯青,加之其身形步眼独树一帜,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零陵说完,未等顾醒开口便指着另外一个说道:“影煞魔刀彭红,师从何人无人知晓,习惯独来独往,刀法刚劲有力、勇猛矫健、神情兼备,可谓是当世刀法大家,这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虎魔双劫。”

顾醒听完零陵的话,不觉心中一沉,“那他们二人岂不是会陷入苦战?”

“现在你该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躲在暗处的偷袭。依照我的观察,你这两位朋友内劲武道不再这两人之下,甚至稳稳压了一头。只是一人疲乏,另一人负伤,所以才到现在还未分出胜负。”零陵一本正经,分析地头头是道,却听得顾醒更加忧心忡忡。

但就在这修业坊周遭,除了四人捉对厮杀,却再无一人出现,仿佛是事先商量好的,不能有任何人打扰。

顾醒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零陵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此时若能出城,还能有一线生机。”

第二百四十二章 歧路纷杂 顾醒重重点头,如今的洛阳城中,恐怕再无他的立足之地。霞雀道已被间接接管,若是逃往此处恐怕会惹出更多麻烦。

而壹分钱庄和明月楼也不在考虑之列,前者已然暴露,此时折返无异于自投罗网。而明月楼直到此时也无动静,恐怕已经选择明哲保。

那么如今,除了依循零陵建议出城,已然没了第二条路可走。

只是迟迟没有露面的郁天风,不知如今在何处。还有那久未露面的葛老和冥尊,也不知此时是否知道他,深陷危险之中。

那边战局已陷入白化,正如零陵所说,一开始,贾鸿道虽与鬼头彭虎陷入缠斗,但凭借江湖阅历和对敌经验,渐渐占据上风,稳稳压住彭虎的攻势。

而林匠辛那边,这是从一开始就打的影煞魔刀彭红节节败退,似乎胜利在望。可顾醒瞧着零陵紧锁的眉头,却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

说时迟,那时快,彭虎与彭红突然换了位置,默契十足,双双接下了攻势,开始反击。

饶是林匠辛、贾鸿道觉着难以置信,就连顾醒都觉着,这两人刚才不过虚张声势,此时才是拿出了看家真本事。

如此说来,刚才两人只是在观察贾、林两人的武功路数,而贾、林两人却只观察了眼前对手,对另一人一无所知。当下对手一换,便扭转乾坤。

顾醒终于明白为何零陵会眉头紧锁,原来这两人还有这等后手。

顾醒再也无法旁观等待,便要冲入战局援手。未等零陵阻止,便抽出短刃扑了上去。那彭虎、彭红似乎早已准备,同时出手接下林、贾两人攻势,卸去力道后朝着顾醒冲了过来。

况已是千钧一发,顾醒与这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一个照面下不死也得脱层皮。但这两人似乎并未有一击毙命的打算,只是挡下顾醒一击,作势生擒。

零陵再也无法袖手旁观,跺了跺脚,骂了声“傻子”,也冲了上去。贾鸿道率先明白两人意图,调转形便往前高高跃起,双手握住枪柄重重砸下。

林匠辛随即转从侧面包抄上去,势必要阻止两人声东击西。

可奈何,还是慢了一步。

彭虎抬刀挡下顾醒短刃,震的他虎口发麻,短刃随即脱手而出。彭红见势反手握刀,用刀背朝着顾醒手臂砸下,想要彻底阻断他的反击。

待顾醒反应过来,已然大势已去。没了其余三人的援手,此时的顾醒被虎魔双劫制住,脱困不得。

而那慢了一步的三人,只能猛然收势,等待时机。可奈何,如今顾醒被擒,就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杀人逃命。

顾醒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想哭却哭不出来。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而零陵三人面上皆有焦急神色,再想着那生死不知的郁天风,顾醒体内气息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流转起来。

虎魔双劫压着顾醒的手心感觉到一阵灼,那股迅速灼透体而出,将顾醒周遭气息也烤得滚烫。眼见两人放开了控制,贾鸿道和林匠辛两人便趁机出手,想要夺回顾醒。

可顾醒体内气息逐渐失控,浑冒着灼蒸汽,仿佛下一刻便要炸开。

零陵也对此事一概不知,更无破解之法,心中思量顾醒许是急火攻心,才会成了如今的模样。可她不知的是,顾醒体内两股气息冲撞互不相让,再等上一时三刻,顾醒就要爆体而亡。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当口,一人自远处疾奔而至,依稀灰袍,目不斜视,眼中只有快要失去神志的顾醒。

虎魔双劫未曾料到这几人还有援手,零陵等人也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却两方皆不敢轻举妄动。

那来人来到顾醒跟前,伸手快速点在气海和关元两处道,借着顾醒微微张嘴的间隙,将一枚丹药弹入他嘴中。

来人做完一切顺手接住倒下顾醒,朝着零陵等人一招手,“快来帮忙。”说完便抽出后外门兵器,朝着虎魔双劫冲了过去。

此时敌友已分,虎魔双劫顿觉恼羞成怒,到嘴的鸭子恐怕要溜,而眼前来人也不好对付。

来人亮出外门兵器,是一柄形似吴钩的刃刀,却比吴钩更加修长诡异。虎魔双劫也算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却不知为何物。

可当三人一交手,虎魔双劫便后悔了。因为仅仅一个照面,两人便首分离,倒在血泊中,来人正是一路追寻顾醒而来的墨野。

只是此时此刻,他出现在这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当他,却必须出现在这里。

自“人间是非”别院而出后,墨野先行随着青衫少年前往明月楼复命,待其后又假意前往霞雀道,实则一路追寻顾醒的踪迹。

当他追查到顾醒被高承英带回高府后,便立即赶去,却并未找到顾醒,只是听到一些风声,说顾醒与高家一名护院一同出逃。

出逃,在这乱世之中,人人自危,但那名护院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看来与顾醒渊源颇深。就这么一路追来,沿途碰上之人皆已毙命,听见此处又打斗声,才连忙赶来一探究竟。

正巧看见顾醒气息逆流,千钧一发之际将其救下,顺手解决了那两名碍事的人。

众人听完墨野的讲述,心中稍安,零陵却是神色古怪,言又止。要知道,零陵在明月楼中本就是一个秘密,零陵知墨野,而墨野却不知零陵。

而后在“人间是非”别院处的一次相逢,零陵自报家门天狱司,让墨野记忆犹新,此时在这种况相相见,有些敌意在所难免。

但此时却不是计较的时候,还是先行出城,再从长计议。

墨野背起昏迷不醒的顾醒,听完零陵言简意赅的局势分析,虽心中有所疑虑,但还是不得不赞同出城这条路。其后,几人朝着北城门奔去,一路上也是多番滋扰,防不胜防。

好在其后阻拦虽是人多势众,但再无如虎魔双劫一般的江湖好手,虽有惊险,却无大碍。当众人来到本城门下,城头上有三人早已以逸待劳,等候多时。

那城头三人面露狡黠,俯视顾醒等人,皆是不怀好意。贾鸿道抬手示意众人止步,向前跨出一步,摊手一招,便要迎战。

可那城头三人却并未有任何动作,其中一人一阵阳怪气的笑后,轻轻拍了拍手。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未等顾醒等人有所动作,从北城门周遭便涌出数百兵士,将顾醒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墨野环视一周,将顾醒从上放下交予林匠辛,抬头望去,三人皆是不识,不知是何来路。贾鸿道见三人无人应战,也收了攻势,退回墨野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听到那一老一少是宫中来人时,墨野并未感到吃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当贾鸿道遥指那名老者,并道出其名时,墨野的思绪却不知为何被牵动,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记忆中听林诺华提起过一人,虽说只是闲谈时的只言片语,却记忆犹新。皆因此人受了林诺华嘱托,要办一件大事。可说到具体时,林诺华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说天机不可泄露。

此事在墨野心中一直隐隐记得,但长月久,终究还是逐渐模糊,此时听贾鸿道说起此人,方才响起当年的话,不免有些唏嘘。

只是此人为何,站到了那两名太监边,难道也入宫了不成

墨野缓步走到北城门下,围着的兵士只是后退,却没一人敢拦。当墨野停住脚步,随即抬头朗声道“三位可否高抬贵手,放我等一马,我明月楼改定厚礼拜谢。”

墨野心中思量,此时若是不搬出这个靠山,恐怕事会变得更加难以收拾。三人两两相望,随即朗声大笑。另一名老者略有兴致地问道“你乃明月楼何人居然生出这种天真想法”

墨野闻言面色一沉,蓄力前冲,蓄力跃起踩在最近一名兵士肩头,再次借力,向着发话之人功了过去。城墙上三人未曾料到,此人脾气如此火爆,一言不合便要动手。

那言语激怒墨野的老者嘴角抽动,顺势而下迎了上去。两人在城墙中间对了一掌,两两坠地后便开始捉对厮杀。恐怕两人都没想到,多年前他们会认识同一位奇女子,如今命运又将他们纠缠在一起。

贾鸿道也不甘心坐以待毙,示意零陵一起杀出重围。零陵无奈一笑,只能应。恐怕现在只能如此,骑虎难下,不得不从。

那围成一圈的兵士还在等待城头上两人的命令,见贾鸿道和零陵杀来,只能抵挡,却不敢妄下杀手。而城墙上两人依旧没有下令,反倒闲聊了起来,仿佛城下已是大局已定。

可奈何,除了墨野与第五疾捉对厮杀,贾鸿道和零陵也是手起刀落绝不手软,不消片刻,便将周遭兵士屠戮殆尽。

其余兵士自知不能坐以待毙,便开始奋起反击,可惜怎会是那两人对手,只有哀嚎逃命的份。

城墙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老者尖声说道“王海,若是此间败了,如何跟你师父交代”

“有什么可交代的,全数推给第五疾不就行了此人心怀叵测,不过正好借其手行事,也好过我等亲自下场厮杀。”王海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那国主若是怪罪下来”老者心又忧虑,目光逐渐变得有些冷。

“米中官无需担心,我自有分寸,定让这几人插翅难飞。”王海抿着嘴唇,心中波澜不惊。

“希望如此,可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米中官搓了搓手,跃跃试。

殊不知,确有一个麻烦,正在向着北城门靠近。

此时高承英得到线报,正领着一队人马,浩浩地往北城门奔来,而城外三十里地,还有援手安营扎寨,等待千载难逢的机会出现。

第二百四十三章 枕戈待旦 此处酣战正起,北城门上两名宫中阉人对城下一切漠不关心。在他们看来,拿下“贼人不过迟早之事,若是“不小心”折了第五疾,那也只能“忍痛”认了。

所以,他们并未出手相助。年老的米中官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帕,放在嘴边轻咳了几声,嘴中骂着今夜为何有些渗人。

按理说,入夏已有月余,白日间炙烤的火红洒在皮肤上已有些灼热,为何入夜却又有几分微凉?

他不解,那名为王海的也不知道,只能打了个哈哈,将这话头绕了过去。米中官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层便服,想暂避渗人寒意。

城下一众兵士已被屠戮的七七八八,若不是第五疾与墨野捉对厮杀影响了贾鸿道和零陵的发挥,恐怕这一群乌合之众早已横尸当场,血溅五步了。

可惜,已是瓮中捉鳖的当下时局,会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伴随为首一人勒紧缰绳,胯下骏马跃蹄而起的嘶鸣,城墙上城墙下的众人,齐刷刷回头望来。

墨野一记“毒蛇摆尾”暂退第五疾,瞧见来人便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藏在了贾鸿道身后。来人是一名女子,胯下所乘枣红骏马身躯高大,不似寻常战马,倒有几分大宛汗血宝马的神韵。

城墙上两人遥遥望来,不禁大惊失色。要知道,此处行动并非公开,乃是国主秘密授意,若是被宫中其他人等知晓,此时只能一肩扛下。到那时,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好。

女子下了马,将马缰绳递给旁边亲卫,环顾众人道:“尔等在此,所谓何事?可知此时已是宵禁,不怕被打杀了吗?”

刚才埋伏的兵士已被屠戮殆尽,唯有几人倒在地上咿咿呀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第五疾本想上前见礼,却被贾鸿道抢先一步,“高统领,鄙人护送顾小子从此路过,却被这帮来历不明之人拦下,幸好统领及时出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第五疾怎么都没想到,那贾鸿道居然跟来人认识,还一副很熟的样子。加之一通胡言乱语颠倒是非黑白,恐怕现在就算辩解,也是说不清了。

来人正是一直在远处伺机而动的高承英,自顾醒和贾鸿道逃离高府后,便一路跟随,只是不知两人有何打算,便将计就计,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方式,秘密跟踪。

而后两人来到壹分钱庄遇袭,本想出面解围,却又被那老者捷足先登。只是不知为何,老者和贾鸿道战在一起,这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才会形成当下的局面。

故人相逢,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言说。

高承英来时便瞧见了墨野,只是后者有意躲藏,她也不必如此主动。只是现在隔着贾鸿道,眼睛不自觉地往后瞟,有些情不自禁。

北城墙上两人在高承英与贾鸿道说话的间隙一跃而下,快步走到高承英近前,见礼笑道:“高统领,此时不在宫中当值,来此作甚?”

说话之人是那米中官,仗着有国主做靠山,在宫中便是飞扬跋扈,横行霸道。与高承英多有摩擦,双方只是碍于面子,并未真正出手,此时冤家路窄,怎会放过这兴师问罪的机会?

高承英充耳不闻,反而瞧着米中官身旁的王海说道:“奇怪,你为何在此?”未等王海有何反应,高承英抬手划下,身后亲卫立马拔刀向前,将众人团团围住。

此时高承英才展露笑容,俯身盯着顾醒说道:“小子,你跑什么?高府亏待了你?”高承英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瞄了瞄零陵,似乎意有所指。

顾醒此时陷入半梦半醒间,被零陵抱在怀中,毫无生气。高承英未等到顾醒回答,起身厉声喝道:“贾护院,这是怎么回事?”

高承英此时盛气凌人,一副大权在握的模样,根本不容在场其他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米中官因极其愤怒而扭曲的面容,变得越发狰狞可怖。高承英当着众人驳了他的面子,于情于理都应该给她点颜色瞧瞧。

米中官拿起手中绢帕重重咳嗽了声,尖声喝问道:“高统领,杂家问你话,为何不答?”

此时的米中官依旧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就算两人有多么不合,但在宫外城门前,外人眼中也不能表现的过于真实,否则丢了自家脸面是小,丢了后唐国体是大。

但高承英第二次选择了无数,盯着贾鸿道又问了一句,“贾护院,你且说说,怎么回事!”语调中没有转圜的语调,反而越发咄咄逼人。

高承英已然掌控全场,若是此时有人胆敢造次,格杀勿论。

贾鸿道也学着充耳不闻,动作有些吊儿郎当,将黑枪收起背负身后,走到零陵身边抱起顾醒,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正要往前走,许是想到了什么,扭头望着高承英,眼神冰冷,却语调平静的说道:“没什么大事,与顾小子正要回府,遇上一波流寇,便动起手来。”说完摸着满头乱发笑了笑,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高承英深呼吸一口气,又长长舒了口气,抽出腰间佩刀,刺向夜幕朗声道:“儿郎们,城中进了流寇,该如何?”

身后亲卫齐声答道:“杀!杀!杀!”

高承英横刀落下,直指米中官,“老阉人勾结流寇,罪不可赦!杀!”米中官何曾想到,高承英居然借势颠倒是非黑白,要置他于死地。

米中官闻言口中发出尖厉笑声,不由非说便向高承英猛抓过来。若说刚才隐匿用暗器伤人,此时一身诡异莫测的武功,便足以见识到,米中官的外家横练有多么霸道。

只见他五指如钩,直抓高承英面庞,高承英一生冷笑,横刀格挡,只听见刺耳金戈摩擦声在刀背上响起,刺的众人耳朵有些生疼。

米中官一击未能建功,便俯身扫堂腿踢来。高承英顺势劈下,要让本就只剩两条腿的老阉人再失一腿。

米中官外家横练三十余载,怎会不知其中路数,待那刀锋落在膝盖处时,反手接住,侧身手肘一顶,将高承英震飞出去。

米中官与高承英捉对厮杀,王海却是负手而立,并未有插手的意思。也许此时时局不明,贸然出手并非明智之举。

随高承英而来的亲卫已经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兵士全数斩杀,那些本以为来了救兵的城防兵士,此时却被一顶“流寇”的帽子扣上,死的不明不白。

但时局如此,怨不得他人。若不是求那一点军功和那几人的口头承诺的好处,也不会身死在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并非没有道理。

米中官爪风渐盛,逐渐占了上风,趁着间隙扭头朝王海吼道:“还不求援?”

一旁观战的王海不情不愿的从怀中摸出一枚令箭,朝着空中激射而去。顿时北城门上空燃起一点烟火,刺耳声响传数里不绝。

王海做完这一切后,并未立即加入战局,反而朝着一处巷道走去,临别之际回头朝着米中官说道:“您老,自求多福。”说完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一发令箭并非求援,而是在给某处的某人提个醒。米中官眼睁睁看着王海消失不见,逐渐明白事情原委的他,陷入癫狂,开始了疯狂的反扑自救。

高承英刚才与之对战,并未使出全力,此时将老阉人下手越来越没了章法,高承英嘴角泛起笑意。喝令所有人围攻米中官,势必在半炷香内,将其擒下,生死不论。

而她则收了内劲,缓步走到墨野身边,一副娇柔模样,轻声问道:“没想到,又见面了。”

墨野此时正一筹莫展地望着贾鸿道怀中抱着的顾醒,听见高承英上前搭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高承英也不气恼,而是关切问道:“顾小子这是怎么了?”

零陵在一旁不冷不热的说了句,“急火攻心。”

高承英故作惊讶状,凑到墨野身前小声说:“此处不宜久留,不如随我回府,定有办法医治。”

贾鸿道闻言一皱眉,有些不愿。墨野权衡再三,也无奈地摇了摇头。零陵见高承英吃瘪,有些幸灾乐祸,高承英略显尴尬,只能悻悻然闭嘴不言。

此处众人云淡风轻,闲谈之间,并未提及今夜之事。另一边还在困兽犹斗的米中官,做梦都没想到,高承英会借此机会杀了他。还有那白眼狼王海,似乎与高承英达成了共识,选择在此时悄然退场,明哲保身。

濒临绝望的野兽开始了最后的反扑,没有了尖厉的嗓音,只有沙哑的嘶吼。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那么多把军制横刀同时砍下,纵有三头六臂,也是无力回天。

起初还能加以抵抗,但随着横刀起落,米中官沙哑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等到那众杀红了眼的亲卫停手,众人才看到一具匍匐在地的干瘦身体,临死前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却只瞧见米中官连皮带肉挂在脖颈上的头颅,颓然低垂着。

乱世中一生沉浮,到头来竟是这般死法,怎不叫人唏嘘。只是没人再去关心这位曾经的内宫中官的尸体,任由他的尸首散落在北城门下,再也无人问津。

贾鸿道朝零陵看去,后者点了点头,贾鸿道也下定决心,大跨步向着城门走去。零陵自然没有犹豫,快步跟上。林匠辛默默瞧了墨野一眼,提醒他快些跟来,便也跟了上去。

众人走到城门边,打开城门,高承英破天荒的没有阻拦,只是望着众人远去。回头看到墨野依旧未挪步,不觉有些欣喜,开口问道:“墨长老不跟他们一起?”

墨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句奇怪的话,“高统领,你这是要反了吗?”

高承英闻言一愣,随即朗声大笑,“墨长老何出此言?”

墨野有些颓然,不知是否对眼前人生出别样情愫,又接着跟了句,“高统领莫要行那逆天之事,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高承英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点头,若有所思。墨野没有继续停留的意思,快步跟了上去。待墨野走远后,高承英才抬手招了招,两名亲自连忙走到近前,抱拳待命。

高承英小声说道:“你二人分别盯住内宫和王府,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其余人等随我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此时城外三十里地处的一名黑袍老者正站立在一处山崖之巅,遥望东都洛阳……

第二百四十四章 观棋不语 洛阳城外,扬名山巅。

一名黑袍老者独自一人立于山巅之上,遥遥望着东都洛阳。他双眸微张,半梦半醒。在山巅往下数十里,有军帐数百,连绵成林。

但此处奇怪的是,除了每户军帐外有两名兵卒驻守,再无他人。军帐内也是悄无声息,没有一点生人气息。

更加令人费解的是那军帐密不透风,本应佯关的窗布和门帘都用缝的严严实实,甚至还用铁链缠了好几圈,加了三把铜锁用以固定。

军帐外驻守的两名兵士,脸上表情怪异万分,并未互望的两人,眼神中皆透着惊恐,浑身还不自觉地打着哆嗦。似乎并不是单纯驻守,而是为了看住军帐里的东西,不让他们跑出来。

黑袍老者双手环于袍袖中,因疾风而鼓胀的袍袖,被吹的鼓鼓囊囊,但他脸上丝毫瞧不出有任何不适,反而透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兴奋。

黑袍老者将身体缓缓前倾,侧着头望山巅劲风中使劲嗅了嗅,自语道:“来了吗?”

…………

却说这扬名山,山高百丈,位于洛阳城外三十里地,其下有一条幽径,深邃不知尽头。

此山为何名为“扬名”,众说纷纭。有常年流连酒肆茶舍的闲散人,从说书先生那知晓,百年前,曾有圣人徒步登山,立于山巅之上,口中之言便是“扬名”。

也曾有另一种说法,此山原名“炀命”,隋朝年间,为避讳隋炀帝名讳,才更名为“阳名”。后世圣人或许是觉着此名有诸多歧义,才最后定为“扬名”。

便是取了一个“立于山巅之上,当扬名立万”的彩头。

此时黑袍老者将数百军帐安扎在此,可不是因为人年纪大了的信奉那荒诞不羁的“鬼神之说”,或是什么求个彩头,而是此山崎岖峰峦,人迹罕至,那百丈绝壁之下的幽径,还有骇人传说。

话说多年前有行脚商人路过此地,因舟车疲乏,有恐有匪患劫道,便寻了这么一处幽径栖身。

可谁知,数十人的车马商队,一夜之间,就这么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后来官府也曾派人寻找,当走入幽径,有被淡黄瘴气所迷,更有人吸入瘴气肠穿肚烂,甚为吓人。

后来越传越玄乎,说这条幽径中有白鳞巨蟒出没,专门吞噬来往行人牲畜,闹的人心惶惶。久而久之,此处便再也无人问津,若是有人问起,洛阳城中百姓也佯装不知。

官府也下了禁令,但还是有外乡人或是胆大之人要去送死,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再往后晚唐乱世,烽烟四起,此处久更不入世人之眼,仅流传于坊间,成为说书人口中的“绝地”所在。

…………

却说顾醒等人出门后便向着扬名山方向直奔而去,但他们显然不是去山中访仙,也不是去找那山巅之上黑袍老者的晦气,而是为了顾醒。

顾醒此时趴伏在贾鸿道背上,就是零陵这种寡淡凉薄的性子,瞧见他那副模样,也是有担忧神色隐现。更别说身旁林匠辛和急匆匆赶来的墨野了。

四人中,有两人与顾醒又师徒情分,一人则与他渊源颇深,还有一人则是有必须跟着的原因。但这些时日相处之后,若说心境没有半点改变,那却是说不过去的。

所以,当墨野快步追了上来,瞧见顾醒又陷入那种生死不知状态的时候,果断决定前往事情缘始之处,希望能够寻求破解之法。

众人之中,除了贾鸿道和林匠辛对这扬名山下的幽径有所耳闻,其余人等皆是一概不知。但两人说起此处皆是讳莫如深,许是知道些什么,却不愿道出,怕沾染了晦气。

倒是提议者墨野神鬼不忌,将此前从幽径将顾醒救回的事情掐头去尾的讲了一遍。众人才从满肚狐疑中如梦初醒。

彼时墨野一来便要求众人随他前往扬名山幽径,众人虽未有异议,但心中却是七上八下。担心这来路不明的明月楼墨长老,暗地里使什么阴招。

好在墨野豁达性子,并未计较,反倒将此间原委表明,让其余人等皆安了心。

众人一路疾行,倒是为遇到任何阻碍,或许是觉着众人无法逃脱城中“天罗地网”,所以并未在城外安置任何伏兵。

因脚程关系,加之五人目标过大,在墨野授意下分头行动。贾鸿道背着顾醒,与墨野一起,走小道赶往扬名山幽径。

而林匠辛则跟零陵一道,从官道前行,掩人耳目。此举乃是权宜之计,墨野赶来途中,便猜想后唐国主不会善罢甘休。至于高承英,或许也是留有一手,打着别的主意。

至于为何要让林匠辛与零陵一道,墨野心中另有盘算,因为这位壹分钱庄的林匠辛,或许是找到葛老的重要线索,至于零陵,他总觉得此人不简单。

所以便借口支开两人,先让他们碰上一碰。若是没有异样,汇合之后,再继续观察行事。若是出了状况,也不必出手,有人自会收拾。

墨野心中知晓,那一位明月楼的楼主,不可能对洛阳城中之事一无所知,也不会无动于衷。至于那隐匿在暗处的葛老,说不定也会按奈不住,浮出水面。

若是能引得两人相争,那这盘“洛阳棋局”,或许就能增添更多变数。毕竟自从收到孤啸山庄的消息后,墨野便开始接下来的布局。

这是完成最后的任务,有罗休和白琊从中配合,必定万无一失。只是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不知其下有多少暗流涌动,又有多少凶险。

此时此刻,城中两处,均有一人手握密章,借着烛光仔细瞧着。只是一人面容阴晴不定,看来已经极力压抑心中激荡,而另一人面带淡笑,云淡风轻。

那面容阴晴不定之人正是葛老,他地面有一名身着华服的男子,正端着一杯清茶,低眉品尝,对葛老的情绪波动置若罔闻。

葛老将那密章放在烛火上,看着密章慢慢烧灼殆尽,也没有放开手的意思,直至火苗在那双枯槁中慢慢消失,才轻声叹息,“王海当真如此说?”

那华服男子放下茶盏,眼神中带着些许笑意,却是答非所问,“这杯茶所泡茶叶,可是那炎雪坪上独有的‘春来俏’?葛老,你藏私啊。”

葛老并未恼怒,只是有些无奈道:“王爷,就别再拿老朽开玩笑了,如今局势,该如何是好?”

那华服男子,自然便是后唐唯一的王爷李闫韵,此时他出现在这里,便是收到了白面年轻人王海的密章,才来此与葛老商量对策。

只是,他并不着急,而是品尝着这比贡品还要珍贵的茶叶泡出的茶水,没有切入正题。

反而是葛老,已然心乱如麻。

李闫韵抬手示意葛老稍安勿躁,语调微扬,“葛老可知,后周使者最近有何异动?”话语中夹杂着些许询问,还有几分兴奋之情。

葛老一头雾水,不知这问话跟密章所言之事,有何关联。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好无奈摇头,表示不知。

李闫韵眼神中突然迸发出了别样的神采,开怀笑道:“后周使者项迁差人告知了两件事。其一便是,后唐国境之中,有人要与他们里应外合。其二嘛,便是不久前有两名后周细作,被明月楼给扣押了,至今未归。”

葛老闻听第一件事,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暗道,“庄主难道已经察觉时机成熟,要‘收网’了吗?那自己此时的处境,不就更加岌岌可危。”

本来阴晴不定的面容,变得更加愁苦,仿佛一位好赌之徒输光了全部家当,欲哭无泪。当听闻第二件事,葛老愁云惨淡的面容中闪过一丝曙光,明月楼扣押后周细作,值得大做文章。

李闫韵观察着葛老情绪的变化,他太喜欢看人了,从小就喜欢。只是彼时父王李克用对他这种洞察人心的眼神有些反感,他也就隐忍至今。

只是能通过人表情的变化,推测别人的心里,实在是太有趣的一件事了。李闫韵又端起茶盏浅尝一口,不觉赞叹,“好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韵味。”

葛老如梦方醒,渐渐收敛神情,也学着李存勖的模样,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绝品好茶,浅尝即止。

李存勖见葛老心境平复,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不妨静观其变,坐收渔翁之利。后周使者在我等手中,便是当下最为倚重的一步妙棋。至于国主怎么想,已经不太重要了。”

葛老心领神会,重重点了点头。

此时另一边,明月楼二层楼内,纳兰正在擦拭这手中长剑,只是将那密章轻放在桌案上,并无表态。儒士躬身立于门侧,不敢有丝毫僭越,等待着纳兰下一步指示。

虽然入楼如此多年,但终究还是猜不透这位楼主的心思。

纳兰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却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高承英当真放他们出城?”

儒老连忙答道:“禀楼主,千真万确!在下已派人跟随,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做得很好,但还有一事,需要儒老费心。”纳兰语调温柔,那俊美面容,在烛火映衬下熠熠生辉。

儒老闻言普通一声跪倒,俯身贴地道:“愿为楼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纳兰闻言笑道:“何须如此严重,就是墨野带回来的两位女子,关系重大。近前有一件紧迫的事,需要你去办。不知你可愿意?”

儒老未起身,依旧伏贴地面,朗声道:“愿意。”这两字出言极重,吹起了地面的灰尘,但儒老却没有半点异样,似乎在等待纳兰的下文。

“杀掉一人,将人头想办法交予国主李存勖。送还一人,送给王爷李闫韵。”纳兰说的轻描淡写,可在儒老听来,却是钦佩不已。

儒老口中称是,纳兰起身将儒老扶起,继续说道:“至于个中缘由,你不必知晓,只是此事要快,越快越好。”说完便挥手让儒老离去。

当儒老走出二层楼时,门外月明星稀。

却说那高承英领兵出城后,便将北城门严防死守,还调拨麾下赤甲压阵。此举明面上虽是为了防止生变,但用心所为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高承英临行前暗中留下了一句话,若是见扬名山上黑烟起,便令行起兵。看来,北城门的这一记后手,进可攻,退可守。

这便是破局的开始……

第二百四十五章 求胜不败 这盘“洛阳棋局”,入局者众,历经数十年,也到了该落子分胜负的时候了。

只是当初布局之人,已经悄然远去,留下的不过是后来者据势的随机应变,凭添了诸多变数。此时九渊风云变幻莫测,看似风平浪静的后唐庙堂和江湖,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高承英骑着枣红骏马,走的优哉游哉。她并非觉着胜券在握,反而是有些隐忧。

自己名义上的师父,来自无量城的鸠摩,此时正在洛阳城外三十里地的扬名山等待机会,但此时机会依旧未显露苗头,这才让她陷入局促不安的境地。

高承英下意识地甩动着手上的马鞭,枣红骏马轻轻喷着鼻息,或是在担心一不小心惹主人不悦,那马鞭便会重重落在马臀上。

高承英突然一夹马腹,扬鞭重落。枣红骏马一阵吃痛,发出一声嘶鸣后便甩开四蹄开始狂奔起来。高承英身后亲卫也随之而动,看来已是默契非常。

高承英不知为何,突然下定决心。自担任禁军统领以来,经历多少事后总觉出一个道理,那便是当断不断,其后必乱。不管这盘“棋局”中其他人怎么打算,高府定要先下手为强,抢占先机。

黑夜中的点点月晖汇聚成河,倾斜而下,照亮了远去的路。高承英已然没了退路,这是她唯一的一次机会,若是失败,便会万劫不复。

因为,这也是阿耶的期望。这也是救出阿娘唯一的办法。

她并非毫无感情之人,只是不善于表达和倾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只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卸下防备后,对着虚妄袒露。

这也许就是身为嫡长的悲哀,想来若是像潜展那样,或许会活得快乐些吧。

但这一切从即刻起,都将逐渐终结。因为,这座庙堂,到底会属于他们高家,还有高家现在“抛头露面”的所谓家主,也将被他踩在脚下。

这也是高承英最放心不下的一个人,高云仲。这位无论长相还是谈吐都与阿耶一般无二,但却不是阿耶的人,已经不甘心只做“提线木偶”,他要挣脱束缚,反客为主。

虽然跟阿耶无数次提过此人不得不防,但阿耶却总是笑笑不说话。人世间哪里会有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不过是有人刻意营造出的幻象罢了。

但高府真正的家主,需要躲在暗处运筹帷幄,这是一步不得不走的“暗棋”,也是向死而生的希望。若是这次起事失败,那么高家便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但那高云仲,真会甘心当一个替死鬼吗?

高承英有些心烦意乱,不觉手上动作加重了几分,胯下枣红骏马又是一声嘶鸣,有些困惑,奔跑的更快了些。当高承英遥遥望向扬名山巅,仿佛瞧见一人迎风而立,意气风发。

但当她回望已是渐行渐远的都城洛阳,似乎也瞧见一人,在深宫高台之上,凭栏远眺,等待着久违的血雨腥风。

高承英没来由地生出一丝不安,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但却还是不自觉地望向身后那看不透的洛阳。

…………

东都洛阳,紫微宫,正英殿外。

夜风坠月流觞,带不走的只有愁然的过往和如今的满目疮痍。

彼时晋王李克用三子,如今的后唐国主李存勖,身穿明光甲,腰佩斩仪刀,迎风而立。当他目光远眺时,仿佛与人目光交汇一般,闪过一丝复杂情感,却并未再有半点真情流露。

太监总管王痒立于李存勖十步开外,双手拢袖,躬身候命。

不久前刚接到线报,后唐周遭郡县地方官吏,满门被屠。那些已被后唐笼络的江湖门派,也惨遭毒手。李存勖知晓这个消息后,并未有太多情绪,只是吩咐王痒将驻军聚拢,以应万全。

李存勖不愧为将帅良才,虽卸去甲胄多年,但当他再次披上明光甲的时候,亦如当年意气风发。只是当年的人,走的走,散的散,逝的拭,过往总会凭添几分唏嘘。

既然这盘棋局已经临近终局,那么便孤注一掷,拼个你死我活。

太监总管王痒前来呈见李存勖时,“顺道”去了两个地方,见了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明月楼主纳兰,王痒想知道,他是否也身在局中,该如何行事。

但纳兰并未有任何异动,楼中精锐也按部就班,并未受任何影响。此举让王痒好生迷惑,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人之间说到底是“互利”的关系,利益共享的同时,也是互相利用。

纳兰站在二层楼上,低头望着别院中踌躇不前的王总管,率先开口解惑,“王总管,大可放心。既然当初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在如今再行他事。”

王总管闻言默默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纳兰摆手笑道:“王总管,尽管复命,此事明月楼不会插手,当然也只会袖手旁观。”

王痒听完这句,才长舒一口气,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抱拳行礼后,转身离去。

王总管走后不久,儒老才从一处阴影中走了出来,正欲发问,便被纳兰开口打断,“稍安勿躁,不过欲擒故纵罢了。”

“楼主您的意思?王痒定然不会全信?那么国主李存勖那边又当如何?”儒老还是有些不放心。

纳兰并未直接回答儒老的问题,却反问了一句,“我交办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儒老随即躬身道:“都办好了。”

“我很好奇,李闫韵瞧见那颗人头之时,是怎样一种表情?”纳兰饶有兴致地问道。

儒老未有任何多余言语,恭敬答道:“并未惊讶,只是差人收下了。”

纳兰顿时失了兴致,也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转身往二层楼厢房中走去,撂下一句,“盯着高家府邸,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儒老抱拳领命,殊不知,身后已被冷汗浸湿。

纳兰其实在问出了一句的时候,已经料到儒老并未听命行事,而是将两名女子一并“完璧归赵”。这无可厚非,若是这局棋明月楼落败,他实在没必要跟着一起送死。

纳兰回坐桌案前,继续擦拭起了长剑,剑身寒光迸现,熠熠生辉。

儒老不敢继续逗留,快步向着门外走去,眼神越发阴冷。当他领命前往楼中暗牢时,并未生出异心,但当他将两名女子一明一暗送出明月楼后,便有了盘算。

很显然,这两名女子,知晓个中内情,同时道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这个秘密容不得儒老不信,当两名女子表明身份后,儒老已是震惊的无以复加。那手中举起的刀,只能缓缓放下,而且是不得不放下。

儒老不得不为自己的后路打算,这无疑违背了明月楼主纳兰的指令,但却不得不为。因为儒老已经看不透,那么既然如此,断然没有孤注一掷的道理,明哲保身并不为过。

两名女子并非只是口头承诺,同时也给了儒老一件信物,若是明月楼一夕崩塌,可来王府寻求庇护。儒老从袖中摸出一个古朴物件,乃是一头野兽的指骨,反复摩擦,心意难平。

…………

王总管走后,心中稍安,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五皇子寝宫,将得到的消息全数道出。五皇子虽然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但身在帝王家,耳融目染,已然有了决断。

加之王总管此前有意拉拢,晓以利害,便也开始了慢慢谋划,只是在等一个时机。如今,时机已现,只是不知国主当如何?

若是事成,自然可以荣登九五,但若是事情败露……

五皇子面色阴晴不定,太监总管王痒却是成竹在胸。他深知国主李存勖的脾气,自然知道李存勖不会迂回,必然孤掷一注。到那时,等到多方皆是元气大伤,便可一举夺权。

五皇子安静听着王总管的话语,并未点头,亦未摇头。他心中还有另一番打算,那便是若是事情败露,便将所有事情一股脑推到王总管身上,彻底摸清干系。

所以,他不能承诺太多,这便是谋断。

王总管自然不知五皇子心中所想,只道这位皇子便是自己的傀儡,等到大权在握,便能呼风唤雨。

每一个人,动机都不单纯。

当王总管出现在李存勖十步开外,将获悉的情报全数禀报,当然隐去了与纳兰和五皇子暗中见面的点滴。李存勖已身穿明光甲,等待着。

王总管心中忽然咯噔一下,虽有所准备,却还是不免有些失态。好在夜色正浓,李存勖心绪不在他身上,并未露出马脚。

李存勖依旧远眺洛阳都城,沉寂良久后开口说道:“这大好河山,如何才能千秋万世啊!”

王痒听出了个中玄机,却是吓得噤若寒蝉。李存勖并未转身,却语调冷冽,“王总管,你说呢?”

王总管身未动,后背冷汗直流,却依旧强装镇定道:“国主英明神武,定能雄踞河山,千秋万世。”

李存勖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很是张狂,毫无之前的隐忍和遮掩,朗声喝问道:“王痒,那些贼子怎敢乱我河山?”

王总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却不敢再多言一句。

李存勖继续说道:“后唐疆域绵延万里,却还是看不到九幽风光,怒海的波涛汹涌,不知有生之年,能否策马狂奔,将九渊一统啊!”

李存勖没有继续理会王痒的战战兢兢,只是轻声感慨后叹了口气,也许他也有些无奈吧。作为国主,又太多无可奈何,有宏大抱负,也得先解决眼前麻烦再说。

所以,这一局棋,只能胜,不能败。

第二百四十六章 明月将坠 这一盘棋局,多方对弈,都自认为执棋之人,谁又肯甘心沦为一枚棋子呢?只是形势急转直下,本蛰伏不出的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欲搅浑这潭水,从中谋取好处。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李存勖对孤啸山庄的倾巢而出并未有任何意外,也没有出动任何应对的手段。只是慢慢看着,看着这群久居深山的“饿狼”,慢慢蚕食掉洛阳周边的势力。

当那位站在扬名山巅的老者接到线报的时候,枯荣上却破天荒的绽放出一抹笑容,着实让人玩味。

带来消息的是高承英,原来一路慢慢赶路,便是为了等这一手情报,但当她获悉李存勖反应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抹怀疑,“难道真准备拱手相让了吗?”

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据她对李存勖的了解,此人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现在未动一兵一卒,肯定有翻江倒海的后手,等待着“弄潮儿”们自己送上门来。

但更让高承英疑惑的是另外一条消息,王爷李闫韵关门谢客,闭门不出,似乎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宝贝,这位一向行事高调,喜爱奇珍异宝,无心政事的王爷,却干出了“金屋藏娇”的美事,着实让人费解。

带来消息之人只说瞧见从明月楼驶出一辆马车,还是明月楼儒士亲自驾车,决计不会是寻常事。当马车停靠在王府别院后门外,就只瞧见明月楼儒士提着一个食盒,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待出门后,春光满面,喜笑颜开。

“难道,明月楼和王府联手了?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高承英满肚狐疑,但仅凭当前掌握的线索,根本无从推断事情的始末。

只是,现在唯一能确定是,明月楼或许已经选择了明哲保身,李存勖现在必然孤立无援。

但派往高府的探子迟迟未归,让高承英心思更重。但扬名山巅的老者已经等候多时,若是不能再天明前赶到,恐怕会误了战机。

所以,她一番思量后,快马加鞭。

当高承英来到老者身侧后,黑袍老者并未有任何动作。听完了高承英带来的消息,依旧无动于衷。但两人身后山腰处的军帐内,却传来持续的躁动,让人毛骨悚然。

高承英正要开口询问接下来的计划和安排,一名兵卒探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跪倒在两人身后三十步外,急切的说道:“启禀统领,不知何处来了一波江湖杀手,正兵分五路,向着洛阳城方向疾奔而来,请令示。”

黑袍老者猛然睁开眼睛,眼中神采奕奕,他望着洛阳方向豪迈说道:“天下大势,就定今朝。”

高承英不敢言语,她太熟悉师父的脾气,这位出自无量城的江湖人,从入高府被拜为客卿后,便一直深居简出,除了传授她武功,便是跟她讲述自己心中的夙愿。

那便是有朝一日,无量城的阴骨旗,能在洛阳内宫最高处,迎风飘摇,屹立不倒。

当然,黑袍老者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每每说起此事,黑袍老者便状若疯魔,身体中有两种腔调来回切换,好生渗人。高承英一开始不以为意,只觉着好玩,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才彻底明白师父的恐怖之处。

这事说起来也算是高府的秘辛,高家当代家主,也就是高承英真正的生父,因拒敌身负重伤,只能用至亲之人的鲜血续命。

可那时高承英和高潜展均还年幼,黑袍老者便另辟蹊径,以自身修为作为媒介,强行将高家家主和家主夫人的命脉联系在一起。

但到最后一刻,家主夫人突然反悔,三人皆遭反噬。

虽然最后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力挽狂澜,但家主夫人被困于溶洞不见天日,高家家主亦是形容枯槁,黑袍老者也变得阴阳难辨。

此事在高承英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每每想起那一夜三人惨状,就心悸莫名。而黑袍老者却更加坚定了心中之事,但却因心湖荡漾无法压抑自己的形态,让高承英不敢再靠近分毫。

虽说后来两人之间交集越来越少,但高府却与无量城的捆绑越来越深,这确有授意之恩的师父,也开始依仗着高府势力,开始暗中布局。

这军帐中的“魑魅魍魉”,便是黑袍老者苦心经营这么些年的手笔。

但这世上若是有人敢言“鬼神之说”,那高承英却是不信的。黑袍老者所炮制的“魑魅魍魉”,也不过是用独门秘药让这群人丧生心智,力大无穷,悍不畏死罢了。

只是当人丧生了心智,就已经不算人了。

高承英也从黑袍老者那承袭了这种手段,但却改良出了傀儡之法,算是一种变通,也许也是未能泯灭人性的底线。

黑袍老者回头望向在猎猎山风中沙沙作响的军帐,没来由地生出几许豪迈。仿佛等到初阳跃空时,便能站在洛阳城头,指点江山。

高承英心中起伏不定,终究还是问出了一句不该问的话,“师父,若是此行无功而返,又当如何?”

黑袍老者闻言浑身一颤,停住了身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高承英那被山风吹红的面庞,一字一顿地说:“不成功,便成仁!”

高承英低下高昂的头颅,她从不愿对旁人示弱,哪怕是面对高家家主的时候,也不曾示弱。她的柔软只能给一个人,那便是从小宠爱的妹妹,高潜展。

但此时,她不得不低下头,形势迫人,她只能如此。她在低下头的刹那,从黑袍老者眼中看到了一抹决绝,这是一位风烛残年老人最后一搏,为了心中的夙愿。

高承英忽然有点伤感,人活着为了什么呢?太平盛世要活的潇潇洒洒,醉酒当歌,人生几何。那身逢乱世,只能夹缝求生,朝不保夕,为何还有那么多人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权势,终其一生呢?

此时的高承英不会明白,就连黑袍老者也没有想明白,但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希望吗?

否则,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有人居于静,看山河风月,云卷云舒。有人居于动,跃马定山河,马革裹尸。有人居于庙堂,指点江山,兵戈铁马。有人居于江湖,醉里挑灯看剑,醒时闲庭折花。

这便是人的心境,是每个人存在的道理和根本。

高承英被推倒禁军统领之位上时,并未有如此多的念想,但终究世事不由人,反倒逼迫着她向着世道妥协。她不是没有想过,想过阿耶、师父乃至李存勖等人的心境,但终究还是猜不透。

或许,人心终究如湖,看到的只是表面的涟漪,其下的波涛汹涌和怪石嶙峋,都只能自知。

所以,她还是问了这一句不该问的话,想为这一次势必会玉石俱焚的孤注一掷留下一条不可查的退路,但却被黑袍老者一句话“截杀”。

“那便战吧”,高承英心念及此,又猛然抬起头,迎上黑袍老者的目光,充满了坚毅和果决。

黑袍老者收回了视线,吩咐道:“继续盯着那群江湖人的动向,切莫着急动手,说不定还能成为助力。”此言一坠,黑袍老者又开始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在月落间格外渗人。

却说顾醒等人分头行动后,并未遇到任何阻拦,五人在扬名山下幽径外汇合后,都有些意外。

按理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城中之人不会置若罔闻,但此时依旧风平浪静,着实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众人考虑到顾醒此时的情况,也未多想,只是在墨野的指引下,向着幽径深去走去。除了墨野和顾醒,其余三人皆是初到此处,不免有些担忧。

墨野从怀中掏出几枚丹药,一一分给三人服用,三人这才从那浓郁瘴气中解脱出来。但还是觉着危险异常。

墨野顺着幽径狭窄小路往里踱步,脚下兽骨嶙峋,一个不注意就会踩到。后面四人也是走的异常小心。

零陵不知何时落在了最后,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异样,但却对墨野带着他们来此的目的,起了疑心。

此处太适合埋伏袭杀了,若是墨野在此藏有后手,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只是两人同出明月楼,零陵知墨野,墨野却不知零陵,这一明一暗的交错,隐藏着扣人心弦的杀机。

零陵满怀心事,盯着眼前模糊的四人,看着被贾鸿道背着的顾醒,不自觉地握住了短刀刀柄。

…………

墨野来时并不知道孤啸山庄已然倾巢而出,但身处霞雀道的两人却在这当口收到了传信。

洛阳城,霞雀道。

一身白衣似雪的白琊,和一身灰袍的罗休,相对而坐,都满面愁容。此时应该出现的一人,迟迟没有出现,但孤啸山庄已经不愿再等,开始了“血祭江湖”。

白琊抬手将那张传信放在烛火上点燃,轻轻挪到茶盏上,任由燃烧后的灰烬落入茶盏中,在茶绿之上,厚厚堆积出一层“灰幕”。

罗休没有说话,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是默默望着白琊手中的传信,看着它烧成灰烬。

等待灰烬尽数落入茶盏,罗休伸手抓起,仰头一饮而尽。

白琊没有任何疑问,只是随意扭头望向窗外,喃喃道:“月明将坠……”

罗休抬手擦了擦嘴角,淡然地补了一句,”何枝可依……”

吱个一声,门被人推开,一张熟悉的面具出现在两人眼前,那男子还是如旧,没有太多的凡尘俗世的沾染,只是身上莫名多了几道剑痕。

白琊和罗休相视一笑,皆是轻叹,终于等到了。

来人正是久未露面的冥尊,他寻了一处椅凳坐下,开口便是惊人一句,“初阳现,动手时。”两人没有犹豫,皆是默默点头,刚才已经做好了准备,看来都在等待着天明的到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暗寻因果 或许,对于普通人而言,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日升月落,但对这盘“洛阳棋局”中的人而言,却是一场向死而生的救赎。

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天明的到来。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亦如阔别多年的老友,惺惺相惜。

冥尊伸手扶了扶面具,三人成掎角之势而坐,却哑然无声。三人似乎都有太多想说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又该由谁来说。

冥尊低着头,审视着衣衫上的剑痕,心中没有丝毫波动。当他强行闯入明月楼时,或许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在这个节骨眼的贸然行事,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冥尊与顾醒一别,已有数月有余。这些时日他并未闲着,而是在调查数十年前的那桩“旧事”。

但似乎所有的线索都汇集到了洛阳城中,又纷纷中断,没有音讯。冥尊之所以要调查这桩旧事,有公事,也有私心。

孤啸庄主让他护送顾醒一路来到洛阳,并非毫无目的,而是为了试探,这便是明面上的公事。

其一便是试探冥尊,这不过是明眼人都能瞧出的粗浅伎俩罢了,不值一提。

再深入一层,便是要试探埋在洛阳的“棋子”是否稳固,冥尊代劳,孤啸庄主放心,顺手敲打,也为布局铺路。

那么,试探洛阳城中的风起云涌就是顺势而为,洛阳城早已不似表面那般平静,但黑云已欺压至头顶,相信没人能够置身事外。

而最重要的试探,便是那一场极力隐藏,却希望更多人知道的“血祭江湖”。这是孤啸山庄对后唐的一次公开挑衅,但其中真正的缘由,恐怕只有少数人知道。

冥尊对此,并非一无所知,却无心过问。

所以,直到孤啸山庄死士倾巢而出,在洛阳周边郡县大开杀戒的时候,冥尊腾挪出一点精神,去嗅了嗅一丝蛛丝马迹。多年相处,并非看不懂,猜不透,而是并未放在心上。

只不过,事已至此,冥尊便选择了将计就计,显然已经知晓顾醒在这一盘“棋局”中的重要性。或许他正是整个布局最关键的存在。

因为当冥尊第一见到顾醒的那一刻开始,脑海中破碎的记忆便开始慢慢拼凑起来,却总是在要记起的时候,突然崩碎,无法还原。那场过往,那么近,也那么远。

那么,要解开这一切的关键,就在顾醒身上。

至于私事,就是寻找过往和那桩旧事的真相。但让冥尊奇怪的是,禁军高府、明月楼、壹分钱庄,甚至连高高在上的那一人,都欲夺顾醒,让人有些费解。

就这样,顾醒在明,冥尊在暗。那一桩桩事,都被冥尊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

或许,是因为顾醒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一些本应继续隐藏的计划,让一些人不得不浮出水面,让一些事,不得不提前为之,才给了冥尊可乘之机。

当顾醒被葛老带回壹分钱庄,冥尊便伪装成店铺伙计常伴左右,将葛老的盘算,看得一清二楚。这便是顾醒总觉得周围有人盯着他看,却瞧不见人的原因。

江湖上流传多年的面皮易容术,或许在大多数人眼中早已失传,但在冥尊这却再平常不过。当他从濒死中恢复过来,残存的记忆中便有这出秘术。

人总会忘记很多事,但若是对自己极其重要的人或事,便不会忘。

虽然顾醒跟葛老相处时间并不长,但冥尊却瞧出了端倪。

葛老不知道顾醒身世,便编了一个多年为寻子的凄惨老人的身份作为幌子,将他从数十年前顾府外“捡回来”的林大师,“变成了”他失散多年的儿子。

顾醒虽有狐疑,最终却还是相信了。但殊不知,这位“林匠辛”,也是葛老布下的一步暗棋,乃是最重要的一步棋。

冥尊本欲暗中提醒,但苦于没有机会,将事情发展开始有了新的变化,便也不再横加干预。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葛老的敲打,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其后顾醒被白琊带走,又被白琊和云澜合计送入明月楼,这其中虽有明月楼主的暗中授意,更是葛老的一步险棋。他在赌,赌一个结果。

冥尊对葛老的印象谈不上好坏,只是从孤啸庄主嘴中得知,此人年轻时乃是宫中之人,后来才因为不可告人的原因隐居在洛阳城中,经营着典当生意。

孤啸山庄刻意拉拢,也借机扶持,这也是壹分钱庄能在乱世中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但却因为葛老并非孤啸山庄嫡系,更像是野僧寻老庙栖身,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变数。葛老一直都有自己的打算,这么些年的蛰伏,并非易事。

只是让冥尊没想到的是,葛老居然跟禁军高府和后唐王爷李闫韵也有瓜葛,看来个中猫腻,隐藏极深。

为了敲山震虎,冥尊便出手结果了云澜,此人一直工于心计,野心勃勃。却无什本事,多年来心性一直不定,恐怕会成为计划中的一颗绊脚石。

所以,出手解决合情合理。

但这一次出手,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引出了更多端倪。葛老闻听云澜殒命的消息,如惊弓之鸟一般惊慌失措。虽不知是冥尊所为,却直接住进了王府,依附李闫韵,但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葛老入了王府躲藏,便一直蛰伏不出,偶有露面也是匆匆高台远眺,又隐匿身形于密室之中。这让冥尊更加确认,葛老做贼心虚。

但李闫韵的行事风格却越发高调,将接待后者使节的“小事”对外宣扬,不知为何。彼时后周已有进犯后唐之心,此时如此高调行事,定有图谋。

可偏偏城中数方皆是不为所动,好在李闫韵闹了一阵,又消停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顾醒又结识了高家二公子高潜展。这个多年府门不出的“病秧子”,贸贸然出现在壹分钱庄所在的玄虎道,怎么不叫人遐想连篇。

果不其然,顾醒“上钩”,进入高府数日未出。冥尊等待心急如焚,却瞧见了一位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无量城鸠摩。

顿时明白其中缘由,但却为时已晚。

只能日夜蹲守高府门外,等待着顾醒离开。可偏偏这傻小子又阴差阳错的接下明月楼“十二夜”的令牌,成了那劳什子“锦鼠”,不得不入了那明月楼。

但从入楼时的神情看来,顾醒似乎已经知道了些许“所谓的真相”。

尔后又被派往龙首郡暗中行事,冥尊不便再跟,只能暗中派了几人沿途护卫,若非生死绝不出手。可奈何,这傻小子居然跟龙首郡郡守成了朋友,还惹出了诸多事端。

回到洛阳城的当天,城北“半截面摊”又发生了惨案。如此一来,形势更加急迫。但那桩旧事也离真相越来越近。

当顾醒回到明月楼后,冥尊已经将破碎过往一一拼接,却唯独缺了后唐国主李存勖的那一块。

冥尊虽有意继续深入,却还是徒劳无功。终于等待顾醒从明月楼中潜出,找到了那处大隐隐于市的观海阁,又多了几分过往的记忆。

但那两人,分明很熟悉,却始终想不起名字。直到今夜,想要再次潜入明月楼时,跟那位明月楼主,有了一场不分伯仲的捉对厮杀。此时冥尊端坐于白琊和罗休对面,当他放下扶住面具的手,轻轻放在桌案上,叩了起来。白琊和罗休皆是一愣,不知冥尊意欲何为。

冥尊并未有任何言语,只是面具下的嘴角泛起笑意,衣衫上的剑痕似乎也透着一股子过往的气息,这让他对揭开真相又添了几分信心。

罗休终究还是有些坐不住,站起身说道:“启禀冥尊,您不在的这段日子,孤啸山庄和洛阳城,发生了很多事。我觉得应该……”

冥尊闻言抬手打断罗休继续往下的言语,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知道。”

那轻叩桌案的手,不觉加快了几分,却并非毫无章法,反而显得极有韵律。他记得,这是多年前有一人教给他的。

这个人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但那手法的名字却渐渐清晰,名为“节奏”。

罗休只得悻悻然闭上嘴,抬手揉了揉有些鼓胀的太阳穴,伸手摘下腰间的酒葫芦,仰头灌了口酒。因为,他等的另一个人,没有来。

那个人,本该来的。

若是那个人来了,那么这一切将会变得不一样。说不定那个人和白琊之间,将冰释前嫌。那人也将带来明月楼的动向,也不至于让他们这般被动。

白琊望着眼前两人,有些百无聊奈,罗休不久前曾说墨野将来此与他碰头,却没想到迟迟未至。

白琊只能端起桌案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让那苦涩在唇齿间多逗留几分。

冥尊收回了思绪,随口问道:“山庄那边,何时能到?”

罗休和白琊相望一眼,后者点了点头,罗休这才神情凝重的说道:“若是按照正常脚程,应该到城外三十里地了,天亮之前,就能入城。”

“如此说来,便明白了。”冥尊喃喃自语,似乎并未听见罗休的回答。

白琊还是按奈不住,起身抱拳道:“冥尊,您自来此便心神恍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冥尊藏在面具下的眼眸赫然抬起,透过面具直视白琊的眼睛,似乎想探究她的这一句的用意。罗休见状便要上前打圆场,但却被两人同时抬手打断,只能呆在原地,漠然无语。

冥尊依旧盯着白琊的眼睛,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白琊,你可知墨野去了哪里?”

白琊脸颊绯红,双目中有精光一闪而逝,却还是摇了摇头。

冥尊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用平淡的语气接着说道:“我来时北望城门外,隐隐感觉有人用了不知何种秘术,准备动手。”

“那冥尊的意思是?”罗休闻言急迫地问道。

冥尊戴着面具的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你们其中一人,速去北城门外三十里地,若是寻到顾醒和墨野,便将他们带回来。”

白琊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些焦躁不安,连忙问道:“难道顾醒和墨野就在那里?”

冥尊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八九不离十。”

话音未落,罗休已经翻窗而出,消失在夜幕之中。

冥尊并未抬头,而白琊望着罗休消失的方向,愣愣出神。

罗休和白琊并不知道冥尊如何得知,但此时此刻,若是因为顾醒误了大局,恐怕他们任何一人也担当不起。至于为何冥尊没有亲自去的意思,白琊倒是猜到了几分。

冥尊守在这里,或许是为了盯着内宫和明月楼的一举一动,还有那么藏匿在黑暗中,想分一杯羹的“魑魅魍魉”。

第二百四十八章 节外生枝 但白琊知道,事情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罗休一走,楼內密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冥尊并未有继续深谈的意思,反倒是开始自饮自酌起来。

平常滴酒不沾的冥尊,一反常态开始不断灌酒,白琊几次张嘴欲言,话到嘴巴又咽了回去。冥尊对此恍若未见,让白琊更加忧心忡忡。

那翻窗而去的罗休,同样如此。

此时行走在夜幕之中,眼前一切都变得过于寻常。若是换在以往,罗休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当下,却不得不防。因为冥尊的言语中,似乎夹杂了一些“私话”。

且不论冥尊身上的剑痕,虽是未有挑明,但凡有武功底子的人都知道,这绝非寻常打斗,而是生死相搏。

只是暴露在外并不起眼,冥尊也无意提起,所以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但罗休脑海忽然闪过多年前的那一幕,不禁背脊发凉。

他对冥尊的武道修为知晓颇多,虽未与他一并行事,但从孤啸庄主那也听过了他太多传说。

记得其中有这么一件事,让罗休至今未忘。

那是一个大雪连绵的夜,遮天蔽月。孤啸山庄百来号死士前往江淮源埋伏截杀一个江湖门派,扫清障碍。但本该如期返回的他们,却音讯全无。

孤啸庄主心知有变,却不敢再贸然派人前往。一则是情况不明,若是再派人去,不免还是送死。二则就是这些死士培养不易,若是又折损,恐会动摇孤啸山庄的根基。

正在踌躇之际,冥尊推门而入,手上提着那江湖门派掌门的头颅。许是连夜赶来,那头颅断口处还滴滴答答淌着血,就连这冰天雪地的天气,都未能将断口冻上。

孤啸庄主只是盯着冥尊,一言不发。

冥尊将那头颅往前一扔,留下一句,“碍手的都解决了,以后这些小事,不值得我操心。”

说完便转身推门而出,消失在雪夜之中。

后来据探子回报,彼时孤啸山庄死士埋伏截杀,不知为何提前走漏了风声,被那江湖门派反埋伏,死伤惨重。

就在那江湖门派砍下最后一名死士头颅的时候,一人至风雪中缓缓走来,只说了一句,“你时候到了。”

一人面对数百人,还能如此大言不惭,让当时已是杀红了眼的江湖门派帮众纷纷讥讽大笑。可笑声还未散去,那来人已经摘去门派掌门的头颅,提在手中。

据传,当场就吓死了三个,还有一些腿软昏死在地。剩下的更是面面相觑,连连后退。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看见此人出手,但掌门的头颅却已被此人抓在了手中。

那双瞪大的眼睛似乎在诉说着不可置信和心有不甘,断口处还淌着血,滴在雪地里,将积雪消融。

尔后,孤啸山庄有棘手的事情,便由冥尊一人前往一人归来,从未失手。江湖上逐渐有了冥尊的凶名,“冥界尊者,有死无生。”

罗休脑海里又开始浮现多年以前,被明月楼截杀的场景。

那几名明月楼悍手不论,唯有那名白衣男子,给人一种生人勿进,杀人于毫厘之间的压迫感。虽未见其出手,但彼时已有这般威势,如今定是更加难缠。

如此说来,冥尊定然跟明月楼的那位,动了手,还吃了亏。

罗休苦笑地摇了摇头,伸手摸出腰侧的酒葫芦,仰头灌了口酒。待快走到北城门处时,才发现原本该是城防守卫的地方,站满了赤甲兵士,不知何故。

这群赤甲兵士井然有序,环顾四周,戒备着黑夜中那些蛰伏的“魑魅魍魉”。

恰好,罗休正是其中一个。

但此时已然没有继续拖延下去的时间,罗休心生一计,左右看了看后,没有寻到有用的东西。只能捡起脚下的一根端木,折成三段,往三个方向狠狠掷去。

随着三处声响骤起,那一众赤甲开始兵分三路前往搜索,罗休小心躲藏,好不容易才挪到了城门一侧。

但留手赤甲仍有四人,未曾挪动一步。罗休此时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下只能硬闯。

不知为何,北城门并未如往常一般紧闭大门,而是留有两任比肩而过的空隙,给了罗休可乘之机。

就在此时,城中不知何处突然传出一声爆响,四名赤甲兵士急忙转头望去。罗休心中一喜,脚下起劲,直奔北城门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四人措手不及。那凭空出现的男子,并未有任何动手纠缠的意思,只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向着城门移动,身形如鬼魅一般。

待罗休奔出北城门,四名赤甲已是望尘莫及。

待那三队赤甲兵士归来,双方才明白调虎离山之际,但那声爆响,却让他们起了疑心。为首之人低声道:“你们几人守在这里,其余人随我去一探究竟。若是天明未归,尔等以令箭为信,告知统领此间有变。”

众人点头称是,眼神中都流露出一丝决绝。看来这洛阳城中,已经开始上演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了。

再说那罗休自北城门而出,听闻一阵骏马嘶鸣声,便寻声而去。果然瞧见一匹栓着缰绳的骏马,正在闲散踱步。罗休心中一喜,立即翻身上马,反手重重拍下,向城外三十里地的扬名山奔去。

被罗休骑马疾驰而去,一人才匆匆忙忙从草垛中跑出,手上还拽着尚未系好的裤腰带,嘴上骂骂咧咧,“你该挨千刀的,别让老子找到你。”

那人少年模样,一身劲装,身负一柄漆黑长枪,正是从淮幽府赶来都城洛阳的冷万章。

却说康君立从青霞镇将几人救下后,便安置在淮幽府内养伤。冷万章因仰慕康君立威名,便以之前口头约定为由,入伍从军。

过了月余,收到一封急报,上面言之凿凿,“洛阳遇急,速来增援”。

康君立一番思量,想来此时还不能跟后唐撕破脸皮,便派遣了一队先遣前来一探虚实。而不通和尚和赤心也忧心顾醒的安危,柳轻眉和刘又欠也有自己的思量,便让冷万章随行,“顺便”捎句话。

怎料一路行来,一路哀鸿遍野,四处已是战火硝烟。

各地藩镇割据已经开始明目张胆的烧杀抢掠,对他们这一众“不速之客”,更是没有丝毫手下留情。所以,等待快临近都城洛阳,已经去了七七八八。

先遣兵士快马加鞭往都城赶来,冷万章因内急便在城外寻了一处方便方便,怎料就发了刚才那一幕。

待他走出树丛,往城门走去的时候,才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原本应该紧闭的大门,开了一条供两人比肩通过的缝隙,城头上的火把熊熊燃烧,却没有城防巡逻。更让人奇怪的是,城中悄无声息,连打更人的敲锣声也消失不见。

来不及去追回马匹,冷万章只能再次猫进树林,静观其变。

先行一步的兵士此时已被那群赤甲擒下,至于为何没有动手,不得而知。但已切断了冷万章和他们几人之间的联系,让形势更加扑朔迷离。

却说罗休夺马狂奔,在天色将亮未亮之际赶到了扬名山下,跃下马后疾步走到一处山下小道口,眉头紧锁。

以他多年的经验,怎会不知此处毒雾瘴气,但冥尊言之凿凿,又让他不得不信。而此时已先行一步深入瘴气之中的数人,走的并不轻松。

墨野循着之前的记忆,往那时擒下佝偻侏儒的洞穴走去,希望能有所收获。后面几人虽未有表情,但每一个人心中,皆有打算。

五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幽径,来到那处洞穴,此时洞穴之中空无一人,但却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墨野大跨步走了进去,抬手示意其余几人洞外等候。他环视四周,仔细搜索,之前佝偻侏儒留下的器物已全部消失不见。

但在洞穴最深处,却又一处深潭,在冒着热气,周遭还有众多树猴尸骨,狰狞恐怖。

墨野微微眯缝起眼睛,正要转身去往外走,忽觉一阵阴风直扑面门,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此处有变。”

闻听此言,贾鸿道将顾醒放下交给零陵,一个健步冲了进去。此时已经顾不上是否有诈,若是墨野折在里面,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未等贾鸿道赶到,墨野已抽出“断星恒”迎了上去,只听见阴风中夹杂着一声怪叫,向着墨野扑了过来。

墨野手中“断星恒”顺势往前一勾,那来人咦了一声,身形在半空中凝滞片刻,立马往后倒掠而去。

此时贾鸿道已来到近前,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吹燃后便往前丢了出现。只见一名身材矮小,状若树猴的怪物,正在不远处张望两人,看来刚才的一击,便是这畜生搞出来的。

两人面沉如水,未有言语,反倒是那怪物率先开口,“没想到,没想到,我还能等到这一天,天无绝人之路。”

墨野心中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贾鸿道却是一头雾水,不觉开口问道:“老兄,这玩意是什么东西?”

墨野如临大敌,刚才那一击分明感受到不弱于自己的武道修为,只是这短短时日,之前被打成重伤的佝偻侏儒,为何能恢复如此之快,还能有所精进?

但从那怪物咬牙切齿的口吻来看,必然是之前那位“旧识”,只是不知,为何成了这半人半猴的模样。

墨野一番思量,压低声音对贾鸿道说道:“贾兄稍安勿躁,此人乃是修炼邪功的外道,切莫掉以轻心。”

不知此言为何被那半人半怪物的东西听了去,只见他冷笑着说道:“还不是拜你和那小子所赐?若不是你们,我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墨野心中一沉,暗暗自怨了一句,“当初为何没有结果这妖人?不然也没这些麻烦了!”

那怪物似乎看透了墨野的心思,讪笑道:“怎么,当初没弄死我心有不甘?没关系,现在你自己送上门来,等结果了你,再去寻那小子,将他抽皮扒筋。”

那怪物说完,便怪叫一声扑了上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孰轻孰重 未等墨野出手,贾鸿道率先向前跨了一步,身后“黑龙”冲天而起,被贾鸿道握在手中。彼时佝偻侏儒,如今人猴难分的怪物双爪如钩,向着贾鸿道面门抓了过来。

贾鸿道身形微动,示意墨野向后撤去,墨野心中虽有顾虑,但还是往后退了几步,给贾鸿道留出施展空间。当下已容不得一点点耽搁,还需速战速决。

贾鸿道自然深知这一点,双手握枪举过头顶,后手往前一推,长枪如“蛟龙出海”,迎着佝偻侏儒的攻势迎面而上。

怎料佝偻侏儒一声怪笑,双腿在空中徐晃一登,整个人瞬间变了方向,向着贾鸿道身后的墨野冲杀过来。

那速度之快,双爪带着劲风,看来想要将墨野一击毙命。贾鸿道额头微微有冷汗渗出,这诡异身法似曾相识,但这怪物,却不知是否出自那里……

来不及多想,贾鸿道收回长枪后便是一记“回马枪”,直插佝偻侏儒后心。墨野似乎早有准备,“断星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便要作势割断佝偻侏儒的喉咙。

佝偻侏儒眼见前后夹击,也不托大,双爪变掌前后一挡,顺势落在两人之间,前后环视,不敢再有丝毫轻敌。

刚才佝偻侏儒本想声东击西先解决一人,然后专心对付另外一个。怎料跟墨野一道来的人走的是刚猛路线,实在不敢无法硬拼。只能退而求其次,先稳住局势再说。

此时贾鸿道心中已然有了眉目,不觉脱口而出,“嘿,你可是无量城来人?”

那佝偻侏儒闻言微微一愣,正要开口,便被墨野趁机一划,在身上留下了一道血槽。那佝偻侏儒不敢托大,只能往后退去,与两人形成掎角之势。

待觉着安全才缓缓开口,“老兄是怎么瞧出来的?”

贾鸿道并未收敛攻势,反倒是横枪一抖,“那一招凌空虚步,可是无量城不外传的秘技,我怎么不识?”

佝偻侏儒闻言朗声怪笑道:“既然认识,还要动手,不怕风大闪了腰?”

贾鸿道已是面沉如水,眼角隐隐有晶莹闪动,只是在这着墨至深的夜看不分明罢了。墨野觉察有异,扭头看去,贾鸿道浑身微微颤抖,看来另有玄机。

贾鸿道没有继续言语,大步向前挺枪直冲,待临近佝偻侏儒时又变换身形高高跃起,将“黑龙”重重砸下。佝偻侏儒不敢硬接,只能躲闪开来,刚才所站之处,已有一条枪痕,赫然在目。

墨野没有加入战局的意思,显然贾鸿道想自己了却此人性命。虽不知这怪物与贾鸿道之间有何过节,亦或是那无量城与贾鸿道有何瓜葛,但有些事,还是一个人做比较好。

贾鸿道手中“黑龙”忽长忽短,忽左忽右,让佝偻侏儒疲于奔命,却又步步杀机。

许是有些恼怒,佝偻侏儒暴喝一声将身后那条“尾巴”扯下,往前一抗挡下了贾鸿道的攻势。贾鸿道面无表情地啐了一口唾沫,怒喝道:“妖人,吃我一枪。”

那佝偻侏儒收敛心神,嘴角居然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似已大局在握。

此时扬名山巅上的那名黑袍老者,心中一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往前跨了一步探身往山崖下望去。高承英不知何故,却不敢出声,只能默默注视着黑袍老者诡异的动作。

老者看了半晌才收回视线,转头对高承英吩咐道:“承英,山崖下有为师的一位故人,他遇到了点麻烦,你且去将他接来。”

“那此间事?”高承英有些犹豫,却不得不问。

“不耽误,有他助力,事半功倍,快些去吧。对了,天亮前,务必赶回来。”黑袍老者说完又转过身去,遥望那处目之尽头的都城洛阳。

高承英抱拳领命,抬手一招,往山下疾奔而去。

却说那骑马赶来的罗休,矮身循着脚印摸索着前进,越走越觉得事情不对。因为他看到这幽径中的脚印不只一双,有四人之多。

但大战在即,已不能容许有片刻耽搁。当罗休来到幽径一侧狭道,遥见有三人在不远处瞧着那处溶洞,虽看不太清,但从身形判断,应该是顾醒等人不假。

因为,此时此刻,还有闲情逸致跑来此处“瞎溜达”的,就只有他们几人了。

但罗休恐生出变故,便蹑手蹑脚往旁边挪去,那溶洞内正捉对厮杀,溶洞外也有两人看得聚精会神。但罗休虽然已经非常小心翼翼,但还是引起了一人的注意。

那退到一边的墨野,听见身后传来异响,便扭头查看,瞧见一人鬼鬼祟祟,心道一声“来得好快”,便一个纵身朝着来人冲了过去。

罗休正猫着腰观察四周,便将一人从天而降,手中握着兵刃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只能被迫还击。两人打着打着突然都住了手,只是双方都还是有些不确定。

罗休扯下腰间悬挂的酒葫芦仰头灌了口酒道:“怎么,老兄你还知道这么个地方?”

墨野闻言一声苦笑,反问道:“不是也被你找到了吗?对了,来此何事?”

罗休又仰头灌了口酒,向前走了几步,凑到墨野身边小声道:“冥尊有令,寻到顾小子,速归霞雀道。”

墨野眉头紧皱,抬手挡下正要上前的林匠辛,转身指了指顾醒,又指了指溶洞,“顾小子急火攻心昏迷不醒,溶洞里还有个半人半猴的怪物,一时间脱不开身。”

罗休眼神掠过几人,有些无奈地说道:“此人还有闲心开玩笑?”

就再这个当口,远处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在这黑夜里的幽径显得格外刺耳。

为首一人身着赤红戎甲,站在远处瞧不真切,但话语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尔等中可有一名无量城的旧人?速速出来相见。”

罗休和墨野等人面面相觑,溶洞内却传来一声尖厉惊呼,“在此!”

话音一落,溶洞中打斗声戛然而止,伴随着一声惨叫,贾鸿道手中“黑龙”顺势贯穿了佝偻侏儒的胸膛,后者此时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两人本在捉对厮杀,不分伯仲。贾鸿道此时已是七阶上品的武道宗师,却跟着怪物打了个五五开。

就再一筹莫展之际,怎料洞外接二连三出现变故,当那怪物听到“无量城的旧人”时,微微分神回应,贾鸿道抓住机会便将“黑龙”顺势贯穿了佝偻侏儒的胸膛。

看来,高手对决,生死就再毫厘之间。

当贾鸿道扛着黑枪挂着佝偻侏儒尸身走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破破烂烂,到处都渗着鲜血,惨不忍睹。

那远处来人见又走出一人,便再次问了一句,“谁是无量城的旧人?”

贾鸿道冷笑着向前走了几步,手腕一抖黑枪往前一抛,那具佝偻侏儒的尸体便被他跑到了来人脚前。来人低头微微一愣,贾鸿道笑着说道:“你脚下的便是无量城的旧人。”

说完抖了抖黑枪上的血迹,收枪于后,双手环于胸前,直勾勾地盯着来人。

高承英瞧着脚边的“怪物”尸体,有些不置可否,抬头望向远处一众人,讥笑道:“尔等莫不是在说笑话?还是想找死!”

这前面半句说的云淡风轻,可后面半句威胁之意渐浓,一时间空气有些凝重,剑拔弩张之意渐起。

贾鸿道昂然挺胸,再向前走了几步,朗声喝道:“无量城的狗,是我杀的。若是不服,便来寻仇就是。我贾鸿道恭候。”

高承英闻言一愣,有些愕然。怎么再此处会碰上贾护院,还是在这种情形下。

若不是此处有毒瘴遮蔽,又是夜晚,恐怕早就面面相觑了。想到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加之心中盘算,高承英抬手示意身后亲卫抬起尸体,便转身离去。

贾鸿道只道是来人心中害怕,不觉有他。但其身后的墨野和罗休互望一眼,意味深长。

他们虽不知这无量城,但从贾鸿道的言语中便能听出,积怨颇深。但此时洛阳城中将又大变故,实在不宜久留,便转身奔到顾醒身侧,查看起他的情况。

本是昏迷不醒的顾小子,不知何时已然悠悠转醒,依着零陵,听着众人言语。待墨野和罗休赶来,才开口说道:“罗休,你怎么来了?”

“一言难尽,先随我回洛阳城再说吧。”罗休顺势便要去搀扶顾醒。却不料被零陵一把推开。

罗休有些诧异,望着不知何时将青铜面具戴上的墨野,眼神玩味。顾醒借力站了起来,有些虚弱地问道:“可是洛阳城中出了变故?”

墨野闭嘴不言,罗休只能继续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边走边说吧。”

零陵虽有些不悦,但还是妥协了。罗休搀扶着顾醒,林匠辛扶着贾鸿道,往幽径外走去。

一路上罗休言简意赅地将来此寻人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至于冥尊未曾提起,但墨野却也猜到了七七八八。顾醒嘴上未有言语,频频点头,心中却是起伏不定。

虽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但从出城之前第五疾的“临阵叛逃”来看,想来必然有大事发生。

或许自己能够趁着这波机会,了结数十年前的那桩旧事,为父母报仇,为家族报仇。只是顾醒不知道的是,等待他的是另一场环环相扣的阴谋,而他的复仇之于这场阴谋,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第二百五十章 尔虞我诈 却说高承英率先撤出了幽径,满怀心事。倒不是那无量城的怪物,而是奇怪为何贾鸿道和顾醒来到此处,莫非是察觉到什么异样?

心中一念及此,再加之刚才探子回报有一波江湖人正在往洛阳城靠近,便再也按奈不住性子,停下脚步转身对一名亲卫说道:“你且去一探那群江湖人,若有异动,令箭为信。”

亲卫抱拳领命,快步奔向如坠幽冥的夜幕之中。这天明前的黑暗,最是难熬。

当高承英将那“怪物”尸体放到黑袍老者面前时,老者并没有多少意外或是愤怒,这倒是让高承英有些出乎预料。

倒不是说黑袍老者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表情变化,但是这般平淡,却让人格外好奇。

高承英欲言又止,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黑袍老者低头瞧着那具尸体,突然莫名问了一句,“只有这玩意,那条白蟒呢?”

高承英被问的一头雾水,只能摊手摇头,表示不知。

黑袍老者并没有过于纠结这个问题,又不咸不淡地问了这“怪物”的死因,还有高承英一路行来的经过。高承英不敢欺瞒,如实回答。

黑袍老者听完高承英讲述的经过,低头沉吟了片刻说道:“承英,你且在此压阵,老夫去去就来。”

说完便抓起地上躺在的“怪物”尸体,从悬崖处一跃而下。高承英本想继续说些什么,但瞧见黑袍老者这般举动,连出手阻止已是来不及,只能呆立当场。

要知道,此处据那幽径有百丈之遥,若是从这悬崖跃下,恐怕凶多吉少。但若是黑袍老者呢?又当如何?

高承英抬眼望向天际,已有一丝金芒撕破黑幕挤了出来,正在左右张望。高承英见状,大跨步跃至悬崖便,弓步前倾,遥遥一呼,“师父,旭日将升。”

高承英心知此时若是派人前往幽径,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以此法来试上一试,以免延误时机。

就在高承英话音在山崖下回荡开来时,一阵劲风冲天而起,黑袍老者自山崖下一跃而上,手中还抓着那“怪物”。

只是那“怪物”已然不再是一具尸体,双手乱颤,眼珠乱转,煞有其事地打量着四周。

高承英已被眼前一幕吓得目瞪口呆,黑袍老者将“怪物”扔下,那“怪物”立马跳动一名赤甲亲卫身上,一口咬在那人脖颈处,开始大口吮吸起来。

那被一口咬住脖颈的赤甲亲卫一开始还拼命挣扎,摇晃身体想要将这“怪物”给弄下去,但那“怪物”却如跗骨之蛆一般,牢牢咬住,不肯松口。

高承英正欲拔刀,被黑袍老者拦下道:“承英不可。”

高承英眼见随着自己身经百战的亲自在自己面前被吸成了一具干尸,却无能为力,那握住刀柄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起来。

“啪”的一巴掌打在高承英面颊上,顿时那张英气勃发的面容一侧高高耸起。出手的自然是黑袍老者,只听他训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般扭扭捏捏,如何能改天换日?”

高承英捂住那红肿的面庞,沉默无声。

黑袍老者缓步走到那“怪物”身边,一把将其拽起,厉声道:“这般没有规矩,跟畜生有何区别?”

那“怪物”被黑袍老者拽下有些不悦,但不知是忌惮老者还是有其他顾虑,也暂时安静下来。

下一刻,那名倒在地上不住呻吟的赤甲亲卫,突然开始扭动身体,以一种极端诡异的姿势站了起来。只是双目无神,嘴角流淌着鲜血,分明已经死透。

那“怪物”见到赤甲亲卫站了起来,欢呼雀跃,只是嘴中并无人言,反倒发出树猴的嘶鸣声。

黑袍老者目透精光,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果然如此。”

高承英已是惊讶的无以复加,黑袍老者扯了扯嘴角笑道:“无妨,今日之后,洛阳城将尽归我手。”说完又是一阵仰头大笑,看来已是成竹在胸。

但高承英却并不这么认为,她心中突然燃起一个不太好的想法,“难道师父,另有图谋?”

黑袍老者并未再看向高承英,而是一把抓起一旁,极力克制嗜血欲望的“怪物”,大跨步往山下奔去。

高承英只能顺势跟了上去,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脑海中回想起不久前三人在密室中商谈的一幕,黑袍老者信誓旦旦地跟高府真正家主承诺,待大势一成,必奉高家为主。

高承英彼时就有些惴惴不安,她太熟悉这位“授业恩师”的脾气了,此人工于心计,当初叛出无量城,如今又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此“亲密无间”,就连无量城的黑甲铁尸,都能借出如此之多,恐怕事情并非当初商量的那么简单。

但此时此刻,若是贸然退缩,不仅会让黑袍老者起疑,还将连累高府。想到还在受苦的阿娘,还有那天真无邪的潜展,高承英心中便泛起一阵酸楚。

先一步来到那连绵成片军帐外的黑袍老者,双手紧握,青筋暴露。他身旁“死而复生”的“怪物”,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开始在那军帐外奔跑起来,嘴中还不时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嚎叫。

那本来悄无声息的军帐内,突然传出沉闷的声响,似重物坠地声,又似数百壮汉的拥嚷的鼻息声。声响越来越大,每个军帐中都有异动,似在回应“怪物”的刺耳嚎叫。

黑袍老者慢慢往后退了几步,来到“姗姗来迟”的高承英身侧,遥指那初升骄阳笑道:“今日是个好天气啊!”高承英不知黑袍老者所指,漠然点头,沉默不语。

那“怪物”突然停住了脚步,双手举过头顶,许是披着一身猴皮的缘故,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但下一刻,一声响彻山峦的怒吼从他嘴中迸发而出,连绵军帐中沉默了片刻后,也在瞬间发出同样的怒吼,以示回应。

黑袍老者打了个响指,笑嘻嘻地往扬名山巅走去,高承英心中满是狐疑,但却不敢违逆师父的令示,快步跟了上去。

她身后的亲卫连同之前守在军帐外的兵士,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种死亡迫近的气息,慌忙弃职拒守,也跟了上去。

黑袍来者边走边说道:“不急,让它们先打头阵,我们遥遥一观。”

高承英终于打破了沉默,漠然问道:“可会死很多人?”

黑袍老者闻言身形微微停滞,从袍袖中摸出一根类似猴尾的物件,煞有其事地瞧了瞧,才意味深长的说道:“承英,我希望你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并非是一句空话!”

黑袍老者说的云淡风轻,可在高承英听来,却是如重千钧。

她也是身经百战,征战沙场的人,见惯了生死,也麻木了心性。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偏偏对那洛阳城中的无辜百姓生出了怜悯之心,或许是担忧如今还在城中的家人,才会这么犹豫。

高承英随即问道:“那高府当如何?”

黑袍老者表情玩味,却并未道出心声,只是宽慰高承英,让她莫要忧心。

高承英的心中的江湖,或许还是曾经的江湖,但黑袍老者心中的天下,不再是曾经的天下。

曾经的他只能在这天下的夹缝中苟延残喘,如今的他振臂一呼,风云变色。曾经的江湖于他而言是失意的,年少成名为为名所累,天之骄子落得个残缺之身,不得不修炼邪术补全。

最终还是落得个被自家门庭驱逐的惨淡下场,只是向死而生没有消磨他的意志,他反倒走出了一条属于他的大道。

直到不久前的密室商谈,黑袍老者都没有任何异心,彼时无量城虽要与他重修旧好,但碍于当年的种种,他并未应允,只是不咸不淡的打发了来人。

但随后,无量城拿出了天大的诚意,并将城主权印交给了黑袍老者,并承诺若是拿下后唐,就将城主之位禅让于他。要知道,这对于黑袍老者而言,乃是天大的馅饼砸在头上。

黑袍老者起初并不相信,实在想不明白,无量城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沦落到要寻自己这么个弃徒的地步。

但来人一番前因后果,容不得黑袍老者不信。

无量城已非昔日光景,年年征战的损耗让这座曾经辉煌的域外江湖风雨飘摇。后周、忆楚数次敲打,让无量城苦不堪言。

虽然当下迫于形势只能屈服,但无量城自开宗立派起的野心本就不止于此。无量城还有一段不为人所知的秘辛,那便是曾经有一位女子来到无量城,将一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了当时的城主,并让他保守这个秘密。

待将来有一天能够问鼎天下,才能去挖开天大秘密的真相。

所以,无量城不再是昔日只求江湖的无量城,庙堂和天下更是向往。但人无千日好,花五百日红,无量城实力在无数次的征伐中损耗殆尽,城中竟然无一人能堪此大任。

无量城城主又不甘心让那秘密随着自己百年归老埋入黄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曾经的无量城弃徒,如今后唐赫赫凶名的黑袍老者鸠摩身上。

赌徒从来不问过程,只求结果。孤注一掷下,便是倾巢而出。

无量城将仅存的家底全部借给了黑袍老者,说是借,其实也是希望能够表达足够的诚意。黑袍老者不再拒绝,全盘接收,才布下如今这么一个局中之局。

若说那李存勖在下一盘很大的棋,那么棋局中人谁又不是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呢?

只是如此纷纷扰扰,都逃不过名利二字。

如此看来,反倒是顾醒的复仇,显得有些“单纯可笑”,这老掉牙的桥段,势必会淹没在茫茫名利中,连一点渣子都不剩。

但这就是全部棋局的真意吗?显然并不是。

第二百五十一章 黑甲铁尸 乱唐诡医第二百五十一章黑甲铁尸谁也不能真正看透这一盘棋局真正的用意,李存勖不能、李闫韵不能、王痒不能、葛老不能,孤啸庄主以及这盘棋局中的芸芸众生皆是不能,但唯独纳兰却宛如置身事外,但却分明身在局中。

此时大战一触即发,黑袍老者下意识地捋了捋鬓角,眯起眼望着那冉冉升起地骄阳,心中满怀激荡。

扬名山腰连绵成片的军帐开始躁动,伴随着一声声看似毫无章法,却极其有规律的嚎叫,向着山脚下以极快的速度挪动着。

黑袍老者伫立在山巅之上,遥望山崖下黑压压地一片,突然转身大步向着山下奔去。高承英及一众亲卫不明所以,但也随即跟上。

黑袍老者袍袖鼓荡,行走如风,丝毫看不出已是一名年过半百的老人。若不是他满脸褶皱,还有那面头的霜白,恐怕会被当做正值鼎盛之年。

但饶是面容已倦,心志弥坚,想着今日之后便能执掌后唐天下,窥探那大道之秘,心中便激荡难平。

许久没有这般起伏的心境,自备无量城驱逐起,黑袍老者便开始学着心如止水。这是一种坚忍,也是一种毅然决然的毫不妥协。

因为在这乱世,若是因心境起伏动摇了本心,恐怕活不长久。

他能活到现在,便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让无量城重新接纳并许以重诺,一雪前耻。让高府奉为上宾,事事求询,可谓是大权在握。

既然走到了今天,那便有了足够的底蕴和勇气,要与那天下大势和皇家气运,争上一争。

当黑袍老者越过山崖下幽径时,无意识地撇了一眼,并未有任何言语。但其身后的高承英却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最终,还是没有道破真相。

似乎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倘若这一场多权之战中不能活下来,那就二十年后,再论英雄成败。

黑袍老者却没有高承英这般心思,他只愿一心,孤注一掷,倾尽全力去夺取那近在眼前的荣华富贵和滔天权势,倘若这一世都不能如愿,那就算有下一世,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量城的黑甲铁尸倾巢而出,向着彼时东都,如今后唐都城洛阳浩浩荡荡地进发。所过之处,有如蚁蝗扫荡,寸草不生,树木倾倒,河流断绝。

黑袍老者之所以选在日出之时动手,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这黑甲铁尸与寻常“神怪志异”中的鬼神之物不同,尚有一丝灵智。

此物名为黑甲铁尸,但却并非真正的尸体,乃是无量城用秘法炼制,所需之物乃是活生生的亲壮之人。

此种秘法乃是多年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名女子,来到无量城中逗留,除了留下那天大秘密之外,临行前夜将一物交托给彼时无量城主保管,并嘱托千万不要打开,待游历归来便会取回。

可多年过去,那女子却再未出现。无量城主虽对那女子心有忌惮也怀有敬意,却架不住私心,觉着这东西与那天大的秘密有甚关联,便私自打开查看。

当屋良朝助打开那嘱托之物,里面是十管殷红腥臭的血液,装在一个不知材质的容器之中,还有一本并非当世的书简,记载着一些似懂非懂的秘闻。

无量城主如获至宝,彼时无量城如日中天,便全力破解这血液和书简的秘密,却徒劳无功。

不知是谁建言还是有人突发奇想,将其中一管血液给一名死囚服下,那死囚饮下血液后便倒地不起,再无半点气息。

众人失望至极,就连那坚信此物必有秘辛的无量城主,都有些心灰意冷。

但入夜之后,却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大事。

那名饮下腥臭血液的死囚,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却变得不人不鬼,嗜血成性。起初那些不明就里的同牢死囚还试着与之接触,但随后便被其啃咬致死。

待过了数个时辰后,也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

无量城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但彼时无量城主心中早有考量,力排众议将那群已经失去理智的“怪物”擒下,用铁链锁住,寻求控制之法。

因为在他看来,若是能够得到这种悍不畏死的战力,无量城称霸江湖,指日可待。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本书简中却有记载,经过无数人的推演,终于读懂其中含义,让那群“怪物”能够俯首称臣。

但这终究不是治本之法,无量城不敢托大,也只圈养数十名“怪物”,用以征伐。

尔后数十年,无量城在连连征伐中逐渐衰落,这桩秘辛也被列为禁令,不得对外人提起。

可偏偏这世上,总有不世出的天才俊彦,鸠摩便是其中一人。他自小资质过人,文武兼修,长辈对其寄予厚望。

可奈何,鸠摩偏偏迷上了制毒用毒,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但毕竟出身无量城,制毒用毒并非外门左道,使用得法也能鹤立鸡群,大杀四方。

但就在鸠摩即将成年的前夕,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无量城只有城主代代相传的秘辛,寻到了那处藏匿“怪物”的禁地。

往后,他无数次地趁着夜色潜入,天明而出,终于被他琢磨出了其中玄妙。通过一番改良,居然能够驱使那群“怪物”。

鸠摩的越轨之举犯了众怒,最终在家族力保之下,被逐出无量城。可他留下的一句话和一封信,信中详细记载了如何炼制和驱使“怪物”的方法,并将怪物命名为“黑甲铁尸”。

黑甲出自无量城的黑甲铁骑,身披重甲,所向披靡。“铁尸”则是点出这“怪物”悍不畏死,宛如尸体行走在世间,却没有寻常凡人的半点气息。

而那一句话,彼时无量城主却并未公之于众,而是小心贴身收藏起来。

时至今日,当无量城走投无路之际,现任城主也年事已高,才拿出当年鸠摩留下的那一句话,一并托人送了回来。其实,鸠摩彼时被逐出无量城时,却是心意难平,对无量城怀有极深的怨恨。

但等到走出无量城,摸出临行前家族长辈交予的一封密信后,便再无怨言。

原来驱逐是假,保全是真,若是将他留在无量城,事情一旦败露,必然会引来滔天祸事,但若是就此明面上断绝了联系,那么对双方而言,未尝不是一次以退为进的谋划。

诚然,如现在这般,当下无量城已陷于两难境地,鸠摩借黑甲铁尸倾巢而出,便是着实了无量城孤注一掷。

那两国势力,也乐见其成。

若是无量城真趁乱拿下后唐,那便有了公平谈价的条件和筹码,若是不能,再坐收渔人之利,也未尝不可。

但此时的黑袍老者,已无心顾虑太多,此时城中有人策应,内宫禁军已撤,城外各处自保不足,驰援?更是笑话。如此风雨飘摇的后唐江山社稷,也到了该易主的时候了。

黑甲铁尸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偶有几处零星驻防守军,也被碾压殆尽,这群常年驻扎在此,已疏于征伐的养尊处优之辈,就连哈欠都没打完便被扭断了脖子,抛到一边,死不瞑目。

黑甲铁尸大军逐渐逼近,先行一步的顾醒等人听闻身后后大军压境的脚步声响,连忙转头回望。却只见一众身披重甲的魁梧兵士,足有千人之多,往都城洛阳浩浩荡荡奔杀而来。

为首一人瞧不清样貌,上蹿下跳,好不欢腾。

众人不敢托大,此时入城处重兵把守,却是入不得,只能寻了一处隐秘之地暂时躲藏了起来,静观其变。

顾醒此时一头雾水,不知这众奇怪兵士从何而来,扫视了一眼众人,众人也是茫然不知。倒是零陵一副无所谓的神态,似乎并不关心这众兵士意欲何为。

反倒是林匠辛和贾鸿道,看着有些忧心忡忡。

顾醒和一旁带着青铜面具的墨野,小心探出半个脑袋,遥遥望去。只瞧见一名侏儒矮子在那众黑甲兵士前吆五喝六,咋咋呼呼。

两人看着皆是一惊,墨野心中大骇,这“怪物”不是昨夜才被贾鸿道一枪透心的佝偻侏儒吗?为何现在还能这般活蹦乱跳?

顾醒心中更加骇然,犹记起那次陷入幽径之中,偶遇这佝偻侏儒,将其格杀后,此人假死遁走的场景。只是为何变得这般不人不鬼,却是不得而知。

但看着佝偻侏儒如今的模样,想必那群树猴铁定遭了殃。

但此时已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两人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了一丝惊诧神色,但随即转为镇定。墨野并未开口,只是对顾醒点了点头,顾醒虽不知这位前辈的真实身份,却有一种熟悉的信任感源自心头。

顾醒没再有半刻犹豫,望着罗休说道:“冥尊可还有什么交代?”

听到此言,墨野微微一愣,随即又转为寻常,这看似下意识地举动,被零陵瞧在了眼里。贾鸿道和林匠辛只是望着顾醒,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他做出决断。

罗休思量再三,终究还是将孤啸山庄死士倾巢而出,血祭江湖之事说了一遍,只是对眼前之事一概不知。但听闻此时后唐已乱,多地皆是爆发叛乱,想来此时这众黑甲兵士,必然是乱党夺权而来。

顾醒等人虽没猜到真相,却也是八九不离十。正要合计下一步,突然草丛中有一人蹦了出来,指着罗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干你娘的眼,你个没长眼的狗东西,敢偷本大爷的马,好大的胆子啊。”

这人一出场便盛气凌人,将在场几人震在当场,尤其是此时气氛格外紧张,不远处还有黑甲兵士推进而过,实在不适合在此时这般呱躁。

顾醒见状连忙一把将那人拉下,压低嗓音说道:“英雄见谅,不管有天大的麻烦事,等那群黑甲兵士过去再说,行吗?”

闻听此处又异动,那侏儒抬手后吹了个刺耳口哨,转头朝此处张望。那突然冒出的人还欲继续谩骂,被顾醒强行压着,动弹不得。

侏儒眼见此处再无异动,便不再理会,又吹了个刺耳的口哨,继续前进。

众人此时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埋着头等待着危险过去。只是那凭空冒出的人虽然被顾醒压着,但却死死盯着罗休,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

罗休本是一头雾水,但细细思量恍然大悟,却并无愧疚,又惹得那人一阵手舞足蹈。

待那群黑甲兵士走过之后,罗休才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家国大义 那人闻言顿时戛然而止,闭嘴不言,与刚才狂躁的状态相比,判若两人。罗休并未恼怒,又再以平淡语气又问了一遍,此时众人目光都聚焦在此人身上,让他有些焦躁难安。

不料那人是个执拗性子,无论众人如何相问,就是不曾开口吐露半句,气得罗休好几次抬手想要打杀了他,却又碍于眼前的行事,不愿再添是非。

好在零陵瞧出了端倪,上下打量了此人几眼后,一脸鄙夷地问道:“可是从漠北那蛮夷之地来的兵痞?”

那人就像条死狗一样,打算绝不开口,但却虚着眼睛偷偷瞄了一圈所有人。别看他这般衣衫褴褛,但那身实打实的戎甲,可不是吃素的。

就当他瞧到零陵这时,零陵恰逢时宜的挤兑,让那人脸上红一片百一片。

因为啊,瞧见一个模样俊俏的姑娘,盯着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本就不韵世事的他,难免有些压不住火气。

零陵见一语立功,又接着不咸不淡补了一句,“瞧着寒酸模样,啧啧啧,一路上可没少受苦吧?不过来的不是时候,如今这后唐……”

话未说完,便被顾醒出言打断。零陵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吐了吐舌头,不满地瞪了顾醒一眼,眼神中充满的威胁之意。

不过这两人的“互动”在罗休、墨野等人看来,不过是少年人的打情骂俏,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那人性子虽是执拗,但却是个受不得激的憨憨,先一句话入耳,就有些做立不住,第二句嘛,彻底瓦解了他此时坚如磐石的心性,不情不愿地解释起来。

只见那人深呼吸一口去,微微起身朝着那众黑甲兵士方向望了望,咽了口口水,才心有余悸地问道:“那众黑甲,是后唐驻军?”

这次零陵没有抢白,只是翻了个白眼便闭口不言。倒是顾醒瞧着此人没有什么威胁,再者此处他们人多势众,想来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便煞有其事地解释道:“虽不知是何处兵马,但可确定,绝非后唐驻军!”

那人听出了顾醒话语中的善意,心中打定主意,这才说道:“我姓冷,名万章,师从惠通禅师,现乃是凤翔郡淮幽府驻军,接到康郡守军令,前往此处驰援。”

闻听不色禅师,墨野和罗休同时一惊,两人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一抹异色。

而贾鸿道听到凤翔郡淮幽府时,突然站了起来,又被身旁的林匠辛一把拽了下去,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语道:“莫不是那何泰乎统辖的淮幽府?为何变成了康太守,莫非已有变故?”

而在场另外两人,却是面面相觑,顾醒和零陵一头雾水。

两人皆是对洛阳之外的江湖知之甚少,顾醒虽有过一次短暂的任务,但诺大的天下,又怎能是他这只井底之蛙能够洞悉的呢?

而零陵脑海中对过往只有零星的记忆,此时虽然努力回忆,却还是异常陌生,两人虽不知这话中深意,但却勾起了兴趣,盯着那自称冷万章的人,继续说下去。

唯有林匠辛,面露愁容,满怀心事,却没有半分情绪,流露于面上。

罗休和墨野相视后并未开口,反倒是顾醒似乎想到了什么,出言问道:“听闻冷兄弟师从惠通禅师,那不知可否认得不通和尚?”

顾醒并不知这惠通禅师和不通和尚之间的关系,但两人法号中皆有一“通”字,说不定有些许关联。若真能瞎猫碰上死耗子,那便能彻底解除对眼前人的戒备,少去诸多麻烦。

冷姓少年闻言愣了愣,一脸狐疑地盯着顾醒看了又看,看的顾醒头皮发麻,心想此人莫不是有那“龙阳之好”?

一旁瞧着热闹的零陵掩面而笑,却并不出言阻止,另外几人也是旁观心态,等着这冷姓少年的下文。

冷姓少年盯着顾醒瞧了半晌后,才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不通和尚?可是那珈蓝寺地不通和尚?”

顾醒闻言大喜,连忙点头称是。

冷姓少年这才放下心来,打消了顾醒诈口的嫌疑,沉声说道:“认识,正是我师叔。月余前在珈蓝寺山下偶遇师叔和一名红衣姑娘,便结伴同行,一路行至淮幽府,突发变故,他们才没有继续南下。”

“红衣姑娘?!”这次是顾醒、墨野及罗休三人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三人自觉有些失态,或是摆手,或是淡笑化解尴尬。

冷姓少年不以为意,却是满脸鄙夷神色,“那红衣姑娘口口声声说她在珈蓝寺下等了我师叔七年,现在就一直纠缠在我师叔左右,寸步不离。不知师叔佛心不稳还是被美色迷了心智,居然与那姑娘,与那姑娘……”

冷姓少年说到此处,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不住摇头叹气。

墨野和罗休对视一眼,会心一笑。他们怎会不知,当年不通和尚初到孤啸山庄,便与赤心诸多瓜葛,尔后离开后,有人也是日思夜想,牵肠挂肚。

虽然庄主一开始是让赤心掌管半更客栈,但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居然让他去珈蓝寺下蹲守,说是为了了却一桩前尘旧事。

这一去,便是七年。

顾醒听到此处,也是掩面而笑,三分尴尬,三分怜悯,还有四分感同身受。若是被他那位“便宜师父”给缠上,不死都要掉层皮。

说道这里,几位知情人心中逐渐明了,皆是默默点头。

冷姓少年见几人与不通和尚和赤心相熟,便又接着说道:“你们可知,当下凤翔郡,除了淮幽府,其余之地已经沦为乱兵流民之地?”

众人皆是漠然摇头,表示不知。

冷姓少年哀叹一口气继续说道:“此处接到郡守令,说是驰援不假,但也希望能够领兵而回,以解凤翔郡此时的燃眉之急。”

众人这才明白,这一众黑甲兵士,恐怕来此的目的并不简单。

顾醒连忙追问,“冷兄弟,那你是如何加入淮幽府驻军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冷姓少年将月余前发生在青霞镇的种种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过多的情节并未赘述,但里面几个关键人物还是提了一提。

“危名虎?淬鸦谷?”顾醒面沉似水,自言自语道。

“可是知晓这淬鸦谷的来历?”冷姓少年连忙追问道。

顾醒便将他不久前前往龙首郡的遭遇说了一遍,大致就是说路上遭遇截杀,还折了一位同行的伙伴。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沉默不语。

当冷姓少年又提到刘又欠和柳轻眉时,在场除了贾鸿道和林匠辛以外的几人,面上皆有不同的神色。零陵气定神闲,心中却是泛起了涟漪。

顾醒、墨野及罗休,跟这位后周使者打过交代,皆是知晓此人不好惹。只是不明白的是,为何这起的人,会在这么一处地方聚在一起。

零陵闻听柳轻眉身受重伤,露出关切神色问道:“可有大碍?”

冷姓少年本不想回答,但思量一番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说道:“虽伤及体魄,但恢复的不错,并无大碍。”

贾鸿道刚才一直在一旁听着众人的言语,此时突然插嘴问道:“为何淮幽府郡守易了主?”

冷姓少年摇了摇头,只是说待几人重返淮幽府时,已是康君立执掌,据说昨夜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内乱,康君立力挽狂澜,才没有让淮幽府也身陷囹圄。

贾鸿道不再多言,只是漠然点头。

就在此时,众人耳畔响起一声声震天怒吼,几人连忙起身望去,临近洛阳城北门外,已是黑压压一片,被那众黑甲兵士密密麻麻地挤满,但他们看似并不着急,没有立刻发起攻城行动。

但从不远处飘来的一股血腥味,却昭示着这场一触即发大战的前奏。

顾醒遥遥望去,分明在那众黑甲中有一抹赤甲,在一名身着黑袍之人身边,显得格外突兀。

顾醒顿时心中一凛,脱口而出,“莫不是禁军高统领高承英?”

众人这才回忆起昨夜洛阳北城门发生的一切,恍然大悟。看来,高府早有预谋,只是这般硬碰硬的正面冲突,不知是下了多大的血本,才有这样的信心!

一声鸟鸣划破天际,却并未引起那众黑甲兵士的注意。鸟鸣过后,又一只灰鹞在众人头顶盘旋后,落在了罗休肩上。

罗休伸手抓住那来的极不凑巧的灰鹞,从灰鹞背上摸出密信,仔细看去,一言不发。

众人皆是投来问询的目光,罗休朝着墨野望去,后者点了点头,罗休这才轻叹了一口气道:“来得不凑巧啊。”

未等有人开口询问,罗休便又自顾自地说道:“孤啸山庄死士已在五里之外,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就会与这众黑甲兵士碰上。”

墨野神情冷漠,只是戴着面具瞧不出端倪,但却在罗休言语间写下了几个字,放在灰鹞背上,振臂一抛,希望能够阻止孤啸山庄的死士前来送死。

虽名为死士,却要死得其所,若是死的不明不白,那便是污了死士之名。

罗休并未出言阻止,算是默认了墨野“赌上一把”。顾醒许是瞧出了端倪,却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看向墨野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又是一声震天巨响,众人再次遥遥望去,只见一名侏儒迅速向前奔去,躲过了数道流矢,在没有任何软梯、绳索的帮助下,开始往城楼上爬去。

此时城楼上并非空无一人,已被洛阳城驻军刀斧手塞满,还有一名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站在城楼正中,低头俯视着城下黑甲,丝毫不惧。

冷姓少年见状便想绕过去出声提醒,被众人一把按下,顾醒压低声音厉声说道:“不要命了?!”

冷姓少年终究没有继续鲁莽行事,但双手按在地上,五指已嵌入泥土,看来是激愤难当。

顾醒怎会不明白冷姓少年此时心中所想,任谁也看得出,后唐都城洛阳此时岌岌可危,那一众黑甲兵士少说也有千人之众,如此训练有素,还有内应,看来此时必然是有备而来。

贾鸿道瞧了半晌,黯然说道:“那确是承英。”

顾醒从他眼神中,分明看出了一丝不可名状的心酸。或许高承英并非他从小看着长大,但贾鸿道在高府担任护院多年,万万没想到,高府会有叛的一天。

对于他这么一位曾经戍边多年的老兵,这比剜心之痛更甚。

当昔日主仆之情在家国大义前一夕崩塌,若不是亲眼看见,怎会相信这是事实!可这血淋淋地事实,偏偏就出现在眼前,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那站在城头上的男子,身披雪白明光甲,手按腰佩长剑,在骄阳下,俯视脚下众生,王者之气展露无遗……

第二百五十三章 荡剑还恩 本不该有风的炎炎夏日,突然刮起了大风,肆意拉扯着城头和城下对峙的两方人马。这一人披白甲,一众着黑衣,泾渭分明,一触即发。

顾醒等人看着那边的局势,一番合计后还是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便循着小路往城西处挪动,想趁着大战前夕潜入洛阳城中。

这已是万不得已的办法,若是继续留在此处,迟早会被那众黑甲兵士发现,到时候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会被碾成膏粉。

罗休并未随着众人离去,而是选择独自一人留下。跟墨野耳语了几句后,便一直藏在那刚才众人停留的隐匿处,等待着孤啸山庄的那一波死士的到来。

墨野此时并不知道,孤啸山庄死士选在此时来到洛阳的目的,但罗休却知晓来龙去脉,这是孤啸庄主的一步险棋,便是要趁着后唐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去行那“血祭江湖”之事。

只是罗休不知的是,这其实也不过只是一个幌子,因为这群人本来就是用来送死的,孤啸山庄已经暗中通知后周,相信此时后周的铁骑已经开始侵扰后唐边境了。

这种“趁你病要你命”的做法,可谓是釜底抽薪。

后唐江山已是风雨飘摇,各方势力皆想从中坐收渔人之利,一时间各方隐龙入江掀起滔天巨浪,八方风云涌动万里黑云遮天蔽日。

…………

大战前夜,紫微宫,正英殿。

那名无论何时都不那般云淡风轻的君主,此时却陷入深深的愁绪之中。并非为了儿女情长,也不是皇家密室,而是天下大势,将在日出之时,定乾坤。

他心中愁绪渐起,并非只为天下大势,更多的还是那名曾经存在,如何却无处寻觅的女子。那名曾经那般真实,现在却无论如何都遥不知期的女子。

恰如一首词中写道:“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这首词他闻所未闻,却惊为天人,不断追问那名女子,是否出自她手,可却至今依旧没有得到回答。女子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重要。

因为,这首词并不是写给他的。

所以他恨,恨那女子喜欢的男子,珍惜的所有人,却还是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给她留了一处位置。

就算到了今夜,到了这危急关头,他后唐国主李存勖,依旧没有慌乱,而是陷入了许久不曾有过的愁绪之中。

当听见跌跌撞撞脚步声传来,便知恐怕孤立无援。太监总管王痒来报,未能截杀顾姓小子,更让他心中雪上加霜。

他安排下这一场天罗地网,却还是让那小子安然逃脱,是否真应了那女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天意不可违。”

当年,便是这天意,让他扶摇直上九万里,让他从一域之主,变成这天下正统的君王。可如今,当他伫立在高楼之上,鬓角的发丝被西风肆意妄为的调笑时,那曾经的女子,变成了如今的追忆。

犹记得那年的一个夜晚,那名女子也是这般依靠在高台凭栏之上,念出了惊为天人的一句,此时他感同身受,望不尽的天涯路,怎不叫他肝肠寸断。

只是多年前女子离开时,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天,便留给他最后一份“礼物”,前提是他不能对顾府赶尽杀绝。

当年的他意气风发,心怀天下,便没有放在心上,还夸口说过,怎会干这“狡兔死,走狗烹”的卑劣之事。

女子只是叹气摇头,似乎知晓以后,却有着不能道出的无奈。女子或许还是念着昔日的情分,便将李存勖引到紫微宫密室中,将一件器物交给了他,并留下了一句话,“若是将来有难,可用此物化解。”

李存勖彼时将信将疑,但还是笑着将那器物收下。据那女子说言,这是她在洛阳城中布下的机关秘术,可解一时之围。

只是没想到,之后的种种,全部被女子料中,竟是没有一件能逃过她话语中的命数。

李存勖不是没有想过,当年女子横空出世,助他夺下这万里河山,或许便是天人下凡。但后来随着朝夕相处,发现女子并没有仙人之气,反倒举止异于常人,总是语出惊人,便心生怀疑。

但女子总是巧妙化解,没有对他后续的一切做出任何干预,而是放手遁入江湖,再也没有音讯。

当他迁都洛阳时,女子又凭空出现,并告诉她在此等候多年,只为帮他化解多年后的一场劫数。算是一次弥补和偿还。李存勖彼时不解,如今却有些顿悟。

随着一封封密信如雪花般坠入正英殿,李存勖其实没有太多的忧虑。因为当后唐开始动荡起,便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

还有如今洛阳城中的各方势力,他也了如指掌。唯独对于当年助他覆灭顾府满门的明月楼主纳兰,他始终看不透。

这么个男人,在这种危难关头,选择了闭门不出。既不援手,也不落井下石,让他有些意外。

倒是平日里表现忠心耿耿的那众权臣,一个个开始乱了阵脚,仿佛这后唐社稷,将在今夜过后,一夕崩塌。

李存勖没有选择坐以待毙,而是先发制人。

王痒虽是一条养不熟的“看门狗”,但在关键时候,还是能发挥出一定的作用。李存勖心知此人的想法,但此时已然没了斤斤计较的打算,一切都等事情尘埃落定再说。

从刚才得到的最新情报来看,高府已经公然反叛,曾经就再他卧榻旁驻守的近臣,如今便要与他兵戈相向。

而他,只能选择坦然面对。

至于李闫韵和其他势力,李存勖放出了风声,唇亡齿寒想必大家都懂,这些势力或多或少会选择隔岸观火,那么便为他争取了时间。

当李存勖独自一人走入紫微宫密室中,那出那件器物的时候,本是心静平和的他,还是被惊得张大了嘴巴。因为那件器物只是一个盒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他相信那名女子,虽然女子曾经给他带来了无法弥补的创伤,但却是帮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不二功臣。

李存勖最终还是打开了那造型古朴,却似乎有无穷魔力的盒子,盒子中只有一个圆形物件,材质普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李存勖此时已是心如死灰,就在要放下盒子的时候,一封密信从盒子中掉出,落在了地上。李存勖连忙捡起来,看着信上的内容,嘴角渐渐泛起了笑意。

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当李存勖走出紫微宫正英殿,他突然没来由地感慨道:“诚不欺我!”

当他立于洛阳北城门城头之上,顿时军心大振,如当年他率千军万马,一路攻城略地一般,意气风发。

那身依旧铮亮的甲胄,穿着还是那般合身,当他俯身城下黑甲兵士之时,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李存勖遥望高承英,语气淡然道:“为何叛我?”

高承英沉默无言,反倒是高承英身旁的黑袍老者,厉声喝骂道:“李存勖,你身为一国之君,昏庸无道,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你认是不认?”

李存勖只是轻蔑一笑,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一介蝼蚁,也敢指摘圣人功过?”

黑袍老者啐了一口唾沫,狰狞大笑,“好一个圣人功过,你李存勖自誉为李唐正统,可这天下九渊,又何曾将李唐正统放在眼里?今日老夫便将这腐朽一并摸去,好叫日月换青天!”

李存勖眼神微咪,拔剑出鞘,指着黑袍老者头颅说道:“蜉蝣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不自量力!”

待长剑虚空劈下,城头上的弓箭手便得令放箭,顿时万箭齐发,向着城下黑甲兵士射去。

刚才已爬上城头的侏儒瞧见此景,一声怪叫,那众黑甲兵士仿佛得到指令一般,纷纷舞动手中朴刀,挡住射来的箭雨。

黑袍老者和高承英纹丝不动,箭雨未近身便被挡去,并未有丝毫威胁。却是那爬在城墙上的侏儒觉着有些恼怒,又是一阵怪叫后冲上墙头,跟那群如临大敌的刀斧手战在了一起。

那侏儒却并不按常理出牌,只是左突右冲,将那群刀斧手击飞,朝着李存勖便扑将过来。看来,就算这“怪物”已经失去了神志,还是知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李存勖见那“怪物”扑将而来,丝毫不惧,只是单手握剑,准备与之拼死一战。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人自空中跃下,挡在李存勖身前,一剑劈向那来势汹汹的侏儒,有如天神下凡。

李存勖顺势后撤一步,朗声笑道:“若不是生死一刻,你便不会出手?”

那来人一剑荡退了侏儒,并未转身只是淡然道:“我承你恩情,如今便来还恩,此役之后,两不相欠。”

来人一身白衣,在日光照耀下,金光流转,宛如天上谪仙人……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决一死战 乱唐诡医第二百五十四章决一死战李存勖扯了扯嘴角,心意难平。刚才那侏儒“怪物”来势汹汹,但并非不可一战。可这人好巧不巧,偏偏此时出现,难保没有别的什么心思。

那来人收剑入鞘,如疼惜爱怜一位女子,不忍让那日夜擦拭的长剑曝晒在灼热的阳光下。李存勖瞧着那袭白衣,眼神玩味。但却还是朗声道:“纳兰,承情了!”

来人正是,一直蛰居未出,隔岸观火的纳兰。

昨日黄昏时,太监总管王痒的不约而至已让他心中有了几番思量,但他仍旧选择了无动于衷,并非不想去淌这趟浑水,而是在等李存勖濒临绝境。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李存勖会不会就此消散于人间……

若真是死于这一场叛乱,那他纳兰便可乘势而起,一举夺权,在挥师北上,一统天下。

但这一切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俗话说得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存勖能屹立多年不倒,可不单单凭着那花花肠子,定有保命底牌。

前几日出楼前往赤龙道,摘下一名“旧友”头颅,虽未深入便折返,其实是有另一番思量。

因为纳兰站在赤龙道口,嗅到了曾经无比熟悉的味道。那曾经无数次给予他震撼的女子,遗留下的种种,日日夜夜敲击着他已跨入天境的心魄。

还有他随身携带的那柄配剑,藏着太多的秘密和过往的记忆……

那一次,是配剑颤鸣提醒,让他不得不止住继续探寻的心思,选择了折返。而这一次,亦是配剑颤鸣,激荡着他的心境,让他不得不出手相助。

这难道是那位女子冥冥之中的安排?

还是说,他其实并未离开,一直在某一处俯瞰着这片广袤的大地,一直与他们同在……

他违背过一次本心,出于私心,彼时的他正在江湖崛起,太需要有庙堂之人的撑腰,加之那女子的嘱托,让他心中本是平静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但他却从未后悔,虽然多年蛰居不出,一来是修身养性,提升境界修为。二来便是避祸,怕那女子一怒之下出手灭杀了他。

纵然他的修为一日千里,但每每想起那名曾经那般近,如今又飘然身远的女子,便不寒而栗。曾经那般近时,倾其所有却未能博得美人心,但却得临别托付,才坚守至今。

这名女子在人间这般嬉戏一番后,便抽身远去,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秘密,让他们终其一生,陷于其中,难以望见万一。

亦如这一次,长剑颤鸣,联动心湖,居然让他出手相助。他本是不愿,他有着自己的盘算,这一盘棋局,他亦是执子之人。

但那长剑上传来了不容置疑的令信,让他不得不答应了这一次出手相助。

李存勖并不知道,纳兰来此之前经历了这么多神鬼莫测的“奇怪经历”。但他们两人数十年的的第一次互相利益,李存勖提携了他这么些年,不指望他感恩戴德,也求别落井下石。

但,诺大的江湖,真能如此看透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

他们身居于江湖,立于罡风剑雨中,求个身形不灭,亦是想趁乱世而起,傲世群雄。李存勖居于庙堂,何曾不想染指江湖,但却处处局限,因为那名女子曾经定下了规矩,便要泾渭分明。

但数十年前的纳兰,明明坏了规矩,但那女子却至今未出手惩治,也让李存勖心存疑惑。

但这一切终究不过是心湖偶然荡起的涟漪,此时此刻,这位江湖中的翘楚,多年不世出的高人,不也站在自己面前,口中说着“还恩”吗?

恩情自然是要还的,他李存勖庇护明月楼多年,容得他在卧榻之旁酣睡,便是存了有朝一日会有这么一出的心思,但也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来。

纳兰依旧身着那袭白衣,立于城头之上,傲然而立,与李存勖那身明光甲交相辉映,后唐江湖庙堂的翘楚此时此刻齐聚于此,虽是目的不同,但却逃不开那曾经的一场宿命……

正如佛家禅语言道:“因来缘果,因乃前人种下,缘乃后人尝果,如此往复,生生不息。”

没有人能够躲得开,逃得掉,这早已注定的宿命。亦如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也是如此。

只是曾经的江湖和庙堂,他们还能左右,但如今的江湖和庙堂,似乎已成为别人眼中的一盘棋局,而他们却仍旧不自知。

城下的黑袍老者仰头瞧着那一身白衣的不速之客,双眸因刺眼的骄阳不得不微微眯起,嘴唇微动他说道:“来人可是明月楼主纳兰?”

那袭白衣目光炯炯,并未开口回答,但那洒下的金辉却将他包裹地如一尊金甲武神,不怒自威。

黑袍老者身旁的高承英,曾经的内宫禁军统领,此时心中更加忐忑,她本就觉得这一场冲杀胜算不多,如今明月楼横插一脚,恐怕更是凶险异常。

黑袍老者见来人并未答话,恍然想起数月前的那一场水下厮杀,还有此人成龙飞升的场景,不觉心中一寒。之前分明得到确切的消息,此人决计不会插手此事,为何在这关键时刻,却偏偏出现在此?

黑袍老者眼神阴郁,双手拢袖沉默不语。

但那名被一剑荡下城头的侏儒此时却显得越发焦躁不安,两只如绿豆般大小的眼珠滴溜溜地乱转,虽口不能言,但手上动作比划不停,似在挑衅。

李存勖歪头望着纳兰,他说道:“既然来了,那便活动活动筋骨,我承了情,但这份恩,可不是那么容易还的!”

纳兰明知李存勖故意激将却只是淡然一笑,那抹笑意格外温柔,恰如他每一次要拔剑杀人的时候的笑意。李存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纳兰轻启双唇温柔说道:“回禀国主,定当全力而为。”

这一句看似恭敬有加,却是断了两人多年的情分,显得格外生分。但在其余兵士听来,却是江湖向庙堂低头的铁证。

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纵然你纳兰如今如日中天,但依旧要臣服于庙堂之下,仰人鼻息。

这群兵士心中没来由生出一种优越感,随着而来的是一种豪迈,既然江湖始终困于江湖,庙堂始终压过江湖,他们便有足够的信心,荡平这一场无妄之灾。

未等李存勖发号施令,纳兰已纵身跃下城头,亦如刚才从天而降,冲入那群黑甲兵士之中。

但令人始料未及的一幕骤然发生,刚才被纳兰一剑荡下城头的侏儒,突然身形暴涨。

随着咔咔作响的骨骼交错声,侏儒从一个不足三尺的短小粗鄙“怪物”,变成了一个身形九尺,双臂垂膝,面露狰狞之相的恐怖怪物。

若是这一幕被顾醒瞧见,或许将唤醒前世的某种记忆,并惊呼出声,这不是那“生化危机”中的爬行者吗?

但顾醒此时并不在此,黑袍老者眼神中露出一抹厉色,既然箭在弦上,便不得不发。

这不过是这场血腥屠戮的开始……

高承英已是惊的目瞪口呆,这超过她认知的种种,让她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更加惊涛骇浪。她已经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却被黑袍老者一把捂住了嘴,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下一刻,跃下城头的纳兰便和那怪物战在了一起,没有丝毫犹豫。

黑袍老者鬼魅一笑,小声说道:“承英,这天下,这世间,有太多你不能理解的事,无需惊讶,只需默默看着便可。”

高承英终于明白,为何黑袍老者会如此成竹在胸,又为何高家真正家主会同意将锁在溶洞中的人交给无量城,因为不仅是这群黑甲铁尸,还有这侏儒怪物,都跟无量城脱不开关系。

在场之人,除了黑袍老者和纳兰,没有一人不惊诧于眼前所见。黑袍老者乃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定然气定神闲。

昨夜自山崖跃下,借助独门工具泄力而下,便是为了寻找这侏儒怪物留下的血池。

无量城中人,并非人人都知晓秘法,但这名侏儒,却偏偏天赋异禀,得了无量城中长老真传。只是后来脚踏江湖,惹了诸多是非,才一路逃至此处。

黑袍老者其后得知这消息,虽未亲自前往,但却暗中建立了联系,还告知一些晦涩功法精要,让侏儒怪物修为一日千里。

若不是被顾醒破去双魂同身,吸食了血蟒精血,侏儒怪物也不必退而求其次,选择灵智尚可,却没有那般凶性的树猴。

好在这群树猴极易捕杀,让侏儒怪物得以苟延残喘,也恰好在昨夜给了黑袍老者可乘之机。

若不是侏儒怪物用了无量城秘术续命,黑袍老者也不能将其炮制成有灵智的铁尸,用在今日。

黑袍老者想到这里,便觉着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使然,大局将定。当他定睛望去,便瞧见纳兰跟他精心炮制的侏儒怪物打的有来有回,双方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而那众黑甲铁尸似乎开了灵智一般,自动将两人围在中间,没有继续攻城动手的意思。

黑袍老者再次仰头望去,不料一枚羽箭破空而至。却是那惊诧之余心绪未平的李存勖,弯弓射来,要将他射杀当场。

黑袍老者伸手握住那激射而来的羽箭,箭尖离他眉心只有分毫,但他丝毫不慌,轻轻这段羽箭掷于地面,轻蔑一笑道:“好一位一国圣人,竟然干出这等鸡鸣狗盗的勾当,那就别怪老夫辣手无情了!”

李存勖心绪微微平复,厉声喝道:“你这妖人,也配在此言语!”

声起,箭衔于弦。声落,箭破空而至。

那本看似毫无动作,只是将纳兰与那侏儒怪物围在中间的黑甲铁尸突然同时仰天怒吼,在黑袍老者蠕动嘴唇发出的细微声响下,朝着城墙冲杀而去。

那城头上的兵士列阵开来,井然有序,心中虽是激荡难平,却并未慌乱,要与这群死气沉沉的黑甲兵士,决一死战。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内外皆忧 那群黑甲兵士并非毫无头脑的死物傀儡,而是在黑袍老者抑扬顿挫的语调中,变换阵势,躲避着瓢泼箭雨。待兵临城下,全部贴住城墙,仰头望着城墙之上。

李存勖见状恨得咬牙切齿,却没有表露分毫。只是左手握拳往上一举,弓箭手纷纷后撤,刀斧手齐刷刷地往前一步,立于城墙之上。

每一位刀斧手之间还有一名背着竹篓的汉子,赤裸上身,汗流浃背。

李存勖左手见众人就位,左手便随即落下。立于城墙之上的刀斧手纹丝不动,那众刀斧手之间背竹篓的汉子,纷纷将竹篓取下,拿出其中的泥封坛子,等候着下一步指示。

这一次李存勖没有再亲自指挥,而是一名腰佩双刀,身着漆黑明光甲的军士,暴喝了一声,“起”!

那一众汉子便纷纷戳破泥封,倾斜坛子于城墙之上,眼中满是决绝。

那军士又是一声,“落”!

那众汉子将坛子中的东西顺着城墙墙壁倒下,一股浓郁的油香开始荡漾开来,但每一个人脸上都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似乎在等待在最后一步的指示。

城下的黑袍老者眼见于此,不觉心中微颤,嘴唇蠕动的更加频繁,似乎要让那众黑甲铁尸避开。

下一刻,那群黑甲铁尸纷纷离开城墙,往后连退三步,却未抬头,只是亦然伫立,也在等待下一步指示。

就在这个当口,随着轰然一声巨响,那侏儒怪物被纳兰当胸一脚,踹出老远,颓然倒地,奄奄一息。

黑袍老者不得不侧目望去,当他回头望向纳兰时,眼神中满是阴毒恨意。

纳兰并未看向那具侏儒怪物,而是回望黑袍老者,突然开口笑道:“你可是那无量城的鸠摩?”

黑袍老者陡然间被这位“白衣剑仙”识破了身份,却是沉默不语。纳兰并未恼怒,只是又接着问了一句,“为何还敢来此送死?”

这一句说的波澜不惊,跟闲话家常没有半分区别,但在黑袍老者听来,却是那样尖酸刺耳,充满了鄙夷。

黑袍老者终于开口,用一种近乎沙哑地嗓音说道:“纳兰,那一日你灭我殷红,留下骷髅,便该想到有这么一天。只是老夫本想收拾了这档子事再与你计较,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纳兰温柔一笑,“送上门来,又当如何?在我眼中,你们不过只是蝼蚁罢了。”

黑袍老者闻言不怒反笑,“好大的口气,你当你真是天上仙人,随意指点人间是非?老夫活到这把岁月,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只信自己的双手,今日便要你死在这里。”

随着黑袍老者的一声怪喝,那原本倒地奄奄一息的侏儒怪物又骤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想纳兰,要将他一击必杀。

黑袍老者顺势往后掠去,离开中心战场免受波及,又遥望那众黑甲兵士,嘴中继续蠕动发出晦涩的音符。

这侏儒怪物突然死而复生确实让纳兰始料未及,本想着斩杀了这怪物,便将黑袍老者生擒,那么这黑甲兵士之围便能迎刃而解,怎料这怪物居然生命力如此顽强,在黑袍老者的声控下,宛如新生。

纳兰脑海中恍然间记起,曾经那名女子对他说的故事,这世间有种生物不死不灭,乃是用活人作为容器,辅之以秘法,成为了所谓不在五行的怪物。

彼时纳兰只是笑笑不说话,但那女子言之凿凿,眼神中有一抹难以捕捉的感伤,却让纳兰记忆犹新。

但时过多年,如今细细想来,女子的话并无虚言,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却并未道破玄机,都需要他们自行参悟。若这怪物真是女子所言之物,那这黑袍老者莫非也……

纳兰拔剑出鞘,寒光一闪斩在怪物身上,传来金戈交错之声。

黑袍老者扯了扯嘴角笑道:“这炼尸铜皮铁骨,寻常刀剑怎能伤其分毫?”

纳兰借力后撤,望着那发了疯一样冲向自己的怪物,他轻巧挡开怪物攻势,突然莫名问了一句,“鸠摩,你可识得林诺华?”

黑袍老者闻言愣在当场,这个名字在脑海中封存多年,无人提及,如今却被此人道出,不知意欲何为。

黑袍老者回神叹息后,并未言语,只是嘴唇蠕动的速度更加快速,不再看向纳兰,却是遥望黑甲铁尸,看来要准备倾力一击。

在一旁伺机而动的高承英和一众赤甲亲卫,心中已经无数次地被震撼到无以复加,却难以出手相助。他们毕竟肉体凡胎,怎能跟这群怪物比肩?

那众黑甲铁尸突然聚在了一起,看似要往城墙冲去。

那城墙之上指挥的军士,终于一声令下,“燃”!

那一众待命汉子,纷纷接过身后递来的火把,靠在城墙之上。本就是炎热天气,加之热油滚滚遇火则燃,整面城墙瞬间被大火笼罩,阻断了黑甲兵士的攻势之路。

可那黑袍老者却是嘴角微翘,眼神中多了几分轻蔑笑意,朗声喝道:“承英,待黑甲铁尸冲破城门,你便率众突围!”

高承英抱拳领命,终于!到了破门的一刻,她心中虽有顾虑,但事已至此,便由不得再犹豫不决了。

城墙之上的众人的面庞被大火炙烤,皆有豆大汗珠渗出,却无一人退却。

李存勖此时已然悄声下了城头,来此鼓舞士气,也为孤注一掷,既然达成了效果,便没有继续逗留的必要。

反倒是城中的蝇营狗苟,需要他拾到拾到。

此时的北城墙燃起熊熊烈火,灼烧着城墙上的众人,也灼烧着黑袍老者的心。似乎意识到继续拖下去会让如今的局势更加骑虎难下,便振臂一呼,向城门指去。

下一刻,那众黑甲铁尸便如潮水般向着北城门涌去,宛如一条出水“黑龙”,再宣泄着滔天怒意。

城墙上的众人心中惊骇,被那号令军士抬臂一喝,镇定下来。开始往城门上方距离,要使用非常手段。

李存勖下了城头信步于街巷之间,他已有许久没有走出过那堵高墙,迈出那座深宫了。

但当他临行前,他在密室之中还是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盒子里的物件,虽然不知何时才能起效,但却无形中给他凭添了几分底气。

当李存勖路过王爷李闫韵府衙,门可罗雀。街道之上亦无一人。

许是昨夜听闻有兵乱,纷纷逃命去了,只是这些坊市商铺之人走的匆忙,竟是许多物件都顾不上,就这么散在路边,无人问津。

李存勖抓起一把蜜饯,饶有兴致地放在嘴里咀嚼起来,望着北城门外黑烟滚滚,与此处寂静判若两人。

等了良久,李闫韵府邸也未开门,李存勖只好摇头叹气,悻悻然离去。只是他走的格外缓慢,仿佛千斤铁链压身,要用尽全部的力气才能挪动一步。

待李存勖走远,王爷府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嚎,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原来李存勖早已在这几处地方埋伏好了杀手,刚才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刚才一幕,李存勖遥望王爷李闫韵府中,李闫韵身处内院高台,与之遥遥相望,相对无言。

他不是没有瞧见北城门外的黑烟,但却依旧压抑着自己呼之欲出的兴奋和激动,表现地格外镇定。因为昨夜国主曾差人送来告碟,碟上写着一句,”今日不宜出门。”

李闫韵表面上接下承恩,心中却是满腹狐疑。或许皇兄已经猜到了七八,只是最后念着最后一二的旧情。

但李闫韵想错了,国主李存勖并没有这般想,本是想了却城门之事,再回身找他们算账,但城门之事一时半会完不了,便先行一步,来扫清后顾之忧。

若是让这等狼子野心之人乘势而起,还不扰人清梦?

但李闫韵能在李存勖眼皮子底下苟活如此多年,怎会没有后手?那入院的暗手,早已被他悉数铲除,只是事先问明了情况,故意做做样子。

李存勖或许并不知道,或许已经知道,但这些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他并未走向皇宫,而是径直朝着赤龙道走去,向着那一处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不愿记起的府邸走去。

只听他摇头叹气道:“诺华,你说的对,人间多是非……”

却说顾醒一行人自洛阳城南门入城,却未见一人。似乎所有百姓在昨夜便已仓皇出逃,以至于遍地都是昨夜逃离的痕迹,一片狼藉。

众人瞧见眼前景象,沉默无言,却是贾鸿道率先开口说道:“顾小子,老夫先行一趟,你说个地方,到时再汇合。”

顾醒没有发问,只是漠然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转身对罗休说道:“罗休,你且去一趟霞雀道,告知白琊和冥尊洛阳已乱,然后引他们来观海阁找我。”

罗休漠然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顾醒又对林匠辛说道:“林大师,你且去一趟壹分钱庄,若是瞧见葛老,也让他来观海阁与我汇合。”

林匠辛眼神中有一抹复杂神色,但随即消散于无形,也轻轻“恩”了一声,快步向着壹分钱庄方向奔去。

顾醒这才转头望向余下两人,惨然笑道:“纵然高府已叛,但我仍是放下不下一人,我要随贾师前往高府,若是愿通往,感激不尽,若是不愿,那请自便。”

零陵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我就不去瞧你们卿卿我我了,先行一步,观海阁见。”说完没等顾醒多言,便跃上墙头,翻墙而去。

剩下墨野,没有继续言语,只是漠然点头。顾醒心中一喜,也点了点头,三人便向着高府奔去。

此时的高府正堂中,站着两名身形样貌一般无二的中年人,只是一人面露忧虑神色,另一人则端着一只茶盏,气定神闲。

那面露忧虑神色的正是以高家家主示人的高云仲,而另一人,则是正是高家真正的家主,高云伯,也是高承英和高潜展的生父。

他终于赶在大战来临之际出关,听完高云仲的一番说辞后,却并未有所表示,而是端起一只茶盏,细细品起茶来。

高云仲此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按照他们之前商量的,已经误了时辰。

高云伯却不以为意,反倒宽慰高云仲,让他稍安勿躁,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虽说并未按照计划进行,但还有诸多后手,尚在掌控之中。

但高云仲已经有些歇斯底里,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高云伯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轻轻拍了拍双手后,猛然出手,直插高云仲胸口,他笑着说道:“云仲,辛苦了。以后的事,就由我来吧。”

说完便将手往外一拉,一颗还冒着热气的心脏被他抓在手中。高云伯朗声大笑,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高云仲,突然换了副面孔,恶狠狠地说道:“云仲,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别妄想替代我,你终究不过是个赝品罢了。”

说完单手一合,将那颗脆弱不堪的心脏瞬间捏碎。

高云仲眼神望着被高云伯捏碎的心脏,眼神中光彩逐渐黯淡,最终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高云伯甩了甩手上沾染的鲜血,笑着对门外说道:“尔等看好了,我才是高家家主,明白吗?”

本是空无一人的门外突然出现十二人,齐刷刷跪地见礼,朗声道:“唯高家家主马首是瞻。”

高云伯朗声大笑,笑声中夹杂着一丝兴奋,因为今天是他出关的好日子,也是他改变命运的好日子……

第二百五十六章 炙阳正盛 鸠占鹊巢,当然不是高云仲有何通天手段,反而是高云伯刻意为之。

两人本就是同胞兄弟,只是一人早早栖身庙堂,登堂入室,而另一人只能隐居幕后,指点江山。

当初高府初创,百废待兴,彼时高家老家主便赐名给这一对同胞兄弟,寓意“伯仲之间”。

可奈何命运造化弄人,高云伯早早娶妻生子,风光无限。有庙堂鼎力支持,手握禁军,偏偏还不满足,要去寻那长生之道。

也许,人的野心从未止步,只是局限于某一处的险峻,无法再向上攀登。但命运总是这般奇妙,就再高云伯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人凭空出现在高府,给了他希望。

那人自称来自无量城,懂得玄黄之术。一番虚情假意的“攀谈交心”后,高云伯便将此人纳入上宾。自此,无量城彼时弃徒鸠摩,便在洛阳城中安顿下来,继续研习那手不释卷的秘术。

待有了成果,高云伯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尝试,只是彼时的他也多留了几分心思,居然连哄带骗,用他夫人作为试药之人。

若说这高云伯歹毒心肠,或许有些误会。他当初只不过觉着这药异常珍惜,不舍得浪费在旁人身上,加之若是一试便成,还不如让夫人得了这天大的机缘。

可这来自无量城的鸠摩没有说明的是,这炼药还有巨大的副作用,那便是会将人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一开始高夫人并无异样,但随后就渐渐流露出嗜血嗜杀的本相。

但让鸠摩奇怪的是,高夫人并未失去自主意识,除了面容逐渐变为枯槁外,其他一切如常。这让他欣喜万分,便日日加大用量,逐渐让高夫人变得越发不受控制。

彼时高承英已有了记忆,眼见着自己阿娘变成这副模样,便找高云伯询问,却被高云伯连哄带骗地糊弄了过去,只说这是长生之途的必然经历。

在高夫人服药不久,高云伯也开始修炼鸠摩传授的邪术,意图去问道长生。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自称来自无量城的人,也是个半吊子。那本修习法门也是那名女子遗留下来,经过鸠摩地改良,才有了如今的“成果”。

而他来此,也是另有图谋。

除了肩负着无量城最不为人知的秘密外,便是希望能炼制出有自主意识的“铁尸”。而那溶洞中的高夫人,显然已经离最终完成体更进了一步。

但高云伯过于急功近利,有几次差点失控,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隐居幕后,操纵大局。高云仲顺势被推了出来,权力的诱惑让他在宦海逐步迷失,已有些不受控制。

若非如此,高云伯怎会痛下杀手,而高云仲跟鸠摩也有不可告人的勾当。只是,高云伯并不知道,鸠摩或者无量城,志在必得的除了高夫人,还有他。

高云伯此次出关,便是选在了鸠摩主导攻城的这个当口,因为他已听到了风声,高云仲欲取而代之,并且就在拿下洛阳之后。

所以,他选择了先发制人,这是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若是别人对他动了杀心,那他便将人格杀,以绝后患。现在的高府,已经被他牢牢掌控在手中,下一步便是等待,等待鸠摩大势所成。

这一步步的算计,全都归功于他多年的隐忍。想到此处,高云伯开始有些抑制不住的心性激发出来,狂笑不止。待慢慢收敛笑意,才大手一挥道:“收拾收拾,等待城外胜利的号角。”

高云伯望着倒在血泊中已经凉透的高云仲,嘴角再次泛起笑意。

当他起身走向院中,眺望北城门外燃起的黑烟,恰如此时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火,越烧越旺,吞噬一切。

但此时正在城外鏖战的鸠摩和高承英,却并不好受。

黑袍老者抬头瞄了一眼日头,再望向那群悍不畏死的黑甲铁尸,满脸阴霾。这北城墙上燃起的熊熊烈火,正在烧灼他的内心,让他无比煎熬。

另一处,他原本寄予厚望的杀手锏,被纳兰缠上暂时脱不开身,也让他焦躁不已。

城头上的兵士同样如此,原本兵力就非常悬殊的两拨人马,他们就处于弱势一方,不过是凭借城墙的天堑,才暂时挡下了这如潮水般的攻势。

但他们同样知道,这样的坚守,等待他们的不过是死亡的命运。

但他们身后,是曾经安身立命之地,有熟悉的街道坊市,有推杯换盏的父老乡亲,还有尚不知天灾人祸,还在到处乱跑的稚童,他们都需要守候。

只是这一次,倾其所有,便对得起自己身上披着的明光甲,也对得起自己的心。

那城墙上身披黑甲的军士,一声暴喝,众兵士纷纷停手,仰头望向他。只听他说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我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身为男儿当报效国家的道理,但眼下形势,已非我等能够左右,继续坚持下去的结果,只能白白送命。”

一众兵士眼神复杂,皆是沉默不语。

那军士左右扫视了一圈,在每一张或稚嫩,或苍老的面庞上扫过,都看出了他们的犹豫和彷徨。男儿当为国捐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明明知道这是一场必死之局,能否退一步,去求得一线生机呢?

军士收回视线,转身望向城内,空空荡荡的街道,正如他的内心一样空荡。他不是不愿坚守,只是如此徒劳的牺牲,他觉得不值得。

他是瞧见国主悄悄离开的,这么一名高高在上之人,能与之并肩战斗,无不荣光。可他还是在眼见不敌之际选择了临阵脱逃,这便是一种怯懦。

国主已然没了当初一人独行七百里入敌阵,取上将首级的豪迈,也没了醉卧沙场谈笑风生的洒脱,他现在有了畏惧,便不再是神,而是一名凡人。

这些年后唐各处兵乱渐起,而他只是困守深宫不出,对着江山社稷置若罔闻。虽不知何意,但却与当初的意气风发,问鼎天下背道而驰。

他们入伍从军,是为了光复李唐江山,秉承着这个信念的坚守,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但在这最为关键的一次乱战中,国主却选择了怯战。

所以,这名军士选择了明哲保身,也希望他手下的兵士能够苟活性命。在乱世苟活,并没有错,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父母家人,对得起自己。

所以,当所有人望着他的时候,身旁燃烧的火焰和烈日炙烤已经不能再动摇他的内心,他眼框中渗出泪水,吼出了他今生最为正确却最为致命的决定,“弃守!”

这一声令下,如久旱逢甘霖,浇在黑袍老者心上,也让好不容易树立起的信心在顷刻间土崩瓦解。黑袍老者仰头长啸,那众黑甲铁尸开始更加疯狂的冲击城门,城门摇摇欲坠。

与那侏儒怪物战在一起的纳兰,分明也听到了这一声绝望的怒吼,只瞧见那名军士冲出人群,提着横刀从城墙上跃下,杀入那群黑甲兵士中。

他要救下其他人的性命,但他自己却选择了与这座北城门共存亡。

这无疑是一次艰难的决定,因为一个人的牺牲太过于微不足道了,或许在下一刻便会被人忘记。

但当那群兵士回过神来,他们并没有遵循“军令如山”,而是一个个目光坚毅,如那名军士一般,纷纷从城墙上跃下,冲入黑甲兵士的攻势之中。

那名先行一步的军士已被撕成了碎片,被那众黑甲铁尸践踏着他的残破尸体,就这么一脚脚地踩进被炙阳烤得有些龟裂的土地。

鲜血溢出又蒸发,偶有几缕夏风吹过,带起那些肉屑和烟尘,显得格外稀疏平常。

他们本可继续坚守下去,等待着那不知会不会来,或是信念坚守中的援兵。但所谓的援兵,却在城外原地不发,只是遥望洛阳黑烟,沉默不语。

这便是残酷的现实,救与不救,是一个问题。

倘若救了,没有救下,便是去送死,有去无回。若是救下了,死伤殆尽,无人知晓,有何意义?若是大胜,国主没有厚恩赏赐,只道是寻常行事,又当如何?

此时乱世天下,愚忠不可取。

北城门外的纳兰,看着城头上的那众兵士一个个跃入城下黑甲兵士之中,本是古井不波的心境,还是荡起了阵阵涟漪。他不知道,是何种力量支撑着他们做出这等悍不畏死的举动,又是何种精神,让他们胆敢如此前赴后继?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能护住李存勖一人的安危,所以他也选择了退去。

一剑刺向那侏儒怪物的头颅,随即顺势抽身离开。那侏儒怪物还要追赶,被黑袍老者呵斥才停下了身形。但眼神中分明有一抹厉色,稍纵即逝。

黑袍老者恍若未见,只是不断催促怪物加入攻城大军中,想要快快破门而入。

殊不知,在这座彼时东都,如今后唐国都洛阳,已被多方势力盯上,虎视眈眈。而黑袍老者这一支,太过微不足道了。

但已经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黑袍老者,早已没有当初的气定神闲,有的只是对登堂入室的渴望。

当北城门破的时候,黑袍老者几乎喜极而泣,但他还是强行压下了心中激荡,抬手一挥,对高承英说道:“承英,破城!”

高承英疾步前冲,身后赤甲有意避开黑甲铁尸,就这么两拨人马,一黑一赤,从北城门蜂拥而入。

高承英走过北城门,并未继续向前,而是伫立等待,等待黑袍老者的姗姗来迟……当两人四目相对时,黑袍老者扯了扯嘴角,语重心长地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

高承英沉默不语,只是抬头望向天际,此时炙阳正盛,照耀洛阳城中的每一寸土地……

第二百五十七章 瓮中捉鳖 不过一夜之隔,洛阳城已不复往昔的热闹熙攘,反而多了几分落寞。不知是昨夜动静闹得太大,还是城中的达官显贵和百姓早早听到了风声,在一夜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可这并非一夕之功,或许早就有了端倪。从不久前北城门“半截面摊”的惨案开始,便人心惶惶。

这些扎根在洛阳城中的人,与后唐土地上其他地方的人明显不同,他们生于忧患,却并不甘心死于安乐。自朱温身死后,大晋摇身一变成为李唐正统,执旗呐喊,他们多半都在冷眼旁观。

而当战火蔓延至后唐都城,一夕惊变,他们便警觉起来,这便是乱世求生的保命之策。

如那训练有素的军蚁,在大雨将倾未倾之际,便开始了迁移。有的寻常百姓家,或许趁着那一日端阳盛景,城防松懈时,就早早收拾起包裹匆忙逃出城去。

只是夜幕笼罩下的洛阳,少了几盏烛火,少了几缕炊烟,又会有谁在乎呢?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他们不过只是求一处栖身之所,并不想介入江湖庙堂的纷争。或许在他们看来,江湖也好,庙堂也罢,都不过是那帮痴人的一场幻梦……

亦如当下,高承英从黑袍老者眼中,分明瞧见了无法抑制地亢奋,那是一种枯木逢春之感,若是换了往常,或许会为之一振,但在此时,却显得格外陌生。

这名早早来到高府安定下来,却从未有一刻清闲的老者,终于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走到了他此生又一座巅峰之上,俯瞰脚下风景。

但高承英瞧着那一众黑甲铁尸倾泻而过的街道,从嘈杂再次变为冷清,突然有了些陌生。

城北处的半截面摊已经不复存在,那往日清晨便能瞧见的热闹已经荡然无存,唯有几张有些泛黄的封条在晨风中起起落落,似乎在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记忆。

半截面摊后的茶坊也空无一人,往日路过时,偶尔会瞧见几名豆蔻年华的佳人,凭栏娇笑,瞧着楼下来往俊彦,心向往之。

少女怎会不怀春?即便是乱世,也对那双宿双栖,花前月下心向往之。而她,却早早踏入仕途,与这一切彻底隔绝。

只是偶尔路过的时候,会心一笑,抬头望去,那些脸颊略施粉黛便有万种风情的女子,便会掩嘴娇笑,扭过纤细地腰姿,仪态万千。

这一颦一笑,或许便为一场风花雪月留下了注脚……

还有那半截面摊对面的坊市,也已没了往昔的繁华。若说赤龙道达官显贵云集,不似寻常街景,这冥龟道便是鱼龙混杂。

但这云龙混杂却并未有贬义指摘之嫌,而是来此之人皆是放下了身份,甘心在此流连忘返。

此处多新奇玩意,那些从城外各处来此的行脚商人,多默契聚集于此,多年前便久负盛名。只是如今盛景不再,这条长街,如今居然能一眼望到头。

那正对长街的四圣牌坊,仿佛也流露出一抹难掩的悲哀。

高承英就这么伫立在城门处,愣愣出神,若不是身旁亲卫提醒,不知会否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这本是大忌,行军打仗怎能触景伤情?

高承英揉了揉脸颊,快步追了上去,黑袍老者跟在黑甲铁尸后,走的并不快。似乎有意等着高承英,又或许有话要说。

当高承英来到黑袍老者身侧,老者并未立刻开口,而是抬头挺胸眺望四圣牌坊,说了一句看似无意却又无限感慨的话,“我自第一次入洛阳,已有二十余载未能瞧见这四圣牌坊了……”

高承英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后,垂下地手在领口扯了扯,似乎有些透不过气,也不知该如何去接黑袍老者的话语,便选择了沉默。

黑袍老者似乎并不是说给高承英听的,亦或是并未打算等待高承英的回答,又接着说道:“只是这些年,这里都未曾改变,亦如往昔。”

高承英猛然顿了顿,仰头望向天际,一枚令箭破空炸响,在这午后城中,显得格外刺耳。

若是换了往常,胆敢如此胆大妄为,早就被天狱司抓进黑牢,永不见天日了。但此时这令箭骤响,或许是城中还有其他埋伏?还是说,他们不过只是“螳螂”,还有数只“黄雀”?

黑袍老者显然也听见了这一声突兀,便抬手轻声砸巴了一声,那群黑甲铁尸便闻声而止,等待接下来的指令。

可这寂静如坟场的洛阳城中,本就诡谲异常,空荡荡的长街左右,亦是空荡荡地坊市瞻楼,还有夹在两者间的狭道,曲径通幽。

显然,黑袍老者也意识到了不对,当目光转回望向高承英时,后者同样目光闪烁,两人异口同声道:“迎敌!”

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不久前在城头抛头露面的李存勖,先行一步并非怯战退缩,而是早有布局。

他并未指望着北城门的城防守军能够抵挡住这非人兵众的攻势,只是为了安抚军心,同时,震慑那些在城外伺机而动地宵小。

而“请君入瓮”后的“关门打狗”,才是此间的重头戏。而设计这一切的人,却并未出现。

随着铺天盖地地箭雨来袭,高承英和黑袍老者同时心中一凛,这本就该早早想到的后手,却偏偏被他们给忽略掉了。

高承英多年蛰伏,并非毫无准备,那一纵赤甲亲卫,个个武功卓绝,将她围在其间,密不透风。

而黑袍老者则顺势钻入了黑甲铁尸中,亦被保护的严严实实。这一场铺天盖地地箭雨说来就来,毫无征兆,却未让这贸然入城的师徒乱了阵脚,反而激发了他们求胜的血性。

黑袍老者伫立在黑甲铁尸之中,漠然望着远处高台,那高台之上似乎有一人也在眺望着这里,四目相对,却看不真切。

待箭雨过后,原本清冷惨淡的坊市瞻楼,密密麻麻扎着“疾风骤雨”后的满目疮痍,那本就有些破旧的门扉,被来势汹汹的箭雨削掉了半扇,咯吱作响。

还有原本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青石板地面,也因这倾泻而下的箭雨处处龟裂,不复之前模样。

黑袍老者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逐渐放大,越发狰狞,只听他说道:“李存勖小儿,你就这点能耐?”

话音落地,寂静无声。随即第二轮“瓢泼”箭雨再至,第三轮,第四轮直至十轮后,冥龟道上,再无落脚之地,被这连绵不绝的箭雨给“浇注”的丝毫不剩。

高承英心中已是万分惊骇,因为她出城之时并未算到,洛阳城中还有如此后手,而此时城中空无一人,难道便是为了布局围杀?

此时,李存勖的声音悠远而至,显得格外坦然,“高承英,你现在后悔还来及,我可念在昔日情分,放高家一马……”

高承英并未接口,而是黯然低头,沉默不语。

反倒是那黑袍老者豪言壮语,“李存勖小儿,你这攻心之策,用在此时,不觉的有些晚了么?”

李存勖并未恼怒,反而戏谑一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乃人间多情客,奈何薄情眷栖身……”

高承英听来只觉莫名其妙,但这话在黑袍老者耳中轰然炸响,让他头皮发麻。高承英为察觉黑袍老者的异样,黑袍老者拨开黑甲铁尸冲到高承英跟前,急切地问道:“洛阳城中,可有一处别院?”

高承英不知黑袍老者为何如此惊慌,便遥指赤龙道,点了点头。

黑袍老者本是容光焕发的面容瞬间枯如死灰,捶胸顿足,双眼爆出瞳孔数寸,不能自已。

高承英更觉奇怪,未等开口,那李存勖悠远之声又传了过来,“老妖人,我便在观海阁等你,有胆子你就来。”

黑袍老者好一阵怪异行径后才稳住了心神,长舒了口气沉声道:“李存勖小儿,胆敢乱我心性,找死!”说完便大手一挥,朝着赤龙道疾奔而去。

黑袍老者身后的一众黑甲铁尸,也如影随形。

高承英直到此时,亦不知黑袍老者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却隐约猜到了两三分。黑袍老者并未在意高承英是否跟随,只是匆忙赶往赤龙道,似乎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高承英在原地驻足良久,猛然抬头望向高府方向对身旁亲卫沉声道:“你带一队速速跟上,我折返高府,若有变故便立即来援,听明白了吗?”

那名亲卫眼神闪烁,却最终还是抱拳领命而去。

他自扬名山起,便对着一众黑甲铁尸敬而远之。现在要跟上去,若是那群怪物突然凶性大发,岂不是羊入虎口?但军令如山不得不从,只是心中存了一丝侥幸,便转身快步离去。

高承英未有半刻停留,便急匆匆地往高府赶去。此时的高府,却出乎意料地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府中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高云伯就站在高府外院中,等待着……

他知道有人会来,但却不知是何人。他知道高承英会回来,却不知回来的时候会是风光无限,还是阶下之囚……他并不在乎,因为还有后手,可以扭转乾坤。

顾醒三人此时已在高府外蛰伏良久,刚才府中一阵喊打喊杀之声后,便再无动静,此时他们三人才从暗处冒出头来,慢慢顺着墙根摸了过去……

顾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高潜展,救出溶洞中的那个人……

第二百五十八章 步步惊心 乱唐诡医第二百五十八章步步惊心只是这看似遥遥可跃的高墙后,真如顾醒想象那般,能够顺遂吗?

那伫立在外院中等待他的中年男子,此时正闭目养神,似乎不愿再沾染这满的血腥。他在等待,等待再次睁开眼睛,便如刚才那般,闲散恬静。

而他耳中,一直听着院外的呱躁,这种似有如无,却从未断绝的呱躁。不似寻常坊市的张罗吆喝,也没有逢年过节的繁华熙攘,反而是一种压在鸟鸣虫吱之间的缥缈。

这种看似分外契合,却格格不入的声音,不断在高云伯心中扩大,他仍旧未睁开眼睛,嘴角却泛起了笑意。由着这种状态,一手拉起长摆,一手虚空一握拳,往后门处一指。

那已将外院打扫干净的护院,便心领神会快步走到后门两边,等待着猎物送上门来。但高云伯却知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门外至少三人,从步伐听来,最少也是四阶上品的实力,看来来者不善。

既然来者不善,那善者自然未归,不如就试一试闭关的成果,也未尝不可。想到这里,高云伯猛然睁开眼睛,院内已恢复如常,只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气,尚未散去……

顾醒抬起手往后门出一指,贾鸿道心领神会,墨野也点了点头。这隔着一堵墙的博弈,已经开始。

墨野似乎不愿顾醒冒险,便弯腰从后门外的花圃中捡起一颗石子,又往前走了两步后,纵身一跃,再将石子掷出,不偏不倚打在一名护院身上。

待其余几人瞧见来人时,墨野已翻身入院,将一侧另一名护院制住,双手虚空比划,等待着其余几人攻来。

但这乃是三人的佯攻之法,贾鸿道趁着墨野吸引注意力的当口,从另一处跃入院内,顺势将那另外两名要冲杀过来的护院打晕在地。

当他瞧见一身锦跑的高云伯时,明显有些愣神,只是似乎有话要讲,但话到嘴边,却如烧的滚烫的木炭遇到沁人的凉水,瞬间起了弥漫的雾气,只能又生生咽了回去。

高云伯却双手交叉放于袍袖中,饶有兴致地望着贾鸿道,并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贾鸿道已经又如千斤巨石压顶,喘不过气来。

这眼前之人,决计不是之前那长相几乎并无二致的高云仲,因为两者给人的威压天壤之别。高云仲平日间盛气凌人,飞扬跋扈,不知收敛,但却没有如此威压,不过是言语少了些遮拦罢了。

但眼前之人,贾鸿道分明觉着那么眼熟,却感觉那么陌生。

这高府两位当家人,一明一暗于府中之事,只有高承英和无量城鸠摩知晓。还有一人虽然知道,却早早被锁在了溶洞之中,无足轻重。

所以贾鸿道想不明白,断断时日,“高云仲”为何救有了这外家横练三十年都不一定会有所成的内劲修为,而且还这般令人生畏。

另一边的墨野环顾四周,瞥见还有一众藏于暗处的护院虎视眈眈,也慢慢后撤靠近外墙,准备伺机而动。

终于,那名酷似高云仲的高家家主开口说道:“两位远道而来,不辞辛苦,既然来了,就别着急走了,进来喝杯热茶,慢慢聊。”

这话语间客气非常,但却充斥着不容拒绝的口吻,听得两人心中一阵发毛。

门外顾醒并未一并入内,刚才顾醒暗中唇语告知二人,拖住院中之人后,他便从另一处潜入高府,伺机寻找高潜展。

此时的他,正贴墙前行,但高府中除了此处,具是空无一人。

顾醒来到一处墙根,随手抓了一颗石子,便顺着墙往上爬去。慢慢露出一双眼睛,朝着里面四下张望。这里便是数月前尚未入明月楼时,跟随葛老暂住高府的落脚之处。

原本此处便罕有人至,此时想来应是非常安全。顾醒眼见无人,便翻上墙头,顺着滑了下去,稳住身形后便开始循着路径向着高府后山跑去。

这一路跑的极快,心中有着再见高潜展的喜悦,也有对高潜展安危的担忧,所以不敢有片刻耽搁。

但这一路跑来,并未遇见任何人,且不说护院,就连一个仆从都没有遇见,这让顾醒心中更加疑惑。

待来到高潜展竹苑外,顾醒才停下脚步,深呼吸了几口气,稳了稳身形。

使劲搓了搓手后,朝着手掌中啐了口唾沫,整了整有些凌乱的散发,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努力想象了一个不至于让人错愕的笑容,向着竹苑外门走去。

顾醒走到竹苑外,并未敲门,而是先附耳在门上听,却未听见院内有任何动静,就连高潜展往日那天真的语调,也不复存在,更别说老倌家剁菜的声音。

顾醒起身揉了揉鼻夹两侧,往后退了一步,又深呼吸一口气才慢慢扣响门扉,一短两长,如此往复三次。随即便驻足等待,虽说心中已是异常急迫,但还是耐着性子等待。

良久,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张久违的面容跃入顾醒眼帘,眼前之人看着这名风尘仆仆赶来的少年,掩面娇笑。这一刻,或许便如那诗中写道:“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佳人在此,与世无争。

可当顾醒准备踏足入院的时候,突然瞥见那“高潜展”身侧有一把短剑剑鞘露出,顾醒眉头微皱,心中打定主意,见机行事。

那“高潜展”作势要牵起顾醒的手,顾醒却下意识躲开,眼前佳人有些纳闷,便开口问道:“顾郎,可是有何心事?”

这一句道出,顾醒更加确定眼前之人不是高潜展,乃是有人假扮。便不再继续遮掩,一把拽住那人手腕,厉声喝道:“你把潜展藏在什么地方去了?”

那“高潜展”一脸委屈还欲辩解,见顾醒已是怒不可遏,反而娇笑起来。另一只手顺势往顾醒胸前一推,顾醒瞧见那手掌中有黑色纹路,连忙往后跃去。

那“高潜展”则是瞧着顾醒,轻轻拍了拍手,竹苑暗处又走出四名黑衣束服的杀手,杀气腾腾。

假扮“高潜展”的女子制住了笑,调笑着问道:“是从何时识破的?为何不与姐姐软玉温香后再撕破脸皮呢?让人家好生失望啊。”

说完又是一阵娇笑,笑地花枝乱颤。

顾醒死死盯着眼前人,左右扫视另外四人,并未答话。

那女子依旧有恃无恐,只是翘起兰花指遥遥指向顾醒道:“抓活的。”说完还朝着顾醒抛了个眉眼,嘴唇微微颤动。这顶着“高潜展”的模样做出这等龌龊事,让本就心急如焚的顾醒更加恼怒。

那四名杀手纷纷朝着顾醒扑来,看似杀机迸现,但却留了一手。顾醒抽出身后“银蛟”,便迎了上去。一边四人急于得手,而顾醒却是枪枪夺命。

四把铮亮朴刀朝着顾醒上下四路袭来,顾醒单手握枪一顶,挡下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击。那不远处依旧戴着“高潜展”面皮的女子,则是寻了一处地方,扫了扫灰坐了下来,准备仔细观赏。要知道,她来此处之前,对这两人一无所知。但见着眼前的少年后,她便来了兴趣,更有意将少年收入囊中。

只是这些后话,并非顾醒知晓,而这女子的真实身份,也非高府暗桩这么简单。因为此时竹苑深深,还有一名老者,正在远处瞧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这名本该在王府中深居不出的“有钱人”,此人却要在此横插一脚,便是算准了顾醒要来此寻人。

只是当此人来到高府后山竹苑,竹苑内已是空无一人,所以便在此布下了这个局,等待着这条大鱼上钩。他本可直截了当地找上顾醒,但他偏偏选择了兵行险着,因为他在等那位消失许久的人,出手相救。

这人正是藏身王府多日的葛老,此时的他,手持拐杖,头上也沾染了不少风雪,变得越发苍老。但他的双目,却更加炯炯有神。

他本无意来此,但当顾醒与林匠辛分开后,后者一封传信送到了他手上,将昨夜至今的情形大致说了一便,这位“老狐狸”才甘愿舍弃安稳之处,舍身求险。

只是临别之际,王爷李闫韵道出一句,“葛老,这一走,恐怕会走入那风尘中的江湖啊……”

葛老彼时并未在意,只是摆了摆手道:“有些事情需要了却,王爷无需挂怀,之前商议之事,可继续进行。”

李闫韵本欲继续说下去,最终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开口,一路将葛老送上马车,才转身折返回了内堂。待坐定后,便对身侧亲信吩咐道:“你且带一队精锐去内宫一探,若是已空,那便趁势拿下。”

此时的李闫韵,自然已经知晓李存勖出宫的消息,便准备夺权大计。至于葛老生死存亡,已不再他考虑范围内。

葛老先行一步来到高府,解决掉了一些麻烦后才一路直奔后山竹苑,想借此拿下高潜展,要挟高府就范。可如意算盘却并未打响,只能守株待兔。

此时已然孤注一掷,他现在细细想来,李闫韵分明在刚才点破了玄机,只是他毅然决然选择放弃。他若是能留住顾醒和高潜展,那么便有了借势的筹码。

顾醒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一步步走入葛老设计好的圈套。他心中念着高潜展,心急如焚。手中“银蛟”迅猛如电,将那四人悉数打杀。

女子见状拍了拍手,顺势抽出腰佩短刃,迎了上来。顾醒并未有下杀手的意思,只是忙不迭地问道:“你们将潜展藏在哪里去了?”

女子并未回答,自顾调笑,顾醒眼见问不出个结果,手中动作不觉加大了几分。那女子好歹也是个入江湖多年的老手,对阵顾醒,游刃有余。

可那在外作壁上观的葛老,似乎再也按奈不住,向着竹苑走了过来。

下一刻,葛老跃入门内,荡开两人,抓住女子脖颈,一使劲。那女子本来娇笑的面容瞬间僵硬,瞪大眼睛,到死都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顾醒往后退了几步,打量着眼前许久未见的老人,眼神中分明写满了戒备。

葛老则没有半点介怀,只是沉声说道:“顾小子,还不速去寻人?”顾醒这才反应过来,朝葛老一抱拳,转身离去。

此时顾醒心中虽有疑惑,但却来不及细想,一切以赶紧找到高潜展为先。若是误了时辰,恐怕便会延误大事。

那尘封在“人间是非”中的秘密,恐怕便会被公之于众。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劫后重生 乱唐诡医第二百五十九章劫后重生顾醒此时已然顾不上细想为何葛老会突兀出现在此处,心中只念着高潜展一人。来此走一遭险些落入圈套,看来高府此时也是水深火热之地,万万耽搁不得。

葛老瞧着顾醒几步远去的背影,并未快步跟上,而是转身走入竹苑中。那名刚才分明被葛老掐断脖子的女子,此时摘下了面皮,好端端的站在院中,遥遥望着缓步走入的葛老,笑容灿烂。

葛老并未有任何申请变化,只是淡淡问道:“可是得手了?”

女子又是抬起“藕白”嫣然一笑,扭动腰姿向着葛老走了几步,后者抬手做出了一个止步的动作,女子才停住了身形,却没有半分不悦,娇柔道:“自然。”

这“自然”两字说的极其轻柔,却媚态频生,若不是葛老知晓这女子底细,也过了那血气方刚的年岁,恐怕早就被这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了。

葛老那如鹰隼精目的双眸微微往上挪了挪,然后才点了点头,道出一句,“那便不着急,让顾小子先行一步。”

女子双臂环胸,更衬得她体态丰腴。刚才顾醒短暂失神,一则是这女子戴着地那张面皮太过惟妙惟俏,二则便是这女子的媚术实在高超,制敌于无形。

所以,葛老才会选择在关键时刻出手,上演了这么一出“苦肉计”。

其目的便是假意放顾醒离去,好在其后慢慢等待机会。女子想必是精通易容术的高手,还有那独门追踪的秘法,才敢如此行事。

至于顾醒为何随即醒转,或许是过于忧心高潜展,心湖平静未受媚术影响,亦或是这两人身形差异太大,高潜展小荷才露尖尖角,而这女子已是庭院牡丹,艳压群芳。

只是这等秘而不宣,顾醒恐怕此时也无暇多想。

一路小跑出了后山,便是高府去往前院必经之地的回廊,回廊另一头正是那处溶洞所在。顾醒心中已有强烈预感,那处溶洞必有蹊跷。

此时已是顾不得多想,就算溶洞变成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

顾醒抽出“银蛟”握在手中,猫着腰压着身形缓慢挪步,此时正在午后,高府中竟然空无一人,这实在过于诡异。此时亦不知贾鸿道和前辈的情况,让他心中疑窦更甚。

一路猫着走到回廊分岔路口,便贴着廊柱一侧身往前奔去。因为顾醒并不知道,此时高府确实已经没有了仆从,他仍是觉着还有人隐匿在暗处,所以保持着足够的谨慎。

当再次来到溶洞外,顾醒已然没了当初的胆怯,反倒有些释然。记得当初对洞中人许下的承诺,除了要顾好高潜展外,就是找机会将那人就出去。

顾醒一个健步跃入洞中消失不见,刚才空无一人的回廊处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正是不久前被彼时高府代家主高云仲重伤的老倌家吴忠。

此时的他眼神冷冽,阴恻恻地看着溶洞方向,但神情却极其复杂,似乎在下定决心。最终,老倌家还是打定了主意,悄声叹了口气,快步走到溶洞外,抬头仰望天空,毅然决然地走了进去。

却说那日老倌家被高云仲打成重伤,像条死狗一样摊在大堂之中。高云仲和高承英合计之后,竟然对他不在理睬,反倒给了他一线生机。

凭借着顽强的生命力,老倌家从前院一步步挪回了后山竹苑,此时的高潜展正在竹苑中百无聊赖,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瞧见老倌家重伤而归,虽然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但终究并未说出口,只是漠然为他上药熬药,亦如当年老倌家为她做的一样。

高潜展从霞雀道回到高府后便闭门不出,就连老倌家消失不见也未曾理会,只是不知为何,老倌家居然以这种状态回来,似乎勾起了高潜展的一丝恻隐之心。

其实,在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之前的很多事,现在的很多事,将来也许会发生,也许不会发生的很多事。过往已经过去,不能改变,现在已发生的,她无力强求,将要发生的,她希望能有所改变。

顾醒依旧杳无音讯,她不知他是否知道,她在念着他。但高潜展心中笃定,顾醒若是得闲,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看他,她这么期盼着……

老倌家终于恢复了些气力,高潜展搀扶着他艰难坐起,大口喘着粗气,却两两无言。

良久的沉默后,老倌家终于开口打破沉默,“小姐,你恨我吗?”

高潜展闻言一愣,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就这么看着老倌家。要知道,这些年老倌家一直叫着她公子,此时却突然改口称呼她一声小姐,实在有些奇怪。

老倌家瞧着高潜展,只是摇头苦笑,“小姐,老奴落得如今下场,怨不得别人啊!”

高潜展仍旧无言,老倌家却已是泪流满面。此时的他已彻底沦为一条丧家之犬,没有了昔日奴凭主贵的荣光。

高潜展眼神渐渐变得柔软,她蹲下身与老倌家平行,让后者不至于因为长时间仰视拉扯伤口,但老倌家眼见高潜展蹲下身,却想着拼命挣扎起身,给眼前看着长大的人磕个头。

但高潜展却及时扶住了老倌家,语气充满了苍凉,这与她以往有着太多的不同,“吴爷爷,无需自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老倌家抹了把眼泪,将混杂着血水的眼泪在身上擦了又擦,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触摸高潜展的脸颊。但高潜展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神色。

似乎意思到这样会伤了老倌家的心,又慢慢挪了回去,双手握住老倌家慢慢垂下的手,问了一个尘封良久的问题,“吴爷爷,你会为当年犯下的错,后悔吗?”

老倌家本已渐渐平复的心湖,顿时波涛汹涌,一阵猛烈咳嗽后,又有几口淤血咳出。但老倌家却视而不见,只是简单用袖管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哀叹一声,“后悔啊!但已经无法挽回了。”

高潜展后退一步,站起身,低着头看着已经奄奄一息地老官家,沉声道:“吴爷爷,可否替我救一人出来?”

老倌家闻言精神为之一振,虽说此时已是残躯,但若是高潜展有意,那便是一次救赎的机会,怎不叫他欣喜?

如今的一切,皆是自己种下的恶因,结出的怨果,怪不得任何人……

若不是当初他设局让顾醒见着高潜展,那么如今的一切或许就会不一样。高潜展还是那个深居简出的高家公子,虽说未尝知晓外界风雨,但好歹能安稳一生。

可如今,后唐风雨飘摇,高府野心勃勃,怎能容下她一人安生……

但自己却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不这么做,恐怕自己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还会遗臭万年。但真会有人在乎吗?既然曾经迈出了那一步,如今已是垂垂暮年,又何必继续一错再错呢?

与那位高高在上之人的千丝万缕,早该斩断。可偏偏被人抓住把柄,扼住咽喉,挣不开,甩不脱,逃不掉。

宛如一场梦魇,时刻常伴左右。

亦如当年一失足,如今变成了千古恨,这是躲不掉的宿命。

老倌家脑海中已时光飞逝,却仍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都没有片刻耽搁和犹豫。反倒是高潜展有些奇怪,“吴爷爷,你都不问下是去救谁吗?”

老倌家惨然一笑,“救谁已经不重要,既然小姐肯开口,便是给了我一次自救的机会。”

高潜展展颜一笑,一下子扑到老倌家怀里,泣不成声。吴爷爷还是曾经的吴爷爷,他没有任何改变,只是人活于世,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这终究轮不到自己来评定是非。

但当下,唯有指望老倌家,才能成事。老倌家被高潜展这么突然其来的一抱,本来有些渐缓的伤势又开有加剧的迹象。不免压着嗓子咳嗽了几声。

高潜展连忙起身,关切问道:“吴爷爷,可还能撑着?”

老倌家摆了摆手,示意不妨事。高潜展点了点头,转身朝里屋跑去,一会功夫拿着个盒子跑了出来,顾不得许多,从盒子中掏出拿出一枚丹药道:“吴爷爷,快些服下。”

老倌家本就有些奇怪,待借着月色的晦暗光辉瞧清楚那丹药,连连摇头,“小姐,使不得啊!这可是你报命的依仗,给了我,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老奴王室难辞其咎!”

高潜展不由分说将那丹药使劲塞到老倌家手里,脸上泛起笑意,“有一个人,定能护我一世无忧。”

老倌家略略思考,点头称是。心中思量道,“这顾小子,虽说平日里吊儿郎当,但医术甚是了得,心性坚忍,并非登徒之辈,将潜展交予他,也未尝不可。”

高潜展看着老倌家拿着丹药却不服下,心中有些着急,连连催促。

老倌家拗不过高潜展,仰头将丹药服下,顷刻间一股热流自丹田处涌起,直冲天灵穴,身体上的创伤,也以一种可感受的情况,不断修复。

待见老倌家恢复了些,高潜展才有些赌气的说道:“也不知顾家哥哥跑哪里去了,这么些天都不来看我?”

要知道,自那霞雀道归来,不过才一日光景。可在高潜展看来,已隔三秋……

老倌家只是摇头苦笑,却不曾有何言语。因为他看到高潜展眼中有一条璀璨星河,熠熠生辉。

如此修养数日,直至高潜展被人带走前,两人聊了很多。

这些年老官家一直陪伴在高潜展左右,却不曾有过如此倾尽所有的交心,没想到遭遇横祸,还能换来这么一场促膝长谈,让老官家感慨不已。

老倌家眼中满是高潜展,因为这位高家小姐是自己的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原谅他过往的人。

这对于一个背负着罪孽的老人来说,太过珍贵了。此时的高潜展,就是给老倌家新生的那个人,他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顾好她。

可就在老倌家伤势渐渐痊愈的时候,高潜展却莫名被高府仆从请走,再也没有回来。老倌家只能独自一人在高府中寻觅,直到遇到了来到溶洞的顾醒。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顾小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或许跟上去,反而能有所收获也说不定。所以,当顾醒走进溶洞,他也快步跟了进去,因为他还肩负着使命,救出高潜展的娘亲。

那一位自老倌家来到高府,就从未见过的高夫人……

第二百六十章 心生退意 乱唐诡医第二百六十章心生退意顾醒快步走入溶洞后,在临近狭道的时候放慢了脚步,虽说并未察觉有任何异样,但却分明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还有弥漫在洞中的血腥气息。

这无疑让顾醒更加焦躁不安,原来想着能够顺利救出溶洞中人,借助她的帮助或许能寻到高潜展。但此时此刻,恐怕只能往最坏处想了。

待走过狭道,脚下开始有暗流涌出。顾醒连忙蹲下身伸出手试探着点了点那脚下暗流,拿起放在鼻前嗅了嗅,心中已是了然,只是眉头皱的更深了几分。

这脚下暗流,并非溶洞中阴暗之处日积月累的积水汇聚而成,而是从人体内流淌的鲜血汇聚而成。摸着着鲜血的温度,看来这里不久前才爆发了一场乱战,只是不知前方战况如何。

顾醒只能踮着脚,慢慢向着洞内移动,逐渐看到越来越多的残肢断臂,散落在溶洞深处,若隐若现。

当顾醒终于走过这一处乱尸地,来到溶洞最深处外,分明瞧见溶洞中锁着那人已脱离了束缚,委身瘫倒在地,背上还插着数柄长短不一的刀剑。

顾醒原来想冲上去查看究竟,但想着刚才所见一幕幕,便多了几分心眼,靠着溶洞内壁,打量着那人。

许是觉察到有人到来,那本是瘫倒在地的人突然转身,向着顾醒方向飞扑而来。实在是速度奇快,根本不像濒死之人。

顾醒来不及反应,被那人一爪按在溶洞内壁上,动弹不得。

那人此时满脸血污,本就形容枯槁的面容更加狰狞,嘴中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另一只手上下舞动,似下一刻便要结果了顾醒的性命。

顾醒怎愿坐以待毙,但脑海中一时间一片空白,不知是该出手还是继续等待……

肩头因被来人五指便爪生生扣入肉中,刚才一瞬没有察觉,现在已格外生疼,但顾醒极力保持克制,忍痛未出声。见那人未有继续攻击的动作,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前辈,是我。还记得吗?”

那人听见顾醒言语,猛然凑到近前,两人面对面几乎贴合到一起,顾醒大气都不管喘,只能屏住呼吸,额角已有冷汗流出。

那人并未放开顾醒,而是就这么拽着他往溶洞深处走去,待来到刚才倒地的位置,才猛然抽出刺入顾醒肩头的五指,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终于来了。”

说完又是一阵仰头狂啸,状若疯魔。

顾醒抬手按住淌血的肩头,连退三步后才堪堪稳住身形,惨然一笑,“前辈,委屈你了。”

那人回转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顾醒,但顾醒在刚才分明没有瞧见她的眼睛,但却感受到一股凛冽地杀意。

那人并未走向顾醒,只是抬起干枯如老藤的手指,遥遥指向洞外道:“你若是再晚一步,一切便前功尽弃。”

顾醒心中已有了思量,点头称是。随即问道:“前辈可知潜展在何处?”

那人听闻顾醒所问,本已慢慢平复的身躯突然又开始猛烈抽动起来,双手舞动,大声呵斥道:“高云伯,你不得好死!”话语间,分明夹杂着无法抑制的憎恨和厌恶。

此时已容不得片刻耽搁,顾醒连忙继续追问道:“前辈知道潜展在哪?还请快快告知,再晚就来不及了!”

怎料,那人竟是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像一匹受伤的孤狼,孤傲又那么无助。顾醒此时已是心急如焚,那人在一阵啜泣后迅速收敛,这才开口讲道:“你来此之前,可是去了后山竹苑?”

顾醒连忙回答,“自然是去了,但并未瞧见潜展,所以想着先到此处救出前辈,说不定能有线索。”

那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确实知道,但我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却不能帮上什么忙了。但我可用告诉你,潜展此时就在高云伯手中!”

“高云伯是何许人?跟高云仲有何关系?”顾醒听来一头雾水。

那人似乎不愿继续深谈,只是催促着顾醒,“你此时无需多问,日后自会明白。趁着我还未发狂之际,砍下我的头颅,带到高云伯面前,他自然会将潜展还给你。”

顾醒闻言不知所措,只是握着“银蛟”的手不住颤抖,心中已是激荡地无以复加。

那人突然开口喝道:“你堂堂男儿,如此畏首畏尾,我如何放心将潜展交给你?你又拿什么去照顾她一生一世?”话语落下,铿锵有声。

顾醒哑然,如今的他,自身难保,拿什么来给潜展幸福呢?

那人没有理会顾醒的犹豫,也未做出任何解释,而是转身走向溶洞最深处。正在顾醒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的时候,那人一折返,只是手中拿着一根狭长物件,抛给顾醒。

顾醒握着那狭长物件,入手冰凉,但因洞中过于黑暗,并未探明是何物。那人瞧着顾醒,语气越发冰冷,“高云伯若不是不肯交出潜展,你便将此物一并给他,他断然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顾醒正要发问,那人一把将顾醒抓了过去,凑到他耳边吐出四个字,“兽骨秘藏”。

顾醒闻言已是一惊,未曾想下一刻那人脖颈已顺着他手中的“银蛟”枪刃扎入,未等顾醒反应过来,便一把将他推开。用尽全身最后的气力朗声喝道:“还不快去!”

顾醒已是满眼泪水,来此本要救人,不知为何偏偏杀了人。还要拿着要救之人的头颅,去见那不知是何人的高云伯。

这一茬接着一茬的变故,让顾醒本是焦躁的心开始变得越发不稳起来。

来不及继续犹豫,顾醒只能抽出短刃一刀割下了那人的头颅,那人原本握紧的五指,已深深嵌入掌心中,在顾醒挥刀的刹那,如绽放的幽昙,缓缓展开。

只是顾醒没有瞧见的是,那人嘴角分明流露出一抹笑容,清晰可见。

顾醒拖着疲惫的身躯,将“银蛟”负于身后,一手握着那人还在滴血的头颅,一手拿着那狭长物件,向着洞外疾奔而去。

尾随顾醒而来的老倌家,此时藏匿在溶洞的一处阴影中,瞧着顾醒从身侧跑过。待顾醒跑远后,才慢慢走了进去。

他并非第一次来此,但今日应当是最后一次。

他快速却仔细地扫视一圈,并未有任何发现后,正准备转身离去。怎料瞧见那具无头尸体腰间又一物在漆黑的洞中闪烁着点点荧光,便凑到近前拾了起来。

这是一块质地特殊的腰牌,就算在这如此阴冷的溶洞中,也能感受到腰牌的炙热之气。老倌家虽不知这块腰牌的用处,但还是将其收入怀中,随即转身追了出去。

顾醒一路小跑朝着高府后门方向狂奔,他深知此时若是再有耽搁,恐怕高潜展便凶多吉少。

而此时高府后门内院中,已形成两方对峙的局面。

高云伯和高承英,对阵贾鸿道和墨野。高承英入城折返,来到高府门外,见并无一人便知大事不好。一路从前门而入奔至后门,便瞧见了眼前一幕。

那四名护院已被贾鸿道和墨野格杀当场,但高云伯却并无惧意,反倒有些走神。直到高承英赶到,才露出笑容。淡然问道:“可是已攻破城门?”

高承英漠然点头,望着贾鸿道沉默不语。

高云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知道高承英此时来此的目的,但还需想解决眼前麻烦再说。

高承英正要抽刀而上,被高云伯挡下,后者扯了扯嘴角,淡然一笑,“无妨,这两只蝼蚁,掀不起什么风浪。”

高承英只能收刀入鞘,眼神冷冽。

毕竟,当前之事最为重要,眼前两人分明碍眼,实在不能容许他们在此。更何况,她还有一些话想要问高云伯,若是被这两人听了去,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谁知贾鸿道不分事宜地开口喝道:“承英,休要被此人迷惑,他并非高云仲!”

高承英一副恍然大悟状,扭头看向贾鸿道,淡然说道:“我自然知道,他是我阿耶,高云伯!也是从今日起,后唐的国主!”

高云伯朗声大笑,眼神中多了几分讥讽,却并非对贾鸿道和墨野两人,而是对身侧的高承英。

贾鸿道顿时语塞,看来这谋反之事,高承英也有参与其中,还对此人的身份早已知晓,唯独只有他一人,蒙在鼓里。

身旁墨野本不愿搭腔,但看着两人如此咄咄逼人,便出言打抱不平,“尔等背信弃义,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难道不会良心难安吗?”

高云伯闻言朗声大笑,“良心是什么?值几个钱?你一个明月楼的走狗,也好意思在我面前讲家国天下的大道理?”

墨野被高云伯一语点破,并未出言辩解,反倒是身旁贾鸿道和高承英闻言一愣,齐刷刷地望向墨野。

墨野扭头对贾鸿道苦笑道:“贾兄,此间事了,再跟你细细道来。”

贾鸿道也是个爽朗性子,并未拘泥,摆了摆手,“无妨,明月楼也好,其他门派也罢,只要心系后唐见山社稷,便可同仇敌忾!”

贾鸿道说着,还不忘朝着高家父女瞟上两眼。

高云伯并未有任何不悦,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惋惜,“两位江湖好手,就要在此陨落,可悲可叹啊!”

话音刚落,从两人身后涌出数十名身形僵硬却面如死灰的人来,直勾勾地盯着贾鸿道和墨野,眼神中分明有着嗜血的狂性。

高承英望向高云伯,小声问道:“为何府中会有此物?”

高云伯笑着说道:“府中护院和仆从,已悉数被我做成了行尸,便是有此一用。”说完便朝着贾鸿道和墨野一指,一众行尸便朝着两人扑来过来。

高承英万万没想到,除了师父鸠摩借来的黑甲铁尸,府中还有一般无二的行尸,看来高云伯用心之深,就连她都没有觉察半分。

高云伯似乎猜到了高承英的心思,笑着说道:“承英莫怕,这些不过是最低级的行尸,跟鸠摩的黑甲铁尸没得比。不过我手中有一张王牌,可克制黑甲铁尸,无需忧心。”

高承英闻言假意收起了担忧神色,心中打定主意,代此间事了,便带着高潜展远走高飞,不再过问洛阳之事。

远方,或许会有一份安宁在等着她们……

第二百六十一章 众叛亲离 乱唐诡医第二百六十一章众叛亲离但所谓的安宁,伴随着的必然是无数场有死无生的纷争。高承英从最开始的执念,到如今的放下,经历了无数跌宕起伏,看透的不过是人最初的渺小。

只是他并不知道,为何阿耶和师父,依旧拿着,不愿放下?

是江湖的利益纠葛?还是问鼎天下的意气风发?亦或是内心最初的渴望……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浅显易懂的道理,放在现在太过苍白。其实,从最初的开始,一切皆已注定,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人们总想着自己能掌握命运,但最终却被命运玩弄,多么可笑,不是吗?

贾鸿道已经失去继续“晓以大义”的耐心,换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他死死盯着那张熟悉却陌生的面容,神情肃穆,不卑不亢,“高府家主,今日贾鸿道与高府恩尽于此,两不相欠。”

说完便抬手舞动黑枪,将一块衣角割掉。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块残破不堪的衣角,似乎当它落地之时,便会有一声平地惊雷,在耳畔炸响。

但高云伯并未有太多神情流露,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未说话。

高承英神情淡漠,内心却有着更为复杂的情感难以言说。贾鸿道之于高府,并非护院家臣这么简单,而是一种互相映衬的沉淀。

这位从漠北戍边多年归来的老卒,依旧还在渴望着一场大战,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或许就是行伍中人最终的宿命。

高府是他的归宿,亦是他的牢笼。

而高府之于贾鸿道,希望能够借助他的力量,更上一层楼,借助他多年积攒下的底蕴,当大势所成后,能够用最小的代价,换回最大的功成。

但如今,显然已经化作一场泡影……

贾鸿道在高府多年,若说没有情分,却是不然。但若说有多深,恐怕还不及葛老。如今知晓高府揭竿叛乱,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因为他心中仍有家国大义。

他对后唐没有怨言,对国主没有怨言,只是这个后唐对不起他,让他失去了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但他在此时此刻,依旧选择站在了家国大义这边,便是作为行伍中人最后的底线。

那一众行尸向着两人扑来,这些因药物作用,变得不人不鬼的生物,开始逐渐变得癫狂。高云伯突然身躯一震,右眼角微微抽动,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贾鸿道和墨野阻挡着行尸的攻势,高承英看着身旁的高云伯,脸部肌肉逐渐扭曲,狰狞可怖,双眼变得血红,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怒意。

高承英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下意识地往后挪动。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时,一个物件从远处飞掠而至,掉落在高云伯面前,让濒临失控的他,彻底丧失理智。这是他最为依仗的王牌,此时却被人轻易斩杀。

高承英定睛看去,竟是一颗干枯的头颅,看不出男女,但却能够依稀分辨出容貌。

心湖一阵荡漾,眼泪夺眶而出。高云伯却并未有丝毫悲伤,有的只是难以抑制的狂暴。顾醒的声音从远处飞掠而至,“这个‘礼物’,还满意吗?”

顾醒自溶洞而来一路狂奔而来,本想着将此物作为筹码来要挟两人。但瞧见贾鸿道和墨野已被包围,在情急之下便将溶洞中人头颅抛出,果然起到了震慑效果。

那群行尸从狂暴状态逐渐安静下来,围着那颗头颅,也不上前,竟是有悲戚之音。高云伯此时已是满脸涨红,极力压抑怒意的他,望着“姗姗来迟”的顾醒,眼神凶煞。

没有任何言语,便朝着顾醒飞扑而来,要将他一击毙命。

此时贾鸿道和墨野虽然暂时脱离了行尸的包围,却没有办法及时援手,情况已是万分危急。就再千钧一发之际,高承英从身后抱住高云伯,急切说道:“阿耶不可,他是潜展的心上人!”

高云伯被这一句一拉僵在当场,顾醒哪敢怠慢,立刻脚下抹油跑到贾鸿道和墨野身后,从两人之间望着高云伯和高承英。

高云伯收敛了气势,吐出四个字,“那又如何?”

随着气息再次暴涨,高承英再也控制不住,被震飞出去。墨野眼见不好,飞身一跃接着失去重心跌飞出去的高承英,墨野后背重重撞在别院外墙,才堪堪停了下来。

高云伯此时已经丧失了理智,这本是自己精心培育的一步暗棋,无论是用来对敌,还是吸食精血滋长内劲,都受益无穷,可偏偏被眼前人给毁了,让他如何能安心?

又是一阵暴喝,那群围着人头的行尸仿佛听见了指令,开始向着几人快速扑来,比之前更加凶相毕露。而高云伯哪里还有最初温润儒雅的气质,披头散发,跟行尸恶鬼并无半点区别。

当高承英从墨野怀里幽幽转醒,正要出手时,便被墨野制住,放在墙边。只听他轻声说道:“高统领,若是心中犹豫,为何要一意孤行?”

高承英瞧着眼前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脑海中轰然炸响,原来这人便是那一位朝思暮想的江湖人。只是诸多是非杂乱交织,终究是身不由己。

但此时自己动弹不得,便不得不开口说道:“墨长老,我身在高府,便是我的宿命。虽然到此我心有不忍,但木已成舟,奈何不得。”

墨野轻叹一声,“高统领只要愿意收手,还不晚!”

“此话怎讲?”高承英一脸疑惑地问道。现在局势一触即发,无论是谁看,都已是无力回天,更何况他们几人被困高府,就算脱困而出,今日洛阳,已非昨日之地。

墨野只是淡然一笑,虽然瞧不见,但能感受到那流露的笑意,“不可说,但绝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高承英虽不知墨野的话中深意,但还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她本想跟着师父一并颠覆了这后唐社稷,但不曾想师父并非一心为了高家。而阿耶似乎也因为修炼邪功走火入魔,若是继续助纣为虐,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高承英内心一番挣扎后,盯着墨野说道:“我可以放弃现在的一切,但我要你答应一件事,可以吗?”

墨野点了点头,淡然问道:“你且说说看。”

“找到高潜展,护她周全。”高承英说出以这一句后,仿佛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墨野轻轻扶起她靠在墙边,凑到耳边说道:“定当尽力而为。”

高承英的转变,自然是经历了巨大的内心煎熬,要背弃曾经的一切,选择另一种生活,本就需要莫大的勇气。更别说要背弃唾手可得的成功,选择和至亲之人对抗,更是虐心之痛。

当墨野扭头看去,贾鸿道一人未他挡住了来袭的行尸,已是有些支撑不住。没有多余的言语,一个眼神交汇,墨野便加入战局。

高云伯此时已状若疯魔,不管不顾地向着顾醒攻了过来。顾醒自知不能硬抗,只能且战且退。并不断用言语刺激,以求继续乱他心智。

“高云伯,我知道你把潜展藏起来了,这便是下场,若是再不交出人来,休怪我枪下无情!”顾醒自然知道,若是硬拼占不到半分好处,但若是能够让这疯子自乱阵脚,那便有可乘之机。

高云伯只顾着猛抓顾醒,并不答话,此时已是乱了心智的他,哪里还记得自己将女儿藏在哪里。

双方陷入苦战,贾鸿道不断扎向行尸身体,只见有乌黑血液流出,却并未见一具行尸倒下,让他叫苦不迭。

随后加入战局的墨野,亦是如此。手中“断星恒”左攻右突,却是连一具行尸都没有放到,这简直匪夷所思。

一旁自顾不暇的顾醒,在这时望向战局,朗声喝道:“斩首!”

高云伯听闻顾醒一语道破,怒不可遏,本已恢复一丝清明的心境,瞬间再次燃起熊熊怒火,攻势变得越发凛冽。

而陷入苦战的贾鸿道和墨野在听闻顾醒言语后,如有神助,开始作势反扑。本来气焰汹汹的一众行尸,被两人手起刀落,砍的七零八落。

高云伯听闻身后的动静,变得越发癫狂,顾醒也开始渐渐招架不住。

终于,高云伯五指如钩,深深扎入顾醒胸膛,殷红的血液顺着五指流出,顾醒一阵吃痛后,手中“银蛟”一撑,借力拔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此时的贾鸿道和墨野两人已将那一众行尸斩杀的七七八八,抽出手来接下了顾醒的“重活”,让顾醒有了喘息之机。

好在那一爪之力虽然来势汹汹,却并未伤及要害,顾醒迅速点住要穴,止住了流血伤势,撑着“银蛟”慢慢坐起,重重喘息。

这时从溶洞方便有一人跃空而至,正常之前尾随顾醒的老倌家吴忠,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人,便是顾醒寻而不得的高潜展。

此时再见顾醒,高潜展已是哭得泪眼婆娑,却是站在远处不敢靠近,怕自己承受不住眼前的一切。

高承英望着身影有些模糊的阿妹,嘴角泛起笑意,朝她招了招手,算是打过了招呼。只是这短短不过一日,高府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高潜展心中越发激荡难平,看着老倌家加入战局,还是无法制住发狂的阿耶,便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都住手,不要再打了!”

这一声惊了在场所有人,就连高云伯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失神,高云伯被三人连手击飞出去,连退数丈才堪堪稳住身形。

只是站定后露出惨淡笑容,望着高潜展,一言不发。

第二百六十二章 真假难明 此时院中唯有高潜展一人不知所措,看着心上人,看着久别的阿耶,看着心疼自己的阿姐,还有舍命救出她的吴爷爷,还有曾经热闹喧嚣,如今寂静冷清的高府,万般情绪涌上心头,眼泪夺眶而出。

高云伯瞧着自己心爱的小女儿,坚如磐石的心肠也有了一丝柔软。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万不可有一点闪失,不能让高潜展的眼泪,毁了这一切。

他不能心软!

下一刻,高云伯化爪为掌,朝着高潜展扑了过去。这一幕让在场众人始料未及。顾醒虽有伤在身,却是瞧的真切,连忙借力而起,想要挡下高云伯。

老倌家也是吓得肝胆欲裂,怎么也没想到,高云伯竟然要“虎毒食子”!

但想要出手已是为时已晚,高云伯趁着顾醒跃起之际,一掌先行震飞顾醒,然后跃至高潜展身后,化掌为爪,扼住了她的咽喉。

“阿耶!不可啊!”高承英已是泣不成声,若非已经无力行动,决计不会袖手旁观。

高潜展浑身颤抖,啜泣着转身抬头望着高云伯狰狞的面庞,怯生生地叫了声,“阿耶。”

高云伯呃住高潜展咽喉的手明显有了一丝松动和颤抖,看来他不过想威慑在场众人,并没有下杀手的决心。

顾醒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沉默良久后说道:“还有一物,我愿用来换潜展。”

高云伯闻言大笑,“顾家余孽,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她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忍心……”顾醒话未说完,便被高云伯打断,“她姓高,就要有牺牲的觉悟!这就是她的宿命。”

“如果你下了杀手,那么你也走不出这个院门!”顾醒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已是有些沙哑。

高云伯慢慢冷静下来,环顾四周,已是四面楚歌……

但他并未露出惧意,反而眼神玩味地瞧着顾醒,仿佛在看着一个天大的笑话。顾醒被他瞧的有些头皮发麻,只能绷直身体,借以压下胆怯之意。

局势一时间扭转,但在高云伯看来并未任何差别,不过是一场游戏中凭空多了几分添头,让这场看似平淡的场景,变得更加“妙趣横生”。

众人步步紧逼,高云伯扼住高潜展咽喉缓步后撤。待退到大堂正前的方台面时,停下了脚步。他本就身高挺拔,此时站在高潜展身后,更像一位慈父护着自己的心爱的女儿。

但当他道出一句,他身前的高潜展顿时身躯一震,扭过头来。“潜展,你可知那颗头颅是谁的?”

高潜展并未开口回答,只是冷冷咬着牙,艰难苦撑。她自来到此处,就是为了化解干戈,怎么也没想到,阿耶竟然会用她当人质,威胁曾经并肩的人。

还有阿姐此时也瘫靠在墙边,显然身受重伤,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眼下局势,却是不容乐观。

高云伯并未耐着性子等待高潜展的回答,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锁在顾醒身上,没有一点挪开。顾醒听闻高云伯言语,脑海中轰然炸响,想要开口已是来不及了。

高云伯看似漫不经心,却话语中满怀激愤,“潜展你可知,那颗头颅乃是你阿娘的啊!是你心心念念的顾家哥哥,亲手砍下的。”

高潜展猛然转身,高云伯扼在她脖颈的手依旧没有挪开,脖颈处一片殷红透出皮肤。高潜展没有丝毫停顿,死死盯着高云伯,泪流满面。

她不知此时许久未见的阿耶说出这番话的用意,但自记事起便未曾见过的阿娘,此时头颅近在咫尺,让她内心再也无法平静。

若是真的,她该怎样面对顾醒?若不是真的,那阿耶这么说又是为何?

本就未曾经历太多世俗的她,此时脑海中已如黄河之水,波涛汹涌,浑浊不堪。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让这一切变得不那么不堪。

没有人辩解,顾醒没有,高承英没有,老倌家没有,甚至连高云伯也未继续雪上加霜。

仿佛当下此间,都在等待高潜展的一句话。高承英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无法改变事实,也无法指摘高云伯的过错。

刚才的一念之间,已经让她肝胆欲裂,如今还要继续大义灭亲,却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而顾醒已然乱了,他并不知道高云伯是如何知晓,但自己刚才抛来头颅的一幕,或许早已被高潜展看在眼里。只是高云伯选在此时“揭开真相”,便让他陷入万劫不复,背负一生的罪孽。

高云伯缓缓放下扼住高潜展咽喉的手,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杀心。但从那句话脱口而出,便已是杀人诛心。他在高潜展幼小的心灵上,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将生根发芽,慢慢长大。

高潜展啜泣的面庞已是梨花带雨,双目被眼泪遮蔽,望着顾醒模糊地身影,嘴唇微颤,“顾家哥哥,阿耶说的,可是真的?”

高云伯太了解自家女儿的心性,他说出这番话,便是要让她去找顾醒求证,但顾醒会不会承认,却是不得而知。

但这拖延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就在两方暂缓,对峙不下的当口,高云伯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箭,朝上空激射而去。令箭伴随着一阵破空声炸响,在本就有些寂静的午后,荡起阵阵波澜。

此时已经快要逼近赤龙道的黑袍老者,停下脚步朝着令箭方向望去,眼神中除了冷漠,还有几缕憎恶。但最终还是轻叹了口气,嘴中嘟囔着不知名的言语,朝着令箭方向遥遥一指。

那一众黑甲铁尸中便分出二十余具,开始快速向着令箭下的高府移动。

黑袍老者做完这一切,快步向着赤龙道奔去,嘴中自语,“高云伯,你好自为之。”说完身影便没入在一众黑甲铁尸中,消失不见。

高云伯的异常举动自然吸引了贾鸿道等人的注意,未等他有其他动作,便要冲上去截杀此人。高云伯见势不妙,便一把抓起高潜展往大堂内退去,并未有丝毫慌乱,反而有些刻意的拉扯。

顾醒没有答出口,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聋拉着脑袋,跟丢了魂一样。高潜展被高云伯抓走,也像个提线木偶,眼神呆滞。

这一切在高云伯看来,却是最好的结果。

因为,顾醒没有答话,便是间接承认了“恶行”,那么自然再也无法面对高潜展,却也无法再对他出手。因为只要有高潜展作为“护身符”,便可高枕无忧。

此时两人,明明相隔不远,却似一河两岸,再也无法像曾经一样,无话不谈。

一张宽大的手掌重重拍在顾醒肩上,将他从沉重的思绪中给拉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个浑厚的嗓音宽慰道:“少年人,这就是成长。成长的过程就是这样一次次的失望,而每一次失望过后的重新站起,才能让你更强大!”

“可是……”顾醒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墨野打断,“没有可是,你必须去面对。这是乱世的定数,没有人能够改变。若是依旧瞻前顾后,如何能够在这乱世中,求得一线生机?”

一双眼眸透过青铜面具,注视着顾醒,有种说不出的魔力,让顾醒焦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那我如何才能挽回?”顾醒思量片刻,还是问出了这一句。

“坦诚一切,剩下的就留给光阴吧……”墨野说完这一句,便紧跟着贾鸿道和老倌家的脚步,追了进去。

瘫靠在墙边的高承英叫住了想要跟上去的顾醒,有些颓然,“顾小子,你过来。”

顾醒疾步跑了过去,蹲下身,尽量保持距离又不显得生分和刻意。看着眼前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平凡的高承英,顾醒莫名生出一种世态炎凉的无力感。

高承英轻声咳嗽了两声,一把抓住顾醒的手腕,语重心长的问道:“可是真心喜欢潜展?”

顾醒闻言立即点头,没有半点犹豫。

高承英惨然一笑,“那你刚才为何不辩解,反而是默认了我阿耶的说辞?你可知,你这样会伤了潜展的心!”

顾醒盯着高承英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喜欢她,自然不能骗她。若是将来此事真相大白,我又该如何面对她?”

高承英苦笑不语,这眼前的少年,有种天生的执拗,却让人觉得真实,难怪这深居不出的高潜展会喜欢。

如此想来,潜展那丫头比上自己,确实幸福很多。没有从小的耳融目染,没有那么多背负和无可奈何,没有世俗纷争,可以如此简单的喜欢一个人,真好。

顾醒望着嘴角泛起笑意的高承英,挣脱束缚猛然起身,抱拳歉意道:“高统领,我要去跟潜展说清楚,你好生静养,待救出潜展,便来救你。”

“无需操心,快些去吧。”高承英笑着摆了摆手,眼神中满是温柔。

顾醒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待顾醒走远,高承英眼神一凛,厉声喝道:“藏头藏尾的鼠辈,鬼鬼祟祟还不现身?”

一阵娇笑声由远及近,一名娇柔女子从暗处信步阑珊,她身旁还有一名白发老者,望着高承英,眼神玩味。

高承英看清来人,不觉一惊,但随即又收敛心神,淡然笑道:“原来是葛老,不知为何有此闲暇,到府中一叙?只是鄙人此时不太方便,无法起身迎接,还望恕罪。”

葛老依旧带着淡淡笑意,却未答话,反而扭头望着女子,轻声问道:“可否一观?”

那娇柔女子又是一阵娇笑,从怀中摸出一张面皮,双手揉捏了几下后覆于面上,便是又一位如假包换的“高承英”。瘫靠在墙边的高承英瞧见此景,心中一沉,手慢慢伸向腰间横刀,已有决意之心。

而葛老并未继续前行,反而轻声笑道:“高统领好好休息,我等去去就来。”说完便和那名“高承英”一起,向着大堂内走去。

高承英瞧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虽有心却无力,只能露出苦笑,仰头望向天空。

此时的午后,云淡风轻……

第二百六十三章 瞬息万变 却说顾醒紧追而去,便瞧见先行一步的墨野被一众黑甲兵士围在中间,而老倌家更是浑鲜血淋漓,倒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知。

而高潜展许是刚才受了惊吓,被高云伯放在一处卧榻之上,昏迷不醒。

这本就不大的大堂内厅,此时被这一众来人和“非人”挤的水泄不通,贾鸿道跟高云伯已战在一起,打的不可开交。

瞧见顾醒“姗姗来迟”,贾鸿道扭头急忙吼道“速速退出去,这群黑甲兵士有古怪。”

顾醒尚未稳住心神,墨野已从一众黑甲兵士中突围而出,只是躯之上有紫黑血迹渗出,好不渗人。

高云伯本就有意敌深入,此人几人纷纷中招,让他心中一阵快意,又怎会让他们轻易逃脱。

贾鸿道短暂分神被高云伯抓住机会,五指如钩抓向贾鸿道面门,带起阵阵风,本就未见天的大堂内厅顿时有股煞之气起,让人不寒而栗。

那一众黑甲兵士并未乘胜追击,而是簇拥着将顾醒和墨野挡在高云伯和贾鸿道之后,无形中形成了一堵“人墙”。

此时两人还看清,这一众黑甲兵士面容枯瘦,皮肤漆黑,披漆黑甲胄,五指指甲异于常人,伴有淡淡墨绿,显得诡异异常。

墨野许是刚才吃足了苦头,抬手挡在顾醒前,示意他切莫轻举妄动。顾醒也对眼前这众黑甲兵士的怪异容貌给吓住,有些忐忑不安。

两人皆是神经紧绷,但对峙半晌后却异口同声地“疑”了一声,又互望了一眼,心中有了主意。顾醒脑海中前世最后的画面又开始闪回,加之这众黑甲兵士并无任何呼吸声,便更加确定,绝非“活人”。

而墨野自然不知此中秘辛,但却是想出了一条缓兵之计,要先从此间退出,方为上策。

贾鸿道内劲修为远超常人,还有戍边多年征战沙场的底蕴,对上这么一位“养尊处优”的高府家主,却是分外吃力。皆因此人武功路数并非寻常,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让他苦不堪言。

墨野没有再犹豫,朗声喝道“贾兄,先出去再说,在这里我们只会被慢慢蚕食掉。”

顾醒隔着黑甲兵士努力望向卧榻之上昏迷不醒的高潜展,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颓然叹息。

贾鸿道已是落于下风,心中打定主意,被借着高云伯出手的机会,一挡后撤,越过黑甲兵士,来到两人边。

高云伯却没有乘胜追击,转走到卧榻前,眼神中满是关切地望着昏迷不醒的高潜展。待再起时,嘴角已有了些许笑意。他望着厅下三人玩味笑道“尔等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也无怪他有这等自信,皆因这二十具黑甲杀伤力惊人,在这等狭小空间,恐怕无人生还。若不是他可借用秘法加以控制,就连他都会怕上三分。

三人心中皆是暗道一声不好,贾鸿道更是破口大骂,“狗杂种,你将我等困死在此,也逃不过被挫骨扬灰的下场。”说完还朝着那一众黑甲兵士啐了一口浓痰,以泄愤慨。高云伯却是扭动手腕,整了整衣袍,理了理乱发,顺了顺鬓角,又使劲揉了揉脸颊,才转盯着三人,如鹰隼锁定猎物,流露出一丝期待。

高云伯没有继续“逗弄”三人的心思,最终念出晦涩的话语,那一众黑甲兵士如梦初醒,开始向着三人飞扑过来。

就这这千钧一发之际,葛老破门而入,后跟着“高承英”,葛老左右手各抓一人,反跃出门去。“高承英”则是往前掷出一枚暗器,顿时场中烟雾升腾。

高云伯本是云淡风轻的面容上开始泛起狰狞,随即怒吼道“我要尔等不得好死”

说完最终晦涩话语更加急促,那一众黑甲兵士并未有任何阻碍,纷纷鱼贯而出,追击而去。

贾鸿道在刚才千钧一发之际瞥见来人,已是有些惊讶,此时几人急速退去,不免开口问道“老乌龟,你怎么来了”

葛老自然不会道出真相,只是搪塞着说路过,闻听高府有异动,便进来瞧瞧,没想到却无意间撞破了高云伯的谋。

但这种哄骗人的“鬼话”,皆是无一人相信,只是顾醒突然想到了什么,没有开口反驳。他倒想看看,葛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人并未原路折返,而是选了一条廊道朝着大门方向奔去,待快要走出大门之际,贾鸿道突然停住形,盯着葛老,一言不发。

见贾鸿道停步,顾醒和墨野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可这个当口,实在不是追究原委的时候。果不其然,就在几人停步的时候,尾随而至的黑甲兵士,便堵住了几人的退路。

缓步而来的高云伯,虽走的急切,却面容已恢复淡然,瞧着突兀出现的葛老,并未有任何惊讶。

贾鸿道正要开口,却被葛老抬手打断,并压低声音说道“老王八,此时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贾鸿道心中仍旧疑窦未消只能恼怒跺脚,时不时抬头瞧上一眼葛老,有些不吐不快的意味。

高云伯居高临下扫视众人,他自然不会让这群蝼蚁再次逃脱。相隔甚远的另一边,想来黑袍鸠摩已经开始势如破竹,若是这里拖了后腿,那他和鸠摩之间达成的交易,恐怕就得另算了。

这自然不容有失,高云伯眼神中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悲悯,缓缓闭上眼睛。

此时他并不知晓,眼前的“高承英”乃是别人假扮,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刚才浑浴血的老倌家吴忠,乃是诈死。就趁着他们追出大堂内厅之际,老倌家已经将高潜展救下,也尾随而至,却不敢轻举妄动。

高云伯心湖逐渐激,这种久违的快意实在等了太多年了。蛰伏高府为的就是这一天,容留无量城“弃徒”也是这一天,鸠摩算计他,他何尝不是在算计着鸠摩

这江湖哪里还有真实感,不过都是一出出擦脂抹粉的尔虞我诈

待高云伯闭上双眼,负手而立,耳畔只有微风吹拂,那一众黑甲兵士彻底放开手脚没有任何束缚,开始朝着几人冲杀而来。

葛老对眼前黑甲兵士并不熟悉,只是之前在宴席之上偶有听闻,但此时瞧见却是有些遍体生寒。

他来此是求一个契机,能够重新获得顾醒的信任,便能在这一场两相对抗之下,渔翁得利。此时城外驻防军亦是虎视眈眈,皆在等待城中大战最后的定数。

但葛老心中还是有些忐忑,若是自己这一手孤注一掷没有取得想要的结果,那便是“南瓜叶揩股,两面不讨好。”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也将毁于一旦。

但李闫韵真有这么大能耐吃得下吗不得而知,但目前来看,葛老仍有胜算,还有底气。因为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无论哪一方上位,都得依仗自己不是

可偏偏此时,高云伯似乎并未在意,或是根本没有想到,所以才会如此托大。葛老心思百转,便要寻个机会提醒一下。

葛老趁着几人缠斗之际,对“高承英”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在一众黑甲兵士中穿梭,来到高云伯近前。高云伯并未睁眼,似乎并未察觉眼前来人。

那假扮“高承英”的女子,并未出手,而是顺势凑到高云伯边,嘴中有话语蹦出。高云伯其实早已察觉,却在等待出手的机会。

眼见那女子并未有杀意流露,也就不急于出手,想瞧她玩个什么花样。

其实,在刚才葛老破门而入的时候,高云伯便已对这名“高承英”的份有所怀疑。但形势瞬息万变,却没有机会一探究竟。

此时“高承英”送上门来,反倒送了一份诚意和厚礼,让高云伯心中有了主意。假意出手震飞女子,女子跌入黑甲兵士中,被葛老“顺手”救出。

两人眼神交换,便已明了。

高云伯并未有所动作,却睁眼望着场中的一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此时,贾鸿道、墨野和顾醒三人正极力抵挡一众黑甲兵士的悍不畏死,三人中只有顾醒知道,这些东西的恐怖之处。

贾鸿道和墨野本想依循旧法,砍掉黑甲兵士的脑袋,怎料这些披黑色甲胄的怪物脖颈处有精铁保护,一时间未能得逞。

就再两方胶着之际,葛老突然转朝着贾鸿道方向奔去。贾鸿道不知有诈,只道是这“老王八”良心发现,赶来帮自己,嘴上说着膈应人的话语,心中却生出一股暖意。

可就再葛老快速近的时候,顾醒却从高云伯眼神中瞧出了一抹异样。便出声提醒道“贾师注意后,切莫托大”

贾鸿道闻言为时已晚,但还是稍微侧,葛老不知从何处摸了一把短刃,不偏不倚扎在贾鸿道腰眼上。若不是顾醒出言提醒,贾鸿道恐怕已命丧当场。

局势急转直下,贾鸿道一掌震退葛老,在前划出一道枪痕,按住腰眼疾步后撤。顾醒连忙奔去扶住贾鸿道,转头望向葛老,满脸难以置信。

葛老则顺势跃至高云伯边,笑着说道“良禽择木而栖,我这么做,并无过错。”

贾鸿道已是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本来能够一战的局面,再次扭转。

第二百六十四章 退无可退 未等顾醒开口,葛老已经把玩着手中短刃,慢悠悠在高云伯身边踱步,看着兴致正浓。顾醒扶着贾鸿道,只觉着心中一阵酸楚,却无法再说出一句话。

高云伯瞧着眼前目瞪口呆的众人,讥讽笑道:“尔等未免太过天真了,如今身逢乱世,若不留后手,恐怕连骨头渣都不剩。”

顾醒紧咬嘴唇,已是渗出殷红,贾鸿道只是摇头苦笑,看来受伤不轻。

高云伯似乎失去了耐心,嘴中晦涩之语更加急促,三人本就难以抵挡,此时就剩墨野一人,已是独木难支。

葛老并未出手,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这些人从熟悉到陌生,也就不过一瞬间。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其实很难建立,但极易崩塌,玩玩就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或是一个动作,便会让人再无往昔情分。

更何况是当下这般窘境,曾经过命的生死之交,如今真的要让他们死在这里,可悲又可笑。

贾鸿道艰难地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本是面容淡然的葛老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吼道:“快阻止他!”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语,着实让人品不出各种滋味。

但那戴着“高承英”面皮的女子,闻言已动,飞掠向贾鸿道,五指虚握,便要夺下那枚丹药。顾醒严阵以待,眼角余光瞥见葛老神色复杂,却是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既然要救,为何不救彻底。既然要判,为何又止步不前?

人总是这般矛盾,嘴上说着仁义道德,心中却满是污秽不堪。但此时已容不得顾醒多想,那女子瞬息而至,但还是晚了一步,贾鸿道没有丝毫耽搁,将那药丸抛入嘴中,直接咽下。

葛老眼见贾鸿道吞下药丸,,抬起手向着虚空中抓了抓,却是那么无助。顾醒到现在仍是想不明白,葛老为何会如此行事。但从他的眼神中,分明看到有一丝不忍和愧疚。

纵然这愧疚稍纵即逝,但至少表明葛老仍旧未下必杀的决心。

顾醒搀扶着的贾鸿道突然气息暴涨,一把推开顾醒,朝着眼前女子就是一抓。那女子来夺丹药却无功而返,正要转身后撤,不料被一股吸力所制,无论如何挣扎,都难以摆脱。

葛老依旧没有出手,而是有些黯然地问道:“老乌龟,这又是何必呢?”

贾鸿道并未言语,双眼已变得赤红,抬起的手虚空一抓,那女子的脖颈便如自己靠上去一般,滑入贾鸿道手中。只听咔嚓一声骨肉折叠之声,那女子瞪大了眼睛,跌落地上,再无声息。

葛老眼见这一幕,默默闭上眼睛。待他再次睁开的时候,已是满眼决然神色,朝着贾鸿道飞扑过来。

顾醒知道,这名假扮“高承英”的女子,不会再“死而复生”了。

高云伯似乎被眼前的一切震惊,瞧着逐渐失控的贾鸿道,若有所思。就这短暂的片刻愣神,墨野已欺身而至,手中“断星恒”舞出一道刀芒,已有一击必杀之势。

眼见墨野来到近前,高云伯眼神微咪,负手后撤,嘴中有开始了急促的晦涩言语,似准备将在场众人一网打尽。

顾醒此时未加入任何战局,只是默默注视着两边的战况,同时游走在黑甲兵士之间,寻找破绽。

就在两方酣战之时,天空中再次传来炸响,令箭骤起,险象环生。

场中众人皆是有所耳闻,却无一人转头看去,因为此时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关心别家烟火。

高云伯身后一处隐秘之地,老倌家正带着三分清醒,七分迷糊的高潜展,瞧着院中一切。无论是那一边得胜,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高潜展瞧着顾醒等人渐渐势微,就要冲出去止战,但还未起身便被老倌家双手按在肩头,小心说道:“此时切莫冲动,你这一出去,恐怕会更乱。”

高潜展闻言顿时萎靡,只是不住打望着场中对决,心湖激荡。

此时顾醒已加入墨野和高云伯战局,他深知贾鸿道此举,必然是要跟葛老做个了断。有了顾醒相助,墨野终于腾出手来,辗转腾挪之下,让高云伯苦不堪言。

纵然两人联手,亦是奈何不得,只能暂缓黑甲兵士的攻势而已。

而贾鸿道和葛老这边,已渐渐分出胜负,贾鸿道服下丹药功力暴涨,死死压住葛老,让人毫无喘息之机。只听葛老不住说道:“老乌龟,切莫被乱了心性,若是走火入魔,一切都晚了!”

此时顾醒才明白,原来那枚丹药有这等奇效,看来当时葛老出手阻止,也不全是为了自保,还有这么一层意思。但如今看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贾鸿道将手中“黑龙”舞的虎虎生风,状若疯魔,已近乎无我境界。此时的贾鸿道,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杀光在场所有人。

墨野也觉察出身后异样,趁着挡下高云伯一击肘击的当口,对顾醒喝道:“速速离开此地,若是再晚片刻,性命不保。”

果然,话音刚落,葛老已被贾鸿道踹飞出去。贾鸿道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冲入一众黑甲兵士中,开始大肆屠杀起来。

这一众黑甲兵士,看似刀枪不入,凶悍异常,可对贾鸿道却置若罔闻,就这么轻易被撕裂肢体头颅,倒在地上。高云伯心中已满是惊骇,但碍于眼前两人,却是无能为力。

葛老倒在不远处的地上,抬起手朝着贾鸿道方向虚空抓挠着,似乎想阻止贾鸿道继续行事,但终究还是颓然垂下手来,无助叹息。

高云伯此时只能勉强招架,心中已是焦急万分,突然瞥见倒在地上的葛老,嘴角泛起邪魅笑意。借着顾醒和墨野两人的攻势,反身跃向葛老。

顾醒和墨野对望一眼,也疾步冲了过去。但高云伯来势太快,凑到葛老耳边嘀咕了几句,未等葛老点头便一口咬在他的脖颈之上。

葛老的神色从最开始的痛苦逐渐变得平静,而远处的贾鸿道似乎有所感应,两手撕扯掉一具黑甲兵士后,凭借着最后一丝清明,也朝着此处冲了过来。

但似乎一切都为时已晚,或许这一切早就有了定数。

葛老颓然倒地,但下一刻便身形一动骤然站起,一把扼住高云伯的咽喉。高云伯满嘴血污,双眼充斥着恐惧和疑惑。刚才他凑到葛老耳边,说了这么一句,“我可助你一臂之力。”葛老之前便对高云伯所练邪功有所耳闻,此时听来便知其意欲何为。碍于已受重伤,只能将计就计。

高云伯最终艰难言语,“我待你不薄,为何如此对我?”

“高家主,你是不是也太单纯了些?”葛老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颅,将高云伯拉到近前,一口咬在他脖颈之上。高云伯拼命挣扎,却已无济于事。

失去了高云伯的掌控,那剩下的黑甲兵士显得有些彷徨不安。而顾醒和墨野,却是满脸惊愕,张口无言。贾鸿道歪着头瞧着葛老,突然蹦出了一句,“高云伯,好手段!”

葛老并未出声答复,反倒是顾醒闻言一喜,朝着贾鸿道问道:“贾师可好?”

“暂无大碍,趁着此时清醒一些,赶紧了却此间事。”贾鸿道话音刚落,葛老却已站直了身躯,而倒在地上的高云伯,却慢慢干瘪,仿佛被抽干了血气。

这一幕就连藏在暗处的两人也是吓得险些出声,刚才高云伯被葛老反制,顷刻间被反杀,让高潜展顿时眼泪决堤,无法自已。

此时贾鸿道冒出这么一句言语,让在场几人皆是一头雾水。

葛老挺直了腰板,跟之前高云伯一般无二,他朝着几人勾了勾手,“本来还想玩一玩,原来尔等这般无趣,实在扫了我的兴致,那便速速出手,速战速决吧。”

顾醒和墨野仍是一头雾水,贾鸿道却并未急于出手,只是谨慎说道:“看来老王八也修炼此等邪术,只是这邪术居然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互换身体,恐怕那具高云伯的身体,也不简单。”

就在众人心生戒备的时候,那具高云伯的身体慢慢充盈,面容依旧是神似高云伯,身材却与葛老一般无二。

只听但恶狠狠地笑道:“本想借这一手移花接木来摆平尔等,没想到老乌龟并未完全失去神智,让我等的计划扑了个空。”

未等两人再有所动作,贾鸿道厉声喝道:“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顾醒和墨野如梦初醒,便朝着葛老和高云伯冲了过去。此时的葛老和高云伯已互换身躯,但因修炼邪术的缘故,行动变得更加匪夷所思。

此时已过申时三刻,顾醒心中愁云更甚。

高云伯和葛老此时已如一体同出,行动诡谲,默契非常,让顾醒和墨野苦不堪言。但贾鸿道似乎早已料到,手中“黑龙”上下舞动,将两人逼的节节后退。

似乎是在一瞬间寻到了破绽,贾鸿道“黑龙”脱手而出,直接插在葛老身上,高云伯一个闪身,躲了开去。但高云伯看向葛老的眼神,并无半点担忧,反倒有一丝兴奋。

似乎双方彼此都是对方的血库养料,一方受难,另一方便可借机壮大自己。顾醒心中满是恶寒,世间怎会有如此邪术,修炼此门功法之人,难道是为了追求那可笑的长生?

葛老迅速起身,此时的他已是退无可退,他自那次赴宴高府修炼邪术起,便已经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他年事已高,若非如此不知还有几年命数,又如何去完成自己的宏图伟业呢?

这本就是可悲的,只是放在眼前,却是那般无能为力……

第二百六十五章 烟消云散 当贾鸿道黯然收枪,葛老捂住创口大口喘着粗气,瞧着他穿着高云伯的锦绣华服,此时显得那般滑稽可笑。

贾鸿道眼神中再次因充血而变的赤红,握住“黑龙”的双手也开始慢慢颤抖起来。葛老已然没了继续反抗的能力,此时唯有高云伯这唯一的障碍。

高云伯岂会是坐以待毙之辈,虽然渴求葛老的血液,但还需解决眼前的麻烦。顾醒、墨野也向着高云伯冲去,高云伯以一敌三,渐渐落入下风。

趁着三人不备,高云伯终于寻到了机会,冲向奄奄一息的葛老。此时他并未像刚才一样,反倒是一把抓住葛老,开始疾步后撤。

贾鸿道已然快要失控,顾醒瞧着这天色,心中越发焦急。

夏日的风,从来都没有一寸清凉,唯有难以言语的燥热,鼓动着凡人的心。

高云伯在后撤期间,并无半点惧意,反倒是心中生出一丝豪迈,“没想到我高云伯,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天!”被他带着的葛老,不住的喘着粗气,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一柄黑枪破空而至,贾鸿道也随之而来,高云伯并未转身,而是将葛老附于后背,挡住了这致命一击。贾鸿道本就再濒临癫狂的边缘,葛老颓然倒地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两人多年好友反目,本就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但这些话终究还是未能说出口,便随着葛老最后一声喘息,烟消云散。

高云伯并未有片刻松懈,反手将背负的葛老扯下,就按住脖颈开始大口吮吸起来。葛老的身体终于逐渐干瘪,伴随着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期许,一切终究化为泡影。

也许,他的内心曾经有过挣扎和彷徨,亦如不久前他曾放过顾醒,又放过贾鸿道。但终究还是无法敌过内心的欲望,选择了和豺狼为伍。

这本就是宿命,怪不得任何人。每一条路的选择,都是自己走下去的决定,与人无尤。

贾鸿道一声嘶吼,瞬间失去理智,他本有太多话想问葛老,可惜现在已是徒劳。而他服下的丹药,也是激发潜质的自损秘药,名为“三日必死丸”。

如今的贾鸿道,就算现在能斩杀高云伯,他也活不过三日。

顾醒不会明白,是怎样的一种决绝才会让贾鸿道做出这样的决定,又是怎样一种“哀莫大于心死”,才能贾鸿道甘愿献出生命。

也许是从顾醒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也许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倦意,不愿再继续存在下去。也许是眷念漠北的千里黄沙,想要神游万里,屹立于边陲城墙之上。

也许是想要了却前尘旧梦,跟着高府一起淹没在尘埃之中。但这狗屁世间,哪里有那么多也许?

高云伯抛下葛老的尸体,他终于得偿所愿,这一切从一开始本就是一个局。只是这个局最终会走向何方,连他也不得而知。

当他转身望向状若疯魔的贾鸿道,昔日的家主和护院家臣,兵戈相向。

没有任何言语,两人就如疯狗一般开始厮杀,贾鸿道舍弃了“黑龙”,与高云伯展开了捉对厮杀。当顾醒和墨野赶到之时,两人已是伤痕累累,但皆无半点退意,仿佛不分个你死我活,不会善罢甘休。这已经不再是仇恨所能左右的了,而是一场野兽间原始本能的对抗。

墨野默默来住想要上前帮忙的顾醒,轻轻摇了摇头。他似乎已然明白,这场捉对厮杀,不会有结果。

顾醒虽有挣扎,还是默认了这一场有始无终的对决,这是没有办法解决纷争,如此而已。

墨野示意顾醒跟上,顾醒望向已经状若疯魔的贾鸿道,摇头叹息。

当两人走出高府,恍如隔世。想要找的人没有找到,眼下却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完成。殊不知,当顾醒走出高府的一刹那,有一双眼睛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老倌家望着蹲在角落的高潜展,心如刀绞。别人家的丫头都能快乐长大,为何潜展要饱受折磨。本以为顾小子能够带给她幸福,却终究是一场幻梦。

高潜展不是没有想过,跟顾醒相见,那一刻的拥抱,便是人间为温暖的美好。

可惜,终究抵不过现实,她的阿耶此时正在和人厮杀,她的阿姐身负重伤,她又怎么能够如此轻松的去面对那个心上的人儿呢?

终于还是无法抑制,高潜展双眼模糊,眼泪夺眶而出。她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难以承受的美好,如镜花水月,只能短暂拥有。

顾醒走出高府,下意识地回望。墨野未出手阻止,只是默默站定,等着顾醒的转身。这一刻,他多么希望高潜展能够出现在门口,倚着门扉,笑颜如花。

他多么希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未曾发生的梦……

两人之间,有了一条无形无质的丝线,绕过了千难万险,让两人彼此牵挂。

若不是此时天色将晚,若不是曾许诺前往观海阁汇合,若不是要阻止黑袍老者的阴谋,他断然不会舍弃高潜展,一人独自离去。

高潜展逐渐止住了啜泣,小声问向老倌家,“吴爷爷,喜欢一个人,都是这么苦的吗?”

老倌家颓然叹息,摸了摸高潜展有些杂乱的长发,语重心长的说道:“吴爷爷年少时也曾喜欢过一个女子,但碍于门第阻拦,未能结成眷侣。彼时的我,也如现在的你这般,患得患失。但终究还是抵不过命运捉弄,只能让这份感情在岁月中慢慢消散。”

高潜展沉默不语,她听懂了老倌家话中深意,却不愿就此罢手。

此时高云伯和贾鸿道的对决已然分出了胜负,贾鸿道拖着铁枪缓步走出,没有半刻犹豫。当他临近院门时,也如顾醒一般回望,此时的他要去解决更大的麻烦,为了身为后唐军卒最后的荣耀。

高云伯瘫倒在地,一动不动。高潜展捂住口鼻,强行压住哭泣的冲动,盯着高云伯的尸体,悲戚无声。

当贾鸿道走出高府,高潜展才慢慢靠近高云伯,试探着伸出手,将落未落。老倌家警惕地站在不远处,时而望向门扉处,时而盯着已是泣不成声的高潜展。

突然间,高潜展的手腕被高云伯抓住,高潜展吓得肝胆俱裂,老倌家更是疾步赶来,却闻听高云伯沙哑言语,“我并无恶意,吴忠,你可放心。”

高潜展缓和心境,怯生生地问道:“阿耶,你怎么样?”毕竟血浓于水,终究还是战胜了恐惧,让高潜展卸下了防备。

高云伯苦笑一声,“没想到,等到了这一天,还是没有等到那一刻。”

老倌家神情复杂,却是难掩凄凉。

高云伯似乎拼尽了全身力气,对着高潜展说道:“潜展,之前阿耶有诸多不好,也别记挂心上。现在阿耶需要你办一件事,唯有如此,才能保全高府,你可愿意?”

老倌家本就是高府家奴,虽然身份特殊,但实在不好参和别人家事,他只想好好护着高潜展,护她一生平安。

直到将她交到一位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手上,才能安心。

可这一切在顷刻间被高云伯的话语击碎,“潜展,阿耶需要你接近李存勖,借机夺位!”

老倌家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高云伯,你说什么!”

老倌家说完后便觉失言,但此时已是奄奄一息的高云伯却是惨然一笑,“吴忠,今后便麻烦你护着潜展,高府不能败。若是无量城鸠摩失手,这便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后手。”

“不!阿耶,我要你好好活下去!”高潜展本已渐渐干涸的眼眶,再次被泪水模糊,她再也没有丝毫顾忌,将过往的不悦悉数抛诸脑后,现在她只想留住眼前的阿耶。

但奈何,命运终究如此,若是急于得到,反而会很快失去。如此循环,命运使然。

高云伯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贴靠在高潜展面颊上,轻轻拭去她面容上的泪水,漠然说道:“高家沦落至此,是阿耶罪有应得。但高家百年传承,不能败于我手。所以,潜展,你要答应我。”

高云伯猛烈咳嗽了几声,已有殷红咳出,可他却浑然未觉。继续说道:“还有那顾小子,若是有缘无分,不必强求。高府之事,也不能全怪于他……”

高潜展轻轻抚着高云伯后背,嘴中一直念叨,“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好好养着。”

高云伯眼神中闪过一抹狡黠,稍纵即逝,老倌家恍惚间瞥见,却并未点破,似乎有所顾虑,亦或是心中尚有其他打算。

高云伯没有继续言语,只是望着高潜展,似乎永远都看不够。

为何人总要等到绝境的时候才会有所感悟,才会明白亲情在生命中的意义……

可惜,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也来得太晚。高云伯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就如当初他意气风发之时,也如此闭上眼睛。只是如今的闭眼,仿佛是一种解脱……

再也没有世俗的纷扰,再也没有权谋的明争暗斗,再也没有患得患失的尔虞我诈,再也没有一朝问道得长生的期许。此生虽有憾事,但终究不过一抔黄土……

高潜展慢慢收起眼泪,当她再次抬起头来,眼神里已没了曾经的纯净,变得有些阴晦难明。老倌家嘴角泛起苦笑,高潜展已非昨昔,往后的路,将会走的更加艰难……

第二百六十六章 胜券在握 老倌家试着往前走了几步,想将已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的高潜展扶起,因为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却是那么必然,只是来得早与晚的差别。老倌家心中依旧苦涩,在他原本的设想中,潜展应该与世无争的长大,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男子,平淡且美好的过完这一生。

但高府的一切似乎早已埋下了祸端,从当初接纳那名无量城来的外乡客起,便已注定。

还有洛阳城中的种种传闻,似乎都在预示着这一天的到来。只是他没想到,机关算尽的高云伯,最终会死在这里,死在高潜展面前。而直到昨日依旧风光无两的高府,开始濒临倒塌。

若事成,或许还有转圜的机会。若事败,那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高潜展缓缓起身,双手颤抖不能自已,却强行压下心中的悲怆,努力让自己语调平和,“吴爷爷,接下来就要多麻烦你了。”

老倌家漠然点头,沉默无语。

却说顾醒和墨野离开高府后,已是申时三刻,顾醒望着空荡的长街,心中莫名泛起凄凉。两人一路疾行,顾醒恍惚间瞧见长街尽头有一袭白衣,转瞬即逝。

而墨野亦是瞧见,却并未有半点惊讶。那名男子终于走了出来,看来今日便会是一场了断。

行至长街尽头,四圣兽牌坊依如往昔,顾醒停住了脚步,伸手按在其上,心中动荡难以名状。他此时脑海中一片混乱,开始后悔当初的离别,从此就丢了她。

墨野有心催促,抬起手后又颓然垂下,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对顾醒说道:“我这边有件急事需要处理,你先别去赤龙道,帮我去霞雀道捎个话,就说有人去了城外接应,让他们见机行事。”

顾醒恍然抬头,未等回答墨野便转身快步向城外奔去。此时已经耽误太多时间,若是孤啸山庄的死士对上了城外驻军,那一切都晚了。

顾醒望着墨野远去的背影,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位前辈没有表明身份,却知晓自己与霞雀道主人的关系,恐怕也是知情人。

顾醒不敢再有片刻耽搁,收回覆于四圣兽牌坊上的手,快步向霞雀道疾奔而去。可他不知的是,那几十年从未有过变化的四圣兽牌坊上,响起了机扩之声。

顾醒一路疾行,满目皆是空寂之景。有长街上散落的各式物件,许是昨夜百姓走的匆忙,没来得及收拾而落下的。

曾经的这条狭道中的坊市,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可如今,却落得个空无一人的下场……

当顾醒跑到霞雀道口,本应在道口的道中人,已一个不剩。唯有不久前被一把火焚烧殆尽的酒楼,还是当初的模样。只是对面茶坊里,也是空无一人。

没有了莺歌燕舞的声声不绝,没有了燕瘦环肥的迎风招摇,霞雀道依旧还是当初的霞雀道,只是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似乎是知晓有人会来,也着白衣的白琊,依靠着门扉,遥遥望着匆匆赶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醒。

只是本应空无一人的霞雀道,为何白琊还在此等候?数个时辰前的兵分三路,罗休又去了何处?

未等顾醒开口,白琊率先打破沉默,“顾小子,我们在此等候多时了。”

“罗休是否也在?你们为何没有赶往赤龙道?难道又生了变数?”顾醒心中有了思量,忙不迭地问道。

“进来再说吧,现在也是急不来,我们先行商量好对策,再见机行事。”白琊话语间毫无波澜,云淡风轻,顾醒却分明从她眉宇间感觉到了一丝忧虑,不知忧虑是给的何人……

当白琊领着顾醒来到楼中密室门外,推开房门便瞧见两人端坐于间,一位不久前刚打过照面,另一位却已是阔别良久。

顾醒有些恍惚,被身后白琊轻轻一推,还是走了进去。两人并未抬头瞧上顾醒一眼,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

白琊走上前坐定,抬手招呼顾醒过来坐下,顺势端起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后,才开口说道:“洛阳已乱。”

此言一出,又是良久的沉默。

罗休想要伸手去拿酒壶,忽而想起自己腰间还别着酒葫芦,嘴角泛起一阵苦笑,抬起的手又黯然放了下去。白琊和冥尊并没有抬头,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酒,似乎在等待什么。

顾醒心中焦急万分,便将刚才墨野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三人闻言纷纷抬头望向顾醒,异口同声道:“时候到了!”

顾醒闻言猛然站起,等待着三人的接下来的安排。冥尊放下手中酒杯,转头对罗休说道:“你去城外一并接应,若有事可令箭传信。”

罗休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窗边,回头意味深长地望了望顾醒,翻身跃下,消失不见。白琊此时已等在门口,冥尊走到其身边,凑到耳边说了几句,白琊点了点头,推开门也走了出去。

此时密室中只有冥尊和顾醒两人,气氛有些凝重。顾醒正要开口询问之际,冥尊突然抬手打断了他并说道:“这段时日委屈你了,只是有太多秘密实在无法全部告知你,待此间事了,再慢慢跟你讲,可好?”

看似询问实则却是一句告知,顾醒只能漠然点头。冥尊宽大的手掌已附于顾醒肩头,不知为何有了些感触。似乎眼前人跟旧人有着无数相似,却又有太多不同。

冥尊率先推开房门,回身对顾醒说道:“走吧,有些事应当做个了断了。”顾醒眼神坚定,大跨步走上前说道:“是该做个了断了。”

他们口中的了断,不知是为了后唐江山,还是为了孤啸山庄,亦或是为了跟那明月楼主的纠葛,一切似乎都要在今日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此时明月楼主纳兰,也在赶往赤龙道的路上,只是他却没有如其余几人那般慌乱,反倒是走的格外悠闲。

他似乎已有许久未曾来到过洛阳街上,所以他想好好看看这处呆了许多年的旧城,还有多少过往的味道。没有了旧人的旧城,就像一只旧壶装新酒,外表未变,但已不是曾经的滋味。

纳兰伸手摘下一折青枝,这不知多少年岁月的古树,依旧挺拔,郁郁葱葱。只是在他摘下青枝的刹那,一阵风起,扰动纷飞,似乎有些嗔怪,嗔怪这名陌生人的唐突。

纳兰摇头苦笑,从洛阳北城门退下来,他已经完成了昔日的承诺,如今的他走向赤龙道,便要为了自己的心中所愿而活。

若是这江山不古,那便重塑江山。若是君王不济,那便取而代之。若是乱世烽烟,那便马踏九渊。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无愧于心。

或许,这些年的“画地为牢”,直到这一刻才得到解脱。

他手中长剑,微微颤鸣,似乎也感同身受。这名如谪仙人的男子,低头小心将青枝别在长剑剑穗上,继续沿着空寂的长街缓步前行。他走的格外闲适,不像赶赴战场,而是去赴一场久别重逢的宴席。

那里有过往的回忆,有一些人,需要见一见,聊一聊,斗一斗。有一些事,需要理一理,放一放,忘一忘。有一些酒,需要续一续,品一品,醉一醉。人生在世,何事卜秋风……

可另一名局中人,此时却有着不同的心境。

今日依旧高高在上的国主李存勖,冒着身死魂消的危险,站在城头,便是一场壮举。他已不是昔日征战沙场的喋血悍将,他有了牵挂,也有了得失……

先辈传下的基业,他发扬光大。但若是毁在他手里,又有何颜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先辈呢?

或许他并不在乎,只是觉着这场“洛阳棋局”最后落地生根,定输赢的一定是他。纵然洛阳城破,但他仍旧觉得,胜券在握。

因为,那名女子曾经说过,后唐王朝,将一统九渊。只是,她却看不到了……

人生,总归有太多遗憾和得失,但他李存勖,却不会有这些遗憾,因为他已问鼎九五,那便要斩断尘缘,去完成心中所愿。

城中已布下天罗地网,但那一众黑甲兵士的战力,也是有目共睹。而此时城外的驻防军蠢蠢欲动,没有明确的援手,也不知是否会来助他一臂之力。

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那名女子说过,“若是他日逢大难,可往‘人间是非’走一遭。”

况且他手中,还握有一名旧人,可缓眼前之急。

当李存勖快要走到赤龙道时,一名灰袍老者从一处角落走了出来,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臣第五疾,拜见国主。”

李存勖并未止步,也未看他一眼,只是淡然说道:“起来吧,眼下形势如何?”

“城外黑甲已倾巢而入,聚集赤龙道外,止步不前。城中人手已打点妥当,待国主令示。”第五疾说的不卑不亢,跟之前江湖行事大相径庭,看来入宦海极深。

彼时第五疾佯装带顾醒突围,却反戈一击想要截下顾醒,最终还是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是那晚跟第五疾一道而行的郁天风,此时不知身在何处,生死未卜。

李存勖扯了扯嘴角,停下了脚步,自语道:“聚集赤龙道?止步不前?”李存勖本就阴郁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光彩。

他扭头望向第五疾问道:“那一众黑甲中带头之人,可是知晓了什么?”此言说的不重,话语中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威慑,第五疾猛然跪倒在地,急切辩解,“绝无此事。”

“没有最好,有也无妨,一切尽在掌握,无需过分担心。对了,那城外驻防军,可有回应?”李存勖眼神玩味,盯着匍匐在地的第五疾,心中满是不屑和鄙夷。

这条顾府曾经的家犬,留到现在,不过是出于自己的善心,还有私心。只是这一切不等到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谁都不会知道。

想到这里,李存勖又讪笑了几声,负手而立,等待着第五疾的回答。

第五疾不敢有片刻耽搁,连忙回道:“启禀国主,驻防军正向此处赶来,约莫半个时辰便到。”

“很好,那便登上一等又何妨?”李存勖本就胜券在握,但他还想加些添头,让这场“洛阳棋局”更加跌宕起伏。若是就这么草草收场,岂不是太没意思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江湖难言 此时,无量城鸠摩正蹲在赤龙道前,满脸愁容。

自入城一路没有遇见任何阻碍,但在逼近内宫时却遭遇“箭雨”拦路,所以才临时起意改道“赤龙”。

可谁能想到,当鸠摩率众来此,身后黑甲铁尸竟是畏惧不前,似乎此处有让它们恐惧的东西存在……

这一幕让本志得意满的鸠摩生出犹豫,他本意是一举捣毁赤龙道,然后转道内宫,问鼎九五。可现在却被挡在了一条空荡荡的长街上,这条一眼便能望见尽头的长街,再普通不过。

只是此街名为“赤龙”,或许有何深意?但此时高承英不在身侧,只有那一头“怪物”在对着赤龙道不住嘶吼,让人耳旁呱躁难安。

鸠摩不知的是,此时赤龙道中确实空无一物,但观海阁后的别院中,却暗藏杀机。

却说零陵独自一人折返,并未立即赶往赤龙道,而是取次回了趟天狱司。零陵来到天狱司门外,大门紧闭,她只是左右瞄了几眼,便翻墙而入,消失不见。

等零陵身影消失在墙头,一个比之稍高一头,刚才与顾醒等一道的淮幽府军卒,也从暗处猫着着腰钻了出来。

他既没有跟着顾醒去高府,也没有随着林匠辛回壹分钱庄,而是悄悄跟上了零陵,一道来了这天狱司。

冷万章从淮幽府赶往洛阳城,自然不只是为了一探虚实和先行一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只是之前未能及时入城,又“恰巧”碰上了顾醒一行,所以才借助这次契机。

本来还需一番打探,却又赶趟子赶上了零陵,冷万章心中自然惊喜,这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对家国大义并没有太深的理解,只是从小师父便告诉他,天下之大,能者居之。若非师娘经常对师父轻则责骂,重则动手,他都会觉着师父定是他自己口中的能者。

只是入了淮幽府,成了马前卒,自然要为郡守分忧。至于这位郡守是否名正言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并非他需要在意的事情,至少现在与他无关。

虽然冷姓少年跟康郡守接触时间不长,但对其为人和那一夜的壮举,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也是为何一从青霞镇折返,便要入伍从军的原因。

在这么一位当时能者麾下,定然能一日千里,有朝一日也能问鼎九渊。只是他心中对庙堂有些抵触,他更向往冲锋陷阵的沙场,和快意恩仇的江湖。

这与他师父的谆谆教诲密不可分,纵然师娘一直念叨着这些不过是诓骗世俗的误人之语,什么男子汉要志在四方,不可偏居一隅,又或是若不能成就万人之首,那跟蝼蚁有何分别,都是诓骗冷万章这等傻愣孩子的。

每每此时,师父总会在一旁欲言又止,急得抓耳挠腮,面红耳赤,却又不敢说一个字。若是惹师娘生气,那师父今晚恐怕便入不得门,上不了炕。

这些年,一直如此,从未改变。

直到遇上了不通和尚和赤心,冷姓少年越发觉着这个江湖太过匪夷所思,为何还未还俗的和尚,就跟一名杀手搞到了一起,还一路上卿卿我我,旁若无人。一开始确实难以入眼,而后慢慢习惯,虽然心中颇有微词,却碍于不通和尚身份和赤心的手段,也算是默认。

直到后来遇上了柳轻眉和刘又欠,虽然两人并未道出心中所想,但那抹情愫,自然旁人所见。

所以,冷姓少年更加深刻的理解到,师父那一句“能者居之”的妙处。这诺大的江湖,真是人才济济,妙不可言。

从淮幽府临行前一夜,柳轻眉突然找到他,并未开门见山,只是关切问他是否要赶往洛阳。冷万章并未隐瞒,如实相告。

与柳轻眉等人也算经历生死,并无不可告人言。那一夜,两人就这么坐在墙头上,聊了很多过往和将来。

柳轻眉不断说着洛阳的过往,时不时眉角带俏,掩面偷笑。又时不时低头黯然,漠然不语。

冷万章自然不知,柳轻眉为何会如此“又哭又笑”,若干年后,等他再次站在淮幽府外城墙之上,方才明白,人若是长大了,便会有太多烦恼。这些烦恼挥之不去,让人黯然神伤。

直到天边破晓,柳轻眉才轻声说道:“冷万章,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冷姓少年遥望天际的朝霞,漫不经心的答道:“柳姐姐但说无妨。”

柳轻眉一下释然,也坐直了身躯开始眺望远方的朝霞,并未转头,就这么望着,也学着冷万章的语调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若是到了洛阳,替我走一趟天狱司,将牢里最深处的一名死囚放出来,可好?”

冷姓少年本是一脸漫不经心,可听到柳轻眉的话语后,愕然转头,有些不知所措。

他能接受和尚爱上杀手,也能默许官家喜欢江湖人,可这分明违背了官家身份的底线,为何偏偏从柳轻眉嘴中说了出来呢?这让他疑惑不解……

但他并没有立即反驳,而是选择了静静聆听……

云海被初升朝阳的光辉染透,一点一点地抹在云上,染成金黄。冷万章突然笑了,笑得格外干净纯粹,转头望向柳轻眉说道:“柳姐姐若是不愿说,我就不问了。”

柳轻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也笑了,这么多年,笑得那般纯粹……

最终,冷万章答应了柳轻眉的请求,也未探听缘由。因为他知道,若是柳姐姐愿意讲,自然会道出真相,但若是不愿讲,强行听来未必是好事。

临行前一刻,不通和尚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便嘱咐冷姓少年一路小心,切莫惹是生非。冷万章只是安静听着,并未反驳。

赤心在一旁瞧着不通和尚的喋喋不休,没来由地戳了戳冷万章的背脊,冷冰冰地说道:“还不快走!”

冷万章自然明白,这位红衣女子的心性,估计这世上,只有师叔能够得到她的垂青。他推门而出,又转身问了一句,“师叔,这世上可有善恶之别?”

一把冰冷的短刃横在冷万章脖颈,他绷直了身体,虽然知晓赤心已有些不耐烦,但却还是想听到答案。

不通和尚走上前来,轻轻握住赤心的手腕,后者突然手腕一松,短刃坠地。不通和尚捡起短刃,收入袍袖中,望着冷万章的眼睛,坚定的答道:“世间本无善恶,缘法皆在人心。”

冷姓少年如获至宝,使劲点头,转身离去。

此时的他,心中所感自然是师叔的话语,他相信柳姐姐并没有做错,既然到了这等地步还想着要救出那人,断然有不得不救的道理。

只是他的这等小伎俩,又怎么能逃得过零陵的眼睛。

当他投石探路无人问津后,便翻墙而入,待落地之后便被一把为出鞘的短刀制住,吓得他连忙后退,连退到墙根才停了下来。

零陵右手拿着刀柄,拍着左手手掌,就这么站在刚才那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原以为已经取得了顾醒等人的信任,可偏偏栽在了这么一位小丫头片子手里。只是这小丫头片子的身姿,与那红衣杀手相比,也不妨多让。

“说吧,来此何事?”零陵似乎并不着急动手,反倒是抛出了这么一句。

若说她菩萨心肠,恐怕是咽下之人的违心之言,零陵之所以给了机会,是因为此人跟天狱司司首,也就是零陵的半个师父,柳轻眉有关。

若非如此,早就拔刀出鞘,一刀将这“墙上君子”砍成两段了,还容得他在此废话。

冷万章本就不是一个玲珑之人,神经大条又异常执拗,瞧见零陵手中短刀,心中惊骇,却还是不肯道出真相,只说柳姐姐让他来此有事要办。

零陵闻言仰头大笑,“你一个大老爷们,说谎还不带脸红?我师父让你来办事,为何不直接让你带话给我,岂不是多此一举?”

冷万章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零陵似乎有些不耐烦,又将短刀推出了半寸,指着冷万章,“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冷万章瞧着零陵一脸厉色,只能将眼睛闭了起来,大声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可妄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等了半晌后,也没有察觉到零陵有何动作,便悄悄睁开眼睛,便瞧见零陵不知何时已凑到面前,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这一下可把冷万章吓的够呛,只听零陵幽幽地说道:“暂且饶你一命,跟上。”

冷万章闻言立即从地上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下意识地看了看零陵腰悬刀剑,便闭口不言了。

零陵自觉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住了笑意,指着一处空地说道:“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若是回来的时候瞧不见你,嘿嘿……”

冷万章额角已有冷汗渗出,这本就有些炎热的天气,让他这名生在江南的少年,有些难以适应。更何况,眼前女子这般泼辣,动不动就要拔刀杀人,怎不叫他心惊胆战。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师父说过的另一句话,“女子之流,切莫招惹。红尘之中,皆是恶妇……”看来师父所言非虚,但这么好看的女子,让她骂上两句,也不亏。

冷万章如是想着,零陵已转身走入天狱司。冷万章想起答应柳轻眉的事情,连忙小心翼翼追了上去。他并不知道死牢何在,但他知道,跟上零陵,必有收获。

第二百六十八章 良禽择木 零陵让冷万章原地等待,自然知道他不会如此老实。虽然接触不多,此人又是一根筋的性格,断然不会如此听话,一定会选择“忠人之事”。

一念及此,零陵便选择了欲擒故纵,看他意欲何为。

此时天狱司外已乱作一团,但天狱司内却空无一人,彼时井然有序的天狱司众,此时不知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零陵踏入天狱司正堂,起初并未察觉有异,便随意往里走去。但当她再次抬脚之际,便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视。此人并非堂外冷姓少年,而是另有其人。

零陵选择不动声色,迈出的腿悬在半空,已经挂上了机关金线。这种西域独有的杀人秘术,在这洛阳城中,恐怕会的人也是寥寥无几,能玩的如此炉火纯青的,更不超三人。

其中一人,正是天狱司典司李承良。此人虽冠以李姓,但其母却出身西域,当年其父出征胡夷,将这名女子给掳了回来,才成就了这么一段“佳话”。

也就是这样的出身,国主虽念及其父功勋,并未点墨深浅,但对这位“皇亲国戚”也不甚感冒,所以才委任天狱司,承了典司一职。

此人深受大唐文化浸染,随身携带拂尘自誉“落霞山人”,出入规格皆比肩王侯,却不受正统皇族正眼看待。平日里就闲散在天狱司理理卷宗,查查史料,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但此人骨子里极其阴险狠辣,也非常记仇,之前城北“半截面摊”处时与零陵有过冲突,最后不欢而散。此后更是深居简出,不韵世事。

直到此时此刻,还露出狰狞獠牙,心机不可谓不深,手段不可谓不狠。

藏在暗处伺机而动之人,正是天狱司典司李承良,他今日身着盛装,手持韶光拂尘,一副仙人做派。只是瞧见来者是零陵后,面容逐渐扭曲,仿佛有无尽怒吼,等待宣泄。

起身后诺大的黑暗中,隐约有人声传来,但却不甚清楚,似被人塞住了嘴,发不出太多声音。

零陵何等机敏之人,立刻便察觉有异,但却未有寸动,而是小心翼翼将腿收了回来,聚精会神地望向这正堂内。

待零陵瞧清楚此间布置,不免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正堂中看似稀疏平常,却暗藏杀机,每一根机关金线都布置的极为巧妙,又互为关联,若是触动其中一根,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身处其间,便是四分五裂的下场。那机关金线的机扩,系于一人之手,所以才有自身其中仿佛如坠地狱的压迫感。

此时李承良只是死死盯着零陵,握住机扩的手有意无意地抖动着,宛如一只黑夜中匍匐的猎豹,在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时机。

零陵此时已迈入正堂,虽然收回了脚,但却不敢轻举妄动,在她身后还有数根金线,交织在一起,极其不易察觉。

而她面前的金线,此时才在眼中现出真容,密密麻麻,宛如蛛网……

在零陵身后的冷姓少年,搁在远处瞧着零陵一动不动,却是不敢再往前一步。他不知此时的零陵已深陷险境,只道是零陵有意为之。

时间缓缓流逝,三人就这么僵持在原地,没有一人敢有丝毫动作。

李承良显然有些不耐烦,他缓缓挪动脚步,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零陵,不曾有一刻离开。在他身后的天狱司“同僚”,似乎意识到了有人到来,开始拼命挣扎呼救。

零陵耳闻其声,却是心中暗自苦笑。

此时的零陵进退两难,哪里还能腾出手来救下这些天狱司司众,但若不解决掉李承良,那恐怕又会误了时辰。零陵轻巧侧身,扭头望向冷万章,嘴唇微动,却未发一言。

冷万章瞧着零陵回头,先是一惊,其后又瞧见她似乎有所求,显得有些犹豫。他不知这是否又是零陵的诡计,但若不是,那自己袖手旁观自然不行。

冷万章一番犹豫,还是决定上前探查,待走到离正堂外,零陵才骤然出声,“冷万章,动手!”

此言一出,一明一暗两人皆是一惊。

冷万章不知所以,但还是顺着零陵手指的方向看去,便隐约瞧见有一名藏匿期间。没等零陵多言,便飞掠而入,想要将此人一举擒下。

趁着李承良短暂分神的间隙,零陵迅速抽身后撤,但还是被那细如游丝的金线划出数道伤口,顿时渗出几缕殷红。

顾不得身上的伤,零陵也从侧面掠入,李承良虽修习西域秘术,但却武功造诣平平,刚才一惊已有些恍神,又被冷万章挡住了退路,便想先行绞杀零陵,再行后手。

要知道,若是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恐怕再无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但可惜,李承良还是棋差一招,被冷万章先行制住,虽然面前拉动机扩,但零陵已不在其间。

这样的结果无异于杀人诛心,可惜,杀的人是自己,还顺带诛了自己的心。

零陵并没有拔刀出鞘,而是掠过李承良朝着黑暗中望了望,“怎地,你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还想钓我这条大鱼?”

冷万章噗呲一声笑出了声,瞧见零陵那三分冷漠,三分凉薄,还有四分杀人就如头点地的眼神,立马闭上了嘴,并死活不敢再看她。

冷万章心中此时已有千愁万绪,“看来师父并未洞察红尘,这等‘奇女子’恐怕不只一句恶妇足以道之,当世之人,恐无出其右。”

只是这句心里话,他只敢想,却不敢讲出口。

零陵并未计较,而是将眼神挪到了李承良的身上,此时的李承良哪里还有啥仙风道骨,活像一条从淤泥里被拔出的泥鳅,不断的扑腾挣扎,眼神中有七分恶毒,还有三分绝望。

零陵推刀出鞘,蹲下身凑到李承良近前,有些感慨的说道:“李承良,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是这一屋子人都是你杀的,你觉得你还能活下去吗?”

那群被绑缚在黑暗中的天狱司司众,听到零陵言语,一个个都开始拼命挣扎起来。本以为等来了救星,没想到却是一场无妄之灾。

虽说昔日在一个屋檐下,如今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免有些苍茫的悲怆。当初入了天狱司,本以为可以大发横财,怎料此处却是如此不近人情,以至于在这清水衙门,数十年如一日。

还有那柳司首,秉公执法,得罪了无数权贵,却偏偏深得国主信赖。想来也是,这种帝王心术制衡,不过稀疏平常。

只是这李承良,藏的太深,若不是洛阳内乱,他绝不会如此托大,敢犯下这等罪行……

李承良自知退无可退,却也不肯松口求饶。冷万章听见零陵要动手杀人,连忙出言道:“菱姑娘,切莫滥杀无辜!”

零陵已缓步走向黑暗,就像她本就属于黑暗,从未心向光明……

第一声惨叫炸于耳畔,冷万章背脊生寒,没想到这女子竟是丝毫未顾及同僚情谊,就连生死都未放在心上。杀人不过手起刀落。

冷万章双手死死扣住李承良的衣衫,汗液顺着手臂滑落,丝毫未觉。

第二声惨叫再次响起,伴随着咒骂声和祈求声,并未听见零陵的任何言语。只有短刀划破咽喉的声响,从黑暗中传来。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也开始弥漫开来。

李承良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但零陵似乎并未有停手打算,依旧在继续割断一个个同僚的脖颈,夺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冷万章想不明白,为何零陵会如此行事,若只是为了构陷李承良,大可用其他方法,但这样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零陵终于了结了最后一人,慢慢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拖着其中一具尚未断气的同僚身躯,慢慢挪到正堂边,丢了进去。

只听见机扩声再次响起,除了李承良手上的机扩外,还有其他隐藏在暗处的机扩,也被触发。

就再冷万章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那具尚未断气的同僚身躯,在一阵爆裂中起起伏伏,倒在地上不住抽搐,最终化为一滩血水,彻底了却了性命。

零陵并未瞧着那一切的发生,只是双手环胸,饶有兴致地望着李承良,嘴角泛着笑意。

冷万章目睹了全过程,腾出手在李承良背脊上狠狠来了一下子,有些恼怒的问道:“你还埋了多少后手?”

李承良却怒吼反驳,“你怎么不问问这魔头,为何要杀人?”

冷万章一时语塞,正要说话,零陵已快步走到正堂后,一脚踹倒了房板。刚才在黑暗中被她割喉的人曝晒在阳光下,李承良瞧见这一切,长叹一声。

这地上躺着的,并不是天狱司的司众,也没有任何人被捆绑束缚,这一切都是李承良布下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让零陵和冷万章反目。

这是一记后手,也是逼不得已的后手。

这些藏匿在黑暗中的人,乃是他从李闫韵处调拨而来的刀斧手,只是人人用绢帕塞住了嘴,因为瞧不真切,便会误以为是天狱司的司众。

零陵走入黑暗,一番厮杀,在冷万章看来却是轻描淡写的一笔,但零陵早已看穿一切,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只是最后才明白个中缘由的冷万章,惊讶的张大了嘴,又是一记肘击,打在李承良的头上。痛的他龇牙咧嘴,咒骂不停。

零陵收刀入鞘,小心走入正堂中。虽然机关已破,但仍需小心行事。

零陵抬手示意冷万章带着李承良跟上,边走边问道:“你何时跟李闫韵扯上了关系?”

李承良并未立即作答,此时有些暴躁的冷万章,再次一记耳光扇在李承良俊秀的脸上,顿时五指红印浮现,让他不得不开口道:“自柳司首出洛阳,王爷就派人暗中跟我接触,密谋此事。”

“原来如此,你可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狗啊!”零陵并未转头,但话语中的杀意,已展露无遗。

第二百六十九章 风清正扬 李承良短暂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始发了疯一样嘶吼起来,“我有什么错?就因为我阿娘出身西域,我就不能登堂入室,就必须瞧着李存勖摇尾乞怜?网评李承良文武双全,有鸿鹄之志,为何要甘心只为一名典司,我靠自己的努力有什么错?”

“你没有错,错的是天下,是江湖……”零陵破天荒的没有冷嘲热讽,而是漠然说出了这么一句。李承良闻言更加歇斯底里,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冷万章的束缚。

零陵停住了脚步,转身望向李承良,“可惜,你终究无法施展抱负,只能抱憾终生……”说完便一步跨到李承良身侧,抬手扭断了他的双手关节,又一脚踢断了他的双膝。

冷万章连忙退到一边,死死盯着零陵,眼神中充满了戒备。

李承良已经如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不住抽搐。他想不明白,为何零陵没有出手结果了他的性命,却要让他这般生不如死。

冷万章对零陵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虽然明知此人十恶不赦,但却不明白为何要如此。零陵似乎瞧出了冷万章眼中的困惑,“嘿,想什么呢?赶紧跟上,这种人留在这里,等他自生自灭好了。”

零陵说完便转身大跨步走了进去,冷万章连忙跟上,边追边问道:“为何要下如此杀手?”

“你听好了,这乱世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弱肉强食的道理你不会不懂,我施舍了最后的善良,而他应该感激。而你,若不闭嘴,下场将会比他更惨……”零陵右手按在刀鞘上,隐隐透着杀意。

冷万章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识时务的选择了闭嘴不言。当两人来到一处阁楼的时候,零陵煞有其事的左右来回打量了片刻,才转身对冷万章说道:“你在此等候,哪里因为不许去,听到了吗?”

冷万章并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默默望着零陵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阁楼之中。

此时的冷万章,已走入天狱司腹地,此处想来应该是一处机要之所,那么死牢应该也在附近。冷万章并不知道,此时零陵正侧身在二楼窗边望着他。

明知他不会老实等着,但却刻意强调,便是借故打消冷万章的戒备,继续欲擒故纵。刚才一出“插曲”并未打断零陵的计划,但却让零陵多了几分警惕,也好借此继续试探此人的来路和深浅。

至于天狱司司众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她并不关心。反倒是对眼前的男子越发感兴趣了。这名自称从凤翔郡淮幽府来的兵卒,究竟意欲何为呢?

冷万章果然开始四处张望,确定零陵没有注意到自己后,便向着一处牢门奔去。零陵自然瞧的真切,那处便是天狱司死牢,其中只有一人,却不知道此人姓名,是否健在。

莫非……

冷万章推开牢门,没有丝毫犹豫便钻了进去。这种死牢是半嵌式设计,为的就是防止死囚破牢而出。

零陵在天狱司虽然不长,但对此间传闻皆是耳熟能详,尤其是这死牢,更是传闻中的生人勿进。这其中恐怕有何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也。

零陵并未跟上去,因为他或多或少知晓其中的一些渊源,便不敢贸然跟入。若是在其中着了道,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声爆炸出来轰隆响声,冷姓少年和另一名披头散发的老者从里面爬了出来。冷姓少年此时已满脸土灰,浑身缩成一团,似被刚才的爆炸所震伤。

这其中有机关不假,但有此等威力卓绝的爆炸,却是零陵始料未及的。

短暂的咳嗽声后,那名从死牢中爬出了老者,撇开已被炸的有些迷糊的冷万章,死死盯着零陵,似乎在等待着她开口。

零陵后背倚着窗框,就这么斜坐在阁楼窗台上,低头看着两人,居高临下。

老者终于开口,许是久未言语,有些沙哑,更有些像小孩学语。只听他断断续续地问道:“此间是何年月?尔等,又是何人?”

说完便抬起手遥指零陵,“小娃娃,你来说。”

零陵依旧沉默,只是未示人的那只手,已经悄悄按在了刀柄上,蓄势待发。

老者使劲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从刚才的爆炸中清醒过来,又用异常拙劣的语调问道:“小娃娃,当真不肯说?”

老者身旁的冷万章此刻从爆炸中清醒,想要说话,却被一口气憋在心口,想说却说不出。

老者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慢慢向零陵说在阁楼挪动,双脚之间尚未解除的铁链,拖拽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冷万章此时终于将胸中憋着的一口气给吐了出来,扯着嗓子喊道:“菱姑娘,这牢中就这一人,刚进去就瞧见他在摆弄什么东西,后来就不知道了。”

零陵被这傻子的呆言傻语给逗乐了,但又不好当场笑出声。很明显冷万章刚进去就撞上了那老者在伺机逃脱,只是“顺带”被轰了出来罢了。

可奈何,这傻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难怪那老者这么不待见他。

老者越走越快,似乎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了行走,腿上的血液逐渐流通。零陵虽不知此人是谁,但从此人出了死牢后给她的巨大压迫感看来,应当是曾经江湖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只是不知为何沦落至此,成了天狱司的阶下囚。

就在老者将要踏足阁楼的时候,零陵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姿势,双腿垂于窗外,正经的说了句,“若是今日后唐能挺过难关,那再论年月也不迟。”

老者闻言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零陵,并未再有动作。只是他一身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实在当不起绝世高手的称谓。但那一身气势,却没有半点遮掩,还有些炫耀。

零陵双搜狐有撑在窗沿上,轻轻摇晃着身体,将坠未坠,似乎在等待着老者的回答。老者只是这么瞧着,并未开口,也未动手。

冷万章不知何时小跑到老者身边,怯生生地问道:“老人家,你可是死牢中最后一人?”

老者闻言慢慢收回了视线,随即又朝着零陵瞪了一眼,才开口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两句话说的极其嚣张,配合着老者断断续续的语调,有种拉锯赶磨的感觉。冷万章自然不知老者深浅,心中有些急切,“柳姐姐,不,柳轻眉让我赶来救您出去。”

老者听完冷万章的话语,凑到他近前死死盯着他,似乎眼前之人刚才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老者却并未发笑,只是觉着眼眶有些湿,下意识抬手擦了擦,却是满脸泥垢。

零陵这时才知道,原来这傻愣子是受了师父的嘱托,来此救人。那么,为何师父要救此人?此人又为何会被关在这里?这些都是一个迷。

老者似乎并不想继续深究,而是突然拽住冷万章,往天狱司外跑去。这一出让零陵和冷万章都有些始料未及,零陵更是直接从阁楼上跃下,追了上去。

老者拽着冷万章疾步前奔,嘴中含糊说道:“小娃娃,洛阳发生了何事?”

冷万章就一五一十的将刚才的所见所闻悉数告知,老者听再次陷入沉默。零陵来的极快,老者似乎有意控制距离,并未要甩开的意思。

零陵在其后对着两人厉声道:“若是还不止步,休怪我不客气。”

老者并未停步,却是讪笑出声,“小娃娃,好大的口气,老夫成名这些年,你还是第一个但当面威胁老夫的。”

冷万章已觉察到一丝不妙,便试探性地问道:“您到底是何人?”

老者扯了扯嘴角,突然止步转身,昂首挺胸,一副高人做派,“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风正扬是也!”

若是此时顾醒也在,定然会跳起脚指着这老者骂,“装也装个高级点的吧,风正扬,跟风清扬有啥区别?”可惜,这名字一出口,便将两人哄的一愣一愣的。

零陵自然感受到老者的内劲修为,不可轻敌。冷万章只觉着老者这气势,确实当世宗师无疑。

零陵也停步在离两人五十步开外,心中有了些犹豫。但随即嬉皮笑脸道:“恭喜风老前辈再入江湖,此时晚辈有紧要之事,能否请老前辈帮上一帮。”

零陵此言虽无太多把握,待按着绝世高手的心性,断然不会拒绝,便想着试上一试。

可老者听到零陵的言语,立即掉头就走,没有丝毫犹豫。还不忘拽了拽那傻小子一把,提醒他此地不宜久留。

零陵被老者这不按常理的性子气的七窍生烟,随即又开口说道:“此时洛阳城中赤龙道将有打乱,风老前辈若不出手,恐怕洛阳就完了!”

零陵此举一来是想试探老者的内劲深浅,二来也想为自己寻一个武功卓绝的后盾。所以才心生一计,想将计就计。可奈何,老者江湖阔别良久,竟是丝毫没有忘记江湖险恶,就是不上当。

冷万章在一旁有些着急,连忙帮腔道:“风老前辈,还是去看一看吧。若是任由无量城来人肆意破坏,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说什么?无量城?”老者停下脚步,厉声喝问道。

冷万章不知所以,连连点头。

老者突然展颜一笑,“如此说来,那就要走上一遭了。无量城的这群贼人,居然能打到洛阳,有点意思。”

零陵闻言一喜,心中暗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二百七十章 鹤唳长空 风正扬快步疾行,看似走的毫无章法,却是步履生风,让冷万章好一通追赶,都难以与之并肩而行。风正扬望着前方眉头紧锁,语调却显得极为平静,“小娃娃,这无量城的贼人,何时到的洛阳?”

未等冷万章开口,不知何时已抢到近前的零陵笑嘻嘻地问道:“风前辈,为何对着无量城如此深恶痛绝啊?”

风正扬并未有丝毫隐瞒之意,闻言便答道:“这等江湖鼠辈,吃里扒外,就连一块洛阳城外的臭石头都不如。还妄图修习长生之术,祸乱朝纲。”

零陵从这并未点出原委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端倪,只是点头,并未继续接口。

倒是那不识时务的冷姓少年,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记得师父曾说过,世间本就没有长生之法,世人偏偏有所求,不过一场水中月,镜中花罢了。”

让零陵没有想到的是,风正扬并未对冷姓少年的唐突恼怒,而是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待冷姓少年齐肩而行,才缓缓开口道:“你师父何许人也?”

冷万章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师父曾言过,不得对外人道也,他也只能遵从师命。

“不说无妨,只是这世间能看得如此透彻之人,不多,你师父算一个。”风正扬不无感慨地说道。

“风前辈有所不知,师父说红尘多纷扰,便舍了正道长生……”冷万章说的一本正经,看似一本正经,却听来像是在胡说八道。

两人其后的零陵率先憋不住笑出了声,“冷万章,你师父真是看得透彻啊,难怪如此净心通明……”

风正扬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出口打趣道:“小娃娃,若是以后有机会,不妨引荐,老夫也想认识认识这位舍了正道长生的大师。”

三人一路行来,本有些尴尬的气氛在话语将逐渐缓和,变得逐渐融洽起来。

许是觉着冷姓少年来寻他的缘故,风正扬虽一开始为给好脸色,但其后还是有意放慢脚步,对这初次见面的晚辈,照顾有加。

零陵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拉拢江湖前辈的机会,此时洛阳城中危机四伏,柳司首不在城内,明月楼主亦是不在身边,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先顾眼前。

零陵一边想着一边嚷道:“风前辈,前面就快到赤龙道了,您一个人还是小心些。”

风正扬驻足停步,双手负于身后,一副“老生观潮”的做派,并不急着上前。反倒闻声问道:“赤龙道?老夫记忆中,此处原是上东门道才对,为何叫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字。”

“不伦不类?朕的点墨,何时轮到你这乡野匹夫在此指指点点?”一个声音从一处阁楼中传来,看来三人前来此处,早已被此人洞悉。只是此人隐匿极深,不知有何打算。

那言语之人正是先行一步走入洛阳城中的李存勖,只是不知何时来到赤龙道外,似乎在等某个人的出现。

只是这风正扬随口一句,却把这尊“大佛”给引了出来,实属意外。

零陵有些手足无措,此时虽是非常时期,但她依旧隶属后唐管制,说到底还是后唐在册的天狱司官员,依旧得听命行事。

而此时洛阳城中发生此等大事,她却跟着这“死囚”来此,有玩忽职守之嫌。

但李存勖的目光只是死死盯着风正扬,没有挪开的意思,对老者身侧的两人,视而不见。

风正扬有些不屑地抬起头望去,看见身着戎甲的李存勖,长叹一声道:“李亚子,为何沦落至此?”

零陵和冷万章几乎同时想要去捂住风正扬的嘴巴,怕这老者胡言乱语惊了圣驾,惹来杀身之祸。可下一刻发生的一切,让两人惊掉了下巴,有些匪夷所思。

阁楼之上的李存勖,突然抱拳朗声道:“亚父,别来无恙。”

风正扬摆了摆手,转过身继续盯着赤龙道方向,似有一物快速奔来。只见他侧身歪头,抬起手臂轮了个圈,单手握拳,朝着那一物重重击去。

只听“嘭”的一声,那一物硬生生被风正扬一拳击溃,倒地不起。

待众人看清,不觉连退疾步。只见那一物乃是一具黑甲铁尸,只是此时没了面具遮挡,显得狰狞异常。

风正扬看了没看那黑甲铁尸,有些感慨地说道:“如此,已有二十余载了吧……”

看似询问,其实自语,冷万章和零陵互望一眼,皆是沉默无声。反倒是那阁楼之上的李存勖来了兴致,接口道:“亚父好记性,确二十三载有余。”

“你看你,好好的江山,为何让这等鼠辈染指?你难道忘了李克用说过的话吗?”风正扬语调冷冽,似有不悦。

“朕,未曾忘记,也不敢忘记先父的语训!”李存勖依旧恭敬,只是眼角闪过一丝厉色,却未表现出分毫不悦。

风正扬没了继续谈论下去的意思,却转身望向远处,对着零陵问道:“小娃娃,可有还有人至?”

零陵一头雾水,连忙摇头。但忽而想起顾醒等人,又接连点头。另一边的冷姓少年额角的冷汗,已顺着脸颊淌下,竟不自知。

几人顺着风正扬的目光望去,一袭白衣从远处走来,带着整整清风,没有沾染一点尘埃。这本是有些寂寥的街道,因为这几人的出现,反倒多了几分生气。

零陵和冷万章同时松了口气,若是来者是顾醒,那恐怕瞧见阁楼上那位,就不会如此淡定了。只是明月楼主为何会出现在此?为何只有他一人?

阁楼上的李存勖率先开口道:“纳兰,你来晚了。”

“不晚,刚刚好。”那袭白衣飘然而至,在三人身前十三步处站定,对着阁楼处李存勖一抱拳,算是打了个招呼。此时非常时期,少了些繁文缛节,也无伤大雅。

许是感受到纳兰自出现便散发的内劲修为,风正扬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纳兰片刻后,才开口说道:“江湖待有英雄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纳兰置若罔闻,对在一旁作壁上观的李存勖问道:“当下,形势如何?”

“自然,尚在掌握之中。”李存勖似有意避开这个问题,只是巧妙淡写的说道。

风正扬似早已猜到了纳兰的傲慢,如此才俊的后辈,自然有恃无恐,或对他不知叶在情理之中。

但毕竟年纪大了,便觉着该得到应有的尊重,便又开口说道:“你叫纳兰对吧?如今江湖资历几何?说来听听。”

这一次风正扬没有再刻意隐藏气息,反倒有些刻意的展露,跟纳兰不相伯仲。

话问出口,纳兰没有继续置若罔闻,而是煞有其事地向前一步,一抱拳说道:“在下明月楼主纳兰,见过老前辈。”

风正扬挺直了腰板,一手负后,一手拈着脏兮兮的胡须,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礼。纳兰也不在意,便朝着几人走来,却是对零陵视若不见。

零陵本以为此时会有计较,但此时却非最佳时机,便在想法子躲避,可纳兰何许人也,自然知晓孰轻孰重,便直接将她忽视。

李存勖此时已从阁楼走了下来,在赤龙道外驻足远望,道上长街空无一物,只有那没头没脑冲过来的黑甲铁尸,孤零零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李存勖和纳兰并肩而立,两人皆是九尺身材,站在一起并无出入,只是一人身在江湖,深居简出,少了几分侠气。另一人高居庙堂,不怒自威,王霸之气举手投足间,展露无遗。

风正扬顺着纳兰的步伐将目光锁定在两人身上,突然开口问道:“此次无量城,来了多少人?”

“一人。”李存勖淡然答道。没有再继续解释,只是漠然望着,似乎在等他口中的那一人出现。

风正扬缓缓转身,一名黑袍老者已站在长街尽头,身形瘦削干瘪的他,此时显得有些孤立无援。但在其身后,黑压压一片,跟躺在几人脚下的黑甲铁尸,一般无二。

“如此?一人?”冷万章觉着有些奇怪,还是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

零陵连忙拽住傻愣愣的冷姓少年,压低声音说道:“存于世的,就那黑袍老者一人!其余都不算。明白了吗?”

冷万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风正扬突然出手使劲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若不是你习武资质出众,老夫才不会跟你这榆木疙瘩浪费唇舌。你比之那小女娃娃,实在连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零陵正要开口讨喜,被风正扬开口打断,“小女娃娃,你心思太多,老夫消受不得。”

李存勖和纳兰只是死死盯着黑袍老者,如临大敌。

此时顾醒等人已来到不远处的一处矮巷,正朝着此处张望,殊不知,还有一人已埋伏在附近,等着他们“上钩”。

李存勖似早有预料,便先行一步遣了第五疾率领城中亲卫禁军设伏,要封死入赤龙道的出入口,免得节外生枝。他们在等,等城外驻防军的到来,届时便可逆转乾坤。

这是李存勖唯一的依仗,而此时的风正扬,算是一个添头,一个意外之喜。所以他才如此有底气对纳兰豪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可他不知的是,孤啸山庄派出的死士,也已到了城外,正在等待时机……

风声正起,鹤唳长空……

第二百七十一章 腹背受敌 第五疾在暗,顾醒等人在明,一时间并未交错。但顾醒身旁的冥尊分明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杀意,流窜在这巷陌间,似有人刻意为之,又似无意。

顾醒停下脚步,闭起眼睛感受周遭的气息流动,冥尊已双臂环胸,等待着此时还不肯露面的人,走出那阴暗的角落。

其实,他们也在等,等墨野和罗休,等那一众死士来此压阵。但此时,空气越发变得浓稠,似有人刻意制造了些让人无法吸入的气味,好趁机浑水摸鱼。

第五疾翻动着手腕,依旧耐着性子,并不着急。

他已经走错了很多步,如今还能站在这里,已是万幸,若是再踏错一步,那定是万丈深渊。他本来有选择的余地,正如不久前与顾醒、郁天风在河畔促膝长谈时说的那样,多少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点时候。

但他还是决意赌上一赌,哪怕是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他这些年的苟延残喘,一定要在今日,全部了结。

第五疾双手指骨交错,发出咔咔声响,在这本就有些寂寥的巷道坊市间,是那么突兀。冥尊左耳微动,抬手便朝那方向掷出一物。

然而,却无任何声息。

此时顾醒、冥尊和白琊三人,不敢轻举妄动。冥尊和白琊一路行来,听顾醒大致将此间的情形讲述了一遍,也对此时洛阳城的处境有了更深的了解。

最初或许只是观望,瞧准出手的时机,但此时却是被逼着走上了独木桥,唯有前行才有生路。

但这洛阳城中,仍有一脉势力,并未出手。或许是,还没来得及出手,亦或是还在窥探时机。而顾醒三人,此时只能被挡在道上,进退两难。

身后不知何时涌出大量身披甲胄的禁军兵士,手持宽背朴刀,神情肃杀,似要立刻将这三人斩杀当场,才肯罢休。

但这一众训练有素的禁军兵士,握着朴刀的手不住地抖动,却没有一人胆敢贸然出手。

冥尊依旧如常,没有因身后退路别断的惶恐,也没有如临大敌的紧张。他依旧是当年那个人,一人一骑,身披薄甲,夜行百里,所向披靡。

只是如今,沙场依旧,故人不再,只能游荡江湖,如鬼魅一般。

第五疾硬生生接下了冥尊的一记试探,没有哼一声。倒不是第五疾如何隐忍,顾全大局,而是恰巧那一记暗器的试探,打在了第五疾身侧的朴刀刀背上,深深凹陷了进去。

第五疾许久没有这种生死之间的恍惚感,以至于忘记了挪步。他能感觉到,那出手之人还在盯着他,如一条蝮蛇,死死盯着猎物。

所以他才示意禁军断了顾醒三人的退路,一来分散三人注意力,二来好为自己谋求个全身而退。

第五疾知道,在此处继续呆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原本的截杀变成了反杀,原本以逸待劳的猎手,此刻却沦为待宰的猎物。

这多么讽刺啊……

但第五疾依旧不愿退,明知是死,依旧不退。

冥尊周身气息突然暴涨,朝着刚才出手的方向疾奔而去。那是一处虚掩的院门,昨夜之前应是一户人家,上面还贴着一张有些泛黄的对联,被这岁月风雨所扰,模糊了字迹。第五疾知道此人要出手,一直未敢放松分毫。但这般一直绷着,却也是极其耗费心神的。

就再第五疾想要喘息的瞬间,那人便欺身而至,一掌震碎院门,几乎就要在下一刻冲到第五疾面前。可偏偏就在此时,出了变故。

第五疾本能后退,恍惚间瞧见身前有一袭白衣,手持长剑,宛如天上谪仙人。他虽不知此人是何来路,为何在此,但却能为他挡下这致命一击。

要知道,第五疾也算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手,江湖前辈,可却是在那来人手中,撑不下一招。

一袭白衣出手挡下了冥尊一击,两人皆后退三步,盯着对方,一言不发。第五疾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白衣剑客开口说道:“这里没你事了,滚吧。”

第五疾本欲出口的感谢之言只能硬生生咽了回去,虚意抱拳后转身往赤龙道方向奔去。

冥尊并无出手阻拦之意,倒是顾醒隐约认出藏在暗处之人,连忙喝道:“第五疾,你往哪里跑?”

“我说让你走了吗?”白衣朝顾醒追击方向跨出一步,语调有些阴郁。

冥尊依旧没有开口,顾醒则是停住了身形,瞧着这名恨不得将其抽皮扒筋剔骨的男子,缓缓握住了身后的“银蛟”。

白衣男子正是纳兰,刚才他与李存勖并肩而立,与无量城鸠摩对峙,但双方似乎都有意拖延,并无出手之意。

既如此,便给了纳兰解除后顾之忧的机会。李存勖对第五疾仍是有诸多猜疑,才让纳兰来此,速战速决。

这也算是最后一次出手中的量力而为,算不得逾越。纳兰点头前往,了却这桩后顾之忧。可偏偏撞上的,正是明月楼楼中得意之人——顾醒。

与顾醒同行的,还有霞雀道主人白琊,和那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具,还有面具的主人。

只是面具的主人对他的出现并未感觉到有丝毫意外,反倒有些意料之中。

“纳兰楼主,别来无恙。”顾醒有些颓然,咬牙切齿的说道。

此时几人对峙,局面已再明显不过,也没有继续隐藏的必要,若是今日能够替顾府报仇,那便能了却一桩心事。

纳兰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并未察觉顾醒话语里的威胁之意。冥尊抬手示意顾醒后退,迎上了纳兰的目光,两相交错之下,分明又说不出的针锋相对。

“你为何来此?”冥尊没有急于出手,而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我为何不能来此?如今洛阳时局动荡,我助国主一臂之力,倒是你们来此,或许另有图谋。”纳兰说的义正言辞,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套说辞,说的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犹豫。

“我记得,多年前你也这么说过。不知如今面对故人,你是否能记起什么?”冥尊语调依旧冰冷,但双掌已握成拳,随时准备朝着纳兰的面门出手一击。

“你想起来了?罢了,只是现在想起,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纳兰面无表情,收敛了笑意,长剑一撇,寒光乍现。

“我是否想起,与你无关,至于好事还是坏事,亦与你没有半分关系。”冥尊说完这句话,便悍然出手,一拳击在纳兰胸前,却无法在存进一步。

纳兰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轻轻一挡将冥尊攻势化解,抬手便朝冥尊面门刺来。

顾醒瞧见冥尊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漆黑铁棍,挡开纳兰犀利一击,空出的一臂看似随意的一扫,手掌在临近纳兰面门前变掌为爪,伺机反击。

纳兰何许人,已达天人境。眼角余光瞥见冥尊左右开攻,身体借力后仰,躲开这一爪之威,又抬脚朝着冥尊虚抓而来的手腕踢去。

冥尊始料不及,只能将那握住漆黑铁棍的手覆于另一只手上,生生接下这迅若奔雷的一击。

双方第一次互换招数后,都没有继续进攻的意思,而是保持着一个相对的距离,开始了新一轮的试探。

纳兰虽未在此次对招中站到什么便宜,但也没吃闷亏,便调侃道:“这些年来,你倒是过的清闲,没有寸进。”

冥尊并未理睬,而是脚尖点地,扭身将一枚石板碎屑踢向纳兰,并借机近身搏杀。

纳兰眼神冷冽,扯了扯嘴角笑道:“我俩何至于此?”

虽是嘴上说着不愿继续出手,但手上动作不停,将手中的长剑舞出一个剑花后,侧身前冲,迎了上去。

顾醒瞧着两人酣战,便有上前相助的念头,被白琊制止道:“你现在去,唯有死路一条。”

“为何?”顾醒有些愕然,连忙转头问道。

“你难道没瞧见,他们两人周身的气息流转吗?现在他们对决周边三寸内,都是绝地,入者必死。我等就在此旁观,等待结果吧。”白琊话语间有些漠然,更多的是无奈。

顾醒闻言使劲跺了跺脚,蹲在地上,痛苦异常。

此时本是一次出手的好时机,但两人似乎早已相识,但却又着难以调和的生死之仇,所以不愿旁人插手。

纳兰的白衣上渐渐有殷红渗出,两人的捉对厮杀,逐渐变为生死相搏。

待两人对掌,一声爆响后便是一股气浪荡出,两人皆是后退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顾醒和白琊还有身后的一众禁军兵士,更是站立不稳,纷纷跌倒在地。

此时两人嘴角皆有鲜血渗出,冥尊衣衫被削出多处破损,显得格外凄凉。反观纳兰,虽有几处殷红,却依旧神采奕奕,并未瞧出有任何怯战神情。

未等冥尊继续出手,纳兰便笑着说道:“如此继续耗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不如暂且收手,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如何?”

冥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纳兰却已飘然远去,并留下一句,“若是愿意援手,此间事了,我便将诺华留下的话告诉你。”

冥尊闻言浑身一颤,却没有再踏出一步,而是转身望向顾醒,面具下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对过往的执着……

白琊轻轻拍了拍顾醒的肩膀,并未出言。顾醒就这么望着冥尊,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作者言二三:不知不觉已写文200天,从一开始的兴奋到逐渐迷茫,直到回归本心的坚定,经历了如此往复的过程。可惜,写到现在还没完结第一卷,除了啰嗦外,故事确实很长也是个“硬伤”。不求鸿篇巨制,但求无愧于心,加油~

第二百七十二章 人心难测 诺华,这只在只言片语中曾出现的名字,似乎越来越清晰。顾醒素未谋面的阿娘,就这么深深烙印在这些江湖和庙堂之人心中。

冥尊抬手扶了扶面具,并未有任何言语之意,只是顺着纳兰远去的方向,似有一声叹息。这一刻,冥尊是否想起了过往,想起了那曾经难以磨灭的记忆。

白琊本想再说些什么,可话还未出口顾醒已开始向前走去,越走越快,心中有一团火焰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冥尊没有片刻犹豫,跟着顾醒的脚步追了上去,白琊并未随行,而是转身望向那一众东倒西歪的禁军兵士,嘴角流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

这一众禁军兵士也是泱泱后唐百里挑一的佼佼者,可在刚才那一场高手对决中,却是这么不堪一击。

白琊抽出腰佩软剑,脚踏七星罡步,开始了洛凡绝尘的“舞蹈”。

那一众禁军兵士中,有的还在尝试着起身,有的还呆坐在地茫然不知,有的使劲摇了摇头,努力想恢复清醒。可还未看清来人,便觉眼前一花,咽喉处绽放朵朵“血莲”,再次瘫软在地。

一旁其余兵士眼见此景,再也顾不得什么军令,纷纷抽出腰佩朴刀,向着来人胡乱挥砍起来。白琊扯了扯嘴角,脚步更加轻柔,身形婉转如九天霞光,在这一众禁军中来回穿梭。

不知是白琊的身形过于鬼魅,还是刚才被高手对决冲击,这一众禁军几乎没有做出任何抵抗,便纷纷交代了性命。

这一众禁军本应护卫在内宫之中,捍卫国主皇室的安危,可偏偏却出现在这里,遇上了他们不该遇上的敌人。若是能戍边沙场,或许便不会死的这般窝囊,这般无人问津。

当白琊的软剑划过最后一个禁军兵士的咽喉,她有些感慨地自语道:“人生在世,无可奈何……”说完抖了抖软剑上沾染的殷红,收剑入腰鞘。

白琊收拾完这一切,立即向着冥尊和顾醒两人方向奔去。而那两人,此刻已在赤龙道外,遥望着此时正在进行的乱战,一筹莫展。

纳兰先行一步退回了赤龙道外,身上多了几道伤痕,显得格外突兀。李存勖并未表现出任何关切之意,倒是那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风正扬,来了兴致。

纳兰却没有任何理睬的打算,向前走了几步,对着此时弯着腰,对着众人虎视眈眈的黑袍老者说道:“定要一战?”

无量城弃徒,变成了如今无量城最后的希望,怎么说来都觉着是一种讽刺。可偏偏入了洛阳,便没有退却的道理,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成功便成仁。

鸠摩并未瞧见高承英的令箭,也未听到呼啸而来的马蹄声,他此时已然知晓,这一众人之间,有太多瓜葛,纠缠不清。可他们既然来此,便是妄图孤注一掷,解决眼前的麻烦。

而那个麻烦,便是自己。

鸠摩轻蔑地笑了笑,许是想通了其中缘由,有些释然。可听到纳兰的言语,还是有些恼怒,事已至此,若是还要转圜的余地,那便真的有些太过儿戏了。

这是身死相搏的对决,也是颠覆后唐的大好时机,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理由能够阻止他。只有毫无顾忌的摧毁这一切,才能安抚这些躁动的灵魂。

鸠摩也往前走了几步,夕阳的余晖洒在长街上,有了几分夏日落寞的光景。随着鸠摩停下脚步,沙哑的声音也随之出口,“无需多言!”

抬手!落下!风起!嘶鸣!

鸠摩干涸的双唇开始不住冒出晦涩的言语,在其身后的一众黑甲铁尸,蠢蠢欲动。当鸠摩默默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拥抱天空时,耳畔传来山呼海啸的嘶鸣声,将渐渐微凉的晚风淹没。

风正扬的注意力原本放在纳兰身上,对即将到来的危机置若罔闻。但当那一众黑甲铁尸蜂拥而至,风正扬才收回了视线,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可否力敌?”

李存勖早已萌生退意,纳兰也没有一人力抗千军的打算,两人连退数步后,转身向着后方大踏步逃去。

风正扬轻蔑地啐了口唾沫,一手拉住零陵,一手抓起冷姓少年,也如两人一般,落荒而逃。

三人的举动被鸠摩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鄙夷,反倒生出了一丝忧虑,“这两人走的如此干脆利落,莫不是要将自己引出此处,好来一出一网打尽?”

但此时若是还这般瞻前顾后,这多年的谋划恐怕就将付诸东流。鸠摩不再犹豫,双唇中蹦出的晦涩言语越来越快,也跟着这一众黑甲兵士向着前奔去。

纳兰和李存勖一前一后,没有任何犹豫地向着内宫方向疾奔而去。两人一路没有任何交流,反倒有些心照不宣。

而在两人身后的风正扬,瞧着两人的背影有些恼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蠢至极!”

冷万章没听出话中所指,有些奇怪的问道:“风前辈可是在说自己有些不自量力?”

风正扬闻言手臂一松,将冷万章抛了出去,后者突然失了重心,狠狠摔在一旁沟渠中,有些狼狈。但身后一众黑甲铁尸如狼似虎,冷万章自然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爬起,顾不上浑身衣衫湿透,跟了上去。

此时零陵才从旁伸出半个脑袋,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这么个榆木脑袋,是如何活到这么大的啊?”

冷万章这才恍然,无奈摸摸头,顾不上言语,只能匆忙逃命。

身后的黑甲铁尸不再如刚才城外一般井然有序,而是如久未进食的恶犬豺狼,开始毫无顾忌的冲咬而来。

冷万章时不时回头,便能瞧见那一众黑甲铁尸嘴角泛着淡绿唾液,原本宽大的街道,已被挤的水泄不通。那些饱经风霜雨雪的建筑,被那些“怪物”就这么横冲直撞,只剩下残檐断壁。

冷万章万万没想到,这一众黑甲兵士战力如此惊人。更令他有些错愕的是,就连国主李存勖、纳兰之流,也只有仓皇逃命的份。

但他不知的是,佯装撤退其实也是李存勖计划的一部分。

这位高高在上的后唐国主,自然深蕴此道,为了尽全力拖延,等援军到来,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纳兰却是心如止水,但他亦有自己的打算。当李存勖回到内宫之中,才是一切真正的开始……

不久前他对冥尊说的那句话,其实意有所指,因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李存勖和纳兰一前一后来到内宫门外,原本空荡荡的宫墙外,已有一队披甲兵士持戟待命。

还有一名身披明光甲的武将,坐于黑鬃烈马上,见到李存勖连忙下马跪安道:“末将驰援不及,还望国主恕罪。”

李存勖眼中闪过一丝顾虑,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说话,并快步向着内宫宫门走去。

当临近宫门时,那一众驻军并未让出道来,反倒对这名后唐国主视而不见。林将军眼见此景,连忙呵退众人,抱拳见礼,显得有些惶恐。

此时李存勖才开口说道:“林将军能在此为难之际驰援,乃我后唐之幸。”只是当李存勖踏过内宫宫门的一瞬,他眼角闪过一抹厉色,对这名驻防将军,已有了成见。

纳兰也随之而上,毫无意外地被驻军挡在了门外。李存勖并未停步,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放行。此处安危,就有劳林将军了。”

那名身披明光甲的林将军,生的虎背熊腰,腰佩七星九环刀,头戴明光盔,脸上有着一条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疤痕,似在昭示着他的赫赫战功。

他听到了李存勖的吩咐,没有半点犹豫便让出了一条道,到对这名白衣男子却没有半点好感。待纳兰走后,更是用极其怨毒的目光注视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随后又恢复如初。

这位林将军,其实早已心有所栖。

他忠于后唐,却并非忠于国主李存勖。他本意等待那人的令示,可谁知这李存勖如此不堪一击,居然向他求援。要知道,从未有驻防军入城的先例,若非万不得已,怎能如此胆大妄为。

这跟与虎谋皮有何区别?

更何况,驻防军一直在李闫韵麾下,李存勖怎会不知?此时种种,已是昭然若揭。

那一直按兵不动的李闫韵,此时并没有继续蛰伏在王府等待时机,而是带上了亲卫率先一步走入内宫,等待李存勖的归来。

内宫大门轰然关闭,林将军快步走到黑鬃烈马身边,轻轻拍了拍有些焦躁的坐骑,抬头仰望天空。

此时的晚霞已经逐渐西去,亦如月升之前的唏嘘。他这一生戎马,本以为就此安稳余生,没想到还能有逐鹿天下的机会,怎不叫他热血沸腾。

这是李存勖不能给予他的宿命,而李闫韵却直截了当的讲了出来。他的宏图壮志乃是马踏九渊,而非偏安一隅,安于现状。

若是一方君王失了壮志,跟个江湖门派又有何区别?不过都是居于一处,夜夜笙歌。

但李存勖并未丧失斗志,而是在下一盘“洛阳棋局”。他深知自己身边虎狼环伺,若是贸然出兵必然被人断其后路,所以在铲除那功高盖主的顾闫勋后,便蛰伏不前,等待着今天。

此时九渊群雄并起,风云变幻,后周、忆楚表面称臣,背地里却是动作不断。此时外邦滋扰频频,内乱四起,若不能快刀斩乱麻,必然贻害无穷。

但这些终究无法说予外人听,这或许便是君王的寂寞……

第二百七十三章 局中乾坤 可是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其实没有人会真正的在乎,更没有人会明白其中的深意。每一个人存在的意义不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在乱世苟活,拼尽全力。

李存勖自然深知这一点,他容忍纳兰创明月楼,容忍他一人独大于江湖,并非没有这点考量。暗中支持天狱司,自然也是制衡两方势力,维持微妙的平衡。

而天狱司中,死牢深处的风正扬,乃是李存勖不得不留的后手。此人身系后唐命脉,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启用。虽唤一声亚父,可这一声中的悲怆又有谁能知?

纳兰快步跟了上来,刻意落了半个身形,与李存勖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也维系着两人最后的底线。

从李存勖踏足内宫宫门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拘泥于洛阳乱局,而是开始展望天下。他在猜测身后的男子所思所想,虽然不能全知,但十之六七绝对无差。

那么,既然如此,就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了。

内宫宫墙之隔,已然两个世界。林将军跨马立于宫门之前,守着属于自己仅存的荣耀。他跟北城门城墙之上的傻子不同,他要名利,也要活下去。

或许,在李存勖与那众城防兵士并肩作战的时候,他们心中燃起了缕缕希望,但当李存勖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们定然会有无法抑制的落寞。

这种长此以往才能凝聚的精神,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但他们依旧被信念牵扯,最终选择同归于尽。

“可惜,这是一种多么愚蠢的行为啊!”林将军回忆着北城门外的一切,不禁勾动嘴角,露出不屑神色。他缓缓抬起手臂,举过头顶,怒目圆睁,等待着那如潮水般的猛兽到来。

黑袍老者一路追至内宫宫门外,约莫百步之遥才停下,一声尖啸响彻云霄。只是入夜无飞鸟,云墨不知深。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此时已是华灯初升,炊烟袅袅,可他们却无法享受平凡,只能不甘于平凡……

林将军的手臂依旧没有落下,但是额角的汗液顺着鬓角滑落,一滴一滴打在明光戎甲肩头,嗒嗒作响。

黑袍老者鸠摩,不知何时已走出了一众黑甲铁尸,慢慢挺直了腰杆,眼神晦暗难明。

若说彼时面对李存勖还有所顾忌,不知这名战功赫赫的后唐国主在这城中埋伏了多少精锐。但此时的鸠摩,已然心中无碍,一路行来,势如破竹,静待攻破洛阳城中最为庄严肃穆的宫墙,便可问鼎九五。

他已然顾不得和高府的约定,人在权力面前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若是换了别人,自然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鸠摩双手互相摩擦着,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只听嗖的一声,一根羽箭破空而来,深深扎在了黑袍老者身前的青石板上,入地三分。

林将军此时心中咒骂不已,定是哪个不开眼的小杂种,此时手抖脱弦,险些酿成大祸。他虽然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但却并没有抱着必死的决心。

多么讽刺的纠结……

殊不知,这一根羽箭乃是另一人的手笔,只是已经无人再去深究。

刚才疾步前奔的风正扬三人,并未循着李存勖和纳兰的走向来到内宫,而是反其道行之,藏身在一处狭道之中,待黑甲铁尸一拥而过后,才悄悄跟了上去。

抱有如是想法的当然不止这三人,一直藏匿不出的顾醒和冥尊,也没有立即露面,而是静待时机。这一众黑甲铁尸来势汹汹,无人不避其锋芒。这么一群非人非鬼的怪物在城中横行无忌,自然没有白痴上去送死。

顾醒和冥尊眼神交汇,待黑甲铁尸远去后,才慢慢探出身形,跟了上去。白琊此时不知去往何处,一直未曾露面。

鸠摩并非不知,有些“鼠辈”藏匿不出,但他此时已没了继续步步为营的心思,想要趁着入夜,颠倒乾坤。

这无疑给了这几人可乘之机,零陵领着风正扬和冷万章来到一处瞻楼上,瞧着不远处内宫宫门外的对峙。而顾醒和冥尊则来到另一处茶坊阁楼上,伺机而动。

墨野和罗休前后赶往城外接应,却迟迟没有露面,想必当时白琊解决掉了身后的麻烦,瞧着形势不对,便折返霞雀道,以求等那两人率众归来。

但这一切,都是两人的猜测。实则白琊在赶往赤龙道的途中,突遭变故,遇上了一名“故人”。

说是“故人”实则只是一名陌生的熟悉之人,此人便是彼时大闹霞雀道,刚才又借机想要截杀他们的第五疾。白琊瞧见此僚便觉着碍眼,想要杀之而后快。

奈何此人对这城中地形异常熟悉,两人捉对厮杀几招后,第五疾便趁机遁走,逃之夭夭。与他彼时大闹霞雀道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白琊自然不甘心此人就这么溜走,便顾不得上前汇合,追了上去。

第五疾这么做,自然是得到李存勖的授意,要将几人个个击破。只是那无量城的鸠摩偏偏在此时发了疯一样的展开的攻势,让之前的盘算悉数落空。

第五疾被这么一折腾,有苦说不出。只能尽量拉扯出距离,避免跟这霞雀道主人对上。可偏偏白琊察觉到了第五疾的用意,有意无意地将他往霞雀道逼。饶是第五疾明知危险,却还是不得不往霞雀道逃窜。

如此一来,洛阳城内宫宫门处,有着林将军统领的城防驻军与鸠摩的黑甲铁尸对峙。暗地里还有两拨人,伺机而动。

这不偏不倚的一箭,正是冷万章的手笔。至于他这榆木脑袋,自然不会做出这样的“壮举”,背后有高人指点。风正扬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对两拨人马对峙不前有些鄙夷,才怂恿冷万章放了这一手冷箭。

可就是这么一箭射去,那驻守在内宫宫门处的守军,依旧没有主动出击的架势,反倒显得有些畏惧不前。

风正扬觉着有些无趣,一把抢过冷万章手中的弓箭,张弓如满月,想要再添一把火。可未曾想,零陵一把将冷万章拉到身后,按住箭头,低声道:“风前辈,不可。”

风正扬并未作势收手,而是歪着头斜眼问道“为何?”

零陵指着两拨人马,努了努嘴。风正扬顺着零陵指的方向望去,已有另一只羽箭插在刚才那只羽箭旁。若是此时风正扬再射一箭,断然会暴露他们的位置,届时便是想跑,也来不及了。

风正扬悻悻然收起了弓箭,侧耳听去,只听黑袍老者鸠摩不怒反笑,“好!很好!初生牛犊不怕虎,既然这么血性,那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未等鸠摩把话说完,林将军的手已然落下,身后一众城防驻军便高呼着杀敌的口号,向着前方冲去。

鸠摩慢慢挪动身形,嘴中晦涩言语越发急促,身后黑甲铁尸也如潮水般迎了上去,大战一触即发。

瞻楼之上的三人,冷万章愁眉紧锁,不知将这名风老前辈“救”出来,是对是错。零陵则是一副事不关己,见风使舵的神情,而唯有这风正扬,愧对江湖前辈的名号,一脸幸灾乐祸,似乎这两拨人打起来,才有看头。

可惜,风正扬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本以为势均力敌的两拨人马,实力会如此悬殊。那一众驻防守军,顷刻间就被黑甲铁尸淹没,一开始开有些许反抗,而后便是无尽的痛苦哀嚎。

统领城防驻军的林将军,眼见此景立即调转马头向着内宫宫门奔去,再也顾不得身后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这等诡异莫测的场景,哪会是他能够看懂想透的,此时不跑便会落得同样的凄惨下场,让他如何不惧。

不出半炷香的功夫,原本兵力相当的一众城防驻军全都横尸当场,没有一人尸身完整。而那一众黑甲铁尸,全都满身污血,嘴角还挂着肉沫,看来刚才定是大口咀嚼了一番。

鸠摩并未乘胜追击,反倒是慢慢走出了一堆残肢断臂的尸体,向着内宫宫门方向走去。他此时的心情格外激动,但此时此刻,却无人分享,多少有些遗憾。

当他走到内宫宫门外的时候,莫名回头望了一眼,不知是有所感,还是有所思。最终还是扭过身去,抬手扶住了内宫宫门外墙,抬起了有些颤抖的左腿。

这一步,是数代无量城先辈的夙愿,那便是踏入后唐内宫,颠倒乾坤。如今,他即将做到,此时迈出的一步,乃是他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

从扬名山巅到洛阳城前,走的格外安稳。可从洛阳城前到内宫宫门,却走的越发艰辛。

鸠摩再也难以抑制内心的悸动,慢慢放下抬起的腿,用脚尖踏入了内宫宫门之内,顿时一股热流自心脏出激荡而起,直冲脑门,他脸上也泛起了从未有过的红晕。

这一切都被藏在两处楼中的的几人看在眼里,可两方的神情截然不同。风正扬自然一同鄙夷,觉着这无量城的贼人过于做作,让人觉着有些恶心。

可在顾醒看来,若非心怀巨大的期许,决计不会如此,这是得偿所愿的解脱。

只是身在局外,方能看透一切,可如今身在局中,又怎么能参透个中玄机呢……

第二百七十四章 藏龙卧虎 顾醒不知为何会萌生这样一种莫名的感触,或许恰如他来到这乱世,看似理应如此,却那么格格不入。他的存在,恰似一潭死水中掷入一颗石子,让原本平静的潭水荡起阵阵涟漪。

黑袍老者鸠摩,从无量城的“弃徒”,到如今无量城最后的依仗,亦如这个乱世从未接受他一样,现在他便来“回报”这乱世。

用最简单直接的手段,来夺回曾经属于他的一切。

若这后唐社稷已风雨飘摇,那便可取而代之。后周国力日益强盛,野心也在急剧膨胀,此时若是继续止步不前,那如何才能与之相抗衡。

无量城不过弹丸之地,夹在后唐与后周之间,从未有过一刻安宁,此时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势必要扶摇直上九万里,让无量城的猎旗在洛阳城头迎风飘扬。

当鸠摩完全没入洛阳城中最神秘的帝王内宫,他的心情久久未能平复。身后簇拥着一众黑甲铁尸,不知是否也被这帝王之气所扰,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这些已失了魂智的铁尸,居然也会有所感应,这倒是让鸠摩有些始料未及。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落在内宫正道前宫殿的瓦沿上,逐渐被拉长到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又慢慢被墨夜蚕食殆尽。鸠摩突然感觉有些放松,这是否预示着,即将迎来的胜利?

光明,最终会被黑暗吞噬,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而当黑暗中的人走出来,曝晒在阳光下却能无畏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胜利。此时此刻,真正的大战才正是拉开帷幕。

…………

内宫宫门外的三人等待地有些焦躁,尤其是脱离死牢不久的风正扬,显得格外烦躁不安。他虽武功盖世,却有些半疯半癫,虽被李存勖唤一声亚父,却对这后唐国主并无好感,更对着后唐社稷没有半分担忧。

若非如此,他本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又怎会被丢入那终年不见天日的死牢中,垂垂老矣。

零陵虽不知此人跟李存勖有何过节,但此时被捞出来,或者说自己跑出来,定然是刻意安排。

而那一直比较呆愣的冷姓少年,瞧着那一众黑甲兵士消失在内宫宫门后,才骤然起身,破口大骂,“这群直娘贼,天杀的狗东西,就这么糟蹋了这么多将士的性命!”

冷姓少年越骂越激动,就要翻身跃下瞻楼,要与那一众黑甲兵士拼杀。但一想到不久前在北城门外和当下的情形,便有聋拉着脑袋蹲了下来,胸膛起伏,有些惴惴不安。

零陵咧嘴冷笑,并没有讥讽话语。反倒是风正扬闻言,往手心中啐了口唾沫,顺了顺散乱的花白头发后,才一脸郑重其事地对冷姓少年说道:“小娃娃,这世道本就如此,你若怀揣着这等心性,怕是活不长。”

这一句似乎击溃了冷姓少年心中最后的防线,只见他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双手抱住膝盖,眼神中多了几分难掩的凄凉。

刚才冷万章起身之时,已被顾醒和冥尊瞧了个真切,只是此间情况不明,确实不便冒头相见。未等顾醒和冥尊又下一步动作,瞻楼之上的三人陆续起身,纵身跃下,落入未掌华灯的黑夜之中。

顾醒本欲就此跟上,被冥尊按住肩头,“再等等。”

顾醒心中一念起,便明白了冥尊话语中的深意,随即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么继续等待,等待着白琊、罗休或是墨野的出现。此时若是如那三人一般贸然闯入,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等到与孤啸山庄死士汇合,方能有一搏之力。

可偏偏直到此时,罗休和墨野仍旧未能如约而至。殊不知,他们已经悄然潜入,在赤龙道外荡了一圈后转向了霞雀道方向。

却说墨野跟顾醒分开后,便往城外疾奔而去,不到半个时辰便撞上了佯装走商的孤啸山庄死士。这一众死士一路行来,将周边大小郡县全都掀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流出半点风声。

说到底,还是做事干净利落,兵分数路,个个击破。

此时的洛阳周边,已没有一处郡县有驰援之力,还有一处早早已自立门户的龙首郡,因兵力太强,易守难攻,没有轻易触碰。

而这龙首郡对洛阳周边郡县之事也了如指掌,只待孤啸山庄死士席卷而过,便趁虚而入,顺势拿下了这些风雨飘摇的郡县。

自孤啸山庄而出,便是为了数十年一次的“血祭江湖”,恰逢后唐内乱,正好趁乱下手。

若是后唐国力鼎盛之时,决计不敢如此肆无忌惮。但这一众死士还是秉承着孤啸山庄的规矩,只对郡县执掌之人下手,只对江湖门派首领下手,倒是没有其他恶行。

本已是乱世,也无人深究,只道是有一伙横空出世的江湖匪寇趁火打劫罢了。所以,这一路行来,倒是没有遇上太多阻碍。

行至洛阳城外十五里处,墨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一番交谈后,才互相袒露了身份。为首的老者虽仍抱有戒心,但当罗休出现说明一切后,才放下了警惕。

这一众数百人的“行商队伍”,来到洛阳城外,瞧着曾经辉煌的城墙,如今已是伤痕累累,不免心中有了更多打算。

他们本已完成了任务,孤啸山庄二十多年前便与后周有所往来,在后唐中培植势力,意图侵蚀后唐江湖庙堂,目的就是为后周有朝一日能够挥兵南下,先行一探。

只是没想到,后唐边境屡受滋扰,却依然坚如磐石。可内部却早已腐朽不堪,兵乱四起。

孤啸山庄便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倾巢而出,想要在这乱世中,分一杯羹。若不是墨野传信,罗休先行,他们势必不会冒险前来。

但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若是能够颠覆后唐社稷,那便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但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可不是寻常江湖门派能够觊觎的,若没有后周的持续使力,这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恰如此时已长驱直入洛阳内宫的无量城鸠摩,亦是后周策划了这一切。

可偏偏此时,后周使者刘又欠,远在百里之外的凤翔郡淮幽府,那在洛阳操纵这一切的,又会是何人呢?

墨野、罗休与这一众孤啸山庄死士汇合后,一番勘察试探,便朝着之前约定的赤龙道前去。可当这一众“后来者”赶到之时,除了赤龙道外满地的尸体,空无一人。

罗休见状连忙上前查探,从出手狠辣程度和伤口判断,确是白琊所为。

几人一番合计,便决定先回霞雀道一探究竟,若是霞雀道没有寻到,再前往内宫不迟。如此一来,顾醒和冥尊才一番等待,却不见几人的踪影。…………

霞雀道,青楼。

白琊和第五疾一路你追我赶,捉对厮杀,已经过去约莫一个多时辰。纵然第五疾有诸多不愿,但还是被白琊逼到了霞雀道中的青楼之内。

此时的白琊倒没有继续咄咄逼人,反倒从楼中账台后捞出了一坛子桂花酿,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第五疾在另一边背靠内壁,不知白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他全盛之时,或可与之一战。但经过多番激斗和算计,又被白琊一路穷追猛打,已有些疲态。毕竟这么大岁数,已不复当年。

白琊喝完杯中酒,并未着急再自斟一杯,而是放下酒坛,望着神情冷漠的第五疾,语调悠长地问道:“之前在这楼中,你可是慷慨激昂,为何如今,甘愿当那李存勖的一条走狗?”

第五疾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或许,他曾经也如他自己口中那样,为了心中的信仰一路前行,披荆斩棘。可如今,却不知为何,会沦落至此,甘心对灭家主满门的仇人,摇尾乞怜。

白琊越是神情淡然,第五疾便越发紧张担忧。他不知白琊为何要将他逼到此处,但定有算计和原因。

本是空无一物的楼内,突然响起了后唐独有的胡乐。这种总西域传至大唐,经过数百年传承的胡乐,别有一番韵味。只是可惜,没有女子于那高台之上,跃动纤纤细腿,扭动那如杨柳的腰姿。

即便如此,也并不会有损这胡乐的魅力,入耳沁心,绕耳不绝。

白琊有些微醺,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冷冽,这时楼中走出一名半大丫头和枯瘦老者,缓步走下阶梯,对眼前之人嗤之以鼻。

白琊瞧见那半大丫头,招了招手歉声道:“顾家哥哥一时半会来不了,只能再委屈下你了。”说完又扭头望向那枯瘦老者,“至于你嘛,老黄头,暂时别出去,免得别人看成肉酱,还没办法收尸。”

半大丫头朝着老黄头吐了吐舌头,黄老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这些时日在这楼中吃住,还时不时调戏下楼中的姑娘,过的实在舒坦。

若不是沾了那顾小子的光,可没这等好事。

白琊这边正说着,第五疾已是有些不耐烦,虽然不知这两人深浅,但从上次的情形来看,这两人皆是不通武功之辈,若是擒下其中一人,便有了脱身的依仗。

第五疾打定主意,便朝着老黄头飞扑而来。老黄头,先是一声奸笑,却不闪不避,抬起手腕抡了抡,朝着扑来的第五疾面头打了过去。

若说这黄老头,坏事不做,却是个贪杯好色之徒,但若说其有武功,白琊是万万不信的。可偏偏在此时,未等白琊出手,这黄老头便率先发难,跟第五疾过了一招。

第五疾怎么也没想到,这看似干瘦的老黄头,居然如此深藏不露,那一拳之威,已有七阶上品的五成火候,若不是他有意收了内劲,恐怕不死也得残废。

第五疾摸着有些发烫红肿的面门,死死盯着那玩世不恭的黄老头。老黄头则展颜一笑,露出满口酒渍侵蚀的大黄牙说道:“江湖嘛,还是小心些的好。”

不光是第五疾,就连白琊和半大丫头,也都吃了一惊。看来这江湖,真的是藏龙卧虎……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一断残生 老黄头一击建功,也不继续得势不饶人,而是转头舔着脸望向白琊,似乎想讨杯酒喝。第五疾此时已是恼羞成怒,多年的经营岂能毁在这几人手里。

随着黄老头转身,第五疾虚晃一枪朝着阶梯跨出一步,然后又一个闪身向着门外掠去。

白琊虽有些鄙夷,但还是倒了一杯递了过去。老黄头舔着脸双手捧住酒杯下沿,一脸贱笑,小心地抿了一口,一脸陶醉。

第五疾瞧见无人注视他的行动,正觉心中一喜。怎料下一刻一张满是皱纹,却依旧贱相不改的老脸出现在他面前,手中还端着那杯浅饮分毫的酒,没有洒出一星半点。

第五疾被这一吓连退两步,双手握拳来了一招“罗汉抱月”,作势要将老黄头给轰出门去。

可老黄头一只手拈着这酒杯,另一只手在胸前画了个圆,也不见有其他动作,便轻松将第五疾的来势汹汹化为了绕指柔。

这一呼一吸之间,老黄头做的行云流水,内劲可见一斑。

白琊此时才侧身端坐于账台前的矮桌上,踮起脚饶有兴致地望着老黄头,似乎第一次瞧见。

而那半大丫头更是惊地长大了嘴巴,这名跟她一道从龙首郡逃出来的老车夫,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底蕴,可谓是真人不露相。

老黄头再次咧嘴一笑,满口黄牙瞬间让两人失去了兴致,可老黄头并未在意,一手拈杯往嘴里灌酒,另一手则钳住了第五疾,让其挣脱不得。

此时门外响起了三长两短一长的敲门声,白琊立即警觉起来,向着门边轻巧地挪了过去。半大丫头本就有些神经紧绷,哪见过这等阵式,连忙用双手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第五疾自觉来了机会,正要高呼救命,就被老黄头一记手刀砍在脖颈,顿时没了神采,倒了下去。

老黄头松开钳住第五疾的手,小心地将酒杯捧在手中,瞧见白琊并没有立即扭头看他的意思,便亦步亦趋地走到酒坛边,抄起酒坛就往嘴里灌。

此时白琊全神贯注听着门外的动静,这敲门声正是他与罗休定下的暗号。此时来此,大局已定。

白琊没有立即开门,而是隔着门轻声问道:“胡同口里卖葫芦,葫芦装着可是蜜糖?”

门外短暂沉默后,一个熟悉嗓音笑道:“老汉挑着簸箕颠簸,葫芦里自然是不怕巷子深的好酒。”

白琊闻言一喜,连忙打开门,此时月光正巧照在门外,漆黑一片中有一名男子,并未像众人一般,望向白琊,而是扭头望着天际的明月,若有所思。

白琊的眼神逐渐变得温柔,从难以置信到惊喜交加,不过瞬间。罗休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想要出言提醒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僵在当场。

那男子始终没有转过头来,似乎知道身后有人正在注视着他,想要继续维持这相隔天涯的距离……

白琊轻抚门框,抬脚迈出,却又迟迟不肯落下。门内老黄头将一坛子桂花酿喝了个底朝天,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有些意犹未尽地问道:“白姑娘,可还有这等好酒?”

这一句稀疏平常的话打破了此时的窘境,未等白琊开口,罗休连忙招呼道:“想来一路辛苦,不妨喝完水酒再行动不迟?”

可那带队老者分明有些愠怒,听到罗休这不着边际的言语后,更是泛起了怒容,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那名望月不知乡的男子此时幽幽地说了一句,“待初阳东升之时,再喝不迟。”

说完便朝着内宫方向快步走去,临行前还不忘嘱咐,“刑老,莫要误事。”

老名带队老者被这话呛的更加气恼,抬手一挥,指着墨野的背影喝骂道:“你小子跑得快,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说完便也不再继续耽搁,疾步追了上去。那一众死士哪敢继续停留,也随着老者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此时的白琊,仿佛被抽走了精魄,顺着门框慢慢滑坐到门槛上,眼神幽怨,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与谁人说。

老黄头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酒坛,有些气恼,却瞧见罗休的眼色,便也不再开口,只是一把拽住半大丫头,边走边说道:“自古多情空余恨,丫头,你以后可别学白姐姐那样,喜欢不该喜欢的人。”

半大丫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莫名问了句,“那我喜欢顾家哥哥可好?”

老黄头一拍额头,“你这丫头,咋就这么不懂事呢?”老黄头拽着半大丫头走到厢房门外,似想到了什么望着罗休说道:“地上躺着那个,可能有用,一并带上吧。若是你们明日午时还未归,我便带着二丫头离开这里,勿念。”

说完便砰的一声,将厢房门重重关上,似乎有所感慨,又有万种惆怅。

罗休瞧着地上躺着的人,从怀中摸出一根绳子将那人捆了个结实,才对着白琊说道:“若是不甘,何不自己去问个明白?”

白琊眼中闪过一抹光彩,猛然起身向着墨野离开的方向快步追去。罗休瞧着白琊远处的背影,又抬头望了望那虚掩的房门,分明有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正滴溜溜地乱转,瞧着楼下的一切。

罗休收回了视线,自嘲一笑,“这苦差事,还得我自己来。”

说完便抓起地上的躺着的第五疾,像拖死狗一样,往洛阳内宫方向走去。罗休一路走来一路哼起了不知名的歌遥,在空荡荡地长街上,多了几分落寞。

“白绫纱,青丝发,你眉目亦如画-。恍惚间,相望早已无话,心如麻-。千古月,付韶华,那一瞬,成刹那-。逝年华,转身,泪流如雨下。-”

“抱琵琶,声声弹,咫尺却隔天涯。-空回首一场,盛世繁华,如昙花-。红朱砂,卓风华,倾城颜,吟蒹葭-。桃花尽,转身,寂寞的喧哗。-夜,五更寒的空洞,暗哑。-江山长卷,却也泛黄,被历史风化。-你,我一生的牵挂,沙哑。-花前月下化漫天黄沙-……”

罗休本就极擅音律,只是此时多了几分感触,用酒嗓这么哼唱,何止几寸凄凉。或许罗休只是在感慨白琊和墨野的交错,但何尝不是道着自己的心酸呢?

他也曾爱慕着一个姑娘,可惜这个姑娘远在他乡。只是这一刻,当他仰头愿望,那一轮明月,也再照着那位姑娘……

…………

急促的脚步声在黑夜中响起,冥尊微微起身远望,想要确定来者何人。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在这里的,都不是善类。若来人是孤啸山庄,便可借势追击,若不是,那就有好戏看了。

当那来人身影由远及近,身后的脚步声也越发清晰,冥尊已悄然握紧了拳头,准备先行出手。那来人在离内宫宫门不远处止步,并未有丝毫犹豫,抽出身后一把近似吴钩的兵刃,等待着身后一众死士到来。

虽说黑夜之中并未瞧得真切,但那把“断星恒”却是世间独一无二。

顾醒自然也瞧见了来人手中握着的武器,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冥尊早已先行一步,跃下阁楼,快步走到那来人身边。

那手持“断星恒”的人忽而身后有劲风袭来,便转身刺去,被冥尊双指夹住钩刃,“墨野,事情可办妥了?”

那来人正是先行一步的墨野,眼见冥尊再此,便立即抱拳朗声道:“属下来迟,请冥尊恕罪。事情已办妥,他们就再属下身后,等候调遣。”

话音刚落,孤啸山庄的死士便来到二人身后,为首刑老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属下刑天纵,见过冥尊。”

其身后数百死士,纷纷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见过冥尊,听候调遣。”

冥尊抬手示意众人起身,遥遥指向内宫宫门,“今夜,过此门者,有死无生,你们愿不愿同往?”

“无惧!愿同往!”那一众死士连同刑老和墨野,都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此时天地间,唯有此言回荡不绝。

冥尊没有继续等待,也未再望顾醒一眼,而是转身大踏步向着内宫宫门走去,向着那无尽的深渊走去。亦如当年初入九幽极渊时,那般无惧。

顾醒本意一同前往,可当知晓那戴着面具之人就是墨野时,心中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楚。他不知,墨师为何会与冥尊在一起,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当那一众死士走远,顾醒才从阁楼上跃下,孤零零地站在长街上。一缕月光洒下,照亮了前路,乌云来去之间,忽明忽暗。

不知何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阔别良久却分外熟悉的嗓音,“顾小子,别来无恙。”

当顾醒转身,白琊已出现在不远处,眉眼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幽怨,却流露着从未有过的坚决。顾醒似乎明白了什么,朝着白琊展颜一笑,“白姨,别来无恙。”

白琊快步与顾醒齐肩而行,不再言语,当两人跨过那道内宫门槛时,便是两个世界。

顾醒拽紧了拳头,心中怒吼道:“一切都将在今夜,有个了断。”

可他并不知道的是,今夜过后,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天命难违 顾醒和白琊跨过内宫宫门,便瞧见满地的残肢断臂,还有弥漫在空气中难以消散的血腥气息。

白琊不禁微微皱眉,眼神中分明闪过一丝慌乱,却没有说出任何言语,只是小心越过那些刚才还是活生生的人的肢体。

顾醒并未立即动身,而是慢慢走到那一堆残肢断臂前,蹲下身从怀中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薄刃,仔细检查起来。

白琊此时已经越过了这片修罗猎场,只是不知这一切是那一众黑甲铁尸所为,还是孤啸山庄的死士的“杰作”。只是事到如今,一切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有的只是一片苍凉,还有无尽的悲伤。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只是让这些人白白丢了性命,难道真的就是每一个帝王将相的夙愿吗?

为了自己心中的天下,让这么多人为之牺牲,他们甚至都不会留下姓名,只有这些残肢诉说着他们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当顾醒起身,白琊也收回了思绪。她不该如此,至少不该在此时如此思绪纷乱。一名杀手,一名成名多年的杀手,一名久经江湖,手握后唐最大情报机构的女子,早应该铁石心肠。

可她的心早已冰封,却当再一次见到那本该忘记的男子的时候,又一次融化。她还是放不下他……

人世间的悲凉大致如此,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和黯然神伤。人在江湖,终究身不由己,若不是这乱世,白琊或许早已与墨野归隐江湖,哪会再去理会那些是是非非……

但终究还是逃不过,躲不掉,这就是宿命。他们都属于孤啸山庄,这是无法选择的一条路,但这一次如果能够一举成事,或许就有了离开的勇气和底气。

白琊依旧伫立在内宫第一道宫门外,白衣飘飘。可这墨色的夜上,忽明忽暗的月光,总是那么让人琢磨不透。

顾醒使劲甩了甩薄刃上的血迹,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快步越过那些不忍直视的残肢,走到白琊身边,小声嘀咕道:“白姨,有些古怪。”

“哦?哪里有古怪?”白琊闻言一脸疑惑不解的神情,连声问道。

“这些残肢断臂是属内宫禁卫不假,可他们却死了两次,实在匪夷所思。”顾醒借着前世中零星的记忆,开始抽丝剥茧。

不知为何,随着岁月流逝,曾经无比清晰的记忆慢慢淡出脑海,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种种混杂交织,让他时不时会陷入混乱之中。

尤其是当他陷入狂躁或是昏迷时,这种前世今生的混乱尤其剧烈,让他苦不堪言。或许他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亦或是他的出现似乎在改变这某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和结局……

“死了两次?”白琊有些惊诧,但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没错,我仔细检查了所有的残肢,没有发现任何黑甲兵士或是孤啸山庄死士的肢体,可以断定,这是在内宫中埋伏的禁卫,必然是被第一波闯入内宫的外敌斩杀。

可奇怪的是,他们身上却有着刀伤,分明刚刚砍上去的,所以才断言‘死了两次’。”顾醒一口气道出了自己的判断。

白琊沉吟了一会,幽幽说道:“或是有人道出了不能说的秘密,才能解决掉这些‘死而复生’的人。”

顾醒沉吟点头,不再理会这些残肢,转身向内宫正殿第一道大门走去。

此时他心中已有了思量,这些兵士的出现绝非偶然,那么冥尊等人和一众死士,就得将这些“死而复生”之人再杀一遍。若是按照这个逻辑,那一众黑甲兵士,恐怕也就是某种药物的携带者,才能如此蔓延。

顾醒想到这里,心中已是骇然,这后唐乱世,为何会有这种怪物?难道这后唐已非自己所熟知的后唐?亦或是有人先行一步,来此制造了这些非人非鬼的怪物?

细思极恐,顾醒不禁背生冷汗。

白琊在顾醒身后瞧见前行的顾醒浑身战栗,连忙快步走上其身侧宽慰道:“无妨,江湖和庙堂本就如此,谁不想这么安稳过完一生,可真正能安稳过完一生的又有几人呢?”

顾醒此时不愿道出心中所想,只能黯然点头,当两人来到内宫正殿大门外,都没有继续走入其中,而是默契停步,望着其中的一切。

若说正殿外的残肢断臂已经骇人听闻,让人不忍直视。那么这其中的的场景,就更加让人汗毛倒立,冷汗直来。

顾醒和白琊皆后退数步,抬头望向正殿牌匾。原本庄严肃穆的正殿牌匾,此时却是那么扭曲骇人。

顾醒虽未来过此处,却依凭着前世的零星记忆,大致知晓此处乃是后唐定都洛阳后修缮的第一座行殿,名为缀星殿。

彼时后梁并未定都洛阳,而是力主开封,将洛阳定为东都,实则此处却有妙用,乃是长驱北上的中转补给之地,当然也是帝王玩乐之所。

朱温就曾来此住了月余,因这处正殿内寝中能卧躺望星空,星空坠落星河璀璨,而得名缀星殿。

后来李存勖力排众议,定都洛阳,沿用此名。但却再也未到此殿观星。据说还下了禁令,任何人不得谈论此间之事,也不准任何人踏足此处。

只是如今,内宫之中人人自危,城外百姓也跑的无影无踪,谁还会在意此处的禁令呢?

可顾醒和白琊所见,却是满地人头,如天上坠落而下,恰应了这缀星殿之名。而那些人的躯体,则被挂在大殿梁上,诡异万分。大殿之中此时只有满地人头和无头尸体,再也没有一个活人。

可这前后有这么多人冲入内宫之中,难道都不曾瞧见?或是他们不该推开缀星殿的大门,也就不会惊扰了这其中的冤魂。

当顾醒和白琊冷静下来后,顾醒往前走了几步,却并未踏过那道门槛,当他试着伸手往门内探去,白琊突然出口喝道:“小心!”

顾醒闻言立即收回了手,就再刚刚顾醒伸手的位置,有一条细不可见的丝线,一划而过,诡异莫名。顾醒不知白琊如何得见,但也惊出了一声冷汗,连连拍着胸口,让自己快快平复。

此时白琊已走到顾醒身边,有些颓然地说道:“这里的一切,恐怕并非李存勖的手笔,而是刑老所为。”

“白姨是说,冥尊他们有意断后,以绝后顾之忧?”顾醒动了动因紧张而有些发僵的手腕,有些无奈的说道。

“若是猜的没错,这之中的尸体,跟门外的那一堆乃是一道前来。正如你所说,先行一步之人将这些人斩杀,可这些人不知为何又纷纷‘死而复生’,冥尊他们先行力敌,却发现力有不逮,为了避免伤亡便在此殿中布下了弥天大网,将残余的禁卫悉数绞杀在此。”

顾醒有些无奈,这也许正如白琊所说,却是冥尊等人的无奈之举,可偏偏将他们二人也拒之门外,过而不得。

白琊见顾醒没有言语,突然伸手往前一点,袖中有激射出一把薄如蝉翼的飞刀,直冲而去。待那飞刀快要消失不见的时候,白琊又往回一拉,飞刀又原路折返回来,被她牢牢抓在手中。

顾醒不解其意,却也没有贸然行动,而是选择等待,静观其变。

白琊如此反复多次,那一众被细若不见丝线悬在半空的尸体纷纷坠落,而其间的丝线也被薄刃斩断。

当白琊最后一次收回薄刃后,便抬脚走了进去,只是走的步伐有些诡异,似刻意踩在人头之上,约莫走了十三四步后,便来到了另一边,朝着顾醒招手。

顾醒刚才本就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白琊的手段,也将那步伐记在脑海之中。未等白琊开口,便一步踏出,如法炮制地走了过去。落地之后才暗暗松了口气。白琊待顾醒过来后,又伸出手虚空一抓,五指不知何时已戴上了指环。

这指环黝黑发亮,映衬着月光有些晃眼。白琊五指齐动,刚才坠落的尸体似乎有了生气,慢慢站起,又升到了刚才的高度。

顾醒分明瞧见,那些丝线又恢复原样,若是不察便是死路一条。

白琊收回手,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此时分秒必争,哪里还容得半点耽搁?顾醒自然明白,此时也没了后顾之忧,便紧随白琊快步前行。

只是这内宫之中,却没有半点嘈杂之声,显得格外寂静。就像不曾有人来过。若非少了巡夜的宫人和禁卫,顾醒都会觉着这一切莫非是自己的幻觉。可偏偏,那散在空气之中的血腥气息格外浓郁,容不得他不信。

随着血腥气息越来越浓,两人的心也越发沉重起来。顾醒自然知道,白琊心有所念,而他亦是要了却这数十年来的一桩“心愿”!若是能够在今夜有个了断,大仇得报,即便身死,也在所不惜。

前世畏首畏尾,颓废度日,今生艰难苟活,却又背负血海深仇。但既然重活一世,那便不能再如前世那般,定然要干出一番大事,而这第一步,便是斩杀灭门仇人。

此时的内宫长道中,唯有两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两边郁郁葱葱的大树上,缀满了点点星光。顾醒无心驻足欣赏,他心中唯有执念,不死不休。

走过长道便是一条回廊,这种建筑风格自大唐初始,而后融入西域胡羌文化,才演变至今。回廊九转十八弯,暗合黄河九曲十八弯之意,寓意长长久久,生生不息。

每一位帝王,都想着君临天下,万世不朽,可世事无常,纵然掌了人运,却难逃天命。

这也就是为何世代帝王都妄想追求长生,却无一人如愿的原因。天命,不可违……

第二百七十七章 举步维艰 可有的人偏偏不信那天命,恰如秦皇求长生,东渡求仙药,不过就是为了延续百年光阴。人一旦得势,势必会如此疯狂,谁又不想绵延万世呢?

顾醒和白琊刚踏足回廊,便有劲风袭来,两人连忙匍匐在地,险些被那劲风所伤。看来这内宫之中,也是机关重重。

可让人诧异的是,此间并没有任何血迹,也没有打斗痕迹,似乎再次通过的极为顺畅,反倒让两人更加起疑。诡异的寂静充斥着这条回廊,不过行了数步便又有一股劲风袭来,防不胜防。

两人顺势调到一边的廊柱上,观察着回廊中的情况,可本应灯火通明的回廊,此时却没有一盏孤灯可用。仿佛前方是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深渊怪物,等着他们自己走进去。

白琊小心挪动了方向,保持着平衡快步走到另根廊柱边,然后才转过头来,朝着顾醒点了点头。顾醒只觉着鼻前劲风呼啸而过,连忙趁着这个机会也如白琊一般,跃了过去。

当两人来到回廊第一曲的时候,两旁的荷叶开始沙沙作响。许是刚才并未留心,这处回廊两旁都总满了夏荷,这种荷花冬时含苞,夏时盛开,异香诱人。据传乃是漠北孤品,不知为何被移植到了洛阳内宫之中,供帝王公卿观赏。

此时两人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退无可退。除了迎面而来的劲风,身后回廊地面也开始抖动起来,似在回应夏荷的沙沙声响。顾醒和白琊同时一惊,却不知将要发生什么,顾不得劲风袭扰,连忙往前窜去。

前路虽是晦暗难明,但却并未有其他危险,劲风虽然越发频繁,可并非不能躲避。倒是身后的廊道木板的异常,更让人心惊。

说时迟,那时快,两枚袖箭从两人身后急射而来,有一击毙命之势。白琊右耳微动,抽出腰环软剑往后脖颈处一挡,只听“铛”的一声,那枚袖箭被阻,掉入种满夏荷的池水之中。

顾醒却并无白琊这等诡异莫测的伸手,抽出腰佩短刀回身一斩,将朝着自己要害而来的袖箭砍成两段。

随着袖箭被两人化解,那蠢蠢欲动的木板轰然炸开,有四人从木板下一跃而上,皆是身披明光甲胄,只是有别于寻常行伍,这等明光甲更像是夜行刺杀之用。

白琊心中本就有些焦躁,见着有人尾随其后想要截杀便更加气恼,此时前方战况不明,自己又被纠缠在此,怎不叫人烦心。

未等顾醒开口询问,白琊已化为白虹冲了上去,待身后劲风快要逼近的时候,才略微躬身躲避。但那劲风打在破板而出的刺客身上仿佛不痛不痒,只是那明光甲胄上有水渍滑落,隐约中看着反射着阵阵波纹。

白琊不禁脱口而出道:“龙纹甲?”

那四人并未有一人搭腔,似对白琊之言置若罔闻,只想一心将眼前之人置于死地。顾醒也顾不得多想那四人身穿的甲胄有何来历,也脚下一踩,一跃临空,落地后俯身前冲,朝着其中一人的胸膛斩去。这四人来历不明,身份不明,身着甲胄却是传闻中的“龙纹甲”,可见必是李存勖安排在此的后手。只是为何之前一众人从此经过,他们都未曾出手,而待他们来此,却就这么不死不休。

顾醒一番思量脱口而出,“白姨,莫非他们并未从此经过?”

白琊此时正欲其中一人捉对厮杀,另外除了被顾醒缠上的一人外,其余人等也加入了对付白琊的战局。四人刚才破板而出时,便已确定白琊武功高深莫测,先行斩杀以绝后患。

可白琊毕竟江湖经验老道,但一人应付三人的强攻还是有些吃力,只能不住往后退,借助劲风来稍阻三人的攻势。

顾醒这边也未讨到半分便宜,那一刀眼看就要扎入那人胸膛,可偏偏被那人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躲开,而刀刃滑到“龙纹甲”上,也只是又金戈交错之声,并未见有任何划痕。

随即那人反手一掌,将顾醒击飞出去。又从腰间抽出横刀,在身前虚化了一个手势,朝着顾醒冲去。

此时的两人,已然陷入苦战。若真如顾醒猜测的那样,他们或许真的行错了方向,但此时后悔,已是来不及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刚才的劲风越来越快,原本是阻碍两人前行的阻力,此时却变协助两人拒敌的援手,生死之间却是这般微妙。

随着劲风越发密集,那四人也开始有些吃力,因为身着甲胄的缘故,不如顾醒和白琊那般灵活,只能硬生生挡下再继续前进。可这么一来,四人行进速度大打折扣,与顾醒和白琊渐渐拉开了距离。

此时顾醒才暗自松了口气,边跑边问道:“白姨,何谓‘龙纹甲’?”

白琊却是没想到,顾醒还欲闲情逸致来询问她这件事,虽心乱如麻,却还是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所谓‘龙纹甲’,乃是后唐皇家所制,有水火不侵,刀斧不进的防御之能,据说只有皇家或是大内亲卫可用。”

顾醒点了点头,继续追问道:“可有何破绽?”

“没有。”白琊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此刻更加忧心。顾醒只能回身看去,那四人身披甲胄虽然贴合自身,却在关节处难以如常人一般弯曲,显得有些僵硬。顾醒灵机一动,对白琊说道:“白姨,可否用丝线拖住他们片刻?”

白琊虽不知顾醒意欲何为,但还是点了点头。两人同时止步转身,白琊袖中薄刃再次飞出,那四人俱是置若罔闻,视而不见。可当他们想要挡下薄刃的时候,已经被丝线缠住了手脚,本就有些笨拙的他们,此刻更加寸步难行。

顾醒等着脑后劲风吹过,俯身前冲便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人冲了过去,手中短刃反转了个方向,并没有继续刺向那人胸膛,而是朝着那人手腕扎划去。那几人此时被白琊控住,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顾醒宰割。

顾醒一刀划下,那人手腕应刀而断,却没有任何鲜血流出,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顾醒并没有迟疑,而是直接朝着那人脖颈刺去,只听咔嚓一声,那人头颅自脖颈处断裂,顺着回廊滚到了一旁,坠入池水中消失不见。

亦如刚才一样,没有一点血迹流出。顾醒扯了扯嘴角,迅速掠至另一人身上,不出片刻功夫,便将另外三人悉数斩杀。待做完这一切,顾醒才跃至一旁廊柱,对着白琊展颜一笑,“白姨,这四人不过都是机关傀儡罢了。”

白琊这时才恍然大悟,如是说起来,他们刚才定然触发了什么机关,才让这些傀儡从池水中破板而出。若非如此,这里恐怕就太简单和儿戏了。单凭这几道劲风,要想挡住贼人,简直痴人说梦。

但若是再加上这些身披“龙纹甲”的傀儡,就另当别论了。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向前奔去,此前还一片寂静的回廊开始变得躁动起来,仿佛身前身后木板下,都有刚才的披甲傀儡存在。顾醒和白琊心中一沉,连忙加快了脚步。这四名披甲傀儡都让他们一阵头疼,若是再来十多个,恐怕两人只能葬身于此。

随着脚下木板异动加剧,两人已拼尽全力,将要跑出这诡异回廊。可偏偏就在这个当口,两人身前突然有一撮火苗窜起,就再两人愣神的瞬间,火苗已从脚下蔓延开来,有要将两人包裹其中直接烧死的趋势。

白琊眼见于此,只能一把抄起顾醒,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件往身前一抛,然后白琊蓄力前冲,才堪堪冲了过去。

当两人冲出回廊时,身后的回廊已变做一片火海,在黑暗中耀眼夺目。白琊轻轻放下顾醒,望着那回廊有些出神,顾醒不愿打扰,他知道此时白琊许是想起了过往,才会如此黯然神伤。

那火光越发明亮,映衬着晦暗的天空,说不出的瑰丽。

此时内宫深处,同样也有这么几波人,正在注视着此间发生的一切。伫立在高台之上的李闫韵,身旁站在太监总管王痒。不知为何,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竟然能这么和谐,似乎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一切。

李存勖突然开口问道:“王总管,你可想明白了?”

“老奴不知王爷在说些什么,也不曾去想。”王痒眯缝着眼睛,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只是不知何时他手上握着一把拂尘,似有仙风道骨之相。只是他佝偻着身躯,穿着内宫太监独有的华服,与这仙风道骨格格不入。

李存勖并未恼怒,只是用力搓了搓右手拇指上戴着的血玉扳指,有些感慨,“王总管,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你不该不懂。”

王痒没在说话,而是转身望向另一处,然后缓步走了开去。

这处正英殿外的高台,原本只属于一人,此时李闫韵来此,似乎昭示着明天的太阳,将为他升起。

只是这太阳还会照常升起,但能看见的人,不知还会剩下多少。生死之间,哪来的那么多也许,都是一念之间的必然……

第二百七十八章 红颜祸水 当白琊收回视线,那火焰烧的越发旺盛,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在其中跃动,跳着不为人知的舞蹈。

顾醒等着白琊转身,然后快步走过连接在下一座宫殿的长道,走的有些颓然心惊。只是这种场景不会再见,若是再见也不会在此处出现,他会流浪在江湖山水间,与世无争。

但这不过都是他自己心中的臆想罢了,既然李存勖有心将这各方势力汇聚于此,定然有他必杀的打算。若非如此,这内宫禁地,岂容他们这等江湖草莽染指。

白琊快步跟了上去,两人各走一边拾阶而上,顾醒摸着内宫潜梯上雕刻的浮纹,不觉加快了脚步。若是这天下,没了那么多纷扰,该有多好?

可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会有纷争,有纷争就会分生死,有生死总会留下仇恨……

当两人抬起头望去,那座比之前更加巍峨的宫殿耸立在两人面前,但令人诧异的是,宫殿匾额并没有任何岁月雕琢的痕迹,反倒新的有些格格不入,仿佛是有人刻意换上,专门为了迎接这一刻的到来一样。

匾额上只用苍劲的笔法写下了两个大字——天下。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天下,但每个人心中的天下却是不尽相同。有人祈求太平,诉诸武力,到头来只不过是匹夫之勇,得不偿失。有人追求功名利禄,逞口舌之能,最终也只换来被世人唾弃。

而那君王并非一出生就能高高在上,若是没有一步步的功成亡骨,哪会有帝王的夜夜笙歌。只是百姓所期许的天下,是互通有无,没有战乱纷争的太平盛世,而帝王说期许的天下,是万邦来朝的天子之国。

说到底,不过一念之间。

顾醒看着这两个字,陷入了沉思,白琊亦是如此。仿佛这两字之中,蕴含有无穷无尽的欲望,在挖掘两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两人皆是闭上了眼睛,握紧了拳头仿佛在与那“天下”抗争,可偏偏一时半会,挣脱不得。

顾醒恍惚间来到一处荒野之中,四处皆是蒿草重生,饿殍遍野。天空中偶有野鸦悲鸣,刺耳之声尤盛。

当他环视四周,周遭本是已化为枯骨的逝者开始向着尚未断气的生者爬来,虽然爬的并不快,却是那么坚决。可那些生者早已失去了求生的欲望,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些曾经的亲朋,以他们为食。

顾醒望着这一切,眼神中充满了悲愤,这乱世不该如此,这乱世怎么会让人自相残杀。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雨,如江河倾泻而下,将那些枯骨冲到了他们曾经匍匐的地方。但那一众枯骨依旧艰难的挪移,空洞的眼眶中透着渗人的寒光。而那些生者,却只能绝望地望着天空,努力张开早已因干涸而粘粘的双唇,想要以此活下去。

可诡异的是,倾盆而下的雨水就这么绕过那群生者,汇集在荒野之中,不断冲击着那些执着的逝者。顾醒再也忍不住,想前去阻止那些逝者的爬行,却瞧见自己的双腿被数名生者拽住,动弹不得。

他们为何要如此?难道他们甘愿被吞噬,他们若是甘愿,为何还要阻止自己的努力?这乱世到底怎么了?天空中一声炸雷爆响,响彻了整个旷野,有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响起,“顾醒,你当真要拯救他们,拯救这已经残破不堪的天下?”

顾醒没有言语,只是重重点头,仿佛这个决定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从未改变。

“那你看见,这些逝者扭曲的身体,他们的痛苦就连死去也不能解脱,为何你还要去拯救这千疮百孔的天下?告诉我,为什么?”那声音依旧苍老,但言语中已有些许怒意,仿佛对顾醒的决断,有着无法释怀的不满。

“因为他们曾经活在这片土地,我若是能够拯救这天下,那么这些逝者也将得到安息。”顾醒语调平淡,没有丝毫起伏,却是那么坚定,没有任何动摇之心。

那声音突然陷入了沉默,而后又是肆意张扬的狂笑,“你当真觉得,你能救下这天下?当初你眼睁睁看着顾闫勋死在面前,你又做了什么?你看着袁嵩、龙首郡郡守夫人、贾鸿道、高云伯这些人死在你面前,你何时曾伸出援手?还想拯救天下,简直此人说梦。”

从第一个名字开始,顾醒就有些局促不安,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淡然和坚定。这一个个名字,仿佛一把把尖刀,深深扎入顾醒的胸膛,任由鲜血流出。

顾醒没有反驳,似乎默认了那声音说的一切。而他脚下的生者脸上,竟然浮现出苍白的嘲笑,似乎再说着顾醒的无知和可笑。

那声音再次抓住了这落井下石的机会,“你看着这群生者,他们多么可笑。自己已经濒死难以为继,还想着将你拖拽着一起死去。这就是你期许的天下,不如让我毁了,重塑一个天下,如何?”

看似商量的语调中,充满了对着天下怨毒的鄙夷和憎恨,仿佛这一切都不该存在,不能存在,也不愿再多看一眼。

顾醒猛然抬起头来,举臂指天,厉声喝道:“你这贼老天,休要诓骗我,你要灭了这天下,我偏偏要救!”

顾醒的话音被漫天雨幕淹其间,他脚下的生者眼神中露出一抹怀疑,随即慢慢松开紧握顾醒脚跺的手,双臂环抱,慢慢直起了身,与顾醒站在了一起。

那声音再也没有出现,漫天雨幕骤然停止,天边绽放出一道七色彩虹。那群艰难爬行的逝者再也没了继续前行的动力,徒然倒地,也如那群生者一般,双臂环抱,安静地倒在荒野之中。

此时,天空中再次响起了那苍老的声音,“顾醒,你要记住你在当下说过的话,若是有朝一日能问鼎九五,必拯救天下!”

顾醒闻言陷入茫然,当他再次环顾四周时,再也没什么荒野、饿殍和逝者,只有白琊正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

没有言语,顾醒再次抬头望向牌匾,那“天下”依旧还是那天下,只是他心中除了复仇,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白琊没有问顾醒在这次入魂中遇到了什么,正如她也不会道出她所见的一样。

原本她根本就走不出这幻境,若不是那男子最后的温柔,她或许就陷入那幻境之中,永远迷失。当两人走入那座宫殿,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仿佛刚才还有人在此设下酒宴,却在顷刻间全部消失不见。

顾醒连忙走到离他最近的一张桌案前查看,那杯中仍旧还残留着半杯烈酒,似乎刚才还有人推杯换盏。而是身前的食盘中还有半只烧鸡,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食物,却是武将粗人的最爱。

灯火依旧,门外的月光却未曾照进这座“天下”,仿佛这其中是另一方世界,不曾有人知晓。

可就再白琊踏足后,那些原本空无一人的桌案后,又慢慢浮现出一个个或胖或瘦,或坐或立,或满脸通红,或品食咀嚼的身体。只是这些人身体越发真实,可那头颅之处却瞧不真切,显得有些模糊。

两人瞧见那宴席之上,有一名身着锦绣长袍的身体,端起了酒杯,两人周遭的一众人等,皆是举杯,对着那人恭维着说着什么,却是听不真切。

顾醒和白琊不知此时是否还在环境之中,只能慢慢靠近,以求以不变应万变。

但当他们听闻那宴席之上的男子言语后,才笃定这一切真是另一场幻境。

那男子说话的腔调和口吻分明与李存勖一般无二,可偏偏没有了头颅,举起的酒杯只能往那虚无中灌去。待饮尽杯中酒,那人说道:“诸位都是后唐居功至伟的功臣,如今后唐稍安,诸位是否愿与我继续征伐天下,求万世太平啊?”

短暂的沉默后,依旧没有一人胆敢开口。许是觉着有些无趣,那有些虚无的李存勖继续说道:“我知诸位皆有打算,但此时正值后唐鼎盛之时,何不一鼓作气,马踏九渊?”

终于,在那虚无的李存勖说出这句话后,另一个虽只听过寥寥数语,却铭记于心的声音响起,“国主,我顾闫勋愿为天子戍边关,保后唐万世无忧。”

虚无的李存勖明显有些始料未及,顾醒明显感觉到,此人握着酒杯的手,有着轻微的紧握,但此人却用一种异常亢奋的语调说道:“来!诸位,我等同举杯,敬顾将军一杯,后唐有你这等忠臣,乃是后唐之幸。”

顾醒的眼中已有泪水渗出,可下一刻场景再次切换,变成了一处内寝之中,只有两人,依旧瞧不真切。

其中一人开口说道:“那顾闫勋在宴席之上大表忠心,国主不得不防啊。”

“王总管何出此言,我泱泱后唐有这等良将,那时候大幸。为何要提防此人?毫无道理。”那虚无中的李存勖有些恼怒,厉声质问道。

“国主有所不知,此人并非表面那么忠心不二,实则借戍边之举,暗中屯兵,或有其他图谋。”那虚无中的王总管,言辞凿凿。

“真有此事?”虚无中的李存勖,依旧没有完全相信,可分明已听出了动摇。

“确有其事,乃是明月楼主纳兰密报,做不得假。”王总管继续火上浇油,似乎想将顾闫勋置之死地。

“若是如此,那便静观其变。只是那纳兰,为何要……”李存勖并未点透。王痒连忙接口道:“或是为了一个女人。”

自此,两人的身影再次模糊不见。白琊和顾醒站在刚才灯火通明的内殿之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自古红颜祸水,莫非真是为了一个女人?那么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能让这两人为此反目呢?

第二百七十九章 幻境截杀 乱唐诡医第二百七十九章幻境截杀顾醒和白琊不知,此处缘何有这等虚幻之象,而所载之事,却是那秘而不宣的前尘过往。白琊有些恍惚,想要伸手扶住一旁的梁柱,却是一下子扑了个空,这一个踉跄,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此时“天下”殿中,哪里还有什么酒宴,只有寥寥几盏孤灯,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在这漆黑一片的深宫中,显得极其诡异莫名。

白琊环顾四周,慢慢从腰间抽出软剑,用手轻轻弹了弹,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顾醒脑中骤然发出轰鸣声,眼神中的浑浊之色渐渐淡去,转为清明。

白琊越发警惕地望向四周,看似空无一物的内殿之中,似乎有千百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此时伫立黑暗之中的人,仿佛头顶有一束月光冲破屋瓦的隔绝,倾斜而下,将两人笼罩其中。

顾醒不敢托大,连忙抽出短刃,也开始四处张望,本能的直觉告诉他,此时危险正在逼近。

…………

而安排这一切的人,正在先行一步入宫的李存勖。

这处“天下”殿,自修建初始,便无人知晓其用途,只是每每瞧见国主来此,入夜而来,初晨而出,一如既往。

而后此处越发神秘,有传言此处关押着一名女子,国主闲暇时便来此与她幽会。另有人言之凿凿,说此处有着后唐隐藏最深的秘密。还有人更是一探究竟,却最终落得人间蒸发的下场。

至于此处究竟有何秘辛,恐怕只有国主李存勖自己一个人知道。

而此处所建,也出自那名女子之手。她曾言,来此便是为了天下,故而在洛阳城中要先建造一座“天下”,以便一观。只是只是“天下”殿初成,女子却选择远走他乡,入江湖之远,不问庙堂之事。而李存勖来此,便是为了忘记一些事,也为放下一些事。

每当他走入“天下”殿,他脑海中的过往便会消散一分,有时刻意为之,反而记忆会变得更加清晰,只有在此静坐,才能任由记忆被此殿抽走,仿佛这殿中有神灵,能窥探人心。

可惜,这个不能说的秘密,只能由李存勖一人知晓。因为那女子曾说过,“当后唐马踏九渊,她必归来同贺。”此殿乃她所建,自然要留着等她归来。

可惜李存勖不知的是,那名女子在赤龙道内,观海阁旁另建了一处别院“人间是非”,似乎要与之“天下”遥遥相应。当李存勖知晓此事时,这处别院再也无法对他敞开。那名女子,也再也没有在洛阳出现。

江湖之中开始有了传言,有人曾见一名身着玄服的女子于九天之上起舞,舞姿艳绝九渊。也有人曾在洛水河畔瞥见一叶扁舟,舟上孤影婆娑,一名女子摇着手中酒葫芦,仰头灌下。

还有人曾在一处酒肆见着一位貌若天仙的老板娘,她所酿制的“仙也醉”,举世无双。可惜,江湖传言往往来去如风,当李存勖想要再去寻觅,只能徒劳无功。

可让李存勖无法理解的是,女子远去入江湖,却和自己最为倚重的大将军结成眷侣,而和他们一道踏足九渊的,还有一众江湖豪侠。

江湖故事由此开始,从最初的快意恩仇到而后的名声大噪,女子却有意隐藏,不愿透露太多。但故事在临近高潮之际戛然而止,女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边关战事告急,顾闫勋临危领命,远赴边关。

而那女子则不知何时在顾醒诞下一名男婴,而那与两人朝夕相处的江湖人,却选择蛰居洛阳,创建明月楼。

此时李存勖才知道,之前王痒口中所言的女子,正是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女子,也是自己曾经爱慕而不得的女子。只是这名女子,再也回不来了。李存勖将一切的缘由都归结到顾闫勋身上,他心中有着无尽的怒火,却不能轻易宣泄。

此时后唐正在国力强盛之际,切不可因自己的意气用事,断送了后唐万世基业。

一切似乎总是那么巧合,纳兰的投诚和倒戈,让这场“洛阳棋局”的开始显得是那么顺理成章,只是当一切尘埃落定后,李存勖心中却有了无尽的落寞。当他听说那名婴孩被顾伶仃救走的时候,他才明白,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只是,后唐开始分崩离析,渐渐变得越发动荡不堪,没有了最初的繁华鼎盛,让他暂时忘却了那名婴孩的存在。

当时过境迁,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那名婴孩慢慢长大,也如女子一般,悄然出现在洛阳城中,似乎想要为十四年前的事情,做个了断。殊不知,这一切依旧没有逃出他的掌控,而他最重要的一步棋子,便是纳兰。

接着明月楼,让原本看起来纷乱的时局变得清晰。虽然他明知纳兰有自己的打算,但李存勖还是坚信,这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先行一步的李存勖和纳兰,一路疾行,在内宫之中穿梭。自李存勖出宫前打开那个盒子开始,一切便已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不仅要将这城中的几股势力一网打尽,还要将那胆敢来此的余孽也斩尽杀绝。

纳兰曾说,那一趟孤啸山庄之行已斩草除根,可后来的种种却表明,纳兰说了一句弥天大谎。李存勖没有揭穿,他要当着众人的面,揭穿纳兰虚伪的面具,将此人种种踩在脚下,才能彻底让与那女子有瓜葛之人在这世间消失。

既然得不到,那便亲手毁去,李存勖这么些年来的蛰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斩断所有顾虑,然后统一九渊。到了那时候,或许女子就会回来,就像最初一样,从天而降,助自己一臂之力。

当李存勖慢慢收回视线,那处回廊的火焰依旧在剧烈燃烧,火光映照着带着点点星光的夜,开始变得扭曲。纳兰站在李存勖身后,负手而立,雪白的长袍上的点点殷红,早已绽放成一梦而谢的血昙,让人迷醉。

两人并未前往正英殿,而是来到一处只有李存勖一人知晓的高台,就这么迎着夜风,等待着接下来的一切。李存勖低下头理了理甲胄,似乎久未穿戴有些拘束,但却不敢轻易脱下。

纳兰依旧带着那淡然的笑容,注视着远方的骤然而起的火焰,若有所思。“你在担心顾府余孽?”李存勖猛然抬起头,双目如尖刺扎在纳兰身上,语调有些不善。

“何以见得?”纳兰并未理会李存勖地咄咄逼人,只是淡然地回道。

“你来此便一言不发,注视那回廊处火焰良久,必然有心事。虽然你面上没有表露出来,但分明是对那顾府余孽还有恻隐之心!”李存勖继续咄咄逼人,他想从纳兰嘴中撬出一星半点,这样便有了借口,来进行接下来的一切。

“没有。”还是带着淡然的笑容,语调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如一块冰封千年的湖面,任由你如何拼命,也无法击穿那厚实的坚冰。

李存勖心中燃起了熊熊火焰,如那回廊火焰一般从心底最深处升起,纳兰依旧没有转身,还是目视着远方。李存勖突然笑了起来,有些滑稽,但却依旧难掩笑意。纳兰闻听这才转过身来,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该来的始终会来,既然来了,那便走不掉。战争始终会有一方的消亡才能宣告结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如今这内宫之中,已将异心之人聚齐,我自有妙法将他们一网打尽。”李存勖自然知道纳兰在担心什么,或是为了转移话题所问,但却是眼下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那率领着一众黑甲铁尸的无量城鸠摩,此时正在内宫之中横冲直撞。原本以为踏入此地便能势如破竹,可谁知这座洛阳内宫,居然是一座五行阵图,若不是过于莽撞,也不至于迷失其中。

李存勖说出了这番话,自然有足够的底气来应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此时他已然运筹帷幄,将要决胜此间之中。

纳兰不再言语,又继续转头望向回廊,他知道,顾醒等人已经走入此间,等到他们寻到此处,或许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

却说顾醒和白琊如临大敌,这座“天下”殿中本就只有几盏幽蓝灯盏,此时也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将熄灭。可顾醒两人分明感觉有危险正在逼近,这种压迫感,许久未曾出现。

就再两人绷紧神经之际,从内殿两侧帷幕后突然射出数道冷箭,射向两人。这突然其来的变故,让两人大吃一惊。自踏足“天下”殿起,顾醒和白琊便不断深陷幻境之中,险些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而这些冷箭,似乎正待两人陷入幻境,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二人射杀当场。

顾醒和白琊来不及细想缘由,只能先上身躲避,跃至梁柱之后,才堪堪躲过这骤然一击。未等两人喘息,梁柱上又开始响起机扩之声,在两人头顶之上,也有数十张弓弩正对着两人,箭尖散发着幽幽的寒光。

这一变故让两人更加胆寒,若是两侧尚能躲避,那么这从上而下的冷箭,就算是绝顶高手,也将被射成刺猬。

没有言语,两人默契非常从梁柱后闪身而出,借着这股冲劲,往内殿另一侧疾奔而去。就在两人刚刚离开梁柱的时候,头顶的冷箭已经嗖的一声射下,钉入内殿地面石板之中。

第二百八十章 天罡云 此时已是千钧一发,顾醒和白琊只能顾着眼前身后,头顶却是避无可避。而那头顶的冷箭不断往前推移,不断钉入两人刚刚掠过的地面,险象环生。眼见着内殿另一侧的大门就再眼前,可不知何时从帷幕后走出八名刀斧手,屹然挡住了两人的出路。

顾醒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只能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这八名刀斧手并非如回廊处的一样,身着“龙纹甲”,而是只穿戴了特制明光铠,行动异常敏捷。从动作和吼声可以分辨,此次乃是真人无疑。

原本已是险象环生,有遭遇拦道截杀,此时两人心中已是绝望头顶。就在这腹背受敌的当口,顾醒灵机一动对身旁的白琊说道:“白姨,砍断他们脚筋,或有一线生机。”

白琊不解其意,但却点了点头,一躬身便朝着几人几盘攻去。可这几人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便一拥而上,将白琊围在其间。顾醒不敢托大,连忙窜到几人身后,反手握住短刀,便朝着其中一人脚跺挥去。

那人在这生死之间有了些许犹豫,正要转身阻挡,却已被顾醒先下手为强,不自觉地往后倒去。顾醒连忙滑到那人身下,伸手上举用那人当做人肉盾牌,硬接了密如牛毛的箭雨。

此时白琊虽未得手,却恰好被这几人围在其间,身形一低头顶自然被挡的严严实实。只用软剑一挡,便接着这个机会,接下了这波箭雨。这八名刀斧手怎会不知此处机关,只是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这两人用心居然如此诡谲,才上了这身死魂消的当。

待头顶箭雨过后,顾醒才将压在自己身上的刀斧手推开,刚才此人往后仰倒,被箭雨的攻势冲击,让顾醒无力支撑,只能任由他倒在自己身上。

这特制的明光甲确实不如冲锋陷阵的甲胄来的实在,一波箭雨过后,便被扎了个通透,如“人形刺猬”,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白琊那边几人都想挥刀将其砍杀,可这么多人一拥而上若是在旷野之中,那必然人多势众。可在此间内殿,施展起来始终不是那么个意思,各有牵制反倒成了白琊的挡箭牌。

当几人倒地后,白琊起身好发无伤。顾醒不禁有些纳闷,这这种安排,到底是为了截杀闯入者,还是为了“协助“”闯入者逃生呢?

不敢继续逗留的两人,连忙推开内殿另一侧的大门,走了出去。

这“天下”殿甚是诡异,恐怕后面的几处也将更加扑朔迷离。当顾醒和白琊走出内殿大门,便瞧见一处别致院落,此间没有威严高耸的宫殿,而是小桥流水,花团锦簇,还有树木交错期间。

唯有一条小道蜿蜒其中,每个约莫六七步便有一挂灯笼,可灯笼却非寻常红纸,而是白纸糊面,白纸如今已有些微微泛黄,上面还用经久未褪的墨写下了几个字,“有去无回”。

刚经历了“天下”殿的环境和箭雨,惊魂未定的两人本想松口气,可又遇到了这么膈应的情况,着实有些吃不消。

顾醒瞧了半晌也未瞧出个端倪,便扭头望向白琊问道:“白姨,这处花园有古怪,你可瞧出了什么?”

白琊上前一步,凑到灯笼前仔细端详起来,随后又退到顾醒身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顾醒眼见白琊也无计可施,只能在这花园入口出来回踱步,想要探究其中的破解之法。

殊不知,此时在这内宫之中的三波人马,已在另外两方的掌控之中。顾醒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桥流水,恍惚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脱口而出道:“这不是‘人间是非’别院中的‘小桥流水’吗?”

白琊心生疑惑,有些莫名其妙。顾醒口中的言语听着并未异样,但却透着一股子难以名状的怪异,让她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顾醒慢慢从兴奋中恢复过来,瞧见白琊正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便笑着说道:“白姨有所不知,这处院落与我之前误入的一处院落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不知为何,两处院落构造会有这等雷同,似乎出自一人之手。若是依循此法,或有解开这里的机关的办法。”

“如此说来,你已有了应对之策?”白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虽然她很想相信顾醒,但她也是这般头大如斗的局面,实在不是一个还未满十五岁的少年能够承受的。

想到这里,白琊脸上又浮现出一抹难以消散的有伤,“若是此间都如此难以逾越,那先行一步的墨野等人,是否也如他们一般,深陷期间呢?”白琊心中荡起阵阵涟漪,分明有些失了分寸。

…………

此时内宫之中两处高台之上,李存勖和李闫韵居然露出相似的笑容,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只是李闫韵不知其中玄妙,太监总管王痒又转身离去,无人可问,只能自己琢磨这内宫的机关设计,不由地惊叹道:“难怪国主多年蛰伏不出,一直安于宫内。若是我那府邸也有这等玄妙,我也会如此高枕无忧。”

另一处高台之上,纳兰再次望向宫中,原本漆黑一片的墨色中,逐渐浮现出一张天罡云图,若隐若现。饶是纳兰这般见多识广之人,也不由得一惊。只是这细微的动作,还是没有逃过李存勖的眼睛。

此时的他,早已恢复了心态,不再继续深陷心中的执念,满脸云淡风轻。

就再天罡云图浮现的刹那,李存勖便开口说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天罡云图,为何会出现在此?”纳兰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已经对世事不太关心的纳兰,心中只有那名女子最后的嘱托,以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再也无法回头,只能让其中的纠葛越来越深。

“你也知道?不错不错,省去了我不少麻烦。”李存勖展颜一笑,许久未曾舒展的眉头终于在这一刻打开,许是暂时放下心中纠葛的缘故,心境也得到了些许放松,不免又继续说道:“这物件还是你也熟知的一人赠予我的,一直留在现在,便是为了应对如今的情况。”

纳兰心中再次泛起了涟漪,但面容依旧淡然,只是垂下的手慢慢紧握长剑剑鞘,有些不明而动。李存勖视若未见,继续旁敲侧击,“据说你与一名女子曾仗剑江湖,快意恩仇,可有此事?”

纳兰轻点剑鞘发出悠远之声,然后才点了点头,算是默认。李存勖对纳兰的一再冒犯竟是视而不见,有些玩味地说道:“你可知,当初你选择倒戈时,我对你并不相信,甚至希望你与顾闫勋一起死在那场灭门之中!”

此时的李存勖眼神阴郁,走到纳兰身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慢慢浮现,逐渐清晰的天罡云图。

纳兰依旧沉默不语,只是握剑的手指轻轻推动剑柄,长剑剑锋开始滑出剑鞘。李存勖仍旧继续高谈阔论,“可是,事与愿违,我死了一名皇子,而你却苟活了下来。我能够容忍你至今,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纳兰推动剑柄的手指迅速收敛,长剑顺势滑入剑鞘,发出一声颤鸣,似一名孩童,在正要出门玩耍的时候,被父母强行叫了回来。

李存勖双臂撑在高台之上,俯瞰那与这时代格格不入的天罡云图,不无感慨地说道:“若不是为了将顾府余孽一网打尽,我岂能容你至今?你背着我做的那些事,我又怎会不知?只是你我之间,尚有牵扯,待天明事了,再做个了断。”

“甚好!”纳兰重重叹息后,说出了两个字。

“为何你这么多年,一直隐忍不发?可能问我解惑?”李存勖似有疑虑,还是没有耐住性子,说了出口。

“没有为什么,不过厌倦了江湖和庙堂的纷争罢了。”纳兰的语调变得愈发温柔,却让人听着越发冰冷。仿佛这眼前的男子,将要失去他最后一点人性,彻底泯灭于天地之间。

“厌倦?”李存勖似乎听到了极其好笑的笑话,突然大笑出声,捂着肚子有些喘不上气。笑过之后,李存勖继续问道:“那此刻你离我不过三步之遥,为何不动手杀我?”

李存勖道出这一句,并未后退,反而挺直身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纳兰,等待着他给出的答案。

又是良久的沉默,纳兰并非没有动杀心,但此时还不能动手,他要当着顾醒的面上演“一出好戏”,从而将这一切全部归咎到这名后唐国主身上,到那时就可继续完成那名女子最后的交代,让顾醒入江湖厮杀。

这无疑是一出妙棋,可眼前之人如此步步紧逼,让他心中的压抑不断膨胀。可就在李存勖问出这一句的时候,纳兰突然笑了,笑的很好看。若不是这笑容,当初柳轻眉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喜欢上他,甘愿为他背弃李存勖。

可李存勖却知道,这男人笑起来的时候,便是要动手的时候。可他既然知道天罡云图,那么自然知道他担心之人的小命此刻掌握在他手中,若是稍有动作,便可让那少年就此烟消云散。

纳兰最终没有出手,只是笑着说道:“时候未到,再等等吧。”

李存勖没有等来他要的答案,却有些伤怀,再次走到高台边,望着那快要再次没入黑暗中的天罡云图说道:“江湖事,江湖了。是这么个意思?”

“他们何时才能到此处?”纳兰并未接口,反而问了一个跟眼下局势不相符的问题。

“快了,等那群怪物和尾随而来的孤啸山庄死士拼的差不多了,自然会让他们‘团聚’。到那时,我会当着你的面,一个一个的割下他们的头颅,然后正式对九渊宣战。”李存勖最后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不知道他是否又想起了许多往事。

“不能就此停手?”纳兰皱了皱眉头,语调压抑地问道。

“自然不能,九渊一统,万众归一,天下大同,乃是我有生之年唯一的夙愿。你可愿助我?”李存勖有些期待地问道。刚才还要置纳兰于死地的李存勖,突然转变态度,问出了这么一个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却又不得不问的问题。

“明日,再说。”纳兰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与李存勖的前尘已了,但接下来的路,或许还会继续牵扯不断,纠缠不休。若是他拔剑杀了李存勖,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他一人完成。

若是留下李存勖,还需仰仗后唐国力,事情或许会方便许多。但这一切的一切,都要看着最后一步落子,会是怎样的结果。而这一颗棋子,恰恰落在顾醒身上,也只能落在顾醒身上。

第二百八十一章 千钧一发 这枚棋子此时正为自己的决断而感到惊喜莫名,可就在要准备下一步行动的的时候,别院之中却突然起了奇怪的变化。

顾醒抬头望向天际,本是淡墨的孤月周边,突然出现了许多光点,一闪一灭。白琊也注意到了这奇怪的现象,可当两人再次细看去的时候,那光点连同孤月都消失不见。

而那小道上的白纸灯笼,却突然亮了起来,照得顾醒和白琊睁不开眼睛。两人连忙挡住,避免这突然一下的强光导致短暂失明。按理说,这灯笼的亮光哪会有这么刺眼,分明是其中被人动了手脚,才会如此。

就再两人疑惑不解之际,小道上传来缓慢的脚步声,那声由远及近,重重落在小道石板上,踏踏作响。顾醒连忙抽出短刀横在胸前,努力从指缝间慢慢适应这灯笼中透出的强光。

那来人走到小道口时停下了脚步,并未继续上前,也未开口说话。顾醒瞧见一名提着同样白纸灯笼的佝偻老者,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这名老者约莫六十岁上下,已被霜雪染白的头上上插着一根木簪。

因为灯笼的关系,顾醒瞧不清楚来人的面容,但那嘴中有些墨黑的牙齿,却正巧在白光下显露了出来。那老者身着后唐内宫之中的寻常太监服饰,但看材质却比寻常太监穿的好些,应是中官,典官之流。

只是此时莫名出现在此,恐怕来者不善。顾醒慢慢挪开了挡在眼前的手掌,警惕地打量着来人,白琊则将软剑一抖,如临大敌。可那老者并未有出手之意,只是抬起手示意两人跟上,便默默转身向来路走去。

白琊朝顾醒头来问询的目光,顾醒再次环顾四周,默默点头,两人这才一前一后跟了上去。那身着太监服饰的老者走的并不快,但顾醒和白琊却无论怎么跑都追不上那人步伐,似乎刻意保持距离一般。

不出半炷香的功夫,两人终于走出了小道,顿时豁然开朗。一片茂密竹林出现在两人眼前。此时已是盛夏,绿竹郁郁葱葱,可在夜晚瞧来却是诡异莫名。在竹林旁边有一间矮舍,建筑风格与“人间是非”别院如出一辙,并没有后唐特有的传承,而是独树一帜。

倒有些像顾醒前世所知的农墅,只是比之又有不同,或是刻意调整了比例,显得没有那么突兀。

老者推开房门,示意两人进入其中,顾醒和白琊对望一眼,皆是不敢跨前一步。老者似乎有些恼怒,那墨黑的牙齿上下拉扯发出刺耳的声音,可这老者偏偏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这么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此时这处相比别院而言更加空旷,顾醒并未理会那名老者的愠怒,而是煞有其事地走到竹林边,使劲往其中一颗竹子根部踹了一脚。这一脚本该结结实实踹到竹上,可顾醒却一个踉跄往前摔去。

白琊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拽住顾醒,待两人看清脚下,竟是万丈深渊。白琊再也顾不得身后的老者,一把将顾醒拽了起来,两人再次转身之时,那矮舍和老者具是消失不见。而他们来路的那条小道和白纸灯笼,亦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两人才明白,他们仍旧处于环境之中。从最开始的心魔幻境,到刚才的眼见为虚,再到如今触之不实,他们并没有脱离幻境,反而越陷越深。只是此时所在之地,并未真假,若是坠入那无尽深渊,又会生死几何呢?

两人耳畔忽而响起一声鸟鸣声,让两人同时抖了个激灵,当他们在次向前看去,便瞧见一条狭长窄道出现在面前,窄道两旁具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而他们身后的土地,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崩塌蔓延。

没有退路,顾醒只能率先一步踏上那窄道,白琊紧随其后。不敢多看脚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去。又是一声鸟鸣响起,身后土崩蔓延之势更甚。虽然明知是幻境,肉眼难见实景,可却偏偏深陷其中,只能依循着脚下前进。

顾醒立刻加快了脚步,默默数着步数,同时往前狂奔。白琊不知顾醒何意,也没有出言打扰,只是顺着这条窄道,往前奔去。待顾醒数出一百零八后,眼前再次出现了刚才那片竹林,还有那名提着灯笼的老者和那间矮舍。

顾醒此刻没有犹豫,对老者一抱拳,转身便朝着矮舍走了过去。白琊略微停顿后,也跟着顾醒走了进去。老者最后一个走入矮舍,转身关上屋门,门外刚才两人走过的窄道此时已经完全崩塌,还有土崩之声传来,宛若实境。

两人走入矮舍,却发现矮舍内别有洞天。原本以为只够几人驻足休息的方寸之地,居然耸立着一座九层高塔。而这里的一切似乎又恢复如常,与内宫建筑一般无二。

老者笑盈盈地对两人点了点头,再次没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待他彻底消失后,白琊才匆忙问道:“顾小子,可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顾醒苦笑点头道:“白姨或许已经猜到,自打我等踏足‘天下’殿开始,便已走入了幻境之中。只是这幻境亦虚亦实,难分真假。”

“那我们现在可已走出幻境?”白琊急切地问道。

顾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此处跟刚入内宫时所见一般无二,但这眼前的九层高塔,却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所以我不敢确定,是否还在幻境之中。”

白琊望着那高塔漠然无语,这洛阳八景之外,就属这落雁佛塔最为出名,但这处建筑相距洛阳有十数里地之遥,怎么无端出现在这里,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莫非是要破解此处谜题。

可若是如此,岂不是会一再耽误。这样下场,恐怕会被困死在这内宫之中。

就在顾醒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瞥见落雁佛塔下还站在三个人,也正抬头瞧着这处佛塔,看得聚精会神。细细听去,其中一名年长的男子咒骂道:“这劳什子佛塔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岂非诓骗老夫?”

另一名语调仍旧有些稚嫩呃男子则说道:“风前辈,此处或许有什么机关,若是破解后,就能出去。”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三人中至始至终没有开口的一人突然朝着顾醒和白琊冲了过来,未等顾醒有所反应,便是火辣辣地一巴掌打在脸颊上,另外两人瞧着这边的异动,顿时扭过头来。

顾醒这才看清来人的面目,这高耸细腰身材婀娜,脾气却异常暴躁,动不动就要把任大卸八块的女子,不是零陵又是何人。只是好巧不巧,在这里撞见,实在有些冤家路窄。

白琊见那女子一上来就给了顾醒一个大嘴巴子,连忙将顾醒拽到身后,笑着对那女子问道:“可是我家顾小子惹到了姑娘,此时说话却又不便,可否容后再说?”

这时,与零陵一同入内宫跟踪的风正扬和冷万章也凑了过来,瞧见从白琊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的顾醒,冷万章连忙挥手示意。零陵则是一个冷眼望去,吓得冷万章连连后退。

这一出被白琊看在眼里,心中了然,“这姑娘性子泼辣,定是与顾醒相熟,不然可做不出这等事来。”

未等零陵开口,顾醒从白琊身后走了出来,对着冷万章一抱拳,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才摸着有些红肿的脸问道:“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零陵本想着这一巴掌后便息事宁人,可顾醒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质问她,便要推刀出鞘,将这碍眼之人当场斩杀。可与顾醒一道的女子早已挡在他身前,目露凶光,有着你若动手我便出剑的架势。

而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风正扬,此时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这零陵小娃娃平日间作威作福,此时被人硬生生怼了回去,怎不叫他开心。随即站出来朗声道:“你们两个为何在此?”

白琊一探不出风正扬的风险,只能借势退一步抱拳道:“前辈有所不知,我等是寻着黑甲军一路追击到此,却误入幻境,碰巧遇上前辈几人,看来是有救了。”其实刚才三人中的对话被他们二人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这般说辞,无非是给老前辈一个台阶下,免得驳了面子。

这一句正中风正扬下怀,那肮脏老头笑嘻嘻地说道:“女娃娃聪慧,我等正在琢磨破解之法,不过既然你们来了,便让你们先行破解,如何?”

白琊心中一阵苦笑,没想到这老者如何奸猾,居然借坡下驴,想将这苦差事丢给他们。

那一边零陵却已是先声夺人,“风前辈,这顾醒无德无才,恐怕指望不上,还不如靠我们自己。”

顾醒闻言已有些恼怒,但转念一想,零陵此举恐怕另有所指,便出言示弱道:“正如零陵姑娘所言,在下却是才疏学浅,还请几位破解才是。”

在旁听着几人言语的冷万章,此时已是焦躁不安,连忙出言道:“你们就别谦让了,赶紧破解寻找出路,据我观察,若是半个时辰内出不去,这里便会崩塌,到那时想走都难了。”

另外四人闻言一惊,抬头望去,天空之中却又隐隐雷电闪动,似乎印证了冷万章所言非虚……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万黯独明 在冷万章出言提醒后,雷声响彻天际,似有越演越烈之势。而几人脚下的石板,也开始抖动起来,随时可能崩塌。

顾醒再也顾不得零陵刚才那番阴阳怪气,疾步越过众人走到佛塔下,仰头望去。此处周遭一片漆黑,唯有这佛塔顶端有光亮彻明,却不曾随风摇曳,应是夜明珠之类的物件。

顾醒收回视线,连退三步,来到石阶边缘站定。抬起手在虚空中比划了个符号,自语道:“若是这‘一点长明’,那便打破这光亮,让这佛塔归于黑暗,或能解开这幻境。”

而在他身后几人,虽是各有思量,但却无一人上前打扰,都在等待着顾醒破解迷局。

当顾醒想通其中缘由,随即转身对众人说道:“速速来到石阶之上,冷万章,随我入塔,助我一臂之力。”冷姓少年不敢有耽搁,连忙冲了上去,跟着顾醒的脚步,钻入佛塔之中。

这座落雁佛塔缘何在此,无人考究,恐怕只有国主李存勖知晓。但要破解此处幻境,唯有将这唯一的光明彻底湮灭,才能彻底归于黑暗。这或许正印证了一个道理,“置之死地而后生”。

若是不下地狱,怎知地狱苦难,若是不饮“孟婆”怎舍前尘过往,若是不淌弱水,怎懂痴人之心。若是不过“奈何”,又怎能往生极乐。

顾醒再也顾不得这座佛塔的摇晃,顺着悬梯不断往上攀爬。身后的冷姓少年也如顾醒一般,没有言语,只有行动。此时再也没有门第之分,江湖之别,庙堂异见,只有对生的渴望。

当顾醒来到佛塔顶层,便瞧见一座香烛供台赫然出现在眼前,而那烛火明明正燃烧着,却没有半点火光映照,只有烛火周遭有点点亮光,似乎只愿照亮自己,而不愿奉献他人。

顾醒驻足沉默,不敢贸然行动。身后冷姓少年也随后而至,瞧见那烛火便厉声呵斥道:“若是天下人皆如此,这还谈什么天下?若是这九渊七国皆如此,那还有什么太平可言?人人皆为一己私利,没有一点奉献之心,这天下岂非乱了套?”

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醒在冷姓少年的慷慨急言中顿悟,佛塔本应光耀众生,可偏偏在此却不愿将光明奉献世人,还将那塔顶的光芒收敛不放,跟那自私自利的小人又有何区别?顾醒猛然抬脚,将那香烛案台踹翻在地,又快步走到塔壁旁,抽出短刀使劲砍去,将那塔壁凿出了个半人宽的大洞。

此时落雁佛塔抖动的更加厉害,顾醒已经顾不得许多,往外爬去并对冷姓少年吼道:“待我拿下明珠,你就带着他往下跑,听明白了吗?”

“你且放心!”冷姓少年此时也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出声回道。

顾醒从那大洞中钻了出去,伸手我拿那颗光芒内敛的明珠,怎料当手触碰其上,却有如伸手如油锅般难以承受。果然,破解幻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顾醒收刀入鞘,伸手扯下一块衣衫裹在手上,再次伸向那颗明珠。佛塔和地面已经开始出现裂痕,天空中有越发电闪雷鸣,已是快要濒临崩塌。

顾醒再次触碰到那颗明珠,滚烫之感尤盛,但仍是把心一横,使劲往后一拽,将那明珠握在手中。当那明珠脱离了佛塔,这处地面瞬间地动山摇,当明珠却迅速冷却,跟一枚普通夜明珠并未半点区别。

顾醒不敢再有耽搁,将明珠抛给冷万章,让他赶紧下塔。当明珠脱手的刹那,那座佛塔由上而下开始土崩瓦解。塔下三人皆是一惊,零陵和白琊满脸惊诧,口中疾呼,“快快跃下!”

顾醒和冷姓少年哪敢再有半点迟疑,短暂稳住身形后便一跃而下。风正扬此时满脸凝重,眼睛注视着从天而降的两人,随着一声暴喝,平地起惊雷,这位江湖前辈也原地跃起,张开双臂将两人稳稳抓在了手中。

待三人落地站稳,顾醒便急切说道:“来不及解释了,快将手放在明珠上。”

众人不敢迟疑,连忙伸出手按住明珠。就在众人伸手接触明珠的瞬间,耳畔再次响起天崩地裂之声,但脚下却没有刚才的地动山摇,耳畔风声呼啸,如坠九重天。

当几人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赫然出现在内宫一处宫殿之外,身后正是刚才经历了生死的“天下”殿。

众人皆有劫后余生之感,冷姓少年更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泛起了痴傻的笑容。

零陵瞧着这少年呆傻模样,便上前一拳重重砸在他头上,还不忘调侃道:“怎么,这么点磨难就把你吓成这样,难道神经错乱了不成?”

冷姓少年本在平复心境,不料被零陵一拳砸在头顶,有些错愕。紧接着又是一句冷嘲热讽,便要起身理论。顾醒则走到近前,附耳说了几句,冷姓少年这才打消了念头,笑逐颜开。

零陵瞧着两人的“小动作”,顿觉恼羞成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两人耳朵,厉声喝问道:“你俩吃了熊心豹子胆,胆敢当着本姑娘的面指摘是非?”

一阵冷声打断了三人的打闹,这短暂的温馨场面戛然而止,风正扬遥指眼前这座宫殿,意味深长地说道:“原来平定‘天下’之后,还有‘江湖’。”

其余四人齐刷刷地望向那座宫殿,宫殿之上赫然用正楷写就“江湖”二字,宫殿大门对外敞开,似乎在迎接几人的到来。

可未等几人抬脚,门内便传来喊打喊杀之声,只听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刚才先行一步的孤啸山庄众人,便从门内退了出来。

而紧跟着走出来的是一名黑袍老者,正是谋划夺取后唐江山的无量城鸠摩。此时的他面上笑容已经逐渐扭曲,他站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俯瞰众人,意味深长地说道:“都来齐了?很好,深得老夫一个个去找。”

当顾醒看清眼前众人,才发现除了罗休、墨野、冥尊和刑老外,其余死士已损了大半,剩下之人身上无一例外都鲜血淋漓,更有断肢之人,不下数十众。

很显然,刚才在这座“江湖”殿中,发生了一场生死厮杀,本是螳螂捕蝉的孤啸山庄死士,却被无量城的黑甲铁尸反扑,死伤惨重。

此时听闻鸠摩如此嚣张跋扈的言语,风正扬率先开口喝骂道:“老龟奴,你怕是活腻歪了?胆敢在本大爷面前耀武扬威?”

鸠摩闻听这咒骂之言,往前一步,身体前倾望向站在人群之中的风正扬,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声越来越大,近乎癫狂。风正扬对鸠摩的笑声感到莫名其妙,正纳闷此人是否失心疯了,便听闻鸠摩口中响起晦涩话语,越发急促。

而刚才与之一战的孤啸山庄众人如临大敌,罗休更是转身惊呼道:“切莫力敌,且战且退。”此时从鸠摩身后涌出数百黑甲铁尸,而这众铁尸之中,还夹杂着其他身着劲服、甲胄的其他兵士。

但一个个面露狰狞,青筋暴起,显然已经不再算是个人了。

眼见此景,冥尊向前一步,厉声喝道:“死战不退!”这一句“死战不退”并非江湖中人所惯用的话语,而是军旅中人面临生死抉择时,坚守最后防线的鼓舞人心的话语。

众人瞬间感觉热血沸腾,纵然知晓此战凶险,但却依旧不愿有半点退缩。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顾醒快步跑到冥尊身边,抽出身后“银蛟”举臂而呼,“斩首可杀,切莫力敌!”

这一句让众人入梦方醒,彼时刚入内宫时的遭遇刚此时截然不同。那一群“死而复生”之人并非刀枪不入,可轻易将其砍杀。可这些黑甲兵士却一个个战力异常强悍,虽有灭敌之心,却无杀敌之能。

此时方才明白,原来这黑甲兵士的弱点,便在脖颈。顾醒眼见那鸠摩已是恼羞成怒,便又补了一句,“擒贼先擒王,将此人斩杀,便可一劳永逸。”

可话音刚落,身旁墨野便苦笑出声,“此人狡猾异常,藏身那群‘怪物’之中,不肯轻易对敌,我等也曾试图击杀,可却都没有得手。”顾醒闻言心中已是凉了半截,可想而知,他们在此定然已缠斗多时,若是这般容易,岂会拖延至现在。

但他们率先一步来到此处,莫非这“江湖”殿中另有玄机不成?

虽然心中一念及此,但却未等顾醒再次开口,那一众黑甲铁尸已一拥而上,与孤啸山庄众人和顾醒等人战在了一起。这些被药物驱使的行尸走肉,没有痛觉,更没有思维,只有对血肉最原始的渴望。

这样的厮杀,才是最残酷的。

只见一名孤啸山庄死士被一具黑甲铁尸抓住。黑甲铁尸五指如钉深深扎入那名死士胸膛。死士拼命挥砍,却是无济于事。那身经百战,经历无数生死相搏的躯体在黑甲铁尸面前宛如纸糊一般,而那原本视死如归的眼神中,竟有了深深的恐惧。

第二百八十三章 尽可一观 黑甲铁尸双臂一收便将那死士拉到近前,抽出一只手臂按住死士头颅,便将腥臭无比的大嘴咬在了死士脖颈上,顿时鲜血直流。

但黑甲铁尸并未吸取血液,而是使劲一扯,死士脖颈处便缺了一块,黑甲铁尸再将死士往外一抛,顿时便引来更多黑甲铁尸,将那名死士在顷刻间撕扯的四分五裂。

这一幕让那些还在拼命厮杀的死士吓得肝胆欲裂,他们既然成为死士,自然能够从容面对死亡。但眼前的一幕,却已超过他们的接受范围,显得匪夷所思,更加恐怖异常。

这一幕在这一众死士心中种下了恐惧的种子,随着种子破土而出,恐惧也开始逐渐蔓延开来。

除了这一众死士,其余人等皆是且战且退,虽有负伤,短时间内却并无大碍。顾醒瞧准机会,一脚踹翻一名正在啃咬死士的黑甲铁尸,一把拽住零陵就往冥尊处奔去。

零陵挥刀猛砍,还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接下来怎么办?”

顾醒一枪荡开眼前挡道的黑甲铁尸,对冥尊等人吼道:“助我一臂之力。”零陵瞬间明白,快步向前为顾醒开道。这些黑甲铁尸虽倒不败,被众人砍翻踹倒在地后又迅速爬起,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

顾醒在众人的奋力砍杀中一路拖枪前行,而那无量城的鸠摩却没有丝毫担心的神色,依旧镇定自若,等待着顾醒的到来。当罗休一肘击退挡在众人身前的最后一具黑甲铁尸,顾醒随即后仰压弯“银蛟”,随着惯性冲天而起。

其余众人立即一拥而上,向着鸠摩冲了过去。可就再将要接近此僚的时候,一具巨大的“怪物”从“江湖”殿中快步奔出,发出惊天怒吼。而那正在厮杀的黑甲铁尸听闻,纷纷浑身战栗,抖个不停。

这突如其来的后手让众人始料未及,刚才在殿内厮杀却没见此僚,正觉纳闷,不料藏在其中,便要对众人来一招“釜底抽薪”。

冥尊武功卓绝,江湖阅历岂是这些人能比,加之曾经有过军旅生涯,立刻呵住众人,切莫轻举妄动。此时众人身后已陷入胶着,从一开始的节节败退到如今的势均力敌,乃是这一众死士最后的悲歌。

若是放弃抵抗,那跟死于当下又有何区别?虽然心中惊惧,对眼前黑甲兵士更是心生胆寒,但唯有拼死一战,才有一线生机。

那一颗颗恐惧的种子被连根拔起,孤啸山庄死士的眼神中,闪动着赴死的决心。

而在石阶之上,鸠摩冷眼望着这一切,他既然来到此处,便没有失败的可能,他将带着无量城的旗帜,迎风于洛阳内宫之巅。

但这种想法在顷刻间土崩瓦解,一出场便震慑住了众人的巨大怪物,身躯开始逐渐扭曲起来,原本凶悍无比的双爪,也开始迅速萎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顾醒等人意外,也让黑袍老者面容阴晴不定。

这怪物本就是临时炮制,用的是无量城来此游历之人的躯体,可这具躯体有个致命的缺陷,那便是佝偻侏儒修炼邪功,若无外力相助,功力折损不说,还有爆体而亡的可能。

彼时鸠摩为了替他续命,不得已出此下策,没想到在城外一战立功,竟是生生逼退了明月楼主纳兰,报了“殷红骷髅”之仇。如此一来,鸠摩便将此僚的弊端抛诸脑后,一心只想着快些结束这一切,却不料在此时出了岔子。

虽是如此,但鸠摩仍旧有补救手段,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瓶,扯开瓶塞倒出一枚血红丹药,便要作势抛给那依旧快要萎缩成侏儒的怪物。

顾醒瞥见鸠摩有所异动,便对众人吼道:“切莫让他得逞。”冥尊早已先行一步,甩了甩手中铁棍,一棍打在那萎缩成佝偻侏儒模样的怪物头上,让他发出一声痛苦嘶鸣。

而墨野、罗休、白琊、顾醒则缠上了鸠摩,让其无暇分心他顾。剩下零陵、冷万章和风正扬,则反身跃下石阶,趁着一众黑甲铁尸短暂失神的当口,开始了绝地反击。

鸠摩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会败在这佝偻侏儒手上。佝偻侏儒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江湖之行的终点,会被无量城弃徒做成“铁尸”。此时恢复了些许神志的佝偻侏儒,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本该早已死去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冥尊并未就此停手,又一记铁棍打在佝偻侏儒身躯之上,将佝偻侏儒给击飞了出去。鸠摩瞧见佝偻侏儒如此不堪一击,心中咒骂声此起彼伏。但随即灵光一线,接着与众人相搏的机会,开始大步往佝偻侏儒方向奔去。

顾醒等人怎会让他称心如意,直接挡在鸠摩面前,断了他的去路。冥尊也已一个闪身来到佝偻侏儒身边,用铁棍生生插进佝偻侏儒的胸膛,彻底断绝了鸠摩的退路和希望。

此时的鸠摩已是怒不可遏,手中握着那枚丹药双手颤抖,嘴中开始念念有词,就在众人想要一举将其击杀的时候,鸠摩鬼使神差地将那枚丹药丢进了自己嘴中。随即往后跃去,消失在“江湖”殿之中。

鸠摩消失后,场中的黑甲铁尸似乎失去了掌控,慢慢安静了下来,像一具具丢了魂的躯体,漫无目的的游荡。

刑老此时浑身浴血,但却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朝着场中所剩无几的死士说道:“还不快动手!”那些死士哪敢有丝毫停手,纷纷加快了动作,就连手中的朴刀刀刃卷曲都没有发觉。

而顾醒一众人等守在“江湖”殿门外,等待着鸠摩的再次出现。

这一场生死厮杀终于以孤啸山庄付出几乎全部死士为代价将黑甲兵士全灭,而此时高台之上的两名李姓之人,神情却截然不同。

那鸠占鹊巢的李闫韵双拳擂在高台之上,恶狠狠地骂道:“这群江湖草莽,简直坏我好事。”原本李闫韵的计划是,无量城的外敌能尽可能的消耗掉李存勖埋伏在内宫之中的精锐,这样他便可借此渔翁得利。

可如今,事与愿违,那便只能硬上了。

另一边的李存勖和纳兰两人瞧着高台之下不远处发生的一切,并无半点喜忧。只是李存勖的语调显得有些轻松,略带调侃道:“没想到,这顾府余孽,还有这等头脑,看来着实是留不得啊。”

纳兰却只是淡然一笑,云淡风轻。

李存勖似乎并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只是遥指战局,“纳兰,准备一下,轮到我们来收尾了。”

李存勖说完,便转身往后走去,直至身影消失不见。而纳兰并未立即跟上,而是继续遥望那处战局,眼角有一点忧伤。当他转身之时,顾醒恰好抬头望来,却是瞧见一袭白衣一晃而逝,不知始终。

来不及多想,顾醒对着冥尊说道:“一旦踏足‘江湖’,便生死难料,若是我不幸身死在此,烦请你把我带回孤啸山庄,葬在姑姑坟旁,也算了却最后的心愿。”

罗休走上前一把按在顾醒肩头,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只是将手中的酒葫芦递了过去,顾醒苦笑着接过,灌了一口,有些自嘲道:“没想到,这么多年,滋味依旧没变,只是少了一人,有些寂寥。”

罗休自然知道顾醒口中所指之人,一把夺过酒葫芦,一脸嫌弃,“喝酒也堵不上你的嘴。”

而那刚才还并肩作战的两人,此时保持了距离,就这么站在“江湖”殿两端,遥遥相望,却无一人想率先开口。

倒是那一副置身事外的风正扬,拈着胡须意味深长地说道:“老夫看尔等都被这乱世所扰,顾小娃娃心怀仇恨,而这白衣女子和那灰袍男子,却是爱而不得。至于剩下几人,各有各的纠葛。只有女娃娃和那傻愣小子,活的自在些。”

风正扬一席话,将众人思绪勾起,又打落,分明说的稀疏平常,却一字一句扎在每个人心上。短暂的沉默后,零陵走了出来对众人说道:“此时不是触景伤怀的时候,还需加把劲,才能高枕无忧。”

待零陵话毕,顾醒和冷姓少年已率先一步冲了进去,顾醒有意擦肩墨野而过,轻轻说了句,“墨师,好久不见。”

墨野微微一愣,伸手揭下了那张面具,许久未用真面目示人的他,眼角已有几根褶皱,填满了沧桑。白琊依旧还是数十年前的白琊,是那一位从孤啸山庄来到洛阳的白琊,她对墨野的心,从未改变。

可墨野此时虽然摘下面具,却依旧沉默不语,他不是不敢面对白琊,而是他们注定没有结果。

白琊缓步向前,欲言又止。冥尊和罗休一前以后走了进去,前者走的极快,并未留意二人,倒是罗休稍有停留,往嘴里灌了口酒,眼神中多了几分欣慰。

当风正扬走到两人身边,老者使劲在肮脏的衣衫上擦了擦,才轻轻拍在墨野肩头,口中呢喃道,“别误了这段风华。”这一句不知是说给墨野,还是讲给白琊,亦或是说给自己听。

墨野点了点头,望着白琊展颜一笑,白琊亦是回望,眼神中多了几分从容和放下。

二人并肩走入“江湖”殿,这处大殿之中并无特别,只是大殿正中有一个蟠龙巨柱,格外引人注目。此时众人皆是围在这根巨柱周围,却无一人胆敢上前查看。

顾醒和冷万章从大殿两端走了回来,皆是摇头苦笑,看来若是要出去,还得在这根蟠龙巨柱上下功夫。

而此时另一处高台之上,李闫韵轻拍了两声,一名亲卫模样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启禀王爷,一切皆已安排妥当。”

李存勖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随即对着那处“江湖”殿朗声笑道:“这座‘天下’尽在我手,这座‘江湖’也将如我囊中。”

可当他这一句话出口后,另一处正在往正英殿赶来的李存勖似有所闻,却是扯了扯嘴角,“那便让李闫韵多玩会,纳兰,你觉得如何?”

“国主如此放心?”纳兰似笑非笑地问道,语气中分明有几分不信和戏谑。

“无妨,尽可一观。”李存勖停住了脚步,来到一处隐蔽之地,此处有石桌一张,石椅数张,正巧可以供几人休息。而且此处还是遥望正英殿,正是看戏的好地方。

纳兰也抖袍落座,他倒想看看,这李存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二百八十四章 玄顶天宫 却说此时“江湖”殿中的众人,瞧着顾醒和冷万章有些自嘲的表情,皆是一筹莫展。

刚才两人率先进入“江湖”殿中,却未见到逃入此殿的鸠摩。于是两人便分头寻找,最终等到后续众人入内,也都一无所获。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大殿之中竟是一座封闭空间,四周皆被封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唯有那扇殿门,可供进出。

就再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那扇殿门开始缓缓关闭,似乎有人在操控一般。风正扬最后一个走入殿门,闻听身后有异响立即转身想要查看究竟,却见那扇大门正缓缓关闭。

风正扬当机立断上前定住殿门,想要阻止,却是拼尽内劲也徒劳无功。等待顾醒等人来到近前,已是轰然一声,然后殿内四周瞬间亮起烛火,将整个大殿照亮。

此时众人才看清,大殿四周墙壁之上,还雕刻着一幅幅壁画,壁画上内容从最开始的马踏江湖开始,慢慢变得越发血腥,似乎在描述着整个后唐江湖的变迁。自唐末起,乱世烽烟,群雄并起,庙堂分崩离析,江湖自然难逃侵扰。

有志之士自然揭竿而起,或是依附势力,但也有些江湖门派选择明哲保身。

但这乱世之下,安能容你如此,野心勃勃的一群人,便开始了唐末乱世的“合纵连横”。如此这下,江湖动荡不堪,更有孤啸山庄血迹江湖,逐渐形成以后梁为首的军事集团。

而后便是李存勖横空出世,承袭先父李克用的江山兵权,一举灭掉后梁,问鼎后唐河山。

但后唐毕竟只能将大唐正统强加于身,并非传承或是延续,在其他势力看来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后周和忆楚的蠢蠢欲动,也让这种江湖岌岌可危。

这便是前三幅壁画上的内容,直到第四幅壁画起,便有一名女子仗剑江湖,她身边还跟着五名侠士,一路由南北上,直到漠北才不再往前。只是这名女子的面容却未点出,只有一片空白,似担忧有人猜出其身份,故意为之。

就连女子身旁五人,也分别用“生、旦、净、末、丑”来代替,并未勾勒出容貌几何。但顾醒分明已猜出,左右八幅壁画,正在自己阿娘曾经仗剑江湖的场景。只是不知为何,会被放在此处,或又是李存勖所为。但李存勖如此行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众人逐一看过这些壁画,皆是一头雾水。而顾醒和冥尊却陷入沉思,似有所悟。直至看到第八幅壁画时,图中那名女子从马背之上高高跃起,向着天际跃去,似乎要离开这个乱世。

而她身边的五人,除了那为首之人无动于衷外,其余四人皆是伸直双臂,想要将女子留下。

但女子的面庞只盯着那无动于衷的男子,男子就这么默默注视着快要飘向天际的女子,依旧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壁画的内容到此处戛然而止,众人期许的答案也并没有呈现出来,反倒留下了诸多一团。

此时,殿内的烛火越烧越暗,似乎这其间的空气也越发稀薄了起来。零陵率先发觉了这等异样,连忙说道:“格外四处查探下,看能否找到出去的路。”

众人闻言俱是点头,此时若是不通力合作,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还有两人依旧盯着那壁画不肯挪开,冥尊望着左面内壁上的最后一幅壁画,若有所思。似乎此刻他正与壁画之中的某一个人共鸣,有所感悟。

另一边盯着壁画不曾挪开的人正是顾醒,而他死死盯着最后一幅壁画,似乎想从中瞧出什么玄机。

这两人的怪异举动自然被风正扬和零陵看在了眼里,一个老谋深算,一个古灵精怪,皆非寻常之辈。只是风正扬并未上前询问,而是假意探查,有意无意地撇上一眼,而零陵悄无声息地走到顾醒身后,轻拍了下他肩膀,轻声问道:“可是瞧出了什么?”

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的够呛,转身瞧见零陵,只能无奈摇头。随即不再揣摩那幅壁画,转身径直走向蟠龙巨柱下,仰头往上望去。

这处“江湖”殿中与来时两处宫殿有显著不同,除了正中的一根蟠龙巨柱,再无其他内柱。而且此处殿中布置极其简单,甚至有些过于敷衍,江湖之气甚浓。与寻常皇宫大内的考究想必,实在不值一提。

更加奇特的是,壁画两边内壁上,悬挂有十八般兵器,而在内壁下还有两排兵器架,放在叫不上名字的外门兵器。

这种种布置,似乎都在说明,此处“江湖”,非同一般。

众人找寻了一圈皆是感觉有些头昏脑涨,许是其间空气越发稀薄所致,加上焦急情绪导致血气上涌,才会如此不堪忍受。

顾醒已在那蟠龙巨柱下望了很长时间,零陵也在一旁耐心等候,俱是一言不发。冷万章小跑过来,有气无力地问道:“顾兄,可寻到破解之法?”

顾醒并未理睬,反倒是零陵对冷万章扯了个白眼,吓得后者有些胆战心惊。

待众人逐渐围拢过来,顾醒才左手握拳击在右手之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口中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冷万章连忙急切问道:“当真找到了破解之法?”

顾醒笑着点了点头,指着蟠龙巨柱上的那颗龙头说道:“大家可见,古往今来的皇家蟠龙,皆生五爪,入云海之中,翻腾隐现。可这殿中蟠龙柱上的这条龙,只生四爪,周身无云海环绕,仰头而上,似要直冲云霄。”

冷万章听得似懂非懂,便又开口问道:“这又有何深意?”

一旁风正扬跳了出来,使劲在冷万章头上敲了一记“板栗”后说道:“蛟龙四爪,蟠龙五爪,这条蛟龙迎风而上,便是要化为从蛟龙化为蟠龙。明白了吗?”

冷万章闻言只能硬生生地点了点头,虽然他还是听的云里雾里,却不敢再这般脱口而出了。

零陵则上前一步,接口补充道:“若是按照此理,那就要我等顺着这根蟠龙巨柱而上,迎风化龙?”

顾醒点头称是,随即继续说道:“这蛟龙化蟠龙,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不得其法,便只能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但此时我等已无退路,只能一试便知。”

顾醒说完便要顺着蟠龙巨柱而上,被冥尊抬手制止,“你不可冒险,我想起了一些前尘往事,此时不便言明,便由我来走这一遭。”

顾醒只能退了下来,虽不知冥尊所谓何事,但恐怕第一个上去之人会遭遇不可预知的危险,便也不再强求,退到一边。

此时内殿之中烛火燃起的火焰越发渺小,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众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看来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冥尊后退一步原地跃起,抓住蟠龙背鳞便往上窜去,本以为不过数十丈高的蟠龙巨柱,随着冥尊的不断往上,也在不断“生长”一般。眼见于此,顾醒没有继续犹豫,也原地跃起,来到另一处,双指点在一处鳞甲之上。

这一手点下后,这条环绕巨柱的蟠龙不再“生长”,巨柱也恢复了原样。顾醒见此法奏效,便对众人说道:“点鳞宁心,依循此法,便可腾云而上。”

冥尊心领神会,再次蓄力上跃,果然双指点在鳞片上后,不再出现刚才的情况。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内殿天顶处,冥尊一掌推上,竟没有立刻击碎那屋顶,不知有何阻碍。

顾醒见状便抽出短刀一刀砍向那内殿天顶,却连个刀痕都没有留下。此时陷入两难境地,进退不得。巨柱之下的众人神情越发焦灼,而众人的面容也因空气的消耗而逐渐变得惨白。

冥尊再次蓄力推掌,依旧未能建功,只是那内壁天顶轻微抖动了下。顾醒环顾四周,再次在殿中寻找线索,忽而灵机一动,伸手抓向就近的一块龙鳞,将它握在了手中。

在众人不解和期待的目光下,顾醒将龙鳞握在手中,使劲向着天顶砸去,本是坚若磐石的天顶,却如豆腐块一般瞬间被龙鳞划出个大洞。冥尊见此奏效,也如法炮制抓起龙鳞砸向天顶,不消一会,两人头顶便出现了一个能供一人通过的大洞。

冥尊率先跃出洞口,查探一番后并未威胁,才探头说道:“此间安全,可行。”随即顾醒也钻了上去,便瞧见脚下有一条笔直天梯直通最上方的一座宫殿。这座宫殿就算在夜色之中也通体散发着耀眼紫光,可身在城中却未曾发觉,似乎用了某种特殊秘法,将其掩盖。

而这屋顶上的天梯两边,伫立着两排手持兵刃的披甲兵士,对两人视而不见,宛如死物。

冥尊试探性地走到近前仔细端详,并未看出任何问题,但这一众披甲兵士在此,绝非摆设这么简单。当众人悉数踏上“江湖”殿天顶之上,便被眼前所见震惊当场,除了那两排宛如死物的披甲兵士外,天梯两旁是浩瀚云海翻腾,就算在漆黑夜色中,也别有一番景致。

而当他们瞧见那金碧辉煌的正殿时,更加惊叹这座后唐洛阳行宫的巧夺天工,若非有夺天地造化,怎会造成这人间旷世奇景……

可冥尊和顾醒心中却是疑窦重重,如果此处正巧接上了那最后一幅壁画,那么这一切的未知都将等待着他们自己去探寻。还有那消失不见的无量城鸠摩,此时定在暗处瞧着他们,虎视眈眈……

第二百八十五章 箭雨瓢泼 “江湖殿”中的壁画并非虚无,乃是意有所指。而壁画之后未有详述,或是某人刻意为之。而此时所见,与那观海阁后“人间是非”别院中所见之景异曲同工,实在让人不得不联系在一起。

冥尊迎着夜风往前走了一步,那分列两排的披甲武士并未有任何异动,只是这条看似直通最后宫殿,仿佛在指引着众人,向着死亡前进。若是贸然踏足,那些披甲兵士突然“活了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每一个人的面容上,都写满了凝重和不安。

就是在濒临绝境之际,才需要有人挺身而出。顾醒从“江湖”殿走到此处,已抱有必死的决心,自然要当仁不让,去完成自己必须完成的使命。

就在顾醒要踏上那条天梯之际,冥尊和墨野同时出手,左右按住顾醒肩头,示意他切莫轻举妄动。

一声爆裂炸响从两侧云海中传来,随之而来的云海翻涌中,有无穷无尽的气浪朝着众人奔涌而来,宛如千万头脱缰野马,在云海所化的草原上驰骋。冥尊和墨野按住顾醒肩头的手同时用力,将顾醒拽着往后急退而去,险些被这气浪击飞。

而身后其余人等则是双臂交叉于前,躬身前倾,立桩于本,凭借着自身修为来硬抗这突然其来的变故。

但这等气浪中还夹杂着罡风,那些虽有内劲傍身,却无更多依仗的孤啸山庄死士,在硬抗下第一轮气浪的间隙,一个不留神,便被吹到了九霄云外。本以为大难不死的众人,没等来后福,却又陷入新一轮的磨难之中。

可就在众人疲于应付的当口,有一人却毫无压力,游走在这气浪罡风之中,似乎那罡风对他毫无影响一样。

此前玩世不恭,一脸邋遢模样,徒有其表的风正扬,此时才真正展现出真正的实力,只见他双手撑在零陵和冷姓少年腰间,两人只觉浑身一热,脚步不再虚浮,竟可在罡风之中行走。

冷姓少年此时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天罡云图濒临失控,快跑。”

众人哪敢怠慢,风正扬却依旧不以为意,撇嘴笑了笑,一左一右抓起零陵和冷万章,便大跨步向前奔去。

白琊和刑老则互望一眼,也快步跟了上去。可这“江湖”殿顶的气浪罡风怎是那寻常气浪罡风能比,随着时间推移,更加猛烈。随着不断有孤啸山庄死士被这罡风掠走,众人的心此刻已揪紧,恐怕再有变故变化崩弦而断。

顾醒虽有内劲,但却只有四阶上品的程度,抵挡罡风不受其扰尚可,但要在这种环境前进,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幸好有冥尊和墨野一左一右保驾护航,两人不知为何有了这等默契,在此时冰释前嫌,让顾醒倍感温暖。乱世之中,人人自危,可这两人与他只有数年情分,却能如此,确实不易。

就在几人艰难前进的时候,一枚冷箭从天梯尽头射来,有雷霆万钧之势。

这枚冷箭无惧罡风气浪,不偏不倚,便是要射向顾醒的面门。冥尊在那冷箭隐约出现在远处时便有所察觉,却未有任何动作,只待冷箭临近,才略微抬手将那冷箭抓在手中。

饶是冥尊这等内劲修为,也被那冷箭的惯性带着倒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待冥尊张开手掌,众人才看清那枚冷箭通体晶莹,剑尖似精铁所铸,在这墨夜中闪着冰冷寒光,让人通体发寒。

这一枚冷箭来的太过诡异,更让人担忧的是,那射箭之人居然能无视这气浪罡风,让这枚冷箭破空袭来,其内劲修为何等高深莫测。殊不知,这一枚冷箭,乃是机关连弩所射,而布局之人,正是此时鸠占鹊巢的李闫韵。

此时的他,正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天梯之下的一切,仿佛在看着脚下的一众蝼蚁,没有丝毫怜悯之心。而那分列两排的披甲武士,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对身前一切置若罔闻,不为所动。

众人并未想到,威胁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如此不留余地。而这一名隐藏在暗处的“高手”,还将继续威胁着众人的性命。

气浪罡风越发浓烈,云海翻腾更加频繁。云海之中的电闪雷鸣声也开始伴随着气浪罡风冲破云海的束缚,向着更高的苍穹炸裂开去。每一声炸裂响起后,随之而来的酒肆一股股粗如巨蟒的银色电弧,蜿蜒向上,直至没入更加黑暗的苍穹,才肯善罢甘休。

冥尊手中的冷箭晶莹的箭身开始毫无征兆的寸寸碎裂,被气浪罡风席卷而散消失在天地之间。唯有你枚冷箭箭头,被冥尊紧紧握在手中,不愿放手。墨野不知为何突然轻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又有些感伤。

许是想起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前尘往事,有些难述衷肠。冥尊将那枚冷箭箭头收入怀中妥善收好,才轻轻说出了一句,“莫非是她?”

此时风正扬“正巧”带来两个小辈来到冥尊一侧,不知是早有预谋还是无意为之,插话道:“你说的莫非是数十年前搅动江湖的那名女子?”

冥尊眼神中分明闪过一丝惊异,但却立即掩饰下来,并未接口答话。反倒是艰难跟上的白琊捂住问道:“当真是她?她回来了吗?”

顾醒被这几人的话语弄得有些头大,这几人分明说的是同一个人,可偏偏不肯道出那人姓名,难道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那又为何会这般说辞,若是不想再见,又何必如此牵肠挂肚?若是念念不忘,又为何不肯道出心中所想?

零陵许是瞧见了顾醒面容中的疑虑,缓慢凑到顾醒身前,用腹语小声说道:“他们口中的女子,或许也你知晓。”

这一句如醍醐灌顶,让顾醒瞬间清醒明白过来。那一名在自己出生后便不知所踪的女子,自己的阿娘,难道真的回来了吗?若非如此,这几人又怎会在这紧要关头如此失态。

单凭那一枚箭头,就能让这几人心湖失手,若是继续这般下去,恐怕几人还未走到那天梯前,便已被这罡风吹的身死魂消了。顾醒正要开口,却被身旁墨野一把捂住,带着他连连后撤。冥尊则顺势挡在了众人面前,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靠近。本在其后的风正扬扯了扯嘴角,手中内劲一泄,稳住零陵和冷姓少年的身形,纵身一跃,来到冥尊身边。

此时的冥尊怎敢分神他顾,只是盯着前方,不敢有半刻分心。倒是那风正扬有些无所谓的模样,伸出小拇指使劲挖了挖鼻孔,再随意的一弹,又在已经脏无可脏的衣衫上蹭了蹭,才一把将冥尊推到身后,朗声笑道:“老夫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你小子就一边凉快去吧。”

冥尊此时本就难以为继,被那一掌推到身后却觉着身体一轻,松了口气。他本不用如此辛苦,全因之前与纳兰的缠斗已经耗费大量内劲,又输送内劲给顾醒维持,才会有些透支。

可这其貌不扬,还有些肮脏丑陋的老者,此时却以一人之躯挡在众人面前,显得游刃有余。

那由远及近的东西破空而至,与上次那枚冷箭相同,此时射来的依然是冷箭,可却是三枚之多。只见风正扬双臂上扬,打了个哈欠,右手在身前那么一划,三枚冷箭便被其抓在手中。

冥尊艰难踏前一步,那三枚冷箭通体泛着红光,唯有箭头一般无二。

风正扬也觉着有趣,便由着性子问道:“你小子可识得此物?说来听听,让老夫长长见识。”

冥尊望着那三枚通体泛红的冷箭,许久后才抬起头来哑声说道:“第一箭乃是寒霜箭,一箭可破世间万甲。这三箭者名为熔血箭,千里之外宛若惊虹,可取上将首级。”

“还有这等讲究,那老夫便不客气手下了。”风正扬并未理睬冥尊异样的眼光,将那三枚熔血箭递给身后的冷姓少年,对着零陵笑着说道:“小娃娃你太过机灵,不如这冷姓少年来的靠谱。”

风正扬分明从零陵眼中看出了炙热的觊觎之心,才这般说道。冥尊本想要来,却不料这风正扬居然顺势占为己有,只能无奈作罢。

可未等几人再有所动作,耳畔再次响起嗖嗖嗖的破空之声,似有万千飞箭正朝着众人激射而来。这又一轮飞箭的突然出现,就连刚才还在嬉笑的风正扬,都收敛起了性子,准备“迎接”这一场万箭齐发。

众人也不敢托大,纷纷躲在了风正扬身后,任由罡风袭扰,也不敢动弹分毫。

风正扬突然倒吸了一口气浪,身体迅速鼓胀起来,双袖迎风暴涨,整个人跟一个吹股的羊皮囊子一样,身形已与之前判若两人。风正扬继续吸着气浪,身体月越来越鼓胀,待那无数冷箭射到近前时,风正扬才一口气从嘴中呼啸而出,将那些冷箭纷纷吹散在地。

这一手“吞云真气”使的炉火纯青,就连冥尊也不由地暗自点头。风正扬似乎身后生了眼睛,只听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尔等在看什么,还不上前帮忙。”

原来,这只是一轮箭雨,还有更多的箭雨,正在接踵而至……

第二百八十六章 黄泉冥土 原本想要在众人面前“露一手”的风正扬,此时已感吃力。本以为第三轮顶多九枚,谁曾想到,这一轮便是二十七枚之多。然而,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如此一来,想要强行绷一把高人风范的他,也只能厚起脸皮叫嚷起来,让他本有些瞧不上的众人,“鼎力相助”。

而他身后的众人闻听风正扬求援,便也顾不得细思,纷纷跨前一步。原本在风正扬身后的众人,左右分列于风正扬两边,临阵迎敌。

风正扬再次朗声喝道:“尔等速速扶住身侧之人,我身边两人按住我的肩头,快!”

众人立即抬手扶住身侧之人肩头,众人迅速连成一线,而那新一轮的箭雨,也如期而至。风正扬再次使出“吞云真气”,这次除他以外,连同与之相连的众人,皆是衣衫鼓胀,状若气囊。

风正扬再次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待箭雨至,便呼出口中气。此时切记,屏息凝神!”

众人齐齐点头,如此对敌,闻所未闻,却是当下最有效的办法。若是单凭他们个人实力,恐怕不死也得重伤。那新一轮箭雨如期而至,密如牛毛,粗略算来,竟有数百之多。

就在这箭雨临近面门的一瞬,由风正扬起开始往外呼出口中之气,待气出之时,在众人面前形成了一股气墙,夹杂着气浪罡风,将新一轮箭雨挡在面前。

黑夜,再次归于平静,耳畔唯有风声呼啸而过……

气浪罡风也渐渐弱了下去,似乎是这一轮箭雨带走了太多的气数,让这一浪又一浪的罡风也无以为继。

众人纷纷瘫软在屋顶之上,唯有风正扬向前疾跑了几步,双臂往前煽动,如飞鸟扑腾着翅膀,不知何故。顾醒此时尚有余力,朝着风正扬方向看去,分明瞧见有一根细若牛毛的暗箭夹杂其间,被风正扬用这扑扇之法挡在身前。

顾醒一个鹞子翻身从地面跃起,抽出腰间短刃便冲了上去。此时没了气浪罡风的侵扰,顾醒只觉身轻如燕,健步如飞。

待来到近前,朝着那空气中一刀斩下,只听到一声刺耳的金戈交接之声,风正扬趁着这短暂间隙顺势后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躲过了这防不胜防的暗箭。

顾醒则被震的虎口发麻,手中短刃险些脱手,身体也不自觉地倒退数步,被眼疾手快的冷姓少年起身挡住,两人一同跌坐在地,狼狈不堪。

刚才那一轮箭雨,消耗了众人太多内劲,尤以风正扬为甚。仿佛并非要取众人性命,而是有意消耗。

而最后一枚细若牛毛的暗箭,才是致命杀招。若不是风正扬并未松懈,将那暗箭挡下,加之顾醒歪打正着的一击,为风正扬争取了时间,恐怕这一记暗箭将取走几人性命,也未尝可知。

冥尊此时已恢复了些气力,撑起腰身站了起来,走到风正扬身边,伸手小心将他扶起,略带歉意地说道:“让前辈费心了。”

风正扬则一把甩开冥尊的手,大义凛然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等已在此耽搁太长时间,速速前行方为上策。”冥尊漠然点头,刚才风正扬的出手,确是在意料之外,而他的内劲深厚,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故而冥尊有意放下身份与之交好,想要借此作为后续的依仗。可这风正扬疯疯癫癫,并没有“领会”冥尊之意,还有意疏远,不知何意。墨野走到近前,望着风正扬的背影小声说道:“此人行为古怪,不得不防。”

冥尊漠然点头,眼神中多了几分杀意。

风正扬似乎全然不觉,可嘴角却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只是他并未转身,只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冷万章和零陵见状也快步跟了上,顾醒心中急切,也快步奔了上去,似乎想要从风正扬口中问出些什么。

白琊则望着墨野,一言不发。冥尊轻哼了声,示意众人跟上。此时孤啸山庄的一众死士全部殒命在刚才的气浪罡风之中,本以为可以作为依仗的后援,已死伤殆尽。

唯有刑老一个,孤零零地望着身后的黑暗,有些颓然无语。

冥尊不再理会几人,也快步跟了上去,走到顾醒身侧,道了句“小心行事。”顾醒没有转头,却是重重点头,冥尊心中稍安。待几人走到天梯近前,便瞧见风正扬正不怀好意地望着两侧的披甲武士,不知在想些什么,或是准备做些什么。

冷姓少年有些按奈不住,走到风正扬身边,疑惑地问道:“前辈可是瞧出了些什么?”

风正扬并未答话,而是用背负在身后的手朝冷姓少年勾了勾,似乎在什么东西。冷万章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有些愣神。零陵瞧见他那呆傻模样,便走上前重重在他头上敲了下,从他手中夺过那三枚熔血箭,递给了风正扬。

风正扬斜眼撇了撇冷万章,又瞄了瞄零陵,重重叹息道:“你倒是啥都好,就是太过一根筋,那小丫头呢,古灵精怪,却是一点就透,实在让老夫无语啊。”

冷万章此时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无妨,那前辈便多喜欢些零陵姑娘便是。”

这一句出口,倒是把一旁的顾醒给逗笑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憨直之人,倒是有些出人意表。

冷万章怎么如此憨傻,初入江湖之时师父便有交代“明哲保身”,必要时刻装疯卖傻。此时此刻,在众人眼中,若是表现的过于机敏,反而不是一件好事,没有师父和师叔兜底,他只能靠自己。

更何况,他来此本是求援,可这一众人分明是来刺杀后唐国主,他唯有见机行事。

也不自知是风正扬有意为之,还是真觉着他憨傻,还真让他将此种印象深入人心。就连跟他一路行来的零陵,都被他蒙蔽。

可顾醒却并未如此想,他刚才一笑不过是为了让冷姓少年有所麻痹。要知道,刚才冷姓少年下意识地出手相助,正是暴露了他隐藏实力的破绽之一。此时他刻意如此,分明就是想要打消其余人等的疑虑,好让他不正常的举动变得正常不过。

只是众人此时的注意力并未集中在冷姓少年身上,而是全部放在了风正扬身上。只见风正扬握着三枚熔血箭快步走到天梯之上,两侧的披甲武士纹丝未动,依旧如同死物一般。

风正扬抬手在头顶抓了抓,有些疑惑不解。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急速往后掠去,并将手中的熔血箭抛给了零陵。零陵立即上前接住,诡异的事在顷刻间发生,风正扬身侧的披甲武士仿佛被什么力量所牵引,立即抬起手手中朴刀往风正扬身上斩去。

好在风正扬早有预料,快一步跃出了天梯。那两名披甲武士又恢复如常,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竟是幻觉一般。

待风正扬落地,众人这才纷纷望向零陵手中的熔血箭,这才明白风正扬意欲何为。原来,这一众披甲武胜并非死物,若是让众人就这么简简单单走了过去,岂非太过儿戏?但这射来的冷箭,却是走过这段天梯的依仗,不免让人有些匪夷所思,摸不着头脑。

若是没有这冷箭,众人走过这条天梯的几率几乎为零,那若是众人没能当下这冷箭,那便不用费心去走这么一遭。可千算万算下,还是算漏了一遭,让风正扬破解了其中玄机,求得了一线生机。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拾起掉落大殿屋顶的冷箭,只是这一轮的冷箭与之前的不同,箭身非金非木,通体散发着翠绿光芒,触之若坠冰窖,不知为何物所铸。

风正扬也不深究,从零陵手中拿出一根熔血箭,便大摇大摆地走了上去,再也不去理会身后的众人。

零陵则递了一枚给冷万章,示意他快步跟上。顾醒则弯腰拾起一枚冷箭,因冰寒刺骨险些脱手。只能卷起衣衫将其包裹其中。

当众人踏上天梯,才发觉脚下之路竟有些绵软,不似内宫之中的寻常地面那般,不知何物所建。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风正扬突然止步不前,抬起手示意众人切勿轻举妄动。身后众人立即停步噤声,耳畔唯有云海翻腾之声声声入耳。

因众人皆有一枚冷箭傍身,两侧的披甲武士并无异动,可此时众人被这些身高近乎九尺的披甲武士俯视,总觉着浑身发麻。

风正扬呆了半晌,等到众人皆是有些焦躁的时候才转身说道:“你们可觉着脚下绵软,触之无物?”

众人皆点头称是,风正扬此时脸上早已没了玩世不恭的神情,只有一脸的凝重。只听他幽幽地说道:“此时我们脚下所踩,恐怕就是传说中的黄泉冥土了。只是不知为何,如此大量的黄泉冥土,会出现在深宫内院之中。”

此言一出,冥尊、墨野、白琊、刑老皆是面如死灰,看来对着土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可顾醒、零陵还有冷姓少年,却是一脸茫然,一无所知。

风正扬接着说道:“此时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走过去,若是再晚,便来不及了。”

顾醒等三人这才意思到问题的严重性,若是连风正扬都如此说,那恐怕继续呆在这上面只有死路一条。只是不知这黄泉冥土为何物,为何这些江湖前辈对此皆是畏之如虎。

没有人解释,亦没人言语,众人只是默默前行。只是从开始的快步疾行,变成了如今的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两侧的披甲武武士,引来杀身之祸。

第二百八十七章 沐猴而冠 众人这般小心行事,并非为怕惊动了两侧的披甲武士,而是担心动静太大,惹得脚下出现差池。

这黄泉冥土并非后唐之物,乃是远在九渊最北端的九幽极渊所特有的土壤。这些土壤踩之极软,却不能用做建筑或是铺就道路,皆因此物之中,有一种不为人知的异物,名为“黄泉褐蚓”。

黄泉冥土之所以得名,皆因此物。生活在九幽极渊贫瘠之地的人们,只能靠着出海打渔和挖掘九渊极渊上为数不多的几种野菜为生。不知何时,有外来者闯入,想要染指九幽极渊。可未等九幽之国的极渊国出兵,那些外来者已逃入九幽极渊的黄泉冥道,不知所踪。

这一消息让本欲出兵扫荡的极渊国主忐忑不安,若是这群人能通过黄泉冥道,那么这九渊极渊的秘密岂不公诸于众?故而便派兵把守出入要道,可迟迟不见有人从中出来。

直到三月之后,才派遣探子前往查看。而后探子回报,这一众外来者,皆已葬身“黄泉褐蚓”之口,无一生还。而为何这极渊国探子能够高枕无忧呢?皆因此国之人常年居住于此,早就掌握了一种能够悄无声息,划过黄泉冥土的方法,才能安然无恙。

可这本不属于后唐的黄泉冥土,却偏偏出现在此,而刚才行走之处,分明感觉有东西在蠕动,让人更觉毛骨悚然。

若非风正扬提醒,众人只会担忧两侧披甲武士,怎会对脚下之物有忌惮之心。可如今,这脚下所踩之地,却比两侧披甲武士更加危险重重,因为若是一个不留神,便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最终被啃食到连骨头渣都不剩。

可这一切并非顾醒等人能够知晓,此时只求能快速通过,才能消除这一隐忧。

…………

此时高台之上,李闫韵不知从何处找了几坛子宫中佳酿,就这么自斟自饮起来。他此时正端着酒杯,注视脚下的一切。可他不知的是,危险正在慢慢靠近。另一边寻了一处石桌石椅坐下的李存勖和纳兰,此时也已动身,不慌不忙地向着高台走去。

这处回廊极其隐蔽,似悬于云雾之中,若隐若现。

纳兰走在其中,悬空回廊内壁上有鲛灯数盏,光亮异常,不仅凑到近前仔细端详起来。李存勖闻听身后脚步声停,便回身笑着问道:“可是喜欢?”

纳兰并未言语,却是盯着此物,似要窥破其中玄机。

李存勖继续说道:“一位旧人所赠,若非启动了此间大阵,这传闻中的物件,怎会现世而出。”

纳兰收回了视线,望着李存勖被火光映照的面容淡然一笑,“那位旧人,可好?”

李存勖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大跨步向前走去,却无意再答纳兰疑问。若是安好,那岂非早已天下太平,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留下这么一个乱世让人头疼。

可惜,有人终究远去,剩下之人只能自求安好,明哲保身。

世间本就如此,只是太多人陷入迷惘的执念之中,难以自拔。纳兰并未理会李存勖的无视,反倒继续饶有兴致地说道:“这内宫大阵,也是此人所建吧。这等奇思妙想,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两人此时行走在一处悬空回廊中,虚实之间,这处回廊就再李闫韵所在高台之下,可以瞧见不远处的众人在天梯之上缓行,可众人却瞧不见他们。

李存勖终于开口,却是一声长叹,漠然问道:“十四年前的那一夜,你可曾后悔?”

“国主,事到如今,问了又有何意义呢?”纳兰抖了抖衣袖,似乎沾染了些许不属于这乱世的风尘。

“我只问你,可曾后悔?”李存勖话语冷漠,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或许就是帝王金口的不可抗拒吧。

“这些年,内宫之中,竟无一名朝臣,十三太保也四散后唐天下,而国主一人,深居简出,表面不问庙堂江湖之事,却一直洞悉天下,又是为何?”纳兰语速快了几分,不知是否意有所指,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纳兰,你放肆!”李存勖终究还是恼羞成怒,语调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国主这是生气了?那为何还对那名女子曾经交办的事情,如此念念不忘呢?”纳兰语调中分明藏着几分戏谑,似乎已看穿一切。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李存勖极力压抑住心中的怨念,保持克制和冷静地问道。

“是与不是又有何意义?后没后悔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若是国主,便不会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专注于眼前,才是正道。”纳兰平淡地语调中品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可分明是在规劝一名迷失的旅人,又想是在警告眼前人,切莫轻举妄动。

“你本可杀了我,取而代之。为何不动手?”李存勖极力平复起伏的心境,语调越发冰冷。

“国主,你又多虑了。刚才的已问过一次,为何还有此一问。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解决掉眼前的麻烦,那名逃入正英殿的无量城余孽,才是国主需要忧心的大患。”纳兰如是说。

李存勖闻听此言,突然朗声大笑道:“此时正英殿前之人并非是我,饶是那人也未必能想到,他将要动手之人,乃是无量城在后唐最大的助力。这等讽刺的一幕,我岂能错过?”

李存勖知纳兰不愿继续纠缠,便也撇开了话题,将纳兰抛出的话接了下去。李存勖对纳兰的不信任,从纳兰孤生前往孤啸山庄归来。而后种种,变得过于平静。

本醉心于江湖纷争的纳兰,开始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但却暗中策划了龙首郡的一切,让一颗毒瘤长在了龙首,显得有些滑稽可笑。这一切的缘由,李存勖一开始并不知晓,但其后随着真相慢慢浮出水面,才知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一名顾府余孽,纳兰并未斩草除根。

李存勖未等来纳兰的答案,却等来了纳兰破境天人的“喜讯”,这一切仿佛冥冥之中注定,让一切更加扑朔迷离。

而今这一切,或许正如那名女子曾经说过的一样,“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幻”。

既如此,有了这足以扭转乾坤的依仗,纳兰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想要做些什么,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李存勖这般想着,心情逐渐趋于平静。身为后唐国主,这些年的蛰居不过为了迷惑天下人耳目,后唐乱世之中,早已有他布下的棋子,就等此间残局一了,便再无后顾之忧。

他本可不必如此冒险,但他还是遵从本心,甘愿走上一遭。俗话说得好,“若非置身于地狱之中,又怎能屠尽万千恶鬼。若非行走于天地之间,有怎能看清人间疾苦。若非纵身九天之上,又怎么能君临九渊……”

他这一出苦肉计,赢了自己,赢了世人,更要赢天下……

不过,这一切他并未让任何人知晓,而他在洛阳城中布下的棋子,也开始一个个浮出水面。可惜,这些棋子终究还是出了些岔子,好在并未动荡大局,一切依在掌控之中。

安插在高府的棋子,此时已了无音讯。安插在洛阳城中的棋子,此时也是下落不明。唯有这明月楼主,却不早不晚,赶巧出现在为难之时,分明就是有所图,可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为。

只是没想到,李闫韵与忆楚时节走的如此近,这些年来一直韬光养晦,恐怕就是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而李闫韵分明一直在暗中窥探着洛阳城中的一切,此时洛阳已成一座空城,而李闫韵则选择了主动出击。

不过,李存勖扯了扯嘴角,勾起了一个不高不低地弧度,心中暗自思量道:“李闫韵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漏了一件事,这座洛阳行宫,只能属于我李存勖一人。”

当李存勖走出回廊,忽而瞥见高台之上的李闫韵,不禁讪笑道:“终究只是‘沐猴而冠’罢了。”

而此时的李闫韵,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脚下会凭空出现一条回廊,而李存勖就行走其中。这座高台四周早已被李闫韵用重点封锁,这些早已藏匿在内宫之中的禁军,或是早已安插,或是用重金收买,现在便能为他所用。

只是身后正英殿中,太监总管王痒正在言语宽慰一名十五六岁的孩子,正在此前也想谋朝串位的五皇子。可惜,出师未捷便被皇叔擒下,只有王总管一人陪伴左右。

他虽饱读兵书,可终究未经世事,怎能明白世间险恶。李闫韵之所以留着他,不过是借口威胁李存勖。本已损了一名皇子的李存勖,断然不会冒险,那么便可以此为借口要挟。

事到如今,王总管依旧心怀期许,因为他与纳兰的达成的约定,尚未兑现。纵然损了五皇子这张“王牌”,还有纳兰作为后手可用。所以,王痒并不担心,现在的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即可。

李存勖此时已走到一处台阶处,他并未着急踏上一步,而是转身望向纳兰笑问道:“你觉着,李闫韵会是在我手里,还是无量城余孽手里?”

“这并不是一个问题,因为他,终究会有一死。”纳兰话音刚落,高台之上便传来砍杀之声,李闫韵微微皱眉,转身望去,一名脸色惨白,形如枯槁的老者,正抓着一名禁军亲卫,嘴角还泛着血迹,眼神中满是憎恨……

第二百八十八章 将错就错 老者手腕一扭将那名倒霉禁军亲卫的脖颈轻易扭断,那人并未立即失去,反倒是在坠地后又尝试着挣扎着爬起。可惜,他努力想要抬起的头颅只能无助地垂下,双手虚空抓挠着,似乎想寻求最后一线生机。

黑袍老者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台之上的那人,刚才一战中他已受重创,一众黑甲铁尸几乎全部殒命于“江湖”殿外。若不是他服用秘药借机逃跑,恐怕早已被那几人撕成了肉屑。

为何一个完美的开局,会迎来这么讽刺的转折,本已是胜券在握的鸠摩,此时伸出舌头舔了舔因极度嗜血而干燥的嘴唇,双眼因充血而变得血红一片。

鸠摩没有进一步动作,因为李闫韵两侧突然涌出大量禁军亲卫,挡在了他身前。鸠摩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声过于惨淡渗人,在这月色朦胧的夜中,听着有些渗人和恐怖。

李闫韵微微皱了皱眉头,抬手示意挡在身前的禁军亲卫让出一条道路,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你还没死?”

鸠摩抖了抖袍袖,昂首挺胸,依旧如昨日屹立于扬名山巅时的意气风发,只是此时孤身一人,有些形单影只。但他依旧全然不惧,对眼前的精兵强将视若无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闫韵,朗声说道:“你都还没死,老夫怎么舍得轻易死去?”

说完便向前走了一步,一众二三十人的禁军亲卫默契后撤一步,竟无一人胆敢上前一试。许是刚才老者出现的时候太过凶相毕露,才让这些看似精明强悍,实则养尊处优的禁军亲卫胆寒。

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但这些禁军亲卫却无法与那些在漠北边关风吹日晒,刀口舔血的兵卒相提并论。但李闫韵却依旧不以为意,他觉得,这样的实力悬殊,足够了。

可惜,他并不知道,黑袍老者将他当做了另外一人,此次突袭,必杀之人。

李闫韵只知道,此时来犯之人都该死,任何阻挡自己登顶九五之人都该死,扫清障碍,方能无忧。可是直到此时,国主李存勖依旧没有出现,还有那明月楼主纳兰。

他只知道,李存勖贸然出宫,音讯全无。

可当下的一幕,却被他一直记挂的人看在眼中,乐在心上。

李存勖就站在高台之下的回廊中,烛火全灭,只余空寂。他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张跟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有些感慨道:“纳兰,你说若是我现在站在哪里,当如何?”

“九死一生。”依旧是淡然的笑容,但这淡然中却多了几分冷漠。

“是吗?这一位无量城的余孽,有这等手段?能在这众禁军中取李闫韵的首级?莫非过于夸大了吧?”李存勖不置可否,心中疑窦却还是忍不住想从纳兰那寻求答案。

毕竟,当今天下,后唐江湖之中,武力第一人当属纳兰。他的话,至少能从侧面佐证某些人和事,亦如现在这般。

“是的,因为他命不久矣,不得不拼死一搏。”纳兰依旧如常,只是眉眼中多了一弯新月,熠熠生辉。

李存勖并未注意到纳兰的变化,他并未转身,而是将身体稍靠在廊柱上,眺望高台。李闫韵此时心中大骇,不知为何,他分明觉察到有人在暗中观察着自己,这种目光是那么执着,似乎等待着他身死的一刻。

而眼前黑袍老者的目光,更加炙热,是那种对他生命的渴求。似乎当老者干枯的手掌穿透他胸膛的时候,老者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鸠摩又往前跨出一步,目光中满是怨毒的神色,李闫韵似乎有些累了,但这处高台却无一桌一椅,可供他喘息。他这些年对外宣称不问世事,其实一直在苦心孤诣地谋划。但为了欺瞒身边的耳目,也就纵情声色,荒度光阴。

这种近乎自残的手段,一开始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让李存勖几乎都快相信他了。若不是而后接待忆楚时节中出了诸多变故,李存勖早已放下了戒心。

可李闫韵,毕竟曾是十三太保之一,从大晋开始,一路领兵东征西讨,也算立下汗马功劳。所以,李存勖才将他留在身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派遣驻边,因为李闫韵乃是李存勖唯一的亲兄弟。

这种骨肉亲情的羁绊,很大程度上让李存勖的内心产生了太多纠葛和矛盾,本不该留,却不得不留。若是没了李闫韵,李存勖早已成了孤家寡人。

可李闫韵从未停止过多国主之位的觊觎,甚至不惜联合外邦忆楚,让李存勖彻底失望。

如今这两人这般处境,反倒顺了李存勖的心意。既然不能亲手剪除威胁,那么便借他人之手代劳,也不算违背祖训。

“手足不可相残,兄弟不可反目,天下大势共襄盛举,方能万世无忧。”这一条条祖训,在李存勖登上国主之位后,便慢慢淡漠,直至完全遗忘在心中。

而他的其他十二名兄弟,估计早就已经忘的一干二净。

鸠摩的步步紧逼让李闫韵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正英殿内的太监总管王痒,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着一切。他终于明白,为何李存勖会选在此时出宫,为何会扯掉此处的重兵把守,只留下他一人。

因为,李存勖要让王痒见证这一刻,若是无人证明,那么李存勖必会背上“诛杀胞弟”的千古骂名,还会引发后唐新一轮的内乱。此时后唐四州八郡十六府中,早已有人蠢蠢欲动,虎视眈眈。

李闫韵后退时不禁有些踉跄,许是夜风过急,饮酒后劲起,让他有些飘忽。

鸠摩再次发出狞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紧闭双目,喃喃自语。话语尽时,双臂张开举向天空,并发出一声怒吼。

李闫韵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疑惑不解,不知此人究竟在做何种匪夷所思之事。而此时同样在瞧着这一切的李存勖,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纳兰,此人行为怪诞,莫非已经疯了?”

“并非如此,这是一种古老的仪式,他将用他的生命,来完成一个诺言。”纳兰似乎对这个仪式略知一二,因为话语中没有了淡然,只有厌恶和冷漠。

“是吗?那就有好戏看了。”李存勖似乎对这个仪式并不感兴趣,而是期待着下一刻那名黑袍老者的拼死一击。

鸠摩收回了手后,双目圆瞪骤然发力,双掌作刀朝着面前两人头颅砍去。只听两声爆响,那两名禁军亲卫的头颅就像被砸开的西瓜一样,轰然炸裂。其余禁军亲卫再也不敢有丝毫托大,口中连声怒喝,拔刀就砍。

鸠摩此时已陷入癫狂,双臂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鼓胀起来,状若刑棍。当剩下禁军亲卫的横刀砍在其上,竟被纷纷弹开,毫无招架之力。而众人更是虎口迸裂,鲜血淋漓。

鸠摩双臂一抡将眼前之人震开,快步向着李闫韵飞奔而来。李闫韵疾步后撤,退到高台尽头,转身望向台下,心中已是大骇。

看来,这一步走的还是欠妥,彼时葛老一去不复返时,便应该想到,此时洛阳城中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但此时这名疯癫之人来势汹汹,还需解决眼前的麻烦。

李闫韵突然嘴角微微抽动,似在已有了应对的计策。

此时已是退无可退的李闫韵,突然闭上眼睛,一副甘心等死的模样。而那已近乎发狂的无量城余孽,此时近在咫尺。在他身后,李闫韵麾下的禁军亲卫早已吓得肝胆欲裂,若是任由李闫韵身死在此,他们的锦绣荣华将荡然无存。

内心中对功名利禄的渴望早已超越了生死,但他们始终还是慢了一步,鸠摩与李闫韵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就在此时,一声粗犷豪迈的大笑从高台之下升起,响彻天地之间。鸠摩被那笑声所扰,有了些许短暂的分神。就这么一点细微的迟疑,一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者从天而降,落在两人之间,随即一掌将鸠摩给打飞了出现。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与顾醒等人一路前行而来的风正扬。

此时的他率先一步跃上高台,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李闫韵,亦然宗师风范展露无遗。他这一手“踏云步”不仅让鸠摩始料未及,就连与他同行的众人也都吃了一惊。

要知道,刚才风正扬还与他们行走在黄泉冥土之上,现在却纵身一跃,来到高台上,还救下一人,不知意欲何为。

而当正津津有味看着眼前发生一切的李存勖瞧见这一幕时,不禁蔚然叹息,“这老不死的,为何偏偏在此时来搅动浑水呢?”这句似询问似自语的话语,并未引起纳兰的注意,但他却已将手中剑握紧,望着高台上的三人,下一步的举动。

此时的顾醒等人,终于走出了黄泉冥土所铺就的天梯,站在高台下仰望,只差攀爬而上,便可到达最终的目标,可偏偏一直疯疯癫癫的风正扬,却突然出手,让眼下的情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李闫韵缓缓睁开眼睛,目之所及处有一名衣衫褴褛的老者,头发蓬乱,浑身还散发着一股死老鼠的味道。但李闫韵却顾不得许多,普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直呼,“师父,您老终于来了。”

回廊中的纳兰终于明白,为何李存勖会无故叹气,又为何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因为这老者的出现,将会改变眼前的局势,甚至造成更多难以化解的危机……

第二百八十九章 除魔卫道 风正扬一掌之威让已是癫狂的鸠摩稍微恢复了些理智,他没有再像一条疯狗一样上前“扑咬”,而是选择了等待时机。

而鸠摩身后的禁军亲卫自觉抓住了机会,一拥而上,想要抢夺头功。可俗话说的好,纵然虎落平阳,也不是一般的恶犬能够欺压的了的。更何况这只老虎已是獠牙毕露,根本不是这些乌合之众能够力敌的。

果不其然,这些禁军亲卫建功心切,便有些互相推嚷,手中横刀还未落在鸠摩身上,却早一步对向了同袍。鸠摩眼见此景不动声色,迅速向着那群乱作一团的乌合之众冲了过去,而风正扬就这么站在近前,冷眼旁观。

鸠摩心中积怨太深,刚才出手没能将眼前人一击毙命已是怒火中烧,此时无法对来人出手,只能拿这些小喽啰开刀。在鸠摩的疯狂下,这些禁军亲卫一个个哭爹喊娘,早已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此时没有一人胆敢上前,却如一只只待宰羔羊,等待着眼前的魔头下手。鸠摩的脚下已满是鲜血,高台下两侧云海翻腾,似乎引动了天地气象,原本偶有缕缕微风的高台之上,突然刮起了阵阵狂风,吹的众人睁不开眼睛。

鸠摩却将这突如其来的天象当做上天的援手,一声嚎叫后,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骨瓶,导出一枚泛紫的丹药,丢入口中,一咽而下。

风正扬对天空中的异象视若无睹,只是护在李闫韵身前,寸步不离。

而那高台下的两拨人,顾醒等人进退维谷,不知当不当上。而李存勖和纳兰则各有思量,亦是隐忍不发。

怎料这狂风过后便是电闪雷鸣,本来只在天梯两侧翻腾的云海突然声势暴涨,电光在云海之中翻腾起伏,宛如一条条蛟龙游走其间。而正英殿外高台之上,电光将此处映如白昼,只是满地尸体,让这处禁宫变得更加诡异。

又是一条电闪而过,随即伴随着轰隆隆地雷鸣之声在几人耳边炸响,风正扬仰头打了个哈气,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才开口对李闫韵说道:“你来此作甚?”

李闫韵闻言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风正扬没有继续等待李闫韵的答复,却又换了一副嘴脸笑着问道:“阁下可否收手?”

此时显得更加佝偻的鸠摩,使劲挤出一个笑容,厉声喝道:“不能,除非你们死光,我的心愿便可达成。”

“那就是没得商量?”风正扬似乎有些遗憾,或是为鸠摩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感到惋惜。

“商量个屁!”鸠摩此言一出口,天空再次响起一声闷雷,随即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将满地血污浸染,似乎要洗涤掉这一切。

鸠摩的话语还在此间回荡,他却早已踏足满地尸体向着风正扬扑了过来,要与他不死不休。风正扬杂乱的头发被雨水浸湿,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将杂乱的头发往后顺了顺,才向前一步,一手向前,一手拖后,以不变应万变。

可鸠摩此举不过声东击西,就再离风正扬不到一丈的距离时,突然侧身一掠,向着其身后的李闫韵抓去。但当鸠摩伸手快要抓住李闫韵的时候,风正扬抬起手肘,将鸠摩再次挡了开去。鸠摩并未再次退却,而是开始来回踱步寻找机会,此时天空中暴雨越下越大,高台上也开始有了些积水,鸠摩矮身一记扫腿,将积水荡起,短暂遮住了眼前的视线。

随着这短暂的遮挡,鸠摩已来到李闫韵身后高台围栏上,伸手点住自己胸前的两处穴道,口中又开始发出晦涩难明的话语。只见鸠摩双唇抖动的越来越快,他的双眼也开始由赤红变成雪白,在电光之中宛如死物一般。

风正扬扯了扯嘴角,轻蔑地自语了一句,“雕虫小技,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说完后一记手刀向前砍去,穿破雨帘而过。只听一声闷哼,风正扬迅速收回了手,手上还沾有些许血迹。

但本该出现在眼前的鸠摩,此刻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风正扬暗叫一声不好,突然转身向身后又是一记手刀,却被刚才凭空消失的鸠摩双手钳住,动弹不得。而那李闫韵,早已吓得失了分寸,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与冷汗混淆不清。

风正扬并未料到,鸠摩会有这么一手,本可强行压制的实力,现在却被人逼成了旗鼓相当。也不知鸠摩用了何种秘法或是强行拔高修为的猛药,竟然在短短一个呼吸间,就能够接下自己一击。

风正扬早已成名多年,只是入了洛阳后的十几年间,在天狱司中蛰伏不出,外界对他知之甚少。鸠摩来到洛阳之时,风正扬早已销声匿迹,故而才会在刚才的第一次交手中吃了闷亏。

但这等绝世高手的存在,始终是一个隐患。鸠摩如此孤注一掷,定然有必杀的决心。

…………

此时高台之下的顾醒等人身后,黄泉冥土开始蠢蠢欲动,许是这突然开始倾斜而下的雨水缘故,让在冥土中的东西,开始躁动不安。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这躁动越发剧烈,让分列两旁的披甲武士也突然“活了过来”。

这些披甲武士直接跃入黄泉冥土中,无视其间的东西,开始大踏步地朝着顾醒等人冲了过来。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大惊失色。冥尊连忙招呼众人快快往上攀爬,切莫在此坐以待毙。而他与墨野则再次转身,为其余人等拉取出足够的时间。

顾醒不敢再有片刻犹豫,立刻顺着天梯最后的路径攀援而上。由于天降暴雨的缘故,这条原本就极其艰难的攀爬路线,变得跟加湿滑,顾醒饶是有内劲护体,也险些跌落下去。

好在冷姓少年和零陵一左一右相助顾醒,三人好不容易爬到高台围栏,便瞧见一人撞了过来。

三人连忙翻身越过,躲开了这人的撞击。定睛一看,原是刚才在高台之上举杯自饮的李闫韵。此时的他胸膛凹陷,喘着粗气,似乎受了重创。

随着高台这下的动静越来越大,冥尊、墨野、白琊和刑老等人也陆续爬了上来。这处内宫之中居然有如此多的机关设计,可见当初建造此处之人的煞费苦心。

高台之下已拥满了披甲武士,但令人称奇的是,这些披甲只是朝前冲撞,却并无一具向上攀爬。这让顾醒想起了傀儡之术,原来这一众披甲武士,也是酷似人形的傀儡。随着雨越下越大,这些披甲武士逐渐变得迟缓起来,脚上此时已缠满了“黄泉褐蚓”,一条条张大了满是锯齿的嘴,朝着四面八方一张一合。

顾醒等人再也无暇他顾,连忙拽起李闫韵撤到一边,将高台之上的对决留给了风正扬和鸠摩。

鸠摩此时已然药效攻心,变得更加疯狂无畏。无论风正扬如何将他击倒,他也会再次站起来,攻击也会变得更加疯狂。

这种打不死的小强属性,让风正扬也是头疼不已,但顾醒已然隐隐觉得,鸠摩服用的猛药,绝对不简单。还有随他入城的黑甲铁尸,这一切都太过诡异,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此时趁着风正扬缠住鸠摩的当口,顾醒将李闫韵拖着靠在高台围栏上,当众人望向李闫韵胸前凹陷处的时候,都觉有些触目惊心。

原本好好一个富态之人,顾醒虽谈不上喜欢,但却并无恶感。只是此人跟葛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才让他格外多了几分心思。只是自那次王府一聚后,顾醒再也没有从葛老口中听到此人的消息,此时在此一见,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局面。

看来,此人也是打着与鸠摩同样的主意,想要借此坐收渔翁之利。却没想到被李存勖故布疑阵,当了替罪羊。

此时的李闫韵胸口起伏,似乎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当他艰难睁开眼睛,瞧见一众人将他围在中间,其中一人看着有些面熟之际,李闫韵竟然笑出了声,“莫非我已入地狱?”

顾醒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还没有,若是你再得不到救治,估计就快了。”

李闫韵眼神中闪过一抹狡黠,被一旁的零陵瞧了个正着,只是零陵却未点破,她分明感受到李闫韵体内有一股浑厚的气息,跟此时的状态天壤之别。只是不知他这么刻意伪装,是否还有别的意图。

此时场中两人正捉对厮杀,风正扬似乎已有些恼羞成怒,不断变换着招式,想要将眼前之人置于死地。可鸠摩虽说已是遍体鳞伤,但却仍旧不断还击,无论倒下多少次,都会再次站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凶悍。

顾醒没有继续理会李闫韵,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朗声说道:“前辈不妨攻他太阳穴,此时的他已经变成毫无知觉和意识的怪物,只有将其头颅和身躯分离,才能让他彻底丧失行动能力。”

风正扬虽对顾醒所言听的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何谓太阳穴?此处又有何妙用?”

顾醒恍然间思绪产生了交错,才发现自己失言,连忙答道:“就是双耳两侧之上,与眼角相平交错之处,能够暂缓此人的行动。”

风正扬听完顾醒言语,双掌变拳迅速锤击鸠摩头颅两侧,真如顾醒所言,让这名陷入癫狂的疯子,短暂的冷静了片刻。就是这片刻的功夫,风正扬一记手刀朝着此人脖颈砍去,那颗不可一世的头颅随即脱离身体,朝着正英殿方向飞去。

随着正英殿内传来一声惊呼,大战戛然而止,高台之上再次恢复平静。只有仍旧没有丝毫停歇的瓢泼大雨,还在持续宣泄着暴虐,势必要将此处的杀戮,全部洗涤才肯善罢甘休。

第二百九十章 双镜迷踪 风正扬糊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才发现在刚才的过招中,手掌有些微微肿胀,不由自嘲一笑道:“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老了!”

顾醒并未理会风正扬的自嘲,而是死死盯着那具身首分离的躯体,眼神中满是狰狞的恨意。风正扬并未前往探查此时已是“奄奄一息”的李闫韵,而是饶有兴致地望着顾醒,似乎想要看穿顾醒的内心。

当顾醒收回视线与之目光交汇时,那股恨意并未很好的遮掩起来,被风正扬全看了去。风正扬终于开口,却没了玩世不恭的模样,语重心长地问道:“可是有何难解之事?”

顾醒摇了摇头,雨水已将他的从头到尾浸湿,将他难以克制的恨意也全部融入其间,化为点点水滴,顺着脸颊滑下。

在这高台之中,只有墨野知道,顾醒心中的苦楚。他没能寻到想要寻找之人,却不得不面对将要面对之事。所以,当那名始作俑者之一的无量城余孽被击毙后,他的内心才会久久未能平静。

不知他所念之人,身在何方,尚能安否?可这洛阳城中,此时怎会有一处安身之地……

风正扬没有等到顾醒回答,只能悻悻然作罢。许是觉着继续呆在原地有些尴尬,便快步走到将死未死的李闫韵身边,蹲下身查探起他的脉搏来。

孤啸山庄众人和零陵挪出了地方,走到顾醒身边,或安慰,或愿望,感受着现在短暂的平静和可能的结束。

但未等众人稍微喘口气,一阵爽朗笑声从不远处传来,有一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拍着掌笑着说道:“很精彩,很精彩,不愧是朕的胞弟。”

众人闻声而动,只是此人站在不远处的雨幕之中,并未继续靠近,却是看不真切。

而他身侧又有一人出现,这人一袭白衣在雨中居然未湿片衫,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风正扬似乎感受到此人身上传来的危险气息,却又觉着有些熟悉,搓了搓鼻子,有些疑惑不解。

此时靠着的李闫韵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早已算到了这一切,对不对?”

“怎么说呢?也许是,也许不是,上天眷顾吧,你觉得呢?”李存勖早已没了一国之主的姿态,显得格外放松。似乎觉着大局已定,才敢如此托大。

李闫韵挣扎着站了起来,并未立刻答话,反而望向高台之下的一众披甲武士,嘴角勾起了些许笑意。

李存勖瞧见李闫韵的反常举动,又补充说道:“那些木人傀儡也是内宫机关的一部分,你想让他们帮忙?实在太可笑了吧?”

李闫韵并未理睬,而是艰难地从怀中摸出一物,向着高台之下重重砸了下去。

未等李存勖有所反应,风正扬已是惊呼出声,“不可!”

话已出口,却是迟了。李闫韵抛出此物后便转身向正英殿方向跑去,对身后之事不管不顾。而他哪里有身受重伤的模样,此刻跑的飞快,比正常人还要麻溜。

风正扬不禁骂出了声,“这小兔崽子,一会再收拾。”骂归骂,还是朝着众人急切吼道:“赶紧离开那个地方,先入殿再说。”

李存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诡异,却没有多余言语,而是快步向正英殿内走去。纳兰并未立即跟上,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醒一眼,然后才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正英殿后,顾醒等人脚下开始快速动荡起来,不知何故。冥尊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那些黄泉褐蚓正在往上爬,快逃。”

也不知李闫韵用了何种手段,竟然将那一众黄泉褐蚓全部引了上来。这看似不长的天梯之下,竟然藏着数万黄泉褐蚓,此时正争先恐后地顺着天梯往上爬来,才让高台变得岌岌可危。

当众人踏入正英殿,连忙关上殿门,并插上插销,接连后退了数步才稍安下来。未曾想,那一众黄泉褐蚓已经来到门外,正在蚕食地上的死尸,发出牙齿摩擦的咯吱声。

先行一步的李闫韵早已跑的没了踪影,而众人四下看去,纳兰还有李存勖和纳兰的影子,只有一个邋遢老者,正在抓耳挠腮,似乎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

冷姓少年快步走到近前,连声问道:“风老前辈,可有解困之法?”

风正扬本就处于焦虑之中,此时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问,更加暴躁,上蹿下跳了好一会才消停下来。气急败坏地厉声喝道:“若非老夫的独门秘药,这些小家伙不会变得如此狂躁。待他们吃饱喝足了,可能就不会再对我们感兴趣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罗休急不可待地质问道:“这就是你的办法?跟等死有何区别?”

顾醒眼见两人火花四溅,便上前一步,望着风正扬说道:“可瞧见了李存勖和纳兰?”

风正扬这才拍了下脑袋笑着说道:“瞧是瞧见了,可没打过那白衣人,让他们跑掉了。”

罗休似乎有些不甘心,又接着问道:“那李闫韵呢?”

风正扬朝着另一侧的大门努了努嘴,似乎在说李闫韵早已跑的没影了。

零陵眼见于此,凑到近前环视一圈,才开口问道:“那老前辈在这里,不会只是为了等我等几人吧?”

风正扬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老夫忽然记起一事,便越想越气,竟是忘了逃走,哈哈。”

这一句话出口,零陵瞪大了眼睛,众人更是不知所措。原来,这名为风正扬的江湖前辈,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变得疯疯癫癫,只是一路行来,他都没有发病,表现的与常人无异,亦然一副高手风范,才让众人忘了他被囚禁在天狱司死牢的原因。

只不过好巧不巧,在这为难之际突然犯病了。可此时若是继续在此,那么跟等死有何区别?

顾醒当机立断,招呼着众人便往另一侧奔去。可谁也没有察觉到,风正扬嘴角有了些许抽搐,眼神中焕发着别样的神采。冷姓少年并没有丢下风正扬,而是一把拽住这突然犯病的怪老头,跟了上去。

零陵不知为何走在了最后,当她回身望去,紧闭的大门已经开始有些松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再往里钻。

突然一只手从其身后伸出,捂住了零陵将她强行拽到了一处僻静处。带她看清出手之人,随即抱拳朗声道:“属下零陵,拜见楼主。”

纳兰摆了摆手,依旧保持着淡然地语调说道:“你随后跟上去,我在其后,你随机应变。切莫让顾醒死于风正扬之手,我已瞧见此人动了杀心。”

“风老前辈为何要杀顾醒?”零陵闻言有些惊讶,却又连忙捂住嘴巴,生怕隔墙有耳。

“不知,但或许是为了李存勖和李闫韵中一人。这场乱局最后,只会有一名李姓之人存世,至于顾醒,我自有留下他的理由。”纳兰说完,便一把将零陵推了出去,自己则消失在黑暗之中。

零陵不敢继续逗留,快步跟了上去。

待走出正英殿,便瞧见一处楼阁,这处楼阁并未拔地而起,而是建在一根巨柱之上,显得有些奇特。未等零陵想明白其中缘由,顾醒已在其上对其招手道:“速来!”

零陵撇了撇嘴,快步追了上去,待顺着巨柱爬上楼阁时,脚下在顷刻间被黄泉褐蚓所淹没,已无任何立足之处。

可让人惊奇的是,那一众黄泉褐蚓似乎突然失去了目标,又如潮水般向来路退去。但它们淌过的地面,已变得坑坑洼洼,似乎被无数小齿啃食过一样。

零陵这时才感觉到背脊发凉,刚才的一幕实在过于震撼,让她许久未曾回过神来。等顾醒轻拍她的肩膀,零陵才如梦方醒,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此时才回到现实之中。

零陵想要起身,却发现腿有些软,已经站不起来了。顾醒只能将她搀扶起来,向着楼阁外走去。

楼阁外是一条狭道,狭道两边有护栏,但其上却没有任何遮挡,下面望去漆黑一片,但可以猜到,必然是云海和深渊。零陵不禁扭头问道:“为何这内宫与我之前来过的地方完全不同了呢?”

顾醒耸了耸肩,表示并不知情,只是催促着赶紧往前走,因为已经落下太多。两人并肩走过这条狭道,零陵时不时左右环顾,却没有发现任何熟悉的地方,让她更加好奇。

而先行一步的众人,此时正围坐在一口大水缸前,一筹莫展。只有风正扬在不远处跳着脚高声叫嚣着不为人知的言语,并未收到任何影响。

等来了顾醒和零陵,冥尊才召集众人起身,“此处诡异莫名,许是开启了某种阵法或是机关,一切都与之前不同。若非如此,前面几人为何会凭空消失,不得而知。”

顾醒闻言只能摇头轻叹,“等着我们的,或许是更大的阴谋也说不定。”

众人哑然无语,当他们再次望向那口大水缸时,水缸之中荡起了阵阵涟漪,似乎在回应顾醒的话。

刚才先行一步逃离的李存勖已经和纳兰汇合,他们却没有离开此处,而是端坐在正英殿中,看着这一切。顾醒等人正在他们眼前的水缸倒影中,显得迷茫无措。

而那跑得最快的李闫韵,已被绑缚在一根巨柱之上,蒙住了眼睛和嘴,此时正在拼命挣扎。一国王爷沦落至此,何其悲乎……

李存勖并没有看见,纳兰手中的长剑轻轻颤抖了下。而水缸之中,零陵从未出鞘的铁剑,也轻轻的颤抖了下,似乎在有所回应……

李存勖此时已陷入回忆之中,只听他呢喃道:“这是何等鬼斧神工,才能造出这等举世无双的机关之术啊。”当他搅动那水缸中的清水,顾醒等人面前的水缸也荡起了同样的涟漪……

第二百九十一章 旭日东升 众人望着身前的水缸中微微荡起的涟漪,皆是面面相觑。此间并无夜风吹过,窗外树影亦无摇曳,确实有些突兀莫名。

顾醒见此连忙询问道:“此处可有何异样?”

众人皆是摇头,唯有零陵下意识地望了望水缸,似乎对其格外注意。

从那处云中狭道走出来,便只有这么一处小筑,小筑中也仅有这么一间房舍,怎么看起来都非常刻意。但这间房舍除了众人前来的方向,却无一条出路,还有这摆放在期间的水缸,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顾醒带着零陵赶来之前,众人已将这不大的房舍摸了个通透,从窗户往外所见的小筑,依旧笼罩在云雾之中,只有一盏孤灯长明,能瞧出是一处清雅之处,想来之前居住于此的人,也是一名出尘绝世之人。

只是众人无论如何寻觅,都没有找到离开这处房舍的通道,除了这口水缸外,这房舍中连一根椅凳都不曾瞧见,实在令人费解。

顾醒见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便要道出心中所想。可不知为何,零陵下暗中对他使了个眼色,并朝着风正扬的方向撇了一眼。此时本就是气氛凝重,却被风正扬的乖张行径所扰,更加雪上加霜。

顾醒似有所悟,也不再执着,寻了一处空地坐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风正扬一通胡闹之后,见无人问津,便也失了兴致,开始指着那水缸喋喋不休,“此处必有玄妙”“水缸之下乃是一处秘境”“水缸或是一处机关”等等诸如此类。

众人闻言皆是无语,心中对着疯癫老者更显厌恶。可奈何此人武功高强,若是等他醒转过来,恐怕会记恨上。到那时,便是再也说不清了。所以,无论风正扬如何折腾,并无人出言问津。

房舍中陷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中,风正扬的话语仿佛像一种仪式的咒语,开始侵蚀众人的灵魂。

冥尊从一开始便察觉到异常,这名半路冒出的疯癫老者,从天梯之下跃上高台救下李闫韵的时候,他便多了一分心思。此时看来,确实没错。风正扬在此,并非所谓的疯癫之症犯了,而是刻意为之。

若是如此,他必然跟李存勖或是李闫韵其中一人达成了共识,想来一招里应外合。

如此一来,他们现在的一举一动,恐怕早已在这两人的掌握之中。无论是李存勖还是李闫韵,皆要置他们于死地,绝无其他可能。

冥尊所想之事,顾醒也已然想到,所以他才在零陵眼神暗示之下不动声色,屏息凝神。风正扬在天梯之上的展现的雄厚内劲,或是一种传至西域的音律邪功,与后唐李氏源起如出一辙。

按照这个逻辑推论,风正扬要动手之人必然是自己。因为,只有铲除了后顾之忧,李存勖才会将他们逐个击破,稳稳落子赢取这场“洛阳棋局”的胜利。

就再魔音入耳的间隙,水缸再次荡起了阵阵涟漪。与之前稍纵即逝不同,此时的涟漪荡到水缸边,发出沉闷浑厚的声响。

此时另一边正在观察着这一切的李存勖,不禁露出了一丝不解神色,有些恼火地对纳兰说道:“你为何出手相助?”纳兰并未掩饰,而是直言不讳地说道:“只是为了让事情变得更加有趣罢了。”

“既如此,那便再加点料,如何?”李存勖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古朴小瓶,瓶中散发着一丝别样的香味。

纳兰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意味着他接下来将选择袖手旁观。李存勖则抬起手将小瓶放在水缸之上,随即轻轻抖动手腕,便有红褐色粉末撒入水缸之中。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举动,却有着非同寻常的作用。因为在水缸另一边的顾醒等人,此时正在经历匪夷所思的一切。

在水缸发出沉闷响声后,一股浓郁香气从水缸中散发出来,伴随着还未完全散去的沉闷响声,让众人皆是心神摇曳。风正扬在闻听水缸闷响时便逐渐停止了魔音袭扰,他虽不知李存勖为何如此,但嘴角却慢慢勾起,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这股香气开始弥漫在整个房舍之中,紧接着来时的那条通道的大门轰然关闭,水缸之中的清水也开始慢慢变得浑浊不堪。

顾醒此前一直屏息凝神,极力对抗这扰人心智的魔音,忽闻香气便猛然睁眼,一下子扑到水缸旁边,定睛看去。只见水缸中的清水慢慢变得粘稠不堪,原本清澈见底的清水,此时已完成变成泥浆,除了香气四溢外,还咕噜咕噜地往外冒着热气。

似乎在水缸之下,有人添了一把柴火,将其迅速加热一般。

此间本就快临近酷夏,加之房舍只有一扇窗户透风,水缸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房舍内的温度急剧上升。如此一来,众人若不能在短时间内逃离此处,恐怕凶多吉少。

冥尊当机立断来到房舍中唯一的窗户之下,运足内劲一掌击在房舍墙壁之上。可不知为何,这看似普通的墙壁竟然丝毫未动,没有泛起一点波澜。

这让众人皆是一惊,要知道冥尊与纳兰不相伯仲,若是连他都无法打破这墙壁,那么其他人也只有干看的份。墨野见冥尊一击之威居然被这墙壁悉数化解,便也来到其身边,两相对视后,便一起朝着墙壁击去。

可让众人越发匪夷所思的是,墙壁依旧纹丝未动,与之前一般无二。

顾醒没有继续被动等待,而是围着水缸转了一圈,随即抽出短刀,砍向水缸。怎料风正扬突然跃了过来,推开顾醒,双手击在水缸之上,似乎想要将其击碎。顾醒原本以为风正扬已无心等待,便要动手,可瞧见这一幕,却不知此人意欲何为。

随着一声怪叫,风正扬双手迅速被水缸烤的通红,但这水缸除了滋滋冒着热气外,与之前一般无二。但从风正扬的神情来看,水缸已被烧灼滚烫,就连他都难以承受。

这一下子,众人皆是傻眼。无法突破房舍的禁锢,也无法打破水缸来化解此时不断攀升的炙热,难道只有死路一条?

就再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零陵抽出短刀,一刀劈在水缸之上。风正扬阻挡不及,那水缸居然破开了一道口子,从中溢出滚烫的泥浆状液体。罗休正巧站在正前方,零陵劈砍后便连忙跳开,罗休也不敢托大,连忙跃至一侧。

就再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时,泥浆喷涌而出,逐渐覆盖住刚在两人站立的地面,随着啪啪声响,这处地面居然被腐蚀出一块巨大的坑洞。

顾醒由衷感叹,“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零陵闻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甩了甩沾上的泥浆,收刀入鞘。那水缸破开一道口子后,壁上开始蔓延蛛网状的裂纹,似乎随时有炸裂开来的可能。

众人此时纷纷后退,但唯有顾醒和零陵瞧着那处坑洞,有些出神。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抬头面露喜色,瞧见彼此神情后又都转过脸去。顾醒见零陵不愿主动开口,便急切地说道:“速速遁入这处坑洞,方能有一线生机。”

此时众人哪敢怠慢,由冥尊起纷纷跃入坑洞之中。殊不知,此处的变故,乃是李存勖早已布下的安排。

风正扬最后一个跃入坑洞,随着一声炸响,那水缸中的滚烫“泥浆”开始四处喷溅,迅速将整个房舍地面铺满,随着“轰”的一声,整间房舍轰然倒塌,顷刻间不复存在。

李存勖瞧着水缸之中的场景,有些颓然,却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转身望向李闫韵,对纳兰说道:“向让他睡会,我等还有正事要办。”

纳兰冷漠点头,下一刻便闪身来到李闫韵身边,出手点在他脖颈之上。李闫韵立即翻了个白眼,昏死过去。

李存勖见纳兰并未下杀手,便饶有兴致地问道:“何解?”

“罪不至死,也不该我来定生死。”

李存勖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不再回望被捆缚的李闫韵,转身大踏步向着殿外走出。

此时已快逼近日出之时,月光渐渐散去,唯有几声鸟鸣在天地间飘摇……

却说顾醒等人跃入坑洞之中,便跌入一条蜿蜒曲折的滑道。滑道顺延而下,众人皆是心中一惊,却只能顺势而为。

待最后一人也从滑道中爬了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原来众人又回到了内宫之中,只是此处与刚才所见之景截然不同,有一汪湖水泛着碧波,在将升未升的初阳洒下的点点日晖下,荡漾着众人的心绪。

就再众人惊讶之际,湖上突然飘出一艘游船,游船之上分明站着两人,正是李存勖和纳兰。此时李存勖正背着手遥遥望向众人,一脸闲散神色。而纳兰依旧带着那淡然的笑容,似乎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样。

当那游船快要飘至湖心处时,李存勖突然开口朗声道:“旭日东升,今朝又是好时节……”

众人听闻皆是愕然,但却并没有放松警惕。李存勖言毕便走到船舷边,轻拍了两下手掌,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众人不知何意纷纷往后退去,只见那汪湖水之下,突然爆起冲天水柱,有一众十二人破水而出。

他们皆身着避水炼服,手持外家兵刃,目露凶光。李存勖此时打了个哈欠,遥指几人厉声喝道:“事已至此,速战速决!”

那十二名破水而出之人此时已站在湖边,闻言立即朝着顾醒等人冲了过来,一副欲将众人置之死地的模样。之前屡次救众人与为难之中的风正扬,不知何时已藏匿到了一处矮树丛中,遥遥望着眼前的一切……

第二百九十二章 狰狞毕露 顾醒等人在瞧见李存勖之时已有了准备,料到李存勖在此有了埋伏,可却没有想到,居然是十二人之多。

待那十二人冲杀而来,便两两缠住一人,将几人相隔开来。此时顾醒等人并没有察觉到,风正扬的消失。因为,那十二人看似两两为战,却将暗中有所勾连,过了几招后便互换位置,让顾醒等人防不胜防。

李存勖瞧见此景,不禁拍手笑道:“如此一来,便可高枕无忧。”可他并没有发觉,身旁纳兰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正盯着藏在矮树丛中的风正扬。

两两缠斗下,顾醒、零陵和冷姓少年被挤压在一起,显得异常吃力。许是觉着几个小娃娃无足轻重,只有四人围剿他们,并未再有加入。而冥尊、罗休、白琊和刑老,则应对则其余八人,陷入苦战。

冥尊见此不是长久之计,便纵身一跃,脚踏清波向着李存勖急掠而去。李存勖对冥尊来犯置若罔闻,从身后摸出一个酒壶,开始往嘴里灌酒,就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冥尊双眼早已赤红,不知是想到和何前尘往事,还是对李存勖如此轻蔑的行为怒不可遏,抽出腰间铁棍便向着李存勖头颅砸去。

只听咣当一声响,纳兰剑鞘已挡在李存勖面前,一袭白衣飘飘。

冥尊身后传来一阵暴喝,有两名杀手已跟了上来,只能借势往下一压,想要在这短暂时间内取走眼前人的狗命。可纳兰并未给他这个机会,抬脚踢在剑鞘之上,一个巨力透过剑鞘传到铁棍上,让冥尊不得不知难而退。

此时身后两人已飞掠而至,冥尊随即转身一扫,迅速下坠,在要落入湖中之际,铁棍在湖面一点,又掠空而来。

纳兰扯了扯嘴角,并未对向冥尊,而是盯着依旧没有出手的风正扬,似乎在戒备着什么。冥尊却是发出一声怒喝,铁棍再次砸下,如有万钧之势。

身后两人不敌铁棍横扫之威,只能暂时退却。趁着冥尊与纳兰缠斗,又踏水而来。此间四人,皆无落脚之处,只能凭借着惊人的内劲和轻功,在湖面缠斗不休。

纳兰许是察觉有变,拔剑出鞘,剑鞘迎上冥尊铁棍,被一挡而开。纳兰却借势踏在剑鞘之上,越过三人,向着湖岸飞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风正扬赫然出手,一掌击飞罗休后,有将白琊拽住仍了出去。这一出让本是有些喜色的冷姓少年看的目瞪口呆。顾醒和零陵相视苦笑后,同时对其中一人出手,顾醒手中短刃直切此人下盘,而零陵则是破空一刀欲将此人劈成两半。

可这名十二杀手之一并未慌乱,而是找准机会,趁着冷姓少年失神的片刻,一脚揣在他小腹上,让其委身蹲下。随即踩在冷姓少年背上,高高跃起,躲过了两人的连环杀招。

风正扬此时已是不管不顾朝着顾醒冲了过来,而纳兰剑鞘随风而至,抵住了风正扬的凶狠一击。

此时冥尊也察觉身后有异,随即折返,只见纳兰抬手将顾醒提起,轻轻抛了出去,落在了墨野身边。墨野未等顾醒缓过来,又一把将他抓起,疾步后撤。白琊和刑老也顺势挡在了墨野身前,护住他和顾醒后撤。

而此时那十二杀手已有些恼羞成怒,便要对零陵和冷姓少年下手,怎料风正扬却突然腾出一只手来洞穿了其中一人的胸膛,让其余人等皆是一惊。唯有端坐于游船上的李存勖,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风正扬一扬手将身前的那名杀手抖了出去,那名杀手似乎还有些意识,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后,突然捂住嘴开始大口呕吐起来,大量鲜血从嘴中涌出。可未等众人瞧出个究竟,那人身躯开始急速膨胀,随着一声“闷响”,这名杀手被气浪炸成一滩碎肉。

此时的风正扬,又恢复了之前贱兮兮地模样,一字一顿地说道:“在这里的,谁都别想走。”

话音刚落,便一跃而起,踩在两人杀手头上,向着被墨野带走的顾醒奔去。纳兰顺势接住剑鞘,反手束于身后,朝着风正扬后腰刺来。

不知是感受到了杀意还是早已料到纳兰不会善罢甘休,风正扬反手虚空一划,就有一股气浪朝着纳兰飞射而来。纳兰横剑一挡,轻描淡写化去,风正扬似乎觉着不打不快,便弃了顾醒,转身迎了上来。

纳兰脚踩一名杀手头顶,与风正扬遥遥相望。可这对视不过瞬息之间,风正扬便又是两记刀气劈砍而来。纳兰轻点跃起,身下杀手躲闪不及被劈成数段,掉落在地。

此时众人纷纷转过身来望向风正扬,众人心中皆已明白,若是不先将眼前这杀神铲除,恐怕绝无生还的希望。

而那一众杀手,似乎与纳兰相熟,虽未见几人如何,但分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风正扬并未着急出手,而是遥遥指向李存勖,“亚子,你且看好咯!”

李存勖此时已起身立于船头,负手而立,微笑点头,示意风正扬随意发挥。此时在人群之中的冷姓少年,突然冲了出来,被零陵一把拽住,满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风正扬觉着有些好笑,本不愿多言却还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娃娃,江湖之中,尔虞我诈比比皆是,你如此行事,不是长久能为。我本意收你为徒,可惜现在恐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冷姓少年此时言行,确是由心而生。之前一番装憨卖傻,不过想试探众人,但他一路行来跟这风正扬朝夕相处,怎么也没想到,此人竟是一个丧心病狂之人。

而风正扬此时与众人为敌,冷姓少年自然动了恻隐之心,可偏偏这老头还不领情,让他彻底死心。

冷姓少年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冷着脸说道:“如此一来,我也就安心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已尽忠职守,此时我为难之际,我当选择天下大势,只能得罪了。”

冷万章这一番说的大义凛然,让孤啸山庄众人皆是刮目相看,心中却也有了些许隐忧。

不曾想风正扬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对冷姓少年的慷慨陈词不屑一顾。这名在天狱司死牢呆了十多年的老者,终于伸手抹开了盖住脸颊的乱发,一张让众人大吃一惊的面容出现在面前。

这张脸与李存勖有几分相似,显得苍老了许多,眉宇间还残留着些许英气,只是有种英雄迟暮之感。他缓缓挺直腰杆,仰头长啸,“我李长风终于可以真正面对这天下了!”

“李长风?!”众人听闻老者自语皆是一惊,心中大骇。只听纳兰淡然说道:“您就是数十年前搅动九渊风云,杀人无数的‘混世人魔’李长风?”

彼时“风正扬”,此时“李长风”的老者傲然而立,朗声喝道:“老夫名讳也是你等江湖草莽能轻易言谈的?”

而此时遥遥远望的李存勖,则双手抱拳微微躬身,以示尊重。

要知道,这名为“李长风”的老者,在后唐为始时便已立下赫赫战功。据传此人乃是李克用的同胞兄弟,只是一人执着一统天下,而一人则最新沙场征伐。他们皆出身西域沙陀族,只是选择了不同的命运。

直到大晋崛起,李长风多次率兵马踏九渊,杀人数万计,堆尸如山,血灌如河……

若只是如此,他或许并不会被冠以“混世人魔”的恶名,皆因此人每过一地,便会屠尽全城百姓,专挑年轻女子砍杀,食其肉,饮其血,手段残忍,无所不用其极。跟他如今玩世不恭的模样,判若两人。

只是后来后唐开国立威,李长风逐渐销声匿迹。有人说他被李存勖斩首示众,以此立威,也有人说他游荡江湖,化为舔血恶鬼。还有人传言此人一直滞留洛阳,被囚禁在深宫之中。

无论何种说法,皆是谈之色变。

只是李长风其人,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就连他的“事迹”和恶名,也逐渐被人所淡忘。若非洛阳遭此劫难,柳轻眉万万不会让冷万章来走这一遭。也许,这是她对后唐最后的忠诚吧……

只是,这名“混世人魔”脱牢而出,化名“风正扬”一路行来在众人左右,并未露出獠牙。此时众人方才明白,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纳兰似乎对这名老者姓甚名谁并不在意,未等众人回过神来,便朝着李长风面门一剑刺去。可这剑却不偏不倚地刺中李长风口中,被李长风一口咬住,进退两难。

纳兰提气于胸,泄力后撤,手腕一番长剑便拔了出来。李长风“嘎嘎”奸笑了两声,朝着纳兰一拳击来。

许是有些心疼长剑,纳兰并未再次出剑,而是收剑入鞘,单掌迎敌。双方互换一招后,李长风变拳为爪,往纳兰胸膛袭来。这双爪犀利异常,带出阵阵爪风,让纳兰一时难以招架。

此时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加入战局。李长风被围在其间,并未慌乱,反倒露出狰狞神色。

零陵见状厉声喝道:“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还不束手就擒?”

“小女娃娃,老夫不是好人不假,难道你就是什么好人不成?你若是没有些心思,怎会甘心呆在这几人身边,恐怕也打着跟老夫一样的算盘吧?”李长风恢复本相,便不再遮掩,将零陵所想悉数倒了出来。

零陵毕竟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怎会这么轻易别揭穿。但李长风所言非虚,若是直接否认,恐怕会引起怀疑,便接口说道:“我或许真有打算,但却不及您老之万一,您说呢?”

零陵横眉一挑,再次拔出腰佩短刀,上前压阵。

而在其后一直没有加入战局的顾醒,正仔细打量着眼前几人,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纳兰要在这种时候临阵护住自己,,或许还有更大的阴谋……

第二百九十三章 无望生还 但正值此间为难时刻,也由不得顾醒多想这其中的缘由,他明白,无论纳兰出于何种原因,此时对自己而言,绝对有益无弊。

基于此时最大的威胁,众人唯有“同仇敌忾”,才能抓住一线生机。

零陵拔刀压阵,并未给李长风造成多大的威胁,反倒因为零陵入阵,李长风变得更加兴奋起来。倒不是因为零陵身材婀娜,前凸后翘,而是将一名心思缜密之人留在世上,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此时依旧在游船上静静观赏着这一切的李存勖,此时却没有任何表示,他或许在等待,等待着李长风得胜归来。亦如当年,此人马踏九渊,为后唐建国立下不朽功勋。

顾醒依旧没有出手的意思,许是觉得也帮不上忙,反倒是添乱,便也就再一旁观察着场中的厮杀。

冥尊、墨野和罗休分上中下三路攻向李长风,白琊、零陵和刑老则游走周围,伺机而动。其余一众杀手,也在等待时机。他们原本要截杀众人,可现在却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先解决眼前这疯子,说来也是讽刺。

李长风对这几人根本不屑一顾,却唯独留意那一袭白衣。纳兰并未加入第一波攻势之中,而是一人独自掠向远处,准备惊世骇俗的一击。

顾醒刻意与纳兰保持了距离,心中戒备之心变为消减,反倒更甚了几分。若是纳兰与李长风假意相搏,实则相通,那自己这条小命,恐怕就只能交代了。

随着李长风的一声暴喝,顾醒耳膜鼓胀,头痛欲裂,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而围攻李长风的众人更是被他这一声暴喝震的东倒西歪。

只听他指着纳兰笑骂道:“明月楼主,纳兰小儿,你妄为天人境。老夫在此,尔敢一剑?”

纳兰并未受李长风言语影响,巍然不动,而那剩下十名杀手,却气息暴涨,朝着李长风冲杀而来。许是刚才站在外围的缘故,这些杀手并未受到太多影响,反倒成了补充的助力。

当这一众杀手扑向李长风之际,李长风才幽幽地对远在游船上的纳兰笑着说道:“李亚子,这就是你养的‘狗’?”

李长风随手抓住一名杀手脖颈,随即扯下其遮面黑布,一头火红长发出现在眼前。罗休此时恢复了些元气,支撑着站了起来,指着此人说道:“你是明月楼的人?”

这名红发汉子突然大笑出声,“我乃明月楼‘十二夜’之一的火恕,在此恭候楼主大驾。”其余九人也纷纷跪倒在地,对纳兰抱拳行礼。

此时游船之上的李存勖分明有些慌乱,但还是强装镇定道:“无妨,我自有安排。”

李长风闻言朗声大笑道:“亚子如此说,老夫便安心了。只是提醒下,莫要被这‘有心人’做了那取而代之之事。”

李长风一言及此,此间形势再次逆转。顾醒也心中稍安。若这是纳兰布下的局,而李存勖却不知,那么这里的心上恐怕还会生变。至少现在在场的众人,没有人能够真正左右此间时局。

既如此,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便是拼死,也要搏上一博。

顾醒一念及此,便抽出身后“银蛟”,将内劲注入。“银蛟”顿时气势暴涨,散发着点点银光。李长风被明月楼“十二夜”围在中间,却将顾醒的蓄势看的一清二楚,当他瞥见那柄“银蛟”时,露出一丝疑惑,“这莫不是贾鸿道的那把‘银蛟’?”

顾醒此时已急速前冲,闻听此言却没有丝毫停步之意,而李长风见状不由仰头大笑,“贾鸿道,天命如此,由不得别人。你‘贾家枪’今日必将在世间消失。唯有我这一脉将发扬光大。”

此时顾醒听明白,原来这李长风跟贾鸿道乃是旧识,两人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但这所谓渊源,如果要深究,又是另一段扯不清的故事了。

但从李长风的口吻来看,这两人之间,也就是江湖意气之争,并非大是大非之别。但好巧不巧,自己手中“银蛟”被李长风认了出来,只能感叹,时也命也。

贾家“惊艳一枪”,枪出如龙,顾醒手中“银蛟”声势惊人,并无半点惧意。如银蛟遨游九天,战天地间的妖魔。

李长风丝毫不惧,用手指轻点迅捷如风而来的长枪枪尖,顾醒竟觉着有股巨力阻挡,无法再寸进一步。

其余人等想要援手,却被李长风拂袖一挥,挡在了身外,近身不得。此时此间对决,乃是功法之争,万万不可让外人染指。

顾醒收枪回拉,在枪身划过手掌带出点点银光,如蛟龙鳞片闪耀着别样光泽。李长风从那脏兮兮的衣袖中摸出一物,似枪非枪,迎了上来。

顾醒看的真切,此物比自己手中“银蛟”短了一半有余,可枪头处一般无二,只是枪尖分列为两道利刃,有别于正统短枪。只见李长风又从另一只袍袖中摸出另一柄,向着顾醒两腋狠狠刺来。

顾醒后退两步稳住身形,长枪横握挡住来势汹汹的一击。这一击看似凶猛,却未加注内劲,似乎有意比拼招式,并未做生死之争。顾醒不解其意,却不敢有半点懈怠,双臂再次往“银蛟”中注入内劲,往前一推,反身后撤。

李长风见顾醒欲逃,连忙双脚踏地腾空跃起,双枪交叉要让顾醒身首分离。怎料顾醒只是佯装后撤,反手从腋下露出枪尖,再稳住下盘,一记回马枪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怯战之意。

李长风显然有些托大,没想到顾醒还有这么一手,在临近枪尖之际,右手横档,左手击向“银蛟”枪身,顾醒顿觉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

此时两侧众人已脱离了阻碍,一拥而上朝着李长风冲杀而来。而纳兰依旧立于不远处,并未瞧李长风,而是含笑望着顾醒。

顾醒不解其意,却被瞧的有些发毛,不禁暗暗想道,“莫非纳兰想借此机会偷袭我?如果真是如此,必死无疑。”

可纳兰并未出手,而是在李长风被众人缠斗之际,飞掠而至,一件刺穿了李长风的肩头,李长风忍痛一掌推在纳兰胸口,双方各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李长风不怒反笑,“好,很好,尔等如今围杀我,恰如当年老夫马踏九渊之时。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可老夫偏偏不信这个天!”

李长风说完气息暴涨,双枪起落便将两名杀手刺杀当场。要知道,这明月楼“十二夜”皆是江湖之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在李长风手下不过一招半式就送了性命,可见李长风已然动了肝火。

顾醒此时才觉得有些后怕,这怪老头刚才若是用上三分内劲,此时自己早已投胎转世了。

可未等顾醒继续犹豫,便被跃至身旁的冥尊和墨野给带来了核心区域,两人似乎早有默契,先行逃离,从长计议。可那李长风此时已状若疯魔,双枪前冲不停,将那剩下的杀手悉数斩杀当场。

就连刑老和白琊也被击伤倒地,一时间场面再次出现逆转。

李存勖瞧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抬头望向天际,此时骄阳初升,高悬于空,正肆无忌惮地释放着光芒,映照着广袤的大地。而他们此时已经历了一夜的袭扰和搏杀,是该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李存勖收回视线,朝着湖岸上众人朗声道:“棋局已定,可以落子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可下一刻那本应该阻挡李长风的纳兰,却临阵倒戈,拔剑相向。顾醒本就存有戒心,此时并无异样,众人也对这明月楼主并未放松警惕,只是这样一来,局势又再次逆转,众人只能且战且退。

而当纳兰倒戈朝着众人杀来之时,湖岸之上,密林之中突然涌出数百精锐禁军,将几人围在其间,围了个水泄不通。

纳兰缓缓行来,语调变得有些迟缓,“顾醒,你本不应该活下来……”

顾醒此时已是怒不可遏,指着纳兰破口大骂,“你这变节之人,安有理评定别人生死?你苟活于世,注定背负内疚一生。当初既然能出手捅上那么一刀,那么此前的一切自然就是惺惺作态。我本以为这些年你能幡然悔悟,可没想到,你依旧如当年,冷血无情。”

“随你怎么说,今日你必死无疑。对了,还有你们,孤啸山庄的走狗,一个也跑不掉。”纳兰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笑声渗人。

李长风此时似乎恢复了些许理智,瞧着眼前的白衣纳兰有些不置可否,最终还是没有将到嘴边的话说了出来。许是这李长风,也看不透眼前这人吧。

冥尊等人眼见无路可退,只能将顾醒围在中间,以护他周全。

纳兰和李长风步步逼近,李存勖此时方觉高枕无忧。他虽看不透眼前的这个男人,但此时还能为他所用,那这一切便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李长风率先前冲,双枪威势不减,刑老挺身向前迎敌,被李长风双枪刺穿胸膛,高高挑起,再次重重抛向地面。

冥尊、墨野、罗休和白琊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这名孤啸山庄资格最老的刑老,最终死在最后一次“血祭江湖”之中……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是一场宿命的终结,也是另一场杀戮的开始……

第二百九十四章 黄沙万里 虽是多年未见,却依如往昔,刑老此时颓然倒地,满脸不甘,却没有再继续挣扎起身的力气。李长风,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再次将双枪狠狠插下,刑老再次发出一声闷哼,却并未有丝毫求饶之意。

冥尊、墨野、罗休和白琊已是满脸怒容,不管不顾地想要将刑老抢回来,可纳兰偏偏此时出手挡下了众人,似乎乐得袖手旁观。

李长风见身下刑老还未死透,抬手拔出双枪,又缓缓落下,在两肩之上慢慢刺下。李长风此时满脸狞笑,抬脚重重踩在刑老脊背上,使劲往下压了压,似乎还未满足心中的暴虐。

冥尊眼见暂时无法突破纳兰的阻挡,便恶狠狠地说道:“纳兰,你可要一错再错?”

纳兰再次荡退四人,故做满脸惊诧模样,招摇着身躯似醉酒一般,冷眼瞧着冥尊,“我有什么错?为何你们一个个都说是我的错?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

纳兰并未继续说下去,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冥尊随即怒吼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不断膨胀的野心!十四年前是如此的,如今依旧没有改变。你或许已经忘了,那年在漠北之巅,诺华多你说过的话。”

“怎么,你想起来了,尉迟言哼!你这些年人不人,鬼不鬼,难道不知,这一切都是拜我所赐吗?”纳兰已经陷入了癫狂,跟之前那淡然冷漠的模样判若两人。要怎样的一种思绪,还能让早已冰封的心境,激荡起这滔天巨浪。

“我岂会不知!只是诺华曾说过,执念生生不灭,唯有放下才能解脱。我并非对你全无恨意,但此时并非了结私人恩怨的时候,你可明白?”冥尊语调已有些沙哑,似乎在极力克制心中的怒意。

“我不明白!我从始至终都不明白,为何诺华会选择顾闫勋那个只知杀伐的粗人,而你偏偏又爱上了顾伶仃。而我,只能孤独地行走在天地之间,一个人来证天地大道,天下大势。”纳兰抬手捂住已经狰狞扭曲的面庞,指缝中有鲜血流出。

许是极致的悲怆,让他眼角已有鲜血渗出,难以遮掩此时的悲伤。

“对了,你或许还不知,我在七年前去孤啸山庄走了一遭,顺手杀了顾!伶!仃!”最后三个字几乎是用咬着说出来,这句话再次掀开了冥尊尘封的心湖,还有顾醒难以抑制的悲愤。

顾醒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默默向前,走的极为缓慢,却是那般坚决,似乎知道这一去便会九死一生,却不得不去。因为他和纳兰之间,只能有一人活下来。

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在顾醒准备暴起杀人的时候骤然发生!

一直保持中立,甚至对顾醒有些许好感的零陵,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顾醒身后,抽出从为出鞘的长剑,直透顾醒后心。

顾醒只觉后背一凉,然后便是一阵剧痛袭来。当他艰难转头看去,便只瞧见零陵冷漠的脸孔在他背后。可他并未看见,零陵眼角的那一颗泪滴。

李长风瞧见这一幕仰天大笑,“顾小娃娃,你可偿到被身边人捅上一剑的滋味了?这就是江湖,不过已经不再是你的江湖。”

冷万章此时满脸错愕,他不知零陵为何突然出手,他不知是否该出手相助,他亦不知,此时自己是该相助零陵逃跑,还是将顾醒救下。

罗休和白琊齐齐转身,朝着顾醒冲了过去。零陵似乎并无恋战之意,只是在顾醒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便抽剑后撤,掠向湖面,几个呼吸间便来到游船之上。

李存勖此时正双手负后,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望着零陵,语调中还夹杂着些许赞赏,“识时务者为俊杰,凌副司首,你做的很好。”

零陵此时心中激荡起伏,她只希望顾醒在丧失意识前,能够将自己说的话记在心里。此时被李存勖突然其来的这么一问,不免有些恍神。随即抱拳道:“国主缪赞了,此乃臣下分内之事,容不得半点闪失。”

罗休和白琊并未继续追赶,而是来到顾醒身边护住了他的心脉。顾醒嘴角已有鲜血渗出,已是昏迷不醒。

冥尊再次朝着纳兰怒吼道:“这一切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纳兰此时已恢复了平静,扯了扯嘴角,“一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生死有命,这本就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墨野并未出言,这位曾经的挚友,在当初灭顾府满门的时候,他便不再是他了。此刻的纳兰变得更加陌生,陌生的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游船上的李存勖和零陵都感到害怕。

可零陵却知道,这不过是一场煞费苦心的刻意安排……

墨野抽出“断星恒”,这柄看似如吴钩的兵刃,实则承载也太多的记忆。这是如今,这些记忆都已灰飞烟灭,而他也将用这柄“断星恒”,来斩断这一切。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丝毫懈怠,甚至都没来得及瞧上顾醒一眼,墨野已欺身而至纳兰近前,环臂一勾,将那柄被纳兰视若珍宝的长剑勾住。

纳兰本已恢复平静的面容再次变得狰狞可怖,只见他握着剑柄的手一松,短暂的脱离后又一推剑柄,让其回转而上,脱离了墨野的控制。

冥尊眼见纳兰冥顽不灵,也抽出铁棍,攻向纳兰。

而这一切发生的同时,李长风也并未嫌着,他手中两柄短枪枪尖慢慢扎入刑老双肩,本已濒死昏迷的刑老,又被剧痛唤醒,却发出任何声音来。

包围这众人的精锐禁军无一人胆敢上前一步,似有“默契”的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以防被误伤,也可挡住眼前几人的逃生之路。

纳兰眼见冥尊也加入战局,并未露出任何惊讶之色,而是手腕翻动,身体气息突然暴涨,发出一声响天彻底的龙吟。

这一幕就连其后的李长风也被惊呆,不知此人修炼了何种高深武学,气息竟能响彻天地。

远在游船上的李存勖,眼神中分明有了几分恶意,并未隐藏,却稍纵即逝。就这么短短的一瞬,也被零陵尽收眼底。她心中暗道:“看来这李存勖早已打定了‘兔死狗烹’的主意,若是继续拖下去,恐怕湖岸上的众人,都会被悉数斩杀当场。”

但此时却又不能出声提醒,只能随着李存勖一道,继续观战。

李长风再次收回双枪,但脚下的刑老已经没了丝毫气息。眼见于此,李长风有些意犹未尽,盯着被罗休和白琊护住的顾醒,舔了舔舌头。

此时冷姓少年终于回过神来,快步走到两人身前,望着李长风,一言不发。

李长风神情未变,但心中却有了些许起伏,他慢慢收敛了气息,抬起手中短枪遥指冷姓少年,问了一句,“你让还是不让?”

冷姓少年双目微凛,双唇紧闭,握紧拳头,没有丝毫退让之意。

李长风跟着众人经历了这一切,对眼前这人本就心存收徒之意,却并未寻到机会开口。可如今,这冷万章竟然与自己作对,那么便没有继续留下他的理由。

没有再多一句,李长风重重踏下,将脚下刑老踏入泥土之中,双枪刺向挡在前面的冷姓少年,眼神中闪过一丝悲哀。

可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悲天悯人,冷姓少年不闪不避,手握横刀挡在眼前,待那李长风双枪临近之时,便口诵佛号,朝前方一刀挥砍而去。

李长风只觉眼前这冷姓少年气势暴涨,与之前那憨直模样判若两人,两鬓发丝被气浪激起,双臂臂膀上有青筋若隐若现。

但纵然冷姓少年有着天赋异禀和不俗的内劲修为,在李长风面前,也只不过是一只蝼蚁。就这么轻巧的一刺一挑,冷万章的横刀被洞穿了一个大洞,李长风随手一推,便将冷万章给推了出去,生死不知。

罗休和白琊此时还在用内劲维持顾醒心脉不碎,零陵哪一剑若是再偏几分,恐怕顾醒早已身死魂消了。可就是如此,他们才抽不开身。若是此时停止输送内劲,顾醒恐怕真的要身死当场了。

此时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暴喝从天而降,落在游船之上。来人抬手一击手刀将零陵砸晕过去,又伸手挖了挖鼻屎,在身上抹了抹,才一把按在李存勖肩头,嬉笑着说道:“李长风,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喜欢仗势欺人。”

李长风瞥见来人,微微有些愣神,随即恶狠狠地说道:“黄万里,你为何还没死?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名来人似乎并不想回答李长风的问题,只是加重了压在李存勖肩上的几分力道,讥笑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老黄头我又回来啦。这久违的洛阳!”

李长风的注意力明显被眼前之人给吸引了去,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缓缓撞转身,瞧着此人,眼神中多了几分冷漠的杀意。

“别拿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今日前来并非为你,而是为那昏死在地的顾小子。交出他来,我就放了他,要不然,嘿嘿……”被唤做黄万里的来人,正是之前并未随他们一道前来,躲在霞雀道青楼中的老黄头。

只是不知为何,他出于何种目的来到此处,意欲何为。

“你可知道,你挟持的人是谁?”李长风慢慢挪动脚步,继续言语相逼。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我说的话就搁在这,放还是不放?”说着手上加重了动作,李存勖脸颊已开始慢慢扭曲起来,显然已经伤及筋骨。

李长风闻言朗声大笑,“不放!你有本事自己来抢。”

老黄头闻言发出一声怪笑,跳起脚指着李长风骂道:“李长风你个老不死的,当初没能结果你的性命,让你逃到了洛阳,现在看你往纳兰逃!”

说完带起李存勖飞掠向湖岸,李存勖本以为必死无疑,此时却心中燃起一线生机。“这名来人身法诡谲,内劲深不可测,并非江湖中知名高手,莫非是孤啸山庄派来的一步暗棋?”

未等他多想,已被带到罗休和白琊身边,老黄头撂下了一句让人大跌眼镜的话,“顾小子曾有恩于我,我又架不住二丫头的软磨硬泡,只能出手一次。就这一次哈,下不为例。”白琊闻言只能挤出一个惨淡无比的笑容,朝着老黄头点了点头。

老黄头似等待了他想要的答案,使劲拍了拍胸膛便迎了上去。

局势,再次逆转……

第二百九十五章 再起风尘 本是不可一世的李长风,在老黄头面前再无半点嚣张的气焰,反倒变得谨慎起来。此时李存勖被罗休和白琊制住,身后一众精锐禁军也不敢有丝毫逾越。

而冥尊和墨野将纳兰缠住,让他无暇他顾,此间战局分明,便要个个击破。

饶是李长风这等武功修为高深之人,也架不住如此长时间的消耗。刚才以为能够就此了结这一切,可偏偏来了这么一个煞星,让他心中有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来人的底细只有他最清楚,可偏偏他不能说出来。而这些蒙在鼓里的众人,却可高枕无忧。

多年旧怨于此,老黄头对眼前之人恨之入骨。若不是此人马踏九渊惹来诸多是非恩怨,自己本可在龙首郡安然一生。到老时膝下弄孙,安享天伦之乐。

可偏偏时局动荡,天下分崩离析,又出了这么一个“混世人魔”搅动九渊风云,让彼时的黄万里不得不背井离乡,踏上无处归乡的一条不归路。

黄万里本以为这已是结束,可谁曾想这不过是开始而已……

而这时局动荡的开始,直到此时都未有停歇。自己隐姓埋名藏身龙首郡,却又遇上了龙首之乱,便寻思着随着顾醒到洛阳看看,与曾经有何不同……

没想到,岁月流逝,天下已沧海桑田,曾经洛阳种种记忆再也不复存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二丫头身上。

这名从小就再战乱中与父母失散,流窜到龙首郡,被郡守夫人捡回来的小丫头,是老黄头唯一的寄托。他或许在见到那小丫头的时候,便已认定,这是他今生唯一的依靠。

可世事如棋,人人都只是棋子。当顾醒来到龙首郡,便也带来了一场新一轮的内乱。

其实,如今的后唐乃至九渊,这等内乱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只是当灾难发生在身边之时,却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所以,老黄头才会选择离开了那一呆就是二十多年的龙首郡,本以为就此终老的地方,可最终还是只能选择离开。因为,若是他不走,他背负的秘密,便再也藏不住。他想保护的人,就会像当年一样,再也保护不了。

此时此刻,老黄头虽是面无表情,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有血有肉。他只是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李长风,能够了却这一切,可真的能了却这一切吗?

老黄头未等李长风气息回转便率先出手,李长风此时虽有些提不上内劲,可凭借着多年的江湖经验和征战沙场的摸爬滚打,也不会落于下风。

他他熟悉老黄头的脾气秉性,武功路数,只是这些年未再相见,不知又改变了多少?这位曾经并肩作战的袍泽兄弟,却因两人所走的路不同,渐行渐远。

老黄头身无兵刃,只有一杆旱烟杆子在手中辗转腾挪,让人瞧着有些眼花缭乱。李长风双枪左突右刺,竟是滴水不漏,可见此人手上功夫已达炉火纯青。

另一边的战局之中,纳兰则是稳稳压了两人一头,冥尊本可与之一战,却在此前捉对厮杀中负伤未愈,而纳兰不知为何,实力并没有因为负伤而下坠,反而隐隐有些更上一层楼的气势。

墨野隐约猜到纳兰的功法路数,虽不能将其击退,却尚能在招数之间游刃有余。

如此一来,这两拨人马皆陷入了鏖战。此时被制住的李存勖眼见局势逆转,便朝着身后的精锐禁军大喝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此前一直有些犹豫的精锐禁军纷纷拔刀冲了过来,吼声震彻天地。似乎在这吼声之下,这数百之众便可无所畏惧。此处本就在内宫之中,却瞧出具体身在何处,唯有一路奔袭至此的老黄头,知晓出路几何……

眼见精锐禁军冲杀而来,老黄头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一烟杆打在李长风面门之上,随即后撤朗声道:“爷爷不陪你们玩了,尔等带上顾小子,而我来。”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心领神会,冥尊和墨野也佯攻后撤,白琊抱起顾醒随着老黄头往来路奔去。罗休此时依旧挟持着李存勖,借此断后。等待精锐禁军逼近,才拽着李存勖飞掠后撤,掠至湖上半空,一松手,脚下在李存勖头上重重踩了一脚,才扬长而去。

李存勖早已怒不可遏,却无从发作,这一脚将他重重踏入湖中,来了个透心凉。而刚才在游船上的零陵,此时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而纳兰并未有追赶之意,只是停步不前,眼神阴晴不定。

李长风则是怪笑了一声,纵身跃起来到李存勖上方,一把抓起在水中挣扎的李存勖,将他一并带到了游船之上。

李存勖此时已是气急败坏,转身对一众精锐禁军连声怒喝道:“速速封城,刚才逃走之人,今日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长风此时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瞥了眼狼狈不堪的李存勖,话语中多了几分玩味,“此等局面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亚子切莫气恼,速速回宫方为上策。”

李存勖经其提醒,方才想起正英殿中还有一人,可用此人大做文章,便露出一抹狡黠笑意,对依旧未曾离去的纳兰抱拳道:“明月楼今日助我,今日起,江湖之大,唯你明月楼独尊。”

纳兰抱拳还礼,抖了抖袍袖,扬长而去。却不知,李长风和李存勖心中同时有了一抹歹念,“若是不将此人铲除,必将后患无穷。只是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暂时害得先留下纳兰的一条性命。”

当纳兰走出这处战场,日头已攀上天际,没有一丝微风吹过,只有夏蝉在扯着肚子拼命嘶吼,宣泄着无法压抑的燥热。

纳兰突然转身回望,只见一处矮树丛中钻出一名浑身湿漉漉的人来,许是衣衫浸湿的缘故,将她的身形勾勒的更为诱人。可纳兰却并未多看一眼,只是冷冷问道:“最后来者,是何人?”

“只知乃是从龙首郡逃到洛阳的一名车夫,其余一概不知。”那人正是从湖中一路游到此处的零陵。许是之前瞧见过零陵与顾醒等人一起,老黄头并未下死手,只是将其击晕而已。

待到零陵醒转时,湖岸之上已乱作一团,自然无人再行关注她的生死。她便借机水遁,先行来到此处,等候纳兰的到来。

纳兰沉吟了片刻,大踏步向前走去,并抛下一句话,“你且尾随其后,见机行事。若是可能,便将顾醒抓回来见我。切记,要抓活的。”

零陵露出一丝苦笑,要知道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两人本就有了些许感情,刚才那一击已经是她的极限,现在又让她继续尾随行事。却不论这几人能否走出洛阳,若是逃了出去,天涯海角,又去哪了寻这几人踪迹呢?

纳兰并未再有任何交代,身影慢慢消失在零陵的视野之中。而零陵只能苦笑一声,快步跟了上去,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回事怎么样的命运……

…………

却说老黄头带着几人快速从来路离开,一路上未有任何言语。孤啸山庄众人死里逃生,却也无心多言。一路无话,直到众人跑到四圣牌坊处才停下脚步,踌蹴不前。

老黄头眼见几人没了注意,便开口说道:“此时洛阳已非往昔洛阳,继续呆下去恐怕只能被李存勖瓮中捉鳖,我已让二丫头在城门外十里亭等候,我们此去必会路经龙首郡,我等可假意入城,实则绕到而过,直奔孤啸山庄。”

孤啸山庄众人闻言俱是点头,而冷姓少年却急切问道:“那我去哪里?”

老黄头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冷万章,突然咧嘴笑道:“你不妨先行一步,从哪来回哪去,如何?”

“那你们……”冷姓少年仍旧有些不放心,满脸焦躁神色。

“我等就不劳阁下费心了,顾醒此时已拖延不起,还需速速医治才是。”冥尊一语挡下了冷万章其后的所有话,让他只能死心。

众人知晓冥尊之意,若是让此人继续跟着,或许又会出现像李长风一般的变数。若是刻意兵分两路,又会引起李存勖那纳兰的怀疑。此时两人必然火急火燎的寻找众人,已是一刻都不能耽搁。

冷姓少年自知无法与众人一道离开,便抱拳朗声道:“山高水长,来日再见。我姓冷名万章,现役凤翔郡淮幽府,诸位日后路过此处,不妨寻我同饮一杯浊酒,以表今日相救之恩。”

罗休在这几人之中稍通人情世故,便走到近前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说道:“那便就此别过,你一路小心。”

冷姓少年本想在说些什么,冥尊等人已转身离去。临别之际,冷姓少年依旧伫立在原地注视着众人逐渐消失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

许是从未经历过这种江湖,却也能感受到那股豪迈。或许再也无法感受到这种江湖,而等待他的又会是怎样一种结局呢?他不知道,唯有低头苦笑,眼神落寞……

众人临近城门处,远远瞧见已被重兵把守。只能带着顾醒先行辗转回到霞雀道,稳住伤势再说。

而冷姓少年则另辟蹊径,从一处死角攀爬而上,悄然出城而去。这处洛阳承载了他短暂的记忆,却将成为他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永远烙印在冷姓少年心中……

大风起兮云飞扬,少年一去兮走四方……

第二百九十六章 秋后算账 这一众死里逃生之人中,唯有冷万章一人得以逃脱,而其余人等目标太大,折损颇多,只能选择折返以待良机。但此时的洛阳城已被为了个水泄不通,四门皆有重兵把守,就连一只飞鸟也难以逾越。

这无疑是李存勖故意留下的后手,除了依仗着内宫之中的“天罡云图”改变奇门八局,让一众来犯者深陷幻境之中。还可以引诱两方势力火并,以达到“未及此,先内耗”的目的。

最终,李存勖得以存活下来,这恐怕是一众人等都不愿看到的结果。因为,若是不能将此人彻底抹杀,那他“天子一怒”带来的后果,便是伏尸百万。

“匹夫一怒”未能建功,却是后患无穷……

缀星宫,正英殿,午时初许,日头正浓。

李存勖已经从惊魂未定中缓了过来,此时正端坐在殿中偏角的一处矮凳上,端着一只古朴精致的茶盏,凝神细看,却未饮下一口。

而此时殿中还有另外三人,在这场乱局中一直未有出力的王总管和五皇子,正跪倒在李存勖面前,瑟瑟发抖。

殿中正中央还有人被绑缚住了双手双脚,倒在地上,不住地哀嚎着,似在宣泄怒火,亦或是在向此时的胜利者求饶。李存勖抬手揉了揉耳朵,对着呱躁的声音显然已有些不耐烦,随即放下茶盏,端详这眼前两人,一副似笑非笑地模样。

王痒在内宫之中多年,常伴李存勖左右,自然深知这名已到中年后唐国主的脾气秉性,连忙猛磕响头,蠕动嘴唇,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让眼前之人更加恼怒。

而那名与王痒同流合污的五皇子,仗着自己皇子身份,虽有惧意,却并未完全放下身份,眼神中还有几分不服气的神色,时不时瞄几眼王痒,一脸鄙夷。他心中自有盘算,国主李存勖膝下七子,这些年来只剩他一人,他自然有依仗的资本。

帝王家,怎可无后?

国主李存勖,断然不会对他下重手,至多责罚几句,也就罢了。可他这次却偏偏料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李存勖并未着急去追捕那些逃跑的来犯之人,而是目光落到了还在不住磕头的太监总管王痒身上,有些暗自好笑。这王痒多番谋划,到头来却功亏一篑,本想趁乱脱身,却被禁军给挡了回来。

没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实在让人遗憾……

李存勖轻叹了口气,似乎还念着王总管多年来的兢兢业业,可转念有有阴郁在眉宇间萦绕,似乎心中积怨难平。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物,抛给此时仍旧跪倒在地磕着响头的王痒,疾言厉色地说道:“现在路在你眼前,你要自己动手,由别人动手,自己选。”

五皇子被李存勖这一声厉喝吓得瘫软在地,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侥幸,心中已是恐惧到了极点。若是国主能狠下心来对王总管动手,那么对他也会一视同仁……

想到此处,五皇子两股间有一股热流滑出而不自知。此时被捆缚在地的李闫韵,瞧见五皇子被李存勖一句话吓得尿了裤子,不禁讪笑起来。

李存勖并未理会李闫韵的讥笑和嘲弄,而是死死等着王痒,等待着他最终的答案。

王总管心如死灰,面色一片惨白,原本还有些潮红的脸颊,此时也变得一片铁青。停下磕头的他,缓缓抬起头来,额头上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双眼中包含泪水,却不敢望向李存勖一眼。

李存勖依旧冷漠地注视着王痒,如千万把钢刀架在了王总管风烛残年的身躯之上,不堪重负。王总管颤抖着双手向前摸索着,眼泪已经模糊了他的双眼,身躯也在不停的颤抖。

之前筹划的一切付诸东流,这一场内乱最终的胜者还是李存勖,他怎么能甘心。可如今国主依旧还是国主,而他们几个全都成了将死之人。

王痒伸手抓住那物件,原是一把无鞘短刃,三寸见锋,用黑丝缠在刀柄上,不似皇家物件。

王痒抓起这柄短刃,握住手中,已是泣不成声。这分明就是李存勖幼年时,自己亲手打磨的那一柄短刃,可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李存勖手里。

李存勖厌恶地瞟了一眼王痒,伸了个懒腰,不急不缓地说道:“王总管,你似乎很好奇,这柄短刃为何会出现在我手里吧?”

王痒并未答话,只是抚摸着缠在刀柄上的黑丝,一遍又一遍。

李存勖慢慢闭上眼睛,似在回忆,呢喃道:“王痒,我父王待你不薄,还为你精心挑选了对食之人,你为何不曾有过半分感激?不过,对于我而言,你始终只是一条‘看门狗’,养不熟的那种。”

说到此处,李存勖猛然睁开双眼,眼中有着近乎癫狂的狂热,“你可知道,我用这把短刃,轻轻割开了那人的皮肤,如切割一段完美的绸缎,一刀又一刀。最后,在她的求饶声中,我始终没有动一丝恻隐之心,让她享受了九九八十一刀后,才结束了她肮脏的生命……”

王痒依旧浑身战栗,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望向李存勖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对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李存勖开始假装认真思考起来。随即双手合拍道:“我知道了,是她不愿为我唱一曲‘伶人戏’!就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都办不到,我怎么能留下她呢?你说是不是,王总管!”

未等李存勖说完,王痒已握刀的手猛然收紧,向着李存勖冲了过来。可李存勖却并未慌乱,依旧惬意地打着哈欠,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一掌便将已近乎癫狂的王痒给击飞了出去。

王总管也算是内家高手,却在顷刻间被此人击倒在地,可见此人功力深厚。

“亚父不必动怒,王总管也是急火攻心,待掏出了他的心脏瞧上一瞧,便知是红,还是黑了。”说完,李存勖又捏着嗓子走了个婉转唱腔,显然有些意犹未尽。

此时大局已定,他已无后顾之忧,所以才如此放浪形骸,在这些人年前毫无顾忌。因为,这几人马上就将变为一具死尸,跟死尸计较,岂非太无趣了些?

而那被唤做亚父的老者,正在此前跟顾醒几人缠斗不休的李长风。如此看来,此人一直贴身保护着李存勖,寸步不离。

王痒想要挣扎着爬起,却被李长风一脚踏在头颅上,动弹不得。刚才那一掌已经震碎了王痒全部的经脉,唯有一口气还残留在口中。

“啐”的一口混着污血的唾沫朝着李存勖方向吐了出去,随即响起王痒含糊不清的叫骂声,“李存勖,你不得好死。我早就知道是你所为,才决意杀你而后快。可纳兰小儿居然出卖我,这李闫韵和是个缩头缩尾的乌龟王八蛋,否则老夫早就将你们李氏一族抹杀掉了。”

“啧啧啧,李闫韵,听见没有,你一直在与虎谋皮啊!”李存勖收敛了笑意,缓步走到李闫韵身边,蹲下身来,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刀和一个瓷瓶,眼神中满是期待神色。

李闫韵同样咬牙切齿,但在瞧见李存勖手中之物后,却多了几分惊恐和懦弱。连忙开口求饶道:“国主,三哥,求你放过我,我就是一时糊涂才铸下大错。若不是那孤啸山庄之人蛊惑于我,我断然不敢以下犯上啊。”

李存勖闻言突然来了兴致,装腔作势地问道:“何人蛊惑于你?你李闫韵这些年在我眼皮子底下干了不少‘好事’,难道我不知道吗?只不过,你通敌叛国的罪名,才是让我彻底失望的根源。”

“我没有,我一直对国主忠心耿耿,忠心于后唐,怎会干出通敌叛国之事?绝无可能!”李闫韵如一只被咬住尾巴的野猫,开始了临死前的拼命挣扎。

若非李存勖拿出那个小瓶,他决计不会如此。要知道,他好歹也是后唐名正言顺的王爷,“十三太保”之一,有功于后唐,绝不是能被轻易抹杀的存在。况且“师父”李长风还再此处,想来李存勖也不会乱来。

李闫韵想到这里,便朝着李长风喊道:“师父,救救我,救救闫韵啊!”

李存勖并未转头,但其身后的李长风已悄然开口,冷声喝道:“你个不孝子,妄为后唐子民。若是你阿耶还在,也会如国主这般,大义灭亲的。从现在开始,休要再叫我一声师父!”

李闫韵终于感受到了什么是绝望,他肥硕的身躯捆绑在一层薄薄的内衫之中,但已被汗液浸湿,听完李长风的言语,不禁打了个冷颤,似有一股冷风将他包裹其中。

李长风此时满脸怒容,立马对脚下的王痒出手,李存勖耳边传来几声惨叫后,曾经不可一世,机关算尽的王总管,便再也没了声息。

李存勖恍然转身,对着此时已吓得屎尿齐流的五皇子说道:“王总管他,也是个可怜人。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将你拖下水啊。”又是一声无望的叹息,李存勖轻轻拍了拍手,立马有两名披甲兵士从殿外走了进来,抱拳朗声道:“请国主令示。”

又是一声叹息,李存勖轻声说道:“将五皇子打入冷宫,无我圣旨,永不得出。”五皇子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已经萦绕多时的恐惧一扫而空,眼神中多了几分怨毒神色。

待那两名兵士将五皇子架起,李存勖有慢悠悠地开口说道:“终究父子一场,算了,砍掉双脚,让他在冷宫中自生自灭吧。”

五皇子听到前半句还心存喜色,后半句一出顿时整体人都瘫软下去,被两名兵士架着,已经失去了继续挣扎的能力。待从李存勖身边走过时,李存勖爱怜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凑到耳边小声说道:“不杀你已是宽宏大量,若不知感恩,随时送你上路,记住为父的话!”

五皇子就这么被两名兵士拖架着离开了正英殿,李存勖长长呼出一口气,望着殿外天际不由感慨,“阳光正好啊……”

第二百九十七章 死不瞑目 当李存勖转身,风正扬已将王痒的脑袋给扭了下来,塞进了他自己的衣衫之中,显得格外滑稽古怪。

李闫韵眼见于此,已是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未等李存勖开口,他便忙不迭地说道:“国主,国主,只要能饶我不死,我什么都告诉你,通通告诉你。”已经涕泗横流满身汗臭的李闫韵,此时像一只被滚烫热水浇透的肥蛆,在正英殿的地面上,扭来扭去,甚是滑稽。

李存勖态度变得和缓下来,许是刚才释放了太多戾气,此时心境平和了许多。便将小刀和小瓶放回怀中,蹲下身凑到近前,眯缝起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李闫韵肥硕的面颊之上,耐心地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李闫韵如蒙大赦,急切地说道:“国主,我有罪,我是与忆楚使节暗通款曲,但这些都是孤啸山庄的葛老在其中牵线搭桥,否则我也没有这么大能耐做这些勾当。”

李存勖抬起手在李闫韵衣衫上划拉了两下,一脸嫌弃道:“说重点,我可没有这么耐心。”

李闫韵眼睛滴溜溜乱转,此时还在权衡利弊得失。许是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不远处的李长风抬手一弹,李闫韵小腹便破开一道口子,隐隐有油脂和鲜血渗出。只听见李闫韵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似乎受了重创。

李存勖伸出两根食指抵住耳朵眼,起身后退了几遍,显然对眼前之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有些厌恶。待那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李存勖才继续追问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握住!”

李闫韵紧咬牙关,不敢再发出之前那声调,立马断断续续地说道:“葛老说,在壹分钱庄内有一节‘兽骨秘藏’,可换忆楚一次鼎力相助。所以愚弟才被蒙骗,沦为他人棋子。到头来才发现,这‘兽骨秘藏’原是假的,真的依旧还在壹分钱庄。”

李存勖闻言一挑眉,轻哼了一声,门外理亏走进一名披甲兵士,等待李存勖的令示。李存勖也不耽搁,立刻下旨道:“领精锐五百人,速去壹分钱庄,找出‘兽骨秘藏’,不得有误。若是寻而不得,也速速来报。”

那名兵士抱拳领命而去,此时李闫韵脸上多了几分谄媚的神色,“国主,三哥,你愿意相信我,就表明可以放过我了吗?”那张肥硕的面容上,写满了期待。

李存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走向殿中案台,落坐后才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若是胆敢欺瞒,下场比现在凄惨百倍。”

“怎敢欺瞒,如今沦落至此,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若是此时还有欺瞒,那岂非自寻死路吗?”李闫韵继续谄媚的说道。

李长风此时也走到李存勖身边,凑到近前耳语了几句,李存勖略略点头,随即便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一名兵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跪地抱拳道:“启禀国主,壹分钱庄中已空无一人,全部物件已被搬腾一空,并无‘兽骨秘藏’。”

李存勖闻言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李闫韵,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长风随即摆了摆手,示意那名兵士退出去。而后才幽幽说道:“闫韵啊,你如此做,让我这个做长辈也也很为难啊。”李闫韵胸口猛地一阵绞痛,豆大的汗珠随着脸颊滑落,似乎有话想说,却难以出口。李存勖终于平复了心境,起身快步走到李闫韵身边,猛地一脚,踹在李闫韵卷曲的小腹上,让其身躯又紧缩了几分。

似犹不解气,李存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蹲下身从怀中摸出那把小刀和小瓶,再没有丝毫犹豫,朝着李闫韵的臂膀处便扎了过去。顿时,李闫韵再次发出杀猪般的嘶吼,只是这次没有刚才那般惨烈,反而多了几分有些无力的哀嚎。

李存勖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在李闫韵臂膀上不断勾勒着刀痕,那处白嫩的皮肤已血肉模糊一片。李存勖这才收回了小刀,抓着小瓶的手轻轻往前挪了挪,李闫韵立马惊惧着往后退去,眼中已被本能的恐惧所填满。

似乎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李闫韵再次发出嘶吼,身体也开始不断拼命挣扎,想要摆脱眼前的一切。可偏偏挣脱不得,那绑缚住他的绳索,不知为何,在他拼命挣扎下,越来越紧。

李存勖瞧着曾经的同胞兄弟,如今的阶下囚,并未露出一丝怜悯之心。而是用拇指轻轻挤开小瓶瓶塞,往李闫韵伤口上倒去。

只见那小瓶中有一条淡红色小虫不情不愿的爬了出来,待瞧见学红一片后,立马跃下,在李闫韵的臂膀血污中打了个滚后,钻入肉中,消失不见。

李存勖肥硕的身躯一开始只是微微颤抖,随即开始疯狂的扭动起来。若是换成一名貌美女子,许能瞧的赏心悦目。可这满身的肥肉,实在让人没有瞧下去胃口。

可偏偏殿中其余两人,就跟瞧新媳妇上炕一样,看的聚精会神,连一分一毫都不愿挪开眼睛。

李闫韵在急速抽动后慢慢消停了下来,然后突然猛地睁开双眼,眼珠上一根根血丝清晰可见。双眼中的眼白在顷刻间变成赤红一片,几欲滴出血来。

而后李闫韵的牙齿开始上线打颤,频率越来越快,似乎想咬住什么东西,却只能干嚼。待上下两排的牙齿都被这快速碰撞磕碎后,李闫韵才稍微消停会儿。似乎恢复了些理智,眼角淌出血泪,嘴中含糊不清地求饶,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存勖下意识地往后挪了疾步,似乎再给李闫韵腾出“表演”的空间。可这李闫韵明明被绑缚成了一颗“人肉粽子”,哪里还能如九天仙女一样,翩翩起舞?

可李存勖似乎早有预料,轻蔑地摇了摇手指,似乎在安抚着空荡荡地大殿之中根本不存在的观众。就在李长风都觉着李存勖都快昏死过去的时候,李闫韵凭空站了起来,血红双眼发直,吐着舌头,牙齿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咬着。

只是他似乎控制了力道,并未将吐出的舌头咬断,而是轻轻点在上面,极其怜惜。而他脸颊上,分明有多条乌黑纹路若隐若现,若是被寻常人瞧见,早就吓得昏死过去。

可李存勖似乎有些意犹未尽,想要再从那小瓶中倒出一只虫子,被李长风伸手按住,“亚子,如此就够了,多了岂非有些浪费?”

李存勖沉吟片刻点头称是,随即小心拾起掉落在地的瓶塞,将小刀和小瓶都收入怀中。

两人就这么并肩而立,望着李闫韵接下来的“表演”。李闫韵脸颊上爬满了乌黑的狰狞纹路,此时已经开始往周身蔓延开来。随着乌黑纹路越来越多,李存勖整个人都布满了这种条纹,显得诡异莫名。

李长风明显对眼前之景一无所知,有些想问,却又放不下脸面,便只能这么随着李存勖干看着。李存勖眼角余光瞧见李长风欲言又止,便似笑非笑地说道:“亚父,好戏来了。”

李长风刚才出手阻止李存勖,只是因为不想让李闫韵再受折磨,只是没想到,这条虫子就能这么威能,若是又成千上万只,岂不是统一天下易如反掌?

许是猜出了李长风心中所想,李存勖随即打趣说道:“亚父有所不知,这种虫子全天下不过两只,都在我手。毕竟物以稀为贵,这种可遇而不可求之物,当然还是少一些的好。”

李长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当他再次抬头望向李闫韵时,只见眼前肥硕的男子身体迅速干瘪下去,仿佛被人从体内抽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副骨架在苦苦支撑。

想当年这李闫韵也是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就算养尊处优多年,也未曾损半分皮相。可现在这么一弄,竟然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实在让人有些唏嘘。

李长风人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满是对过往的感慨。可李存勖则冷冷说道:“这是李闫韵罪有应得,若是我不幸败于他手,他又会怎样折磨我呢?”

话音未落,李闫韵干瘪的脸颊突然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本已充血的双眼开始往外鼓胀,双手也开始往虚空中胡乱抓挠着。

李存勖见此连忙招呼李长风后退,李长风疑惑不解,却还是照做。正想说着无妨之际,李闫韵的双眼突然暴涨数倍,然后砰的一声炸裂开来,血浆四溅。

李长风被眼前之景惊呆,一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可李存勖并未招呼兵士入内收拾残局,而是继续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的李闫韵,似乎还有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

就在李长风狐疑的目光中,李闫韵的头颅上的青丝迅速变为白发,似乎被抽调了最后一丝精元,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可他并未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依旧拼命挣扎着,干瘪的身躯被勒出血痕,也不管不顾。

人临死前的挣扎,是多么的绝望啊……

随着李闫韵头颅开始顾涨,李存勖轻叹了口气,又掏出那小瓶,似乎在等待什么。紧接着李闫韵头颅和四只同时发出爆响,整个人炸裂开来,可却没有一滴半点的鲜血流出,只有空洞血红的眼眶无助地望着两人,似乎在诉说着临死前最后的痛苦。

李存勖则走到近前,蹲下身打开小瓶,轻轻敲着瓶口,刚才那只小虫不知从何处爬了出来,有些不情不愿。李存勖凑到近前,顺势一捞,猛地关上小瓶,才长舒了口气,将小瓶放入怀中。

李长风欲言又止,李存勖则轻拍了下手,立刻有四名兵士走了进来,“你们速速收拾下,若有乱党的消息,立刻来报。”那四人抱拳领命,此时李存勖才转身望向李长风,笑嘻嘻地问道:“亚父,可还满意?”

李长风此时脸色如常,心中却大为惊骇,这李存勖怀中之物,到底是谁给他的呢?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大难不死 李存勖只是这么盯着李长风,眼神中满是不真实的真挚,瞧得李长风毛骨悚然。不禁心中暗道,“李存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冷血无情?就连同胞兄弟都不放过!”

李存勖却并未理会李长风的惊骇模样,只是淡淡说道:“亚父,我们还有诸多事务需处理,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李思源等人就该按奈不住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长风之人才恍然大悟,李存勖所担心的,还是他以国主之名强行派遣戍边的其余十一名“兄弟”。彼时李克用麾下“十三太保”,如今已有一人殒命。若说李闫韵与其余人等没有联系,恐怕连三岁小儿都不会相信。

只是,希望消息传的慢一些。他再次现世,自然心境比以往多了些许计较,既然能攀附李存勖,暂时就帮衬着他也好,其他事宜,皆可走着瞧……

…………

洛阳城,霞雀道,青楼中。

一众孤啸山庄之人,正围着昏迷不醒的顾醒一筹莫展。那名为零陵的天狱司小姑娘的一剑,不偏不倚刺中顾醒后心命门,虽然暂时被护住了心脉不至身死,但绝非长久之计。

此时洛阳城中危机四伏,若不能快快离开,恐怕会引来更多祸端。他们决计不会相信,李存勖和纳兰会轻易的放过他们。若是还抱有这等天真的想法,无疑是在与虎谋皮。

而孤啸山庄与明月楼之间本就脆弱不堪的盟约,在纳兰决意出手的那一刻,便也土崩瓦解。

实则两方皆打着不为人知的算盘,只是纳兰识时务并未就此斩杀李存勖。或许他并无必杀的把握,亦或是顾及李长风,或者其他理由,让他没有来得及,或是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

反倒将孤啸山庄一众死士全都坑杀在内宫之中……

想来再过几日孤啸山庄内便将得到消息,届时后周大军压境,李存勖若是恼怒,跟加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到那时庙堂和江湖同时追杀,恐怕还未走出洛阳城三十里地,就地埋骨黄沙,染血剑下了。

只是当前紧要的是顾醒的小命,就连冥尊也是一筹莫展。若是寻常剑伤也就罢了,可顾醒体内分明还有两个其他气息在疯狂扭转,让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经脉越发不堪重负。

而顾醒也在如此纷乱的气息下,变得更加虚弱不堪。

罗休终于有些压抑不住心中的忧虑,凑到顾醒近前,一把按在顾醒手腕上,闭目冥思起来。而其余冥尊和白琊则互望一眼,虽不解其意,但却并未上前阻止。

唯有墨野依靠窗边,瞧着此时长街上的一举一动,心中忧虑未显,但却越发焦急。

白琊虽未上前,却从墨野背影中瞧出了些端倪,欲言又止。这是两人多年来为数不多的近在咫尺,却依旧如相隔天涯般难以接近。

白琊最终还是扭过头来,不再看向墨野。罗休已经收回了手站起来,低垂着眉,双手使劲互相揉搓着,脸上也开始浮现些阴晴不定的面色。冥尊自然瞧出了不对劲,连忙问道:“可是有了回天之术?”

就连冥尊都用“回天之术”来断定此时顾醒的情况,可见顾醒已到生死一线之间。

罗休犹豫了片刻后,终于停止了双手间的动作,抬头环视众人后,才一副凝重神色的说道:“办法不是没有,但此时又去哪里寻那灵药呢?”

“是何灵药?”墨野和白琊异口同声的问出这一句,两人皆是面露尴尬神色,又纷纷沉默了下去。

冥尊上前瞧着顾醒,语调嘶哑的问道:“快快说来。”

罗休长叹一声,使劲一跺脚,走到桌案旁寻了一张矮凳坐下,才急切地说道:“回阳丹。”

“那不是传说之中的灵药吗?此时该去哪里寻觅?岂非痴人说梦?”冥尊脸色已有些恼怒,嘶哑嗓音不觉压低了几分。

罗休有些无奈地耸耸肩,便再不发一言。要知道,他对顾醒也算是从小看到大,说没有感情那定然有假,此时若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去,那决计做不出来。可此时这种情况,就算神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

如此道出心中最后的一线希望后,罗休整个人如被人用洪钟在耳畔重击,精神突然有些飘忽,不知是因为急火攻心还是奔袭打斗了一夜,已是有些支撑不住。他来洛阳前才旧伤初愈,本就有些力不从心,此时稍微缓和下来,便觉一阵困意涌上心头。

一只厚实的手掌搭在了罗休肩膀上,一股暖流直透心脾,让他精神为之一振。随即就听见墨野冷静且决绝的嗓音,“我知何处有此物,去去就回。”

冥尊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顾虑地说道:“一个时辰后,我们在此汇合,若是不能归来,那就孤啸山庄再见。你且保重,一切拜托。”

墨野郑重的点了点头,他此时心中唯有一股念头,那就是将顾醒救回来。这小子虽是不那么开窍的一个愣头小子,但这些年来一直唤他一声“墨师”,又怎能狠下心见死不救?

而他本应脱离孤啸山庄的掌控,此时却又不得不深陷其中。而他已与纳兰一刀两断,此时折返,无异于再入虎口。只是他要赌,赌那万分之一的机会。若是成了,那顾醒生而有望。

墨野起身走向窗边,掀开窗户一角往外瞥了一眼,此时天色渐晚,若是寻常长街上应是熙熙攘攘,可如今已黯然凋零,唯有时远时近的行军脚步声回荡其间,久久不休。

白琊终究还是放不下,在墨野要翻窗而出的当口,踉踉跄跄地跑到近前,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墨野,泣不成声。

罗休和冥尊皆是默契转头,凝望顾醒,眼神中分明多了几分温柔。在这为难之际,白琊终于破开心结,也算是聊以安慰的一出温情。

墨野微微一怔,身体明显僵直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挣脱佳人的怀抱。他与白琊之间并无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也曾那么地喜欢身后的女子,如那青山间的流云,萦绕其间终年不散。

可奈何,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白琊远走洛阳,与他天各一方。自此两人不得再相见,若是有违此事,彼时身死之时。孤啸庄主的箴言警语依旧在耳边回荡,未等墨野挣脱,白琊已默默松开了紧闭的臂膀,温柔地说道:“等你……”

墨野并未回头,而是迅速翻身越窗而去,白琊连忙追到窗边,瞧着那矫健的身姿在长街上下起落,最终消失在夕阳余晖尽头……

罗休此时才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又坐回了桌案旁的矮凳上,端起一只茶盏,瞧着上面的鸳鸯戏水图,意有所指的说道:“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白琊并未理会罗休的不合时宜,却是慢慢关上了窗户,幽幽叹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冥尊闻听两人言语,破天荒的没有出言斥责,这两人这般不合时宜的感慨,在此时却让这凝重的气氛缓和了几分。也许,冥尊也想起了过往,和他心中的那名女子,一道纵情江湖,相守相伴……

只是那名女子已然身死魂消,他唯有将所有寄托孤注一掷,压在顾醒身上,或许女子泉下有知,能有些许安慰。

白琊就这么伫立在窗边不肯再挪动一步,而罗休也这般沉默不语。而冥尊则是一直注视在卧榻上昏迷不醒的顾醒,神情凝重。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三人皆是吓了一跳。随着那如黄土之上拉扯破牛车的嗓音响起,三人才心中稍安。刚才几人逃出内宫来到四圣牌坊处时,只顾着遣走冷姓少年,带着顾醒赶回霞雀道,却将最大的功臣老黄头给忘的一干二净。

过了许久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老黄头,在敲过门后依靠在围栏上,咿咿呀呀地说道:“你们几个小娃娃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是要作甚?”

未等罗休起身开门,老黄头已抢先一步推开房门,注视着此间三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瞧着他有些泛红的老脸,许是刚才又跑去酒窖里偷了几坛子酒喝,才会搞成这般模样。

白琊正欲斥责老黄头的荒唐行径,被冥尊抬手制止。随即冥尊抱拳说道:“一路赶来还未向前辈道一句感谢,是晚辈们失礼了。”

老黄头斜眼瞧着三人,打了个酒嗝,又用一副神神道道的模样说道:“你们刚才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别在老夫面前这般婆婆妈妈。刚才老夫已将周遭的威胁全部清理干净,等墨野那小子回来,我们就突围出城,免得二丫头等着急了。”

罗休闻言立马起身问道:“那顾醒的伤势,前辈可能救治?”

“自然是有,但当下只能延缓,却不能让他痊愈。那小姑娘下手忒狠,若不是偏了半寸,恐怕尔等就只能给顾小子收尸了。”老黄头说到此处,又啧啧两声,一副觉着顾醒大难不死的模样。

第二百九十九章 拼死突围 乱唐诡医第二百九十九章拼死突围冥尊心中燃起一团烈火,表面却不动声色道:“请前辈明示。”

老黄头也不客气,摇摇晃晃走到顾醒身边,将手中酒坛抛给一脸怀疑神色的罗休,凑到顾醒近前,贴着顾醒面门使劲嗅了嗅,让众人看的一头雾水。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众人目瞪口呆,老黄头从怀中摸出一粒漆黑药丸,双指迅捷如风点在顾醒喉结处,单手握住脸颊一捏,顺势将药丸丢进顾醒嘴中。随即对身后罗休喝道:“还不快把酒坛抛给老夫?”

罗休怎敢怠慢,立刻迎了上去,将酒坛递给了醉醺醺的老黄头。老黄头一把夺过酒坛,盯着罗休翻了个白眼,便将坛中剩下的就往顾醒嘴里灌去。

白琊眼见老黄头如此乱来,便要上前阻止,却被冥尊拦下,“先看看再说。”

待顾醒饮下坛中酒,老黄头才心满意足的站起身,笑眯眯地望着众人,“大功告成。”

待众人望向卧榻之上的顾醒,只见他那双垂在一旁软弱无力的手突然条件反射地抽动了一下,随着嘴中伴含酒水的哼哼声,顾醒已从生死之间醒转过来。众人大喜过望,连忙凑到近前仔细打量,只见顾醒满脸绯红,分明是有了血色,再无半点气息渐无的迹象。

冥尊连忙起身抱拳朗声道:“前辈对顾醒的救命之恩,我等永生不忘,日后定将数倍奉还。”

老黄头摆了摆手,“谈不上救命,只是延缓而已,待入夜后我等出城,先行前往淬鸦谷,看那寒鸦老人能否出手救顾小子一命。他能否活过来,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淬鸦谷?!”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这处只闻其名,不知其在何处的缥缈之地,难道有起死回生的良药不成?

老黄头听闻三人惊呼出声,不无得意的说道:“自然是那淬鸦谷,不然天下之中,就只有那苦痕道人有回天秘术。只是可惜,苦痕道人在十四年的顾府灭门惨案中已经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此时要救顾醒,唯有淬鸦谷一条路可选。”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有些神情凝重,冥尊沉吟半晌后才开口问道:“听闻那淬鸦谷的寒鸦老人性情孤僻,轻易不见外人,更不会出手相助,这才在江湖上有了‘淬鸦不远,寒鸦不见。生死有命,阎王近前。’忌语。那前辈又当如何让寒鸦老人出手相助呢?”

老黄头依旧一副贱兮兮的模样,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毛。难道说这些成名已久,又销声匿迹的江湖前辈,都这般“童心未泯”,总喜欢搞这些不切实际的出人意表?

但此时三人却不敢开罪眼前唯一的希望,若是真如老黄头所言,顾醒伤势只有淬鸦谷寒鸦老人可解,那么墨野此去,必然铩羽而归。

三人心中一筹莫展,可老黄头却偏偏话到嘴边却不说出口,双眼盯着罗休的酒葫芦,发出一阵憨笑声。罗休瞧着老黄头那双滴溜溜乱转的大小眼,心中满是鄙夷,却不得不解下腰悬酒葫芦,抛给老黄头,还跟着瞪了一眼,催促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老头赶紧说下去。

老黄头依旧慢慢悠悠,扯开酒葫芦往嘴里灌了口酒,脸上浮现出一副陶醉的表情,嘴中蹦出几个字,“你小子藏私?”

罗休已是有些恼羞成泥,被冥尊按下,却依旧恨的咬牙切齿。老黄头又往嘴里猛灌了口酒,这才摇头晃脑地问道:“尔等可知,‘赊刀人’?”

罗休本以为老黄头要道出何等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却是这么一句不痛不痒,不咸不淡的话,不免又有些急火上头。便起身走到近前,想要一把抢过酒葫芦,不愿自己珍酿的酒再被这怪老头糟蹋。

而白琊听闻“赊刀人”,却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要知道她所辖霞雀道,掌握着后唐所有的情报线,这所谓“赊刀人”,不过是一批再普通不过的军旅遗卒,上不得台面,更谈不上什么秘辛和过往。但此时被老黄头说起,却感觉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显然另有玄机。

冥尊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摸出一物抛给老黄头,“前辈可识得此物?”

老黄头握着冥尊抛给他的物件,打开那包裹的红绸,定睛一看,眼神中分明闪过一抹异样神色,却在瞬息之间消失不见。老黄头的神情变化自然没能逃过冥尊的眼睛,只听他淡然说道:“不知此物,可否赊回顾醒一条命?”

老黄头再次露出那一口黄牙,只是没了之前那贱兮兮的模样,而是一脸郑重其事地说道:“顾小子给你的?”

冥尊摇了摇头,却没道出此物真正来源,只是继续问道:“是否可用?还请前辈明示。”

老黄头将红绸包裹好又抛回给冥尊,“此物你暂且保管,若是寒鸦老人不卖老夫面子,届时你再将此物拿出来,顾小子便再无性命之忧。”

冥尊漠然点头,随即将这红绸包裹的物件收回怀中,待贴身放好后,才小心地拍了拍,显得珍视异常。

此时房中唯有罗休一头雾水,可却不见有人出言解释,急得他满头大汗。老黄头瞧见罗休这般模样,不禁拍手笑道:“你小子真耐不住性子,这样可干不成大事!”说完又露出那副贱兮兮地表情,分明又挑衅之意。

罗休正欲发火,突然房中唯一一扇窗户轻轻动了下,而后一人便翻身入内,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来人正是刚才前往寻药的墨野。只是此时的他已是狼狈不堪,浑身上下多了许多剑痕,但却并未伤及要害。

未等众人开口,墨野便急促地说道:“行踪败露,速速离开。”

老黄头露出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率先起身走向房门,摆了摆手,“尔等速速跟上,老夫还要去十里亭与二丫头汇合,切莫耽搁了行程。”

罗休此时已顾不上与这老头拌嘴,一个健步跨到床榻便将顾醒抱在怀中,在冥尊几人的掩护下,走出了房门。

老黄头在前走的是优哉游哉,完全没有对此时局势的感知,还像平常一样。如此高人,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罗休抱着恢复了些许意识的顾醒走在中间,白琊和墨野前后保护,冥尊坠尾断后。

几人走出青楼之时,天色已渐墨,而往常早已掌灯的长街,此时却是漆黑一片,显得格外落寞。白琊随着众人走出不远,又回头望了望,似乎想要与这处朝夕相伴数十年的青楼告别。

却被老黄头连声催促,别耽误了行程。如此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人生落寞一场,来时欢喜,走时凄凉。奈何此间无风雨,送行之人皆已逝。唯有独楼今安在,却劝红尘莫回首,沾染那世间因缘……

许是瞧出了白琊心中的落寞,墨野快步走到其身边,悄无声息地牵起了那双早已布满沧桑的手,白琊随之一愣,露出落寞的苦笑。她本该流泪,却又觉着欢喜,人世间的别离和重逢总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只有一次又一次的经历,才能让人彻底明白。

佛家讲究因来缘果,道出了太多无可奈何的寂寞……

老黄头在前对身后的一切并非全然不知,可却并未再出言调侃,只是任由这些人发泄出心中所想,以免徒留遗憾……

这世间,谁又没有遗憾呢?

可未等众人走出霞雀道,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道口传来,“诸位是想往哪里去?不妨留下喝一杯水酒再走?”

众人闻言皆是如临大敌,就连老黄头也停住了脚步,望向眼前之人,拽紧了拳头。来人见众人皆是一言不发,便有接着说道:“国主让老夫请诸位走一趟,生死不论,可否赏个脸啊?”

“李长风,莫非是有人通风报信,来的如此之快?”老黄头展颜一笑,露出一排黄牙,语气轻快的问道。

“可不是,那通风报信之人正巧在你们身后,不信你看。”冥尊闻言转身,便瞧见不久前被老黄头制住的第五疾站在那里,已然挣脱了束缚。只是不住地喘着粗气,看来已耗费了太多内劲。

老黄头却是不以为意,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双手叉腰扭了扭后,迅速转身一个闪动就来到第五疾身前,伸出手抓住此人的脖颈,又奔回原位。这一切仅仅在几个呼吸之间,让那李长风也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第五疾本以为内宫之中来人后会峰回路转,可却没料到,来人却对他死活不管不顾,让他此大感后悔。若是自己悄悄逃了,想来这些人也不会在意,毕竟此时他们已经自身难保,怎会腾出空闲了关注他的死活。

可偏偏第五疾仍旧不死心,还想向李存勖邀功,如此丧心病狂的行径,实在让人生不出半点同情之心。

站在不远处的李长风就这么双臂双抱瞧着老黄头,第五疾被老黄头掐住脖子,已有些提不上气,只能艰难开口求饶道:“前辈若是坑放过我,日后必有重谢。”

未等其余人等开口,老黄头却已换了一副阴恻恻的神色,语重心长地说道“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第五疾整个人跟断线的风筝一样,从老黄头手中滑落,瘫软在地,再无声息。李长风依旧跟没事人一样,瞧着老黄头笑着说道:“黄万里,威风不减当年啊。”

老黄头再次贱兮兮系笑了起来,“废话少说,手底下见真招。”说完后又朝着身后众人抛下一句,“那些兵士来的绝没有这么快,尔等趁此机会先行出城,我们在十里亭汇合。”

李长风闻言发出一声尖厉长啸,朗声喝道:“你们走得了吗?都留下来吧。”说完便一个健步迎了上去,这两名“旧识”终于要将多年前的旧事算上一算了……

第三百章 战火重燃 乱唐诡医第三百章战火重燃李长风一别之前在内宫湖岸前的畏首畏尾,此时已是火力全开,将自身内劲全数调动开来,想要将眼前人置于死地。

可他面对的却并非孤啸山庄众人,而是“凭空”冒出来的老黄头。此人深知他的武功路数,对他的过往也是知根知底,自然有克制之法。也就是如此,李长风才对眼前之人恨之入骨,留之不得。

而老黄头,自然也想将李长风杀之而后快。为天下苍生报仇。这些年来,老黄头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李长风的下落,可偏偏寻而不得。最终才选择留在龙首郡度此残生。

可偏偏阴差阴错之下,让他得见仇人,自然分外眼红。要知道,他这些年来,武功修为非但没有落下,更是更上一层楼,此时两人捉对厮杀,便是将李长风压制住,让后无半点喘息之机。

李长风来此,虽是接到了第五疾的线报,可并未领并前往,而是率先一步赶到此处,想要截下众人,好在李存勖面前邀功。

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刚才死牢中脱困而出的“风正扬”,而是要协助李存勖再次马踏九渊的李长风。如此身份转换,自然要从这些乱臣贼子入手,杀之而后快。

李长风双手呼啸带出罡风阵阵,不偏不倚都别老黄头用烟杆轻易化为无形。老黄头似乎有意拖延,打的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而他身后的众人见李长风被缠住,由白琊领路,跃入坊市狭道中不见了踪迹。洛阳八十坊,道道相通,此时一逃便是鱼入大海,鸟上青天,再有寻不到了。

李长风心中激起一腔怒火,拼命击出风刃暂时逼退老黄头后,从怀中摸出一枚令箭,射向空中。

老黄头并未出手阻拦,却是嘿嘿一笑,“这么多年,你个乌龟王八蛋依旧如此,还有脸苟活于世?”

李长风啐了口唾沫,“时势如此,怨不得别人,我借势有何不对?你凭借一己之力,只能螳臂当车,自取其辱!”这最后一句似乎将老黄头真正激怒,只见老黄头甩了甩烟杆,收起了一脸无所谓的神色,将两边衣袖裹了起来,双脚站定,似乎在酝酿什么。

李长风眼见此景,吓得肝胆欲裂,连忙转身后撤,哪敢在继续正面迎敌。他知道,老黄头这一手成名绝技若是打在他身上,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此时哪敢硬拼。

老黄头却没有半点要放过李长风的意思,脚下蓄力一踩,石板路便踩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坑中还有缕缕烟尘腾起,看来已是内劲在身。

李长风自然没有心思再去端详,脚下再次加快了速度,向着来时方向狂奔而去。可他哪里能跑得过老黄头,这名曾经在龙首郡驾马车的老车夫,比刚才出手制住第五疾时的速度还要快上了几分,几个呼吸间便来到了李长风身边,一抬手便将他震的倒飞了出去。

可奈何李长风“一世英名”,在此时却是半点瞧不出来,只有狼狈不堪。他本以为老黄头之前只是虚张声势,没想到此人并未用出全力,看来这些年武功并未落下,还精进了不少。

李长风心中叫苦不迭,早已后悔未领兵来此,还能趁乱逃跑,可偏偏此时只有他一人,只有被老黄头痛打的份。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再老黄头要下杀手的时候,一把长剑从天而降,将两人隔开。长剑直插地面,剑柄之上有一人飘然而落,一袭白衣,正是明月楼主纳兰。

老黄头并未贸然出手,而是收敛气息后退两步,盯着来人阴晴不定。纳兰从长剑跃下,抱拳朗声道:“还请前辈行个方便,容晚辈带着李长风回宫复命。”

李长风心中一沉,“看来自己截下灰鹞传书之事已经被李存勖知晓,而自己却毫无建功,反倒将那些人悉数反跑,恐怕此去必会有一顿责罚。不知李存勖会否念在往昔情分,不予追究。”

李长风心中阴晴不定,在纳兰身后缓慢后退。而老黄头的目光则是死死锁在其身,让他只觉又万只冷箭,在寸许之遥。

纳兰来此并非只为了李长风,实则也想拦下众人,但却只瞧见老黄头一人,便也无意出手,只想息事宁人。老黄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收敛起周身内劲,又恢复那贱兮兮的模样,“明月楼主,我今日卖你一个面子,你且记得他日老夫来寻你讨回,可不许赖账!”

说完便再次狠狠瞪了李长风一样,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李长风此时才长舒了口气,有些疑惑又有些释然,可纳兰回望他的眼神也觉着有些冰冷,不知何故。李长风没了威胁,便有恢复了高手风范,一副轻蔑模样望着纳兰,“来此何事?”

纳兰淡然一笑,拔出长剑就向李长风刺来。李长风始料未及,想要提起内劲只觉丹田一空,双手竟然也使不上力气。但凭借着多年江湖经验,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刚才与黄万里捉对厮杀之时,便觉察不对,若非如此,也不必落荒而逃,依然有反击之力。本以为纳兰来此逼走黄万里,便可松口气,可偏偏却又迎来一个煞星,还不由分说便要结果他的性命,让他如何不惊不怒?

可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人。一把短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脖颈之上,未等他反应过来,便是迅速一拉,李长风立即捂住脖颈,跌跌撞撞地往后倒去。

而那名短刀的主人,正是一路追踪至此的零陵。此时她正瞧着李长风,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

纳兰则是收剑入鞘,慢慢走向李长风,却是对零陵说道:“顾醒等人此时应已出了北城门,他们几人前行走不快,你先行一步赶往十里亭,擒下那二丫头,等待他们上钩。”

零陵抱拳领命,转身离去。此时长街之上唯有李长风和纳兰两人,只听纳兰淡然笑道:“李前辈可想知道,为何我会出手杀你?”

“是李存勖那小人让你……”李长风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李存勖断然留他不得。

纳兰闻言一笑,摇了摇头,捋了捋耳边的鬓发,又走了几步,“是我要杀你,只有杀了你,我才能寻找机会取而代之,你可明白?”

“那我为何会内劲全失?”李长风依旧心存疑惑,许是将死之人,便也想死个明白。

纳兰这一次没有脸上已没有了笑容,而是冷冷说道:“我苦心布局用在了你身上,你说你该不该死!”

李长风此时才想起,在湖岸便的十二名杀手,恍然大悟。

纳兰瞧着李长风慢慢释然的表情,朗声笑道:“不过,如此一来,也能抵消李存勖对我的戒备之心,我故意走了这么一步险棋,便是要做到滴水不漏,高枕无忧。待李存勖将一切都收拾干净,我再取而代之,岂不美哉?”

李长风双眼已变得有些模糊,但还是想要提起内劲对纳兰出手,可未等他有所动作,纳兰已悄然走到他身边,轻轻拍在他额头上。

顿时李长风脖颈鲜血喷涌,仰头栽倒在地。这“混世人魔”便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他本应在数十年前就死在天狱司死牢中,苟活如此多年,已是上天格外开恩。

纳兰瞧着李长风的尸体,抬手打了个响指,一名青衫儒士和一名青衫少年一左一右从暗处走了出来,抱拳道:“请楼主令示。”

“先行带回楼主,明日再给李存勖送去,就说‘李长风前辈拼死阻拦,不幸战死,唯有尸身得以留存,望国主节哀。’”青衫儒士抱拳领命,而那青衫少年则将刚死不久的李长风背起,向着明月楼方向走去。

纳兰并未跟上,而是下意识回望霞雀道某处良久后,才转身离去。只是当他转身之时,他刚才目光停留之处,有一名老者依旧瞧着他的背影,眼神中多了几分凄凉。

原来老黄头并未走远,而是觉察不对劲便想瞧个究竟。没想到纳兰会落井下石,借此斩杀了李长风。原本老黄头也想动手,可却便宜了别人。只是此人的死,对他而言不过是大仇得报,了却了一桩夙愿。

而对李存勖对后唐而言,却是巨大的损失。更何况,明月楼还将用他大做文章,以博取李存勖的重新信任,这一步棋到现在才落子,可见用心。

老黄头轻声叹气,不再继续逗留,寻着几人逃离的方向疾奔而去。而纳兰却在他离开后停住脚步,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掩饰地笑意,恰如此时天际隐匿在云中的弯月,让人难以琢磨。

而此时身处内宫正英殿中的李存勖,正凭栏远眺,似乎想要穿透这沉沉黑幕,看见一丝光明。他在不久前接到线报,李长风独自一人前往阻敌,便知或许凶多吉少。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老黄头,断然不会让李长风生还。只是他不知的是,纳兰回横插一手,让这件事情看起来更加滴水不漏。

此时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国主,事情已经办妥了。”

李存勖收回了视线转身望去,轻轻点了点头。有些疲惫地说道:“如此,委屈你了。”

那人依旧跪地,只是抬头望向李存勖,“为后唐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你觉得,顾醒是否还有生还的机会?”李存勖依旧用疲惫的语调说道,似乎在此人面前无形隐藏。

“若是纳兰从中作梗,必然有回旋的余地。老臣可前往一探,定然让那顾府余孽死无葬身之地。”那人目光炯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可惜,世人皆知你曾在顾闫勋麾下,却不知你才是我李存勖最信任之人。对吧,郁天风。”李存勖再次望向那人,眼神中多了几分探寻之意。

“我郁天风一生只忠于后唐,忠于国主,绝不会像第五疾一样,做那阳奉阴违之人。”那人竟然是不久前随第五疾入洛阳后便离奇消失的郁天风。

只是不知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他消失的这段时间,有去了哪里……

“郁将军的忠心我已知晓,只是那三名忆楚细作……”李存勖并未点透,反而等待着郁天风的回答。

“已按照国主吩咐,让他们有机会逃出洛阳,如此一来,便有了出兵的理由。”郁天风朗声说道。

“很好,郁将军,待明日你便整军训令,先行平定内乱后,再行挥师北上,不得有误。”李存勖再次凭栏远眺,似乎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而他身后的郁天风,抱拳领命后,眼神中再次燃起一股熊熊火焰,似如当年一样,要吞噬一切……

第三百零一章 前尘终了 乱唐诡医第三百零一章前尘终了却说洛阳城中王爷府内,忆楚使节项迁和那两名被明月楼“偷偷”送来的女子围坐在一处五尺见方房舍内,相对无言。这处房舍并无出奇之处,但因密不透风,百日见还需点烛,反倒会有几个奇怪。

只是这两名佳人在前,忆楚使节的面容却瞧不出一丝喜色,反倒因为过于焦虑,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记得来时正值春暖花开,此时却已复年别盛夏,可还屈身王府不得出,自然心中焦急。尤其是从两名忆楚细作口中得知,那名早早派往龙首郡的细作已背弃故国身死,更觉重见天日无望。

而昨日间从买通的家仆那听闻,洛阳城破,战火已起,便觉着等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想要突围而出。此时三人便聚在一起商议,看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忆楚使节扳着手指算了算,已有年许未传递消息了。本以为入王爷府不过数日就能动身离开,却被李闫韵强行扣下,才一路软禁至今。

这一切实则皆因那“兽骨秘藏”,可偏偏他们手中的那一根乃是赝品,所以才惹得李闫韵勃然大怒。可李闫韵却并未对项迁用强,而是以上宾之礼相待,直到今日。

三人中一名年纪最小,眼神最魅的女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缓步挪移到了墙边,贴耳上墙想要一探究竟。可让她诧异的是,本该在这个时辰来送食的仆从,却并没有按时出现,无人墙外也是一片静悄悄,似乎空无一人。

另一名女子眉眼与这么起身的女子有那么几分相似,可却更显成熟,冷傲的脸上已有了些许岁月的痕迹,只听她冷冷说道:“思烟,可有何发现?”

那名娇容妩媚的女子转过头来,收敛起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对墙外之事一无所知。冷若冰霜的女子本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对面坐着的项迁抬手制止,“稍安勿躁,花了银钱总得再费些心思。”

话音刚落,墙外便传来一人锤击之声,“两短三长”正是这三名忆楚细作与王府被其收买的仆从之间的暗号。

三人闻听敲击声皆是为之一振,但随之而来的是心中的疑惑和恐慌。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之前的布局被识破,那这一切将是怎样的结果,不用说也都很明白。

那名被唤做“思烟”的女子朝着另外两人望了一眼,便拔出袖中短剑蹑手蹑脚地走到发出响声的墙边,轻声问道:“何事?可是饭食送来了?”这话语本是稀疏平常,可这声音却是千娇百媚,有着让男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墙外敲击之人显然对此女着迷已久,立马回道:“除了饭食,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言语中的欢喜已掩饰不住,许是为了跟墙内女子邀功,已开始使劲挪动墙上的暗格机关。

项迁依旧纹丝未动,倒是朝另一名女子使了个眼色,那名女子也从袖中摸出一个物件,却不是短剑,而是一根细若不见的银针。只是这根银针比寻常看病救人的银针更长更细,似乎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出其不意。

那墙外男子终于推开了暗格机关,已是满头大汗。可第一眼瞧见那千娇百媚的女子时,依旧强打起精神头,一副还能拖牛拽虎的模样,看的那女子掩面娇笑。

这一笑可把这来人看得有些痴了,竟是忘了将手中食盒递过去。只是嘴角有哈喇子流了出来,滴到了衣衫上都忘了擦拭。

那千娇百媚的女子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神色,却依旧一把抢过那仆从手中的食盒,并招呼他进来坐坐。那送饭的仆从哪里有过这等待遇,立马屁颠屁颠地往里钻。

可当他刚探进半个身子,还没来得及伸手抓住那女子轻薄如纱的衣袖,就被隐匿在一旁的另一名女子用手中银针扎在了脖颈中间处,顿时身体僵在当场,动弹不得。

此时那被唤做“思烟”的女子还未收敛神色,依旧在那仆从身前左摇右晃,似乎好久未能如此行事,有些意犹未尽。可那仆从被银针点穴后,虽有几分惧意,但还是色心不改,下身竟然慢悠悠地支棱起来,让另一名女子恼怒异常。

正要动手之际,那一直端坐,巍然不动的项迁拍了拍手,抖了抖袍袖站起身,竟是比那名仆从高出两个头来,他神情凝重地走到仆从身边,压低嗓音问道:“是何好消息,且说予我听听。”

那名色迷心窍的仆从这才瞧清楚,这房舍中竟还有一名男子,这男子髯须怒容,显然绝非寻常之辈。再细瞧其他两名女子对此人的态度,皆是恭敬异常,身份高下立见。

这名送饭食的仆从虽然不通武功,不知江湖,可却深蕴庙堂之道,也不顾上下身的尴尬,慌忙说道:“小人只是来送饭食的,若是有何开罪之处,还望官爷见谅。”

项迁显然没有太多耐心,向前一步一把扯住那名仆从的领口,厉声喝道:“什么好消息?速速说来。”

那仆从虽是身体不能动弹,可被这么一声暴喝,两股之间也有些不受控制,竟是尿了裤子。这一幕被不远处的思烟瞧了去,又是一阵掩面娇笑。

仆从此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顾不得两股间的湿润,语气怯懦地说道:“回禀官爷,这洛阳城中突逢大难,王府此时戒备松散,正是逃离此处的好机会。”

“逃离此处?你受何人指使?为何要来怂恿我等离开,意欲何为?”项迁闻言心中一沉,厉声喝道。

那仆从道出这些话,脸上神情反倒缓和许多,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继续说道:“小人不过觊觎那位姑娘美色,此前又从其他送饭食的人口中听闻几位被软禁在此,便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来传递消息,不求别的,只求那位姑娘能多瞧上小人一眼,便心满意足了。”

项迁闻言心中一过,手上动作也松了几分,朝着身后思烟使了个眼色,思烟便立即心领神会来到近前,盯着那仆从笑着说道:“小哥,让奴家看哪里啊?”

那仆从闻言欣喜若狂,可未等开口,思烟手中的短剑已经插入他的咽喉,连同剑柄也没入不见。

待做完这一切后,思烟才往后连跳三步,站定后急切问道:“此人的话,可能信?”

项迁并未回答,那名手持银针的女子此时已将银针收回袖中,语调依旧冷若寒冰,“不管真假,一试便知。”那名女子再次抽出银针搁在饭食里,银针表面并未出现黑色,让三人心中皆是一松。

若是如此,那此人的话语,到可信上几分。但从这里走出去,便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项迁心中打定主意,率先走了出去。时过年许未见天日,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来人虽不是收买之人,但结果也是一样,并无不同。项迁伸了个懒腰,朝着房舍内招了招手,另外两名女子便鱼贯而出,只剩那名色欲熏心的仆从,已气绝当场。

三人顺着此处墙根前行,一路上竟没遇上一人,顺利地溜了出去。这异乎寻常的情况让三人皆是心中疑惑,但此时既然已逃离王府,自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三人一合计,还是先行离开洛阳,前往忆楚在后唐的暗桩处再从长计议。

既然后唐已乱,那正是忆楚出兵南下的好时机。待脱离危险后,便将这消息传回忆楚,届时又是大功一件。项迁心中如此想着,可他并不知道,另外两名女子眼神对望后互相点了点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但此时两人并未有所动作,似乎还在犹豫在哪里动手。

当三人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从暗处走了出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笑容。可这笑容并未持续多久,只是短暂停留后便消失不见。似乎这名男子并不爱笑,这不过是他抒发情绪的一种方式。

男子拍了拍手,两名仆从模样的男子从另一处快步走了出来,抱拳道:“郁将军有何吩咐?”

“跟上这三人,非必要情况不可动手,有任何问题及时来报。”这名将军正是跟第五疾一道回洛阳时失踪的郁天风,可不知的是,为何他会在此,还被洛阳城防军唤做“郁将军”。

待那两人领命而去后,郁天风再次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从怀中摸出一枚火折子,将王爷府中各处点燃,扬长而去。

不知他这样做的目的为何,但可以预见,这一切都是他故意安排。或者说,是那一位在这场乱战中得胜之人,国主李存勖的特意安排。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一场“洛阳棋局”,只是谁是棋子,谁是弃子早已注定,由不得自己……

这三名忆楚细作逃离王府,正好给李闫韵之死提供了一个推不掉抹不开的理由,也未李存勖杀人划上了圆满的句号。可惜,顾醒并不知道,第五疾和郁天风也是李存勖一手安排,而这一手“螳螂捕蝉”背后,还有纳兰的“黄雀在后”。

只是这一切都在纳兰的掌握之中,这一盘“洛阳棋局”,最终执棋者,只有纳兰一人。那些皆以为然的局中人,不过都是纳兰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第三百零二章 一命赊刀 乱唐诡医第三百零二章一命赊刀洛阳棋局前尘终了,一切都将归于平静。可江湖之中风云再起,庙堂之争从未停歇,这一次的终局不过是下一次的开始罢了……

前尘中,形形色色的人皆是为了自己的所谓的宿命在拼尽全力,但谁又不是被宿命所羁绊的那位可怜人呢?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并非生于荒野,止于安乐。许多人生于荒野终于荒野,又有太多人生于安乐,死于安乐。这个乱世从始至终都是不公平的。而乱世中的人无时无刻不再反抗着命运的不公。

唐高祖李渊起事,一统天下建立大唐起,这绵延三百年的盛世就已注定。盛极必衰并非一句空口妄言,而是流淌在历史长河之中,与血脉相连,从未断绝。

故而唐高祖打下这江山,却也希寄着能千秋万世。可终究人的寿命太过短暂,就算有滔天伟地之才,也不过绵延三世必休。可李氏王朝却能持续壮大,成为彼时的天朝上国,绝非侥幸,而是有着不为人知的艰辛。

乃至于,后来设计崩塌,山河破碎,摇摇欲坠的庙堂依旧未有倒塌,也全归功于先辈打下的坚实基础,才让晚唐苟活多年。这其间,并非没有能人出,可这乱世又有谁愿意将这一切扛在肩上。

人人自危的当下,乱局之中朝不保夕,饿殍遍野和朱门酒肉形成鲜血淋漓地对比,这些都被一字一句写进了传世的诗篇。这些用血泪铸就的不朽,却无一不是在控诉着,乱世的不甘。

没人愿意活在乱世,却还是不得不选择苟活。

后来烽火继续熊熊燃烧,烧尽了一切因果,以致群雄并起。流民看到了一线曙光,但等待他们的却是一次次的屠杀。这是难以名状的痛楚和过往,也是不愿再经历的未来……

本以为后唐建国立邦,与其余六国共享九渊,可这些所谓的功勋之士却依旧不能满足,继续屠杀着一切,要用战火与鲜血铸就新的辉煌。

可明知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依旧不知醒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让想安居乐业的百姓,再次陷入新一轮的逃亡。也许,他们终究有一天,会死在路上,死在他曾经寄予厚望之人的手中……

这无疑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实,苍白且无力,却又那么真实……

顾醒在昏迷不醒中不断重复着这些过往,和难以触碰的未来。他所知的历史让他难以面对这一切。若是再亲身经历一遍,更加感同身受,却又更加撕心裂肺。

他不过一名魂穿而来的普通人,却从出身就卷入了庙堂之中,一路行来跌跌撞撞,最终还是倒在了杀父仇人的算计之中。

这无疑是巨大的讽刺,原来,顾醒所做的一切,不够都是别人眼中的玩笑,都是别人安排的棋局。就连那一名最熟悉的人,都会从身后给上一刀。

从内宫湖岸被零陵一刀贯穿后,顾醒便陷入了昏迷之中。在这其间他的灵魂在九渊中飘荡,再次走过先辈曾经走过的土地,再次感受那曾经难以言说,如今仍旧还在继续的痛苦。

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他不知道冥尊等人在拼尽全力的救他。他不知道自己是这么多年坚持下去的希望,他只是这般漫无目的的游荡着,不知归途在何方……

顾醒恍惚间来到前世,前世已非他离开时的模样,已变得满目疮痍,可偏偏还有许多熟悉的场景,在眼前如幻灯片般来回播放……

顾醒的思绪在前世和今生中来回穿梭,似乎是在为了某种平衡而不断尝试,但却依旧徒劳无功。

记得前世曾经听闻这么一句话,“当你在现世死亡的时候,你的灵魂将在另一个平行时空中以另一种方式苏醒。”顾醒当时觉得这句话非常荒谬,毫无逻辑根据可言,更不符合当代医学常识。

可直到自己亲身经历之后,方才明白,这一切或有根源。只是此时的他,不知自己将要飞向何处,脚下九渊广袤,却无他的容身之地。

就再一筹莫展之际,天际中有一个声音骤然响起,“你的使命还未结束,你需要继续活下去。”顾醒还未来得及反应,声音便戛然而止,只是下一刻时空切换,只是又回到了今世的身体中,双眼紧闭,但心眼依旧能感知外物,却还是不能坐起身,只能任由别人这么抱着,向前拼命奔跑。

老黄头终于赶了上来,似乎比冥尊意料之中的的时辰晚了那么一些,但却无一人开口询问。此时的众人已经突破了洛阳城防的围堵,向着十里亭方向奔去。

说来也是奇怪,孤啸山庄众人在老黄头掩护下逃离了霞雀道,一路之上虽有驻军阻挡,但却未有超过之人之众。仿佛这些人都是事先商量好了一样,接二连三的来进行阻挡。

孤啸山庄众人一开始还有些警惕,随着第六波驻军前来送死,他们便再也没有杂念,便行清理“阻碍”,边向城外奔去。就再众人走出城外两里路时,断后的老黄头赶了上来,并未瞧见他身上有何损伤,只是没之前那般神采奕奕,反倒显得沉稳了许多。

未等众人开口,老黄头便拦下了众人,一把按照顾醒手腕之上,嘀嘀咕咕地自语起来,“看来顾小子福大命大,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也不枉费我老人家一番苦心。”

听完老黄头的话,孤啸山庄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但罗休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连忙追问道:“那此去淬鸦谷,需多少时日?”

老黄头连翻白眼,意有所指地撇了撇依旧陷入昏迷的顾醒,意有所指。罗休却置若罔闻,就这么盯着老黄头一言不发。这可把老黄头气的够呛,连忙跳着脚指着罗休骂道:“你小子这般着急,那么就别跟着老夫,哪凉快哪呆着去,真是碍眼的很。”

罗休本意是为了问清楚这一路程所需时间花费,好安排接下来的行程计划,但这一瞪中,也夹杂着一些跟老黄头较劲的意思,却被老黄头本末倒置,借机指摘于他。

罗休还欲言语,被一旁冥尊拽住,只能悻悻然作罢。而冥尊顺势给墨野使了个眼色,墨野立即抱拳说道:“刚才幸亏有前辈出手相助,我等才得有脱身,只是这一去路途遥远,我等又不熟悉路途,还望前辈明示。”

老黄头被罗休这么一瞪,就有些在气头上。可经墨野这么一说,就慢慢收敛了怒意,转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轻咳两声,一副胸有成竹地说道:“尔等不必忧心,老夫自有分寸。至于地图嘛,早已让二丫头备好,待汇合之后,便与你们商议,如此可好?”

“甚好!”墨野还未开口,被冥尊拽住的罗休便出言回道,差点没把老黄头气得七窍生烟。要知道,老黄头这一生跌跌撞撞,却是将这逗人为趣当做人生一件乐事,可偏偏在罗休这里老是碰钉子,怎不叫他气不打一处来。

冥尊眼见两人又要对上,便一脚踹在罗休身上,让他先行探路,自己则走到众人之后,继续断后。墨野则跟那老黄头就此闲聊起来,方才知晓那淬鸦谷的寒鸦老人,也是一名“赊刀人”。

老黄头说起这赊刀人似乎来了兴致,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墨小子,老夫瞧你顺眼,便多说几句。这‘赊刀人’自先秦起,便流传在军伍之间,非生死过命兄弟不可邀,乃是自发形成的组织。”

墨野此时心急如焚,刚才虽是听了老黄头的言语心中稍安,但依旧未能完全打消顾虑。加之洛阳城中直到此时依旧没有动静,更让他心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可此时老黄头对他滔滔不绝,大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味,墨野实在也不好驳了老黄头的面子,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一旁的白琊此时虽是一言不发,可心中却又一种劫后重生之感,反倒带着淡淡笑意地听着两人之间的言语。老黄头冷不丁地转头望来,白琊先是为之一愣,但随即点头附和道:“小女子之前也有所而言,这‘赊刀人’极为神秘,寻常之人不知也没什么稀奇。”

这话说的极其考究细致,寥寥几句便将老黄头的捧的乐开了花,对白琊投来赞许的目光,又回望了一眼墨野,只觉着两人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老黄头见两人这般兴致勃勃,也不继续调两人胃口,接着说道:“‘赊刀人’因是口口相传,故而组织庞大,却并未形成一个明确的阶级分化,只要身为‘赊刀人’,皆是过命兄弟。一人有难,万人来援。”

老黄头言自此处,不无得意地望着两人笑道:“这下你可知道,为何老夫有信心让那寒鸦老人出手相助了吧?”

白琊望向墨野,墨野温柔一笑,两人具是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老黄头瞧着两人越发顺眼,又继续说道:“老夫身为‘赊刀人’中一员,深感光荣。可在李唐王朝初始,‘赊刀人’却因人数之众引发当权者不满,被悉数斩杀殆尽。这出乎意料的清洗,让‘赊刀人’由名转暗,不再轻易暴露身份和行踪。”

“那‘赊刀人’可曾走出军旅,吸纳其他人?”白琊若有所思地问道。

“不曾,这也是‘赊刀人’之间不成文的规定。一旦成了‘赊刀人’,那便不可对寻常人言明,一来是为了掩饰身份,二来嘛,并非人人都能理解‘赊刀人’,故而我们才有了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如此说来,‘赊刀人’隐匿军旅中,那你们存在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墨野也学着白琊,开口询问道。

老黄头闻言嘿嘿一笑,并未着急回答,而是用手比划了个圆球,似乎想让两人猜上一猜……

作者言二三:写在第二卷“悬壶卷”前。本来想好好写一下,给第一卷“前尘卷”画上完美的句号。从开始构思到写到现在,215天的坚持,终于将第一卷写完了。很多人都说写的太啰嗦,节奏太慢,但我有着自己的想法。每个30万字都想终结,可又忍不住继续写下去。前尘终了,父辈的故事在此而止,而顾醒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三百零三章 瞬息之间 白琊和墨野面面相觑,倒是走在两人身后,一直未发一言,却一个字没有落下的罗休,突然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你这老头莫不是又在装神弄鬼?”

老黄头并未再跟他计较,许是白琊和墨野一脸期待的神色,让老黄头无暇他顾,只是淡淡地望了罗休一眼,让这有恃无恐的汉子,突然兜了个激灵,险些将顾醒扔了出去。

罗休自觉着老黄头眼中有一抹厉色闪过,夹杂着些许不为人知的威胁,似乎他在多说一句,便会立即身死当场。

老黄头在刚才那一眼中却是增加了些许威胁,是因为罗休触及了他的底线和逆鳞,“赊刀人”这一古老而神秘的组织,断然不能被这些无知小辈拿来消遣。

幸好罗休知难而退,才没让老黄头继续咄咄逼人。罗休在经历了多年前的一场大战后,性情有了变化,他不在冷漠地面对人和事,反而有了更多的感悟。活着,不再是冷漠的经历,而是真情实感。

罗休的改变,让他越来越能感受到,在这乱世中,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善意。

老黄头收回了视线,换了一副满怀期待的神色,继续等待着白琊和墨野给出的答案。虽然明知这简单的比划不会有太多的结果,但老黄头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去期待一件事了。

墨野朝着白琊点了点头,白琊这才试探性地问道:“可是此生圆满之意?”

老黄头微笑着摇了摇头,但却并未出言,依旧笑眯眯地望着他们,继续等待着他们的答案。墨野见白琊未能打中老黄头的答案,便也试着说道:“难道是返璞归真?”

老黄头沉吟了片刻,再次摇了摇头,脸上已有了些许失望。但却并未放弃希望,依旧继续等待着他们的答案。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被罗休抱着昏迷不醒的顾醒,呢喃道:“是向死而生的精神……”

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老黄头先是一惊,随即大喜,但碍于顾醒此时身体虚弱,只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在草丛和树林间上蹿下跳,一副寻到了宝的模样。

白琊、罗休和墨野皆是一头雾水,可老黄头却不管不顾,险些笑出了声。若不是此时众人已在逃亡路上,四下空无一人。或许会被人当做晚间出来放风的疯癫之人,惹出诸多非议。

罗休此时正望着怀抱中的顾醒,有些不知所措,但眼中的关切却是掩饰不住。

此时走在最后的冥尊突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本就是借着头顶隐隐的月光赶路,走的并不快,此时这个手势说明,身后已有追兵赶来。但过了半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就在众人觉着冥尊神经紧张的时候,一枚袖箭“嗖的一声”破空而来。

老黄头此时已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那枚袖箭并未入众人眼就被他握在手中,只听一声惨叫,那枚袖箭又被他丢了回去,将那动手之人射杀。

就再这声惨叫后,众人周边亮起无数火把,似有百人之众,在这漆黑的夜晚,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虽不知领头者何人,但从刚才冒然出手的情况来看,也是一群乌合之众。老黄头依旧没有停下身形,许是刚才的上蹿下跳就是为了寻找这些人的踪迹,现在既然这些人主动暴露出来了,那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罗休见此情景,拔腿就跑。此时他并非怯战,只是抱着顾醒,若被暗箭所伤,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白琊和墨野转身想要加入战局,被老黄头一语点破,“许是要调虎离山,你们速速前往护住顾小子。若是他又任何闪失,为你们几人是问。”

墨野白琊互望点头,似乎当年的意气风发,相伴江湖又回来了。不再继续犹豫,便快步跟了上去,不再理会这一众围拢而来的伏兵。

老黄头走了一遭之后,手中多了几颗血淋淋地脑袋,冥尊则是一副淡定模样,似乎在等待在带头之人的出现。

可老黄头和冥尊一番试探,将这些围堵之人悉数斩杀后,那带头之人仍旧没有出现。此时才明白过来的两人,暗叫一声不好,朝着四人逃跑的方向奔去。

而先行一步的罗休,此时已然被两人挡在了近前,身后也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个人来,让他进退两难。待白琊和墨野感到,那罗休身后一人有迅速窜到树丛中不见了踪影,似乎并无阻杀之意,只是为了一探虚实。

罗休身前两人亦是如此,让三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等到老黄头和冥尊感到,众人一番合计又陷入新的迷惑之中。就再众人疑惑不解之际,老黄头一拍大腿叫骂道:“这般龟孙,原是是打的这种算盘。”

众人皆是不解,疑惑望向老黄头,老黄头心中慌乱,边跑边说道:“可还记得,我此前让二丫头在十里亭等候?”

众人闻言已然明白了些许,不觉加快了脚步。罗休却不合时宜地说道:“若这些只是为了拖延个一时半会,那二丫头恐怕凶多吉少。”

老黄头被罗休这一句气的够呛,也不能停下脚步一掌劈死他,只能先将此事记在心上,等待此间事了再秋后算账。

待众人赶到十里亭,这哪里还有二丫头的半分影子,就连刚才袭扰的追兵,也没有一人得见。老黄头此时气的直跺脚,扇着自己的耳光几近抓狂。

墨野和白琊走到十里亭边,左右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才跑到老黄头身边宽慰道:“是不是二丫头记错了时辰,现在还没到?”

“绝无可能,定是被刚才那一众追兵掳走了!”老黄头已是急红了眼睛,若不是罗休还抱着顾醒,他恐怕已一掌将罗休劈死了。

罗休眼见老黄头气急败坏,也不敢多言,只能悻悻然闭嘴,等待着几人安排接下来的行动。

冥尊此时开口说道:“若二丫头一早来到此处,那定是被掳走无疑。但据我判断,来此之人并非一波,在那波袭扰之人前,应该还有一人来此,带走了二丫头。而而且,此人与二丫头相熟。”

众人闻言皆是纷纷陷入沉默,随即异口同声道:“天狱司零陵。”

…………

众人口中的零陵,此时正带着二丫头端坐在一处茅舍中,等待着众人的到来。她在老黄头前往营救顾醒之时便悄然出城,一路狂奔来到十里亭等候,可天色渐晚,却依旧不见顾醒等人出现,心中已是焦急万分。

待天色黑尽,二丫头心中焦急和恐惧更甚,偶有几声夜啼狼啸让她更加胆战心惊。

时间流逝,等待之人仍旧没有出现,就再几乎快绝望之际,一名女子风尘仆仆地赶来,给了二丫头希望,这人正是先行一步赶到十里亭的零陵。

零陵并未作出过多解释,只是说顾醒等人正在后面,但因后追兵,所以自己早来一步,将其带离此处与他们汇合。

二丫头不疑有他,便跟着零陵先行离开此地,将老黄头临行前的叮嘱忘的一干二净。可事也凑巧,就再两人离开十里亭后不久,就有一行追兵来此堵截,却是一无所获。

这些人只能折返,没想到还真有收获,遇上了顾醒等人。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出。

此时,二丫头望着冷着脸听着茅舍外动静的零陵,怯生生地问道:“姐姐,可是顾家哥哥来了?”

零陵闻言猛然转身,寒着脸望向二丫头,烛火摇曳中的诡异倒影,加之零陵的表情,将其吓了一跳。零陵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即换了一副笑容开口说道:“不着急,他们一会就来。”

二丫头彼时在龙首郡,虽生活在郡守府,但却从而察言观色,早已将千人前面记在心中。零陵刚才的神情分明是动了杀心,往后在怎么掩饰,也只是徒劳。

可二丫头也不是蠢笨之人,既然知道零陵来者不善,也没有硬碰硬的打算,便将计就计,应承下来,不再继续发问。

零陵心中还挤着不久前的那一剑,依旧心中难安,便没有继续在意二丫头,继续侧耳听着茅舍外的动静……

夜,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就连虫鸣之声也戛然而止。可随后一众脚步声由远及近,零陵转身望向二丫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单手按在刀柄上,蓄势待发。

二丫头则煞有其事地双手握住嘴巴,一副惊恐模样。虽说心中却有担忧,却也怀揣着希望。若是顾家哥哥赶来,那便有救了。

零陵透过茅舍墙板间的缝隙往外看去,分明瞧见数十根火把急速掠过,消失在山涧之间。这次茅舍本就是给赶路之人歇脚之用,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但这些人走的如此匆忙,不知会不会注意到这里。

就在她踌躇之际,那一众人中行至尾上的突然停住了脚步,望向这处茅舍。刚才急速走过的众人并未转身,而是在不远处驻足等待。此时似乎是这一众行军之人中的领头将领,众人虽未有异动,但零陵分明感受到,这些人推刀出鞘的杀意……

剑拔弩张,就在瞬息之间……

第三百零四章 战乱又起 零陵不没有选择贸然出手,而是等待着那一众疾行军的将领慢慢向茅舍靠近。她此时处于暗处,又处于绝对劣势,若是暴露了自己,必将陷入有一场苦战之中。更可况,此时周遭万籁寂静,却隐约有人奔跑而来之音,或有转机……

二丫头则是死死抱住身前的破布包裹,双眼警惕地望着茅舍的墙壁,似也感知到危险的来临。零陵依旧没有挪动身体,却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二丫头望出去的目光,似有保护之意。

那一众兵士的将领此时已慢慢将腰悬横刀拔了出来,这种悄无声息地拔刀之法,早已运用的熟练自如,为的就是此时这种夜袭和暗杀,趁人不备,穿心而过。零陵则注意着来人的一举一动,也慢慢将短刀反握贴臂,另一只手早已按在了古朴长剑之上。

一阵疾风呼啸而过,让那将领有些许恍神,此时正在酷夏,夜间本就无风,更没有这等疾风吹过,所以才有了些许疑惑。但就是这短暂的恍神,一柄烟杆从远处树丛中急掠而来,不偏不倚正中那将领的额头,将他击倒在地。

其余在远处佯攻巡视的兵士眼见此景,再也顾不得隐蔽,纷纷拔刀出鞘,快步簇拥在将领周围,警惕地打量着周遭,训练有素的戒备了起来。可他们却并未等到本应如期而至的危险,只有空洞的树丛中,疾风过后的树叶沙沙声。

就再他们以为这是茅舍中人声东击西的手段的时候,一名衣衫褴褛的老者从天而降,正正的落在了这一众兵士中间,跟那被他用烟杆打在额头的将领大眼瞪小眼。这将领内刚才那一下打的有点蒙,竟是忘了拿刀,就这么盯着来人。

而那聚在一起围成一个圈的一众兵士,被这从天而降的老者这么一惊一吓,纷纷摔倒在地。许是看不清来人面容,这一众兵士只觉有一个杀意自老者处散发出来,让他们不敢立即动手。

老者和那将领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后,才慢吞吞地捡起烟杆,在那将领的那身明光甲上擦了擦,又朝着烟杆了啐了一口唾沫,用脏兮兮地袖口使劲又擦拭了一遍。就再那将领一筹莫展之际,老者已经用烟杆指着他的鼻子问道:“十里亭的小姑娘,可是尔等抓的?从实招来!”

那将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得魂不附体,倒不是因为这老者长相有多狰狞恐怖,而是老者虽看起来普普通通,但周身散发的杀意却是一点没有掩饰的意思,仿佛在他说错一个字后,就要将那铮亮的烟杆从他嘴中透过,钉死在地面上。

而那些摔倒在地的兵士此时却如梦初醒,纷纷叫嚷着要扑向老者。老者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肆无忌惮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将那一嘴黄牙暴露无遗。

可让那将领始料未及的是,这些扑过来的兵士还未近身,就被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几人个个击破。有的被一个铁棍击飞出去,生死不知。有的则是被一个酒葫芦敲在头上,倒在地上昏死过去。还有的被一柄吴钩模样的兵刃勾住了脖颈,就这么一拉……

一股子血全都喷在了将领脸上,让他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地面的荒草,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抖动。而那柄烟杆则在他惊讶之余,已卡在他嘴中,让他双眼中的恐惧更深了一层。

这一众来人,正是顾醒等人,只是老黄头火急火燎地先行一步,才让这些他们认为的追兵,吓得屁滚尿流。那将领此时已经吓得语音含糊,被烟杆抵住的嘴中,不时发乎不知其意的语调,让人听的云里雾里。

老黄头随即抽回了烟杆,顺带着将那将领的两颗门牙给带了出来,让他的惧意又更深了一层。此时孤啸山庄众人已将那一众兵士悉数解决,慢慢围拢上来,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缺了门牙的将领,让他欲哭无泪。

老黄头却没有继续给他机会,而是用烟杆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下,厉声喝问道:“你可是李存勖派来来追杀我等的?十里亭的小姑娘现在身在何处?”

此时茅舍内的二丫头,隐约听到外边的动静,便想上前一探究竟。却被零陵抬手一剑抵住咽喉,瞬间动弹不得。而零陵并未放松警惕,因为她知道迟早会暴露。只是她此时的目光都放在了顾醒身上,可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却全然无法感知顾醒的气息。

那将领捂住嘴,生怕满口鲜血喷溅而出再次惹怒眼前的这些凶神恶煞,只能忍着疼痛用含糊不清的语调说道:“我等并非洛阳城防驻军,而是此处的巡野军。接到军令赶往前方平乱,路经此处,觉察有异,才停下来查看。”

众人闻言皆是漠然,但心中疑虑并未解除,墨野随即问道:“你说前方平乱,前方出了何种事,需要抽调尔等前往?还有,此间有异,难道不是觉察到我等赶来?”

这句问的过于直白,似乎意有所指。可众人分明知晓,墨野如此言语,意在打草惊蛇。若是刚才阻拦他们的几人并非这些人,那此时的他们,自然暴露在新一轮的危险之中。

还有能让这些人停下来的变故,莫非……

未等那将领开口,冥尊已悄然向着茅舍挪动,零陵此时早已锁定来人的一举一动,正思考脱身之策。此时的零陵心中有了两个打算,一来是挟持二丫头以威胁,但胜算不大,更有可能激怒众人。二来嘛,就是舍弃这到手的筹码先行退去,从长计议。

既然前方出了乱子,想来这些人若是避不开,那便先行一步去埋伏陷阱,等待几人上钩。如此想,零陵转过头来,对着二丫头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才慢慢收回了长剑,向着后方退去。

这山野之间的茅舍,前后均无依靠,本就是为了行脚商人、进山采药的药农或是砍柴人提供方便之所。若是遇到野兽也方便逃离。此时零陵已挪到了二丫头身边,双手按在二丫头肩头,猛地将她往前一推。

而零陵则迅速后退,一个翻滚滑了出去。冥尊眼见那茅舍之中有了动作,不敢托大便迎了上去。但未见何人也不怕误伤,便收起了铁棍。二丫头被这一推不禁发出一声惊呼,老黄头闻听再也顾不上眼前之人,连忙冲了过去。

在冥尊出手的瞬间将其挡下,又一把抱住惊魂未定的二丫头,一时间老泪纵横。

冥尊也不迟疑,朝着茅舍后方奔去,可此时那处早已没了人影,就连脚印也被那逃跑之人刻意清理掉了。此时被老黄头抱在怀中的二丫头已是泣不成声,好一会才缓和过来,断断续续地说道:“是那日与你们一道来的姐姐,她带我来到此处,还想,还想用我来威胁顾家哥哥。”

老黄头用脏兮兮地袖口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才恨恨地说道:“又是那小妮子!”

眼见此间事了,那被几人控住的将领有些胆怯地问道:“可否放在下一条生路?”

此时已将顾醒平放在地,伸了个懒腰的罗休,贼兮兮地笑着说道:“这可不行,还得烦请你走上一趟。”那将领此时心急如焚,不知前方乱局如何,而自己又被几人困在此处,顿时心如死灰,不知该以死谢罪还是苟且偷生。

许是瞧出了此人心中所想,白琊随即问道:“前方到底发生了何事?你且说来听听。”

那将领此时已平复了心境,不再如刚才那般畏畏缩缩,闻言便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原来是前方成德、昭义和匡国三镇拒守突然起兵谋反,妄图效仿龙首郡,割据称王。

可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洛阳城突然外敌入侵,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派兵增援。而华同郡守却不甘三镇沦落,便急急调遣周遭兵力,前往驰援,以解燃眉之急。

众人听完这名将领所言,纷纷摇头轻叹。此时这后唐果然已分崩离析,各地战事狼烟起,再无往昔太平……

那将领说完便用祈求的目光盯着众人,似乎有所求。墨野随即问道:“你如此着急忙慌赶去,可是那战乱之处有所牵挂?”

将领闻言一声叹息,“若不是老母和妻儿尚在成德镇中生死未卜,我也不会如此莽撞,未等行军汇合就先行一步。”说完便又瞧了瞧那些随他先行的兵士尸体,再次摇头叹息。

众人闻言纷纷陷入沉默,他们刚才的贸然出手,却是犯了大错。原本只是为了逃避李存勖的追兵,没想到却将毫不相干之人误杀,不免有些难以言说的内疚。可这江湖之中,庙堂之上,这些事太过平常,每天都在上演,又有何人会去在意呢?

当冥尊从茅舍后折返,老黄头已牵着二丫头走到众人身边。二丫头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顾醒,连忙挣脱老黄头向着顾醒奔了过去,眼泪有些包不住了。

可罗休却不近人情地挡在了二丫头面前,只是淡淡说道:“顾醒有些累了,让他睡会,待到了地方,再叫他起来。”

这一句话再次惹得二丫头失声痛哭,白琊没好气地白了罗休一眼,连声安慰道:“顾醒只是受了伤,暂时昏迷没有生命危险,你且放心便是。”

二丫头这才止住了啜泣,望了望罗休身后的顾醒,又用那梨花带雨的眼眸瞪了罗休一眼,这才转过头去,不忍再看,怕自己的眼泪又会忍不住滑落……

白琊轻轻摇了摇头,望向墨野,墨野此时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回望而来,两人对望后皆是摇头叹息。这世上,若是还有能关心之人,那真的比任何事都来得重要……

第三百零五章 仙山来客 乱唐诡医第三百零五章仙山来客老黄头环视众人,也不再迟疑,凑到顾醒身边一把将其抱起,朗声说道:“此去路途遥远,切莫再因琐事耽搁,走吧……”

二丫头依旧还有些泪珠挂在脸颊上,却是瞧着顾醒,忘了擦掉。墨野和白琊也起身跟了上去,他们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罗休则将那将领一把拽了起来,催促着前面带路。那将领见众人没有动手杀他的意思,顿时喜形于色。快步跑到了队伍最前面,当起了临时“引路人”。

而冥尊则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众人也未在意冥尊是否跟上,许是这么些日子形成的默契,恐怕另有要事要办。

待众人走入密林,冥尊才朝着身后急转前奔,双手高抬虚空一掷,便闻听两声闷哼和倒地之声。冥尊嘴角泛起冷笑,有意无意地递了一句,“若是再纠缠不休,尔等都将有来无回。”

说完便不再理会那黑洞洞的来路,快步追赶顾醒等人而去。

等待冥尊走远,那来路方向才有两人从暗处走了出来,皆是身穿劲服,瞧不出容貌。他们仔细检查了倒在地上的两具还有余温的尸体,非常默契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将其中的液体滴在两具尸体上。

只听见“刺啦一声”,尸体上腾起若有若无的白烟,两人立刻塞进瓷瓶揣入怀中,捂住口鼻向来路急速逃去。

…………

冥尊快步跟上了先行一步的队伍,罗休正与那将领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说着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缓解着沉闷的气氛。墨野和白琊瞧见冥尊归来,便异口同声道:“可是有何发现?”

罗休闻言扭过头来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你们还是默契依旧啊。”

三人未理会罗休的言语,冥尊凑到两人近前压低声音道:“来了四个,死了两个。但肯定不止这么多,所以得加快行程。”

墨野和白琊默默点头,老黄头抱着顾醒,对这些“琐事”漠不关心。他现在还沉浸在找到“赊刀人”传人的喜悦之中,同时也在忧心这一路上顾醒醒会不会再遇上什么危险。

连老黄头都会有此担心,看来这一路必然不会太平。

老黄头身旁的二丫头,只是紧紧拽着老黄头的衣角,寸步不离,只是目视前方,似乎就这么走着走着,就会走到自己期许的远方……

罗休显然听到了三人的言语,只是并未插嘴,而是凑到那将领身边,用手肘顶了下那人,小声问道:“嘿,这一路已经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还有多远才能走到你说的成德镇啊?”

将领从罗休话语中明显觉察出不耐烦,此时又寄人篱下,自然还需殷勤些,免得又惹怒了这些人,招来不必要的是非。此时的他心中非常后悔,若不是觉着那茅舍中有异动,戒备心大起,他决计不会又半刻停留。

如此,又怎么惹来这滔天祸事。若是因为刚才耽搁让他延误了将老母和妻儿救出的时机,那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而此时心中焦急,却一直给不出个具体的时间,只能从怀中摸出一张小心叠放好的牛皮纸,递给了罗休,并叮嘱道:“此乃行军地图,上面对洛阳周边郡县均有标注,你且看上一看,自然便知。”

罗休对此人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却还是接了过来,正准备打开时,被几步跨到近前的冥尊按住,冷声道:“小心!前方恐防有变。”冥尊身后众人也纷纷停下了脚步,此处接近密林边缘,外面瞧进来看不真切,但从里面望出去可是一清二楚。

这条并非官道,但却能大大缩短脚程,所以之前老黄头让二丫头在十里亭等候,也是打着这样的注意。

罗休听着名字的言语放眼望去,此时小道和官道接口处,凭空多出了两个人来,只是这两人身形怪异,一个胖若圆球,几乎占了大半道路,而另一人细如竹竿,恐怕有九尺之高。

这奇怪的两人并未面向他们,而是朝着前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冥尊随即打了个手势,众人皆是不敢再出一言。此时这凭空出现的两人,在这荒郊野外,实在有些诡异。

若是江湖高手,那至少可以力破之。但若这两人不是人呢?那就不是武功之高能够解决的了。

未出片刻,便有一队人马从远处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摇着蒲扇的女子,远远瞧去只能看出穿的较为紧实,踩着莲月靴,走的一摇一摆,看不清容貌。

起身后跟着八人抬着一顶泛着银光的大轿,这八人在这凹凸不平的官道上走的异常平稳,可见下盘功夫非常了得。

而在大轿后则是一辆马车,只是遮脸马车上端坐着一名黑布罩面的人,低垂着头,对前面的一切并不在意。那两匹拉着的马竟是后唐极为稀少的麒麟宝驹,这种几乎不现世的传说良驹,竟然会出现在此处,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跟人人啧啧称奇的是,那一胖一高的两人并未有所动作,直到那摇着蒲扇的女子停下脚步后,才缓缓站起来身。此时冥尊才看清,这两人刚才原来是就这么随意坐在地上,站起身后竟比想象中还要怪异几分。

两人身后都背着一并萱花巨斧,似乎有所映衬,有种武道同修的意味。但这两拨人都未开口,不知意欲何为。

那名摇着蒲扇的女子望着眼前两人,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用极其难听的声音说道:“这不是蓬莱仙山的坠珠道人和扶摇道人吗?不知来此挡路,有何贵干!”

女子一开口说的极为客气,可最后两句却用了嘶吼的方式说了出来,让原本就难听的声音变得更加歇斯底里。

而他身后的八人抬着轿子,依旧没有落轿之意,只是不停地来回走动,确保大轿悬于地面,不受其扰。

那两名来自蓬莱仙山的道人闻听女子言语,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瘦高道人笑眯眯地盯着眼前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家师让鄙人和师兄在此等候,说诸位有一物乃是多年前从我蓬莱仙山盗走,今日要来取回。”

那矮胖道人也连声附和,只是语速奇快,显得尤为急躁,“师尊还等着用,尔等速速交出此物,便放你们而去。”

摇着蒲扇的女子闻听此言恼羞成怒,却也不见他动手,只是摇动蒲扇的频率加快了几分,而她的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名被唤做“坠珠道人”的矮胖男子,也不是给善茬,立即拔出萱花巨斧便朝着那女子抡了过去,可那女子只是用蒲扇往前轻轻一点,便接下了坠珠道人的攻击。

就再两人僵持之时,那泛着银光的轿子中有人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在冥尊等人几乎以为此人要咳得背过去时,才闻听一个优扬的男声说道:“还请二位行个方便,我此处前往淬鸦谷拜寿,只想借机治一治我这恶疾,待此物用完,便归还二位,如何?”

未等扶摇道人开口,坠珠道人已率先发难,“放你娘的狗臭屁,此物在你那已放多年,若是再不归还,便将你碎尸万段。”

“不可,师尊说过,出家人不可莽撞行事,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不过,若是施主不肯,那小道就要用强了。”那轿中人又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未等此人开口,扶摇道人也从身后摸出萱花巨斧,不由分说地朝着那轿子丢了过去。

可令人震惊的是,那柄重若百斤的萱花巨斧被丢入大轿内后,轿中人竟然一声未吭,而那摇着蒲扇的女子也只是盯着坠珠道人,对扶摇道人的这一手置若罔闻。

而那八名抬轿的轿夫也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似从未有事发生一样。那轿中又传来那人猛烈地咳嗽声,只是语调不再似之前那般谦和,有些恼怒的意味,“我诚心告知两位,两位如此待我,若不是这蓬莱仙山仗势欺人?”

扶摇道人收敛起笑容,寒着脸嗡里嗡气地说道:“师尊急需此物,还请公子高抬贵手。”

冥尊等人在树丛之中瞧了半晌,也没看出这这来人的端倪。但却知晓了一件事,这一队人要前往淬鸦谷,应该也是给寒鸦老人贺寿,同时求医。若是能搭上同行,那再好不过了。

可现在眼下的情况,恐怕事情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这蓬莱仙山远在怒海之滨,与珈蓝寺水火不容,只是不知为何会来到此处,他们想要的物件,又是何物,为何会做出这等拦路抢劫之事。但从那一队人的衣着来看,也不似后唐人事,倒是有几分外邦蛮族的意味。

罗休有些跃跃欲试,想要打抱不平,却被冥尊一把拉住,“切莫冲动,看看再说。”

只听咣当一声,那泛着银光的轿子中丢出了一堆纠缠在一起的烂铁,正是那柄萱花巨斧。要知道这百斤之物千锤百炼,削铁如泥,可在这病恹恹的公子手中,竟然被轻易捏成这样,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而这两方的实力,在这一比之下,高下立见。但见这两位道人并未有丝毫惊慌神色,反倒让这场短兵相接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第三百零六章 落日无情 乱唐诡医第三百零六章落日无情冥尊等人眼见两人人马就要大动干戈,也不敢在此时轻举妄动,若是被任何一方误会,那恐怕就有些说不清楚了。

只是这重若百斤的废铁丢出后,那扶摇道人并未有丝毫动作,反倒又恢复了笑呵呵地模样,似乎将那轿子中的公子所言,听了进去。而坠珠道人跟摇着蒲扇的女子也各自往后退了三步,有意保持着距离。

唯有轿子后的马车上端坐着的那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不知其实力深浅。

扶摇道人见摇扇女子退后,也没有继续咄咄逼人之意,随即抱拳朗声道:“蓬莱仙山和落日峰世代交好,故而一直未来讨要此物。这次恰巧我俩行走九渊,路过此处,实在没有不要回的道理。”

良久的沉默后,天际又绽放出一丝光明,只是这光明来的太不合时宜,慢慢撕扯出一条缝隙,逐渐向树丛方向延伸而来。

冥尊等人被这破晓晨光一照,避无可避,身形暴露在那队来自“落日峰”的人马面前。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身后,那轿中公子轻声说道:“落轿。远处的朋友,看了这么久,何不出来一叙?”

本想后撤的众人,闻听此言,一时僵在原地,尴尬莫名。

老黄头自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对这“蓬莱仙山”和“落日峰”也有所耳闻,便将顾醒轻轻放下安顿好,才大踏步率先走了出去。

蓬莱仙山的扶摇道人和坠珠道人闻听身后有人,皆是吓了一跳,哪里还有刚才一星半点的高人风范,只是这来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两人不禁多了几分警惕。

那轿中公子又一阵猛烈咳嗽后,才加重了几分声调,朗声笑道:“来人莫非是‘漠北万里风’,黄万里黄老前辈?”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惊。彼时在与李长风捉对厮杀之时听闻过老黄头的名字,但却并不知道,老黄头在江湖之上有这等诨号。这“漠北万里风”多年前已响彻九渊,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销声匿迹,江湖上只有传说,不见其人……

老黄头闻听来自“落日峰”的小辈一语道破天机,有些不悦,但还是强装高人风范朗声道:“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黄万里。你这娃娃,怎地认识老夫?”

老轿中公子闻言强压下咳嗽的欲望,笑着说道:“请黄前辈见谅,小子身体抱恙多年,实在不便起身相见。但前辈大名家父每每提起都不无感慨,所以对前辈知之甚详,只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你姓甚名谁?你家父又是何人?”老黄头一脸不悦模样,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出了这两个问题。

听那公子言语,想来深蕴人情世故,不然也不会代表落日峰前往淬鸦谷共贺寒鸦生辰。只是老黄头话语问出,那公子却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前辈可曾记得这一句,‘落日无情谈笑中’?”

“你是陈无情的儿子?”老黄头有些不敢相信,这江湖一别心游远,自此故人不相见的世道,怎会在洛阳城外不远处遇上故人之子,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那公子又是一阵猛烈咳嗽后,才稳住心神说道:“陈无情乃是家爷,我乃落日峰当代家主,陈浮生……”

这一系列的变故让两名蓬莱仙山的道人听的一愣一愣的,但很显然,这两人已经认定来人是这落日峰家主的旧识,而去渊源极深的样子。所以,这两人分列着往两边退去,准备伺机逃跑。

老黄头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几步奔至那轿子近前,刚想伸手撩开帘子就被那摇着蒲扇的女子出手荡开,老黄头一时间竟没有察觉,不禁微微一愣。

而那轿中公子则是轻声呵斥道:“涵姨,休得无礼。”

那摇着蒲扇的女子冷哼了一声,退回原来的位置,开始打量起冥尊等人来。虽是隔着一段距离,但女子透着的杀意却是掩饰不住。

老黄头不再伸手,隔着帘子问道:“你家爷,可还安好?”语气中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几分关切,或许这两人曾经在漠北,有过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家爷数年前便撒手人寰,家父也在两年前追尘而去,剩下我一个独守落日峰这家业,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加上我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才想着去淬鸦谷碰碰运气,或许……”轿中公子并未只回答老黄头所问,而是将他接下来想问地一并告知,省去了很多麻烦。

老黄头脸上的期待转为落寞,轻声“哦”了声后,也不再继续追问,转身向着冥尊等人走去。

而那两个蓬莱仙山的道人,早已被众人忽视,他们也乐见其成,此时已退到路旁,准备逃离此地。要知道,两人武功造诣并不低,只是援手迟迟未至,所以刚才的气定神闲才慢慢消磨殆尽。

可就再两人准备跑路的时候,那名端坐在马车之上的人突然起身,用一种带着悲凉的嗓音说道:“我让你们走了吗?”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位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进来的人,在那两名道人想要逃跑之际却骤然开口,显然是有备而来。蓬莱仙山的两名道人闻言一愣,身形猛然一纵,向着两边树丛钻去。

显然,他们知道,若是被此人留下,必然凶多吉少。

但他们似乎忘了一件事,江湖之中,庙堂之上,话越少的人,往往更加深不可测,心狠手辣。

就再他们以为此人不会追来之际,那人身形从马车上消失不见,下一刻便听闻一声惨叫从右侧传来,正是坠珠道人发出。只见那黑衣人身形一闪,待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手中正提着扶摇道人,这蓬莱仙山的道人竟是放弃了挣扎,刚才不可一世装成世外高人的模样荡然无存。

伴随着猛烈地咳嗽声,那轿中公子陈浮生轻声说道:“易叔,问明原委,格杀勿论。”

那黑衣人轻轻“嗯”了声,一拳砸在扶摇道人干瘦的身躯上,依旧用那苍凉地嗓音问道:“我只问一次,是谁派你们来的?”

扶摇道人此时面如死灰,知道即便说出真相,也是死路一条,便闭口不言。那姓易的黑衣人冷哼一声,抬手按在扶摇道人身后龙骨之上,就这么一转,扶摇道人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连声求饶。

那名摇着蒲扇的女子则是摇着柳腰走了过来,望着黑衣人一脸花痴,一副深陷情网的模样。此举看得冥尊等人莫名其妙,这两人如此不堪,怎敢来此劫道?莫非想用蓬莱仙山的威名来震慑住眼前之人不成?

而那一句“我蓬莱仙山与落日峰世代交好”,恐怕也是临阵信口胡诌的虚言吧。

扶摇道人此时生不如死,依旧紧咬牙关不肯吐出半个字来。轿中公子陈浮生显然失去了耐心,轻声说了两个字,“不留。”

那黑衣人便抬手一拳将扶摇道人头颅整个击碎,但那黑衣人手上却未沾染半点血迹肉沫,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只有老黄头淡然一笑,随即问道:“易南星?”

这名字出口,连同黑衣人、摇扇女子和轿中公子同时陷入沉默。但良久后,轿中公子才轻叹一声,“没想到,前辈还记得易叔。”

那名黑衣人却将两人的话抛诸脑后,又回到了马车上坐了下来,似乎眼前的人和事与他无关。

老黄头明细有些不悦,可那摇扇女子不知何时挪到了轿旁轻声笑道:“纵然你们是旧识,也莫在提起前尘往事。”

老黄头闻言不解,望了望那黑衣人后,又对着轿中公子问道:“易南星这么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说也罢,或许等到了淬鸦谷,前辈自然会知晓。心病还须心药医……”陈浮生话里有话,老黄头也不再追问,只是朝着冥尊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待众人走到近前,老黄头又恢复了以往玩世不恭地神态,笑着说道:“既然大家通往淬鸦谷,不如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那摇扇女子正要拒绝,不曾想陈浮生已出口应承了下来,她只得将那句话又憋了回去,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打量着众人。

此时冥尊方才开口问道:“诸位为何改道来此,莫非前方出了什么变故?”此言无非是印证那名将领所言是真是假,刚才只有他一面之词,江湖凶险,不得不防。

这次没等到陈浮生开口,那摇扇女子就率先脱口而出,“前方战乱突起,我等树大招风,只能绕道而行。”

众人闻言默默点头,看来这一趟成德镇是非走不可了。

冥尊道出原委后,那摇扇女子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拒绝之意已非常明显,对这一众不知从何处冒出之人的厌恶已溢于言表。

轿中公子陈浮生闻言沉吟片刻后,才开口说道:“既然是非走一趟不可,那走这一趟又何妨。”

摇扇女子明显是动了真火,抓着轿沿质问道:“家主,你的身体……”

“涵姨莫忧,家爷曾说过,黄老前辈通医理,明药方,或可暂缓我的病情,也比我火急火燎赶往淬鸦谷,来的好些。”陈浮生淡然道出心中所想,也不让摇扇女子继续说下去,便吩咐轿夫掉头,前往成德镇。

这逃亡众人,加上落日峰的家主,不知又会碰上怎样的烂摊子……

第三百零七章 童心未泯 乱唐诡医第三百零七章童心未泯摇扇女子听闻陈浮生言语,也不再继续坚持,只是轻轻摇头叹了口气,不知是在感慨过往,还是对不知的未来感到迷惘……

那八名轿夫则立马将大轿高高抛起,然后调转了方向,人也互换了一下。这可把孤啸山庄众人看的有些目瞪口呆。如此训练有素之人,乱世之中本就稀少,还能这般默契,难得难得。

罗休见此间事了,便催促着将领往前带路,许是刚才耽搁了太长时间,那名将领心急火燎地往前跑去。墨野和白琊则落在了八抬大轿之后,亦然一黑一白两名保镖。而冥尊依旧断后,不时地往后张望,警惕着后方突然出现的威胁。

老黄头抱着顾醒走在八抬大轿旁,瞧着路旁纹丝未动的马车,突然贱兮兮地笑道:“浮生啊,老夫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未等老黄头说完,轿中公子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便随着难以抑制的咳嗽声,语调轻松地说道:“前辈是想捎带搭个车?谈不上相求,随意便是。”

可另一边的摇扇女子闻言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倚老卖老,这点路都走不下来,还一副江湖前辈,世外高人的模样,我看就是个老乞丐,叫花子……”

老黄头强忍下心中的怒意,对着轿中公子朗声道:“承浮生的情,老夫记下了。”

这也怪不得老黄头拉下脸来求人,此时荒郊野岭,兵荒马乱,本就四下难得寻觅一处歇脚之地。他们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早已疲惫不堪。又被刚才之事袭扰,此时早已口干舌燥,昏昏欲睡。而怀中顾醒,更是惨不忍睹。

若还这么抱着,恐怕没等到淬鸦谷,顾小子就一命呜呼了。还有那二丫头,小小年纪就一路波折,此时老黄头低头瞧去,那脚上的一双草鞋早已磨去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也就那么挂在脚上,和之前结的疤贴在一起,让二丫头看着更显可怜。

既然落日峰家主应允,老黄头也不再犹豫,抱起顾醒后又朝着二丫头呼了一嗓子,就朝着那黑衣人的马车走了过去。

那黑衣人对老黄头的到来置若罔闻,将他当成了空气。老黄头走到马车边,轻轻将顾醒塞了进去后,才非常刻意地拍了拍马头,顺了顺鬃毛,语气生硬地搭话道:“易兄受累。”

那端坐于马车之上的黑衣人从鼻中发出一声冷哼,也不答话。只是将手中的长鞭高高举起,在头顶摇了那么一下子,落在脸匹良驹的臀上。

那两匹良驹正在吃草,突然受惊正要起蹄,却被黑衣人拽紧了缰绳,只能偃旗息鼓,默默转身跟在了八抬大轿后面。

老黄头吃了闭门羹,也不恼怒,默默退回到八抬大轿旁边,将头凑到轿旁小声问道:“易南星,为何变成了这样啊?”

轿中人闻言陷入了沉默,并未立即回答,似乎在斟酌言语。反倒是另一边的摇扇女子有些不悦,“你个糟老头子,问东问西的,有完没完?”

老黄头被这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戳,已是有些憋不住,正要发火却被轿中人出言打断,“前辈别跟涵姨一般见识,至于易叔,家爷走后便仿佛换了个人,越发沉默寡言了,前辈莫往心里去。”

“不会,不会,随口一问。”老黄头嘴上如此说着,但心里却有了一种奇怪的念头,“这易南星与他也算是旧识,只是多年前便随着陈无情退隐落日峰。就算主家身死,也不至于悲痛欲绝这么多年,定然有难以言说的隐忧。更让人奇怪的是,他们这一行人实在太过奇怪,还有浮生的病。莫非……”

老黄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不再继续深思下去,只是带有深意地望了望那驾车的黑衣人,又收回了视线,目视前方,不再言语。

那驾车的黑衣人将老黄头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表情动作,似乎将他当做一个陌生人看待。或许相隔多年,人与人之间就会逐渐陌生,直至完全淡忘……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破晓,初阳的光辉洒下大地。这一队看似极其突兀的“走商队伍”,一路上竟然没瞧见一个人,让走在最前方的罗休越发奇怪。

而那领路的将领则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只是不自觉地加快着脚程,希望能快一点到达目的地。

当众人走出官道,来到一条分岔路口的时候,原本此处伫立的界碑,不知为何被人用利器斜着斩断,只余下一个饱经风霜的“镇”字。罗休远远瞧见便止步不前,而那名将领则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一下子跪在界碑前泣不成声。

罗休几次想要上前伸出手去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默默站在原地。其身后的马车、八抬大轿和众人也纷纷停步,似乎这一刻的凄凉,让众人感同身受。

当那名将领逐渐停止了啜泣慢慢扶着界碑站起身,他努力压抑着此时心中难以宣泄的悲凉,抬起手颤巍巍地指着不远处瞧不真切的一处城门说道:“再走几里路,就到了。”

这一次开口的不是罗休,而是那一直居于轿中从未露面的陈浮生,只听他在一阵猛烈咳嗽声后,语调凝重地说道:“小心些,此处的血腥味,太浓!”

这些江湖人又怎会不知,只是刚踏足此地,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而已。老黄头板着脸走到界碑旁,抬手按在那被利刃斩断的碑面断口处,良久后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斩龙刀!”

那将领闻言一惊,“前辈可是瞧错了?我等镇属之地,怎会有这等高阶兵刃?”

罗休此时半蹲在界碑旁,未挪眼却也接口说道:“老黄头说的没错,这里恐怕并非镇属叛乱那么简单,我们还是速速前去一探究竟。”

罗休说完便抢先一步朝那将领遥指之处疾奔而去,身形几个闪动后便消失不见。此时本应目之极远,却看不分明。酷夏之季下,却弥漫起一阵阵冬时才有的白雾,将众人包裹其中。

而罗休这一去却迟迟没有折返,仿佛被白雾吞噬了一样,尸骨无存。

许是这白雾来的太过奇怪,轿中陈浮生又开始猛烈地咳嗽,然后便轻声道出两字,“落轿。”此时众人已经围在了马车和大轿周围,而那名将领也在这短短一瞬后,消失不见。

那名摇扇女子此时已经有些忐忑,不似之前那般淡定,嘴中叫嚷着一些神神叨叨的言语,“这定是冤魂索命,百日撞鬼啊。我早说不要来了,现在可好,前方无路,后退无门……”

老黄头此时正眯着眼睛注视着前方,似乎能看穿一切。但闻听摇扇女子的言语,不禁不悦起来,“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乡野村妇,还不赶紧闭嘴!”

被唤做“涵姨”的摇扇女子本有些战战兢兢,可听到老黄头如此辱骂于她,立马换了一副凶神恶煞地嘴脸,将此前的担惊受怕,楚楚可怜的模样抛诸脑后。

快步走到老黄头身前,指着他有些泛红的鼻头咒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就是你这灾星招来的是非。如果真如我说,那就将你丢进去,保我们平安。”

摇扇女子话音刚落,老黄头身后白雾便开始浮动,速度越来越快,一下子就将他给吸了进去。

这一幕将摇扇女子吓得不清,她哪里还顾得上那死老头的死活,连忙跑到轿旁紧紧抓住轿沿,带着哭腔说道:“我就随口一说,哪里知道那老头,那老头就没了。”

轿中人闻言轻声叹了口气,并未有任何言语。反倒了墨野和白琊走到摇扇女子身边,开口宽慰道:“黄老前辈武功高深,吉人天象,不会有事的。”

可未等那摇扇女子缓过劲来,便觉着有人从其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望着身前的白琊和墨野,两人的表情皆是不可思议地震惊。

摇扇女子看着眼前两人的神情,觉得后背发凉。但人往往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所以,她慢慢转头往后看去,不看还没什么,这一看可就把她半条命给夺了去。

在摇扇女子身后,正是刚才消失在白雾之中的老黄头,只是此时的他披头散发,还将半截舌头吐露在外,双眼翻着眼白,正将一只手搭在摇扇女子肩头,贱兮兮地笑着。

那摇扇女子发出一声惊呼后,便身子一软昏死过去。白琊和墨野瞧见此景,连忙上前将女子扶住,按着“人中”,免得她背过气去。

就这么一折腾,那白雾不再浓郁,渐渐散去,众人才心中稍安。刚才消失的将领和罗休此时也走了回来,瞧见披头散发的老黄头和那倒在地上昏迷不想的摇扇女子,不解问道:“发生了何事?”

老黄头整了整乱发,将头扭到一边一言不发。

反倒是那一直在轿中的陈浮生,轻笑了几声开口说道:“前辈啊,你这一手可把‘涵姨’吓得不轻啊。”说完又止不住笑出声来。

罗休和将领依旧一头雾水,他们二人刚才被突起的白雾所迷,对发生的一切一概不知。这一幕让本还想故作高深的老黄头再也绷不住,噗呲一声,望着那还被白琊抱在怀里昏迷不醒的摇扇女子,笑出声来……

第三百零八章 人神共愤 乱唐诡医第三百零八章人神共愤随着老黄头的笑声越来越大,轿中人再也绷不住,也随着一道笑出声来。这可把本就是一头雾水的罗休和将领弄得更加迷糊。罗休一把拽住墨野的衣袖,急切问道:“可是遇到什么奇事?”

墨野并未回答,脸上也浮现出难得的笑意。这些日子的出生入死,难得有了这么一个“插曲”,这两人恰如城隍庙的鼓锤,谁也离不开谁。

直到罗休快要憋得涨红了脸,几近暴走的时候。被白琊抱着的涵姨才悠悠转醒,瞧见老黄头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又要一口气提不上来,准备晕过去。也许是真,也许是假,但总好过看见那不知是人是鬼的糟老头子强上许多。

轿中公子陈浮生语调微微抬了抬,打住了众人的哄笑,“先停一停,罗大哥,可有什么发现?”

罗休本以为陈浮生会跟自己解释一番刚才之事,却没料到对方率先问起自己来了,有些错愕。不过随即缓过劲来,开口说道:“此去约莫三里地,就是那成德镇城门。只是让人奇怪的是,城门处空无一人,也无烧杀抢掠地痕迹,只是那紧闭的城门内,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众人听完罗休的话,皆陷入沉默中。

刚才来时陈浮生就点出了关键,此处有着浓郁的血腥气息,应是刚发生过大战不久,只是放眼望去,只有一处界碑被“斩龙刀”劈断,再无半点人影。就连残肢断臂都没瞧见一星半点,所以罗休才敢贸然上前查探。

若是这里发生过什么,决计不会如此干净。可让人奇怪的是,这里干净的有些怪异,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分明不像过了许久不散,而是才溢出不久。如此说来,此处绝非无事发生,而是被人刻意隐去了。

只是这短短的时间内,为何会收拾的这么干净,也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陈浮生沉吟半晌后,轻轻敲了敲轿框,那八名轿夫整齐划一地将轿子抬起,却并未走动,而是等待着陈浮生下一步指示。而此时一直断后的冥尊也快步走到近前,望着众人说道:“刚才附耳贴地,听到有马蹄声,约莫二三十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入城。”

陈浮生闻言轻叹一声,“启程,我们边走边说。”

罗休因先行探过一次,便走在了队伍最前面带路,那将领对此处也较为熟悉,跟在了罗休身旁,时不时地指着某处说上两句。待众人离开那处歇脚之地后,陈浮生才继续说道:“诸位可知,刚才异象为何?”

老黄头此时已然明白,这落日峰家主除了武功超然,还是个智谋卓绝之辈,便也不拘泥于前辈身份,凑到近前笑嘻嘻地问道:“还请明示。”

陈浮生并未让八人落轿,而是示意众人进行前行,边走边说道:“此处气候较为特殊,夜晚阴冷湿润,容易聚集水汽。加之这处昨夜必然发生了惨烈争斗,只是尸体被人带走,只余下了血迹。而后又有短暂雨水,所以待日升起时,温差一变,便升腾起白雾来。”

“如此说来,我们嗅到的血腥味,已经交融在白雾中,消失不见的血迹?”罗休闻言恍然大悟,又借口说道。

“罗大哥果然机敏过人,这正是在下想说的。如此想来,这处成德镇,恐怕并不简单,诸位要做好心理准备。”待陈浮生说完,众人已来到成德镇城门外,正要上手推门,却被罗休呵住。

只见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着城门狠狠扔去,便瞧见那石头突然燃起熊熊火焰,掉落在地,依旧燃烧不绝。刚才正要上前推门的将领吓得魂不附体,若是伸手上去,岂不是会被烧成灰烬!

未等罗休解释一二,陈浮生已开口说道:“罗大哥,莫非这门上涂抹了火石粉不成?”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老黄头更是跳着脚骂道:“这些直娘贼心肠如此歹毒,竟然在城门上涂抹这种下三滥的害人玩意,实在该死!”

其余人未理会老黄头的喝骂,只当他是一时气急,却不知老黄头曾经也有过类似的遭遇。只是当时并非他们所为,而是敌军在城外放置了火石粉的机关,导致他们出师未捷便折损了数十人。

只是这火石粉在后唐应用并不广泛,更多的是用作点烛照明之用,用于军旅却也并不常见。皆因此物用法用量不好控制,若是使用不当,恐会伤人伤己。所以寻常百姓家也只有用时会用小刀轻轻刮下一点放在灯芯之中,以此助燃。

而这城门之上如此大面积的使用,还是这些年来第一次遇见。此时墨野已先行一步,抽出“断星恒”慢慢靠近城门。此时日头已高悬,越是靠近越觉炎热。

就再墨野快要接近城门之际,那轿中陈浮生突然急切喊道:“快退!”

众人闻言先是一惊,随即再也顾不得不多,纷纷往后退去。饶是如此,那离得最近的三人也还是有些托大,罗休似乎并未觉察到危险,逃的最慢。可就再那一声后,关的严严实实的大门突然“轰的一声”炸裂开来,从里面飞出无数残肢断臂,众人皆是避之不及。

此时空气之中血腥味更加浓郁,仿佛置身尸山血海中,难以逃脱。

众人被这一吓有些惊魂未定,待稳住心神望向城门,纷纷瞪大了眼睛,脸上神情更是各不相同。但他们所见之景对他们心灵的冲击,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久久挥散不去。

那之前已被惊吓过一次的摇扇女子,惊觉眼前所见皆是真实后,险些再次背过气去。若不是白琊将其一把抱住,强撑着不让其倒下,恐怕这名泼辣女子早已昏死不知了。

眼前场景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突然被巨大冲击力轰开的大门此时已再无遮挡,将眼前一切全部暴露在众人眼前。待气浪消散,众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堆砌如山的头颅,有完整的,有残缺的,还有破碎不堪的,被小心堆砌成一众下宽上窄的高塔,显得格外诡异。

若只是如此,还不会这般吃惊,在这头颅山前,全是跪服在地的身躯,只是他们的头颅已经被摘掉,用以满足那始作俑者的恶趣味。这些身着百姓衣衫和普通兵卒服饰的普通人,就这被整整齐齐地排列成了三排,皆跪向城门,宛如迎接的仪仗。

而刚才那些飞出的残肢断臂,却并不是从他们身上砍下,似乎另有来源。

罗休此时已紧紧捏住了拳头,浑身颤抖,愤怒之意难以宣泄。未等他有所动作,墨野和冥尊已一左一右按在他的肩上,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那名将领也被眼前所见惊呆,竟是忘了该停下脚步,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走到那些跪伏在地的无头躯体,似乎想从中找到他的老母和妻儿。

老黄头此时双眼紧皱在一起,两只手不住地互相搓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一字出口。那些头颅脸上分明写满了惊恐和悲伤,还有临死前的不甘和绝望……

当那名将领走到近前,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闷哼一声栽倒在地,似乎触发了某种机关。紧接着那些跪伏在地的躯体突然挺起身来,似乎受到某种召唤和指引,纷纷对准了前方众人。

只听见那将领临死前最后一声怒吼,“快跑,是暗弩!”随即便有二十余枚暗弩从那些无头尸体中激射而出,朝着惊魂未定地众人夺命而来。

老黄头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扯下身上穿着的外衫,几步奔至最前,抓住一角开始使劲旋转起来。此时众人毫无遮挡,暴露在这暗弩之下,几乎等同于送死。

那二十多枚暗弩瞬息便至,却被老黄头左右横挪,用旋转的外衫全部接下,可那名叫出最后一句的将领,已被那暗弩射的骨肉分离,在无人形。

老黄头将外衫已收,被裹在其中的暗弩纷纷坠地。老黄头眼疾手快握住其中一只拿到眼前端详,便瞧见那暗弩箭矢之上,分明烙刻着“成德营防”四个字,让他顿时气急,将那箭矢折断,抛到地上。

此时孤啸山庄几人才赶了过来,刚才瞬息之间他们全都护在了马车周围,挡下了那些流矢,让马车中的两人免遭暗箭。而那架着马车的黑衣人却并未出手,只是瞧着前方,一言不发。

老黄头正要上前拾起那名将领的尸骸,被陈浮生出言阻止道:“前辈切勿轻举妄动,恐怕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难道,还有暗弩不成?”老黄头已是怒目圆睁,盯着前方怒喝道。

“有没有我不知道,但烦请前辈注意脚下,刚才那人便是触及了脚下的机关,才惹出了这乱子。”陈浮生语调平常,并无太多起伏,反倒让老黄头心中更觉警惕。

待走到那名将领尸骸前,老黄头果真瞧见有一根细线绷在膝盖之下两三存的地方,若是不仔细查看,绝对无法察觉。

老黄头不敢托大,这军伍暗弩的威力,他刚才已经领教,比之他的时代更加凶残狠辣,不可不防。

老黄头凑到一具无头尸体近前,仔细查看了一番才发现,原来这些暗弩做的极为桥面,乃是安置在这些尸体下腹处。待有人触发机关,就趁着无头尸体起身的瞬间,将闯入者射杀。

用心可谓是歹毒至极,就连逝者也不放过,简直是人神共愤,当下十八层地狱!

第三百零九章 天下难医 乱唐诡医第三百零九章天下难医当老黄头透过那具无头尸体看向其后时,才发现这不过是第一轮攻势。这些无头尸体纵横排列,前后皆有这细不可见的丝线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刚才若是贸然牵动其中一具无头尸体,纵然老黄头武功盖世,也将插翅难飞。如此之下,老黄头只能退了回来,将刚才所见全都说了一遍。孤啸山庄众人闻言皆是眉头紧锁,不知如何破局。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罗休偶然瞥见不远处草丛中有几只野兔在来回窜跳着,更加惹得他心烦意乱。此时众人腹中饥饿,便想抓来烤着吃。罗休也不等墨野等人说些什么,便轻轻踩了过去,将那三只灰毛野兔抓在了手中。

此时站在轿边摇着蒲扇的女子眼见罗休抓到了野味,也凑了上来舔着脸想讨一只。不料老黄头横插一脚,一把从罗休手里夺过一只,并一副理所当然地模样,“老夫这些日子也没好好打牙祭,今日便饱饱口福。”

就再众人商量着如何处置三只灰毛野兔的时候,轿中公子陈浮生突然开口说道:“诸位且慢,在下有一计,或可破局。”

这一句,无疑对正热火朝天讨论的众人头上浇下了一盆冷水,让他们本已饥饿难耐的肚皮更加紧绷。罗休下意识地将其中一只兔子藏在了身后,环视四周发现无人瞧见,才开口问道:“有何用处?如何破局?”

“我随行马车上有干粮可供诸位充饥,再烦请黄老前辈将三只野兔拿到那跪伏排阵前,再将其放出,便可一句破阵。”陈浮生用最简短的方式阐明了想法,随即示意轿夫挪到一侧约莫一里之外,并招呼众人跟上。

老黄头思量了片刻后随即明白过来,对着那轿子竖了个大拇指后,又朝着众人嚷嚷道:“离的远些,免得遭了暗箭。”

待确定众人已退自安全距离后,老黄头才走到另一侧边缘,给自己留出足够的逃生空间。蹲下身瞧着那些错综复杂的暗线,将第一只灰毛野兔轻轻抛入那些无头尸体中。

这一只野兔刚才被罗休抓在手中,本已受了惊吓,此时脱离束缚,自然要乱窜乱撞,赶紧逃离此处。老黄头在抛出兔子后便立马向后疾奔而去,就再他转身的片刻功夫,便听闻身后“嗖嗖嗖”地破空声响起,第二轮乃至第三轮暗弩箭矢也被那倒霉的灰毛野兔给踩了出来。

可怜那只野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射出的暗弩箭矢给立毙当场,只有些许容貌飘荡而起,证明其曾经存在过。老黄头见此法奏效,便又如法炮制,将第二只丢了进去,刚才那只其实已经建功,这一只不够是查探一下,是否还有其他没有触发的机关。

老黄头和众人默默等待了一会后,并未有任何异样,正想上前又听闻“嗖嗖嗖”的破空声响起,方才惊出了一声冷汗。不敢托大的老黄头瞧准机会,又将第三只朝着跪伏在地的无头尸体后的头颅尸山扔去。

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那头颅尸山在灰兔触碰到的一瞬间爆裂开来,头颅四散而飞,场面极其血腥恐怖。此时老黄头才终于明白,这些始作俑者并非只是为了贪图一时的恶趣味,而是为了将闯入者置之死地而后快。

等到老黄头慢慢走入那残肢断臂和头颅混杂在一起的城门前时,再无任何机关众人才暗松了一口气。只是罗休的肚子在此时又不争气地“咕噜”声起,让众人绷紧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老黄头此时就这站在城门前,并未朝着众人招手示意让他们过来。而是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跪倒在地,不知何故。

罗休、墨野再也顾不得其他,立马飞奔上前,却纷纷愣在当场。

而那轿中公子陈浮生,则轻声说了句“上去看看”,众人便也跟了上去。此时走在队伍最后的冥尊没来由地回头望去,隐隐觉着身后有人在盯着他们,不知是确有其人还是因为多番震惊之下产生的幻觉。

当众人来到城门前,再一次呗眼前所见颠覆。只见一条长街贯穿始终,两侧有寻常后唐建制的二层瞻楼和坊市,空无一人。但这条长街却已被鲜血染红,那鲜血浸透到石板之下再反涌上来,透着一种乌黑的恶臭。

更让众人难以接受的是,在这并不宽的建筑之间,不知被何人用竹棍架了起来,极其规律的排布成了一纵。

若是挂上灯笼,在夜间许是会非常好看,有着西域华灯之美,可此时悬挂其上的,却是一具具孩童的尸体,他们个个衣着极为鲜艳,但双眼瞪得老大,许是在临死前经历了无法感同身受的痛苦,在被人挂在了竹棍之下。

难怪刚才老黄头会跪倒在地,若是换做平常人瞧见,早已吓得昏死过去,哪里还能看得下去。这一根竹棍之上悬有三名孩童,皆是双眼外突,口中舌头伸出。放眼望去,这竹棍少说了又三十来根,若是如此算来,至少有九十个孩子死于非命。

轿中陈浮生瞧见此景也有些动容,对身后马车上端坐的黑衣人吩咐道:“易叔,先行解下一人,一探究竟。”

马车上的黑衣人一拉缰绳,许是拽的有些急,惹得马车中的二丫头发出了一声惊呼。那黑衣人破天荒地说了一句,“小姑娘,别拉开帘子,等着我回来。”

二丫头似乎也察觉到这里的危险和不安,重重“嗯”了一声后,又说了句,“我守着顾家哥哥,哪里都不去。”

那黑衣人闻言不再言语,朝着离得最近的一名悬挂孩童跃去,也不知他从何处摸出一个几近透明的兵刃,轻轻一划便将一名孩子给抱了下来。

老黄头和孤啸山庄众人并未立即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瞧着黑衣人的动作。只见他麻利地朝着那孩子衣衫上一划,那穿在孩子身上的鲜艳衣服便从中间破开,露出孩子的身体。

可这一刀下去的结果,让众人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外表看起来并无异样的小娃娃,在鲜艳衣服下面的身躯居然被人整个掏空,那白皙僵硬的皮囊下,只有空洞的骨架和泛着暗红的血肉。

而那黑衣人瞧见眼前一幕并无有任何异样,或是被黑布缠着的面容瞧不出任何不适,他迅速将那小娃娃的衣衫收拢后,便快步走到轿边,冷声说道:“家主,这悬挂其上的孩子已经被掏空了肚肠,不知意欲何为。”

陈浮生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再看一具。”

未等黑衣人出手,老黄头已经按奈不住,解下另一名悬挂其上的娃娃查看起来,没有半点出入,也被掏空了肚肠。老黄头此时连眉毛都气的炸裂起来,有一种暴走杀人的气息倾泻而出。

黑衣人瞧见老黄头查看的结果,再次对轿中陈浮生说道:“家主,一样被掏空了肚肠,已死去多时。”

轿中再次陷入沉默,而那八名轿夫也停下了脚下的晃动,就这么僵直在当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随着难以抑制的咳嗽声,陈浮生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逆转还阳大阵!手段如此恶毒,我到要看看,是何方神色,能干出这等天怒人怨之事!”

“莫非此处并非兵乱那么简单,还有妖人再次修炼邪法不成?”罗休也是全程目睹,此时稳住心神,连忙问道。

“是与不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世间并无神鬼之说,修仙之流,若是有人借口行事,必然图谋不轨。而若是有人信了,那才是天大的笑话!”陈浮生的语气越发急促,咳嗽声也越来越剧烈,让一旁站着的摇扇女子既生气又心疼。

生气是因为瞧见这些还不足双岁的孩子就这么惨死在那些妄图窥探仙道的妖人屠刀下,心疼则是担心陈浮生因为这等身外事又透支自己的身体,还要死磕到底。

她深知陈浮生的脾气秉性,怎会容忍这等邪魔外道在此横行无忌。此间乱世早已民不聊生,百姓朝不保夕,还要担心战火之苦,没想到居然还有此等妖人出没,实在让人难以咽下这口气。

老黄头默默起身向前走去,脚下反涌而上的暗红血液被踩的踏踏作响,罗休也不甘落后,一个健步从了上去。而墨野和白琊则默契十足地守在马车旁边,不再离开一步。

陈浮生再次轻叹一声,道出“起轿”言语,由涵姨带头继续向前走去。这座本就不大的成德镇,被鲜血浸染的道路,不知通向何方……

一众人走在这条原本稀疏平常,此时却是如坠地狱的道路上,看着两旁的瞻楼坊市和寻常居所,皆是瞧不出半点烟火气。家家户户中早已没了本该有的蔬食肉果,那透着光的窗户内,满是鼠蚁横行。

噫吁嚱,何其悲乎……任谁瞧见这样的场景,也会陷入抑郁之中。一恨行单势孤难平定天下;二恨世道不公战乱难平;三恨饿殍遍野独木难支;四恨庙堂之上不见疾苦;五恨怀才不遇沦落其苦;六恨妖人横行雪上加霜;七恨垂垂暮矣心亦难安……

这乱世,何时能安?若非医者,如何定九渊……

第三百一十章 智极近妖 乱唐诡医第三百一十章智极近妖这条并不宽敞的街道,只能容下八人抬轿勉强同行,如此拥挤的空间中,更增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压迫感。众人已慢慢远离身后的头颅和尸体,却不得不小心头顶高悬的小孩。

这些被整齐悬挂在头顶的孩子,生前或许对这个世界抱有期许和善意,可没想到,会成为邪魔外道蛊惑人心的牺牲品。一路前行,无一人言语,许是刚才的一幕幕太过触目惊心,才让这条本就不长的道路走的更加艰难。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走到了成德镇长街的尽头。若非是要逐一查看两侧坊市民居中的情况,也不会刻意放慢速度。可这一路看来,却让众人更加一筹莫展。

这些坊市民居中几乎没有打斗争抢的痕迹,似乎那些百姓都是出于某种原因,心甘情愿地跟着走的。但有些人却被分离出来,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那名忧心老母和妻儿的将领,此时已倒在他无比牵挂的家乡前,无法再问他此间的情况。若是能多知道一些,也不会如此茫然无措。

长街尽头又是一座城门,但这座城门并未紧闭,反而大大地敞开,似乎在欢迎众人的到来。如此格局,反倒让人有些踌躇不前,似有空城计的意味。

轿中又传来一阵越发急促地咳嗽声,陈浮生重重敲在轿内壁上,示意轿夫停下。那八名轿夫闻听立即停下脚步,却未曾落轿。许是脚下的暗红腥臭的污血,让他们也闻之欲呕,怎会让这一尘不染的大轿沾染这人间的污秽。

众人在城门前站定,罗休走上前抬头望去,满脸惊异神色。看了半晌后,才转身招呼墨野和冥尊也上前来,要让他俩也瞧上一瞧。待两人走到近前,也如罗休一般觉着不可思议,但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默默走了回来,围在轿前,思量着如何开口。

一直在轿旁的摇扇女子不知三人为何如此,正欲上前也一探究竟的时候,被陈浮生出言阻止,“涵姨,稍安勿躁。先听听三位如何说,再行事也不迟。”

摇扇女子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将抬起的脚收了回来。手上的蒲扇轻轻舞动了两下,似乎在说,“老娘倒想看看,你们三能说出个什么来。”

未等陈浮生继续发问,三人中罗休抢先一步开口说道:“陈公子,你可我等瞧见了什么?我们看见那城门两边的石墙上,篆刻有让人毛骨悚然的祭祀图案,还有不属于后唐的奇怪文字。最让人惊异的是……”

未等罗休继续说下去,冥尊抢过话头打断了罗休的添油加醋,“没有这么夸张,但确实有些诡异。加上之前陈公子所言,此处透着一股邪魅的气息。”

“那罗大哥想说的,是不是那城墙上凹凸不同地形状,酷似一张绝望的人脸,发出来自内心深处的嘶吼?还有一众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冲击感?”陈浮生听完两人描述后,有接口补充道。

这话语一出口,让孤啸山庄三人皆是一惊。要知道,此时陈浮生离城门还有数十丈的距离,而他们也凑到近前才能瞧出端倪。而他端坐轿中,从未走出一步,又是如何得知这里的异样?莫非……

未等三人言语,陈浮生又继续说道:“我既然能点出‘逆转还阳大阵’,自然也知晓此阵的一些构成,除了此处营造的‘鬼域’外,这城墙上的图案、文字和人脸,也是密不可分,缺一不可。”

三人闻言心中忧虑更甚,墨野不愿继续猜测下去,直言不讳道:“陈公子,我们萍水相逢一路行至此处,似乎都有着被你牵引行事,而你对此间之事如此清楚,莫非你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墨野话语未落,三人已先后退了一步,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可那轿中公子却发出一阵苦笑,半晌后才淡然说道:“我若是此间始作俑者,那早已不会留下诸位活到现在,还一路破局解惑,岂非玩心太重了些?再者说,我若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又岂会将自己暴露在诸位面前,未免太过自信托大了!”

此时老黄头也从城墙处走了回来,他一直听着孤啸山庄众人和落日峰陈浮生的言语,并未表明立场。若是说没有怀疑,自然不可能。人在江湖走,小心为上。但说有多少怀疑,恐怕也并未放太多心在身上。

正如陈浮生所言,若真是他干的,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帮助众人破局解惑?难道就因为那一场萍水相逢,便要逢场作戏到底?恐怕并非如此。更多的是,希望能一道前往淬鸦谷,延续自己的生命。

如此想着,老黄头走到两方之间冷静地说道:“此时言之过早,让陈浮生接着破局解惑,一切便将迎刃而解,诸位以为如何?”

孤啸山庄众人互望一眼,纷纷将目光投到了那辆马车上,此时昏迷不醒的顾醒和二丫头还在那里,确是不能贸然翻脸。不管是与不是,都将让他们置身于危险之中。

一番思量后三人便放松下来,罗休更上抱歉歉意道:“一路行来有些急躁,陈公子莫怪。”

陈浮生闻言一声轻笑,“无妨,行走江湖,自然小心为上。只是在下与诸位甚是投缘,确无加害之心,还有各位安已。”

冥尊闻言跨前一步,抱拳朗声道:“小小插曲,不足挂齿。是我等唐突了。”

老黄头不愿在见几人这么客套下去,随即板着脸出言打断几人言语,用不用质疑地语气说道:“浮生,先行破局!”

轿中公子轻轻摇头,心中自然想到家爷曾说,这位黄前辈的种种奇闻轶事,不禁有些哑然失笑。可却并未继续纠结,而是开口吩咐道:“易叔,烦请一探。”

马车上端坐的黑衣人立马飞身跃起,朝着城门疾驰而去。老黄头自然不甘示弱,也想前往一探,却被陈浮生出言阻止,“前辈耐心等待片刻,接下来还有重要之事需要前辈出力,不急于一时。”

短短半日,陈浮生便已然成为这临时拼凑队伍的“智囊”,他行事果断,冷静善思,博闻强识的品质,让众人皆是钦佩不已。可他优异的天赋,对着个队伍而言,也是一把双刃剑。其智极近妖的特制,也让孤啸山庄众人和老黄头惴惴不安。

若是此时想玩什么阴谋诡计,那剩下的人只能任由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才有了刚才的一番试探。可却也被陈浮生轻易化解,如此奇才,世间罕见。

易南星并未耽搁太久便折返而回,站于轿前并未着急开口,而是对着周遭之人说道:“还请往后退一退,这些话不便告知尔等。”

听闻易南星言语,连着老黄头在内的众人皆是有些疑惑不解,刚才心中的担忧,又开始蠢蠢欲动。但未免直接冲突,众人还是“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易南星这才凑到轿帘前,小声嘀咕了几句。

几人虽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但隐隐感觉得到,话语中透着一种不安。虽瞧不见他黑布下的神情,但感觉事情已非邪魔外道祭祀这么简单。

易南星说完后便退到一旁,静待陈浮生的指示。这次陈浮生并未立即开口,而是沉默了许久后,才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便闯上一闯。”

其余众人闻言皆有疑惑神色,陈浮生自觉语意含糊,便有补充道:“易叔已探明情况,此处城墙并无机关暗箭,但城内透着让他也觉着毛骨悚然的威胁,所以刚才暂时避开大家,是为了商量是否要冒险一试。”

老黄头有些沉不住,连忙抢过话头,“若是如此,那我一直前往便可,尔等无需冒险。”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种积攒功德之事,我罗休还是要插上一脚才是。”罗休不甘示弱,也跟着说道。

此时墨野和冥尊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了一点别样神色,如果这城门后有何阴谋,那他们这一去恐怕就是九死一生。如果这阴谋乃是陈浮生所为,他们断然没有活着的希望。

两相合计后,冥尊便将罗休拉到身旁,附耳说道:“事有蹊跷,你留在此处,让墨野跟着走上一趟。我瞧着这八名抬轿的轿夫也绝非平庸之辈,若是我们走的太多,恐有生变。”

罗休本是有些不悦,但听到冥尊如此说了,也就不好继续坚持,打了个哈哈,向着白琊所在的马车走了过去。

冥尊这才抱拳道:“陈公子,为保安全起见,让墨野随行,也好有个照应。你看如何?”话语已是极为客气,但却也有刻意保持了距离,如此一来,倒也显得合情合理。

陈浮生没有推辞,却对将要前往一探的三人说道:“以半个时辰为界,若有任何情况,先退出来再说。我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恐怕身后也有危险正在靠近。”

三人点头应允,随即由老黄头带队,向着那处诡异的城门走去。待几人消失不见,摇扇女子才有些担心地问道:“公子可是发现了什么?”

陈浮生闻言冷声说道:“若是没猜错,他们必将遭逢一场恶战。这城中剩余百姓,或许皆在那城门深处。”

此时剩下的几人纷纷朝着城头投去担忧的目光,仿佛看着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等待着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 同仇敌忾 乱唐诡医第三百一十一章同仇敌忾却说那先行试探的三人,自走入城门后便感觉到四周萦绕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但四下查看并无异样。此时正值午时三刻,头顶烈阳的三人,身在此间却如置身冰窖之中。

三人往前走了约莫百米距离后便不再贸然行动,因为在三人眼前出现了一条岔道,恰好有三条路通向不通的方向。此时墨野站在左边的岔道上,前方瞧着郁郁葱葱,不知是通往何方,隐约还有山泉水涧间的鸟鸣之声,并无刚才那种压迫感传来。

而老黄头着蹲在中间的岔道前,望着脚下的青石板路,愣愣出神。在他眼前的建筑跟刚才一般无二,只是此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不知是有人在此设宴还是有寻常百姓流连其间。

最右边自然是一路上未发一言的易南星,他脚下的岔道延伸出去似乎并非陆地,而是一汪湖泊,有游船摇曳期间,若隐若现。

三人被眼前之景所震惊,不知是否该踏出这一步。此时据约定的时间已过十之有一,老黄头一拍手掌朗声道:“如此诡异之事闻所未闻,但其中必有一条道路能带着我们走出去。既然来到此处,断然没有后撤的道理,那便以三刻为限,时间一到立即折返,我等合计后再从长计议。”

墨野自然应允,他那条道看着并无特别,想来也不会出啥岔子,反倒是老黄头和易南星所面对的,才有些让人担心。

一直目视前方,似乎并未听老黄头言语的易南星,短暂沉默后转过头来,望着老黄头轻声说道:“那就按你说的办。”老黄头此时还蹲在地上,抬头望向那一身黑衣的“旧友”,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起身,也不答话,快步向前走去,消失在迷雾之中。

此时剩下两人才明白,眼前所见皆是障眼法,实际情况还得深入之后,方才可知。两人也不再犹豫,也快步走入岔道之中,消失不见。

此时城墙外的众人正在焦急等待,殊不知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众人马已悄然而至。为首之人正是昨夜挟持二丫头未果后,脱身逃走的零陵。此时的她正双臂环胸望着成德镇前的一片狼藉,眉毛不禁抽动了几下。

而他身后几人,正是之前拦截顾醒等人的追兵。只是他们和零陵有意无意保持了一点距离,似担心此女子一怒会将他们也这般斩杀在此。零陵看了片刻后也不再将目光停留其上,而是转身望向身后几人,笑着说道:“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不知该如何抉择。原来他们刚才一路行来时就商量好了应对之策,又这几人率先发起佯攻,拉扯出空间后,零陵在伺机动手,割下顾醒的头颅。

可当他们瞧见成德镇前的一幕后,纷纷有了退缩之意,倒是零陵非常大胆地走到近前,仔仔细细地查探了一番后,才问出了这么一句。

将这几人皆是不语,零陵似也不愿勉强,便打趣说道:“如此看来,这里恐怕发生了一场恶战,不管是否与顾醒等人有关,我等皆不可掉以轻心。如此,就有劳诸位了。”那几人闻言一震,纷纷退后几步,似乎下一刻就要转身逃离。但碍于零陵天狱司副司首的身后,还有她奉国主之命来此的目的,几人却也不敢丢下她一人在此。若是被这小姑娘一纸状令告了上去,他们哥几个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此时摆在他们眼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一来就是鼓起胆子闯上一闯,说不定还能有点收获。若是能截杀顾醒,那更是皆大欢喜。二来嘛,就是原地等候,等着郁天风郁大将军的率领援兵来此,助他们一臂之力。

但若是如此,就算截杀顾醒,功劳也必将减半,如此实在不够划算。但当几人瞧见成德镇的惨状后,本是摇摆不定的心,立马紧紧贴在了第二条路上,不再有丝毫动摇。

如此,那几人中为首一人,犹豫了许久后,才支支吾吾地开口说道:“凌副司首,我们几人实在难以成事,要不您看就在此等候,等着援军来此,再将乱臣贼子全部杀掉,我们坐享其成,岂不美哉?”

零陵闻言展颜一笑,笑容中浮现出了几分杀意。可那几人并未察觉,还以为零陵只有一人,不得不同意他们的想法。就再几人心中稍有松懈之时,零陵忽然拔刀出鞘,一个瞬息间脚下蓄力,纵身朝着几人扑来。

这几人虽有胆怯,却非寻常武夫,也修有内劲加持。若非如此,昨夜拦截时早就被冥尊全部击杀,岂能容着他们全身而退?

可零陵这一手变脸来势汹汹,本以为同仇敌忾的几人,此时才明白零陵笑容中的深意,连忙拔出兵刃,要与她一决生死。许是觉着倘若继续虚与委蛇,零陵绝不会放过他们,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她彻底闭眼来得实在些。

如此想着,四人便兵分两路包夹而来。这一队截杀之人,还未撞见顾醒等人就先行内讧,实在有些不知所以。可零陵却已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她知道,只要击杀其中一人,便可威慑其余三人,那自己这领头的地位,才能真正稳固。

那四人此时也已凶相毕露,再也没有刚才那样的嬉皮笑脸,反倒是多了几分狰狞。两边四人拔刀而至,零陵随即后仰躲过了这拦腰一刀,滑至四人身后,将短刀抛起一脚踢了出去。

而自己则一个闪动,来都离她最近一人身后。那柄华丽短刀在被她踢出后,不偏不倚飞向另一人。那人见零陵短刀脱手,一生冷笑后握紧横刀向着短刀砍来。

可让人始料未及的是,短刀被这一击恰好飞向零陵身前的同袍,那人正要出手挡下,却被零陵从身后绕过接住短刀,从两股之间又滑了过去。

这人被零陵鬼魅一般的身法所扰,竟是忘了吃痛。当他想转身反击时,才发现自己两股间已血流如注,顿时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其余三人见零陵一击得手,也不敢再贸然出手,却也不愿就此退去。

零陵得手后再次转身,单膝抵住那人脖颈,反手便抹了那人脖子,下手干净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这一手才真正将其余三人镇住,让他们不敢在发起攻击。

眼见三人犹豫不前,零陵笑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烟尘,一抖刀上残余的血珠,收刀入鞘。一改刚才的狠辣的神情,背着手,一副邻家女孩的乖巧模样。也不等三人有何动作,用一种怯生生,娇滴滴地嗓音问道:“三位大哥,可否随小女子走上一遭啊?”

三人哪里还敢造次,立马将手中兵刃一丢,跪倒在地磕起头来。

此时的零陵才挺直了腰杆,重新转过身去,再次将目光投向成德镇城门处。三人不敢造次,也不敢上前,就这么远远隔着,等待着零陵的吩咐。不多时,零陵收回了视线,却没有转身,用一改刚才的语调,用一种让人不寒而栗地声音吩咐道:“尔等三人,兵分三路,速速查探。”

这三人哪敢怠慢,立马捡起地上的横刀,绕过零陵头也不回的向着成德镇城门冲了过去。此时在他们眼前的尸山血海,比那零陵看起来,可爱多了。因为,这小姑娘天真无邪地笑容下,分明隐藏着一只嗜血的凶兽,正瞪大了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这一切。

待那三人跑到城门前,零陵远远听见一声惊呼。但那三人却未敢后退,壮着胆子继续向深处走去。他们不知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但他们知道,若是后退,迎接他们的必将是冰冷的刀刃和难以想象的折磨和死亡。

既然如此,还是继续前进来的实在些。可他们此时也在经历着刚才顾醒等人经历的一切,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些高悬于顶的小孩为何会被挂在此处,这三人心中大骇,便将顾醒等人与之联系到了一起,此时僵在原地,踌躇不前。

而留在城门外的陈浮生等人,自然已经察觉身后有人走来。罗休在跟陈浮生说了几句后,也不再继续等待,转身大跨步迎了上去。想要以他的实力,要解决掉这三人还是不难。更何况还是这三人被惊吓到如此程度的情况下,更觉手到擒来。

而此时白琊守在的马车里,传来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白姨,顾家哥哥身体越来越冷,会不会……”

二丫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谁都知道,顾醒恐怕已经有些难以为继。白琊心一横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掀开车帘一角将瓷瓶递了进去。二丫头止住了啜泣,连声急问道:“可是良药?”

白琊沉默半晌后才有些无奈地说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而那轿中公子,则是一声叹息。他久病成医,自然嗅到了那瓶中是何物。若非濒死之人,万万不可服用此物,否则将会立刻形容枯槁,变得不人不鬼。可若是濒死之人服下,可延缓寿命十五日。到十五日前,若能得到救治,便可扭转,若不能,那此人将爆体而亡,神仙难救。

陈浮生紧了紧手中瓷瓶,看来他也有这么一瓶药,却不知该不该吃。可怜他不过才十六的年岁,就要承担如此痛苦,实在让人心疼难安。那轿旁的摇扇女子,轻轻拍了拍轿子,也不言语,许是宽慰那未曾露面的陈浮生……

第三百一十二章 退无可退 乱唐诡医第三百一十二章退无可退或是那多年来的默契,陈浮生却是淡笑一声,轻柔说道:“涵姨,没事的,还能再坚持数月,一定能赶到淬鸦谷。”

说者原想宽慰,却又惹得那摇扇女子一阵掩面哭泣。连带着马车旁的女子,也有些动容。原来等待着他们的考验,并非是那世道艰难和穷凶极恶的追兵,还有顾醒和陈浮生自身难以抹去的病痛。如“跗骨之蛆”一般,将两人一点一点地拉入深渊。

…………

罗休快步迎向踏入城门的三人,这三人此时还深陷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而不知,危险正在一步步向着他们靠近。罗休远远便瞧见了这三人,但却未贸然出手,而是藏身于一处房舍中,等待着几人露出破绽。

纵然刚才已走了一遭,再次折返还是觉得背脊发凉。这悬于天顶的小孩,仿佛正低着头朝着他哭着,闹着问他,为何不救下他们。来犯的三人却没有这种感受,他们手下亡魂何止数百,但此时却如置身地狱,行走在那黄泉路上。

罗休眼见几人越走跃进,便轻轻划掉一块桌角,用内劲捏成大小不一的数块,朝着几个方向扔了出去。结果恰如罗休说想,这几人本就绷紧了神经,又被这么一吓更是发出连连尖叫,但却不敢上前,只能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罗休闻听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喝道:“何方神圣,在此装神弄鬼,不妨出来一见?”就再他说话的当口,其余两人已从袖中摸出几枚暗器,往罗休刚才投掷之处扔去,却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

这可将三人吓了一跳,若非刚才弄出动静的,不是人,而是……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层,一起抖了个哆嗦,随后又紧紧靠在一起,形成了三角之势,不断移动着环视着四周。

罗休眼见得手,却不见几人分散开来,不禁有些恼火。但不管怎么说,初步计划已奏效,那么就进行第二阶段的计划——“声东击西”。

三人背贴背地靠在一起,神情紧张。握着横刀的手心已有冷汗渗出,三人后背皆已浸湿,却不敢挪开一步。就再他们以为刚才不过是风声带起的声音时,罗休已猫着腰从房舍中走了出来,慢慢向他们靠近。

三人此时所处之地恰好是长街中央,虽然这条长街只有两人比肩宽,但他们几人凑到一起,还是觉着有些拥挤。并且,这条长街沿途两边,都是大敞开的房舍和坊市,四通八达。

如此,要在此处藏匿,简单易如反掌。果然,未等几人将心放入肚中,罗休便从嘴中发出“咻的一声”,在几人将见未见时跳了过去,又消失不见。几人本就绷紧的神经更加难以承受,其中一人瞪大了眼睛,朝着刚才罗休出没的地方跑了过去。

其余两人想要阻拦,却没有来得及伸手,那人已奔至一处房舍外,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因为刚才他正好对着这个方向,瞥见罗休掠过的身影,便想将装神弄鬼之辈给揪出来。

可谁曾想到,那人刚来到门边,就被罗休一刀扎进了肚子,等他低头之时,又一刀划破了脖颈。那人脖颈一凉后便是一阵剧痛,连忙双手捂住脖颈想要转身逃跑,可罗休已经抓住他的脚跺,没有丝毫反手之意。

另外两人正想去拦,却没想到那人双脚已被控制,只觉此人悬浮于空,双脚胡乱蹬着。可他们不知的是,罗休已经控制了这人的行动,就是为了迷惑两人,让他们分开。

果不其然,眼前第一个人捂住脖颈双目圆瞪,另一个便向上前救下。可刚到近前,低头看去,便瞧见罗休动的手脚。可未等此人开口近乎,就被罗休一刀扎入腹腔,然后顺势拉下。第一个人自然已经往后仰倒,摔在了地上。

罗休被第二人挡住了身形,让还在犹豫不决的那人瞧不真切。可当他看见第二个身躯开始抖动起来,还有鲜血渗出的时候,便尖叫一声,也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等待他也奔至近前,罗休再将短刃往上一拉,将第二人劈成两段。紧接着在来人露出惊骇神色的当口,又摆出一张阴冷面容,还幽幽地说了一句,“轮到你了!”

最后一人眼见两名同袍惨死,怎会甘心束手待毙,连忙向后跃去。可还未跑出多远,便闻听此间有诡异笑声开始回荡开来。

罗休正要走出那房舍大门追上去,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也愣在当场。因为他也不知这些声音是从何处发出来的,莫非是前面探路的三人出了变故,才惹得此地也跟着有了这些匪夷所思的反应?

可未等罗休想明白其中的原委,那原本安静悬挂于顶的小孩,突然张嘴朝着那最后一人吐出一口黑烟,似乎笑声便是从那小娃娃口中发出。可刚才众人一路行来,分明查看过这些小孩都是死物,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实在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罗休不敢托大,连忙绕过那人往回跑去,他想着快些与陈浮生等人汇合,好将此间情况告知。可未等他跑出百余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罗休闻言立马转身望去,只见那最后一人浑身笼罩在黑气之中,那头顶上的小孩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依旧跟死物并无差别。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饶是罗休这种江湖喋血的杀手,也是寒毛直立,吓得呆傻当场。只见那被黑气包裹之人张嘴呼喊着什么,却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而他双手也在虚空中抓挠着,似乎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他却连走一步的力气都没有,从头开始整个人如被腐蚀一般,在罗休眼前顷刻间化为一滩血水,从此在这个世间消失不见。

来不及震惊,罗休已转身向着来路疾奔而去,因为他瞧见其他高悬于顶的小孩身体都开始轻轻抖动,似乎口中也有类似气体准备喷出。若是等待那时,就一切都晚了。

当罗休气喘吁吁地跑到马车旁,将刚才所见言简意赅地讲了一遍后,陈浮生当机立断吩咐道:“速速入门避祸。”

那八名轿夫没有片刻耽搁,抬起轿子健步如飞地往那一面同样诡异的大门奔去。而罗休则暂代了黑衣人的车夫之职,抓起马鞭一扬一落,便也追了上去。可怜那摇扇女子,只能跟在轿边火急火燎地跑着,有些滑稽可笑。

待众人都走入城门后,陈浮生才吩咐罗休等人赶紧将那城门关上,以阻黑气侵袭。恰如罗休所料,众人离开后不久,那不知何处而来的笑声再次响起,高悬的小孩纷纷张嘴,吐出了那一口黑气。

顿时长街黑气弥漫,那些小孩也被自己口中吐出的黑气包裹,慢慢消融不见。奈何此时正在城外苦苦等候的零陵眼见城门内没了动静,便想着亲自前往一探究竟。可刚到城门边便瞧见那一团黑气弥漫开来,黑气之中的死尸顷刻间化为一滩血水,零陵心中大骇,又连忙退了回去。

此时他已然明白,刚才那三人就算大难不死,也跑不出来了。或许会有更有意思的事情等着他们。如此想着,零陵也不再着急行动,而是寻到了那处界碑,靠着休憩起来。

…………

而城内的众人,眼见时辰快到,却不见三人出来,心中更觉担忧。城门外的诡谲笑声越发刺耳,城门内却愈发幽静。此时端坐于马车之上的罗休开口问道:“陈公子,可有良策?”

轿中公子闻言先是一阵苦笑,随即说道:“毫无办法,罗大哥若是不着急,静观其变可好?”

罗休闻言一时语塞,也不再纠缠,便后仰倒在驾坐上,开始闭目养神起来。刚才还在马车上的白琊,不知何时已走到轿旁,并未向陈浮生询问此间事,反倒好奇地问道:“这八名轿夫是何许人?为何从未见他们劳累进食?”

摇扇女子对白琊并无恶感,闻言娇笑一声,正要作答,忽闻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打断了两人的言语。白琊本想借此舒缓下紧张的情绪,可奈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而那仰躺在马车上的罗休,却未睁眼,只是悄悄眯起一条缝,朝那惊呼声处望去。因这声隔得较远,几人还未分辨出是谁人发出。但无论是谁,都让他们心中绷紧的弦,又紧上几分。

陈浮生许是感觉到了身侧两人的轻颤,出声宽慰道:“无妨,据我听来,并非他们三人发出。但据约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知道他们那边情况如何?”

原本要安定下的心,突然又悬了起来,怎不叫人忧心。此时头顶烈日如火,可几人的身体却越发冰冷。不知为何,从刚才入内起,便再也感受不到一点热度,如冰火之间。

白琊还是觉着心中难安,又想继续说些什么。可陈浮生似乎不愿多言,反而岔开话题笑着说道:“白姐姐想知道这八名轿夫的缘由?”

“陈公子不愿讲,我也不勉强。只是有些好奇罢了。”白琊不置可否,眼睛还是盯着远处,有些惴惴不安。

“无妨,这几人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活物,而是用的某种秘法处理了,才能如此不知疲惫。”陈浮生轻笑了声,毫不在意的说道。

白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望向远处,不知墨野此时正在经历怎样的危险……

第三百一十三章 蛊惑人心 乱唐诡医第三百一十三章蛊惑人心却说老黄头、墨野和易南星三人兵分三路走入岔道中,三人所见之景却截然不同。但当三人转身回望,身后却已被迷雾笼罩,不知来路何方……

墨野并未有丝毫犹豫,大跨步往前走去。脚下石板陡然不见,变换而来的是松软湿润的泥土,还有些沾靴。此间温感略有上升,不似刚才那般渗人。只是不知这不过百十来步的距离,为何会有这种奇特景象。

墨野已将“断星恒”握在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地上,慢慢向前挪动。这条道路前方郁郁葱葱,却瞧不真切,似乎有青山环抱,绿水萦绕,但又那么虚无缥缈。

道路两侧杂草丛生,偶有几只飞虫跳跃期间,又有轻盈鸟蝶在其中若隐若现,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墨野虽觉奇怪,但并未察觉此间真假,只能强压着心中的悸动,继续向前走去。当他走了约莫百步后,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映入眼帘,此山之高尤甚“扬名”,更有种唯我独尊的气势。

可墨野并未抬脚向上,而是低头沉吟了片刻,反而更加疑惑起来。要知道几人一路行来,走过之处皆是一马平川,遥遥所望也未曾有如此高耸入云的山峦,实在有些出人意表。

更何况这三条岔路中的景象各不相同,三人也是了然于心,倘若深入山中,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恐怕连退路都没有。

就再墨野踌躇不前的时候,本是天朗气清的此间被一团黑云笼罩,那本来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也在顷刻间被笼罩期间,变得诡异莫名。最让墨野毛骨悚然的是,那山峦中似有野兽低鸣,吼声不大却久久不绝,让他心绪难安。

如此之下,断然不敢再继续往前走去,此时孤身一人,还得从长计议。可这天气说变就变,在短暂的电闪雷鸣后,竟无一星半点的雨水滴落,穹顶之上又恢复如常,让墨野大吃一惊。

此时身后那条松软的泥路逐渐变得紧实起来,墨野转身伸脚踩上,已然没了刚才的感觉。而那条通往山峦之上的道路,却变得越发清晰,如一条悬梯,直挂山峦之巅。

墨野正要转身离去,却瞧见不知从何处跑出一只麋鹿,蹦蹦跳跳地向着那条笔直向上的道路跑去,时不时回头望向墨野,似乎对着陌生人格外好奇。墨野饶有兴致地望着麋鹿,看着它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迷雾之中。

在等待片刻后,果然有一声惨叫从中发了出来,随后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墨野不敢在此继续逗留,立马拔腿就跑。可身后那条道路之上,竟似有一物追了出来,正呲牙咧嘴地向着他追了过来。

墨野在奔跑间隙扭头回望,竟然瞧见一只双眼赤红,咧嘴呲牙,牙间还有点点殷红和往下滴哈喇子的孤狼,正伫立在不远处瞧着自己。那匹孤狼发现墨野回头,随即发出一声长啸,就朝着墨野冲了过来。

墨野只能加快脚步,继续往回奔去。他也并非害怕,只是此间之物虚虚实实,不知真假,倘若真的对上,不知这畜生又会使出何种手段来。

就这么你追我赶,墨野却越发觉得不对劲,因为来时不过百十来步的路程,跑了约莫有半个时辰,都还没跑出去。而身后的畜生也已越来越近。墨野只能止步转身,朝着那孤狼奔了过去。

那头孤狼明显出现了拟人化地一愣,然后更加凶残地张开大嘴,想要一口咬掉墨野的头颅。

人狼相争,一触即发。

墨野抢先发难,“断星恒”往前一突,正中孤狼脖颈。可那头畜生狡诈异常,只是轻微擦破了些皮毛便闪到一边,包抄了过来。更让墨野觉着惊讶的是,那头孤狼居然露出拟人的笑容,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

墨野心中泛起一阵胆寒,却不敢托大,随即脑中萌生出一种奇特想法,“这头孤狼莫非是人假扮?或是有人刻意用来蛊惑人心?”

有了这种想法,墨野也不再佯攻试探,一个后仰躲过孤狼的扑咬后,又一个侧身滑步跑到孤狼身侧,用“断星恒”勾住了孤狼的头颅,整个人则完全匍匐在狼背上,任其如何挣扎,都不能甩脱。

那头孤狼没想到墨野会用如此低劣却极其管用的手段,在拼命挣扎了数次无果后,只能发出轻声哀鸣。可墨野又怎会动一点点恻隐之心,手中一用劲,“断星恒”的刀刃就向孤狼的肉里又近了几分。

就在手起刀落的时候,那头孤狼居然口吐人言,“壮士饶命。”

这一句让墨野为之一愣,但随即恶狠狠地问道:“何方妖人,在此作乱?”

那头孤狼已知命悬一线,也不敢继续含糊其辞,连忙说道:“小人乃是蓬莱仙山的一名游方道人,路经此处偶见兵乱,便想普度众生。”

墨野闻言似乎明白了几分,寒着脸继续问道:“那此处乃是尔等布下的幻阵,目的是诱敌深入,再将其斩杀?你们与那扶摇道人和坠珠道人,可有相识?从实招来!”

如此说着,手上的动作又加重了几分,让那头孤狼有些喘不过气来。

此时命已被人握在手中的孤狼连忙继续说道:“蓬莱仙山普渡众生,路见不平自然拔刀相助。只是此间愚民甚多,只能去粕存优,方为普世之道。至于那两人,也算是蓬莱仙山之人,只是昨夜一去未返,恐怕凶多吉少。”

墨野此时心中已然明了,这处也是幻境,不知这自称来自蓬莱仙山的妖人用了何种妖法,扰乱心智,才误入此间。墨野抬手再那狼首上重重一拳,继续追问道:“此处,如何破局?”

那头被制住的孤狼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若是言明,可否放我一条生路?”

墨野手中动作越发收拢,那头孤狼不敢继续拖延,连声说道:“自那条路一直往前走,便可回到刚才的地方。”

墨野闻言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才轻吐几字,“如此,你就安心上路吧。”随即使劲一拉,那头孤狼只来得发出一声惊呼,便身首分离,彻底断了气。

而在离三条岔道外的不远处,有一名道士装扮的人突然口吐鲜血,仰头栽倒下去,生死不知。

而在他身旁还有两人,也如他一般盘膝而坐,双眼紧闭,脸颊已渗出豆大汗珠,手中掐诀,似乎还在施法抗争。

而这三人前方,有一名鹤发童颜的老道人,正手持桃木剑,脚踏罡步,不断挥舞,嘴中念念有词,“乱世妖魔现,浮生若等闲。此间惊天止,斩断一线天。救凡脱疾苦,莫大功德前。蓬莱无旁贷,苍生在眼前。”

当他桃木剑向前指去,那祭坛之下竟然密密麻麻匍匐着身穿粗布麻衣的百姓。他们一个个低头垂面,嘴中也跟着念念有词,身体还在不住微微颤抖,似乎对祭坛之上的那人格外尊崇,怀揣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敬意。

而在外围则站着手持横刀的兵士,将这些寻常百姓包围其中,透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当那名道人倒地之后,那手持桃木剑的道人突然睁眼,厉声喝道:“妖魔来袭,尔等要虔诚祈告,切莫断了缘法!”祭坛之下的百姓又开始有规律地起起伏伏,向着祭坛拜祭。而那些兵士眼中明显有着一丝不屑,却没有言语,只是神情更加冷漠。

而那手持桃木剑的道人,瞧见此景扯了扯嘴角,转身直指第二名年轻道人,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懂的言语说道:“左道已毁,中右路不可崩,必须死守。听明白了吗?”

那双目紧闭的两名道人微微点头,手上又换了一个动作,似乎加大了功力。而此时正在右路中的易南星,明显感觉这条道上的人神情变得更加真实,没有刚刚走入时的虚无之感。

而此处越往前走越是发现,再无刚才镇中建筑,而是延伸至一处浅滩,有数条小船漂浮其上,只有寥寥几人在忙活着手中的活计,似乎要出海打渔的模样。这些人对突然出现的易南星置若罔闻,依旧忙着手中的活计。

易南星也只是随走观察,并未上前搭话。要知道,他这副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大吃一惊,他可不想再此处惹出什么事端。况且,这处地界绝非刚才所在之地,换句话说,这里是一个独立的空间,若是不能尽快离开,恐怕另有变数。

就在易南星要走向几条小船的时候,有一名船夫模样的中年人停下了手上的事情,起身迎了上来,笑嘻嘻地问道:“敢问阁下,是外乡来的吧?”

易南星停下脚步,望着这名中年人,心中暗道:“看来此间果然有蹊跷,如此来人,非奸即盗。”但因黑布蒙面,瞧不出表情,他随即抱拳道:“老乡有劳,此处唤做何名?几位在此可是要外出捕鱼吗?”

“可不是吗?马上就到汛期,若是还不出,恐怕颗粒无收啊。我们这种劳苦命,在这世道中,只能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那中年人有些苦闷地说道,临末还摇了摇头,似乎在感慨世道不公。

易南星沉吟着点了点头,正要抱拳离开,又被那中年人拦住说道:“若是不嫌,不妨随我等出一趟,正好缺人手,就麻烦这位老哥了。”

也没等易南星推辞,那人就一把抓住易南星的手腕,往一只小船走去。易南星明显感觉到,那人手中传来不俗的内劲,分明就是个练家子。只是易南星不愿就此发难,想看下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可就再他跟上的时候,刚才还漠不关心的另外几人,也凑了上来,走上了另外几条船,似乎要跟他们一道出湖打渔。此时易南星才了然,原来是想让他死于一场意外之中……

第三百一十四章 自生自灭 乱唐诡医第三百一十四章自生自灭此时的他,并未作出任何抵抗,反而颇为期待地走上了一条小船,端坐于船尾之上。那名中年人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报以微笑,拿下船竿,缓缓扎入水中。

易南醒只觉小船轻轻一动,便顺着前方快速滑去,那中年人手上动作明显麻利了许多,似乎有些急不可待。易南星并未继续留意这名中年人,而是开始打量周遭的其余几人。这几人脸上并未有中年人这般自然的神色,反倒显得有些死板,跟提线皮偶一般。

如此看来,此间情形已是了然。借着自己多年的江湖经验,这种手段和伎俩也不在话下。纵然对此种事情知之甚少,但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就算此间乃是另一处空间,也能破局而出。

就算当年追随老家主一样,冲锋陷阵,奋勇杀敌。不管敌人如何狡诈难缠,都能一一破解,突出重围。只是可惜,世事无常,乱世之中难容忠诚良将,老家主心灰意冷,退隐山林入草莽,才有了今天这份家业。

可如今,这一切又将岌岌可危。后唐已乱,九渊烽烟,奈何浮生染上恶疾不治,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放在那远在极西之地的淬鸦谷上。易南星一番有感而发,他也不知为何会迸发这种软弱的情感,但随即又稳住心神,开始屏息凝神起来。

似乎有意化解尴尬,那名中年人开始找易南星攀谈起来。一聊之下才发现,此人原是成德镇的庶民,只是此间兵荒马乱才远远避开来到此处打渔为生。但易南星敏锐的察觉到,此人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虽是稍纵即逝,但可以肯定,他在说谎。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小船已离岸数十里之遥。此间遥望雾气蒙蒙,不似寻常湖泊,反倒有些刻意营造之感。或许,这是此人心中的幻境所化,此人并没有见过湖泊,只能用自己曾经最熟悉的地方,幻化出来,以此来迷惑易南星。

见中年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易南星也不说话,而是就这么盯着他接下来的动作,看他意欲何为。那中年人轻轻将船竿放下,弯腰抓起放在船上的渔网,出言笑道:“麻烦老哥搭把手,这网有些重,我一个人扬不出去。”

易南醒随即点头,站起身抓起渔网另一边,眼睛却一直撇着那人的动作。可让他奇怪的是,那中年人只是笑盈盈地望着他,却并未作出其他怪异的举动。待他将渔网拿了起来,那人才继续说道:“我数一二三,老哥随我一道将渔网抛出去。”

易南星此时依循着中年人的话语行动,似乎已经完全陷入迷幻之中。两人顺利地将渔网抛入水中,中年人随即又坐回了船头,从怀中摸出几张薄荷叶子,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易南星瞧见中年人这般做,心中更加笃定,此人绝非寻常庶民。一般庶民百姓哪里吃得起薄荷叶子,还吃得如此心安理得?如今乱世,连一口糠的都吃不起了,还能这般奢靡之人,非富即贵,亦或是那远离此处之人,不知此处的近况。

那人似乎也觉察有异,随即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而两人脚边的网中,似乎也有了响动。中年人闻声而起,朗声说道:“老哥再搭把手,拉上一把。”

易南星没有迟疑,但此时已然感觉到,周围几条小船上的几人,散发出的杀意。但他依旧没有防备的举动,反而一把抓住另一端的渔网,使劲往上拽。可没想到的是,这渔网中的东西仿佛力气奇大,险些将他也拽了下去。

此时的易南星不敢托大,丹田内劲骤然发力,往上一提,将另一边的中年人也提了个踉跄。这下可好,那中年人借着这踉跄,跃至了另一条小船上,易南醒说在的这条小船失去了平衡,加之渔网中的东西也浮出水面,更觉惊诧不已。

这渔网中哪里是一条鱼,而是一个手拿鱼叉的人。只是这人跟其他站在小船上的人一样,双眼无神,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易南星,似乎想要将他开膛破肚。

易南星此时回望,那中年人正站在另一条船上阴恻恻地望着他冷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随着那中年人双手一番,其余人都开始往易南星所在的小船上跳来,这条小船顿时站了四五个人,连同那名被拉起的人,竟有七人之多。

这小船承载两人都有些吃力,哪里经受得起这么多人的重量,一下子便往下压去,有种要将他沉入水中的趋势。而那一众双眼无神之人,纷纷朝他扑了过来,却因为你争我赶,有几人还被挤入水中。

可那几人落水后却不往下沉,反倒抬手压在了小船边缘,有种带你走的意味。易南星左躲右闪避开攻击,眼见脚下已经退无可退,便纵身一跃向着中年人的小船越来。

可那中年人怎会给他这种机会,立马拿起船上鱼叉迎了上去。可他又怎会是易南星的对手,还未出手救被来者一个“魁星踢斗”踢中下巴,摔入水中。

那一众双眼无神之人眼见目标跑了,便舍弃了小船,向着易南星冲了过来。此时易南星已有警觉,抓起船竿一扎一撑,便向着岸边划去。那中年人缓了一阵才从水中浮了上来,厉声喝道:“将此人拦下。”

可此时易南星已撑出老远,不在近处。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一众双眼无神之人开始拼命向着易南星游来,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而那中年人也跟在其中,岸上还有几人也围拢过来,有意围追堵截。

易南星在离岸不远处一脚重重踏下,踩在速度最快之人头顶,向着岸边跃去。而身后此时已经跟了数十人之众,个个手拿鱼叉凶神恶煞。

当那中年人走到岸上,易南星并未走远,而是在离出口不远处等着他的到来。那中年人突然大吼道:“这人冒犯了河神,是渔村的罪人,将为渔村带来灾难。”

那些双目无神之人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神采,肢体动作也不再僵硬,而是满脸怒容地朝着易南星冲了过来。

此时易南星更加确定,这些人已被那名中年人蛊惑,丧失了理智。不管此人有何目的,这般手段绝非寻常江湖人所为,或与此前出现的蓬莱仙山有关。

眼见那一众凶神恶煞之辈追了过来,易南星转身佯装要跑,却在众人逼近的时候突然停步,矮身蹲了下去。

有趣的一幕发生了,这些满脸怒容双眼无神之人,只是盯着眼前空荡荡地街道,对蹲下身的易南星视若不见。易南星刚才往前佯装逃命的过程中,不时回头仔细观察过这些人的行为方式,发现他们只会对眼前活动的东西产生反应,而非像正常人一样行动。

有了这个发现,易南星果断蹲下以测真假。果不其然,被他摸出了其中门道。

那中年人瞧见这一众村民停滞不前,暗道一声不好,下一刻他脖颈处便多出了一枚刀刃,离他的喉咙只有分毫。他此时已没了刚才那般嚣张的模样,讨饶说道:“老哥放我一马,我告诉你出去之法。”

“若是我不放过你,你就不会告诉我了吗?”易南星语调平静,却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杀意。

那中年人似乎觉察到易南星不会放过自己,便叫嚷道:“你们还在看什么,这里!杀了他!”那中年人边说边往易南星的刀刃上靠,似乎要用死来将他困在此地。

可易南星又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随即将刀刃一收,一指点在那中年人的麻穴上。那中年人立马开始手舞足蹈地扣了起来,易南星则顺势闪到了一旁,默默观察起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那一众双眼无神的村民回转头来看见中年人手舞足蹈,哪里还顾得上是与不是,纷纷冲上去撕咬起来。用最原始的方式,倾斜着他们心中的怒火。

可怜那中年人终日打雁,最终被雁啄了眼,他掌控的众人此时成了送他上路“刽子手”。那中年人眼见将死,还不忘对易南星嘲弄道:“我死了,你也出不去。哈哈哈哈哈……”

说着便不再挣扎,任由那些双眼无神之人撕咬。

可那中年人等了片刻,并未等到他想要的那一句话,反而听到易南星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早已知晓路在何方。”

中年人听闻此言,下意识地望向一处鱼铺,等到他反应过来,才知上当,可惜为时已晚。易南星已经大跨步向着那鱼铺走去,当他回望时,那中年人已经丧命于这群人口中。

只是中年人死后,这群人又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开始在道路上徘徊,不知所措。时不时地互相瞧上一瞧,茫然不知将向何方。

易南星轻叹一声,“如此乱世,还有人蛊惑人心,真是可悲可叹。不过如此也好,让他们在此自生自灭,也好过被人利用,祸害其他人。”说完便轻推开鱼铺的大门,走了出去。

当他走出之时,便瞧见从另一条岔道中走出的墨野,两人互望点头,向着来路走去。可中间的岔道中的老黄头,此时还深陷其中,不知何时才能脱身……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不破不立 乱唐诡医第三百一十五章不破不立三人之中内劲修为最为高深,江湖阅历也丰富的老黄头,却深陷在岔道幻境中无法自拔,这确实让众人有些匪夷所思。

未等陈浮生等人开口,墨野和易南星就将在岔道中的遭遇,大致讲述了一遍。罗休在轿旁听的一愣一愣的,不是插嘴询问,却被两人默契忽视掉,让他有些尴尬。可轿中公子陈浮生,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在静静聆听两人的遭遇,似乎在揣测什么。

此时中间岔道突然传来异响,就在众人以为老黄头也将脱困而出的时候,陈浮生才轻叹一声,幽幽说道:“如此,还需再等上半个时辰,若是前辈还未脱困,墨大哥和易叔就再走上一趟吧。”

几人听完陈浮生的言语,皆是眉头紧锁。两边岔道已经如此凶险,这中间一条看似最为平常,为何将老黄头围困其中,此间必有蹊跷。可陈浮生说出这么一句后,便不再言语,让本想开口询问的罗休也只能悻悻然闭嘴。

几人就这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可殊不知,此时正在岔道中的老黄头,却在经历他漫长的一生。

与墨野、易南星不同,两人虽遇危险,但因布阵者实力所限,并未脱离现实,也未侵入过往。而是依凭着想象,营造出一处有别于此间的虚幻空间。这种通过某种媒介来影响人思维的幻境,至多只能让人迷失其中,却并非没有破局之法。

更何况布阵者急于求成,反倒给了墨野和易南星破局之机。

有了前两次惨痛的教训后,蓬莱仙山剩下之人便也不再一心求解,反倒有了消磨之心。这三人几乎同一时间进入岔道,却只有两人脱困而出,可见这三条岔道各有诡异之处。

此时众人所在之处对向岔道的尽头祭坛之上,手持桃木剑的老道口中念念有词,挥舞的频率也加快了几分,从他已经绷紧的皱纹和满脸的汗水来看,似乎正在做着巨大的抗争。

可那祭坛之下的众人并未因为老道的异样产生任何怀疑,反倒越发呼天抢地地念念有词,似乎想要助老道一臂之力。

而围在周围的兵士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疑惑,却不好之言,只能互望后纷纷叹气。而在祭坛之后的营帐中,还有一名身披黝黑明光铠,腰悬双股剑,脚踩踏云靴的将领,此人脸上有着一道狰狞刀疤,从额角一直延伸到颧骨,显得凶悍异常。

此人对营帐外祭坛处的情况充耳不闻,只是拿着一柄短巧小刀切割着身前一盘暗红色碎肉,津津有味。他的双眼已变得越发赤红,似乎已陷入癫狂而不自知。

一阵暴喝,祭坛之上的老道突然怒目圆睁,双脚左右环踏嘴中念念有词,“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尔入我境,必失本心。疾!”老道念完后便用手中桃木剑遥遥一指,此时身在岔道外的众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波动,只见岔道中红光一闪,瞬间又消失不见。

本是沉默的众人皆是目瞪口呆,陈浮生骤然开口,“不破不立,我们速速入局。”

周围众任闻言一口同声道:“一起进去?”

“留在此处恐被各个击破,无需犹豫,听我之言。”陈浮生斩钉截铁地说出了一番话,众人也不再犹豫,由墨野和罗休率先入内,其余人紧随其后。此时罗休有了表现的机会,自然不肯再像之前那般畏首畏尾,便一马当先冲到了前面。

可当众人走入岔道,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当场,皆是目瞪口呆。这成德镇外围已是一片废墟,无人生还,更别说有一星半点的烟火气。而在这里,人潮涌动,比肩接踵,百姓在各色坊市间穿梭,吆喝声、闲谈声、叫骂声、谈笑声声声入耳。

就再愣神之时,守城兵卒已将罗休拦下,盘问起来。罗休毕竟老江湖,对后唐风貌和城镇之间的来往烂熟于心,也没有丝毫泄底之意,三言两语就将众人的“来意”阐明,并成功打消了守城兵卒的疑虑。

虽然守城兵卒对几人的着装打扮和行头仍旧有怀疑,但却也不再上前盘问,只是一个劲地催促他们赶紧往前走,不要堵在门口影响别人。

几人不敢怠慢,连忙往前走了几步,刚才模糊的街景逐渐变得清晰,原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闹市繁华,也开始在众人眼中显出了庐山真面目。

罗休依旧一马当先,开始游走在这条热闹非凡的闹市长街之上。年年战乱的创伤,这种百姓安居乐业,人人居有定所,食有其粮,购有所用,花有银钱的日子,早已存在于流民的记忆之中,洛阳端午时的惊鸿一瞥,也不过过眼云烟,只是暴雨来临前的一次喧嚣罢了。

而此时在这成德镇中,居然会有这等景象实在让人有些恍然若失。众人不入其中,只觉跟实景一般无二,无论是周围小贩叫卖声,还是稚童游戏期间,都与过往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是,进入此间之前已临近酉时,而此时坊市依旧热闹非凡,并未有晚市归家的既视感,反倒显得有些突兀。而此时让众人犯愁的是,如此人山人海,又该上哪里去找老黄头呢?

罗休在坊市中闲逛了一圈后便折返而回,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一无所获。

墨野和冥尊互望了一眼后,便有墨野出声问道:“陈先生可有良策?”

轿中公子陈浮生并未立即言语,而是从轿中递出一张绢帕,交给了墨野。此人自出现开始就一直没有露面,此时不过冰山一角的手,显得格外白皙,与那寻常男子的手臂有着天壤之别,更像是女子的手臂一般。

墨野接过绢帕,低头看去,便瞧见绢帕上绣着一只猕猴,栩栩如生,正在仰望天际的一轮炙阳。可那猕猴并未有任何燥热的躁动感,反而有了几分兴奋神色。

墨野瞧了半晌,也不解其意,便将绢帕交给冥尊。如此转了一圈后,罗休突然惊喜出声,恍然大悟道:“此间一日,人间一时?”

陈浮生闻言轻笑,“孺子可教也,罗大哥开窍了。”若是换了别人如此说,或许有几分贬低之意,可从陈浮生嘴里说出来,怎么都觉得是赞美,悦耳动听。罗休显然有些兴奋,正想要继续说下去,陈浮生又补充了一句,“或许更久也说不定。”

冥尊此时才恍然点头,“依循陈先生之言,我等在此间,可无视这日升月落?如此说来,就有了大把的时间。”

“此时并不知晓是否遵循世间规律,但可以断定的是,此间的光阴流逝,相较于外,有着自己独特的规则。”陈浮生沉吟半晌后,又不紧不慢的说了句。

众人此时了然,如此就有了大把的时间,不用担心误了时辰,让顾醒和陈浮生的病情恶化了。但这也并非长久之计,只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罢了。

一番商议之后,众人继续向前行去,周遭坊市房舍也越来越清晰,皆是依循大唐建制,毫无出格之感,反倒显得有些中规中矩。走过入口三四间店铺,不知不觉已融入其中,道路两侧荡漾起香烟馥郁,偶闻箫鼓喧阗,灯火盈门,笙歌迭奏,非后唐久违盛景不假。

再往前行,忽闻两侧酒肆茶坊中有人谈笑风生,个个衣带华服,一副才子名士的模样。这些名流才子对众人并未有太多注视,只是不经意间地停留后,又开始推杯换盏,吟诗诵句了。

犹记得前人有云,“云因白首醉卧而可揖清芬,剑因佳人矫舞而可动四方,酒因八仙畅饮而可睨天子。骑白鹿以访石山,辞彩云而泛轻舟,登黄鹤而吹玉笛。每一幕,每一景,都是幽然逸气,都是盛世太平。闲淡,繁奢,依旧后唐风貌。”

可这些重重人间烟火气,都在连连烽烟中逐渐烟消云散,在此一观,也算是聊以慰心。但让众人奇怪的是,这些寻常百姓和贩夫走卒,对他们几人并未显出太多的热情和关注,只是在他们身上随意停留便将眼睛挪开,反倒显得有些刻意。

这种情形自然没能逃过众人的眼睛,只是并未有一人开口道出,所以也就并未在意。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处客栈外,陈浮生轻声说道:“舟车劳顿,在此歇歇脚吧。”

罗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瞧见冥尊和墨野已率先走入其中,便也快步跟上,还嚷嚷着要将酒葫芦灌满,显然心情已经好了很多。不知为何,众人来到此间,从一开始的紧张情绪中脱解出来,反倒有些闲情逸致。

可这种情绪的蔓延和侵蚀,似乎在潜移默化间,让众人毫无察觉。

而此时岔道外的祭坛之上,老道人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尔等寻死,老道怎会阻拦,就让你们好好享受这一次,慢慢迷失其间吧。要知道,这些百姓可都是真实存在的,否则怎会有如此以假乱真的效果呢……”

老道人说完,手中桃木剑有比划了两下,而祭坛之下的百姓,早已双目紧闭,双臂环抱低头不语。而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笑意,说不出的诡异……

第三百一十六章 误入梦梁 乱唐诡医第三百一十六章误入梦梁岔道中的众人寻了一处客栈落脚,待众人入内后,轿中公子陈浮生才幽幽说道:“来福客栈?有点意思。”说完就掀开轿帘,也走了进去。众人此时已寻了一处相邻矮桌坐下,瞧见那轿中人终于走了出来,皆是起身投来探询的目光。

可让他们失望的是,轿中公子头戴褐色斗笠,黑纱蒙面,周身除了双手外皆是一丝不露,根本瞧不出容貌几何。众人正想要说些什么,摇扇女子已跟掌柜要了一间上房,随手打了个招呼后,便带走陈浮生走了上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而此时易南星才将马车挺好,领着二丫头,抱着顾醒走了进来,瞧见几人模样,也不理睬,跟之前一样拾阶而上,回房间去了。

而孤啸山庄几人只能围桌而坐,窃窃私语,“这落日峰的人,都这般神秘兮兮?”可未曾想到,摇扇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脸上挂着奇怪神色,朗声道:“小二,上酒菜。”说完也不顾及众人目光,凑到白琊身边坐了下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罗休腹中突然传来异响,众人相视一笑后,也不再纠结,开始了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一次放松……

这间客栈不显山不露水,可那小二可谓是八面玲珑,听闻招呼便一溜烟地跑了过来,显得麻利异常。罗休自然不肯放过这种机会,便吩咐先上几坛子好酒,再来点热乎菜,好让他们祭祭“五脏庙”。

诚然,这些日子一直奔波在生死之间,除了吃些干粮外基本没有任何进食,若非来到这么一处地方,决计不敢如此托大。可奈何肚子不争气,也是陈浮生的主意,众人才稍微安心下来,想着从长计议。

那店小二正要转身,却被摇扇女子叫住,那店小二便先朝着后厨方向来了一嗓子,“三坛好酒,五盘热乎菜,要快。”说完后转向摇扇女子,笑嘻嘻地问道:“不知这位客官,有何吩咐?”

摇扇女子也不耽搁,立即吩咐道:“麻烦小哥准备丝瓜大骨汤、香辣肉丝、脆皮五香鱼、白面馒头,糖醋里脊,各一份,送到上面两间厢房。对了,等他们吃完在准备些热水送上去,有劳。”说完便从衣带中摸出一锭银钱,抛给店小二。

店小二瞧见立马伸出双手接住,拿在手上摇了摇后又放在嘴里咬了咬,顿时喜笑颜开。许是想到了什么,店小二随即转身望向账台处掌柜,瞧见他并未看向自己,不觉松了口气。将这枚银钱再次掂了掂,小声问道:“客官可是……”

摇扇女子眉眼带笑,“剩下的打赏你的,收着吧。”

店小二闻言差点眉眼跳起来,立马连声道谢,“客官您稍等,这就来。”说完又是一溜烟地跑向后厨,只是在这其间店小二从腰间又摸出一锭银钱,将刚才那银钱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放在账台上,溜入后厨不见了踪影。

这一系列的操作,弄的众人哭笑不得,可那摇扇女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望着众人说道:“你们这等江湖中人,哪里知道这市井之间的门道,以后这等事情,还是等我来,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待到那些酒菜上来,摇扇女子便将刚才罗休点的热乎菜全都批了一遍,让这些过惯了江湖生活的糙汉有些愕然和不知所措。倒是白琊对这等事情早已了然,也不过多言语,只是对摇扇女子说道:“斗胆唤您一声‘涵姨’,莫与这些粗人一般见识,我们再点过就是。”

那摇扇女子似乎看白琊较为顺眼,闻言点头称是。还在言语间撇着罗休,亦然一副将他当做“眼中钉”的模样。可奈何,罗休多年不出不问世事,但江湖这一套还是没有忘,只是行走期间不拘小节,没想到这也能成为别人鄙夷的把柄。

想到此处,罗休便开始摇头叹息,似乎有满肚子委屈无处发泄。墨野则顺势端起酒碗,递给罗休,朗声笑道:“一醉解千愁。”罗休重重点头,与墨野一碰后仰头喝下,可见海量。

但几人中,冥尊却并未参与,只是一人默默喝着酒,似乎在观察着场中的一切。而这几人所作所为,也不过是为了麻痹外间之人,刚才在入此间时,便已有了准备,此时如此行事,已是一开始就达成的默契罢了。

只是那祭坛上的道人,以为几人已经迷失其间还不自知,有些得意忘形。虽然神情有些嚣张,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都没有放松,显然只是一时兴起的情感宣泄。而众人不知,老道人又在岔道中增加了“几味汤药”,够他们喝上一壶的了。

…………

众人酒足饭饱后,并未继续外出溜达,也如陈浮生等人一样,挑了几间相邻的上房,各自入住休息。白琊原本要邀请摇扇女子一起,可那女子却是嫣然一笑,“家主多有不便,我还需从旁侍奉,姑娘有心了。”

如此,白琊也不再继续,便走到居中一间上房推门而入,轻轻关上门,悄然无声。摇扇女子待众人皆已入房后,才慢慢走向过道尽头,立于尾房前,整了整衣衫后,才推门而入。待走入期内,又探出半个脑袋,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安心关上了房门。

待摇扇女子走入房间,早已梳洗完毕的陈浮生正端坐于床榻上运功打坐,似乎并未注意到女子的到来。摇扇女子也不出言惊扰,反倒安静地伫立一旁,等待着陈浮生的吩咐。

此时的陈浮生依旧带着褐色斗笠,黑纱蒙面,不见其形。但隐约能够感觉到,此人面容俊朗,隐隐透着一股王侯之气,不露自威。待陈浮生打坐完毕,摇扇女子便轻柔地从包袱中摸出一个木盒,从中取出一粒雪白药丸,有些犹豫地望了望,才递给陈浮生。

这一位智极近妖的年轻后生,轻声咳了几声后,便接过药丸,也不就着茶水,仰头服下。随后长长喘了口气,才平静地说道:“涵姨,辛苦你了。他们都休息了吗?”

摇扇女子并未听出个中弦外之音,只道是寻常问话,便随口答道:“刚才瞧着白姑娘最后一个入房,想来都已经睡下了。家主可还有何吩咐?”摇扇女子许是忧心陈浮生的身体,语气之中多有些嗔怪,似乎觉着他关心他人,胜过关心自己。

可若非如此,这名曾经叱咤江湖二十余载的女魔头,又怎会“沦落”成落日峰的一名管家呢?也许还有对陈浮生阿耶的情分在,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也就万事皆休了。

陈浮生听出了摇扇女子话语中的嗔怪,不禁哑然失笑道:“涵姨多虑了,我不过觉着此间有些古怪,所以随口一问。”

摇扇女子闻言顿觉松了一口气,正要扶着陈浮生躺下,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只是这敲门之人用有内劲,似乎意有所指。摇扇女子和陈浮生对望一眼,后者立即正襟危坐,右手也不自觉地放在了枕木下,抓住了一把利刃。

要知道,陈浮武功虽也举世无双,但却有着致命的缺陷。那便是在服下白色药丸后,有着两个时辰的散功期,此时的他手无缚鸡之力,就连寻常孩童都不如。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摇扇女子才会相伴左右,寸步不离。

而这白色药丸,又是抑制陈浮生伤势的保命灵药,利弊之间,只能自己多多思量了。

摇扇女子并未立即打开房门,而是走到门边轻声问道:“何人?”

门外之人没有丝毫迟疑,“孤啸山庄,冥尊求见。”来人言语极其客气,却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威压,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摇扇女子不禁回望,有些拿不定主意。

而端坐于卧榻之上,脸上已泛起几分红晕的陈浮生轻轻点头,示意摇扇女子可以开门。因为他在刚才此人敲门到现在,并未感受到此人透着的杀意,似乎并无恶意。

倘若此人可以隐藏,那此时还有一人正藏匿在房中,也算万无一失。

刚才先行一步的易南星在将顾醒和二丫头安顿后,便已将这一排上房都过了一遍,才选到了这么一间用以落脚。他存在的目的不仅要护着生辰纲的安全,更要护着陈浮生的安全。

所以,他与摇扇女子一明一暗,寸步不离。

摇扇女子得了首肯,犹豫片刻后便转身面向大门,双手搭在门栓上轻轻拉开,然后一把打开大门,望向门外之人。门外的男子附有面具,瞧不出容貌几何,但从身形来看,八尺有余,身形魁梧,也算孔武有力。

摇扇女子不情不愿地侧身让冥尊走了进来,随后又探出脑袋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才再次关上门插上门栓,轻声问道:“不知阁下来此,所谓何事?”

冥尊也不拖泥带水,开门见山的说道:“一路行来总觉心绪难安,不知陈先生可否答疑解惑?”

陈浮生放在枕木下的手微微一松,冥尊若有觉察,却不细看,反倒望向一处隐秘处幽幽说道:“易兄若是不嫌弃,也请出来一叙。”未曾想,此人已将这房中三人的位置觉察的一清二楚,如此一来,倒是有些尴尬。

话音未落,易南星已大步跨出,走到近前坐定,对冥尊比了个请的手势,便自顾自喝起茶来。冥尊自然也不客气,拿过茶壶倒上一杯,细细品尝起来。

那清茶透着一股幽香,不似此间之物,反倒有些高山藏于云海间的感觉,让冥尊不禁感慨,“如此名品,甚是难得啊,如此先谢过陈先生了。”

此时陈浮生已将手收了回来,报以微笑,让本来有些尴尬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冥尊也不着急,细细喝着茶水,等待着陈浮生开口说话……

第三百一十七章 难觅行踪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冥尊还将手中茶盏慢慢放下,正要再续上一杯的时候,陈浮生终于开口问道:“不知冥尊有何事,需要在下答疑解惑?”

冥尊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而是专心致志地往茶盏里又倒了一杯甘甜可口的茶水后,才有些答非所问地说道:“不知这茶可有名字?能否告知一二。”

摇扇女子闻言,正欲答话,不曾想刚才到现在就一言不发的易南星突然开口道:“冥尊也是品茗的行家?”

“行家算不上,只是自小便对茶韵之道颇为喜欢,加之曾经家乡盛产茶叶,便落下了这么个刨根问底的‘坏毛病’。一遇上喜欢却不知名的茶,就想一问究竟。”如是说着,冥尊又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上上面荡起的茶叶,细细抿了一口。

“可有些茶虽好喝,却不能知晓出处,不知冥尊能否体量?”易南星端着茶盏并未浅饮,而是仰头灌下后,才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此,那在下就不必久留了。”冥尊说完就要起身,摇扇女子心中顿觉松了一口气,就要先行一步去打开房门。可未曾想,那端坐于床榻之上的陈浮生突然笑着说道:“吃茶名唤‘碧潭幽雪’,与蜀中峨眉仙山之上盛产之物如出一辙,只是天各一方各有各的妙处,各有各的悲伤……”

冥尊闻言又坐了回去,端起刚刚放下的茶盏又细细抿了一口,“确实有些不一样,那陈先生可知,此处与外界有何不同?还望告知。”

摇扇女子此时才听明白,这几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为了掐头去尾的问出这么个问题,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这三人话中有话,你来我往说了这么多,不外乎就是这么几句,“我不想说,怎么地?”“说也的说,不说也的说。”“那行吧,既然坚持我也就说了。”如此云云……

摇扇女子此时脑中一团乱麻,干脆走到一旁做了下来,也不再理会这三个大老爷们,语焉不详。

陈浮生眯起眼睛望了望摇扇女子,轻轻摇头笑了笑,这才转过来对着冥尊说道:“那想必冥尊已然知晓,此间时间流转相对于外界,异常缓慢了。”

“这个自然明白,若是算起来,此时也已亥时,怎么还在酉时徘徊不前?”冥尊闻言点头,随即说道。

“那么,以这时间为节点,此时我们本应处于亥时,而非酉时,但我们却依旧觉着我们在酉时,这就是奇怪之一。如此,此间的人和事,也将依循这个空间的规则行进,那么他们已然习惯了这个时间规律,所以他们的作息与我们并不相同,这是奇怪之二。而第三点,最为神奇,这里的人,似乎并未觉察到这一切,或许说他们只是身体的一部分在这里,一种精神倒影,而实体还在外界之中。如此三点,冥尊可能明白?”陈浮生娓娓道来,听的摇扇女子和易南星连连点头。

冥尊沉吟半晌后,又接着问道:“若是如此,老黄头可是已融入其中,还是依旧独立在外?”

“你问到了问题的根源和本质,但此时并未找到他本人,无法获知答案。但目前我能肯定的是,我们在这里多停留一个时间距离,我们就会被同化一分。若是再继续下去,无论我们如何坚信,最终会被同化为这种投影,彻底迷失。”陈浮生如是说着,也观察着冥尊的反应。

冥尊沉吟半晌后才开口继续问道:“可有破局之法?”

“既然来此,自然是为了破局,但此时却并未寻到老黄头,一切只能等找到他再说。他才是此次破局的关键。”陈浮生意有所指,却并不继续深谈,而是有所保留。

“如此,我等先去将老黄头寻回,再听陈先生的‘下文’。”冥尊起身抱拳行礼,就径直往大门走去,不再有任何逗留之意。

陈浮生抱拳还礼,也不再说话,而是示意易南星一同前往。摇扇女子见陈浮生如此做,有些不悦,正要开口,不曾想易南星却抢先一步说道:“小涵还需照顾好家主。”说完便跟了上去。

摇扇女子显然有些错愕,不禁望向那消失在门边的背影,又转头望向黑纱蒙面的陈浮生,呢喃自语,“他叫我小涵,叫我小涵。”言语中的喜悦已是按奈不住。

摇扇女子彼时退出江湖,自然是被陈浮生阿耶所吸引,可未曾想入了落日峰后,反倒对易南星产生了好感,如此多年,两人的关系却未曾进过一步,也让她抱憾至今。

如今落日峰家道中落,不得已外出求医,反倒一路上熟络了不少,也没了在落日峰的那些生分。在摇扇女子看来,易南星是顾及世俗的眼光,还不敢与她成就百年之好,若是只因当初的那一句戏言就一直如此抗拒,实在也太过迂腐了些。

而这魔道女子,早已对易南星芳心暗许,可偏偏这易大叔木鱼脑袋,对她爱答不理。这才有了这么一句后,女子顿觉心花怒放,恍然若失。

那黑纱之下的陈浮生此时已轻笑出声,“涵姨,坐下喝茶。边喝边聊。”

摇扇女子也觉着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撩了撩头发,又恢复那生人勿进的模样,一屁股做到了椅凳上,不自觉地端起易南星的茶盏,就要饮上一口。陈浮生瞧着摇扇女子的一举一动,也不出言相告,等到她喝完后,才扯了扯嘴角,笑着说道:“涵姨,再来一杯?”

摇扇女子这才恍然,顿时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哪里还有当年的杀伐果断和如今的泼辣无情。

看来这女子,无论到了什么年纪,若是遇上心尖上的人,都会像那豆蔻年华时一样,不知所措,惴惴难安,患得患失。陈浮生此时心中打定主意,以后绝不为情所困,以免如涵姨一般,一句话出口,便不知东南西北……

…………

冥尊和易南星一前一后走出了客栈,此时大街上依旧人潮涌动,这些百姓仿佛不知疲惫,没有一点归家之意。冥尊朝着前方望了望,随即转头对易南星说道:“如此,劳烦易兄,一道查一查这里的坊市了。”

易南星难得和颜悦色,“冥尊言重了,在下早闻阁下大名,一直无缘得见。此时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有大家风范。如此果断,值得一交。”

冥尊抱拳行礼,朗声说道:“如此,就不再耽搁,有什么话,等找到老黄头再说。若是易兄先行寻见,便将老黄头带回客栈,我们以一个时辰为限,过时则返,如何?”

“如此甚好。”易南星抱拳说道。随即就向着一侧的坊市奔了过去。冥尊也不在逗留,也朝着另一侧的坊市奔去。

此时客栈中的孤啸山庄几人,正围坐在上房矮桌旁,满脸愁容。罗休不时抓起酒葫芦往喉咙里灌上一口,想到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墨野虽有愁容,却不似罗休那般偏激,反倒有些释然,只是拿着酒杯的手,始终放不下。而白琊望着昔日的爱侣,显然有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本想将心中一切都倾诉给墨野,但此时此刻,却并非儿女情长的时候。

罗休似有些按奈不住,重重一拍桌子朗声道:“我等就在此干等,什么都不做?”

“那你想干什么,冥尊走时交代,切莫大意。此间客栈有古怪,让我们注意这条走道中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陈浮生他们几人。”墨野淡然说道,似乎心中疑惑解开了几分。

“你说的轻巧,冥尊现在还未回来,会不会……”罗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话语中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

“不会,定然是达成了某种约定,或是去寻找老黄头去了。若是无事,我先去看看顾醒,不知他是否还扛得住。”这次说话的是白琊,她话语中似乎对冥尊颇有信心。同时觉着罗休不识时务,便准备先行离去。

墨野闻言起身,走到白琊身侧在她耳边轻声说两人几句,白琊轻轻“嗯”了一声后,便推门而去。

罗休又坐了回去,显得有些急躁。墨野则终于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轻声说道:“稍安勿躁,事情不久后必有转机。我想那陈浮生等人,也会是穷凶极恶之辈。”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为何要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罗休似乎有些泄气,一直在灌着酒。

“莫非,你担心顾醒安危?这你可以放心,我等在此,定可保他无事。”墨野没有继续饮酒,而是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外,瞧着长街上的熙攘,视若无意地说道。

“我是觉着,陈浮生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肯定有阴谋。”罗休终于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墨野并未转身,而是轻笑着说道:“杞人忧天。”

罗休将他彼时击杀来犯者的事情又讲了一遍,然后加重语气说道:“若非如此,他怎么会对此间的一切了如指掌,别跟我说他料事如神。”

“或许,这世间就有这么一种人,智极近妖。而你,显然不是。”墨野语气轻松,似乎有意调侃罗休。

罗休彻底无语,但心中却燃起了一股试探的冲动。也未等墨野阻止,便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待罗休走出门,白琊已从顾醒出走了回来,望着墨野说道:“一切安好,二丫头也睡了。刚才罗休急匆匆地,所谓何事?”

“无事,不出半个时辰,自然会被骂的灰头土脸的回来。”墨野转身淡然一笑,白琊心中顿时荡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世间的久别,原来都是为了再一次的相遇……

第三百一十八章 落花赌坊 果不其然,还未等到半个时辰,也不过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罗休就被人从房间里推了出来,远远听来正是涵姨的声音,“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们家主诚意待人,却没想到你们这么阴险歹毒,还怀疑到我们头上了,快滚!”

罗休急于辩解,却不曾想别人根本不给机会,随着砰的一声房门重重关上,只余下罗休站在门外流露着尴尬的笑意。而此时白琊,正依靠着门扉,歪头瞧着他,罗休自讨没趣,只能悻悻然折返。

走到墨野和白琊所在的房外,罗休就想立马钻进去,别继续在外面丢人现眼。可白琊却是不依不饶,还刻意提高了几分声调,要罗休讲明白事情的原委,“我们可没让他来做这些糟心事,都是他自个想出来的。”

罗休眼见白琊如此,急得抓耳挠腮,还不住地望向墨野,希望能有所帮助。墨野看着两人,觉着实在不宜继续折腾,便开口让白琊放罗休进来,免得他再丢人现眼。

罗休得了这道“免死金牌”,连忙一躬身弯腰钻了进去,还不忘回头朝着白琊办了个鬼脸,显然对刚才之事并未放在心上。待罗休坐定,正要去抓起桌上放着的茶盏,却被墨野一把按住手腕,拉到近前悄声问道:“可有何收获?”

罗休闻言也顾不上茶水,连忙说道:“有一个消息,非常重要。冥尊和易南星一道出去寻找老黄头了。据说达成了某种约定,所以想等找到人之后再说。”罗休讲的没头没脑,却已经坐定,端起茶盏猛灌一口,这才长舒了口气。

白琊此时已关上房门转了回来,刚才她有心留意了尾房的动静,发现摇扇女子回房后并未来此兴师问罪,而是保持了不该有的沉默,应该是陈浮生出言劝阻了一番。

但罗休如何将她惹得这般恼怒,还得好好问问清楚。

墨野见白琊走来,也不着急继续问,反倒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望了望远方。此时再望出去,并无其他异常,除了白昼绵长外,一切与普通城镇一般无二。

墨野关上窗户,落座于罗休旁,三人再次端坐一起。这次未等白琊开口,罗休就主动说道:“你们想知道我怎么招惹他们了?其实也简单,我敲门走了进去,表明了来意。一开始大家都和和气气的,但当我想掀开陈浮生的斗笠,质问他时,那本是和和气气的涵姨,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连拖带拽的把我赶了出来。”

听完罗休的话,墨野和白琊相视一笑,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原委。这罗休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触动那落日峰人的逆鳞了吗?

墨野没有继续开口询问的意思,望向白琊说道:“那我等就在此等候冥尊,将老黄头给带回来吧。”罗休见两人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也就不再开口,继续品起茶来。

而此时另一个房间内的两人,正上演着“一个盛怒至极,一个不断宽慰”的戏码。刚才罗休这么一闹,摇扇女子就有些绷不住,险些翻脸。要不是陈浮生好说歹说,估计就一掌劈死这个不开眼的东西了。

此时摇扇女子虽说没了刚才的冲动,但火气上来了还是没办法立马消下去。这不,陈浮生让她坐到近前,轻声说道:“乱世江湖,人心不古。有些怀疑也是正常的,当下紧要的事,破局而出,我隐隐感觉到,布阵的人有些按奈不住了。”

摇扇女子闻言点头,双拽紧的拳头也慢慢松开,“可家主,那罗休实在欺人太甚!”

“涵姨,我知你担心我身体,但不知者不怪。况且,接下来的路还得一起走,我对准备的礼物,可没有多少信心啊。到时候,还得求着别人帮忙。”陈浮生话语中的无奈已没有半点遮掩,在陪伴他多年的涵姨面前,将利害关系都梳理了个门清,也好压住她的火气。

“那好吧,暂且留下他的狗命。”涵姨虽还是说的咬牙切齿,但已没了刚才的火气,倒像是一种嗔怪。陈浮生闻言一笑,呢喃道:“不知他们二人进展如何?”

摇扇女子轻叹了声,似也有忧心之意萦绕眉间,难以消散。

…………

却说冥尊和易南星兵分两路,在这看似不大,却错综复杂的“成德镇”中排查了起来。这看似并不复杂的寻人之事,却在那蓬莱仙山的老道加了“几味药”后变得越发难办起来。

这人身在局中,自然不知局外之事。但局外之人动动手脚,却让局内人苦不堪言。

此时的冥尊就来到了一处药铺,这药铺外旗杆上悬挂着“妙手回春”四个字,显得格外扎眼。但冥尊在药铺外站乐良久,却发现来往之人都没有拿着药,反倒是愁眉苦脸地进去,心满意足的出来。

看来,这家药铺并不简单。当冥尊抬头再望,才看清药铺牌匾上用规整的楷书刻着“不求人”三个大字,似乎意有所指。冥尊在眼里一过便抿嘴一笑,抬脚大跨步走了进去。

门外看着并无特别的药铺内,却别有洞天。走进药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左右分列了四名膀大腰圆的壮汉,这八名壮汉不断打量着来往之人,眼神透着不善。而壮汉身后有一处密闭柜台,柜台前开了三个窗口,分别有三人端坐其上,居高临下。

一副审视众生,言断生死的姿态。

冥尊望了望几人,又环视四周,两侧有“顶天立地”的组柜,上面用草书标注了药草名称,有几名药童来回奔忙着。而在右侧组柜下有一张桌案,桌案后是一名白发白须的老者,正在给来人看病。

那八名壮汉最前的一人看见冥尊进来,却只是打量又不说明意图,便上前问道:“阁下来此,是寻医问药,还是‘不求人’?”

冥尊闻言来了兴趣,语意中带着笑意,“有何区别?”

那汉子闻言轻蔑一笑,或许是怕得罪主顾惹了麻烦,又迅速收敛了笑容正声道:“想来阁下是外乡人,不知也在情理之中。这寻医问药自然就得找我们药师老爷子,但是要‘不求人’嘛,还得问我们药铺的这三位。”

冥尊抱拳致谢,听明白原委后就径直走向柜台下,开口问道:“在下寻人,可有办法?”

那三人闻言一笑,将一句话拆分成三段说道:“寻何人?自有法,得给钱。”冥尊也没有耽搁,从怀中摸出一枚银钱递了过去,那三人将状立即喜笑颜开。但随即又说道:“三人,一问,三份钱。”

冥尊自然有些不悦,随即说道:“只有一份,说是不说。”那三人闻言脸色一变,刚才还是和颜悦色的八名壮汉立马围了上来,要将这外乡不速之客丢出去。可万万没想到,来人竟是个江湖高手,内劲深不可测。三下五除二就将八名壮汉打趴下了。

那三人皆是面露惊恐之色,连忙问道:“阁下,寻何人?请说。”这三人在如此时候依旧保持着这种语调,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冥尊也不耽搁,便将老黄头的外貌特征和习惯通通讲了一遍。那三人也不含糊,思量了片刻后便一人从身下抽出一张宣纸,开始写了起来。待全部写完,又合成了一张递给了冥尊。

冥尊接过一看,这三人分三部分将老黄头全部情况都写在了宣纸上,还标注出了现在所在的位置——“落花赌坊”。冥尊也不耽搁,道了声谢后便转身大跨步走了出去,消失在人流之中。

殊不知,等到冥尊走后,那三人面上皆是露出怨毒神色,还是用那惯用的语序说道:“速速通知,落花赌坊,擒下此人。”

那被冥尊给打趴下的八人,闻言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向着药铺后门走去。而此时另一位寻觅之人,也在多方打听之下,寻到了“落花赌坊”的线索,正在向那处赶去。

冥尊将那三人所化路径图拿着手中,心中更觉不安。照理说老黄头来此破局,决计不会入那烟花之地或是赌坊之所,但这么久都寻而不见,所得的答案却又偏偏出现在赌坊,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如果老黄头如此不清时势,那这次将他带回去,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但若这是一个陷阱,那恐怕也能从中挖出点东西才是。既然走了这么一趟,绝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冥尊如此想着,快步向着落花赌坊奔去。这“成德镇”似乎有意嵌合五行八卦,入口处是乾门,而走向的落花赌坊却恰恰在死门上,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为之。等到他走到落花赌坊,便瞧见赌坊外早已人山人海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似乎有什么大事发生。

而在另一边,易南星也在半刻功夫后来到此处,正在端详着赌坊外的一切,黑纱下的神情,有了几分凝重。

待他们两人挤到最前方,才瞧见有一人端坐于一块四尺见方的木桩前,手中正拿着一口海碗,正上下翻飞的摇晃着。瞧着他的神情格外陶醉,似乎正手握心爱之物,满心欢喜。

随着围观人群的一阵吆喝,那人手中海碗就这么一落,重重压在了木桩之上,却不见海碗有丝毫碎裂。那人紧闭的双眼在海碗扣下的瞬间睁开,环视了众人一圈后才露出一抹讥笑,“可以下注了。”

此时正看着那人举动的冥尊和易南星,脸上都隐隐透着一股不安的神色。只是两人皆是遮面,倒也没瞧出什么异常。只是这赌局中的“战利品”,又会是什么呢?

第三百一十九章 欲加之罪 乱唐诡医第三百一十九章欲加之罪未等两人反应,周遭围观的人已踊跃开始了下注,而这海碗里似乎并非是色子,而是另外一种东西。瞧着其余人如此疯狂,看来这场赌局的赌注也绝非寻常之物。

就在冥尊和易南星犹豫之际,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名矮小青年,弓着身子拿着竹篓绕了一圈。那周遭人手上分明拿着红蓝两色的纸片,纸片上还点出了他的姓氏,以示区别。

那矮小青年经过冥尊跟前时,刻意停顿了下,将此人没有下注的意思,便又继续往前走去。走完一圈后,他的竹篓里已经被红蓝纸片堆满,足见这些人的疯狂。

趁着矮小青年分拣之际,那摇动海碗的汉子按在海碗上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慢慢抬起,已经快临近最后一根了。冥尊却瞧见这汉子不时地望向矮小青年,似乎在等待着他将红蓝纸片分开。

冥尊也顺着瞧了过去,看见那矮小青年手速如飞,不出片刻就已分拣完毕。那汉子见状嘴角扯出一抹讥笑,在最后一根手指离开海碗的时候,另一只手猛地将海碗揭开,这下面赫然是六颗两色股子,正以三红三蓝的方式呈现。

那汉子似乎早就预见了这种结果,却不得不憋着笑意,略带歉意地说道:“没办法,庄家通吃。”说完便让矮小青年将那些纸片全部搬回赌坊内,又准备开始新一轮的下注。

冥尊和易南星自然瞧清楚了这里面的把戏,刚才那汉子分明是用内劲让海碗的股子翻了个面,才有了这么个效果。刚才周遭的众人见此,有的垂头丧气,怪自己手气太差,已悄声离开。有的呢似乎还想再搏一搏,嚷嚷着再来。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人觉着庄家有鬼,便要上前查看。

可不曾想,那矮小青年一改刚才谄媚神色,上前就是一脚,厉声喝道:“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就滚。”吼这一下子,可把刚才踊跃下注的人吓得不清。

那汉子瞧见这些人被震慑,扯了扯嘴角,走上近前一巴掌扇在矮小青年脸上,嘴中骂骂咧咧,“怎么办事的,把客人吓到了怎么办?”说完就对着众人赔起笑脸。

这一唱一和拿捏的分毫不差,看来这两人对此事已经驾轻就熟。这哪里是赌,分明就是明抢嘛。可那围观之人瞧着汉子笑意中透着的不善目光,有些也不再继续逗留,开始慢慢散去。而那些不信邪的,又开始叫嚷起来,要再试试手气。

汉子似乎较为满意,一把将矮小青年提了起来,冥尊分明瞧见那青年嘴角抽动了下,看来这出“双簧”起到了预期效果。那矮小青年也不含糊,连声附和道:“对不住对不住,格外里面请,里面请。”

冥尊心中略有嘲弄的一笑,也顺着人群走了进去。殊不知,那汉子和矮小青年,此时望着众人的背影,露出一副看着“待宰羔羊”的神色。这些沉迷赌博之人,终究会被他们一网打尽。

可他们随即又流露出焦虑之色,因为此时的落花赌坊中,有一个外乡老头,正在其中大杀四方,似有将他们赌坊“连根拔起”的意味。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会在这外面如此揽客。要知道,凭借着他们赌坊的声望,哪里会干出这等勾当,都是等着肥羊上门。

可如今,来了这么个刺头,实在让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等到冥尊和易南星一前一后走进赌坊,顿时被那气海翻腾的喧嚣呼喊声给来了那么一下子,有些愣神。没想到在外看着不起眼的赌坊,走到里面却是这么与众不同。

许是落花赌坊主人独特的爱好,赌坊内并未如寻常一般,乌烟瘴气,而是匠心独运,设计了来往通行的小桥流水。而在两座小桥旁,都有一根桂花树耸立其间,偏僻落花坠,不似凡尘美景。

这种独特的用心,实在难以跟赌坊联系在一起。走过小桥,便瞧见了赌坊一桌桌别开生面,有色子赌大小,有推牌九,还有划拳论输赢。每一桌前坐庄的都是一名貌美女子,衣衫轻薄,半遮半露。

冥尊放眼望去,一片“春意盎然”。看到此处,冥尊才明白,这落花赌坊,果然名不虚传。

再往里走,就是一间间别致小屋,门外挂着二十四节气,以示区别。从外瞧去,每一间内都赌的热闹非凡,但却有了些私密性,从那些人的衣着装饰来看,并非寻常百姓,许是城中的商贾贵人。

再往前走,便瞧见里三层外三层人将一处空旷处围的水泄不通,听着声似乎有一名老者正在豪言壮语,“来来来,与老夫大战三百回合。”此话说完,那些围观群众皆是欢呼,似乎比自己赢了钱还高兴。

那位于人群正中的老者似乎非常享受这种山呼海啸的簇拥,用略带懒散的嗓音说道:“来来来,一起上,省得老夫烦心。”老者说完就瘫在赌桌上,眯起眼睛,翘着二郎腿,一副“任你多少人,老夫全然不惧的模样。”

原本跃跃欲试的几人,瞧见老者这般嚣张,生出了几分退意,反倒更加助长了老者的气焰。让一旁围观的众人更觉老者神乎其神。而在最外层,已经有一众落花赌坊的打手为了过来,慢慢渗透在人群中,注视着场中的一切。

此时已凑到最前面的墨野和易南星,显然已经瞧见了彼此。待看清那瘫倒之人,对视一笑,非常默契地一拍赌桌,两方坐定,与那老者形成掎角之势。

老者见有大鱼上钩,坐起伸了个懒腰。眼睛半睁半闭地打开,却只瞧见两人。就有些无精打采地说道:“就两个不知死活的兔崽子,是不是有些太没趣了。”

而那两人同时拍案而起,朗声说道:“我们来陪你玩玩。”

老者被这气势所震,开始有些认真起来,从赌桌上一跃而下,俯身按在桌上的股盅上,讥笑道:“三局定输赢?”

冥尊和易南星再次默契地从怀中掏出所有银钱,异口同声道:“一把定乾坤。”

老者闻言脸色沉寂,但心中却已乐开了花。心中暗道:“这种送上门来任人宰割的蠢货,还真的难寻啊。既然有心求死,那就不再强求咯。”也不等两人再有何动作,便将三颗色子投入股盅,开始摇晃起来。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迷失在此处的老黄头。此前他先行一步走入期间,便被这里的繁华所扰。本想坚守心智,却流连红尘难以自拔。加之他多年蛰伏龙首郡,对曾经的人间焰火格外向往,便最终沦陷,再也走不出去。

这世间,阅尽千帆才知道,唯有平凡才是最本真的追求。就连着武功卓绝,江湖阅历如此博大精深的老黄头,都没能逃过平凡这一关。

可让冥尊和易南星有些失望的是,老黄头似乎并没有认出他们,只是把他俩当成了冤大头。此时老黄头面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兴奋,手上动作不停,似乎已经十拿九稳。

可老黄头却瞧不见两人的面容,自然不知道两人心中所想。此时的两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老黄头带离这里,然后破局而出。若是让他继续深陷其中,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

老黄头五指如钩紧扣在股盅之上,这一次所花费的时间比以往更长,也让在场围观之人更加紧张,不知老者是否还能保持不败战绩。

随着股盅重重扣在赌桌上,震起缕缕烟尘,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老黄头手下的股盅。老黄头将那气势拿捏到了极致,抬脚踩在了赌桌上,傲然问道:“买大,还是卖小?买定离手。”

冥尊和易南星没有丝毫犹豫,一人推向买大,一人则推向卖小。如此一来,除非出了“豹子”,否则他们将立于不败之地。如此做法让老黄头微微一愣,但随即咧嘴笑道:“小娃娃,跟老夫斗,还嫩了点。”

就再老黄头要揭开股盅之际,冥尊和易南星的一只手已经悄悄放到了赌桌下面,跟老黄头较起劲来。老黄头感觉到两人的异动,才明白自己的把戏已被拆穿,也不再继续“大放厥词”,而冷声喝道:“小娃娃,老夫今天就好好给你们长长眼。”

说完再次发出一声暴喝,五指都点在股盅上,显然下了全力。这下可好,那些围观之人已然明白其中问题,便破口大骂道:“什么赌仙,我看就是个老千。”

“这可不,你看,来了两个硬茬,一下子就露出破绽了。”

“谁说不是呢,倚老卖老,还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干这种缺德事,我看啊,生娃没那啥。”

这些围观百姓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老黄头面红耳赤。他将这些话全都听了进去,顿时觉着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也顾不得股盅,一头栽倒在赌桌上。冥尊和易南星见状,一把收回银钱,越过赌桌抄起老黄头就要往外跑。

可刚才已经混在人群中的打手,哪里会给三人机会。只见为首之人煽风点火,“这老家伙黑了我们这么多钱,兄弟们,把他拦下,这三人分明是一伙的。”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刚才还糊里糊涂的围观百姓,一下子觉着跟自己扯上了关系,再也咽不下这口气,纷纷折返回来。

此时的冥尊和易南星顿觉一个头两个大,要知道,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如此,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三百二十章 黄粱一梦 乱唐诡医第三百二十章黄粱一梦两人架着昏昏欲睡的老黄头,躲着接踵而至的拳脚,实在有些手忙脚乱。怎么也没见到出世入世的江湖高手,居然会有这么一天。

并非两人不敌,而是面对这些无辜百姓,实在难下重手。更何况与他们无冤无仇,也并非要生死相搏。所以,能多则躲,能避则避了。

两任就这么狼狈地往前窜动,还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时刻注意着来自四周的拳脚和暗伤。那些混在人群之中的打手,此时已经越发疯狂,除了继续言语挑唆外,也开始明目张胆的“误伤”百姓了。

当第一个百姓倒下后,那领头之人就立马说道:“是他们三个下的毒手,别让他们逃出这里。”原本只想一泄心中怒火的百姓,瞧见与他们一般无二的普通人就这么死在面前,更加气愤,开始了拼命的冲击了厮打。

三人只能抱头鼠窜,将高手风范全都抛诸脑后。可就算如此,这些打手也没想要放过他们。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些打手就开始无差别的滥杀。

冥尊瞧见那些百姓一个个接连倒在他面前,脑中思绪翻腾,不知该如何。似乎已经尘封许久的东西开始拼命往脑袋里钻了进去。之前带着老黄头逃跑的计划直接泡汤。

此时唯有易南星尚且清醒,瞧着两人一睡一癫,有些无奈。只能将两人拖拽着往人少之处跑去。可这条路,却是落花赌坊和药铺主人,也是同为幻境主人刻意安排的一条路。

此时岔道外的祭坛之上,那名道人须发皆张,厉声暴喝,“起!”声若惊雷!

而岔道之内也在同一时间有了状况,落花赌坊开始寸寸崩裂,原本还是一片太平之地,此时也乱作一团。就这么短暂的片刻耽搁,易南星从怀中摸出两枚药丸塞进了两人嘴中,再将两人往墙上一靠,转身面对来犯的人潮。

此时的赌坊内,不管是寻常赌客,还是混在其中的打手,皆已失去了理智,因为在蓬莱仙山之人的操控下,他们已经变成了毫无思想的“行尸走肉”。易南星瞧见这些人双眼由赤红逐渐转变为浑浊,便明白了几分,也顾不上两人,抽出短刃迎了上去。

那两人服下药丸后,胸口开始猛烈起来,随后又慢慢归于平静。等到他们醒来才发现,此处已乱作一团。

冥尊想要起身,险些摔了个踉跄。被老黄头一把拽住,这才稳住了身形。此时老黄头已经清醒过来,嘴中骂骂咧咧,“劳什子破地方,险些误了爷爷的大事。”

说完扭头对冥尊贱贱一笑,冲入人群中开始大杀四方起来。

易南星击退了一个迎头冲来的百姓,转身望着冥尊问道:“可还能走?”语气中已有了几分关切。

冥尊立稳身形,抱拳笑道:“可不敢拖易兄后退,我们出去再说。”易南星闻言点头,朝着老黄头消失方向指了指,冥尊随即便跃了过去。

此时的老黄头游走在人群之中,也不见他下死手,却轻轻松松地放到了数十人。当他瞧见那赌桌上的银钱时,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扑了过去将银钱装入怀中,才转身往门外飞奔而去。

易南星和冥尊瞧着老黄头这般不管不顾的滑稽模样,险些笑出了声。只是此时的他们,再也无暇顾及,脱身为上。

经过一番争斗,两人好不容易才从赌坊中跑了出来。而老黄头早就在不远处优哉游哉的闲庭信步,还不忘朝着他俩招了招手。两人快步跑了过去,没过一会,那处赌坊中就有数百之众涌了出来。

此时的他们双眼的浑浊已经消散,但赤红依旧还在,四处寻找着三人的踪影。

可是冥尊等三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哪里还会被他们发现。当三人跑回客栈,老黄头立马神秘兮兮地要了间上房,又要了一块布,说有妙用。可冥尊和易南星自然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人约定时间,半个时辰后在陈浮生房间内碰头,便各自分散而去。当冥尊推开房间门,便瞧见墨野、白琊和罗休均在此等候。瞧见冥尊,三人纷纷起身相迎,却未着急问出口。

冥尊也不含糊,将寻找老黄头的过程,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听的三人面面相觑。本以为老黄头只是迷失其间,没想到还成了赌场圣手,差点就彻底沦落红尘,找不回了。

可这一趟只是为了找到老黄头,却没有发现一点破局的蛛丝马迹。看来,要解开迷局,还需老黄头出手。

待到约定时间,老黄头并未迟到,而是早早来到了陈浮生房间,煞有其事地跟陈浮生攀谈起来。等到孤啸山庄一人来到,老黄头这才悻悻然闭嘴,不敢在多言,生怕冥尊将他的丑事给抖了除去。

见人已到齐,端坐于床榻之上的陈浮生率先开口说道:“诸位辛苦了,前辈,就由你先来讲讲,这处岔道的隐秘吧。”

老黄头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陈浮生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其实已经给足了他面子。若非如此,早就将他一通臭骂,哪里还会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老黄头理了理乱发,许是刚才跑的太急,都没顾得上。

而场中众人已经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到了老黄头脸上,等着他的开口。

老黄头理顺了乱发,还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话说不久前我走入岔道,便瞧见人影攒动,热闹非常。因此我

说道此处,摇扇女子已经有些憋不住火,打断了老黄头的言语,厉声喝道:“讲重点!”

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的老黄头,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清醒了过来。

重新整理了下思绪后,继续说道:“此间古怪有三,其一乃是时不对时。这里的光阴流转太慢,与外界不同。其二则是这里的人不知疲惫,日夜不休。最后一点嘛,就是这条长街一直往前走,似乎没有尽头,但走到某个点后,又会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老黄头说前两点的时候,众人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反倒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当说出第三点时,就连陈浮生也微微有些动容,似乎点到了要害上。就再老黄头得意之际,易南星开口问道:“家主,可有破局之法?”

众人闻言皆是投来期待的目光,将老黄头抛诸脑后。陈浮生沉吟半晌,轻轻说道:“我早该想到,这里是一处‘折返图局’。”

“何谓‘折返图局’?”众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要解释起来颇为复杂,但简单来说,就是这处空间其实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小很多,只要找到四处局点,就能破局而出。而此处,正是一处局点。”陈浮生并未点破,却直接给出了破局之法,让众人闻之一喜。

罗休听完陈浮生之言,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陈浮生闻言淡然一笑,虽是黑纱蒙面瞧不真切,但却能从话语中感受到他的十拿九稳,“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别人上门来将我等‘绑起来’。”

此言一出,只有罗休露出惊异声色,连声问道:“为何?”

“不可说,山人自有妙计。”陈浮生似有意卖个关子,说完后就彻底噤声,似乎入定了一般。

冥尊已解其意,催促着众人回到各自房间,临行前对罗休吩咐道:“你与墨野,保护好顾醒和二丫头的安全。待到了地方,你就伺机破局而出。”

罗休依旧是一头雾水,不知何意,但见冥尊委以重任,只能点头应允。

待孤啸山庄众人走出,陈浮生才对摇扇女子说道:“涵姨,我们就在这里,等待着易叔的佳音。”

摇扇女子妩媚一笑,“南星自然不会让我们失望,对吧?”易南星似有若无轻“嗯”了一声,突然小声说道:“来了,还请家主回避。”

陈浮生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世间有种障眼法,我若是不让他们瞧见,他们便瞧不见我。”

摇扇女子和易南星同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可陈浮生却依旧气定神闲,泰然自若。随着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陈浮生朝摇扇女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床榻上。摇扇女子不敢耽搁,立马坐了上去。

就再这瞬间,门被猛地撞开,有几人冲了进来。那几人环视了一圈后,便朝着易南醒扑来过来,想要一举将他擒下。可易南星又怎会束手就擒,三两下就将这些来犯者通通打杀当场。

可让人奇怪的事,这些人并未有血流出,反倒慢慢消失不见。

瞧见此景,陈浮生大笑出声,“原来如此,我已懂此局乾坤。”而相同的事情正在其他几个房间中上演,只是他们佯装晕倒,被带到了城中其他三处地方,伺机破局。

眼见陈浮生了然,摇扇女子连忙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做?”易南星比了个手势,示意等陈浮生的指示。陈浮生闭门凝神,朗声说道:“诸位可否听见我的声音?”

此时空旷的房间内,忽然响起其他几人的声音,皆是有惊疑之色。

陈浮生闻听众人言语,随即用笃定的语气说道:“诸位站于所在之处中间,然后使劲往上一跳,再重重踏下。我数‘一二三’。”

易南星默契非常,走到上房中间,等待着陈浮生的指示。只听“一二三”响起,四周传来重重的踩踏声,四周景象瞬间变换,众人出现在一处空地之上,四周并无任何建筑,唯有前方跪伏在数百人,还有一处祭坛,要要可见。

而那祭坛之上,有一名老道,怒目圆睁,嘴角带血,语焉不详地问道:“你是怎么瞧出来的?”

陈浮生笑而不语,此时众人才明白,原来刚才大家就再一处,看似相隔之遥,其实不过数步之间。罗休往前一步,指着老道喝骂道:“蓬莱仙山的妖道,速速受死。”

老道闻言一擦嘴角,朗声笑道:“如此,你们就都去死吧。”那些跪伏在地的百姓,突然晃晃悠悠站起身,在老道的桃木剑指引下,向着众人慢慢走来。

陈浮生此时已坐回轿中,只听他轻声说道:“人生匆匆百年,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执迷不悟 孤啸山庄众人如临大敌,可陈浮生等人却并未有所警觉,甚至有些不以为意。老黄头此时已经从昏昏沉沉的“黄粱梦”中转醒,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但却对眼前逼近的危险敏感异常。

只见他一马当先,似有弥补此前在岔道中丢人的意味,拽紧了拳头叫嚷着冲向人群。等临近之时,老黄头似觉着有些不对,连忙转身对众人说道:“他们都是活人!”

孤啸山庄之人闻声不语,而轿中公子则是轻笑出声,“前辈莫非还觉着我们仍在黄粱梦中?”

老黄头有些苍白的面容瞬间红了一片,想要辩解却只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字,“老夫大意,马失前蹄,羞愧羞愧……”只是老黄头说着又开始往回挪步,似乎还想与这些人保持距离。

要知道,这些百姓虽是被迷,但行动神志皆是清醒,只是像刚才众人一样,还未走出“黄粱梦境”,依旧分不清现实罢了。

那祭坛上的老道瞧见几人有了准备,嘴中念念有词,将手中桃木剑舞的虎虎生风,大有跳下祭坛与众人决一死战的意思。可这老道舞了半天,也不见有何名堂,倒是那些百姓越来越近。

此时老黄头已经回到了陈浮生轿旁,轻声问道:“此时,该如何行事?”

陈浮生轻敲轿门,朗声说道:“蓬莱仙山的道人,切莫蛊惑人心。”这一声中气十足,大有驱邪荡妖的气势,让台上依旧还在“施法”的两人连退数步,险些掉下祭坛。

而那些走得歪歪斜斜的百姓,此时僵直原地。不多时一个个就睁开了眼睛,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而那最外围围着的兵士,再已跑的无影无踪。老道人瞧见此时自己快要孤立无援,又退无可退,只能气得直跺脚。

而他身后最后一名还在打坐的道士,也从“施法”中清醒过来,半梦半醒的问道:“师尊,可是成了?”

“成你个大头鬼,要不是你学艺不精,我等怎会被人欺负到头上来。此时是你报恩的时候了,速速挡住来犯之人。”老道人语速极快,比刚才那仙风道骨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让他身后的道人也好一阵错愕。

可没等那年轻道人回过神来,老黄头已经在陈浮生的“佛门梵音”的加持下,冲过人群来到祭坛之下,似要一把将老道擒下,以绝后患。

可这蓬莱仙山的老道又怎会让老黄头轻易得逞,刚才的一声虽然荡尽了这些百姓心中的迷雾,但经过他长久的“言语教诲”,这些人就算醒来,也不会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而只会听命与他。

想到此处,老道人立即收敛起刚才惊慌失措的模样,一把抓住年轻道人往前一推,并厉声喝道:“速速替为师抵挡一阵,为师要让这些外来人知道,人心还在!”

年轻道人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两相权衡下只能顺势硬着头皮冲了上去,老黄头却多他并无多大兴趣,随手一挡就将年轻道人震飞了,甩出去不远,已昏死过去。

只是这年轻道人是真的昏死还是装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此时唯有此法,才能让他寻找时机脱身。

老道人眼见危险步步逼近,却是不慌不忙,完全没有刚才那想要抱头鼠窜的模样。刚才情急之下,将这些被“言语教诲”的百姓给忘的一干二净,此时老道人屹然立于祭坛之上,指着老黄头朗声说道:“邪魔外道,拿命来。”

老黄头被这么一语震在了当场,并非是实力不济不敢硬拼。而是觉着这老道人死到临头还在“装神弄鬼”,实在有些心大。难道此人真的已经超脱,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未等老黄头再有行动,刚才的那些深陷“黄粱梦”中的百姓已经将两拨人团团围住,看他们的面容神色,似乎将老道人奉若神明,言听计从。刚才老道人不过随便这么一指,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满脸怒容,似乎等老道人下令就要将老黄头撕成碎片。

老黄头眼见于此,反倒不着急起来。也不继续往前走,而是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老道人,看他要玩些什么花样。就老黄头身后不远处,陈浮生等人也被这些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孤啸山庄等人面色凝重,而那摇扇女子却只顾轻笑,一言不发。

老道人见局势再次逆转,心中暗松了口气,但表面依旧紧绷,似乎要将“谎言”进行到底。随即继续“煽风点火”,“添油加醋”道:“此间遭逢大难,皆因这几人而起,唯有将他们挫骨扬灰,才能安此天地,还众生太平。”

老黄头听闻老道人的言语,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而且随着老道人的手舞足蹈,笑声越来越大,几乎将老道人的言语淹没。可那些百姓却不以为意,反倒是慢慢向老黄头靠拢,早已将其当做罪魁祸首。

老道人眼见压不过老黄头,也不再继续纠缠,而是用手中桃木剑遥指陈浮生等人,厉声喝道:“这轿中人乃是妖邪之流,速速将其拿下。”话音刚落,那些百姓就像发了疯一样朝着陈浮生的轿子冲了过来。

可还未近轿子一丈,易南星已从马车处飞奔而来,一招“横扫千军”就将这些普通百姓给击倒在地。易南星这一招声势虽大,但却没有用上内劲,这些百姓被踢到在地,却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眼见“妖邪”反抗,那些百姓连忙朝着老道人涌了过来,口中呼喊着,“仙师救命”“速速斩除妖邪”“我等愿奉上金银,供奉仙师”“求仙师出手,保我等平安”等等言语,让老道人苦不堪言。

他何尝不想如此,可他却只不过是个半吊子的道人,就连蓬莱仙山的道法都没学全,就偷偷溜了出来,混迹世间,收了三名记名弟子,招摇撞骗。一路行来,皆未有任何阻碍,便滋长了他的气焰,此时没想到碰上硬茬,便吃紧起来。

此时此刻,那些百姓一个个投来期盼的目光,等待着老道人的“扭转乾坤”。可他们不知的是,老道人正在思量脱身之策,已将他们的期待全都抛诸脑后。

未等老道人有所动作,本意看戏的老黄头原地跃起,向着老道人扑了过来。那些百姓此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老道人的一举一动上,对老黄头根本无暇关心。所有才有了老黄头突然发难,他们却是没来得及反应的局面。

老黄头出手迅捷如风,老道人还想反抗一二,不过一招就被擒下,吓得嗷嗷直叫。当他目光扫向年轻道人昏死之地时,哪里还有什么年轻道人影子,早已跑的无影无踪。

老道人长叹一声,强忍着肩膀处的疼痛,悲壮长叹,“想我一生纵横,却不幸栽在妖邪手中,尔等莫要管我,速速逃命去吧。”这老道人说的言辞恳切,将这是非黑白颠倒的一愣一愣,还想继续维持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可这言语入了老黄头的耳里,便觉着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这贼老道这般巧言令色,死到临头还敢蛊惑人心,看来不给你点颜色是不会说实话了。”如此想来,老黄头手上动作又加重了几分。

此时孤啸山庄众人和陈浮生等人已经来到近前,遥遥听见陈浮生笑着问道:“阁下出自蓬莱仙山?”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道正是蓬莱仙山逍遥子。”老道说这一句的时候,满脸傲然神色,让那些百姓更是露出仰慕崇拜之情,看的老黄头满是尴尬。

“那你为何要布下此局,蛊惑人心!”陈浮生上一句还温和有礼,下一句就变得冷眼厉言,让老道连同在场之人皆是吓了一跳。

老道人被这么一激,想来若是再不说实话,恐怕擒下他的老头就要下死手了,便换了一副面容,泣不成声的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可那些百姓仍旧没有明白,反倒觉着这些外来人威胁仙师,仙师为了保全他们才如此。便有一人出言道:“我等侍奉仙师数月有余,一直风调雨顺。可尔等来此后便天地变色,还威胁仙师,还说不是妖邪?”

此人话语迅速得到了其他百姓的赞同和附和,就连那些已经有些疑惑的百姓,也再次被同化,并发出声讨之声。

此种言行,让那老道人心中不无得意。可在陈浮生等人看来,简直可笑至极。

陈浮生心中已有打算,可见着这众百姓被毒害的如此之深,也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再次出言呵斥道:“妖道,还不速速道出实情,真要等我动手,你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这老道人已孤注一掷,想来自己也不会在这些人手下求活,便再次妖言惑众道:“老道一生光明磊落,即将赴死,诸位切莫冲动,随老道一起送了性命。此时危急存亡关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说完就想要挣脱老黄头的束缚,来个拼死一搏。

可未等老黄头出手,那轿中已飞出数枚暗器,打在老道人几处要穴上。陈浮生不再多言,直接动手。他平生最恨妖言惑众之辈,此人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实在可恶。

这老道被暗器所伤,让一众百姓群情激愤,就要冲上前去抢人。可那轿中陈浮生又幽幽地说道:“此间是非黑白,稍后便知。诸位也无需偏听偏信,被人害了性命还不自知。”

未等百姓冲到近前,老道人已痛哭流涕,哀嚎道:“是我用了邪法蛊惑民心,为了迎合乱军的统治,滥杀无辜,我不得好死。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此时一众百姓面上浮现出阴晴不定的神色,对老道前后言语,不知该如何相信。这名在他们心中奉若神明的道人,此时痛苦的倒在地上哀嚎扭曲,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可他嘴里说出的话,却不像虚言,反倒像是临死前的“肺腑之言”。

如此的转变,让在场之人皆是面面相觑,在他们心中已坚守数月,固若金汤的信念,逐渐开始崩塌……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人兽难分 他们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眼前的老道之前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迎合乱军,而非迎合天意。他们却也不愿相信,自己在数月的时间里,居然成了这“人面兽心”老东西的帮凶。

当他们从“黄粱梦”中醒来之时,就应该意识到,此处才是现实。那繁华之地,烟波浩渺的云烟之中,只是虚幻的梦境。可他们不愿醒过来,不愿再一次面对残酷的现实,成德镇已毁,曾经的家园只剩下寂寥和血腥,这一切都是他们不愿面对的。

而当初老道人来此布道,所奉行的居然是所谓的天道抉择,事到如今想来,也觉着可笑。那些不愿相信的百姓,被一个个斩首示众,而他们只能麻木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默不作声。

也就是这样的怯弱和退缩,让那些敢于抵抗的人们白白牺牲。也让他们深陷幻境之中,无法在靠着自己的意志苏醒过来。

这是乱世的悲哀,盲目的崇拜下,是近乎扭曲的人性。麻木的心灵已经难以让他们回归到正常的生活,或许他们也根本不想再回去。

如果当初他们没有屈服于乱军和妖道,那么他们也不会沦落成今天的样子。但这世间哪来的如果,都是一步错步步错的结局……

那祭坛上的老道人还在抽搐,老黄头已经松开了手,任由他在祭坛上扭曲,翻滚,哀嚎。也许这样的结局才能略微安慰这一众百姓受伤的心。

短暂的沉默之后,便是一场声嘶力竭的爆发。这些沉迷“黄粱一梦”不愿醒的百姓,在心中的信仰逐渐崩塌之后,开始变得歇斯底里和疯狂起来。他们一部分人发了疯一样地冲向老道,开始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撕咬,像一头头嗜血的凶兽。

而那老道此时身体还在不断扭曲,但眼神中却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恐惧。一口接着一口,皮肉快速瓦解消融。老道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已经露出森森白骨。

老黄头识趣的挪到一边,冷漠地瞧着眼前的一切,看着一个个人慢慢变成野兽,逐渐丧失人性。这是乱世血淋淋的真相,也是这个时代赤裸裸的悲哀……

轿中人轻叹一口气,似有所感,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用轻叹代替无奈。他心中所感,是对乱世不公的忧虑,还有对刚才自己戳破那虚妄美好的叹息。

倘若他不那么做,这些人是否还会活在“黄粱梦”中,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而他这般生拉硬拽地将他们扯回现实,是否太过残忍……

冥尊走到轿前,轻敲轿沿说道:“陈先生无须忧虑,这本就是乱世既定的规则罢了。倘若真给了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才是将他们带上绝路。”

那一众百姓依旧在啃咬撕扯蓬莱仙山的道人,对身后的一切置若罔闻。而那些没有参与其中的百姓,一个个双眼无神地望着四周满目疮痍,只能无助地抬起手,在虚空中慌乱抓挠着,对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异常陌生。

“这样的打击,不是寻常人所能承受的,只是接下来的路,还得他们自己走。”陈浮生听完冥尊的宽慰,语重心长的说道。

众人不愿继续逗留,便整理了下情绪,再次向前走去。这成德镇之行,让众人心中再次揪紧,也让他们更加急迫地希望着,不久的将来,能够天下太平。

马车中的二丫头不知何时掀开了帘子,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又跌了回去。只听见一声吆喝,驾车的易南星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道:“孩子,这就是乱世,以后的路,要格外小心。”

说完就一鞭打在良驹臀上,向前奔去……

就在众人走后不久,那群已经退变为“野兽”百姓开始对身边茫然无措的百姓发起了攻击,他们已经丧失了理智,但生存的本能还在驱使着他们,要活下去。

重新开始生活已经不可能,但能解一时饥饿,就算同族相残也在所不惜。

就再这一众百姓撕扯抓咬的当下,不远处又一人姗姗来迟,却又恰如其分。似乎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只见他身材凹凸有致,配上她那张俏丽面容显得相得益彰,只是她眼中流露出的厌恶和冷峻,让瞧见她的人皆是不寒而栗。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城外伺机而动的零陵。只是她并未暴露目标,而是选择等到此间事了,才现身而出。零陵瞧着眼前的一切,缓缓拔出短刀,迈着优雅的步子想前走去。

那些已经陷入癫狂的百姓,瞧见这孤身一人的外乡客,纷纷面露狰狞,牙缝间还有点点殷红血肉,若隐若现。其中离得最近的几人早已按奈不住朝着零陵冲了过来,也不见她有丝毫犹豫,只是轻描淡写地往前一划拉,那人就两眼一黑,身首分离,当场气绝。

若是换了以往,这些百姓早该四散奔逃,可这数月以来的种种已经击溃了他们的心智,哪里还看得清即将到来的危险。

眼见曾经的同伴,如今的血食倒下,有几个百姓又不知死活地冲向零陵,可更多的则是扑向那身首分离的百姓,似乎已经忘记曾经的相熟,还有那日出而作的相逢,日落而息的相守。

零陵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全是对这些已经丧失理智之人的鄙夷和唾弃。

“人性,不过如此。”零陵这般想着,手中的短刀随着身体开始轻盈舞动,似那跳着“丽人行”的舞者,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颠倒众生。可这些百姓在刀刃划过肌肤后开始痛苦哀嚎,他们似乎忘记施加到别人身上的痛苦,自己却无法感同身受。

也许,零陵的刀刃将他们从癫狂中再次拽回现实,而这一次等待他们的是永恒的沉寂和解脱。

当最后一颗头颅坠地,天空中开始下起了小雨,似要将一切罪孽洗净,让大地重生。可这已经根植在土壤里的罪孽,又怎会是一场“及时雨”能够洗涤的呢?不过是为了掩藏那表面的疮痍,深入骨髓的腐朽,还在不断蚕食着这片难以为继的土地……

零陵任由雨水冲刷刀刃,将那沾染的污浊洗涤干净。然后收刀入鞘,戴起斗笠,往雨幕深处行去。

…………

此时一行人已经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可他们却并未走出多远,不过数里路后,就遭逢暴雨,只能折中寻觅安身之所。遥遥望见雨幕之中有连成一片的军营,一个个身披甲胄,手持弓弩的兵士,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

而刚才被老黄头一肘击飞,倒在地上装死的年轻道人,此时正站在一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将领身边,似乎正在说些什么。

众人不再前行,双方就这么对峙着,轿中传来难以压抑的咳嗽声,惹得摇扇女子又是一阵心疼。

过了片刻,那将领向前走了几步,也不见其拔刀,而是来到队伍最前,抱拳朗声道:“本将军乃是此处驻守,尔等来此,所谓何事?”

老黄头满头乱发此时已被雨水浸湿,他闻言便上前一步,嬉皮笑脸道:“刚刚惹了的麻烦,想来将军处避避风头。”

罗休听闻老黄头之言,有些气恼,几步走上前就像辩解几句。不料被老黄头一拳打在腹部,脸色一变,再也说不出话来。墨野瞧着罗休吃瘪,又望了望老黄头的背影,有些忍俊不禁。

这老头刚才许是没有发泄完情绪,才想着拿这些兵士开刀。如此说来,自己撞上,也怨不得别人。刚才那蓬莱仙山的老道也隐隐提起乱军之事,此人既然自称驻守,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那将领闻言轻蔑一笑,随即板着脸厉声喝道:“尔等流寇贼子,我已接到洛阳飞书,要将尔等就地正法。若是识时务,就不要抵抗,免得遭受无妄之灾。”将领边说着,眼睛边朝白琊身上瞄去。原来这雨下的太过不合时宜,将众人周身浸湿,白琊那凹凸有致的身形,暴露无遗。

不光是那将领,就连站在最前的兵士也露出急色攻心的模样,想要将这几人拿下,等待将领享用完后,好便宜他们。

老黄头顺着将领等人目光看去,顿时明白过来。但随即又继续嬉皮笑脸道:“将军看我等都湿透了,哪里还敢反抗,赶紧将我等缉拿归案,好吃顿热乎的。”老黄头说着就要往前走,一副要投案自首的模样。

可那将领身后突然冒出一个歇斯底里的声音,似乎对老黄头深恶痛绝,“将军切勿相信这老滑头之言,师尊就是惨死在他屠刀之下。”

老黄头皱了皱鼻子,有些不悦,“你这小娃娃,怎么张开说白话,我这哪里来的屠刀,又怎么残害你师尊啊?”说着就要上前,一副要问个清楚的模样。

可那将领何等机敏之人,立刻抬手阻止老黄头继续前进,“老人家稍安勿躁,是非曲直我自会查清楚。不过现在,还请诸位乖乖束手就擒的好。”

老黄头已在弓弩手射程范围内停步,也不继续上前,只是隔着将领遥望那年轻道人,还不时露出恐吓之意。吓得那年轻道人跌坐在地,引得一众兵士哄笑不已。

年轻道人也顾不得许多,就这跌坐在地还不住地指着老黄头破口大骂,许是这人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若要论起来,他师尊确实是因老黄头而死,但这师尊和徒弟到底有多少感情,就不得而知了。

若要说真正的原因,恐怕是这些人误了他的好事,让他本来纸醉金迷的生活彻底烟消云散,这也许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第三百二十三章 道心满尘 乱唐诡医第三百二十三章道心满尘如此想来,这年轻道人的行径也就说得通了,不过是红尘心不死,还谈什么“道心无尘”,简直可笑。

那将领并未理会道人的歇斯底里,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白琊玲珑的躯体,感觉下一刻就要飞扑上去,在大庭广众之下,行那禽兽之事。

老黄头在前调笑着,但两方的气氛已经越发剑拔弩张,似乎年轻道人的一番言语,让双方都有些下不来台,连表面的“融洽”都荡然无存。

眼见就要到“擦枪走火”的地步,陈浮生抢先一步开口问道:“不知将军是否知晓,成德镇之事?”这一句问的甚是巧妙,无形中带着诸多陷阱,就看此人如何回答。

那将领沉吟片刻后,用斩钉截铁的回答说道:“不曾知晓,我在此处驻守,与城防并无往来。”虽然如是说着,但那人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下,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似乎刚才正在吃着,还有些意犹未尽。

闻听此言,陈浮生厉声喝道:“你与那妖道狼狈为奸,残害百姓,刨人心肝,不知悔改,还妄图让我们束手就擒?”

未等陈浮生继续说下去,那将领便随意将手落下,最前一排弓弩手抬弩就射,想要向下一城。可老黄头和孤啸山庄众人早已闻声而动,左突右闪下避开凌厉箭雨,向着将领冲了过来。

可那将领却是不以为意,转身向着营帐中走去,还打了个哈欠,懒声说道:“速速了结了这一帮乱臣贼子,好迎郁将军到来。”

这话听在众兵士耳中,皆是为之一振。可在孤啸山庄众人耳中,却如痴人说梦。老黄头此时已来到一众弓弩手面前,手臂往前一推就将这些训练有素的兵士击翻在地。

另一边的弓弩手眼见老黄头已到近前,便弃了弓弩,抽出横刀冲了过去。可他们却忘了,还有数人身影鬼魅,也欺身而来。未等这些兵士逞凶,一个个就被后来者扭断了头颅,摔倒在泥泞之中,气绝身亡。

而在弓弩手之后,是一众手持盾牌和朴刀的滚刀手,他们并未有上前相助的意思,而是不断敲打着盾牌,已是恐吓。

几人也不做任何停留,老黄头蓄力在拳,照着其中一名滚刀手的盾牌使劲砸去,只听见一声巨响,那滚刀手只是往后退了几步,而老黄头竟然被反弹了回来。这一幕让众人有些目瞪口呆。

要知道,老黄头也算是不世出的高手,竟然被这寻常兵卒给震了回来,说出去恐怕会被人笑掉大牙。

而老黄头隐隐觉着,这场厮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似乎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们。

众人不敢贸然上前,那一众刀斧手也不敢托大,呆在原地等待着这些外来人下一轮的冲击。此时,陈浮生的咳嗽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有些吃力的话语,似乎要点出问题的要害所在。

只听他急切地说道:“这是一种自大唐以来便流传在军中的一种训练方法,这种方式极其特殊,一旦炼成,势不可挡。”

“这是何种训练方式?可有破解之法?”罗休抢过话头,连忙问道。

“此种训练惨无人道,乃是将数百之众囚禁在一处绝地之中,唯有最后生还之人才能走出来。这样训练而成的人,以一敌百,不在话下。而这些同种方式训练出的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我也是在某本古书上看到,后来因为此种训练方法过于残忍,就被禁用了,没想到……”

陈浮生话未说完,就听见滚刀手之后有一人接口说道:“你没想到,这种兵士还会存在,还会被你们遇上,对吧?”

说话之人分明就是刚才转身离去的将领,只是不知何时他又走了回来,将刚才附于面上的头甲卸下,露出狰狞面容。老黄头听完陈浮生的言语,却是望着那将领讥笑起来,“尔等怎知,我们漠北军当年……算了,多说无益,拿命来。”

老黄头吃一堑长一智,也不敢托大上前,而是再一次猛冲上前,突然转向,一个侧滑,朝着看似密不透风的盾牌空隙处击去。这一脚力道恰当好处,将躲闪不及的滚刀手给踢倒在地,也不等其余兵士反应,就夺过一把朴刀,开始冲杀起来。

老黄头面上有了一丝久违的笑容,似乎找到了曾经意气风发的过往……

孤啸山庄的众人也不甘示弱,闻声而动,加入战局。此时谁还会理会什么训练方法,谁还会理会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拳头够硬,刀剑够锋利,才是硬道理。

老黄头的破局给了众人信心,有了缺口就是个个击破。不出半炷香的功夫,这些所谓训练精良的滚刀手,就被众人斩杀当场。

只是,除老黄头外,其余人等皆有负伤,看来这些人也算是精英之流,否则又怎能伤他们分毫。

那将领眼见败局,却依旧并不慌乱,又转身向后走去。可还没走出几步,便抢过一名骑兵的战马,翻身跃上,扬鞭而去。这一幕让在场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也让刚才还叫嚣着要将众人置之死地的年轻道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群龙无首的一众兵士,环顾彼此后也不再纠结,纷纷丢盔弃甲,俯首称臣,哪里还有半点军旅中人的风范。老黄头瞧见这些乌合之众,气的将手中已经有些卷刃的朴刀一丢,上前就是几个大嘴巴子扇在那些兵士脸上,眼中恨意已经难以压制。

只听他怒色道:“尔等从军,所为何事?难道不是保家卫国,护一方太平?纵然是那贼子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可你们知不知道,就是这种不管不顾,甚至是同流合污,才让后唐江山岌岌可危!”

本无力反抗的众兵士,听闻老黄头之言,纷纷斥声反驳,“你不在这里,又怎知此间疾苦?我们这些年来年年忍饥挨饿,还要应对可能爆发的叛乱,已经身心俱疲。这次起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我等愿意这么干!”

“正如他所言,我们是逼不得已,我们也想要活下去,我的父母亲人也在屠戮中丧生,我在没有报仇之前,怎能轻易死去!”

“你们总说从军者保家卫国,可如今后唐江山支离破碎,人人自危,我们又拿什么来保家卫国呢?跟着将军至少能混口饭吃,但让我们继续护卫成德镇,就如那些百姓一样,生活在虚幻之中吗?”

“我们其实只想安静的活下去,可现实已经连这都不允许。我们被迫听命,也不过为了那一口掺杂着泥垢的清粥。”

这些兵士你一言我一语,打在老黄头的心上。原来这个天下,早已不是曾经。而他们就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老黄头听着那些还活着兵士的肺腑之言,却越发悲愤,“这世道不公,我们就将不公踩在脚下,这庙堂不仁,我们就推倒重立,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战火绝不能再蔓延下去。”

这一句句将这些兵士心中积怨全部瓦解,虽还有不忿,却也不愿再提刀相向。

此时陈浮生的轿子已经来到近前,一名兵士跌坐在地上,有些迷茫地问道:“若是不从军,又怎么改变天下,若是后唐灭国,又当何去何从?”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陷入沉默,他们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可他们却始终无法给出答案。

陈浮生终于开口,像一缕曙光再一次给了这些“迷途的旅人”希望,“诸位,去寻找你们的明主,乱世之中,还有几人有着重塑江山的雄心壮志,只要能够坚守本心,就不会迷失自我。”

那些兵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陈浮生的话牢牢记在了心中。当他们搀扶着站起时,雨幕已不知何时消散不见,一望彩虹出现在天际尽头。

老黄头有些踉跄,罗休一把上前将他扶住,言语宽慰道:“别放弃希望。”

老黄头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许是太用劲,擦的眼眶生疼。当他望向那天际的彩虹时,才明白陈浮生话语中无穷的力量。

这些兵士整了整行装,由一名执戟长带领,向着龙首郡方向走去。他们早就听闻此处的种种壮举,只是将希望错误的放在了不该放的人身上。这一切都在这一刻总结,顾醒等人也开始继续向着淬鸦谷进发。

陈浮生心中聊有宽慰,正如那雨后彩虹一般,耀眼夺目,能与夕阳争辉。

可待众人走远,零陵的身影再次出现,只是她并未着急追赶顾醒等人,而是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后,择道向着那些兵士的方向追赶而去。因为她知道,他们总会相逢,在那不远的地方。

只是她还有一些事情要做,见一个人,办一件事,或者再来一次“丽人行”。

只是在前方等待着她的,不知是不是有一场看似无意,却命中注定的相逢……

当马车走出二里地,二丫头的声音从马车中响起,带着一丝喜色,只听她说道:“顾家哥哥醒了!”此言在孤啸山庄众人耳中,宛如,他们一直悬于心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当顾醒掀开车帘,望向远方,许是太久太久没有睁眼,有些刺痛,却不愿错过那久违的彩虹。他睡了很久,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梦中的他得偿所愿,可当他醒来,又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和即将来临的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这也许就是宿命的安排,只有不断的磨难,才能让他更加强大……

第三百二十四章 皆是故人 乱唐诡医第三百二十四章皆是故人这个梦好长好长,长的让顾醒都以为再也不会醒过来。

只是他心中还有未尽之事,未忘之人,未弃之恨,所以不能就这么轻易死去。他想问零陵,为何要这么对她,他想找到高潜展,带她远走高飞,远离这世俗喧嚣。他想寻一处桃源山水,让一切都归于平静……

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因为他又再一次陷入更深的梦境之中,被梦魇束缚,险些无法挣脱。这个梦中的世界已经崩塌,不是现世,而是前世。前世的种种让他留下了太多难以磨灭的记忆,原本的世界已经被一切荒芜所取代。而他只能这么注视着,无能为力。

所以,他拼了命的希望能够醒过来,在梦中一次次的突围,却又一次次被挡了回来,似乎有某种力量在阻止着他的回归。

就像当初瘫倒在病床上,瞧着田蕊和主任那冷漠的嘴脸,还有那些无辜的人们,直到他跟他们沦为一体,再归于虚无。就再顾醒濒临绝望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个悦耳的声音,指引着他寻找生的方向。

声音来自遥不可及的天际,天际之上全是虚无,没有一点可以探寻的痕迹。顾醒却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然后拼命地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中挣扎。经历了无数次的坠落和,顾醒终于找到了离开的道路,一次又一次的打破梦魇的阻挠,向着光明进发。

当他站上天际的高塔,仰望星空时。脚下的一切都变得非常清晰,顾醒的心又再一次的坚定。他知道,自己的使命不仅于此,也不能止步于此,他要肩负起振兴九渊的使命,去向更辽阔的天下。

这是那呃声音告诉他的,虽然他并不知道真假,或许还觉着有些可笑,可这个声音实实在在地存在,在脑海中回荡。直到他睁开眼睛,看到天际缓缓落下的彩虹时,才终于长舒了口气,有些恍然若失。

二丫头时刻关注着顾醒的情况,立马在第一时间呼唤众人。这无疑一扫这聚集不散的阴霾,虽然不过短短两日,但感觉已过了数年之久。

罗休第一时间冲到了马车前,想要掀开车帘,却被易南星一把拦住。只听陈浮生声音从不远处遥遥传来,“且让我看看,莫要惊扰了他。”

罗休强忍下心中的激动,只好悻悻然收回了手,不再继续坚持,退到了一边。其实,孤啸山庄众人对顾醒都有着别样的情感,罗休与顾醒有生死一线的互助,若不是顾醒,罗休早已命丧纳兰之手。

墨野与顾醒有着半师之情,在孤啸山庄时,就曾教习武艺,在顾醒心中早已视为重要之人。等到了洛阳,也在暗中帮手数次,顾醒就算再傻也知道,墨师的用心良苦。

而冥尊陪着顾醒一路行来,说是执行山庄交办之事,更确切的说,还是为了追寻自己丢失的记忆。在顾醒身上,分明感受到了难以磨灭的曾经,这是别人给不了的。所以,他不会容许顾醒有失。

至于白琊,是顾醒让她和墨野再次重逢,虽是刻意为之,但顾醒却是功不可没。这些日子的相处,有怎么不让孤啸山庄众人忧心。陈浮生的大轿已经抬到了马车旁,摇扇女子谨慎地掀起轿帘,将陈浮生扶出,走上马车,送了进去。此时的摇扇女子和易南星,一人神情紧张,另一人紧绷躯体,审视着其余人的动静。

顾醒瞧见有一名黑纱遮面的男子走了进来,下意识地想要去摸腰佩短刀,却发现自己除了一身素服,再也身无长物,不免往后退了一步。瞧见顾醒这副模样,二丫头抿嘴娇笑起来,指着陈浮生说道:“顾哥哥莫怕,这是落日峰家主,陈浮生陈先生。”

顾醒闻言心中稍安,但警惕之心并未解除。只是此时狭窄空间,不宜有其他动作,加之身体还未痊愈,只能强撑着抱拳道:“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可那黑纱男子闻言却是轻声笑了起来,还伴随着阵阵咳嗽声,半晌后才略带调侃道:“阁下从何久仰?又如何知晓在下大名?可否赐教。”

这轻松诙谐的言语瞬间打破了此时尴尬的局面,顾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有些杂乱的头发,略带歉意地说道:“江湖之言,半真半假,陈先生切莫往心里去,小子多有得罪了。”

“哪里话,我与你一见如故,只是此时多有不便,不妨先让我把把脉,再谈如何?”陈浮生并未上前,而是选了一处靠着马车内壁的地方坐了下来,顾醒此时才瞧清楚,此人身高应有七尺,在这马车中,实在有些憋屈。

正要开口,二丫头连声催促道:“顾哥哥怎么变得婆婆妈妈,陈先生还等着呢。”

顾醒顺着二丫头的眼神望了过去,陈浮生早已伸出一只有些瘦弱,还有些病态发白的手,悬在顾醒身前不远处,已待他伸过手来。眼见于此,也不再继续耽搁,顾醒往前一挪,半蹲着伸出手去。

陈浮生五指扣在了顾醒手腕上,因马车内遮光的缘故,又逢夕阳将落,只有点点余晖偷偷钻入马车,瞧不真切。但能感觉到陈浮生的手指不断的跳动,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顾醒静默不久后笑着问道:“陈先生,可有难言,不妨告知。”

“奇怪!奇怪!奇怪!”陈浮生连说三句“奇怪”,惹得马车外的众人也纷纷出声问道:“陈先生,顾小子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给个准话啊。”不用说,这起头的自然是罗休,而老黄头则站在不远处,吧唧吧唧抽着旱烟,眼中满是追忆,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过往。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沟壑纵横苍老容颜上,映衬出点点光辉。墨野和冥尊一人一边按在了罗休肩头,示意他不要扰了陈浮生的思绪。摇扇女子则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似有指责之意。

唯有易南星纹丝未动,却警惕地望着四周,小心应对着可能会发生的危险。

而马车中的陈浮生,在说完三句“奇怪”后,竟然一言不发,放在顾醒手上的五指,却扣得更紧了些。又是半炷香的功夫过去,二丫头瞧见顾醒好几次欲言又止,便比着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耐心等待。

陈浮生终于收手入袖,轻声说道:“实在奇妙,顾兄弟体内有两股内劲相互争斗,却又在相互扶持,才将你心脉护住,让你大难不死。”此言一出,顾醒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马车外就响起了老黄头的声音,“既然没事,那就继续赶路,荒郊野岭的,难保不会遇上点什么。”

孤啸山庄众人闻言皆是点头,便也不再继续围着马车,向着前方走去。而陈浮生也不再言语,转身向马车外躬身走去。顾醒眼见陈浮生要走,连忙出声问道:“陈先生,可否也让我把一把脉?”

陈浮生本已掀开了车帘,听闻顾醒言语,身体明显僵直在当场,似有些不信,却又有些期许。摇扇女子顺势接过车帘放了下来,陈浮生又转身坐回原位,抬起手臂翻转过来,等着顾醒的把脉。

顾醒缓缓抬起手,轻轻搭在陈浮生手腕处,不似陈浮生五指紧扣,而是二指点脉,闭眼沉思起来。

马车却在此时动了起来,不远处传来老黄头似有若无地催促声,易南星自然也知道此间关乎生死,便也追了上去。马车颠簸,摇扇女子担心陈浮生吃不消,急声问道:“家主,要不要回轿中?”

可陈浮生却淡然答道:“无妨,切让顾兄试上一试。”

待马车再次止步,顾醒才抬起手来,距刚才已经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陈浮生正要收回手,却被顾醒一把扣住,顿觉身体一僵。正要开口便被顾醒打断,“陈先生莫怕,我这就说与你听。”

“陈先生体寒虚弱,身体泛白应是多年未见阳光所致。五指干枯,定让跟饮食有关。但从刚才来看,陈先生通晓医术,断然没有胡乱进补的情况,为何体内有富余之气流窜,显得极其不衬。”顾醒说到此处,收回了手,饶有兴致地盯着陈浮生,等待他的回答。

听闻顾醒言语,陈浮生爽朗大笑道:“顾兄并非浪得虚名,之前听闻冥尊说阁下通晓医理,还不愿相信,可如今碰上,不知是我的幸还是阁下的幸啊……”

“哦?冥尊真如此说?”顾醒满脸惊疑,不置可否。

“是啊,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其实在下来此途中,就耳闻过顾兄的大名,在龙首一役中,大放异彩,实在让人仰慕不已。”陈浮生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着。

“龙首郡?陈先生与冉郡守相熟?”顾醒有些警惕地问道。要知道,自己在龙首郡之事,并非人人皆知,若非相熟之人,又怎会知晓。

陈浮生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有些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家父与冉郡守乃是旧识,此前路过便去探望,聊起了顾兄为郡守夫人瞧病的事情,说若是碰上,在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那陈先生的病,我还真有些办法。”顾醒闻言已然成竹在胸,略带喜色的说道。

“当真?”不光是陈浮生,就连马车外的摇扇女子,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脱口而出,话语中满是惊喜之色。

“这种事情,可做不得假,陈先生且听我慢慢道来。”顾醒整了整衣衫,端坐于前,开始说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五章 扶棋难消 陈浮生闻言也正襟危坐,亦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逗得一旁二丫头笑逐颜开。

只听顾醒说道:“体质虚寒者,多为活力不足。轻者手脚冰凉,夏日无甚区别,但一到冬日间,便会时常受冻疮之苦。若是如此,寻常调理也能有所裨益,可陈先生却非先天体寒,而是被人在儿时用寒性功法所伤,才落下的顽疾。”

“顾醒所言桩桩件件都点到了要害,那该如何治疗呢?”陈浮生话语中已经燃起了希望,连忙急切地问道。

“陈先生稍安勿躁,你的体寒之症已入肺腑,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扭转。皆因此症由内而外透出,时常会胸闷难安,还伴随着轻微咳嗽。可据我观察,陈先生的顽疾已入肺腑,是否另有隐情?”顾醒闻听陈浮生所言,又将心中疑惑抛了出来。

本是心有期待的陈浮生,听闻顾醒所言,却有些泄气。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将这尘封多年的旧事,一并道出。

此时马车外响起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若是家主不愿说,那请顾小兄弟多多包涵,此事涉及落日峰秘辛,实在不是能闲谈之事,还望理解。”说话之人自然是易南星,就连陈浮生也没想到,易叔会出言替他解围,但若是将此事隐瞒,那自己这病恐怕……

“无妨,不说也罢。那我就从最基础入手,先解决陈先生体寒的问题。其他等到了目的地,再另行打算,如何?”顾醒见陈浮生有难言之隐,也不再纠结,便顺势道出了这么一番“中庸之言”,给了陈浮生一步退路。

“那就有劳顾兄弟。”陈浮生话语中分明有了几分谢意,顾醒闻言微笑还礼。

二丫头见两人这般客套,便一左一右抓起两人的手腕,让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陈浮生病态发白的手有些颤抖,而顾醒则用力握住,似乎在给他力量。陈浮生虽然不理解这种方式的鼓励,但却轻轻点头,似乎能感受到顾醒的心意。

就在两人有种知己相逢之感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便随着一声呃长的“吁”,不再继续前进。当顾醒掀开窗帘,此时以墨色漫天,许是因为不久前刚下过雨的缘故,天际中还有点点星光,煞是好看。

顾醒望着前面人影开口问道:“罗大哥,可是寻到了落脚的住处?”

但声音传过却没有人回答,只有点点风声呼啸而过。过了半晌,老黄头沙哑的嗓音才想起,“顾小子,稍安勿躁,遇上了点麻烦,还要等上一等。”

顾醒闻言连忙伸长了脖子张望,只见几人之前有军旗飘扬,在风中猎猎作响。莫非是洛阳的追兵不成?

来不及多想,顾醒就要钻出马车,却被陈浮生一把拦下,“此时你我皆是体弱,切勿轻举妄动。”说完陈浮生就掀开帘子,钻入大轿中不见了踪影。而马车外的摇扇女子和易南星,似乎没有要援手之意,只是守在马车和轿旁,等待着孤啸山庄的几人解决掉眼前的麻烦。

不远处的老黄头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许是刚才一直蹲在地上,瞧不真切,此时看着那些蹲坐于马背之上的兵士,又露出一副贱笑,“各位军爷,可有何指教?”

为首之人二话不说拔刀出鞘,指着老黄头厉声喝道:“老匹夫,还不束手就擒。”

老黄头闻言转身望向身后众人,歪着头抬手钻了钻耳朵眼,有些不悦地问道;“怎么跟刚才那拨人的话语,一般无二啊?话说,那些人最后都怎么了啊?”

墨野往前一步,冷声说道:“他们都死了,死的很惨。”

罗休也恰合时宜地走上前,压了压手指,“这么惨啊,不知道这些人是否又同样的下场?”

老黄头闻言佯装一脸嗔怪,又转过头来假装卑躬屈膝,“各位军爷莫怪,小老儿的徒子徒孙不懂规矩,冲撞了军爷,还请放我们一条生路。”

“无需多言,格杀勿论。”那为首兵士将手中横刀一挥,一夹马腹率先向着老黄头冲了过来。

老黄头扯了扯嘴角,嘟囔了一句,“不识时务。”就原地高高跃起,在空中转了个身形,向着那为首兵士重重砸去,宛若一颗天外流星。那人见老黄头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冷笑一声,就要一刀砍下他的头颅。

可谁曾想,冥尊已然动手,瞬息之间来到兵士所骑战马旁,一拳击在马腹上。那战马一惊后一声哀鸣,重重摔倒在地,在那兵士紧紧压在身下,只剩下半条命。老黄头见冥尊抢功,有些鄙夷地望了他一眼,又继续往前冲杀而去。

这一众兵士似乎是这一次截杀的开始,但却绝非截杀的终结。

因为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顾醒无比熟悉的一人正迎着夜风持剑而立,目光炯炯地望着此处,嘴角泛着淡笑。不多时有一名探子模样的兵士跑到近前,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启禀郁将军,先锋营全灭。”

那人正是领命从洛阳追来的郁天风,他来此不过是路过,他真正的目的是铲除一切阻碍后唐一统天下的障碍。只是没想到,这帮人武功卓绝,就连训练有素的先锋营都被全歼。

郁天风脸上并未流露出太多神色,而是一抬手,从怀中摸出一张兽皮地图。那探子兵士立刻上前躬身,让郁天风将地图铺在他身上,脸上带着难以压抑地兴奋和荣光。

郁天风抬手按在兽皮地图上偏西北的一处,自语道:“成德三镇已复,龙首郡此时分头正盛,不宜与之硬碰硬,先行前往汴州与李嗣源汇合,再从长计议。想来国主也是这般打算,若是就这么完结了游戏,岂非太没意思了些?”

说完就大手一挥,朗声说道:“急行军三十里,即刻出发。”

无人胆敢违抗,无人有任何质疑。那群先锋营残余之众瞧见不远处的的火光渐行渐远,心中泛起难以名状的悲凉。原来,他们不过都是弃子而已。不过这思绪在心中一闪而逝,因为下一刻他们只觉两眼一黑,彻底人事不知了。

刚才老黄头和孤啸山庄众人动手之际,其实也一直瞄着不远处的火光。想来定是后援无疑。只是不知为何,偏偏在这一众兵士不敌之时选择了撤离,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解决完眼前的兵士后,老黄头立马催促众人上路,轿中公子陈浮生此时淡然开口,“诸位辛苦,刚才在下仔细瞧了瞧行程,此行往前五里地有间破庙,可暂且栖身。”

罗休揉了揉有些发胀的手掌,有些疲惫地说道:“如此折腾,就是神仙也受不了啊。”墨野和白琊闻言相视一笑,难得有了一丝轻松和快意。

冥尊和老黄头却不敢怠慢,分列队伍两侧,时不时回头张望,警惕着可能还会出现的危险。

可他们不知的是,郁天风已率众撤离,这位顾府曾经的家臣,此时已成了后唐的大将的他,可还曾记得当年与顾闫勋出生入死的过往。也许那不过也只是另一场宿命的安排。

当他从江湖再入庙堂,似乎是再践行着未完成的使命。只是履行使命的人不再也顾闫勋,换成了李存勖。

曾经熬落霞一壶,独饮天下已烟消云散。逐梦饮下星月一盅,不过也只是过眼云烟。批风雪一裳,薄甲七百里奔袭,只为织就万里河山……

可惜如今纵马江湖孤身一人,灯影泛舟佳人不再。鲜衣染尘,扶棋难消。逆风执酒,饮尽漠北苍凉。依栏祭情,不及塞外驼铃。昼为绣锦,夜为渔歌何时唱晚。上下四方为枕,愿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只叹古往今来为衾,马革裹尸入黄土。难拥天地,却道事态炎凉……

或许他有说不出的苦衷,可这一切到头来,也许又是一场幻梦。周而复始罢了。

…………

此时的顾醒等人,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快步疾行,就连抬轿的八名轿夫,脚步也不知不觉加快了几分。似乎更添几分轿中人的焦虑。但一个人有了希望,他便有了顾忌,不再如从前那般无所畏惧,而是变得患得患失。

但在摇扇女子和易南星看来,陈浮生的这种转变,恰恰给了他们新的希望。他们原本此去淬鸦谷,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如今先行有了希望,怎不叫他们欣喜若狂。

只是此时虽有欢喜,却不能表露分毫,危险还未消除,只能将这份来之不易的希望放在心中,让希望茁壮成长。

走在最前的罗休眼前出现了一座石桥,横跨在小河两段,点点星光坠落河中,却没有半点水花溅起。罗休快步走了过去,并未察觉有何异样,便转身朝后面一招手,示意众人跟上。

此时破庙尽在眼前,众人心中终于盼到了希望。当众人走过石桥后,有一个不见其容貌的东西从桥底爬了上来,蹲在石桥上望着众人远去的方向,眼中露出凶光,似乎想将几人吞噬。

老黄头忽觉背脊发凉,转身望来却又不见一物,心中顿时燃起一丝警惕。他有意靠近冥尊,轻声说道:“这处破庙控有古怪,小心行事。”

冥尊默默点头,将老黄头的话语怼其余众人说了一遍,众人本已松了的心,又再一次紧绷起来。

待众人走到破庙近前,借着点点星光瞧见一条羊肠小道延伸而出,周遭全是残破的佛像,渗着诡异。老黄头察觉众人眼中的犹豫,也不多言,率先跃至小道上,向着破庙走去。

当老黄头来到庙前,庙门已残破不堪,轻轻一推便落下呛人的灰尘,惹得老黄头一阵咳嗽。见没有危险,孤啸山庄众人也紧随其后走了上去,待众人来到破庙门前,老黄头才苦着脸说道:“这不是寻常破庙,透着一股邪性。”

“此话怎讲?”顾醒闻言掀开车帘,探出脑袋问了一句。此时他在众人之后,这条小道仅能容纳马车中间通过,两侧轱辘已经压在杂草中,模糊不见。

老黄头闻言也不再卖关子,指着那一个将落未落的牌匾说道:“你们自己看吧。”

众人抬头望去,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本是有些炎热的夜晚,却觉着背脊发凉……

第三百二十六章 魏者无忌 这块牌匾之上并未写就其他佛门应有的禅机或是佛语,而是用苍劲有力的草书勾勒出了两个血红大字——“轮回”。在轮回之下,写了这么两句,“红尘难断,轮回难安。”

虽说只是简单的两句话和两个字,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跟这间破庙反倒显得相得益彰。

老黄头又抽出他的旱烟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似乎有什么心事,却不愿说出口。此时顾醒已经在二丫头的搀扶下来到近前,当他抬手望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连忙收回视线。

一阵阴风吹过,那破庙大门发出咯吱声响,似乎在“欢迎”几人的到来。

此时轿中传来陈浮生淡漠的声音,“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有何惧?”这话中似乎掺杂了内劲,让众人精神为之一振。老黄头在台阶沿边抖了抖旱烟,又在袖口上擦了擦,率先推开门走了进去。

马车自然不能跟随,易南星便将缰绳拴在了破庙外的一尊石像上,临行前还双手合十对石像拜了拜,才装身快步跟了上去。

待众人走入破庙,并未瞧见有何奇特之处,只有一尊佛祖坐像安坐在祭台子上,宝相庄严。祭台下是三个破团,早已腐朽不堪,不远处还有一堆茅草,茅草旁是窗户的碎片,散落一地。

那佛像两旁的窗户早已腐朽,只余下两处破洞,似两只眼睛,正在审视着众人。

陈浮生示意落轿,却没有走出来,只听他漠然说道:“不知诸位可否察觉,此处的异样?”

这一句问的有些莫名其妙,这里除了牌匾与寻常寺庙有区别外,其内根本一般无二,若要说有何异样,就是残破程度让人有些难以接受罢了。但若是落脚歇息一晚,还是能够容忍的。

可当他这一句问出口后,众人只觉周遭吹起一阵阴风,似乎有什么东西走过去一样。老黄头察觉到众人脸上的一样,拍了拍手笑着说道:“陈先生跟你们开玩笑呢,没事没事,快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说完便让罗休张罗着安排大伙休息,而老黄头这凑到轿旁轻声问道:“如此一说,不怕打草惊蛇?”

“前辈也瞧出来了?”陈浮生言语中多了几分警惕,连忙问道。

“我走到门口就已经觉着有问题,但这问题并非出在死人身上,而是活人。”老黄头神秘兮兮地说道,似乎话里有话。

陈浮生轻声咳嗽了起来,待减缓后才笃定的说道:“绝非追兵,或是其他江湖众人。”

“何以见得?”老黄头似乎有意考一考陈浮生,依旧压低声音悄声问道。

“前辈可知,那‘轮回’二字所指何意?”陈浮生不道反问,似乎有意卖个关子。

老黄头拔出旱烟,也不点上,只是放在嘴里过着干瘾,也不着急,反而幽幽说道:“佛门之中,轮回乃是秉承三生三世之说,一生落因,一生承果,一生结缘,所以这轮回乃是人历经三世必然之路,谁也躲不开,避不了。”

老黄头说到此处,有意等着陈浮生的反应,可后者却没有丝毫动静,似在等待着老黄头继续说下去。老黄头自然知道陈浮生小狐狸打着什么主意,有些故作不知的说道:“后面的嘛,我就不知道咯。”

本以为陈浮生会继续绷着,不曾想却开口接着说道:“前辈想来知晓,晚辈就斗胆一言。请前辈赐教。此处并非佛门正宗,乃是罗刹教所建,从庙外的那些石像就可看出,并非佛教中供奉的神佛菩萨,而是罗刹教中供奉的凶神。”

“有点意思,继续说下去。”老黄头听的津津有味,又吧唧吧唧嘴,过了过干瘾,低头扫视了已经安睡的众人,这才扭头问道。

陈浮生点了点头,又继续说下去,“既然是凶神,却又在这离城镇如此之近的地方,只能说明此处还有一座罗刹祭坛,与之遥相呼应。而我们误闯此处,恐怕早已落到罗刹教众的眼中,他们欲杀我等而后快。”

“那此时我们该如何行事?”老黄头故作惊讶,有些担忧地问道。

“好好休息,静待天明。”陈浮生打了个哈欠,似乎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也好,那陈先生好好休息,老夫去去就来。”话音未落,老黄头已经悄声窜出老远,消失在夜色之中。

瞧见老黄头走远,陈浮生才轻笑着说道:“诸位,别装了,快些起来吧。”

此话一出,便是又一阵哄笑传来,顾醒还坐在原地,可罗休已经来到轿旁,连声问道:“陈先生,你们所言之事,几分真,几分假?”

“全是真话,并无虚言。”陈浮生闻言笃定的说道。

“那老黄头此去……”白琊有些担忧地问道。

“无妨,若是真有罗刹教在此,也需连根拔起。此教与蓬莱仙山渊源颇深,若是任由其发展,恐会害了一方百姓。让前辈去探一探虚实也好。”陈浮生言语中有了一些担忧。

就再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什么的时候,破庙之中房梁之上有几缕烟尘洒落下来,众人分明察觉,却是佯装不知。谈笑声也越发激烈起来。

就在这个当口,顾醒觉察到有一物朝着自己激射而来,却被墨野反手一击轻易挡下。只听见陈浮生幽幽一叹,“这又是何苦呢?”话音刚落,易南星便原地跃起,将那“梁上君子”给拽了下来。

那人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正要起身动手,却被易南星一脚踩在背脊之上,厉声问道:“何处,小贼,报上名来!”

被人这么生拉硬拽地拖了下来,这人似乎有些不太服气。刚才本想趁乱对那孤身一人的小子动手,却没想到,早已被人察觉。眼见生死已不再自己手中,便沉声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易南星冷哼一声,脚上动作不觉加重了几分,轿中却传来陈浮生劝解的声音,“易叔,我瞧着他并无恶意,先让他起来再说吧。”

易南星闻言抬脚,那人麻溜地站了起来,也不着急逃跑,而是煞有其事地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尘,一副拽天拽地的模样,“你们听好了,小爷我是这封门镇一霸,尔等若是识趣,就把金银细软都交出来,别等小爷叫人来动手。”

“哦?是吗?”易南星听闻此人还不死心,又抬起手,要给他点教训。可陈浮生却出声制止,“易叔不可,此人周身没有丝毫内劲,只是逞口舌之快,别跟他一般见识。”

易南星这才放下手,只是周身依旧散发着一股杀意,让那人又打了个哆嗦。罗休瞧着这邋里邋遢的小子,就要上前给他一个大嘴巴子,好解心头之恨。刚才此人偷袭顾醒,若是酿下大错,可不是一个嘴巴子能够解决得了的。

可罗休还未走进,那小子已往后一跃,嘴里还嘟囔着,“莫挨老子。”说完就从破窗缺口中钻了出去,活像一只老鼠,消失不见。

陈浮生见此人逃走,立马出声叫道:“前万别让他逃了。”

摇扇女子似乎早就料到陈浮生会出此言,已经走到门口,在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之时,也快步走了出去。不消一会,摇扇女子就拽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走了回来,将他往众人面前一推。那少年也顺势一倒,一副惊惧模样,跟之前的嚣张判若两人。

陈浮生瞧着有些这少年有些好笑,觉着这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梁上君子”有着自己从未有过的江湖气势。能屈能伸,也算是一种本事。此时二丫头扶着顾醒走了过来,那少年瞧着顾醒阴沉着脸,立马想要冲上去抱着他大腿痛哭,寻求宽恕。

顾醒在少年扑来之前止步,有些没好气地望着他说道:“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要偷袭我?”

那少年瞧着顾醒没有痛下杀手之意,反倒轻松了许多,又开始大大咧咧起来,嘴中嘟囔着,“不是就你看着不那么合群吗?”似乎还有些委屈。

顾醒被他搞的哭笑不得,却没有丝毫放过他的意思,继续逼问道:“说还是不说?”

那少年满腹委屈,又迫于众人威胁,只能小声说道:“我叫魏无忌,无所畏忌。听明白了吗?”说着还露出得意之色。

罗休早就看不惯这小子,一记暴栗敲在他头上,骂骂咧咧,“小兔崽子,老实点。”

陈浮生出言解围,“魏无忌,我有话问你,老实说,就放你走。”

“当真?”魏无忌滴溜溜滴转了转眼珠子,透着一股市井的狡黠。

“绝无虚言。”陈浮生笑着说道。只是这笑声中透着一抹邪性,让魏无忌又打了个寒颤。

魏无忌似有如无地望了望门外,这才沉声说道:“你们知不知道,此处有鬼。”瞧着他一副神秘兮兮地模样,罗休又挽起袖子给他来上一下子。

似乎刚才的劲头还没过,魏无忌连忙捂住头,又接着说道:“骗你们是小狗,就在镇东头不远,好多人去了都消失了。老人就说那里闹鬼,让前万别去。我来这里也是跟人打赌,赌注嘛就不细说了,反正绝非你们想的那样。”

“那你为何动手偷袭?”顾醒闻言随即质问道。

“还不是想从你们身上捞点好处吗?”随即就捂住那干瘪的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听到这么个理由,顾醒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觉着自己是走背运呢,还是倒霉到家了,就连个小毛贼,都能欺负到他头上……

第三百二十七章 苛税如虎 乱唐诡医第三百二十七章苛税如虎顾醒此时面露恍然之色,似乎相信了几分。那少年轻声哼了一声,似有得意之色,或是为自己又一次“大义凛然”升起了难得的成就感。

与他的所作所为相比,似乎这“闹鬼”之事更加严重,而他的一时“误念”,不过是一名少年玩心大起的一时疏忽罢了。顾醒品出了其中滋味,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不知这少年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少年瞧着众人一副看白痴的模样打量着他,觉着自己刚才的话语可能有些单薄,又叫嚷着说道:“若是不信,等那老头回来,一问便知。”

罗休又扬起了拳头,作势要打,似要压一压这蟊贼的锐气。一个“梁上君子”,也能如此“豪迈”,实在有些可笑。

顾醒轻咳了两声,抬手打断了罗休。又下意识地望了望陈浮生在火光中映衬着有些苍白的面容,欲言又止。这两人虽不是初次见面,却是一见如故,在这眼神交汇中,有有了跟深层次的交流。

陈浮生瞧出了顾醒的心思,便接过话头,双掌交叉揉了揉,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你是如何笃定,我等身怀银钱,还能容得你这般容易下手?”

“还不是你们招摇过市,早就被我一众眼线瞧了个干净。要我说,人走路上,还是要低调点好,面对来了这么一趟,就走不出去了。”少年揉了揉鼻子,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似乎意有所指。

陈浮生佯装不解其意,又接着问道:“那你就这般笃定,能从我们几人中全身而退?”

此言问出,少年脸上突然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有意无意地朝破庙门口出张望,似乎在等着谁的到来。可不知是自己被发现的太早,还是来人误了时辰,少年此时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胡侃,应付眼前的情况。

这一系列下意识的动作,自然无法逃过顾醒等人的法眼,只是他们都非常默契地闭嘴不言,却又同时勾起了似笑非笑地神情,看得少年头皮发麻。

少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抬起手臂挡在胸前,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你们若是苦苦相逼,我就……”

“就当如何?倒是说来听听?”

少年本要用这欲言又止和吓唬众人,可没想到,那病恹恹的男子却是不吃他这一套,此人看似软弱无力,却是他们几人的主心骨,这些人皆是以他马首是瞻的样子。

这一句堵住了少年接下来的话,让少年有些吃瘪。但少年似乎也见惯了这么大场面,有些不甘示弱道:“若是苦苦相逼,我就让罗刹教的人来收拾你们。”少年这一句说的很没有底气,似乎有些强弩之末的意味。

“哦?是吗?”随着这一声从门外出现,一人轻轻推开庙门,左右将两名跟少年一般大的孩子也丢了进来,而他却站在了门外,吧唧吧唧抽着旱烟。刚才的言语就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众人瞧见去而复返的老黄头,皆是面露喜色。老黄头面色如常,还有闲情抽旱烟,想来问题不大。老黄头朝着众人咧嘴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也不先说自己刚才的所见,而是几步走到少年跟前,用烟杆在他头上一敲灰,换了副恶狠狠地面容,厉声问道:“尔等与那罗刹教,是何关系?”

刚才被老黄头丢进来的两人,眼见形势不妙就作势昏了过去。少年瞧见两人如此不仗义,只能恨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老黄头此时已凑到了他的面前,满嘴黄牙中喷出难闻的叶烟味,让少年闻之欲呕。

老黄头却是不以为意,反倒还有些得意,又凑近了几分。

少年退无可退,此时已不知不觉被众人包围在其中,眼见此时形势逼人,也不再继续顾左右而言他,聋拉着脑袋蹲了下来,有气无力的说道:“我们也都是苦命人啊。”

老黄头一把将他拽了起来,用烟杆指着他的鼻子继续问道:“说人话。”

少年似乎有些血气上头,一把挣脱老黄头的束缚,怒声道:“你们跟那罗刹教有什么区别?还不是要将我们逼上绝路!”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不免心生意想。老黄头瞧见少年这般血气方刚,收敛起刚才的那盛气凌人的面容,转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这样的转变把少年吓了一跳,反倒又有些忐忑起来。

听村里的老人讲过,若是外乡人对你凶狠,那便是真的心怀歹念,但如此一来,或许言语上多转圜下,就能有所缓和,还能保住一条小命。但若是这外乡人突然转怒为喜,恐怕是动了什么坏心思,要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这么一番思量突然在脑海中浮现,让少年又惊出了一身冷汗,话语也开始有些结结巴巴,“老先生有话明示,这样让我有些招架不住。”

“无妨,你且宽心,我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老黄头依旧保持着他满嘴黄牙的笑容,看着格外渗人。

“那罗刹教,是何来历?为何你们如此惧怕他们?说出来,或许我等有办法帮忙也说不定。”这次开口的是顾醒,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听了一遍,心中也有了盘算,想借此机会试一试这罗刹教。

闻听此言,那少年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可不过一会,有偃旗息鼓,摇头叹息。

老黄头瞧着少年这般模样,上前一拍少年肩膀,“若是有何难言之隐,不妨一吐为快。”

少年抬头瞧着众人坚毅的眼神,似乎都想要为他出一份力。这是阔别江湖许久后,众人再一次燃起的侠义之心。这跟成德镇的所见所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乱世本就已经一片狼藉,生灵涂炭,为何还有这些魑魅魍魉,在霍乱人间!

少年终于放下了长久于心的犹豫,稳了稳心神开口说道:“若要说起这罗刹教,话就长了。我本是此处土生土长的一名普通百姓,彼时这处紧挨着成德镇的小村还算富足,人人得以安居乐业,对生活抱有很多期许和向往。”

说到这里,少年眼中有了一丝对曾经的怀念,停下了言语,望向庙门外满天的星光。众人也随着少年的目光望去,瞧着这难得的宁静。

过了片刻,少年又接着说道:“可这后唐建国初始未久,就开始分崩离析。那些当官的,对百姓不闻不问,年年苛政重赋压的我们喘不过气起来,我的阿耶、阿娘,就在一次次重压下,撒手人寰,那时我不过才三岁。”

陈浮生听闻少年言语,轻叹一声,“苛政猛如虎啊。”

孤啸山庄众人久居江湖,对着乱世也多少有些了解,闻言皆是一声叹息。唯有老黄头眼神中多了几分漠然的神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嗔怒,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隐忍不发。这一位老人,对这片江山,似乎也有着别样的情愫和期许。

可惜,这片江山辜负了他太多太多……

少年已置身于回忆中无法自拔,收回视线又继续说道:“幸好还有阿爷在旁,虽是穷街陋巷,但也算是乐得清闲。因为阿耶和阿娘的过世,苛政重赋免去了许多,不知是喜还是悲……”

这样的惨痛经历,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后唐贫瘠的土地上发生着,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透着最底层百姓难以抑制的绝望和悲伤。这是从骨子里溢出的绝望,绝望在伴随着少年成长,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生根发芽。

“可奈何,在我五岁那年,阿爷也撒手人寰,临死前还将半个草饼留给了我,若是他自己吃了,说不定就能活下去……”少年说到此处,有些泣不成声。顾醒本想上前安慰,却被陈浮生制止,有些情绪,宣泄而出,或许更好一些。

“自此,我便开始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因为此处本就不富裕,我年纪尚小,不能去成德镇谋一差事,只能靠着街坊邻居的救济为生。可他们也是自身难保,怎有多余的闲粮来顾及我的死活。”少年说道此处,脸上已满是无奈,和对世道不公的怨恨。

顾醒虽无相同经历,但也是幼年便遭灭门,有了些许感同身受的悲伤。罗休和墨野走到顾醒身侧,按在他肩上,以示安慰。陈浮生虽未抬头看来,但也在眼角余光中将顾醒的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他的认知,又深了几分。

这世道,却是这般吃人。庙堂不知民间疾苦,民间之人水深火热。如此矛盾,又怎会不爆发?只是迟早的问题。

少年抹了一把眼泪,用哽咽的嗓音继续说道:“后唐当官的人人猪狗不如,皆是利欲熏心,没有一人为天下先。还有那前朝十三太保,个个心怀鬼胎,明面上俯首称臣,背地里都在招兵买马,要与现在的这位,争夺天下。这样,又怎会把我们普通百姓,放在眼里呢?”

“这些事,是谁跟你说的?”老黄头从少年话语中品出了一点异样,想来这一位寻常少年,又怎会知晓天下大势,更不会知道,皇室宗亲间的恩怨。若是这般轻易言之,那他身后,定有高人。

第三百二十八章 朝不保夕 乱唐诡医第三百二十八章朝不保夕“村头的老人,他是逃避兵乱来到此处,被村里好心人救下,就一直呆着没有再离开。他总说外界的世道太过兵荒马乱,不如此间来的清净。可谁曾想,这所谓的清净日子不过数年,有来了一批罗刹教的妖人。”少年此时已是双眼鼓胀,满眼充血,似要将罗刹教的妖人碎尸万段。

“那老人现在何处?”老黄头压抑着心中激荡,又接着问道。

“已被罗刹教的妖人捉了去,刚才老先生追出去的时候,想来也与他们交上了手,来到这处破庙,便进了他们的视线范围,没人能够逃出去。村里的亲壮,要么被蛊惑,要么被抓走,胆敢反抗的,就被就地处决,悬于村口槐树上,警示众人。”少年声音微微颤抖,言语中多了几分畏惧。

“那你们几个?”陈浮生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接口问道。

“我们三个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亲壮,这些日子东躲西藏,来此处就想趁乱捞点东西,刚才说的打赌,其实是想用你们跟罗刹教做笔交易,好将村头的老人换回来,他对我有授业之恩。”少年说道此处,满脸正气,看来绝非奸猾之辈。

听完少年的言语,老黄头对着众人说道:“既如此,那我们不妨去罗刹教总坛,走上一遭,各位以为如何?”

摇扇女子怜惜地望着陈浮生,有些担忧地问道:“若是将家主留在此处,恐怕会有危险。”

“涵姨勿忧,我且随着大伙一道去瞧瞧,这些日子一路坐轿,腰杆都有些酸了,走走也好。”摇扇女子听闻陈浮生所言,脸上担忧之色更甚,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易南星出言打断,“小涵,无妨,我等在身侧,想来那罗刹教,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那少年听闻众人要一起前往罗刹教总坛,左右抬手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鼻涕,破涕为笑道:“当真?当真愿意帮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数百乡众的性命,自然不能袖手旁观。”顾醒率先一步,开口说道,眼神中的坚毅给了少年信心。少年喜形于色,连忙一边一脚踹在地上装死的两名同伴身上,“还不赶紧起来?跟着大伙去救人!”

那两人本想就这么“装死”到底,却没想到这些人却非普通商旅之人,而是有些门道的江湖中人。并且这些人来此,绝非歇脚这么简单,他们两人唯恐节外生枝,便想用此法躲过一劫。可谁知道,魏无忌这般“热血上头”,连累他们。

两人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一脸不悦地望着魏无忌,有些恼火,“你一个人去送死,为什么还要连累我们,我们来此就是想要搞点银钱,可没想要搭上性命。”其中一人说完,另一人连声附和,已是“同仇敌忾”。

魏无忌被眼前两人的转变惊了个呆,瞪大眼睛瞧着昔日伙伴,用不敢相信的言语问道:“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傻子,还不是想让你打个头阵,我们好坐收渔人之利。那老头不过教授你一人武功,对我们不闻不问,我们巴结你,还不是想寻一些好处。”如此一说,皆是明了,魏无忌张大的嘴巴,缓缓闭合起来,不再继续说下去。

老黄头斜眼瞄着这两人,突然咧嘴一笑,“既然你们这般无用,想来也是拖后腿。老夫也不为难你们,就此滚蛋吧。”

那两人闻言,立即喜出望外,本来还在琢磨脱身之策,没想到这老头这么“通情达理”。两人连忙转身向外奔去,可还未走出两步,就被老黄头左右一记手刀打在脖颈处,顿时酒瘫软在地。

魏无忌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老黄头意欲何为,心中警惕之心大起。

老黄头拍了拍手掌,转头望着魏无忌笑着说道:“他们二人还算有些用处,不能就这么放他们走了。至于刚才嘛,这两个小辈实在不懂礼数,小惩大诫,小惩大诫。”

魏无忌闻言长舒一口气,心中稍安。

陈浮生却是闻言笑道:“前辈此时还能这般风趣,心胸实在无人能出其右。”

“你是在损我还是在夸我呢?算了,就当你是在夸我吧,老夫看你小子顺眼,也就不跟你计较了。那谁谁,你要动手吗?浮生啊,管好你的家臣,免得伤了和气。”老黄头言语调侃陈浮生,让后者哭笑不得。

刚才一旁的易南星按在刀柄上的手指慢慢将刀推出数寸,被老黄头瞬间察觉,也就趁此机会又占了几句嘴上便宜,活跃活跃气氛。

顾醒轻哼了声,遥指庙门外的天际问道:“那处火光是怎么回事?”

魏无忌闻言大惊失色道:“他们要进行活祭了,我们快走。”说完就要跃出庙门,向着火光处奔去。可还未等他动身,就被老黄头一把拦下,“少年郎,稍安勿躁,让老夫给你好好上一课。”

老黄头说完,指着墨野和罗休说道:“你们从左侧突进,清扫外围的罗刹教众。”墨野和罗休没有丝毫耽搁,抱拳应了一声后,便转身冲了出去。

“那冥尊和白琊,就从右侧突进,注意观察下沿途的机关和暗哨,拜托了。”老黄头话语中多了几分恳切,似乎留了些许悬念。

冥尊“嗯”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白琊收回注视着墨野的视线,也疾步跟了上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那剩下的几人嘛,就由老夫打头阵,你们乘车紧随其后,我们正大光明的过去,瞧个究竟。”老黄头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看的魏无忌有些愣神。陈浮生却在一旁憋着笑,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顾醒一开始还有些疑惑,这老黄头咋就从贪杯好色之徒变成了发号施令的领袖了,可一瞧见陈浮生的神情,心中便明了了几分,只是这几分明了,不知是真的懂了还是自己的臆断。只是顾醒没有拆穿,而是连声附和道:“听凭黄老前辈吩咐。”

这么一句出口,陈浮生再也憋不住,笑出了声。老黄头闻言瞥了陈浮生一眼,“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众人不敢怠慢,二丫头连忙上前搀扶住顾醒,两人就这么一癫一伏地往庙门外走去。

待众人上车后,魏无忌才暗松一口,因为他只瞧见顾醒、陈浮生和二丫头三人,却没瞧见老黄头和其余人进来,那种无形压迫感小了许多。此时马车在易南星的吆喝声中缓缓动起,慢慢向着前方行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股烧灼之气越发浓郁,易南星也顺势一拉缰绳停了下来。随着两声类似布袋落地的声音,老黄头的声音再次从马车外响起,“你们稍等片刻,老夫去去就来。”说完还伴随着几声怪笑,似乎要进行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等待老黄头笑声传远,魏无忌才有些忐忑地望向众人问道:“这位老先生,可是世外高人?”

陈浮生闻言点了点头后,又紧接着摇了摇头,却并没有接口的意思。顾醒则有些无奈地说道:“老黄头啊,就是一个贪财好色的老人家罢了,哪里跟世外高人沾的上边。”

二丫头闻言立马反驳道:“顾家哥哥,你有所不知。在你昏迷期间,全靠黄爷爷杀出重围,否则我们早已丧命在洛阳追兵之手。”

“竟有此事,那之前他一直在‘装疯卖傻’?”顾醒此时才将刚才陈浮生的憋笑联想起来,有些恍然的说道。

“何止是‘装疯卖傻’,简直是隐藏实力,让自己淹没在人群之中,好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虽然不知你们之前经历了什么,想来也是什么好事,不说也罢。只是你的身体……”陈浮生先是接过顾醒话头,将老黄头隐世之功吹的天花乱坠,然后话锋一转,直指顾醒的身体情况。

趁着老黄头出去“办事”的间隙,陈浮生才寻到了机会,说出了眼下的一番话,“你的身体,恐怕并不如你自己想的那么乐观。”

顾醒闻言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不过人前还是要强打起精神来,免得让他们几人担心。他们也是我再世间为数不多的几个亲近之人了。”

“那你的父母家人呢?”问出这一句的是魏无忌,刚才他在道出悲惨经历时,并未瞧见顾醒的神情,所以此时才有此一问。

陈浮生抬起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而是选择静静聆听。马车外时不时传来摇扇女子的抱怨声,“这老匹夫这般戏耍我们,也不知家主怎么想的,还跟着他们这么江湖草莽以身犯险。”

而驾车的易南星却是不以为意,还斜躺在马车上打起了盹。本来该在破庙内安睡的众人,此时还需强打起精神来此行侠仗义,实在有些熬不住。

摇扇女子骂骂咧咧,瞧着无人理睬,也不再言语,慢慢安静下来,等待着老黄头的归来。

此时马车内,顾醒终于在沉默许久后开口,“在十四年前的一夜,都死于非命。顾府自此在后唐除名,天下皆知。”

陈浮生闻言惊呼道:“可是漠北骁将顾闫勋?”

“正是家父。”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抱歉,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漠北?”魏无忌听着两人的言语,有些错愕,不禁脱口而出。陈浮生自然已经算到了那逃难自此的老人不简单,听见魏无忌的言语,也没有追问的意思,而是耐着性子,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言语。

“听我师父曾经说过,漠北宽逾千里,满地黄沙,漠北之外乃蛮夷,拒守以抗之。”魏无忌说道此处,一脸神往,似乎对那漠北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那你想过从军吗?”顾醒有些期待地问道。

“想过,但是我深陷此处,朝不保夕,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还怎么从军啊……”魏无忌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些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那这样,等到了淬鸦谷,了却了这些是非,你便随我从军,如何?”顾醒带着一些期许和试探地问道。

“你们愿意带我离开这里?”魏无忌似乎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又连忙追问道。

“走与不走,腿在你身上,路在你脚下,全在你。”陈浮生话语里虽是淡然,却将一线希望抛给了魏无忌。

魏无忌重重的点了点头,掀开车帘望向不远处的火光,眼神中满是坚毅和希望……

第三百二十九章 恃勇轻敌 乱唐诡医第三百二十九章恃勇轻敌远处的火光越烧越旺,可迟迟不见老黄头归来。摇扇女子越发恼怒,就要追上去一看究竟。可还未踏出五步,就被人一掌捂住嘴给推了回来,那手掌中满是烟草的味道,正是迟迟未归的老黄头。

借着火光瞧见老黄头一脸贱笑,摇扇女子顺势一脚踹向他的裤裆,似要宣泄不满。老黄头却是一扭身躲了过去,还不忘继续比着那噤声的手势,向着马车跃了过去。

来到马车近前,正想要钻入马车的老黄头被人揪住了后背衣衫,身后传来易南星幽幽地声音,“前辈还是在马车外说吧,里面人多拥挤,实在容不下前辈。”

马车内陈浮生闻言,掀开车帘探出头来问道:“可是事成了?”

老黄头抽身退到马车旁,双臂环胸斜靠在车上,不无得意地说道:“自然是成了,我还给他们送了两份大礼。”

“莫非是……”魏无忌闻言惊讶出声。

“自然是,老夫并没有说过要放过他们,你也无需忧心,想来不久,他们就会暴露我等的行踪了。”老黄头说完,又依靠在马车车沿抽起了旱烟。在这青黄不接的时日,不知他这旱烟杆子是从哪个大户人家里顺来的,还私藏了这么多烟叶。

也容不得众人多想,陈浮生即刻追问道:“此话怎讲?”

老黄头并未回答,只是朝着那处火光努了努嘴,意味深长。不多时,刚才兵分两路的孤啸山庄几人也撤了回来,只是人人面色冷峻,似乎遭遇了不小的阻力。

未等几人开口,老黄头便抢过话头说了起来,“这罗刹教乃是蓬莱仙山的一处分支,只是时隔多年,哪里还有仙山的一星半点痕迹,早就沦为了邪魔外道的聚集之地。而他们鼓吹的活人祭祀,更加丧心病狂。亏得还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的任其驱使,实在匪夷所思。”

“莫非与之前所见类似,也是被人下了迷药洗脑,才成了这样?”这话从陈浮生嘴里问出来,多少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老黄头没有继续,而是扭头望向魏无忌,希望从他嘴里听到真相。

其实,就算老黄头不看他,他也准备说的。魏无忌和老黄头目光交汇之际,便轻声说道:“并不是,他们都是自愿的。”

“自愿?还有这种事情?难道他们不知,这些所谓的罗刹教徒,在残害他们的至亲之人?”陈浮生显然有些恼怒,但还是强压着火气,问出了口。

“怎会不知,可就算如此,还是有许多人趋之若鹜,去追求所谓的长生……”魏无忌已经悄悄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敢再面对这一切。

车帘放下,车里车外,原来已是两个世界……

“此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你们随我悄悄摸过去,一探究竟。”老黄头边说边朝来路望去,似乎有些急躁。

孤啸山庄众人闻言也不耽搁,便来到老黄头身侧,随时准备动身。老黄头正要转身,忽闻陈浮生言语,“我等行动不便,就让魏兄弟随你们一起去吧。”

老黄头一拍脑袋笑骂道:“瞧我这记性,那有劳易兄弟照看好顾醒和二丫头,我们去去就来。”

摇扇女子也未有动作,马车内再次传来陈浮生的声音,“涵姨,有一事相告。”摇扇女子轻柔踱步来到马车旁,凑到车帘边,神态平静的听了陈浮生后面的言语,眼神中有一丝不悦,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随即走到老黄头身侧,傲声道:“家主有令,随你们一道去。”

顾醒隐约听到陈浮生言语,此时凑到近前小声问道:“为何?是对老黄头不放心?”

“是也不是,怕他再造杀孽。要知道,这魏无忌可不是省油的灯啊,他要救出他师父不假,他的悲惨身世不假,这罗刹教也不假,但我总觉着,其中另有蹊跷。”陈浮生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陈先生的意思?”

“无妨,一会就知道了。现在该来说说你的身体状况了。你可知道,你现在内劲全失,武功尽丧?”陈浮生沉着脸望着顾醒,有种英雄相惜的感同身受。

顾醒闻言瞪大了眼睛,从苏醒过了也不过三四个时辰,却没有运转内劲的机会。只是身体一直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经陈浮生这么一提醒,这才回想起刚才在破庙中的一幕。若不是有人出手相助,那他岂不是……

陈浮生看出了顾醒惊诧,出声提醒道:“你试一试运气。”

顾醒连忙蓄力于丹田,提气运转周身,可并未有如以往那般充沛的内劲,此时竟然连一丝气息都未曾出现,更别说其他了。顾醒有些不甘心,往前推出一掌,陈浮生不闪不躲,任由顾醒打在他肩头。

不曾想下一刻就被陈浮生内劲震开,险些跌坐在地。二丫头连忙挪到近前,一把扶住顾醒,“顾哥哥,命保住了就好,先别想其他的了。”

顾醒此时还沉浸在失去内劲的惶恐之中,有些不知所措地呢喃道:“那我岂不是变成了废人?”

“不完全是,一切都要等到了淬鸦谷,才有定论。此时顾兄不妨好好休息,你我皆是体弱之人,实在不宜过分操劳。”陈浮生关切地说道,言语中多了几分安慰。

顾醒此时已经软到在二丫头怀里,神志开始出现了涣散。陈浮生暗自骂了自己一句,随即抬手搭在顾醒脉门,开始输送内劲。

不多时,顾醒已是惨白的双唇慢慢恢复了些许血色,但是却在恢复瞬间又晕了过去。二丫头有些嗔怪地望向陈浮生,后者只能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哈哈,“姑娘放心,顾兄弟并无大碍,只是一时血脉上涌,刺激到了,休息一会就好了。”

“若是顾家哥哥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二丫头已是有些慌乱,竟是有些口不择言。

陈浮生也不恼怒,反倒继续宽慰道:“无妨,姑娘放心便是。”不知怎地,陈浮生对眼前的二丫头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那纯粹没有任何杂质的心灵,还有那张娇俏的脸庞上将落未落的泪珠,都让他心驰神往。

只是这些情感,他只能隐藏在心中。若是被人瞧了出来,又不知会酿出怎样的祸事。“哎,我终究还是个不祥之人啊。”陈浮生瞧着二丫头,黯然神伤。

“家主切莫妄自菲薄,怎会有人生而不祥,都是世人的妄言罢了。”本是正襟危坐的易南星,闻听陈浮生言语,也开口劝慰道。

“易叔勿忧,我只是一时感慨,不知此时前辈他们那边,怎么样了。”陈浮生思绪急转,又开始担忧起不远处的战局。

…………

却说,老黄头等人刚走出不远就遇到了闻风而至的追兵。这些人当然没有放过老黄头送上的两份“厚礼”,将他们五花大绑就要推上祭坛活祭。可这两人“赶巧”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又将遇见老黄头他们的事情,一五一十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这些不得不说,是老黄头的刻意安排,不过他却以一种“轻松诙谐”的口吻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听的魏无忌头皮发麻。

此时又“恰好”遇上来送死的罗刹教众,自然要好好活动一番手脚。也不管这些人之前是不是这处的乡民百姓,既然已经归顺罗刹教,也只能大开杀戒了。

众人和这些来犯者短兵相接,那些罗刹教众却不似乌合之众,个个似乎都身怀绝技。让孤啸山庄众人皆是吃了一惊。要知道刚才兵分两路前往试探,可没有遇上这些棘手的“人物”。

此处已经离罗刹教祭坛不远,远处火光越烧越盛,隐约还能听见一些晦涩的言语,还有几人围在祭坛之上,跳着不知名的舞蹈。

来犯之人根本没有给众人开口的机会,从身后摸出类似野兽脊骨的物件,向着众人扑了过来。来犯者有九人,从三个方向意图将孤啸山庄几人和老黄头分化开来。

一番过招后,众人自然“如他们所愿”,开始分散开来。老黄头一马当先,以一敌三,双膝跪地仰面后倒,躲过了凌厉一击。三人撤身停步,以三角之势反身包抄了过来。

老黄头抽出烟杆在嘴上吧嗒了两口,扯了扯嘴角也不转身,却是笑着说道:“小娃娃,这么想找死?”

“老匹夫,死到临头还耍嘴皮子,拿命来。”三人之中为首一人朝着另外两人轻点了下头,三人同时将手中野兽脊骨所铸的兵刃抛了出去。老黄头扭身躲过,却不料双手和脖颈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缠住,动弹不得。

其余两边四人,也遭遇到了同样的近况,不容乐观。老黄头此时顺着手腕看去,那兵刃其实只是一个幌子,那丝线才是三人的杀招。在这昏暗的地方,实在是防不胜防。

可此时哪里还有心思纠结自己的失误,三人正中之人一把扯住丝线,用手腕上的铁环开始使劲缠绕起来,老黄头只觉脖颈一寒,已有血珠渗出……

没想到,众人会在此处陷入危险。老黄头双目一寒,开始认真起来……

第三百三十章 罗刹赐福 乱唐诡医第三百三十章罗刹赐福此时受制于人,也由不得他不认真。没想到纵横江湖几十年,居然会载在这些小辈手里,若是还不认真,势必会落个“阴沟里翻船”的凄惨下场……

老黄头脖颈处的束缚越发吃紧,而拽住那丝线的罗刹教教众扯了扯嘴角,正要讥讽两句,不曾想身体突然被往前一拽,整个人就像是个破麻袋一样飞了过去。这四两拨千斤的功法,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能够用出来。

老黄头此时已转过身来,被绑缚的双手和脖颈用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绷紧了丝线,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罗刹教教众在飞掠期间已觉察到不妙,未到近前就往下一压,想要夺回主动。

可老黄头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只见他双手交叉随即一拉,绑缚双手的丝线就自行溃解。紧接着老黄头不退反进,朝着那人直冲过去。双手握拳击在那人双肩,卸下了他反抗的力道,然后扭头绕到他身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罗刹教教众戴有铁环的手臂向着面门被扯起,一时间动弹不得。他猛地往下一蹲,想要拉扯丝线,好让老黄头松开。这一手却早已被算到,老黄头张开嘴一口咬在丝线上,丝线在黄牙摩擦下瞬间崩断,让其余两人也是吃了一惊。

要知道,这纯铁打造的丝线,绝非寻常刀剑能够割断,刚才老黄头不过是以力取巧,用丝线和切断丝线,可这用牙咬断,也太过神乎其神了吧?就再两人惊诧之余,老黄头已经咬住丝线又围着那人绕了一圈,随后就是这么一拉……

罗刹教教众双手猛地捂住脖颈,怒目圆睁,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下一刻那颗脑袋和脖颈连接处渗出血丝,然后脑袋不受控制的直接掉落而下,身首分离,立毙当场。

这一幕让其余两人又惊又怒,再次跑出野兽脊骨,要与老黄头拼个你死我活。可这两人看着老黄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即他们的野兽脊骨就被人拽住,然后以同样的方式,结果了性命。

此时孤啸山庄众人还在与其余六人缠斗,老黄头却没有上前帮手的意思,而是抽出旱烟又吧唧吧唧了几口,摸了摸脖颈处还有些刺痛的伤痕,喃喃自语道:“这不是西域的玉蝉功吗?难道……”

待他再次看向场中其余两拨人时,孤啸山庄的四人已经收拾完毕,将这六人悉数解决。他们不知的是,这九人武功内劲差距极大,但极其擅长配合袭杀之术,所以才用围杀之法,想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可他们算漏了一件事,在场这人皆是内劲修为六、七阶的高手,又怎会惧怕围杀?

一开始老黄头的托大,或许有轻敌的成分,但更是想要一探究竟。刚才的不出手,也是想要在摸一摸这么人的武功路数,好为下一步做打算。

此时几人都已围了过来,除了衣衫有些破损外,四人皆无明显外伤,看来还有游刃有余。老黄头蹲下身在脚底板上跺了跺烟灰,收好烟杆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来人不简单,用的乃是西域‘玉蝉功’,看来这罗刹教绝非蓬莱仙山分支这么简单,这些年的蛰伏,肯定与西域脱不了干系。”

冥尊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前辈所言极是,刚才交手中已有所察觉,但不敢肯定,若是如此,那这活祭也就说得通了。”孤啸山庄其余三人互望一眼,皆是沉默不语。

犹记得数十年前,他们曾有过与西域狰教打交道的经历,双方皆是损失惨重,但都给彼此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随后就是许多年的互不相犯,加之九渊之盟名存实亡,各国蠢蠢欲动,江湖恩怨暂时被搁置一边,开始了暗中对大国博弈的站队和支持。

只是如今这些陈年旧事又浮现了出来,实在让人有些胆寒。那些人诡异的身法、杀人的功法还有丧心病狂的活人用药,都让他们难以忘却。

老黄头环视五人后,往前一指,众人顺着老黄头所指方向望去,便瞧见祭坛之下黑压压的人头,在此起彼伏,似乎在进行着某种仪式。老黄头也不言语,一手比两指,往东西方向一点,孤啸山庄四人默契点头,躬身潜入,消失在墨色之中。

而老黄头着蹲下身将其中一名罗刹教教众的衣衫给扒了下来,扔给了魏无忌。自己又另外扒了一套穿在了身上,然后快步往祭坛方向奔去。

穿过狭长小道后豁然开朗,一处宽阔平坦之地赫然出现在眼前,周围用火把围成了一个半弧,刚才所见火光原是如此。老黄头左右环视,敏锐的捕捉到藏匿在两旁的孤啸山庄四人,便跟着此时一起一伏的节奏,钻入教众之中。

而在祭坛之上赫然有一名中年人正高举权杖,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四象八卦,天圆地方。凡尘皆苦,今生难安。罗刹普渡,天命所归。众生跪服,来世必彰。呜啦啦啦,奴啦啦啦,愿众生得安详,愿罗刹赐来生……”

老黄头和魏无忌听着那人言语,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去,才看清此人穿着兽皮翎羽,在这酷夏竟没有一丝燥热之感,面上也没有泛出一点汗滴。兽皮翎羽之上,还悬挂着数十颗铜铃,发出浑浊的声音,不断蛊惑这教众的心灵。

随着此人高举权杖,祭坛下的教众纷纷抬起手高举过头,当此人权杖落地,教众又匍匐在地,一副虔诚模样。老黄头此时不敢贸然出手,只能随着这些教众起伏,然后开始观察周遭的情况。

原来在那火把之后,还藏着数十名跟刚才一般无二的罗刹教教众,只是刚才老黄头溜进来的时候,这些人皆已闭上了双目,到此时都还没有睁开。

当祭坛上的罗刹教头领将手中权杖重重击在地面,那跟权杖竟然诡异地直立起来,并随着罗刹教头领手开始转动。若是刚才老黄头定然会觉着神乎其神,可现在除了鄙夷和唾弃,再没有别的心思。

这其中的奥妙,跟那细若不见的丝线脱不开干系,看来此人已将此种功法运用的炉火纯青,才能用的如此得心应手。

随着罗刹教头领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那权杖转动的频率也越来越快。不一会儿,那权杖下便开始冒出了青烟,还伴随着一阵木炭烧灼的焦糊味。当那些匍匐的教众问道这股味道,纷纷变得癫狂起来,双手也开始举向天空,不住颤抖。

此时两人才发现,这些教众的袖口出,也分别悬挂着四颗铃铛,一边两颗,随着手臂的抖动,发出跟刚才一般浑浊的声音。

老黄头一把扯过身旁的魏无忌,压低声音说道:“捂住耳朵,屏息凝神,切不可被此音乱神。”魏无忌此时只觉着头晕脑热,有种天旋地转之感,被老黄头这么一扯,才有了些许清醒。也不敢怠慢,一把捂住耳朵,随着老黄头的目光,继续向着祭坛之上望去。

那罗刹教头领的权杖在高速旋转之下开始迸射出火花,不多时便有火苗窜出,祭坛两旁便立刻有两人一跃而上,围着这团火苗开始跳起了诡异的舞蹈。只见两人平举双臂,上下翻动,嘴中说着晦涩的咒语。

随着那根权杖停下,这两人立马从身后摸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火把,将权杖下的火引了过来,高高举起。罗刹教头领环视祭坛下匍匐众人,朗声说道:“罗刹赐福,今晚你们将见证奇迹的发生。”

此时老黄头和魏无忌才看清,罗刹教头领身后有两个巨大笼子,刚才用黑布盖住,才掩去了踪迹。此时两个笼子上的黑布被刚才跃上祭坛的两人扯掉,里面皆有一人,被扒光了衣服,双手双脚和头颅分别被绑缚拉直,悬于其中。

魏无忌几乎要惊叫出声,被老黄头一把捂住才没有暴露行踪。这两人分明就是刚才被老黄头带走的同伴,原来老黄头所说的“厚礼”,就是这两人。

魏无忌转头头来,满脸错愕,老黄头却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他们刚才已经出卖了我们,现在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听到老黄头如此说,魏无忌已经有些难以接受,纵然这两人已经不在乎他的死活,但他决计不会舍弃这两人的生命,置之不理。

老黄头见魏无忌想要起身坏事,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之上,再次说道:“无妨,先看一看,一会再去救他们便是。对了,这些教众之中,有你师父吗?”

“没看清面容,但应该不在此处。”魏无忌得了老黄头的承诺,心意稍安,稳住心神后慢慢开口说道。

“那这事情就有意思了,恐怕此处并非罗刹教的总坛所在,只是他们对外布道的一处祭坛。要找到你师父,恐怕还得费一番功夫。不过,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切记,听我指令行事。”老黄头说道最后,语调逐渐变得冰寒,看来是想要将这一众罗刹教一锅端了。

魏无忌轻轻点头,再次望向祭坛之上,那两人的已经彻底呆滞,两股之间屎尿横流……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丧心病狂 乱唐诡医第三百三十一章丧心病狂瞧见他们这副模样,魏无忌早已将刚才两人撇清干系,见死不救的嘴脸抛诸脑后。他与这两名同伴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他师父只收下了他,并说这两人心术不正,不能深交,但他却一直把他们当做至亲兄弟看待。

父母早逝,阿爷病亡,魏无忌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他不能在失去这两个同伴,哪怕他们从未将他当成同伴对待。他从未想过反抗,三人也就这么一直浑浑噩噩的生活。哪怕是罗刹教将他师父也抓了去,他也只是在心中愤怒,不敢流露半点。

可如今不同,罗刹教要夺走他的一切,他若是在袖手旁观,畏缩不前,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是同样的结局。可这身边的老者能够相信吗?

老黄头并未在意魏无忌所想,只是微微抬头,朝着左右轻点了下。藏匿在暗处的四人,便开始了接下来的行动。

祭坛之上,两人手持火把伫立在笼子左右。罗刹教头领已经将权杖下的火焰熄灭,他再一次将权杖拔起,举向天际,朗声呼道:“罗刹赐福,用这两人肮脏的灵魂,来洗涤我们的罪孽。”

祭坛之下的罗刹教教众又开始新一轮的三拜九叩,只是这一次节奏没刚才那般激烈,似乎是进展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就在众人等待着罗刹教头领下令的当口,祭坛之下有两名教众突然起身,冲了上去,抱住罗刹教头领的大腿,痛哭求饶道:“圣仙,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孩子吧。”

魏无忌这才看清,这两人乃是同伴的阿娘,只是早早归于罗刹教,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没想到她们也在罗刹教中,也在祭坛之下。

本来紧锣密鼓的活祭被打断,祭坛之上哭的是“暴风骤雨”,祭坛之下却弥漫着一股沉默且诡异的气息。罗刹教头领低头瞧着两人,并未让人将他们拖走,而是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都入教多时的教众,为何还放不下红尘执念?凡俗的羁绊,只会让你们变得更加怯弱,无法享受罗刹赐福。”

魏无忌听的咬牙切齿,而那两人眼中分明流露出迷惘和纠结,似乎正在做着难以想象的心理斗争。一边是自己的孩子,一边是所谓的“信仰”,实在难以取舍。老黄头却是看的津津有味,而两边的孤啸山庄四人也没有想着,已经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了围守教众。

罗刹教头领见两人面露犹豫之色,又一次循循善诱道:“我并不是要烧死他们,而是要用他们的奉献洗涤所有人的罪孽。这是罗刹赐福的最高阶段,这是他们的福气啊。”

这两名教众似乎被说服了,松开了手,开始在祭坛上跪拜。罗刹教头领似乎对自己的言语蛊惑非常满意,再一次将权杖举过头领,手舞足蹈起来。

那两名教众却突然扑向祭坛上的笼子,声嘶力竭地嘶吼,希望能够唤醒笼子中的两人。看着他们呆滞的目光,作为人仅存的人性开始复苏。这是作为母亲的本能,保护自己的孩子,远远比什么狗屁“罗刹赐福”更加重要。

罗刹教头领结束了动作,转身用怨毒的神情望着两人。随即一抬手,站在笼子旁的教众立即上前将两人紧紧压在祭坛地面,眼神中满是唾弃。当罗刹教头领再次转身,怨毒神情在顷刻间换成了微微含笑,“这两位教众受到罗刹的感召,要一同洗涤我们的罪孽,我们向它们的伟大致敬。”

祭坛两侧突然响起鼓声,伴随着众人的铜铃声,显得更加浑浊渗人。只是这些人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当鼓声戛然而止,铜铃声的余音依旧在场在祭坛中回荡……

罗刹教头领将手中权杖再一次重重击在地面,朗声道:“起祭!”

随着这句,祭坛之下传来“呼和,呼和,呼和”之声,让本就有些渗人的仪式有了一点尊严肃穆之感。老黄头眉头已经皱在了一起,他跟随着这些教众起伏,同时对着身旁的魏无忌说道:“我一会制造混乱,你就冲上祭坛救人。放心,刚才那四人就在左右,不会让你深陷险境的。”

此时祭坛之上,两名教众已经将那“叛乱”的两人绑在了笼子旁边的立柱上,似乎早已料到,一开始就做了准备。罗刹教头领张开双臂,坦然接受着教众的朝拜,似乎已将自己当做了一尊“九天神佛”。

那两名教众也没有闲着,立刻拿着火把向着绑缚的“罪恶之人”走去,然后慢慢蹲下身,双手握住火把,向着早已备好的柴火伸去。这颇具仪式感的动作,看的魏无忌头皮发麻,若是真的点燃,那自己恐怕没有能力将两人给救下。

就在这当口,老黄头突然从人群中站了起来,遥指祭坛之上的罗刹教头领,讥笑道:“你这小儿,还在此处装那‘神佛’蛊惑人心,不怕被天诛吗?”老黄头说完,便一跃而起,踩在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教众头上,向着祭坛奔去。

罗刹教头领似乎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在短暂慌乱后就厉声喝道:“此人想阻止罗刹赐福,快抓住他!”

这一句让浑浑噩噩不知所措的教众瞬间“清醒”过来找到了方向,纷纷向着老黄头的脚跺抓去,想要将他拖下碾成肉泥。可老黄头身形却是异常灵活,左右蹦跶着,让那些教众更加怒不可遏。

罗刹教头领见一时无法将凭空冒出来的这个“怪胎”抓住,连忙转身对着手持火把的两人喝道:“烧死他们!”

没有再用所谓的“罗刹赐福”神化这罪孽深重的举动,而是用最简单直接的话语,要结束这四人的生命。笼中的两人此时才清醒过来,本来已经浑浑噩噩的他们,看见两边柱上的阿娘,发出一声怒吼,开始挣扎起来。

看来就算身处绝境,也会做一次困兽犹斗,去拼那一线生机……

可惜,已经被束缚住的人,就算再怎么挣扎,也难逃死亡的命运。就如同这乱世一般破碎不可,就算再怎么拼凑,也不能复原它最初的模样。人已在笼中,“囚字”难安。

可这些口口声声呼喊着“罗刹赐福”的布道人,却未必相信这些话语中的力量。他们不过想通过这种方式汲取,掠夺那些从一开始就不曾属于他们的名利、财富和虚妄的美好……

谁生而知之乎?那两人手臂已经被绳索勒出了鲜血,可他们并未有一点吃痛,反而更加癫狂,癫狂的让人都有些感动。这种来自内心深处,最原始、最真挚、最难以忘却的血脉亲情,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无穷的力量。

相较之下,魏无忌的善念,显得太过苍白和可笑……

趁着老黄头在罗刹教教众头顶上踩踏着有些生硬的“舞蹈”,嘴角勾勒出久违的戏谑,眼神却一直停留在罗刹教头领身上。那头领没有丝毫胆怯,反而回瞪了回去,要与这老黄头争一时之短长。

身后的火焰开始熊熊燃烧起来,魏无忌还是慢了一步。当他穿过人群艰难的爬上祭坛时,孤啸山庄的四人也同时出现在两侧,宛如约定好了一般,默契异常。四人没有任何停留,直接冲向已经燃起的火柱,三下五除二就将两名教众救下,让魏无忌稍微松了口气。

可就在四人想要再行动手救人的时候,那两名点火的教众将不知何时已蹿下祭坛,使劲用力一拉,将两个笼子给拽了起来。早已被火苗包裹的笼子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吼,还夹杂着叫骂声。

四人此时兵分两路,两人前往祭坛下放下笼子,两人伺机救人。可那两名点火之人却已是孤注一掷,将自己用绳子绑在立柱上,除非砍断立柱,否则无法将笼子放下。

焦灼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可人性的悲哀在下一刻也暴露的面目全非……

那两人被关在笼中,却还不忘对着魏无忌破口大骂,将这一切都怪在他的身上,“魏无忌,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在破庙时你若是死了,我们又怎会被人捉来这里,当什么罗刹教祭品?”

“魏无忌,你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活该死无葬身之地之地……”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咒骂不停,似乎通过这种方式能够暂时忘却疼痛。那两名被解救下来的教众,开始扑向魏无忌,疯狂的撕咬起来。

他们也在这叫骂声中,丧失了理智,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这是一种扭曲人性的悲哀。这一幕让孤啸山庄四人惊得目瞪口呆,在他们的认知里,此时应该将罪魁祸首擒下,然后逼迫其余癫狂的教众就范才是,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那两名被解救的教众,已双眼充血,伸手试图去抓住了被火焰包裹的笼子,还不住的说着,“没事的,这是洗涤灵魂,这是解脱……”

四人在短暂的惊诧中回过神来,立即转身向着罗刹教头领冲去,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只见那罗刹教头领连退数步,也不转身,直接后仰倒下祭坛下的教众。要知道,这处祭坛少说也有三丈高,就这么倒下去,恐怕……

待四人追到祭坛边才看到,罗刹教头领顺势落入人群中,又在顷刻间被推了起来,没有一点损伤。而他还挑衅地朝着众人比了个割喉的手势,然后淹没在人群之中。

老黄头眼睁睁看着此人掉下来,就在冲过去的当口,又被这些教众给挡了回来,只能顺势落入人群中,跟罗刹教头领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不速之客 乱唐诡医第三百三十二章不速之客人群中的两人,开始上演“一追一逃”的戏码,只是老黄头有些怒不可遏,可那罗刹教头领却依旧气定神闲。老黄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教众阻挡,只能停下了来叫骂道:“你们这么蠢货,就甘心受此人摆布?”

这些人丝毫没有将老黄头的话听进去,依旧使劲拖拽着他,不让他靠近。罗刹教头领听闻此话,不禁讪笑出声,“尔等凡夫俗子,又怎会知晓‘罗刹赐福’的妙处?他们今生罪孽难消,难道你要让他们带到来世,继续受苦吗?”

这些话听上去是对老黄头话语的回答,可在罗刹教教众听来,却如“醍醐灌顶”,他们纷纷高举双手,口呼“罗刹赐福”,跪倒在地上向着罗刹教头领磕起头来,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免去自己的罪孽。

这“有心”之举,却恰恰暴露了罗刹教头领的位置,老黄头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双脚蓄力一踏,就向着罗刹教头领跃去。那头领自然早已想到了应对之策,只听他急切地说道:“罗刹赐福。”就从身边抓起两名教众挡在身前,随即往后逃窜而去。

老黄头一时收不住攻势,将那两名教众立毙当场。这下可好,其余教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开始疯狂地向着老黄头涌来,要将其挡下,不能让他再造杀戮。而祭坛之上的两人,眼见擒下罗刹教头领不及,只能转身将还扑在魏无忌身上的教众踢开,将其救下。

此时的魏无忌已成了一个血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没有一寸好肉,全都被这两人啃咬殆尽。可怜魏无忌已在疼痛中昏死过去,而那笼中的两人,早已在大火中被烧的焦黑,命绝多时……

两人一左一右将魏无忌架起,顺着祭坛疾奔而去,跟早已从人堆中突围的老黄头汇合,朝着马车方向奔去。

待几人重新回到马车处,易南星轻敲了下马车,随即陈浮生的声音幽幽传来,“前辈,战况如何?”

老黄头并未回答陈浮生的问话,而是直接撩开车帘,将已是一个血人的魏无忌,抱了进去。摇扇女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此时也是灰头土脸的他,一把将老黄头拽了出去,轻声说道:“没有大碍,让家主瞧下再说。”

老黄头抬手放下车帘,这才对着马车说道:“事情比想象中更加棘手,最可气的是,让为首之人给跑了。”

“无妨,那我们即刻赶回破庙,或可截住此人。”陈浮生笃定的说道。易南星没有半点迟疑,已经调转马头朝着破庙方向。

罗休闻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碳屑,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何是破庙?难道此人从这里经过不成?”

“此事荣后再说,若是不抓紧的话,罗刹教的罪魁祸首恐怕就要溜之大吉了。”陈浮生也不再废话,轻敲了下马车示意易南星赶紧上路。

孤啸山庄众人也不再说什么,也随着马车跟了上去。

待众人再次回到破庙门前,却觉着此处多了几分诡异。还是那些残破的石像,还是那间破庙,还是那牌匾……不对,那牌匾有问题。

随着易南星的一句吆喝声,马车停在了离破庙不远处的夜风中,静静地等待着马车中陈浮生的话语。

孤啸山庄的四人也分列左右,他们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杀意,从破庙之中荡漾开来,将他们包裹其中,一丝不漏。这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只有比他们高出数个层阶的高手,才会有。

可在这里,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罗刹教头领,又怎么会……

未等众人回过神来,一人自破庙之中来了出来,星光洒下,点缀在他一袭白衣之上,宛如仙人。这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人窒息。

老黄头立于马车之前,双手握拳,隐忍不发。他自然知道,与这男子间,不过伯仲,若是争斗起来,谁胜谁负还是两说。那白衣男子撩了撩长发,轻步迈出破庙,带着淡淡笑容,轻声说道:“诸位,好久不见。”

无人应声,似乎将这男子的话语忽略掉了一样。马车中的陈浮生有些喘不上气,却还是强撑着小声问道:“这是何人?”

马车中的二丫头闻听此人言语,已是吓得缩成一团,听到陈浮生问话,颤颤巍巍地答道:“明月楼纳兰。”

这五字如五根银锥扎在陈浮生胸口,只听他呢喃道:“吾命休矣。”

老黄头没有理会这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反唇相讥道:“你不在洛阳好好辅佐李存勖,来此作甚?莫不是还想挨上一顿痛打不成?”

纳兰扯了扯嘴角,轻蔑一笑,“黄万里,莫要逞口舌之快。我来此不过给那将死之人带句话,说完就走。”

此言落地,众人心中稍微松了口气,又听见纳兰接着说道:“洛阳一役,我们秋后算账。我来此是替李存勖带一句话给顾醒,‘你若是死了,自然最好。若是没死,那高潜展我先替你调教着,待你功成时再来救他。’”

马车中的顾醒在众人归来时已醒转过来,此时听到纳兰的言语,却不敢出声想问,只能咬着嘴唇,隔着车帘怒目而视。

“我倒是希望你活着,将来待你再归洛阳时,高潜展早已名冠天下,艳压群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纳兰说完,便从容的穿过人群,向着远处走去。

待消失前,他忽而转身继续对众人说道:“孤啸山庄有了变故,是我的手笔,你们姑且回去看看,很有意思。至于为何不杀你们,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罢了,若是将你们全部杀了,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说完转身走向远处,彻底消失不见。老黄头满眼怒火无处宣泄,却被马车中陈浮生出言打断,“切莫冲动,我们在场所有人联手,估计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为何?他武功精进到此种程度了?”罗休立即问道,似有不信。

“并非如此,我与前辈就能与他旗鼓相当,但他走去的方向,少说还有万余大军压阵,这才是我们难以招架的。如此,不过是将我等当做那蝼蚁一般戏耍,若是真的对上,无异于螳臂当车。”陈浮生话语一针见血,似乎已洞穿一切。

待纳兰走远,破庙之中的压迫感恢复如常,但刚才这莫名出现的白衣人和他说出的一番话,却让在场五人眉头紧锁。

顾醒此时内劲全失,身体软绵无力,根本无法再使用什么招数,只能去赌那淬鸦谷的希望。毕竟,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而孤啸山庄的变故,却让罗休等人心中忐忑不安。

老黄头收回了望向纳兰远去的视线,冷声道:“此时当务之急,还需解决眼前的麻烦。至于明月楼纳兰,我们处理完再说。”

众人皆是面沉似水,这个男人出现的时机太过诡异,似乎就再等他们到来一样。可他却没有对手,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是他留下的那一番话,却不偏不倚击中了在场几人的要害,让他的意图更加扑朔迷离。

老黄头刚说完提醒之言,刚那纹丝不动的雕像突然像活物一般扭动起来,向着众人扑了过来。他们来到破庙前陈浮生就已提醒过,这处已与之前不同,刚才原以为是明月楼纳兰的原因,可没想到,还有后手。

如此说来,这罗刹教与明月楼之间,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再往深处讲,这恐怕也是洛阳城中那位的安排,细思恐极……乱世之中无处不在的危险和算计,让众人时刻置身于危险之中。

此时破庙那牌匾突然自己动了一下,陈浮生连忙出声提醒道:“暗器,注意躲避。”马车之上的易南星已应声跃起,朝着破庙牌匾迎了上去。他的说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木板样的东西,只见他使劲旋转,就挡下了牌匾后的大部分攻击。

其余众人也不敢托大,孤啸山庄四人和老黄头左右分别迎了上去,将那些残破神像制住后才看清,这些神像身后竟然都连着那众细若不见的丝线,就是这丝线在操纵着他们的行动。

眼见众人好发无伤,破庙之中那人发出一声怪叫,跟之前祭坛之上的罗刹教头领极其相似,却又有区别。似乎此人已经气急败坏,想要将众人置于死地。

易南星有怎会给他可乘之机,挡下暗器后便将木板朝着牌匾扔了过去,重重打在其上,只听见一声闷哼从破庙之中又传来。易南星落回地面,一个健步冲了进去。老黄头也不甘示弱,似乎想要将刚才憋住的怒火全都发泄在此人身上。

孤啸山庄四人护卫在马车周围,警惕地望着四周,以应对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过了约莫半晌后,易南星和老黄头才从破庙中走了出来,可他们说上并未提着罗刹教头领的尸体,显得有些沮丧。未等众人开口,老黄头就抢先一步说道:“跑了……”

罗休闻言有些错愕,“跑了?你们两个进去,他不是应该插翅难飞吗?”

“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他遁地了。”老黄头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遁地?难道此处还有暗道不成?”墨野听出了老黄头话里的弦外之音,立即补充道。

“我们疏忽了,在那尊神像之下,确有一处暗道,直通到另一处地方。那鼠辈按下了机关,我们只能半路折返,跟大伙商量一下,看如何行事。”易南星说的言简意赅,道出了其中原委。

原来他们两人追进去的时候,罗刹教头领已经潜入神像之下,两人正想追上去,却不料那人按下机关,只能无功而返。

听完易南星的陈述,老黄头长叹一口气,似乎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陈浮生此时却开口说道:“既然追无可追,天色也不晚了,我们休息下,即刻上路吧。”说完后,陈浮生撩开车帘,意味深长地望了老黄头一眼,然后就闭口不言了。

易南星自然以陈浮生马首是瞻,立刻快步走到庙中将那八人抬轿引了过来,对众人说道:“那我们一个时辰后出发。”

众人并未有反驳的意思,就围坐在马车周围,开始盘膝坐下,休息起来。只是陈浮生却并无倦意,他透过车帘一角死死盯着那破庙牌匾,似乎想从中得到什么答案……

第三百三十三章 情深不寿 乱唐诡医第三百三十三章情深不寿突然间,陈浮生掀开车帘,从马车上滑了下去,快步走到破庙,用手指着牌匾说道:“诸位快看。”

只见那刻有“轮回”的牌匾之上,“轮回”两字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重生。这奇怪的一幕让本就毫无睡意的老黄头吓了一跳,不知其中有何玄机。陈浮生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而是快步走入破庙之中,四处查看起来。

老黄头紧随其后跟了进去,易南星忧心陈浮生,也快步跟了进去。其余众人不知何故,却又不敢离开马车,只能呆在原地等候。此时破庙之中的三人,全都围在神像周围,看着神像底座上破开的大洞,一言不发。

陈浮生没有等待老黄头和易南星开口的意思,自言自语道:“此处乃是一处暗道,但却已被封死,肯定还有别的出路。若是如此,此人必然还在这破庙之中。”

“竟有此事?”老黄头瞪大了眼睛,疑惑不解。

“这就是那罗刹教头领的自作聪明了,他原以为我们对破庙的牌匾一无所知,休整后自然会离开。到那时他再出来,便可神不知鬼不觉躲过我们的追踪。”陈浮生笑着道出前半段原因,似乎已有了七成的把握。

“那你如何发现,他留下的蛛丝马迹呢?”老黄头不置可否,又接着问道。

“我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一切都显得再正常不过。但又一个破绽,就是他不该将‘轮回’二字改为‘重生’。

这处破庙本就不是佛家寺庙,恐怕也是为了供奉罗刹教的邪神所建,而那‘轮回’本就暗合佛家禅机,在他看来自然是异类。只是他在此时将这不合理改为合理,反倒露出了马脚。”陈浮生说着,用手朝着神像背后指了指,又加重了语气说道。

老黄头心领神会,故作恍然大悟状,朝着易南星使了个眼色,两人左右包夹,朝着神像背后挪了过去。

就在陈浮生话语刚落不久,两人便从神像之后的一处暗道里,将那罗刹教头领给抓了出来。这罗刹教头领本以为用这声东击西之法,就能瞒天过海,可没曾想却因为自己的画蛇添足,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当他被两人架着抬了出来,早已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双腿打颤,连声求饶道:“诸位好汉,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不要杀我啊。”

老黄头轻蔑一笑,“刚才不是很不可一世吗?还什么‘罗刹赐福’,你的福缘来了。”

“不要啊,我也是听命行事,为了配合乱军气势,蛊惑乡里,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也是迫不得已啊。”罗刹教头领带着哭腔求饶道。

“迫不得已?谁能胁迫你啊,罗刹教的教主。”罗休站在马车旁,不冷不热的怼了一句。

“我不是罗刹教教主,我只是此处分坛的一个头领罢了。对了,刚才那白衣人,他与罗刹教渊源颇深,罗刹教主就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这位刚才在祭坛之上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头领,此时就如同一只被掐着脖子的弱鸡,卑微又无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分明有些胆怯地望了望刚才纳兰离开的方向,似乎担心祸从口出的悲惨下场。可停顿了一会,也不见有暗器射来,也就安心了许多。

众人闻言沉默不语,若是这明月楼跟罗刹教扯上了关系,那这江湖恐怕再也不会太平了。按照这个理,明月楼早已渗透到了江湖各处,他们再也没有栖身之地。接下来的路,每走一步都会更加艰辛。

就在踌躇之际,那原本已经放心的心又被提起。远处一个男子悠远的声音飘来,带着淡淡笑意,“我走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难道忘了吗?”

罗刹教头领闻言顿时瘫软在地,可还没来得及张口,他的舌头就齐根而断,满口鲜血喷涌,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老黄头眼见此景,几乎在同一时间朝着声音方向出手,但却徒劳无功。似乎觉察到了得手,纳兰的声音再次响起,“小惩大诫,既然守不住,那就不必说了。至于你的性命,也别脏了我的手,自戮吧。”

瘫软在地,捂住满口鲜血的罗刹教头领,突然眼神变得涣散起来,晃晃悠悠站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拜了一遍,未等众人阻止,就已将手反插入了心脏,然后又掏了出来。

那颗“血红”在手掌中跳动,看着他的眼神逐渐从涣散变为痛苦,众人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皆是愣在当场。在罗刹教头领栽倒在地后,陈浮生才轻叹了口气,“如此说来,任重道远啊。”

“此话怎讲?”罗休有些疑惑的问道。

“之于我,求一线生机。之于顾兄弟,求复仇漫漫。之于你们,恐怕就是更加血腥残酷的江湖搏杀。最后之于天下,他的野心绝不会只笼罩后唐……”陈浮生话语中多了几分苍凉和无奈,似乎这个男人出现后,一切都将改变。

“那他为何没有选择在此刻动手?若是此时将我等一网打尽,岂不没了后顾之忧?”冥尊终于开口问道。

“我若是他,也不会这么做……”顾醒苍白颓废的声音从马车中响起,带着一丝绝望。

“诚然,他已经不在乎人与人之间的生死和搏杀了,他要的是整个天下尽归他手。而我们只不过是他棋盘上,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罢了。可有可无,又怎会在意呢……”陈浮生语调有些颤抖,似乎对这个男人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摇扇女子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慰他逐渐冰冷的心。

“好了,姑且放下这些猜想吧。你们一个个的就被他这么一吓,魂都丢了?老夫可不怕他。事不宜迟,上路吧。”老黄头似乎有些恼怒,冷哼一声后,催促起来。

陈浮生没有继续言语,慢慢走出马车坐入轿中,随着一声轻叹,“起”,那八人又将大轿举了起来,向着未知的远方走去。

孤啸山庄众人互望一眼,也默默跟了上去。老黄头走在队伍最后,小声嘀咕道:“这魏小子的师父,又是谁呢?”此时马车中的魏无忌,在摇扇女子的照料中沉沉睡去,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笑的很开心。

…………

纳兰站在一座荒城外,扯着嘴角带着淡淡笑意。此时已近黄昏,天际的暖晕少了几分炙热,但还是有些调皮的在晚风中夹带着白日间玩闹的戏码,不舍得离去。风起,从南向北,不时抚动纳兰的一袭白衣,还拨弄着城头的蒿草,一片萧索……

在纳兰身后不远处,绵延数十里的营帐上空,飘荡着袅袅炊烟,久违的人间烟火气,却与这荒城的破败,格格不入。

一阵急促但却规律的脚步声走到近前,约莫十三四步停了下来。是一位身披戎甲腰佩横刀,头戴铁盔的将领,他望着那袭白衣,眼神中多了几分尊敬,少了曾经有过的轻蔑。

来人没有言语,而是就这么望着,目光掠过白衣,注视着他身前的荒城,有了几分苍凉和悲怆。

纳兰没有转身,却带着淡然笑意说道:“此时若是有酒,祭奠此处亡魂可好?”

身后的将领大手一挥,转身朝着军帐方向朗声呼道:“酒来!”

军帐中回荡着这一句短促却蕴含浑厚内劲的呼喊,这是对生者凯旋的敬畏,也是对逝者长眠的追悼。没有人知道,纳兰是否曾经上过战场,是否知晓江湖之大,却大不过战场,江湖之远,远不及战场苍凉残酷的道理。

但他在从破庙回来后,就站在这里,良久良久的沉默,任何灼热的风一次又一次地吹过他一尘不染的白衣……

从军入伍之人皆知一个道理,上战场不着白衣。白色太过纯粹,也太过悲凉。这是生者对逝者的缅怀,却不是两军对垒的裨益。白色意味着示弱,意味着沾染殷红,更意味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但没有敢对他提出指摘,普通兵士不能,行伍士卒不能,袍泽将领不能,就连此次领军的郁天风也不能。

郁天风在多年前就认识纳兰,在那意气风发的时代。可惜他们每一个人都要选择属于他们自己的命运,从始至终,不能再更改。郁天风选择了大义,大义的结果就是“卖主求荣”。

但他不在乎,这些不过是世俗的看法,而纳兰,却是实实在在的同室操戈。只是成王败寇,他现在站在这里,要随着铁蹄马踏江湖,带着李存勖的期许,完成新的使命。

随着一股浓烈的酒香,一坛又一坛烈酒被抬了过来,放在了郁天风和纳兰之间。郁天风在等待,等待纳兰的下一句话,他没有一点急躁,哪怕天际早已没了夕阳的光影,只有慢慢浮现的朦胧。

纳兰抬臂扬剑,用最豪迈的声音喝道:“饮!”

郁天风抬手往前指去,那些兵士就将一坛坛烈酒向着城门的方向搬去。纳兰依旧没有动,他似乎也在等待,等待着这些逝者重新“返回”人间,与他和他们,共饮这一碗辣喉甘甜。

荒城前已摆满了酒坛,每一个酒坛旁边都有一名兵士驻足,面容肃穆。纳兰神情逐渐变得肃穆,将长剑立于胸前,再高高举起,仰头疾呼,“破!”

这些兵士闻声敲碎了酒坛,任由那些行伍中人,人人珍惜的佳酿肆意流淌在这片早已被鲜血染透的土地上。纳兰的眼神中有了一丝从未有过的颜色,那是曾经驰骋天下时的记忆,只是这些年被尘封,此刻却被赤裸裸的挖出来,没有丝毫保留。

转身,快步向着军帐走去。纳兰没有丝毫停留,而郁天风也随着纳兰的脚步,往回走去。那些兵士等待着烈酒从破碎酒坛中流干,然后齐步往前走去,远离这座荒芜的城镇。

当纳兰和郁天风走到军帐,早有一队弓箭手燃起了箭火,对准了天际,似乎要将那一轮久违的明月给点燃,让这有些阴冷的夜晚有些温度。或许不会再有的温度……

第三百三十四章 画地为牢 乱唐诡医第三百三十四章画地为牢随着郁天风一声令下,箭火遮蔽了晦暗的天空,朝着荒城飞掠而去。当箭火落地之时,荒城燃起熊熊烈火,舞动的火苗在不断起伏跳动,似乎在为这里长眠的亡魂跳着家乡的舞蹈。

“他们可以安息了……”郁天风似乎有所感触,语气中多了几分惆怅。

“安息?灵魂是不会安息的,夜晚是他们宿命的开始,又会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生前的宿命。”纳兰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语,不知是回答还是自言自语。

“那为何要将此处焚毁?”郁天风疑惑问道。

纳兰又恢复了淡然笑容,轻笑出声,“我是在看着他们舞蹈啊,难道你没看到,这些逝者扭动的身躯中,写着难以言喻的魅力吗?”

郁天风背脊生寒,不知纳兰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打了个哈哈,示意可以巡查休整了。

“郁将军多虑了,我是为了让逝者解脱,从这场熊熊烈火开始,让整个后唐解脱,让九渊得到解脱。而这场烈火下,就是此时水深火热的他们,难道我们就要这么冷漠的看着吗?”纳兰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狂热,转身望着郁天风说道。

没有给郁天风接口的机会,纳兰收敛了神情,“就如当年的顾闫勋,可惜他没有这个命……”

郁天风握住横刀刀柄的手紧了紧,似乎有所顿悟,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他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或者想要做什么。但他知道,他们有着交集的过往中,他已经沉淀了太久太久了……

纳兰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话语里的疏忽,轻声打了个哈哈,又转过身去,遥指那座在火光中耀眼夺目的荒城,“从这里开始,郁将军,你准备好了吗?”

郁天风昂首挺胸,巍然不动,只是目光中多了几分肃然和对未来的期许。他似乎终于等到了,等到了实现夙愿的命运。这命运与眼前这个男人捆绑在一起,无法分割。

…………

老黄头默默跟在马车之后,走出了很远很远。当他回头时,隔了数十里之遥的远方,燃起了熊熊火光,映红了暗墨的天际。走在队伍最前的轿中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遥远的炙热,轻敲了大轿,轻声问道:“前辈,可是发现了什么异样?”

老黄头拿出烟杆却没有点上,只是拿在手里把玩了起来,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天下,又要起风了……”

“乱世已绵延数年,不是都已经狼烟四起了吗?为何有此一说?”陈浮生闻言不置可否,轻声笑问道。

“少年郎,慢慢品吧……”老黄头说完,快步走上前,似乎不愿在跟在队伍最后,不愿再看那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

冥尊自然接下了老黄头的位置,只是他也有些放心不下,转身望向那处火光,若有所思。

墨野跟在马车旁,平静地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没有,但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冥尊依旧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道,似乎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纳兰所言,孤啸山庄有变,你们怎么看?”白琊此时突然开口,岔开话题问道。阔别多年,此时已经逃出洛阳的他们,似乎对孤啸山庄的存亡,上心了许多。或许是如果这一处地方都被人抹掉,他们就真的只能在江湖上漂泊了。

也许这不过是给外人看的一种假象,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隐藏其中,但是却不愿让其他人知道。

“七分真,三分假。”冥尊开口下了一个结论。

“那我们……”此前一直比较呱躁,但从刚才开始就沉默不语的罗休,终于问出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你们在忧心什么,既然有了担心,那在下一个歇脚处,就兵分两路吧。我会继续跟着顾醒,保护他的安全,若是你们回到了山庄发现有变,切记不可硬来,退走与我等汇合。”冥尊深思熟虑后,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也好……”墨野、白琊和罗休异口同声的说出这一句,或许他们对孤啸山庄的情感各不相同,但他们都有着难以割舍的东西,就算要走,也要回去彻底做一个了断。

更何况,此时正值孤啸山庄实力匮乏之际,纳兰此时趁虚而入,却也符合他的行事风格。只是不知,这是他的主意,还是代圣人以令之。总之,李存勖绝不会善罢甘休。对他而言,这是一颗长在后唐土地上的“毒瘤”,自然要除之而后快。

“你们商量好了吗?”老黄头不知何时摸到了马车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几人为之一愣,但随即点了点头。

“也好,人多眼杂,兵分两路也好扰乱追兵的视线,待我们到了淬鸦谷,你们便可来此汇合。”老黄头如是说道,似乎没有挽留的意思。

“那顾醒他……”罗休似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眼神中有了一些不舍。

“放心,有我和冥尊在,出不了大事。”老黄头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满口黄牙。“倒是你们,要多加小心啊。”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似乎对三人的前行有了忧虑。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众人凝聚在一起,此时要分开,自然会有诸多不舍。

“还没到分开的时候,谈这些未免太伤感了吧?”顾醒声音有些苍白,却带着难得的笑意。看来,是从哪些痛苦的泥沼中挣扎着爬出来了。

墨野走到马车边,扶着车沿,轻声问道:“顾小子,身体可还能支撑住?”

“墨师放心,已无大碍。”顾醒强撑着有些疲惫的身体,似乎想宽慰墨野的心。

白琊眼中泛起晶莹,轻抚墨野的后背,语意阑珊,“我许久没有回去看看了,是该走上一遭了。你就被在这师徒情深了,惹得别人包不住眼泪。”

一股伤感的情绪在众人之间弥漫开来,就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老黄头,都不禁揉了揉眼睛,语调沙哑道,“好了,再走十多里路,就到一处歇脚地。等到交代完,你们就速去速回,老夫也有些舍不得了。”

沉默代替了悲伤,但每一个人脸上都开始浮现笑意,恰如火焰映衬下的月光那般,纯粹……

这一路行来倒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反倒有些出奇的平静,这让本来神经紧绷的众人稍微松了口气。一路上沉重的气氛随风飘散,行走在月色下,倒有几分惬意。

走了约莫两个多时辰,天际边开始露出鱼肚白,让人不禁感慨时光流逝。魏无忌在涵姨的照料下慢慢苏醒过来,可他从醒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无论涵姨如何问他,都不说话,似乎比起身上的伤口,心灵的裂痕更让他难以接受。

昨夜他看着两名同伴在他面前被活活烧死,又经历了一场难以言说的“灵魂拷问”,之前的所思所想在昨夜一夕间彻底崩塌。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没有救出他的师父,这也许是他在这个世间上,唯一的亲人了。

可他,却依旧无能为力。魏无忌心中不断打压着自己,咒骂着自己的无能和怯弱,若是在一开始就能站出来,或许事情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师父的尊尊教诲还在耳畔,而师父却再也瞧不见了。

眼泪终于还是在良久的沉默后决堤,一颗一颗混杂着殷红的的泪珠,不断滴落,似如江海,将身下浸湿。涵姨瞧着魏无忌这副模样,生出了几分怜悯,从怀中摸出一张绢帕递了过去,轻声说道:“逝者已逝,当活着的人,应当坚强。替你师父好好活下去。”

魏无忌慢慢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怨恨,“我要将罗刹教的人全都杀光,一个不留。”

“你可以这么做,这也会宣泄你的仇恨,或许会让你好过很多。但是,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你杀光了他们,难道他们的父母家人就会好过吗?你这么毫无差别的杀人,你自己就能真正好过吗?”顾醒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的劝慰,反倒带着几分讥讽,似乎在嘲笑魏无忌的狂言。

顾醒的话语让魏无忌的神情慢慢冷静了下来,他似乎一时间难以控制情绪的宣泄,扑到顾醒身前,一把揪住顾醒的衣领,怒吼道:“那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做?告诉我!”

涵姨始料不及,想要上前却被二丫头拦下,示意她看看再说。

顾醒却带着一抹难得的笑意,似乎经历了种种改变和挫折后的他,真正开始认识这个乱世,认识自己,“这个没有人能给你答案,你需要去追寻自己的内心,如此而已。”

“你有过仇恨吗?”魏无忌松开了揪住顾醒衣领的双手,颓然地说道。暴虐已经慢慢消退,换来的是无尽的悲伤。一时的匹夫之勇,固然能够宣泄此时的激愤,但长久以来积累的悲怆,又怎会是匹夫之勇能够挥霍干净的呢?

若是一个人都无法读懂自己的内心,又怎能走出自己修建的牢笼?

顾醒闻言扯了扯嘴角,似乎在品味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你的仇恨,与我相比,云泥之别。你是与一个小小罗刹教为敌,而我,是要与整个后唐为敌。但是,我不会像你一样冲动。在经历了短暂的打击之后就一蹶不振,幻想着自己能够报仇,不觉得可笑吗?”

“哪里可笑?若是连这份勇气都没有,那跟蝼蚁又有何区别?”

第三百三十五章 虚虚实实 “可惜,我们都不过是蝼蚁罢了。但若是能够以微小的力量,持之以恒的向着目标前进,就算是蝼蚁,也能成就不世之功。乱世,就是为英雄准备的。”顾醒这一番言语,是对魏无忌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曾经的他陷在回忆和仇恨中,每时每刻都在为了复仇而不断努力。可惜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他,只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他在从洛阳城中逃出来的时候,也曾入现在的魏无忌一般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努力一点,就能离成功更进一步。

可当他陷入昏迷,在梦境之中反反复复的沉浮时,才终于明白生命的意义。复仇不是生命唯一的终点,若能用自己渺小的力量拯救天下苍生,才能真正完成自己一生的夙愿。

因为,到那时,他顾醒不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人的支持和拥戴,他将手握权势,才能让这苟延残喘的后唐,一夕倾覆。所以,他不能在深陷眼前复仇的泥沼,选择了另一条更加艰难,却更容易成功的道路。

他现在确只是一只蝼蚁,可当他身后有数以万计的蝼蚁的时候,就能够蜉蝣撼树,蚂蚁吞象……

他看着魏无忌,仿佛看着当时的自己一般,有着难以言说的心境。所以顾醒才想用这一番话来让魏无忌清醒过来,让他认清现实,匹夫之勇只会白白送了性命。

马车外的几人全都在听着马车内的对话,陈浮生心中泛起了一丝喜悦,“不愧是顾闫勋的儿子,这么快就能突破自我,还能影响他人,孺子可教也。”只是这些话,陈浮生不会对任何人讲,因为这两人,会成为他们计划的关键。

终于,随着一声“吁”,马车停了下来,来到了一处城镇外。此时正值清晨市集,从远处遥遥看去,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老黄头一马当先,想要走入城门去一探究竟,可还是走到城门口,就被守城兵卒拦下,“哪里来的老匹夫,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

老黄头闻声一愣,有些错愕,但还是用他一贯的谄媚招牌黄牙,咧嘴笑道:“小老儿从成德镇来,不知今日是何大日子,这般热闹?”

这些话说的非常客套,一路行来老黄头确也没闲着,从陈浮生那里偷学了不少所谓的雅言官话,此时用起来,也算是顺口。

可那两名上前盘问的兵卒一听这老头是从成德镇来的,又瞧着他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模样,顿时浑身颤抖,再也顾不上老黄头,朝着城门冲去。那两名兵士来到城门后,连忙将城门往前推,想要阻止老黄头等人的进入。

此举让本以为好好说话就能顺利通过的老黄头有些错愕,短暂的沉默后,老黄头收敛起了笑意,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两名拼命推动城门的兵士,并快步向着两人奔去。

本来两人就浑身颤抖,打着哆嗦,此时瞧见老黄头恢复了“本性”,更是顾不上其他,转身就跑。可此时正在城中的百姓却并未觉察有异,依旧锣鼓喧天,享受这难得的“好日子”。

老黄头见守门的兵士一溜烟跑没了影子,只能无奈的耸耸肩,转身跨步走了回来,将刚才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语气中还有些疑惑和不善,似乎对这两人的无理有些气愤。

“前辈可能是忘了,成德镇此时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可能此处的守军得到了消息,才会这么大反应。他们或许也没料到,成德镇还有活人走到这里。”

陈浮生语调中有了些许调侃之意,似乎对老黄头吃瘪之事,觉着好笑。

老黄头闻言这下想起理一理乱发,连忙朝着手掌中啐了两口唾沫,抹在头发上。此时要去寻那水也不太现实,只能将就将就了。“那按照陈先生的意思,感情那两个兵士将老夫当成了幽魂野鬼不成?这下可是误会大了。”

罗休此时已经凑了上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道:“可不是吗?我们有了这层天然的身份,估计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事不宜迟,还是趁着这波机会,入城再说。若是那两人反应过来了,我们恐怕麻烦就大了。”陈浮生迅速将众人从轻松的情绪中剥离出来,有些担忧的说道。

未再有犹豫,老黄头便领着众人向着城门走去。

此处城镇相较成德镇小了很多,只有成德镇的一半不到,但相隔不远的两处,却是天壤之别。成德镇在顾醒等人来到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座死城,没有半点烟火气,而此处人声鼎沸,炊烟袅袅,却是非常热闹。

此时城门处人来人往,众人混在其中走了进去,也并未引起多大的注意。这处从外面看普通寻常的城镇,走入其中却别有洞天。依循大唐建制,入城门便是一条长街,但城门内两边还分列了两条相对较窄的街道,里面的货物琳琅满目,各色穿着服饰之人穿插其间。

老黄头一副自来熟的模样,随意拽住一个路人就开口问道:“这位小哥,我们从外乡来,路过贵宝地,不知今日是何大日子,这么热闹?”

那路人也是个爽朗性子,被老黄头这么一问,也不遮掩,只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后,就立即开口说道:“几位远道而来,有所不知。今天可是我们县尉大人嫁女儿的大日子。我们翼县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原来如此,那不知哪家公子有这等福气,能娶到你们县尉大人的女儿啊?”老黄头闻言,想要沾沾喜气,连忙追问道。

却不曾想,那路人神秘兮兮地将老黄头拉到一边,左右环顾了片刻才似下定决心的说道:“老先生有所不知,这县尉大人办的可不是红事,而是粘在红事的名头,办的白事啊。只是这对外如此说,我们这些城中街坊,自然一清二楚。”

老黄头闻言吃了一惊,有些没回过神来,又连忙问了一句,“啥?红事变白事?”

那路人连忙捂住老黄头的嘴,有些惶恐的说道:“可不能这么说,可不能这么说。这县尉大人的女子其实并未真正死去,而是陷入了昏迷,药石难医。所以,县尉大人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想用这同庆来冲冲喜,希望能将女子给唤回来。”

“那照小哥这么说,可不是魂丢了?”老黄头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置可否地问道。

“是啊,就再半月前,听说成德镇那边出了兵乱,全镇人在一夜之间死了个精光,就连老人和小孩都没放过。说来也凑巧,那个跟县尉大人的女儿青梅竹马的年轻书生,正巧去成德镇置办提亲的彩礼,就赶上了趟,再也没有回来。”那路人说道此处,有些唏嘘,还下意识地打了哆嗦。

要知道,此时快到三伏天,若非是说道如此渗人的事情,又怎会这样。

“那后来怎样啦?”老黄头并未觉察有异,有些意犹未尽的问道。

“后来啊,自然是县尉大人的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县尉已放出了风声,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成亲的事都散出去,可怜还没过门,就守了活寡。”路人一连叹息了数声,听他话语和神情,着实有些感慨。

老黄头似乎觉着继续在这里聊下去有些突兀,便拽着那路人,边走边说,“小哥方便带个路,我们寻一处客栈歇歇脚,再慢慢说道。”

那路人见老黄头这么热情,似乎也想趁一顿免费的午餐,也就不再推辞,将几人引到了一处装潢华美的酒楼前,指着这处酒楼说道:“来到我们翼县啊,一定要尝一尝这里的特色‘驴肉火烧’和‘柴沟堡熏肉’,保证让你们满意。”

老黄头瞧着这路人双眼放光的样子,似乎也有些饿了,便让他在门口稍作等候,快步走到陈浮生轿前,略带笑意地问道:“陈先生,意下如何?”

“前辈这是折煞小子了,前辈喜欢就入住便是,食宿费用方面,不用前辈操心,包在我身上。”陈浮生有些无奈地笑着说道。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哈哈哈哈”老黄头得了答复,转身走向路人小哥的时候,已是昂首挺胸,一副掌事人的姿态。可他这一去一回早已被那路人瞧在眼里,但此人只是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也没有说什么,就招呼着众人进去。

待顾醒等人都走入酒楼,这路人小哥才便也跟了上去,朝着酒楼掌柜一吆喝,“掌柜的,好酒好菜的端上来,贵客到了。”

那掌柜的正在聚精会神的打着算盘,一笔笔的算着此时的入账和开销,被这一熟悉的声音打断,正有些恼怒,便头也不抬的说道:“马二爷,又来趁吃趁喝啦?小店小本经营,实在经不起你折腾,您还是请回吧。”

那路人小哥听见掌柜这般说,立马拍桌子上脸,“秦掌柜,不要狗眼看人低啊,我可是带朋友来的,还是给我几分薄面。”

此时老黄头才明白,这路人小哥根本就不是路过,而是早就瞄上了他们,所以才“凑巧”被他拦下。不过他们也是互利互惠,想要从彼此哪里多捞些好处,也无可厚非。

酒楼秦掌柜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抬起头望了过来,瞧见两桌人坐的满满当当,一个个都不似寻常人,便眉开眼笑道:“好好好,马二爷,一定伺候好您。”

这马二爷此时才顺势坐下,拉着老黄头继续说道:“老先生莫要见怪,我就好这一口,我们继续说?”

老黄头咧嘴笑了起来,露出满嘴的黄牙,“不打紧,不打紧。”只是其余众人都知道,老黄头已经动了杀心,若是这马二爷敢哄骗他,估计还没吃上“驴肉火烧”,就身死当场了。

想到此处,众人都为马二爷暗暗捏了一把汗……

第三百三十六章 将计就计 乱唐诡医第三百三十六章将计就计可那马二爷似乎完全没有听出老黄头话里的杀意和禅机,只是一个劲地催促掌柜的快些上菜,还不住地捂住肚皮尴笑。老黄头却也没有上火,反倒是耐着性子陪着他这么说笑着。

可每当老黄头想要继续将话题进行下去,这马二爷却是一摆手,说着腹中饥饿难耐,实在难以启齿种种言语,逗的顾醒等人哄堂大笑。老黄头自然觉着被驳了面子,可却被一旁的陈浮生拽了拽袖口,示意切莫冲动。

如此,老黄头只能压下心中的激愤,继续跟着马二爷虚与委蛇。不多时,秦掌柜就把“驴肉火烧”给端了上来,未等马二爷上手,老黄头就一把抢了过去,舔着脸笑着说道:“小哥,可能说道说道?”

马二爷腹中馋虫早已在打鼓,此时美食就在眼前,自然没有继续拖延的道理。眼见老黄头有戏耍之心,他连忙正色道:“老先生,容我先咬上一口,再慢慢说来如何?”

老黄头似乎已经被磨掉了所有耐心,冷哼一声,抓起一块“驴肉火烧”就大大咬上了一口,咀嚼起来。许久没好好吃上一顿的老黄头,顿时乐得两眼冒光,没想到在这翼县,还有这等美味。

马二爷瞧着老黄头大快朵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但却不敢上前抢夺,只能干看着咽口水。

秦掌柜遥遥看着,不免觉着有些好笑,“这马二还是跟之前一样,看来这一群外乡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啊。”想着,秦掌柜又开始拨弄起身前的算盘,琢磨起账来。

马二爷干看了良久,见盘中其他“驴肉火烧”就快冷却的时候,不禁“哎呀”一声,“老先生,我这就讲,这就讲。”看着马二爷妥协,老黄头将剩下的“驴肉火烧”往顾醒等人面前一递,然后坐下来一脸期待地望向马二爷,似乎在等待着他的下文。

马二爷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驴肉火烧”,这种看得见吃不到实在太让人揪心了。可老黄头依旧一脸期待,他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接着说下去,“刚才说到县尉大人的女儿守了活寡,可这并不是故事的结束,恰恰只是开始。”

“哦,其中另有乾坤不成?”老黄头说着又咬了一口“驴肉火烧”,语音含糊的问道。

马二爷瞧着老黄头,两眼一翻,仿佛刚才那一口咬在了他的身上,痛彻心扉。可他只能继续说下去,“县尉大人的女儿整日以泪洗面,盼着那书生能活着回来,可就这么连着过了数日,还是没有一点音讯。而县尉大人却担忧着快快逼近的婚期,满是愁容。”

“一句废话,讲重点,知道吗?”老黄头又要了一口,满嘴喷香,然后专门凑到马二爷面前,一字一顿的说道,似乎有意挑衅。

但马二爷此时哪敢露出半点不悦,只能又强行咽了一口唾沫,紧着说道:“老先生莫急,重点来了。这小姐积劳过度,在昏迷不醒的前一晚,有下人在她房外听见男女说话的声音,似乎是那书生又回来了。只是到了第二天,县尉大人的女儿就昏死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摸扯这些鬼神之说,若是那书生死了,又怎么会回来。若是回来了,人又在哪里呢?”老黄头将最后一口“驴肉火烧”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马二爷瞧着老黄头那满嘴的油渍,满脸的期许,希望能够老黄头让他咬上一口。许是瞧着他着实有些可怜,陈浮生笑着说道:“想来马二爷也说的口干舌燥,腹中饥饿,不妨喝口水,吃点东西,再慢慢说?”

这一句话简直让马二爷乐开了花,也顾不得礼数,一把抓起一块“驴肉火烧”就往嘴里塞。这一口着实将他嘴塞的满满当当,可他就胡乱嚼了几下,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又想要去抓另外一块,却因为吞咽不及,卡在了喉咙口,又胡乱抓起桌上的茶水,往嘴里灌。

等到他终于松了口气,众人不善的目光已经齐聚在他身上,尤其是老黄头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分明就在说着,“你再不好好讲,就把你头给拧下来。”

马二爷瞧着众人的神情吓了一跳,连忙拍着胸口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将那一大块“驴肉火烧”给咽下了肚,才急切地说道:“老先生有所不知,那一夜并非只有一个下人瞧见,就连县尉府的老官事都看见了,只是一开始县尉下了封口令,后面纸包不住火,才慢慢‘烧起来’的。”

陈浮生听到此处,似乎来了兴致。朝着秦掌柜打了个手势,示意继续上酒菜后,又慢条斯理的问道:“那书生去了哪里?”

马二爷没想到这位头戴斗笠,黑纱遮面的公子会有此一问,连忙抓住这拍马屁的机会,舔着脸说道:“这位公子可是问到了关键所在,这书生既然被这么多人撞见,自然绝非虚言,但怪就怪在,他与这县尉大人的女儿春风一度后,就凭空消失了。”

这时,端着酒菜走到桌前的小二掸了掸灰尘,放下盘中酒菜,恰好听见马二爷正在胡吹乱侃,便白了他一眼,接口说道:“马二爷,你这样欺瞒外乡客人可不好。那书生不过是县尉小姐臆想出来的,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哪里有凭空消失一说?”

店小二说完,便要转身招呼邻桌的客人,可还没有来得及走出两步,便被马二爷扯着衣衫,厉声喝道:“你这见识短浅的东西,知道什么,还不快滚。”秦掌柜遥遥瞧见,也不愿上前驳了面子,便有低下头继续打起了算盘。

那店小二似乎积怨已久,便一把扯过衣衫,刻意抖了抖,板起脸鄙夷说道:“你这马二,道听途说也就罢了,还用来哄骗外乡人,也不觉着害臊?”

马二爷见这店小二完全不给他面子,正要发怒,便被老黄头一把按了下去,顿时气焰全消,“两人不用如此,都是给我们说道,可能有些差异也是难免,是不?”老黄头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瞟了马二爷一眼,眼中的寒光迸现,吓得马二爷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那店小二瞧见马二爷吃瘪,顿时对老黄头好感大涨,也顾不上其他客人,凑到老黄头耳边,压低声音道:“这县尉的女儿,就是得了癔症,只是对外宣称是中了邪罢了。”

“癔症?”老黄头有些迷惑不解。

“可不是,据说是一种连神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加上最近这世道,县尉大人就寻思着能找到一个倒霉公子,冲冲喜。”店小二说完,回头朝着掌柜望了一眼,就连忙跑开了。等待店小二走远,马二爷才抬起头来想要说些什么,却正要迎上了老黄头的目光,“这位小哥,可想在补充点什么?”

马二爷不敢怠慢,连忙摇头说道:“不敢不敢,小的道听途说,混淆视听,该死该死。”说着就往自己脸上扇着巴掌,似乎想要博取原谅。可老黄头却没有半点戏耍的心思,一把将马二爷提了起来,准备就这么将他丢出去。

一桌人里,陈浮生又恰逢其时的开口道:“马二爷,那给县尉大人女儿冲喜的人,找到了吗?”

马二爷瞧着陈浮生,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此时此刻,却觉着他如九天神佛,降世救人。如此,便挣扎着说道:“还未曾有,公子可有人选?”

顾醒似乎觉察到不妙,连忙摆手说道:“陈兄,还是莫要淌这趟浑水的好。”

陈浮生却是语带笑意,“顾兄所言非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等既然碰上了,又怎能坐视不理呢?”众人皆是不知陈浮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没一人反驳,都耐着性子听下去。

陈浮生也没有继续卖关子,指着顾醒问道:“马二爷,这位小哥如何?”

此言一出,就连老黄头都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妥不妥,浮生啊,你犯不着让顾小子去以身犯险啊!”除了老黄头,就连一直与陈浮生同进退的摇扇女子和易南星都是摇头,觉着这是个馊主意。

陈浮生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这绝对是一件没差,相信我。顾兄此去,必然赚的盆满钵满,若非我容貌丑陋,就自己上了。”

众人听的云里雾里,顾醒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开口问道:“莫非,陈兄是想让我给这位姑娘治病?”

陈浮生一拍桌案,大笑出声,“还是顾兄机智过人,一点就透。”

顾醒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似在思索着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最终还是无奈道:“我现在这副身体,若是将那姑娘救过来,被人霸王硬上弓,可如何是好?”

这一句把其余人逗乐了,老黄头一把扯住马二爷的脖颈,厉声问道:“你是不是收了别人什么好处?用这些鬼话来哄骗我们?从实招来。”

马二爷被掐的有些透不过气,连忙摆手示意老黄头松手,老黄头并没有松开的意思,只是稍微减了点力道,让马二爷好有喘息之机,“老先生有所不知,这县尉大人平时带我等如父如母,我们见着他有难,又怎会见死不救呢?”

“话说的好听,你怎么不自己上?”老黄头翻了个白眼,明显不信。

“我倒是想啊,可县尉只明只能是未满二十实龄的年轻人,我这把年纪,实在是贻笑大方,贻笑大方啊。”马二爷猛地咳了几声,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

顾醒沉吟了半晌,突然开口说道:“那我就听陈兄的,走上一遭。”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除陈浮生外,都是目瞪口呆。唯有陈浮生,含笑不语,频频点头。顾醒知道,这位肯定打着如意算盘,这背后的故事,一点不简单……

第三百三十七章 赘婿冲喜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众人皆是一头雾水。顾醒一开始还是非常抗拒,这“成亲之事”,本来就非同小可,更可况是去给一个将死之人冲喜?

可陈浮生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却又让此事显得更加微妙。

未等老黄头开口,陈浮生便笑着问道:“马二爷,我等来时瞧见一张昭告,上面似乎写着一些事,刚才一瞥而过,瞧不不甚清楚,能否解惑啊?”

这马二爷被老黄头一直抓着脖子,此时已跟小鸡一般,弱小又无助。又听见陈浮生的问话,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投来了祈求的目光。陈浮生微微掀起黑纱,端起桌上的茶水浅饮了一口,笑而不语。

就在马二爷濒临绝望的时候,顾醒却破天荒地朝着老黄头摆了摆手,示意他先行放过此人。老黄头从顾醒眼中读到了一点狡黠,便装作不情愿的样子,松开了手,但还是用一种看待“囚犯”的目光注视着马二爷,让他不敢造次。

可这马二爷也算是翼县中数一数二的混子,自然不能放过展示自我的机会。趁着这个间隙,立马扯着嗓子一吆喝,“秦掌柜,再来两碟驴肉火烧!”

这一嗓子惹得邻桌的食客纷纷侧目,似乎对他有所怨言,却又不好说些什么,便使劲瞪了几眼。可这马二爷,脸皮比那城墙倒拐还要厚,不仅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还趾高气昂的回瞪了回去,一副老子就这样,你能咋地的神态,那狐假虎威的姿态拿捏的极为传神,逗的二丫头咯咯直笑。

老黄头对马二爷的容忍似乎已经到了极限,正要动手再次打压他的气焰,马二爷立马察言观色,一拍桌子正是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县尉大人已经穷尽一切办法都无法唤醒女儿,便张榜寻那道学巫蛊之人,来为他女儿驱邪。”

“竟有此事?”顾醒闻言故作惊讶地说道,只是端着茶盏掩饰着神情,朝着陈浮生抛了个眼神。

陈浮生自然心领神会,立即正色道:“据说那成德镇一夜之间被屠戮了个干净,难道是……”

“对啊!正是如此,所以县尉大人才想了这么一遭,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马二爷闻言也不等陈浮生继续说下去,一拍大腿连连点头,似乎要将这“招魂驱邪”之事坐实。

从进店到现在一直都默默旁观的摇扇女子,突然掩嘴轻笑道:“若真要找,那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说着还拉着陈浮生的衣袖,似乎想要让他来证明下。

陈浮生见涵姨也上了道,略微沉吟了片刻便故作恍然大悟道:“对对对,涵姨精通巫蛊驱邪之术,我等又出人,又出力,定能‘药到病除’。”

马二爷闻言,裂开的嘴角扯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几乎快要蹦起来。如果不是一旁的老黄头一直恶狠狠地盯着他,还不知道会玩出什么花来。

就再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当口,“驴肉火烧”的香味由远及近,在众人四周荡漾开来。马二爷眼疾手快,还未等店小二放下盘子,就抓起一块狠狠咬上了一口。

这马二爷刚才被吊足了胃口,此时再也顾不上这么多,才有了这等荒唐的举动。可这“驴肉火烧”新鲜出炉,还带着炉火的滚烫,这一口下去,油光四溅,把马二爷烫的呲牙咧嘴,使劲张大嘴巴哈着气,看来一时半会是闭不上了。

此时的马二爷,跟天热时喝不到水的野狗一模一样,都张大了嘴巴,不断地喘着气,又舍不得丢掉嘴里的吃食,实在有些滑稽可笑。

店小二正要发飙,瞧见马二爷吃瘪,顿时心情舒畅,就哼着小曲将盘子摆在桌上,又有意无意地拍了下马二爷的后背,让这位张着嘴吐着气爷差点没有被呛死。店小二这一手可谓是十分老道,看来没少用。

一见马二爷再次吃瘪,立马一溜烟的跑向后厨,还不忘在秦掌柜耳边嘀咕了几句,逗的低头算账的秦掌柜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顾醒等人许久没遇见这么有意思的人,这么有意思的事,也乐得瞧着,没有出言阻止的意思。老黄头呢,也朝着顾醒挤眉弄眼,似乎也在享受着这短暂的快乐。

马二爷好不容易将“驴肉火烧”咽了下去,可朝着桌上寻了一圈,却没瞧见一壶酒和一盏茶,急得他满头大汗。可顾醒等人却是一手一只茶盏,懒洋洋地望着马二爷,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马二爷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他窘迫的脸上又洋溢起一种好事将近的神情。老黄头自然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催促,就等着看马二爷怎么唱这一出戏。

此时马二爷心中简直乐开了花,没想到遇上这一队行商之人后,好消息简直接踵而至。除了一饱口福外,还有一大笔横财将掉入他的口袋。

自然,在刚才的答疑解惑中,马二爷看似随意的将这昭告上的悬赏给忽略掉了,任谁都能瞧出来,他想要将这笔银钱吞下去,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想用何种方法来做了。

马二爷思量再三,立即说道:“既然几位这般仗义,我马二也不是那种过河拆桥之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就去县尉府,给县尉大人报喜。”

话还未被众人听全,马二爷已经跨出众人身侧,转身就着门外奔去。看那架势似乎后面有人拿着刀再追杀他,又好像前面走着的是他刚娶过门的新媳妇,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

秦掌柜听见有声,不耐烦地嘟囔道:“马二爷,轻点,您走好。”

马二爷此时人已经在酒楼之外,却不忘给秦掌柜和顾醒等人回了一句,“我还会回来的,诸位稍等我片刻,去去就回。”

老黄头站起身走到门边,斜靠着门上朝着马二爷疾奔而去的方向望了望,等到他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才朝着其余人朗声道:“这灾星走了。”

“前辈不可这么说,快些过来,我与你说道。”陈浮生见老黄头如此嫌弃,不禁笑出了声,连连招手,似乎有话要讲。

顾醒环视了四周,见再无异样后,才凑到陈浮生身边小声问道:“刚才那一场戏,我拿捏的如何?现在可以说了吧?”

陈浮生拿着茶盏浅饮一口,强行压下咳嗽的欲望,压低声音对众人说道:“这处城镇有古怪。”

“何解?”一直局外旁观的白琊,此时来了皱紧了眉头,有些紧张的问道。

“诸位回想一下,从我等入城到现在,这里的百姓似乎都没有怎么关注过我们,对不对?”陈浮生再次抛出了问题,似乎在寻找众人的答案。

“那又如何,这里乃是一处集散之地,如此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罗休努力回想后,还是没有找到蛛丝马迹,只能将心中所想道了出来。

一旁的冥尊此时抬手沾了沾桌上茶盏中的茶水,轻轻点在桌案上,写了一个“鬼”字。

陈浮生瞧着冥尊的动作,轻轻点了点头。冥尊写完,又沾了沾茶水,在那个字外画了一个圈。老黄头有些奇怪,便急切地开口问道:“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冥尊坐回了位置上,扶了扶面具,轻声道:“我们入城到现在,这些人对我们习以为常,自然是因为此处人流繁杂,对外人见怪不怪的缘故。但从刚才前辈跟守卫攀谈来看,他们对成德镇之事必然知晓。”

“那又如何?”老黄头越听越糊涂。

“如此,就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必然参与或从某种途经了解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才会有了这么一出。要么曾派兵去过成德镇,也是帮凶之一,要么对神鬼之事极为看中,有见死不救之嫌,才会有了这么一出。”冥尊点到此处,罗休等人这才恍然大悟。

“按照这个逻辑,县尉自然将女儿的病与神鬼之事关联起来,才会觉得是报应来了。所以从一入城谈到成德镇就如此惊惧,到现在的种种不合理,归根到底,都是这个原因。”陈浮生终于道出了问题的原委,解开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那么,你让顾小子去县尉府当这‘赘婿’,就是为了深入虎穴,查明真相?”老黄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摇头晃脑的说道。

“自然不是这么简单,真相固然重要,但还是需要摸清楚线索,找出这背后真正布局这一切的人。”陈浮生阴沉着嗓音,悄声说道。

“不是明月楼纳兰?”墨野有些不解,望着陈浮生问道。

许久未曾开口的易南星,却在此时一语定乾坤,“明月楼纳兰,没必要做这些背地里的勾当,而做了这些的人,却藏在暗处,这才是最要命的。”

众人听完,皆是沉默不语。

突然间,门外传来马二爷的呼喊声,似乎有些兴奋的意味。秦掌柜斜眼瞟过去,立马瞪大了眼睛,还使劲揉了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店小二端着盘子愣在原地,满脸都是惊诧的神情。

唯有那马二爷,此时更加趾高气昂,抬头挺胸走入酒楼,还不忘对秦掌柜和店小二啐了口唾沫,才朗声说道:“县尉大人亲自,众人跪安。”酒楼里的食客纷纷忘记了自己正在进行的动作,手中的筷子也掉落在地。

下一刻,酒楼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除了顾醒等人,全都匍匐在地,向着一步步走进来的县尉大人叩拜起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权衡利弊 马二爷见迎来了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似乎那些匍匐在地的百姓,也同样在向着他跪拜。县尉大人眼见如此隆重,连忙出声道:“诸位不必如此,本官微服私访,不必如此礼数,大家继续,大家继续。”

县尉大人说完,这些匍匐的百姓才慢慢站起来,目光都锁定在县尉大人身上,没有一个舍得离开。

老黄头瞧见此景,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狗屁县尉大人,这么大的架子……”

顾醒闻言轻笑出声,“这位大人爱民如子,受百姓爱戴,有何不妥。老黄头,这也就别酸了。”

“老夫当年叱咤沙场,也是前呼后拥,不羡慕,不羡慕。”但说着还是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投到了县尉大人身上,似乎想将他看个通过。

马二爷却是一刻都不肯耽搁,似乎那银钱已经在向他招手,连忙朝着顾醒等人一指,又在县尉大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满脸堆笑的模样。

瞧见马二爷这副德性,老黄头不禁吐槽道:“这小子,又把我等卖了个干净。”

罗休闻言帮腔道:“可不是吗?估计捞了不少好处。”

顾醒此时才将这县尉大人瞧了个真切,此人约莫四十出头的模样,国字脸,面色淡黄无须。并未有寻常官吏大腹便便的窘态,反而身形挺拔,气度不凡。虽然未着官服,但却也显得极为讲究,尤其是那衣袖边的描金,一看就是贤内的手笔。

县尉大人从入门到现在一直捏着衣袖口,虽然极力掩饰,但依旧能瞧出心事重重的模样。但县尉大人直到瞧到几人时,依旧保持着足够的涵养,挤出一丝非常自然的笑容,拱手抱拳道:“诸位远道而来,想必辛苦,但小女急症,却是不能再拖了,烦请诸位虽我走上一趟,若是能成,必有重谢。”

马二爷正想开口张罗几句,却没想到县尉大人直接开门见山,让他有些尴尬。

但这一番言辞恳切后,众人却是沉默不语,似乎在等其中决策之人率先开口。顾醒朝着陈浮生点了点头,后者这才放下茶盏,轻咳了两声,正声说道:“既然县尉大人如此急切,我等也不好推辞。但既然是帮忙,便要有言在先,待到了府上,还需问您几个问题,请务必不要隐瞒。”

县尉大人面上露出成因之色,纠结了半晌后一拳击在掌上,“那就全凭您吩咐,只要能救回小女,就算是配上我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县尉大人这一番言语让在场这人都有些动容,秦掌柜更是立马张罗了一袋子干粮,塞到马二爷手里,让他捎上给顾醒等人路上吃。马二爷毫不客气的接过,站在一旁像县尉大人的亲卫一样。

将陈浮生应承了下来,县尉大人也没有异样,众人就要起身前往县尉府。可就在动身的当口,老黄头突然捂住肚子叫道:“老夫肚疼,需要先方便一下,那个你、你、你,还有你,留下照顾下老人家。”老黄头遥指冥尊、墨野、罗休和白琊,众人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顾醒朝县尉抱拳歉意道:“老人家身体不太舒服,就容得他们在此等候,我们速速去办完了事,再将他们接到府上,如何?”

“全凭诸位安排,对了。刚才马二跟我说,有一位愿意入赘冲喜,不知是几位中的那一位啊?”县尉大人神情急切,却还是没有失了礼数,依旧客气的问道。

陈浮生抬手指向顾醒,笑着说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县尉大人本人看着顾醒觉着有些不妥,既然这位主事之人都说了,自然没有假。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招呼众人虽他赶往县尉府。待几人走出酒楼后,这些百姓又自发起身站在门口相送,似乎有些不舍。

老黄头瞧见县尉带着顾醒等人走远,又开始演了起来。咿咿呀呀的叫嚷了几声,惹的秦掌柜有些烦躁,连连摆手示意店小二领着他去茅厕。老黄头奸计得逞,喜上眉梢,却又不好当场表露出来,只能继续将这戏码演下去。

等来到后院茅厕,冥尊摆手示意店小二去忙,他们在此照料即可。店小二如蒙大赦,抱拳施礼后就朝着前堂跑去,似乎对拜托眼前的麻烦格外开心。

待店小二走后,老黄头才揉了揉肚子直起身,对冥尊几人小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们留下来吗?”

“江湖行走,尔虞我诈,自然知道留一手的道理。只是这般突然,让我等也有些措手不及。”墨野点头说道,但神情却是有些不悦。

“哎,不要这副表情,要怪就怪陈浮生那小子,若不是他在临走前给老夫打手势,老夫也不必用这种低劣的手段啊。”老黄头似乎有些委屈,挤眉弄眼的辩解道。

“莫非是瞧出了什么端倪?”罗休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问道。

冥尊点了点头,“这件事,并非如我们知道的这么简单。这些人的盲目崇拜,跟某种宗教信仰,脱不开关系。”

“是罗刹教?”老黄头揉着有些发酸的鼻子,刚才那一番表情和动作,让他的老脸都有些僵,鼻子实在有些置不过气。但听见冥尊这么说,还是接口问了一句。

“现在还说不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是罗刹教,这个事情就有意思了。据我观察,就算不是罗刹教,也跟蓬莱仙山脱不开关系,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暗中发展其他分支,用以蛊惑人心,这世道,唯有精神能够富足,简直是恶臭的讽刺。”冥尊说的有些咬牙切齿,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往事。

墨野和白琊互望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法言说的悲哀。如果这个世道真能太平,人人得以衣食无忧,又怎会去相信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活在当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么简单浅显的道理,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去接受。

老黄头似乎有想到了什么,将几人招呼道一处隐蔽角落,才抬头往外张望。许是觉得他们在后院呆的太久,店小二又不情不愿的走了回来,但却没有瞧见他们人。老黄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店小二肯定不只是来瞧他们这么简单。

等了一会,老黄头才装作从茅厕中走出来,理了理裤子,有在衣衫上擦了擦,就抬手招呼道:“小二哥,你怎么来啦?”

店小二将老黄头从茅厕中走出来的一系列动作看在了眼里,顿时刚才积攒的好感荡然无存。瞧见他朝着自己招手,连忙不断后退,脸上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就再老黄头快要凑上来的时候,惊叫一声,朝来时的路冲去。

老黄头对店小二的反应非常满意,却装作一副委屈模样,还虚情假意地吼了一嗓子,“慢点,小心摔着。”说完就退回到隐蔽处,压低声音说道:“白琊在酒楼留守,静观其变。墨野和罗休,去城里走一遭,摸一摸这里的情况。老夫跟冥尊,就去县尉府外听着,任何异动,立马进去救人。”

分工明确,清晰合理,众人也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便各自行事去了。

不多时,老黄头领着众人出现在外堂,跟秦掌柜打了个招呼,便优哉游哉地走了出去。店小二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却极其不愿继续回应。好在秦掌柜还没将那笔糊涂账算清楚,也懒得搭理他。

白琊自然没有随着众人一起,而是折返留在了酒楼,继续品尝起美食来。店小二对白琊自然没有嫌弃,自从白琊走入酒楼,就吸引了周遭的目光,自然店小二也不能免俗。这女子过了花样年华,却是出落的越发风韵了。

店小二就再白琊周边溜达,有意无意地跟她搭上几句,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白琊酒足饭饱后,就想要寻一间上房稍作休息,店小二立马张罗,殷勤备至。白琊似乎觉察到了店小二的异样,便笑着问道:“小哥何至如此?”

店小二闻言微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突然涨红了脸,“姐姐生的真好看。”说完便快步跑上楼,推开一间上房,就一溜烟小跑不见了。

白琊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再有任何言语。待她回到房间关上门时,才轻声对门外说了句,“进来吧。”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埋头算账的秦掌柜。此时的他已然没有掌柜的样子,毕恭毕敬地站在白琊面前,低着头也不敢言语。

白琊坐在椅凳上,自顾自倒了一杯,“何时瞧出来的?”

秦掌柜不敢怠慢,立即上前又给白琊满上,才退回远处说道:“从楼主您走进来,我就觉着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直到看到您悬在腰间的玉挂,才敢确定。只是不知,楼主您亲自,是有大事要交代小的?”

这普普通通的酒楼秦掌柜,原是多年前白琊所辖的情报系统安插在此处的一名活计,只是这么年一直陆陆续续有过传信,没想到活计熬出了头,居然成了掌柜。虽然成了掌柜,却没有忘自己最深一层的身份,在瞧出白琊身份后,便自己走了上来。

“没有,只是路过,洛阳那边出了点变故,你守好本业就行。”白琊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楼主还有什么要问小的?这么年虽然有消息传回,但最近发出的传信都杳无音讯,小的也是担心,不过现在瞧见楼主,心中稍微松了口气。”秦掌柜神色正凛的说道。

“哦?竟有此事?那你且说说,这里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听那马二说来,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白琊面上浮现出凝重之色,似乎在权衡利弊。

第三百三十九章 恶臭难闻 乱唐诡医第三百三十九章恶臭难闻虽然同为孤啸山庄之人,但白琊却有着另外一层身份,统领着整个后唐的情报系统。只是这些年深居简出,并未抛头露面,而是暗中给孤啸山庄传递信息,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

而这件事情,除了孤啸山庄几人外,其他自然一概不知,也不能知道。此时孤啸山庄情况不明,她也从洛阳逃了出来,因为走的匆忙,确实没来得及交办,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没想到,在这么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还能被人认出来,实在有些出乎意料。既然能听到最接近真相的实话,自然没有继续去猜的道理,所以才让秦掌柜和盘托出。

秦掌柜虽与洛阳断了联系,但却并未想到是出了乱子,反倒依旧按部就班。只是前不久成德镇在一夕之间倾覆,才让他有所警醒。此时见到了楼主,自然想要寻求一些庇护。

秦掌柜也没有迟疑,就如实说道:“翼县这些年来,一直太平无事,皆因此处县尉大人的功劳,才让我等免于战乱。但每年中秋前后,县尉大人都会带着我们前往十多里外的一处天坑,说是祭奠亡魂,换求平安。”

白琊漠然点头,示意秦掌柜继续说下去。

秦掌柜理了理思绪,又接着说道:“因为此事一直存在,并未有什么奇特之处,我们每年前往,也只是在天坑外遥遥一观,县尉大人独自入内,也不让我等跟随,所以就当成了习俗,并未写在详报里。”

“那这县尉大人,每一次去天坑,可有何准备?或是又有何变化?”白琊思索着可能存在的细节,好让这藏在深处的真相浮出水面。

秦掌柜并未着急回答,而是开始冥思苦想起来。似乎因为年纪有些大了,记忆不太好的缘故。突然秦掌柜一拍脑袋,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递给白琊,“楼主,这里有我记载的每一年去天坑的详细经过,你可以查看下。”

白琊接过小册子,随口问道:“为何要记载下来,还如此详细?”

秦掌柜闻言尴尬一笑,“虽然不是什么重要情报,但鄙人对民俗和教习都有所涉猎,好奇来着。这种对未知的崇拜,实在从来没有经历过。加之每一次县尉大人都能从洞中带出几块发光石头,然后切成小块送给我们,所以对那个天坑格外好奇。”

白琊随手翻着小册子,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们不好奇天坑里有什么吗?”

“怎会不好奇,刚来翼县的时候,便听人说起,寻思着去一探究竟。可到了才发现,那处地方有重兵把守,只有每年中秋前后,才会稍微松懈一些。说来惭愧,来到此处这些年,却是没机会一探究竟。”秦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那这么年,此处还发生过什么奇怪之事没有?”白琊的所问,自然意有所指。

“一切都平常无异,只是从县尉的女儿跟书生好上之后,就出现了一桩怪事。传言书生并非前往成德镇被杀,而是被县尉带到天坑里,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秦掌柜神秘兮兮地说着,还浑身打着哆嗦。

白琊反动小册子的手微微有些停顿,但随即又继续问道:“那你们还这么尊敬他?难道是另有隐情?”

秦掌柜闻言立即摇头,“这倒不是,出事后县尉就让人封锁了天坑,说今年成德镇出了乱子,让大伙前往别靠近天坑。”

“此处无银三百两……”白琊轻蔑一笑,随即又说道:“你先下去吧,若有其他消息,及时来报。”

秦掌柜抱拳行礼,应声退了出去。可走出没多久,就瞧见店小二正在不远处张望,连忙提高嗓音喝道:“闲着没事吗?要不再赏你几棍子,好麻利些?”

店小二闻言有些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连声说着“不敢”,就快速撤回了楼下。秦掌柜也没有多想,也快步跟了下去。

可房中的白琊却形势一沉,自语道:“这翼县县尉,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

却说顾醒和陈浮生等人随着县尉乘坐马车前往县尉府,一路上相谈甚欢。陈浮生寥寥数语就套出了县尉大人心中疑虑,让众人之前的猜测对上了几分。

可县尉大人对顾醒是否入赘还是抱有怀疑,一路上都在追问顾醒的家世背景,父母何在,是否真心实意入赘,让顾醒不胜其烦。可这一些问题却被陈浮生一一接过挡下,顾醒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却是苦笑不已。

县尉大人却是对顾醒满意至极,目光更多的放在了顾醒身上,似乎已经将他当做了女婿的不二人选。顾醒心中忧虑,时不时朝着陈浮生望去。后者只是轻声谈笑点头,却是对顾醒此时的处境置若罔闻。

马车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后才停了下来,当他们撩开车帘时,才瞧见跑的气喘吁吁的马二爷跟在后面,不免有些好笑。当几人来到县尉府外,瞧见此处并未有任何奢华装饰,反倒跟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

除了那高悬在中的三个大字“县尉府”,其他都并无特别之处。

听闻马车声传来,一名素服的老者推门而出,恭敬地站在一旁,轻声说道:“夫人已在偏厅等候多时,轻县尉大人,移步。”

县尉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衣袖上的描金,然后点了点头,转身对着众人说道:“诸位,请随在下同往。”

顾醒比了个请的姿势,县尉大人就走入门内,向着另一处地方走去。

待众人走入,素服老者就要关门,却被马二爷挡住,只听他气喘吁吁地说道:“还有我,还有我。”素服老者面上明显表现出了不悦,却并没有阻拦,而是侧身让出一条道,让马二爷也走了进来。

等到此时,素服老者才慢慢将房门关上,眼神里只要淡然和落寞。不知是担心小姐,还是这么年来的孤苦,让他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等待素服老者领着马二爷来到偏厅,顾醒等人已然落座,正与县尉和县尉夫人攀谈,言语多有凝重,似乎正在聊县尉女儿昏迷之事。

陈浮生并未率先开口,而是在一旁静静聆听,偶尔点头,若有所思。

当县尉夫人说道女儿昏迷不醒的时候,眼泪已经包不住的往下掉,惹得县尉连声道歉,还说着夫人疼惜女儿,诸位莫要见怪的话。

陈浮生却在这个节骨眼开口问道:“不令嫒昏迷多长时间了,可否告知?”县尉大人轻叹一声,“实不相瞒,我女儿已经昏迷有半年之久,只是用郎中开的丹药维持,才勉强护住了心脉。”

陈浮生似乎没有歇口的意思,啐了口茶水,又继续说道:“那郎中可有医治之法?”

听到陈浮生的问话,县尉夫人眼泪又有些包不住,啜泣着说道:“寻遍了翼县和周边的名医,皆是药石难医。还请先生救救小女,若是能让小女苏醒,定有重谢。”

陈浮生闻言沉吟了片刻,随即问道:“那可有寻访成德镇的名医,听说成德镇的张老拐用药极为剑走偏锋,说不定能另辟蹊径,药到病除。”

当陈浮生刻意说出成德镇的时候,县尉和夫人面色都出现了怪异的红晕,似乎在隐藏什么信息。

县尉并未马上回答,而是满怀深意地朝着一直默不作声的素服老者望了一眼,后者立即退了出去,并虚掩上了厅门。陈浮生瞧见县尉有所动作,随即笑着问道:“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倒是没有,难道先生一路行来,没有听说成德镇的怪事?”县尉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让外面的人听到。

“未曾听闻,只是跟马二爷聊了几句,说起了成德镇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的事情,觉着有些遍体生寒。”陈浮生说的轻描淡写,马二爷却是连连点头,似乎在附和他的话。

顾醒虽然不知陈浮生想要挖出什么,却是耐着性子听着,想要从几人口中挖出破绽。

可听到陈浮生这一句后,县尉和夫人的神情明显缓和了下来,跟刚才的神情完全不同,似乎有一种“幸好如此”的意味。

县尉大人也不再纠结,反而坦然道:“自从成德镇出了事,我们就再也没听到过那处传来的消息,自然也无法寻到这位神医。不过如今等到了诸位,小女的病应当了有救了。”

县尉大人说到此处,有些按奈不住的兴奋,还往顾醒身上瞟,似有暗示之意。县尉夫人却是正大光明的瞧着顾醒,面露喜色,连声说道:“事不宜迟,还请顾公子去瞧一瞧小女。”

陈浮生闻言也附和劝说道:“顾兄就随夫人先去,我们在此处商量下开坛做法的时辰。”

顾醒虽是有些无奈,但还是起身抱拳,“请夫人带路。”说着还不忘朝着陈浮生使了个眼色。陈浮生却是置若罔闻,继续跟县尉攀谈了起来。顾醒跟在县尉夫人身后,心中起了疑惑,“县尉夫人这般急迫,难道真是女儿病入膏肓了吗?”

当他来到一处门外,却问道里面传来阵阵恶臭。县尉夫人却是没有丝毫在意,推门而入,还让顾醒赶紧进来。当顾醒走入期间,顿时被眼前所见惊得长大了嘴吧。

只见一名女子浑身缠绕着黑纱,身边全是发着恶臭的浑水,不知有何作用。县尉夫人瞧见有呜咽起来,“还请小哥瞧上一瞧,我女儿还有没有救。”

顾醒此时心已经沉到了底,对县尉夫人说道:“夫人先行出去,我自有分寸。”

县尉夫人似乎并未有继续停留的意思,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只是在关门的时候,不住地往里张望,似乎偷窥顾醒治病。顾醒也恍若不知,朝着那缠着黑纱的女子走了过去……

第三百四十章 汗蒸疗法 乱唐诡医第三百四十章汗蒸疗法这身缠黑纱的女子就这么平躺在床榻上,除了周遭的难闻浑水外,倒是也瞧不出有何异样。顾醒小心翼翼绕过装着浑水的黑色大缸,凑到女子面前仔细端详起来。

这女子面容并未被黑纱遮蔽,倒是有几分清秀,与那县尉夫人颇为挂象,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与那县尉相却甚远,顾醒瞧着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会想到这么奇怪的事情。

门外的县尉夫人此时有些揪心的抓着一方绢帕,偷偷从门缝中瞄上一眼后,又侧身躲起来,似乎怕顾醒瞧见。

此时顾醒身体还有些孱弱,便寻思着搬来一方矮凳,索性坐在女子旁边,又开始仔细瞧了起来。顾醒许是没有瞧出太多东西,又将头凑到女子身边,上下嗅了嗅,却并未闻到与那浑水一般的恶臭,反倒有点点女子的体香透出。

顾醒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瞥见女子下颌处隐隐有一条黑线透出,若是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因为那黑纱已经遮到了女子的脖颈,就连那黑线也遮蔽了大半。顾醒有了发现,就从怀中摸出“寒玉金针”往那床榻前一放,从中抽出一根极为小巧的金针,轻轻点在了女子下颌的黑线上。

这一手看似寻常,却是一针探病的精妙所在,那一动不动的黑纱女子,突然如坠入油锅一样,周身开始剧烈抖动起来,连带着周遭的大缸中的浑水,也开始跟着翻腾不休。

顾醒前世今生从医书中积累了不少治病救人的法子,可却并未瞧过太多的疑难杂症,只能顺着望向女子的手腕,将食指和中指搭在了上面。顿时一股激烈的热流透过女子的脉门直冲而来,顾醒只觉着手指一烫,就连忙松开了。

这奇怪的现象,让他又不禁陷入沉思。若说是体内虚寒诱发的癔症,万不会有这等热感。若说是体内湿热的怪病,又怎会不透出皮肤,只沉在体内呢?

顾醒想着顺势站了起来,抬手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一系列的试探,让门外已经忧心忡忡的县尉夫人更加焦躁,那双无处安放的手,反复抬起又放下,恨不得马上推门进来,问个究竟。

但一想到顾醒刚才的嘱咐,还有此时来回踱步,一副疑难杂症的模样,又只能将这份担忧强行压力下去,老老实实地在门外候着,还要时刻注意不要被顾醒发现。

顾醒此时可没有心思跟县尉夫人说道,他从未遇见过如此棘手的病情,不禁幽幽叹息,“还是学艺不精啊,不过事已至此,不行也得行了。”

顾醒的目光没有继续在黑纱女子身上停留,而是反到了周遭的浑水上。他实在搞不明白,这些东西不知是县尉还是夫人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偏方”,搞得整个房间乌烟瘴气,恶臭难闻。

若是他在这里继续呆下去,恐怕也有窒息的危险。

想来县尉夫人也在外面呆的够久了,顾醒轻咳一声,开口说道:“来人,把这些大缸统统搬走。”

县尉夫人闻言立即推门而入,顾醒早就知道她在外面逗留,却还是故作惊讶道:“夫人怎么亲自来了?在下失礼了。”

“公子无须多礼,不知小女的病情,可有何进展?”县尉夫人满脸焦虑神色,再也遮掩不下,难为这些心疼儿女的,可怜天下父母心。顾醒瞧着县尉夫人的倦容,想来估计已经许久未能安然入睡了,估计再熬下去,女儿不见好,自己就已经病倒了。

顾醒也不遮掩,沉吟的说道:“令嫒这病嘛,不简单,非寻常药石可医,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在治病救人之前,我想先问下,这些浑水大缸,是作何用的?为何会摆放在这里?”

县尉夫人一开始听闻顾醒言语,顿觉再无希望,差点当场晕厥过去。若不是顾醒一把扶住,可能就瘫倒到场。若是被人瞧见,恐怕有理都说不清了。

好在顾醒后半句及时将话挽了回来,给了县尉夫人一线希望。

顾醒没有再拖延,径直走到黑纱女子身侧,指着金针点在的位置,又补充了一句,“是不是跟这条黑线有关?”

瞧着县尉夫人犹豫不决的模样,顾醒大概猜出了其中的一二,却并未直接点破,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谁给县尉夫人出的馊主意。县尉夫人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道:“是一位游方道人,具体师门何处并未细说,只说有邪祟作怪,需要用此物镇住,方能护住小女的性命。”

“那你们都没有半点怀疑?”顾醒已有些不悦,这种盲目听信的做法,简直愚蠢又可笑。

“公子有所不知,当时小女整个人疯疯癫癫,整天胡言乱语,说什么阿耶把他的情郎给杀了,我自然吓得不知所措。后来那道人来了,又是做法又是赐福,一通折腾后终于让小女消停下来,才有了用这黑狗血压邪的方法。”县尉夫人说的极其委屈,似乎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黑狗血?那为何会这般恶臭?难道你又在其中加了些什么东西不成?”顾醒满脸错愕,为这妇人的无知深感无力。有些爱的表现方式,却是有些匪夷所思。

县尉夫人被顾醒这一句怼的有些语塞,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蹦出一个字。然后快步走到门边,探出头去左右张望了片刻,又退回来将房门紧紧关上,才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是的,我再里面加了当归、鹿茸、人生、茯苓、芍药、山茶、决明子,想用这种大补之物来为我女儿续命。”

顾醒听完差点没有晕厥过去,一拍脑袋怒色道:“夫人,小子若有言语得罪,请您海涵。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啊,那道人充其量是个江湖骗子,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也算不上大错,无非就是个糊弄,可你倒好,将这神鬼之术和药方完美结合起来,你这样会害死她,你知道吗?”

县尉夫人被顾醒一通训斥,吓了一跳。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此时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妇人,哪里还有刚才在偏厅的端庄矜持,连忙窜到近前,跪倒在地,“公子,求你一定要救救小女,救救小女啊。”

顾醒一把将县尉夫人扶了起来,有些无奈地说道:“先将这些大缸搬走,动作要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县尉夫人闻言连连点头,立即朝着门外疾呼,“来人啊,赶紧将这些大缸搬走。”

不多时,约莫五六个家仆模样的壮汉就涌了进来,行礼后就开始两两将这些大缸搬出去。顾醒捏着鼻子连连摆手,似乎对这些气味格外嫌弃。县尉夫人也没有闲着,一把拽着顾醒往旁边拉,忙不迭的问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顾醒屏息凝神快步走出房间,伸了个懒腰长舒了口气,然后又长长吸了口气,然后轻轻吐出,“夫人莫急,想让仆人准备六个大桶,桶里装满滚烫开水,要冒着蒸气那种,搬到房间里,我自有办法为姑娘‘驱邪’。”

县尉夫人闻言立即喜形于色,未等那些仆从喘息片刻,立马焦急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那些人已是气喘吁吁,听见县尉夫人言语,立马朝着后厨方向奔去,不敢有片刻耽搁。趁着这当口,顾醒又踱步回到房间,将窗户全都逐一推开,好让空气流通起来。

县尉夫人不解,却也依循着顾醒的路数将窗户打开,才怯生生地问道:“不知公子这是作甚?”

“透气!”顾醒没好气的说道,似乎对县尉夫人问得问题感到非常无语。

县尉夫人也觉着自己问得有些奇怪,连忙补充道:“那热水搬来后,是不是要将窗户关上呢?”

顾醒点头轻笑,想着也不算太蠢,便又接口说道:“让仆从将装满热水的水桶摆在姑娘床榻周围,然后找几床竹席将姑娘上下左右给围起来,我再在其中施针救人。”

县尉夫人顿时喜形于色,虽然还是不通医理,但顾醒言之凿凿,恐怕小女的病会有转机。待第一桶热水搬进房间,顾醒便开始将打开的窗户关上,待六桶全部拜访就位,顾醒已站在床榻旁,感受着这升腾的热气。

县尉夫人瞧着顾醒冷峻的容貌,总有一种看女婿的心思,脸上的愁容也慢慢舒展开来。似乎已经看到她女儿从昏迷中清醒,跟顾醒有说有笑。

顾醒轻声咳嗽了几声,将县尉夫人从幻想中拉了回来,连忙催促道:“赶紧围上,对了,每间隔半个时辰,就往桶里加热水,维持热度不变,至于如何操作,不用我教了吧?”

县尉夫人被顾醒吼的一愣一愣,却是满脸堆笑,连连点头,快步奔了出去。此时顾醒瞧着那黑纱女子,想起还在洛阳的高潜展,不禁陷入了难以抑制的思绪中。不知此时的潜展,是否安然无恙?

“公子,来啦……”县尉夫人的一声惊呼把顾醒思绪打断,只见她一马当先,拿着一张宽大竹席,将一侧给围了起来。其他仆从如法炮制,全都盖了过来。顾醒又特意嘱咐,在头顶处留出一个缝隙,漏光,这样方便医治。

而在这处卧榻之外,除了县尉夫人,再无别人。但此时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黑纱女子给救回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游方鬼医 乱唐诡医第三百四十一章游方鬼医紧张的气氛开始蔓延开来,经历过无数次的尝试后,县尉夫人的心其实已经有了准备,可这一次却隐隐觉着大有希望,不觉暗暗搓了搓手。

顾醒此时在其间已经满头大汗,密闭空间加上蒸腾的热气,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想出这个办法的时候,是不是脑袋出了问题……

可眼下,却没有比这更快,更有效果的疗法,只要能够施针得当,自然能够针到病除。顾醒盯着扎在黑纱女子下颌处的金针,有连抽三根接连扎在黑纱女子的耳门、人中、哑门三穴。

这三针间隔在毫厘之间,黑纱女子在三针落穴后身体往上那么抖动了下。这一下子可被在竹席外偷窥的县尉夫人瞧了个真切,看的她又急又喜。急的是女儿还没有好转的迹象,喜的是,这顾公子对自家闺女,有那么点意思。

顾醒察觉到了县尉夫人的目光,也不出言呵斥,只是眼角余光一瞟,将黑纱女子轻轻放下,两手捏在两根金针上,开始转动起来。那在女子身上若有若无的黑线,开始变得越发清晰,向着女子的面庞游走起来。

顾醒当即抽出最后两根寒玉金针,点在女子鼻夹两侧,朗声道:“夫人,还不加水?”

早早候在门外,提着水桶不断滴着汗的仆从,闻声就往房里钻来,一桶接着一桶地往木桶里倒着滚烫的热水。顾醒见时机成熟,又吩咐道:“再给我来一个桶,快。”

县尉夫人此时已是神经紧绷,连忙一把抢过一名仆从手中的木桶递给了顾醒。顾醒一把接了过去,又将女子藏在黑纱中的手摸到,从怀中摸出薄如蝉翼的透明小刀,小心翼翼将女子的手给划拉了出来。

黑纱女子此时已经恢复了些意思,另一只手在黑纱内使劲挣扎着,那只被“放出来”的手则开始肆无忌惮地撕扯着满身黑纱,一副色欲焚身的模样。县尉夫人看的是满脸绯红一片,却没有出声提醒,而是默默转过身去。

顾醒扯了扯嘴角,一把握住女子手腕,将下颌中的一根金针抽出,在女子五指上挨个扎了下,然后又将金针扎在女子的太渊穴,开始在黑纱女子手臂上有节奏的敲击起来。

说来也怪,一开始在还在跟顾醒“较劲”的黑线,被封住了“去路”,就开始在女子体内疯狂的折腾。顾醒却是“不闻不问”。

而经过一系列操作后,那黑线却像服软听话一样,顺着女子五指开始向着木桶流去,一滴一滴的黑血,从女子被扎破的五指中滴下,汇入木桶中,散发着一开始就弥漫在房间中的腥臭。

县尉夫人闻着这“熟悉的味道”,转头朝着缝隙掌握,恰巧碰上了顾醒的“不善”的目光,不禁僵在当场。顾醒却煞有其事的说道:“夫人,还得烦请您先进来替我一会,我去配上几味药,再来替她祛毒。”

说着朝着此时已有了些生气的黑纱女子指了指,县尉女子立马连连点头,没有丝毫怠慢,就挪开竹席钻了进去。顾醒侧着身让出一块地方后,才快步躬身走了出去。县尉夫人瞧着顾醒的背景,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急切说道:“你跟着顾公子,带着他去后院落樱间配药,快。”

顾醒此时已踏出了房间,身后的仆从也快步跟了上来,在顾醒身边喜形于色,连声拍着马屁,“顾公子,华佗在世,妙手回春啊。”

顾醒并没有任何喜色,只是轻描淡写的点头回应后,又极其自然地问了一句,“你们小姐的病,从何而起?”

闻听此言,那仆从明显警惕起来,但许是觉着顾醒将他们小姐救了回来,四下张望了后,才凑到顾醒身边,压低声音道:“顾公子有所不知,小姐是跟县尉大人,去了趟天坑后回来,才染上的恶疾。这件事只有我们几名贴身侍从知道,顾公子可千万守口如瓶啊。”

顾醒闻言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下意识打了个哈哈,转移了话题,“对了,落樱间在哪?我们还是快些,免得耽误了病情。”

仆从自然知道,这顾公子还是有些体量,许是将他的话记在里心里,假装未曾听闻,一时间好感更甚,便窜到了前面,快步走着还不住地提醒,“顾公子,这边走。”

顾醒走在县尉府中,看似无意地快步跟着,实则已在默默记下这来路。这县尉府看似跟寻常后唐建筑并无二致,但却在每一处拐角处都供奉着一尊佛像,只是这佛像用红布完全盖住,瞧不出任何线索罢了。

顾醒随着仆从小哥一路行来,至少瞧见了五六尊类似的佛像。仆从小哥将身后的顾公子没了言语,就主动开口道:“顾公子可是瞧见了那些拐角处的佛像,那可是我们县尉大人好不容易求回来的,为了小姐的病情,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哦?求回来的?从哪里求来的?”顾醒佯装好奇地随口问道。

“这个就不方便讲了,顾公子还是不知道的好。”仆从小哥明显对这个问题极力掩饰,似乎知道些内情,却不愿多言。若非这佛像还牵扯着什么惊天秘密不成?

顾醒闻言笑了笑,也不继续深究下去,继续跟着仆从小哥往前走,却默默将这些佛像的位置全都记在了心里。

又走了约莫百步,终于来到一处古色古香的别院外。仆从小哥让顾醒稍微等候片刻,便轻敲门扉,推门而入,似乎里面有重要人物,不可轻易叨扰。此时的顾醒更觉事有蹊跷,却依旧气定神闲地等在门口,他已经有了计划,但实施计划前,还需先将黑纱女子救活再说。

不多时,仆从小哥从别院内走了出来,朝着顾醒挥了挥手,示意他进来。顾醒推开虚掩的门扉走了进去,顿时一股药香扑鼻而来,不禁下意识地说道:“落神茶?”

“这位小哥好嗅力,居然能在顷刻间就知晓老夫锤炼的‘落神茶’,看来也是精通医理之人,快快进来。”这声音浑厚有力,虽显苍老却有着难得的中气加持,反倒凸显老当益壮。

当顾醒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从头顶悬下的一味味珍惜药材,和世间难得一见的入药虫兽。当顾醒从弥漫的药气中看清那声音主人时,那人也正起身望向顾醒,四目相对下,都不觉露出了深藏不露的笑容。

眼前男子看着约莫四十上下的模样,但顾醒的直觉告诉他,此人少说也有五十以上的年纪,只是因为保养得当,才看着年轻了不少。除了长相与年纪不符,男子的面容却是称得上俊美,剑眉星眉,年轻时定是风靡万千。

但与他相貌格格不入的是,此人穿着极为随便,只是在身上裹了一层麻布遮体,有些地方似露非露,若是被女子瞧见,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是非来。

那男子瞧见顾醒这么看着他,也顺着目光低头看了看,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一旁的侍从小哥却是心急如焚,不住地给顾醒使眼色,希望他能快些拿药走人,似乎在此处多呆上一刻都不愿意。

顾醒自然明白仆从小哥的想法,收回了视线后抱拳正色道:“小子叨扰前辈,特来此求几味药,配个汤剂,用来救人。”

男子似乎刚才已经知晓了顾醒的来意,也没有为难的意思,歪着头笑着问道:“可是要哪几味药?”

“石见穿,半钱。庶虫,二钱。赤芍,八钱。麝香,六钱。丹参,二两。莪术,五钱半。不知前辈这里有没有?”顾醒面上并无焦急之色,却用一种探寻的目光注视着男子,一副你不给就都是你的错的模样。

男子却是没有丝毫耽搁,在顾醒言语间已经将这几味药都按照重量,装成了三天的量,抛给顾醒,又开始低头继续做起事来。

仆从小哥长舒口气,抱拳行礼后就拽着顾醒往外走,当两人一前一后跨出门槛的时候,那男子浑厚的嗓音又从里传来,“公子得闲,不妨来此一叙,探讨下医理如何?”

“自然求之不得。”顾醒没有丝毫拒绝之意,闻言便立即回答。

可这一句把在一旁的仆从小哥给吓得够呛,连忙拽着顾醒快步逃离了此处。待跑出老远后,才幽幽说道:“顾公子,你可遇上大祸啦。”

“此话怎讲?”顾醒掂量着手里的几味药,有些不解地问道。

仆从小哥就这么拽着顾醒衣袖,边走边说道:“公子有所不知,那位可是一名来路不明的游医,更确切的说,是一名‘鬼医’。”

“鬼医?难道说医术通神,可治神鬼之流?”顾醒闻言觉着有些好笑,不觉打趣道。

仆从小哥哭丧着脸,连连摆手,“公子可真是心大,此人不知何时来到县尉府,与县尉大人亲近,却只研究医术,不与寻常人医治。就是这次县尉大人的女儿生病,也不曾出手。后来,府中有传言,此人不医人,只医鬼。”

“世间哪来来的鬼神之说,不过都是人杜撰罢了……”顾醒闻言轻笑着摇头,还不住宽慰着此时已是满脸紧张的仆从小哥。

可那仆从小哥接下来说的一句,却让顾醒疑惑的心,更加忐忑不安……

第三百四十二章 抽丝剥茧 乱唐诡医第三百四十二章抽丝剥茧仆从小哥见顾醒依旧不愿相信,便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公子有虽不知,此人来到县尉府,就将县尉女儿喜欢的那书生,给医死了。”

“那书生不是死于成德镇的屠杀吗?”顾醒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却还是装作好奇的问道。

仆从小哥说到这里,面上心一横,咬牙跺脚,似乎下定了决心,“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不瞒公子了。那书生是被县尉大人给暗中杀害的,就是不愿女儿下嫁给穷书生。只是这件事被县尉大人压了下来,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顾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就是说,书生是被县尉带进了天坑,就再也没有出来?”

“是啊,那一天我从小姐房门外经过,听见县尉大人宽慰小姐的时候无意中说道,已让那‘鬼医’医治,无力回天,只能藏在天坑中,怕惊扰了百姓。”仆从小哥说的一脸正色,不似有假的模样。

顾醒闻言频频点头,“那如此就说得通了,小姐的病,是去了天坑后回来发作的,那跟这几人也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仆从小哥闻言也是点头,才不忘四处张望,生怕有人偷听。看来这些拐角处的佛像,跟这男子和县尉也脱不开干系。想到这里,顾醒在仆从小哥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仆从小哥立马喜形于色,带着顾醒快步向着厨房方向走去。

顾醒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就跟仆从小哥说先救醒县尉小姐再说。仆从小哥许是那种二楞性子,心思立马就转到了更加重要的事情上,催促着顾醒快些,不要再耽搁。

顾醒之所以要亲自去煎药,一来是担心这男子从中作梗,在药中动了手脚。二来是对别人不太放心,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如此,来到厨房,顾醒便吩咐仆从小哥将砂锅放好,拿出一包草药,打开后放在鼻下仔细嗅了起来。一味味都没有任何的问题,可就是嗅着味道不太对。顾醒仔细瞧去,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几味药中,居然还藏着半钱“断肠草”!

若是这被这一锅个煮了,那自个这罪名,就真的着实洗不清了。没想到,自己刚才还是百密一疏,若不是这仆从小哥一路讲出这些秘辛,他决计不会想到,那男子会在药材中动手脚。

顾醒小心将那半钱断肠草贴身收好,心中暗道好险。若不是年幼时被姑姑逼着背那本《唐医百草》,还有那些晦涩的药方和症状,又怎会瞧出这其中玄机。顾醒想到此处,不免有了些许感伤。

前世的记忆依旧模糊不堪,不知为何,越长大越再难想起。可对医术的天生敏感,还有那治病救人,却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从未有过半点淡薄。直到仆从小哥提醒,顾醒才瞧着那已经煎好的药,将他们滤道瓷碗里,让仆从小哥端着,快步向着黑纱女子的房间走去。

此时的县尉夫人,在那黑纱女子旁边半蹲着,看着女子的五指中滴出的黑血和脸颊上逐渐恢复的红晕,有种压抑不住失声痛哭的冲动。

这些日子,都是她一点一点熬过来的,每一次从希望到失望,让她的眼泪都已经流干。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失去,让她以后可怎么活啊。

此时她只能吩咐那些仆从不断加沸水,维持这个热度,而她已经被汗水浸透,却是没有一点在乎。

终于,房门再次被推开,顾醒和仆从小哥走了进来后,又迅速将房门关上,轻声说道:“夫人辛苦,接下来换我来吧。”

县尉夫人恍惚间起身,从围着的竹席中走了出来,却没有丝毫想要休息的意思,小心接过药碗后,就站在一旁等候顾醒吩咐。当顾醒钻入竹席中,瞧着黑纱女子的面容上的红晕,知道此时祛毒已有了成效,再瞧着那木桶中的黑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顾醒这才蹲下身,慢慢取下黑纱女子鼻夹两侧的金针,女子哇的一声吐了口黑血出来,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顾醒连忙吩咐拿一张绢帕和一碗清水来,坐到床榻上,将黑纱女子轻轻扶起,拭去她满嘴的血污,又喂她喝了几口清水。

久病难消,女子下意识地喝了几口,却全都吐了出来。顾醒有继续喂了几次,全都同样的效果。此时竹席外县尉夫人的声音又有了几分担心之色,“顾公子,小女可还是吃不下东西?”

顾醒闻言淡然一笑,“夫人勿忧,正常的排毒反应罢了。待我收回金针,自然能顺利进食。”原来刚才顾醒是为了让女子清洗才没有收回金针,担心污血回流,影响治疗效果。

此时女子已悠悠转醒,只是身体孱弱,只能依靠在顾醒怀里,还动弹不得。女子又呕了几下,苍白的声音才从喉咙处传来,“我这是在哪?你是谁?”

顾醒扶住女子,轻轻拍着她的背,淡淡说道:“姑娘宽心,你在自己家,我是大夫,来给你瞧病的。”

女子听到顾醒言语,想要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楚他的面容,却是怎么也睁不开。顾醒这才将最后几根金针全都收回,在女子脖颈处轻柔地按着,小声说道:“你先把药喝了,剩下的事情,等你好了,再慢慢说给我听。”

黑纱女子似乎对顾醒极其信任,轻轻“嗯”了一声,便顺从地靠在顾醒怀里,不再动弹。顾醒朝着县尉夫人一摆手,示意将药端进来。县尉夫人不敢怠慢,立即往前一伸,腰板发出一声脆响,可县尉夫人却是没有似乎退缩的意思。

很明显,刚才的一激动,将她的腰给闪了,可她却是瞧着顾醒怀里的女儿,不愿将眼睛挪开片刻。顾醒接过县尉夫人递过来的药碗,摸着还有几分温热,便轻拍了几下黑纱女子的的背,示意她喝药。

女子顺从得喝了一口,脸上立即皱起,似乎对着药有些抗拒。但顾醒的声音却是那么循循善诱,“没事的,喝了就会好了,喝了好好休息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黑纱女子虽有不愿,还是顺从地将一碗药喝了下去。待女子喝完,顾醒又吩咐县尉夫人递来一碗清水,给女子涮口,才将她放回床榻上。

走出竹席的包围,顾醒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对县尉夫人说道:“幸不辱命,夫人可撤掉这些竹席,但水桶还得用上一晚,明日若是无事,便可撤掉了。”

县尉夫人此时已是热泪盈眶,又想伸长腰杆瞧一瞧女儿,却是有些做不到。顾醒瞧着县尉夫人的窘态,笑着说道:“标本兼治,我治本,晚上还要一场法事,可将那‘标’也一并除去。”

县尉夫人闻言问道:“那我闺女,还真是中了邪不成?”

顾醒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买了个关子,凑到县尉夫人耳边低声说道:“是与不是,今晚便知。我们先回去跟他们告知这个好消息吧,也好让他们安心。”

县尉夫人闻言连连称是,便招呼着那仆从小哥过来搀扶住,一扭一扭地向偏厅走去。

此时在偏厅的陈浮生等人,与那县尉相谈甚欢,有种相逢恨晚之感。县尉大人似乎已将女儿之事忘的一干二净却有种得了个便宜儿子的感觉。这种奇怪的意思,让陈浮生等人有些错愕,从一开始的心急如焚,到现在的云淡风轻,怎会是这寥寥几句能够宽慰的呢?

顾醒随着县尉夫人走来,却在途中暗暗告知了县尉夫人几句,让她先陪着他演上一场戏,似乎要印证什么猜想。县尉夫人此时将顾醒奉若神明,自然不疑有他,连连点头。

当两人回到偏厅,未等县尉开口,陈浮生就抢先一步问道:“可是有了好消息?”

顾醒有些颓然的摇了摇头,“还要烦请陈先生出手相助啊。”这一句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刚才相谈甚欢的几人头上,县尉大人望向夫人急切问道:“当真没有一点好转?”

县尉夫人犹豫片刻,想着答应顾醒的事,只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顾醒却在这一刻分明瞧见县尉大人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似乎暗自松了口气。跟他之前心急如焚的模样判若两人。县尉夫人自然没有瞧出这些端倪,但顾醒刚才却是暗中告诉他,她女儿的病,绝不是中邪这么简单,这才让县尉夫人狠下心来演了这么一出。

县尉大人确定了女儿还没苏醒的消息,不觉轻声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啊,难道我女儿就没有救了吗?”

顾醒趁着这个当口,朝着陈浮生使了个眼色,陈浮生一愣后便了然于心,立马起身抱拳朗声道:“县尉大人莫忧,我们还有后手,可保证‘药到病除’。”

“当真?陈先生可不能哄骗我等啊……”县尉大人满脸焦急,话语间却是有意无意地透着一股威胁之意。

陈浮生佯装不知,却是点头道:“自然不敢有人夸大之言,今晚亥时,自有分晓。”

县尉大人闻言点头,顾醒却在他眼神中瞧见了一抹厉色,稍纵即逝……

第三百四十三章 鸿门之宴 顾醒抬头望向陈浮生,后者依旧云淡风轻,跟县尉大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并未放在心上。

县尉夫人在仆从小哥的搀扶下走到椅凳上坐下,扶着腰强打着精神,笑容勉强地说道:“那就有劳陈先生了。”说完还回望了县尉大人一眼,似乎要将这出好戏进行到底。

县尉大人抬手按在县尉夫人颤抖的手腕上,顾醒却瞧见县尉夫人下意识地往回收了一下,但却没有继续坚持,任由他握住。只是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直至消失不见。

这有些不寻常的神自然没有逃过在场几人的目光,可他们却都选择了忽视,继续与县尉和夫人谈笑风生。

又是一阵络后,县尉抬头瞧了瞧天色,起大步走到厅前,对那一直候在门口的仆从小哥说道:“去安排一桌酒席,我要为远道而来的仙师们,接风洗尘,预祝旗开得胜。”

仆从小哥领命而去,来时顾醒自然也有过吩咐,不可露出破绽,自然也就掩饰了起来。

当县尉大人又回到座位上,陈浮生却是问出了一个让众人都很诧异的问题,“不知县尉大人今年高寿?”

这“高寿”两字,问的极其针对,不知陈浮生用意几何。这县尉大人看着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正值壮年,跟“高寿”二字八竿子打不着。陈浮生这等精于世故之人,断然不会这等场合下失言,那么他的问话,自然有着另一层意思。

县尉大人闻言,明显一愣,但随即笑着说道:“陈先生可是看走了眼?本官正值壮年,哪来的‘高寿’一说?”可县尉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加重了放在县尉夫人手上的力道。县尉夫人下意识地轻哼出声,却又在下一刻换了一副笑容。

顾醒瞧着此时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道:“陈先生连劳,许是有些饿了,不知县尉大人为我等安排了什么美味佳肴,好让我们一饱口福啊?”

县尉闻言展颜一笑,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陈浮生,这才转头望向顾醒,朗声道:“穷乡小镇,没有上台面的珍馐佳肴,都是一些寻常的家常土菜,希望诸位不要嫌弃才是。”

陈浮生并没有一点尴尬之意,立马接口笑道:“怎么会,县尉大人盛款待,是我等的荣幸。”

不多时,门外传来仆从小哥的吆喝声,“上菜咯……”

未见其菜,已闻其香,众人似乎忘记了刚才的绵里藏针,纷纷翘首以盼,似乎没有什么是一顿美食不能化解的。

县尉大人闻听起,抬手一挥,从众人后皆有一名仆从走出,将一张桌案放在众人跟前,与在座之人齐高。随后,门后由那名仆从小哥领着,开始往众人面前的桌案上菜。

顾醒望着腾腾的菜肴,嗅着菜香,面容上并未有任何异动。可心中却暗自嘀咕道:“这县尉大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菜看似没有问题,可却暗藏着一种慢秘药,随着时间的推移,恐怕还有下一步计划。不过,若非如此,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顾醒抬起头来,装作满心欢喜的模样,又对着菜色一顿夸赞,说着许久没有吃到过这

等美味了。陈浮生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久病成医的他,也在嗅到那香味的时候,发现了异常,却是对易南星和涵姨,打了个静观其变的手势,三人也学着顾醒的模样,虚与委蛇起来。

县尉大人不疑有他,又张罗着搬了数坛酒进来,似乎想要与顾醒等人一醉方休。陈浮生却在此时开口说道:“我不善豪饮,就不陪县尉大人过杯了。一会还要开坛做法,不如就由顾兄弟作陪,如何?”

顾醒此时心中一阵骂娘,若不是瞧不见陈浮生的面容,定要当场撕烂他那张伪善的嘴脸。顾醒此时骑虎难下,想要端起桌上的酒碗,伸出手悬在半空,却不敢再往前一步。

县尉大人闻言,只能却是不以为意,自顾自戳开面前酒坛的泥封,顿时酒香溢满整个偏厅。陈浮生虽不饮酒,却是笑着说道:“这酒如此香气扑鼻,看来县尉大人是没少下功夫啊!”

县尉大人没有接口,反而是倒了一碗酒,端起在鼻下嗅了嗅,仰头灌下,然后大喝一声,“好酒。”

县尉夫人却在此时出声圆场,“这酒乃是夫君的心血,诸位都品尝一二,看能都品出个中玄妙。”县尉夫人这句话明显意味深长,顾醒等人互望一眼,纷纷戳开泥封,倒上了一碗。

一时间,酒香更加浓郁,就连那些站在一旁候着的侍从,都透着一股陶醉的神色。似乎对这酒有着难以抑制的渴望……

顾醒低头瞧着碗中酒,却满是狐疑。这酒并非无色,却是点缀了淡淡绯红,似乎有人在其中滴了一滴处子之血一样。如此一来,酒香中漾着更加美味的甘甜,才能让人罢不能。

但让人奇怪的是,翼县这种小地方,又怎会有着这样的美酒,又怎能酿出这样的绝品佳酿呢?

似乎瞧见顾醒始终端着碗,没有饮下的意思。陈浮生却是恰合时宜的举起了前的茶盏,起说道:“我等承蒙县尉大人赏识,定会全力以赴,不辜负您的期望。我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顾醒闻言顿时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有些仓促地起,举起酒碗,说着一些冠冕堂皇,不着边际的话,还抽空给陈浮生使了个眼色。陈浮生自然装作没看见,将手中茶盏放入黑纱之后,一饮而尽。

县尉大人自然对陈浮生的豪爽非常满意,转头望向顾醒,似乎在等待着他的“豪气干云”。顾醒此时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没想到算是“自己人”的陈浮生,还能给他挖坑着他跳。

陈浮生自然有他的打算,只是没想到,顾醒有些不太配合,所以才出此下策。此时场中人多眼杂,却是不好出言解释,所以才刻意避讳,以免落人口实。

顾醒和陈浮生都知道,他们后的仆从绝不是候着这么简单。每一个人透着隐隐的杀意,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顾醒此时已是没有办法,只能强忍住心中骂娘的冲动,仰头将那碗奇怪的酒灌了下去,脸上也憋出了不胜酒力的颜色。县尉大人自然忽略掉这些细枝末节,连声夸赞顾醒好酒量。

这一轮算是安全过关,顾醒坐回椅凳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放在嘴里咀嚼起来。不知为何,一

碗酒下肚,顾醒已是觉得昏昏沉沉,意识也开始逐渐恍惚。耳边只听见县尉和陈浮生谈笑之声,还有几人的觥筹交错。

县尉又倒上了一碗,起朗声道:“诸位远道而来,有何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马二爷从入席开始就一直埋头苦干,没有参与到几人言谈中的意思。此时听见县尉大人如是说,也端起酒碗,附和道:“县尉大人民如子,诸位可一定要将小姐给救回来啊。”

说完也顾不上许多,仰头将碗中酒灌了下去。

顾醒听到“县尉小姐”几个字,顿时从半醉中清醒过来,这才想起引着几人来此的马二爷,露出感激之色。县尉大人却是有些不悦,朝着马二爷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别不要在这丢人现眼。

陈浮生又把握时机补充了一句,“若不是马二爷引荐,我等只能在那酒楼吃些粗食,哪里能品上如此美酒,这等佳肴啊。让我们举杯,再敬县尉大人一碗,希望我们接下来的驱邪,一切顺利。”

县尉大人自然没有推辞之意,立马端起酒碗,仰头灌下。而县尉夫人除了满脸堆起的假笑,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那碗中酒,丝毫未动。

陈浮生等人之人举起茶盏饮下,顾醒想要倒上半碗,却被后侍从“懂事”的加满,让他只能举碗灌下。又一次陷入意识模糊的状态,这次加上之前的感觉,来的更加凶猛。

顾醒强撑着摇摇坠的体,又朝着前的菜肴夹了那么一筷子,不觉有些回神。没想到这酒这么烈,险些就晕了过去。可顾醒旁的马二爷,却跟没事人一样,大口吃喝,一点都不含糊。

顾醒下意识地朝着他靠了靠,悄声问道:“马二爷,咋滴喝不醉啊?”

马二爷轻蔑一笑,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递给顾醒,“此乃马某人的秘药,一颗可解百酒,你且试上一试,童叟无欺。”

顾醒摸着手里的药丸,凑到鼻下闻了闻,顿觉精神一振,有种醍醐灌顶之感。便也不再犹豫,转回就着碗底剩下的酒,喝了下去。不多时,顾醒只觉浑发,流顺着丹田往上,不觉清醒了许多。

当他转头望向马二爷,马二爷也“正巧”扭头望向他,毫无顾忌地用脏兮兮的衣袖擦了擦嘴上的油渍,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顾醒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可刚从丹田处升起的暖流越来越激烈,隐隐有着爆体而亡的感觉。

顾醒此时别无他法,只能不停地灌酒。在酒下肚后,似乎缓和了许多。顾醒努力地挣扎着,希望意识清醒过来,此时耳边又传来马二爷的话语,“顾兄弟,不妨事,使劲喝就是。”

县尉大人再次端酒起,大笑着说道:“既然大家如此雅兴,不妨欣赏一段歌舞如何?虽不及州郡,但也不是末流,姑且一观。”

马二爷闻言立即附和道:“甚好,甚好!”

县尉却将目光投向依旧清醒的陈浮生,似有询问之意。陈浮生轻轻点头,“县尉大人高兴就好,如此我等驱邪也更有信心。”

顾醒心中暗道:“这是哪门子的鬼话,就不怕这是鸿门宴吗?”

第三百四十四章 危机四伏 一老一少在外门后站定,一左一右隐匿在外门斑驳的红漆木柱子后面,这柱子看起来已有了些年岁,只是在与这禁军统领府有些格格不入,却与这竹苑相得益彰。

顾醒此时有些踌躇,他不知是福是祸,下意识地偷瞄了老官家一眼。老官家本可堂而皇之地正襟危坐,但那封飞鹞传书凭添了几分变数。故而才没办法顾及他人的猜忌,也要用这以不变应万变的后招。

那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在门外戛然而止,此时日薄西山,晚春落霞的余晖徐徐散落在山涧庭院,别有一番韵味。可是庭院内的三人都心事重重,刚才其乐融融的景象在这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中烟消云散。

咚咚咚!这是心跳的声音,却也是叩门的声音。老官家知道,能独自来到这里的人,府内上下不出其五,而院内已有两人,那剩下的三人,必然来者不善。

但或许是为了顾小子而来呢?不管是为谁而来,高家二公子的竹苑本就是禁地,既然敢贸然登门,那必然有有依仗。顾醒当然不知道老官家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在担心,担心冥尊被寻到,自己已然暴露。

想到这里,二人默契地拽紧了拳头,一老一少的额头上,都微微渗出了些许汗珠。这不合时宜的状态,让此时正伫立在厢房外的高潜展暗自揪紧了心。

随着着阵急促地敲门声后,竹苑内外都陷入了死一般地寂静。院外之人没有在贸然敲门,院内两人也猫着腰踏着几乎无法分辨的步子,向着外门处缓慢靠近。

一阵夜风拂过,晚霞已追随着夕阳的步伐,向着远处淡去。这是一种亘古不变的真理,只是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美感,而显得格外刺眼。

也许是门外之人快失去了耐心,又是一阵急促的“咚咚咚”后,门外响起了一个浑厚但温和的声音,“小展,是我。”声音落时院内两人皆是一惊。

高潜展闻言正欲跑向外门,被老官家伸手示意拦下。同时开口说道:“大小姐,已这般时辰,不知来此有何贵干?”顾醒此时寒意更甚,这女子便是此前拦路,堂上刁难,势必要置自己于死地的高家当代禁军统领——高承英。

只是看老官家的反应,虽已松了口气,但却还未放下戒心。所以,才有此一问。门外高承英略略停顿了片刻,语带笑意地说道:“父亲让我来一趟,带葛老徒弟到前堂,顺便看下二弟安睡否?”

老官家似已完全放心,便走上前去开门。顾醒则轻跳着往后退,直到来到高潜展身边时,才停住了脚步。当老官家开门后,院内呈现出的景象跟刚才已是天壤之别。

高承英微微皱了皱眉,刚才明显感觉到除了老官家外还有一股不弱的气息在流动,但为何在呼吸间便消散不见。而二弟旁边那顾家小子看起来也不像有这般身手之人,难道这别院内还有一人不成?

高承英虽有疑窦,但却不想再做停留,便对老官家吩咐了句,让他好生照看高潜展的话,便对顾醒勾了勾手,示意他跟上。

顾醒感受到高承英收敛了杀意,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看来是有什么值得玩味的事情发生,但不好当面在此表露。那么在此去外堂途中,必有一番试探,不如带上高潜展,也好解了这般尴尬。

想到这里,顾醒展颜一笑,朝高潜展问道:“你陪我去,可好?”这话问的稀疏平常,但在院内两人看来却凶险万分。老官家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公子舟车劳顿,不适再颠簸,还请顾公子自便。”

高承英本以为老官家会通融,没想到这老狐狸这般护着,直接让顾醒滚蛋,倒是将干系撇的清清楚楚。高潜展面露难色,望着老官家希望他能够答应。

但没等老官家继续答话,高承英便朗声说道:“二弟,你好生休息,顾公子,还不随我去?难道让我请你吗?”这话说得铿锵有力,话语中的拒绝和威胁之意昭然若揭,顾醒只能无奈地看了看高潜展,聋拉着脑袋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

待高承英领着顾醒踏出竹苑外门,老官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关上了大门,高承英见状面色如常,倒是顾醒哀叹了口气,回望了眼竹苑,似听见高潜展嗔怒的声音,但已来不及再说什么,只能加快脚步跟上。

高承英头也不回的在前走着,顾醒着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没有任何要开口说话的意思。饶是气氛已经极度尴尬,也任凭如此。似谁先开口,就会丢了性命一般。

此时已有些许暮色坠下,余晖在顾醒身后慢慢被吞噬,那漆黑的怪物正张着同样漆黑的血盆大口,撕咬着最后一点光明。终于,这条本就幽深的青石板路被黑夜笼罩。此时的青石板路上,只有那重重的回响,再无一点光亮。

当两人走出昏暗竹林时,顾醒终于按奈不住内心的疑惑,开口问道:“此处何处?”“明知故问。”高承英头也不回的说道。

顾醒没想到她会立刻回答,也没想到她会回答的如此干脆。就如那日在城外,此人混在一队赤甲中偷袭一般,没有半分多余的话语,只有肃杀之气弥散。

此时,顾醒又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气息,那种快溢出体外,破入骨髓的寒冷。顾醒知是自己话语恐惹恼了前面之人,便想了又想,才又问道:“敢问高统领,调查可有了结果?”

高承英美想到顾醒单刀直入问的如此干脆,略有些停顿后才不急不缓地说道:“你害怕了?”顾醒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句磨砺两可的回答:“该来得始终要来,不该来得及也没用。”

高承英似对顾醒这般言语有些刮目相看,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盯着顾醒,良久也没有挪开眼睛。顾醒被这突如其来弄得有些愕然,便索性低头,不看向对方,避免这交锋般的对视。

高承英见顾醒不敢看自己,便朗声笑道:“可是心虚了?”顾醒闻言抬头怒目回瞪,却不发一言。高承英美料到眼前之人会这般行事,便收回了目光,转身继续往前走,同时还平静地说道:“知小展对你有意,但你却不该跟她走得太近,对你没任何好处。”

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弄地有些尴尬,只能岔开话题说道:“高统领,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不知我师父是否安好,还望您告知一二。”

高承英冷笑了声,也不再答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似要和顾醒拉开距离一般。就这么一个快走,一个急追,不多时便来到外堂门外。高承英示意顾醒在堂外等候,顾醒也没有冒失进去的意思,便索性靠在门外廊柱旁,闭目养神起来。

高承英走进外堂内,隐约听见她怼堂上之人说了些什么,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醒儿,进来吧,高家主有话问你。”

当顾醒走进外堂内后,堂内比之前多出了几人,这些人顾醒此前从未见过,但看衣着打扮却不似江湖中人,倒像是官家门客。

见顾醒来到,左边一人突然起身抱拳说道:“奉楼主令,数日前进城二人乃我明月楼之人,葛老亦知此事,还请高统领不要继续追究。”

话音刚落,另一名着锦衣绸缎,手持拂尘的道人也起身说道:“国主让贫道带句话,正值两国交战用人之际,切不可因猜忌失了人心。”

堂上之人听完两人话语,面沉似水。而高承英则展颜一笑,抱拳回礼后说道:“烦请二位带句话,我高承英尽了应尽的本分,至于结果如何,不会深究。”

两人微笑抱拳,施礼后便转身离去。见此景,顾醒本已悬在嗓子眼的心,安然落地。葛老还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

堂上之人见两人走出门后,才缓缓对高承英说道:“承英,此事不必再查。”高承英抱拳应允,只是转头看向顾醒,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葛老见此间事了,便起身告辞,没想到堂上之人却并没有让两人离去的意思,开口笑道:“葛老且慢,此时误会已除,但两日后还有一事需麻烦您搭手,所以就请您在寒舍多住几日,也好让我尽地主之谊。”

葛老面露难色,本欲说些什么,高承英便接口说道:“葛老无需挂心,此事关乎国本,还请您老坐镇府中,方能让我等放心啊。”

葛老闻言也只能应承下来,堂上之人见葛老不再推辞,面露喜色,便示意仆从带两人下去休息。待葛老师徒走出外堂大门后,高承英才开口不解地问道:“父亲,既已事了,为何还要留下二人?”

“承英有所不知,两日之后有大事,需葛老不可。另外,我对这顾醒颇有兴趣,多留几日也好查明身份,免得日后生乱。”

“父亲是对国主和明月楼来保生了疑虑?”“这两人偏偏此时入城,而又让国主和明月楼兴师动众,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高承英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挥手便有一名赤甲快步走了进来。高承英在此人边耳语了几句,那人便抱拳而去。此时堂内两人,相视后,都流露出玩味地微笑。

第三百四十五章 妄求长生 乱唐诡医第三百四十五章妄求长生偏厅内烛火摇曳,桌案上一片狼藉,唯有县尉大人依旧衣衫得体,没有丝毫被酒渍汤汁沾染的痕迹。他在临行前,短暂地望向身旁的位置,刚才县尉夫人坐过的位置。眼神中有了些许不舍,但最终,还是归于虚无

随后,县尉大人从桌案下那处一柄长剑,直接跃入场中,快步向着大门处走去。

陈浮生与涵姨已跟随县尉夫人,来到了黑纱女子房间外,此处并无特别,就连花草都未瞧见,显得空空荡荡。只是那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恶臭,直到现在都还未消散。

县尉夫人让陈浮生等人在门外等候,自己先行一步推门走了进去,又将门合的严严实实,似乎对两人极其戒备。

而此时顾醒和易南星,也尾随着几人,快步来到了白日曾来过的地方,注视着场中的一切。见县尉夫人走入房间,顾醒才小心翼翼地窜了出来,将自己跟县尉夫人的计划与陈浮生全都说了一遍。

陈浮生轻笑点头,压低声音道:“我早已猜到七八,只是没想到,你先下手为强了。既然你已经将她救了回来,我就借花献佛,逢场作戏了。”

“嘿,你不会真的想”顾醒听闻陈浮生想要逢场作戏,不觉出言调侃道。

陈浮生扶了扶斗笠,面前的黑纱随风飘动,隐约露出其下苍白的面容。只是这短暂的一瞬,瞧的不是那么真切,让顾醒有些恍神。陈浮生并未理会顾醒的调侃,而是顺着往下说,“如果那女子真的生得花容月貌,就算牺牲色相又何妨?”

说道此处,房内脚步声再次响起,顾醒连忙跃回黑暗中,和易南星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涵姨不知从何处搬出了一张案台,用黄布覆于其上,又拿出一个香炉,摆在正中,似乎早有准备。顾醒瞧的有些目瞪口呆,不禁轻声问道:“易叔,浮生还会这些玩意?”

易南星轻“嗯”了一声,不无骄傲地说道:“落日峰家主,岂是浪得虚名?只是公子对那玄黄之术,却没有小涵那么精通,无需多言,看看便知道了。”

顾醒正想拍拍马屁,却没想到被易南星后一句直接堵死,只能叹了口气,又继续注视着场中的一切。

不多时,县尉夫人已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还有些梨花带雨的模样,似乎刚才有哭过,只是不愿在众人面前露丑,才强忍下了继续哭泣的念头。瞧见陈浮生已布置的七七八八,不觉心头一动,“看来跟顾公子所言一致,不过走个过场,足以以假乱真。”

县尉夫人没有上前叨扰,而是退到一旁静静旁观。而涵姨在摆放好香烛纸钱后,就将身着的衣衫那么一扯,一件墨绿色道袍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陈浮生也默默退到一旁,抬头仰头天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间天色黯淡,顾醒顺着望去,皎洁明月被一团乌云遮住了踪迹,竟是连一点光亮都透出出来。陈浮生瞧见此景,朝涵姨点了点头,涵姨便双袖

一抖,将那两根红烛点燃,漆黑之地顿时两点光亮。

随着火光越烧越旺,涵姨抓起身前的一把糯米往前一抛,顿时燃起熊熊火焰,然后又迅速被黑暗吞噬不见。县尉夫人被吓了一跳,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拍着胸脯暗道好手段。

涵姨一把抓起桌案上早已备好的桃木剑,又点在一碗清水中,迅速站起一张符箓,放在烛火上点燃,口中念念有词,“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说完往前一扑,一个翻身后将那燃烧殆尽地符箓往前一指,将桃木剑舞成了一朵莲花。

顾醒看到此处,已是惊的长大了嘴巴,竟是忘了合拢。而一旁的易南星,并未有任何异样,似乎已是习以为常。似乎觉察到顾醒的惊讶,抬手用手肘定了下顾醒的下巴,才出声解惑道:“小涵本就出身西域巫族,懂得这驱邪之术也不足为奇。”

顾醒这才回过神来,总觉着眼前的一切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来。脑海中一阵翻腾后,依旧没有寻觅的到方向。只能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问道:“易叔,那涵姨姓啥啊?师出何门?这能说说吗?”

“小涵姓毛,至于师出何门,你还是别知道的好。知道太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人在江湖,守住本心就好。”易叔似乎有些感触,在这时候还不忘对顾醒说教一番。

顾醒嘴上嘟囔答应着,心中却是更加好奇,原来涵姨真名叫“毛小涵”啊。只是这姓,似乎与某种神秘力量关联在一起,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场中传来的一声爆响将顾醒的注意力再次吸引了过去,只见涵姨放下手中的桃木剑,拿下了桌案上的一个铜铃,又重重扣回桌案上。然后往后连退三步,左右跨开,开始跳起了奇怪的舞蹈。

陈浮生瞧不清面容,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倒是县尉夫人从刚才看到现在,竟是不住地发出惊叹声,似乎对眼前之人,有了崭新的认识。

没想到涵姨这弱女子,还有这等惊人的爆发力,此时这身法,竟是在哪里瞧见过。县尉夫人努力的想着,突然情不自禁道:“她是她是”

陈浮生快步走到县尉夫人身边,出声宽慰道:“无妨,只是西域萨满教的驱邪舞蹈,许是觉得寻常驱邪手段有些吃力,所以才拿出了看家本领。”

县尉夫人闻声拍了拍胸口,这才放下心来。可这一幕,正好被快步赶来的县尉和树大夫看在眼里,两人对望了一眼后,树大夫冷声道:“西域曼陀罗舞?”

“哦?树大夫对这西域舞蹈也有所涉?”县尉眯缝着眼睛,盯着场中诡异的舞蹈,饶有兴致地问道。

树大夫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倒出瓶中液体抹在了眼睑上,递给县尉大人,让他依循着擦上去。待县尉也将那液体擦到了眼睑上,不禁失声道:“那周身的白雾是”

“没错,就是灵体外泄!只是吃法已经失传许

久,没想到在这等寻常之处,还能有这种际遇,天助我也。”树大夫说的有些狰狞,虽然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但任谁都能瞧出,他对不远处之人功法的渴望。

县尉大人闻言,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这功法,有何妙用?”

树大夫遥遥一指,朗声说道:“县尉大人仔细瞧上一瞧,可有何发现?”

“除了面容清秀外,倒也看不出别的异样。”县尉大人若有所思地说道。

树大夫面容已濒临癫狂,在这近乎冲动的边缘,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渴望,与顾醒瞧见他的时候,判若两人,“这功法除了让人青春永驻外,还可求长生。若是我猜的没错,此人年龄,已达古稀”

县尉大人终于明白,为何树大夫会如此亢奋。原来自己追求的长生之法,就在眼前。

他自认识树大夫以来,就开始接触到以药续命之道。只是此法虽然能够延年益寿,却不能真正实现长生,所以才借天坑做那些不为人知的勾当。只是这些事,虽极力掩饰,但久而久之,也会露出马脚,怎会比那长生功法来的彻底呢?

两人图谋多年终于拨开云雾见太阳,怎不让人喜不自胜。

可短暂的狂喜后,树大夫又给县尉大人浇下一盆冷水,“这女子功法已达幻境,不用些手段恐怕难以擒下,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我等该如何行事?”县尉心急难耐,却还是懂得轻重缓急,便沉下心问道。

树大夫闻言邪魅一笑,“若是救醒了令嫒,那么便邀她一道前往天坑,共襄盛举。若是不能嘛,那就当场擒下,任由县尉大人处置。”

“那这功法修炼,可有何捷径?”县尉大人想着自己的情况,不免忧心忡忡地问道。

树大夫闻言轻笑道:“与那女子行那鱼水之欢,便可将她功力尽数拿去。不知县尉大人可敢一试?”

“只要能长生,就算是千年之人,也要拼上一拼。”县尉话语中已燃起了炙热,似乎长生近在眼前。

可树大夫没有言明的是,那所谓的长生之法,不过是他从古书上瞧见,至于具体功效,并不知晓。而他对涵姨的判断,也不过基于他自己的经验,他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若是这县尉能成,那他就可放心大胆的逼迫女子交出功法。他有着大把的时间,来修炼。与那短命之人,有着显著区别。若是不成嘛,也不会吃亏,因为毕竟借刀杀人,一切推给县尉大人即可,与他有何想干。

他只是对那顾姓少年感兴趣,因为白日间的短暂相逢,他从顾醒身上,嗅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让他神清气爽,自然想要一探究竟。若是顾醒是他所研制的长生药的药引子,岂不是有了双重保障。如此想来,他对着两人,势在必得。

此时场中的涵姨卖力的跳着西域萨满教的舞蹈,随着乌云散去,月光再次洒在了她的身上,映衬着她诡异的身法,显得神秘异常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天坑秘闻 乱唐诡医第三百四十六章天坑秘闻涵姨动作起伏越来越大,手中铜铃也摇晃的越来越响,似乎要让此间的一切邪祟荡然无存。铜铃的震颤声在此处每一个人耳边回荡,县尉夫人紧紧抓住陈浮生的手臂,眼中多了几分担忧。

陈浮生并未开口,却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宽慰,好让县尉夫人宽心。

随着涵姨的动作戛然而止,那铜铃颤声依旧连绵不绝,似乎被邪祟惊扰,一直不肯停歇。涵姨收敛了身形,将铜铃轻叩在桌案上,双手左右各抓起一把糯米,往前抛去。只听见将一声哀鸣,那扇房门竟然无风自动,缓缓打开。

县尉夫人露出惊惧之色,刚才她先行入内,是告知侍从配合场外的驱邪,可万万没想到,这诡异一幕的发生。房门已经打开,一阵风呼啸着吹了进去,将房门内两旁的围帘掀起,更添了几分诡异。

而门中迟迟没有人从中走出,让县尉夫人悬起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遥远处的城外传来几声夜莺的鸣啼,似求偶,又似为此时的景象奏起久违的冥曲。涵姨抬脚提起桌前的桃木剑,高高跃起,双手握剑,在落地一瞬朝着前方斩去。顿时场中之人只觉一股强风从门内急速刮来,涵姨只能横剑于前,才堪堪将其挡下。

待那强风散去,手持桃木剑,身着墨绿道袍的涵姨提剑就冲了进去,随后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里面寂静无声。县尉夫人此时已是被惊的僵直了身体,在陈浮生的搀扶下才没有瘫倒在地,正要开口之际,门内的烛火骤然熄灭,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殊不知,就在刚才涵姨吸引县尉夫人和其他两人目光的时候,顾醒和易南星已跃至房顶,绕了进去。那早早安置在房中的仆从,瞧见有人从房顶上落下,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易南星敲晕在当场。

白日间被顾醒救醒的黑纱女子,此时身体羸弱,正躺在卧榻上休息。这二伏天的天气,女子还盖着厚厚的棉被,看来不久前的“汗蒸疗法”,让她损伤了不少精元,才会如此发虚。

顾醒没有半点耽搁,快步走到女子卧榻处,将计划告知。女子又将她阿娘告诉她的话跟顾醒讲了一遍,这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顾醒和陈浮生的安排。此时房中多了两人,便开始配合房外涵姨的表演。

越是夸张,越是能蛊惑人心

而此时隐藏在暗处的县尉大人和树大夫,也是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虽然他们不信那鬼神之说,但“事实”摆在他们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县尉心中有些担忧,小声问道:“树大夫,可是那些逝者的亡魂找回来了?”

树大夫虽说也有些忐忑,但还是绷着面子一本正经的说道:“县尉大人,若是要回来,早就回来了,怎会拖到现在,想必这是那女子的功法所致,待将其擒下,定能问出原委。”

话虽如此,但县尉大人仍旧有些不放心,刚才的凶狠已经被这诡异的气氛冲淡,竟是萌生出退意。

树大夫正要起身挪到近处,又听见房内传来打斗之声,还有山呼

海啸,狂风大作的异象,震的外窗啪啪作响。树大夫本能的收回了迈出一半的脚,心中恐惧大起。他虽是医者,但还是对那鬼神之说有所听闻,这超过他理解范畴的情况,还是小心为妙。

在挣扎良久后,树大夫果断带着县尉大人后撤,急切说道:“此处太过匪夷所思,我还是先回落樱间,待明日县尉大人寻个机会,再去天坑了结了他们。”

县尉大人不敢托大,要知道单凭他一人之力,是万万不能与如此多人对抗的。趁着还没有暴露行踪,还未引起诸多怀疑,此时撤退,方为上策。

搀扶着县尉夫人的陈浮生,早已将两人的行踪听入耳中,此时见脚步声越来越远,便扶着已经瑟瑟发抖的县尉夫人,向着紧闭的房门走去。

待来到房门外,陈浮生安抚县尉夫人稍家等待,便快步走到门前,先轻敲了三下后,有重重敲了一下。县尉夫人明显有些胆战心惊,连连后退,还不住地朝着陈浮生招手,似乎有意让他先撤回来。

陈浮生却并没有在意县尉夫人的动作,而是继续又重重敲了一下。

突然间房内烛火通明,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黑洞洞的人影站在门口,一把将陈浮生给扯了进去。随后房门再次重重关上,烛火也应声熄灭。县尉夫人已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双腿一软瘫倒在地,直接昏死过去。

此时房内几人正密切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果不其然,刚才退走的两人,双双折返了回来。两人在退走的途中,总觉着哪里不对劲,一番商量后,就又壮着胆子摸了回来。

县尉大人瞧见此时场中已是空无一人,唯有县尉夫人昏死在地,连忙上前将其扶起,放在鼻下探了探鼻息,确定并无大碍后,才放心下来。而树大夫已摸到了房外,正想戳破窗户纸,一窥究竟。

又是一声暴喝从房内响起,将树大夫吓了一跳。趁着间隙,房内再次燃起了烛火,映出了几条扭曲的人影。

树大夫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抬头又瞧见有诡异的人影正注视着他,不自觉地往后连退数步,来到县尉大人身边沉声道:“若不是鬼神之流,那就是高手在此,绝非一人。”

“那我等进还是不进?”县尉大人还在犹豫,似乎仍有不甘。

树大夫抬手给县尉夫人把了把脉,沉吟片刻后才缓声道:“先行退去,你想诱陈姓公子入赘,何愁没有机会?切莫急于一时。”

县尉大人瞧了瞧那扇紧闭的房门,又望了望怀中的夫人,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

这次两人走的不快,似乎刻意等着房中人出来,可房中除了寂静,再无其他任何声响,似乎不论是人还是“鬼”,都已经精疲力尽,不再折腾。待三人走远,陈浮生才轻声说道:“计划还算顺利,明日我等就见机行事。若是要将此处的邪祟连根拔起,还得再多停留几日才是。”

“这倒无妨,只是不知,老黄头他们怎么样了?想来也有一日光景,却没见他们来此汇合

,莫非出了什么变故?”陈浮生才松了口气,顾醒便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顾兄宽心,前辈如此狡猾之人,不会出啥乱子的。只要他不给别人添麻烦,那就是谢天谢地了。”陈浮生言语中多了几分轻松和调侃,似乎在缓和现在紧张的气氛。

可顾醒却并未就此宽心,反而更添了几分忧虑之色

却说老黄头跟冥尊走出酒楼后,并未直接赶往县尉府外,而是兵分两路,开始打探起翼县的情况来。此时天色尚早,老黄头跟冥尊约定,待到日落西山时,便在县尉府后门汇合。

难得有单独行动的机会,老黄头一路优哉游哉,边走边问。路过一处茶坊的时候,听见其间有人闲谈,便走了进去寻了一处坐下,叫了一碗浓茶,开始若无其事的品了起来。

谁知这不停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此处翼县虽无特别之处,但在城外十多里地处又一方天坑,人迹罕至,却是他们常年祭祀之处。这一发现无疑勾起了老黄头的兴趣,顺着这条线索,老黄头便向茶坊老板打听,可却没有问出个所以然。

茶坊老板自然看出老黄头不是本地人,对他们这里的风土人情一概不知,只是搪塞说那天坑处闹鬼,让老黄头切莫一人前往,恐怕会有去无回。

老黄头结了茶钱走出茶坊,继续向前走去。偶然听见有几名半大孩子打赌,要去天坑测一测胆量。这可正中老黄头下怀,他便找了一处熟食铺子,买了些干货,就这么慢慢跟着那几名孩子身后,向着天坑摸去。

而冥尊在城中走动,却是一无所获。似乎这处城镇并未有特别之处,只是在这兵荒马乱之中,求一处安稳罢了。

当天色渐晚,冥尊如约来到县尉府外,可迟迟等不到老黄头,又不能贸然行动,只能又折返回城中,寻觅其踪迹。

可当冥尊再次回到酒楼时,墨野和罗休似乎早已归来,一副一无所获的模样,三人交换了下情报,皆是有些无奈。倒是白琊在酒楼中,得到了关键情报,就是城外那处天坑所在。似乎一切的根源和秘密,都在天坑中。

四人一合计,一直认为老黄头定然是先行一步去了天坑,众人也不能在此继续等待,就商量着由白琊继续留手,其余三人结伴而行。要知道,以他们三人的实力,除非碰上全盛时期的纳兰,基本无敌手。

所以此去,定然万无一失。几人此时担心的是,顾醒等人的安危,还有那老黄头,不知道又惹出了什么祸事。

三人拿着白琊画出的简图,循着路径一路前去,人烟逐渐稀少,入夜后周遭弥漫起一股难闻的烟雾,脚下还有散落的兽骨,更让人毛骨悚然。

待三人走入烟雾中,却是一时间迷失了方向,待到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已是月上枝头。

突然前方有了异动,三人皆是停下身形向前望去,瞥见一群小孩围坐一起,升起了火堆,正在谈笑着说些什么。可他们不知的是,还有一个影子,正在远处向着他们靠近

第三百四十七章 歪打正着 乱唐诡医第三百四十七章歪打正着冥尊三人在离着几名小孩不远处的一处树丛蹲下身,侧耳听去,便隐约听见那几名小孩在谈论着此处的传说。其中一人似有些得意神色,伸手指向天坑,“我等今夜不如入坑一探,看这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邪乎?”

说完就用期待的目光环视其余人,希望能有附议。可让这小孩失望的是,其余小孩并未有任何激动神色,要么默不作声,要么低头摆弄这脚下的杂草,似乎心有畏惧。

那指向天坑的小孩猛然站起,有些不悦道:“我们与那富家公子打赌,若是博乐彩头,岂不是让他面上更加无光?你们这般胆小,我自己去!”说完就要起身走向那黑洞洞的天坑。

可那小孩刚转身,便心生胆怯,那处天坑宛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野兽,正等着他自己送上门来。

短暂的犹豫后,小孩又转过身来,快步走到火堆旁,拍着胸脯笑着说道:“我是担心你们的安危,知道吧?”

听完这话,其余小孩皆是露出鄙夷神色。刚才让他们一同前往,确是不敢。但瞧见那口口声声说着要去的“大胆”,转背就当了缩头乌龟,确实让人心中畅快。不由地继续挤兑道:“是吗?那不如你去周遭拾点柴火回来?”

“可不是吗?这柴火都快烧完了”“你胆子这么大,不会不敢吧?”其余小孩皆是连声附和,让那自誉为“大胆”的小孩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他犹豫地站起身,双手紧紧拽住两侧衣衫,抿着嘴唇,还是没有挪出去半步。而他身后的几名小孩,却凑到一起,互相望了望。一人拿起一只燃烧的火棍,慢慢起身往后退去。

未等那“大胆”小孩反应过来,几人哄笑着朝着来路奔去,不多时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当那小孩听见身后哄笑声越来越远,不再顾及脸面想要跟上去的时候,那些一道来的小孩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旷野山风呼啸,偶有几声诡异的鸟鸣,被天坑无限放大,一浪一浪地冲击着唯一留下小孩的心灵。

他此时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在这犹豫间被同伴抛弃,加上此处骇人听闻的传说,让他不觉寒毛直竖。

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这名“大胆”小孩开始不要命地向前狂奔,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给自己加油鼓劲。突然间,一双大手从小孩身后伸出来,轻轻搭在了他肩上,小孩浑身一哆嗦,将高举的双臂慢慢垂下,牙齿也开始打起颤来。

小孩并没有转身,但两股间却有一股热流滑落,他双眼此刻也被泪水模糊,却还是强撑着用含糊的话语问道:“你是谁?”

身后之人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小孩肩膀上捏了捏,发出一阵怪笑。这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哪里经历过这等“奇事”,想要跑却双腿打颤,只能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将头抱住,连声求饶道:“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小孩身后的黑影慢慢转到了近前,也学着小孩模样,蹲下身,用一种极其苍凉的声音问道:“你可是翼县跑出来的孩子

?”

听见身后的“东西”开口说话,浑身颤抖的小孩明显有些停滞,然后微微抬起头,透过双臂间的缝隙,偷偷朝着那人瞄了一眼,随后又将头埋了下去。

此时在不远处瞧着这一幕的冥尊三人,看的又好气又好笑。这突然出现在小孩身后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独自溜达到此处,然后突然冒出来老黄头。这老黄头来到天坑处,并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在周边走了一圈,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正准备独自前往的时候,却发现了这一群小孩,也就耐着性子看他们想要干些什么。可这群小孩却只是呆在外面,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老黄头不免有些失望。才想着上前问下,看他们是否知道这天坑的情况

谁知其余小孩一溜烟的跑了,把这想要在同伴面前装一把的“大胆”给留了下来。老黄头自然不能错过这戏耍别人的机会,才慢慢跟了上去,在小孩快要跑起来的时候,将他按了下来

冥尊三人却是从头到尾将这一出“闹剧”给看到了眼里,此时却是再也憋不住笑,从草丛中站了起来,快步向着老黄头走去。老黄头在拦下小孩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周围有人,所以才将小孩拦下。

一来是担心小孩安危,二来是怕小孩这一跑,会打草惊蛇。此时见三人向着自己走了过来,也没有任何言语,便反身冲了上去,想要先下手为强。可还没来得及动手,罗休那悠悠然地声音就飘进了老黄头耳中,格外嘚瑟,“前辈,你怎么一个人来此,还拦下一个半大孩子,知不知羞啊?”

老黄头闻声止步,手臂环胸一脸不屑,“咋滴,老夫行事,还需向你汇报不成?”

那小孩听见又冒出一个声音,顿时更觉惊惧,用那细若未闻的声音连声求饶道:“几位鬼爷爷,不要吃我,我的肉不好吃,放我一条生路吧”说着说着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老黄头白了罗休一眼,也不再废话,转身快步走到那小孩身边,沉声问道:“你们这么晚来此作甚?从实招来。若是不说实话,嘿嘿”

那小孩被这一声“嘿嘿”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求饶,“我就是来此比胆子,并没有冒犯各位鬼爷爷的意思。我知道错了,再也不来了!”

罗休见状也凑了上去,捏着嗓子继续问道:“快说,那天坑之中有何秘密,不说将将你丢下去。”

那小孩听见罗休如此说,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哭起来,涕泗横流。嘴中却是没有半点耽搁,喷了罗休一脸唾沫星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听县里的老人说,这里是祭拜亡魂的地方,多年前多国乱战中,有数千人被坑杀在此,所以格外邪乎。”

小孩说完又将头埋了下去,只是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也不敢瞧上几人一眼。生怕这一睁眼,看见一只硕大鬼头飘在面前,那岂不是小命不保?

墨野和冥尊互望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瞧出了一丝疑虑。便走到老黄头和罗休身边,一把将两人拽了起来,小声说道:

“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幌子,到底有何秘密,还需我等亲自一探才能知道。”

老黄头沉吟半晌,点了点头。这才一把将那小孩拽了起来,那小孩被这么一拖,又发出一阵惊叫声,双手护住脖颈,却又不敢挣扎。老黄头瞧着好笑,却是朗声说道:“小娃娃,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就说是山神爷爷护你平安,快走吧。”

小孩似乎有些不信,却还是慢慢睁开了眼睛。可放眼望去,哪里还有那几人的影子,此时旷野之中又只剩下他一人而已。小孩又是哇的大哭出声,转身向着来时方向拼命逃窜,今晚的经历,必定会成为他童年阴影,伴随一生。

只是他回到城中再与别人说起此事,或许会沦为笑柄。只有他知道,自己是多么幸运,能够被山神保佑

经过刚才的一出,几人已顺着小孩所指的方向摸了过去。此处应是许久未曾有人来过,杂草已有半人高,将脚下的小路遮掩的严严实实。为了掩人耳目,几人并未燃起火把,而是慢慢摸索了过去。

今夜月光忽明忽暗,似乎在提醒几人,这一趟或许凶险异常。

老黄头一马当先,手拿短刀在前披荆斩棘。其余三人也乐得清闲,在其后走的闲庭信步。突然,老黄头停住了脚步,抬手示意众人蹲下,几人迅速低下身,慢慢挪到老黄头身侧,才发现此处是一块绝壁,再往前走就会坠入天坑,生死不知。

就在众人惊骇之余,突然遥遥相望的对面山坳处,燃起了点点火光,似乎有人影攒动。众人皆是凝神细望,只见那山坳处,隐约能瞧见几个模糊人影,正在向着天坑下移动。

只是他们移动的方式颇为其他,并不是迂回向下,而是笔直地往下滑去。四人互望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滑索!”

那对望山坳处的几人,正是借助“滑索”,才溜入天坑之中。只是不知,他们此时进入天坑,意欲何为。可当下四人身上,哪里会有“滑索”这种东西,就连绳索都没有半根。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老黄头突然向着黑暗处跳了下去。罗休还未来得及抓住他,老黄头的身影就已消失不见。就在众人疑惑之时,老黄头的脑袋从一堆杂草中探了出来,嬉皮笑脸道:“幸亏老夫观察入微,此处竟有人工开凿的石梯,只是极其隐蔽,不易察觉罢了。”

瞧着老黄头那得意的神情,三人皆是暗松了口气。若是就这么任由这老头跳下去,指不定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只是这老小子那得意的模样,实在有些忍不住想动手。可奈何,此人实力太过超凡,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耐着性子问道:“可有何机关?”

老黄头闻言面容突然僵硬,然后慢慢将头收了回去,似乎真遇上了什么机关。就在三人犹豫是否要出手的时候,老黄头那贱兮兮地声音再次传来,“胆小怕事,快些下来,哪里有什么机关!”

说完还不忘伸出手,朝着众人招了招。三人无奈地互望一眼,纷纷跳了下去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天原血苔 乱唐诡医第三百四十八章天原血苔待三人在台阶上站稳,这才发现这处台阶比寻常台阶要大了不只一倍,而且踩上去竟是凹凸不平,似乎并未刻意打磨,而是直接从山体上开凿出来一样。老黄头此时已蹲下身顺着台阶的凹凸缓慢摸索了起来,似乎想要寻找其中奥秘。

墨野此时再向对面望去,那点点火光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看来那些用“滑索”而下的人,已经先他们一步,进入了天坑之中。

罗休见老黄头找的“津津有味”,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打趣道:“前辈,啥时候对修路感兴趣了?”

老黄头一把推开罗休的手,起身正色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尔等可知,这凹凸不平的是什么?”

冥尊没有等老黄头揭晓答案,也蹲下身查看起来。不多时起身,冷冷说道:“看来此处怨气极重,并非虚言。”

老黄头点了点头,指着天坑说道:“恐怕这里面,还有更多尸骨,永不见天日。”罗休和墨野互望一眼,具是有些不知所云,冥尊却是在地面上重重踏了下,才低声说道:“这是人的头骨铺成的路。”

就再冥尊说完这一句的时候,天坑下极远处燃as点火光,还有人声起伏,似乎开始了某种仪式。三人皆是面沉似水,望着老黄头问道:“可找到下一级台阶?”

老黄头遥指不远处的一处突起,摇头晃脑地笑道:“以为这样就能拦住老夫,太天真了!”说完就纵身一跃,双脚踩在岩壁上,两三步后就来到了那处凸起处。

没有半点犹豫,老黄头又纵身一跃,落入下一层台阶上,还不忘朝着众人招手。

三人瞧见老黄头的路数,也跟了上去,待与老黄头汇合之时,才下意识地往下望去,竟发现还有数十丈的的距离,不由地生出几分担忧之色。老黄头却是起身讥讽道:“若是心有顾虑,那就不必同行了。”

冥尊闻言,连忙上前凑到老黄头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打消了老黄头的讥讽,“早说嘛,如此确实担心顾小子的安危,不过有陈先生几人,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我等还是速速下到底,摸清情况才是上策。”

打定主意,老黄头又如法炮制的摸到了往下的石梯,又走了约莫数十阶后,四人才来到了天坑底部,再次抬头仰望天空,竟有一种坠入深渊的奇怪错觉。

老黄头没有这些心思,立马向着刚才瞧见火光处奔去,却不料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罗休上前扶住老黄头,打趣道:“前辈,年纪大了,还是走慢些的好。”

老黄头并未理会罗休的调侃,而是蹲下身抓取脚下的一块青苔嗅了嗅,突然面色一寒,沉声说道:“这是天原血苔,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天原血苔,那是何物?”其余三人皆是一头雾水,却从老黄头面上看出了惊惧之色。若是连老黄头都会如此,那么此处恐怖并非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老黄头将那团苔藓丢到了地上,然后将手伸到三人面前,“闻一闻,看能不能闻出什么问道?”

三人不解其意,但还是凑上去嗅了嗅,一股腐臭顿时扑鼻而来,熏得众人连连后退。罗休更是捂住嘴,险些就要吐了出来。

老黄头对三人的表现并未太大反应,许是在意料之中,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天原血苔,生长在极西之地。生长环境极其苛刻,乃是在弱肉强食的野外,用野兽拼杀的血液浇灌,才能长出的稀罕东西。”

言到此处,老黄头望向众人,加重语气说道:“而此处的天原血苔长的这般硕大,所用养分可想而知。据说,这天原血苔若是用人血浇灌,慢慢长大之后也会形成人形,再用秘术炼制,可延年益寿,甚至让人百年不老。”

“竟有此事?传闻可信?”罗休也抓起一把天原血苔,仔细看了起来。

老黄头望着罗休,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极其谨慎地踩在脚下苔藓上,慢慢向下走去。待来到一处湿滑石头时,才意味深长地说道:“奉劝你赶紧扔掉,趁着它没吸干你血的时候”

老黄头话音未落,罗休只觉手中一痛,连忙将那团苔藓给丢了出去。三人不敢继续久呆,也顺着老黄头刚才的路径,走到石头上。罗休此时满手鲜血,连忙扯下一块衣袂包上,有些恼怒的问道:“老黄头,你怎么不早说?”

“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这不,刚想起来吗?你不会想动手打老人家吧?”老黄头一脸贱笑,有恃无恐的模样,让罗休恨得牙痒痒,只是抬起的手又慢慢垂了下去,手心中的疼痛传来,让罗休又是一阵冷汗直冒。

墨野四下张望了片刻,神色越发沉重,“前辈,这天原血苔,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吧?”

“哦?你小子是不是瞧出了些什么,说来听听?”老黄头挪了挪位置,斜靠在一处突起的石头上,斜眼笑着问道。

墨野一把将罗休拽到了身后,然后凑到老黄头近前,神情严肃,“这天原血苔怕水,而且吸血的东西,不是血苔,而是生长在其中伴生物。是它在给这东西输血,对不对?”

老黄头轻轻拍手,指着墨野望着罗休说道:“瞧瞧人家,再看看你,呵。”

罗休闻言就要抬手,却不料手心中又是一阵剧痛,只能将手垂下,跳着脚骂道:“你个老不死的,这般戏耍我,等我伤好了,定要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老夫就听着,谅你也不敢。不过,墨野确实说到了点子上,这天原血苔之中,却有一种比蚂蚁还小的虫子,它们喜好吸食血液,藏在血苔之中,若是有二愣子胆敢上前抓上一把,嘿嘿”老黄头说道此处,抬起手挑衅地向罗休挥了挥,不无得意之色。

冥尊见两人越发针锋相对,连忙出声圆场,“此时不是斗嘴的时候,那前辈,这天原血苔该如何破解?

“墨野刚才不是说了吗?用水即可。这血苔和虫子都对水有天然的抗拒,将这里淹了就能一劳永逸。不过嘛,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进去查探清楚再说。

看是何人在此,玩弄那长生之术。”老黄头抽出烟杆,吧唧吧唧打了几口,快步向着下方跃去。

殊不知,从那台阶上下来之后,竟然还未到达真正的地步,顺着这一大片苔藓向下,走个约莫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处豁口,里面传来诡异的声音,似乎就是刚才那些人弄出来的。

老黄头没有丝毫犹豫,也未回身跟三人打招呼,就抢先一步,独自钻入了豁口之中。良久也未见老黄头从里面出来,冥尊便望着罗休说道:“你在此留守,好有个照应,我和墨野下去,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罗休虽有不愿,但还是架不住自己手掌受伤的事实,只能呆在豁口处,漠然点头。

待到两人一前一后钻入豁口,却被早已等候多时的老黄头一把给拽了过去。三人头碰头凑到一起,只听老黄头有些凝重的说道:“此处正在进行着某种仪式,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顺着老黄头所指的方向,三人慢慢摸了过去。恰好有一条半头宽的石缝,让他们能够看清下面的一切。

此时在豁口深处,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有十二名身着白衣白甲的人,手持短杖,正围着中间石台上的之人,“载歌载舞”。虽说看着像是在赐福,可那些人跳的实在太过诡异,而他们拿着的短杖上,也挂着几颗牛角铃铛,发出难听之声。

随着他们的每一次跳跃,那铃铛就发出如同水牛被杀时的哀鸣,听的人毛骨悚然。

而在石台之下,约莫半人高的地方,还有一众身着白衣之人匍匐在地。他们一个个都用白巾遮住了面容,瞧不出模样。他们并未跟着手持短杖之人的跃动起伏,而是从始至终都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而那躺在石台之上的之人此时悠悠转醒,发现手脚皆被绑缚,发出惊恐的哀嚎。可悲的是,这些人并未理会他的哀嚎,而是继续着他们之前的动作,对他的绝望置若罔闻。

随着那些白衣百甲之人舞动的频率越来越快,躺在石台上的人越发绝望,拼命挣扎下,却是无能为力。随着“铛”的一声巨响,那些白衣白甲之人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人上前,从袖中抽出一张绢帕,塞在了石台之人的嘴中。

其余几人纷纷从袖中摸出铮亮小刀,围了上去,开始在那人身上切割起来。因为被塞住了嘴的缘故,那之人只能拼命挣扎,却是无济于事。可不知为何,那人在挣扎之下并未昏死过去,反而越发使劲,几乎要挣脱束缚。

又是一声“铛”,那一众白衣白甲之人同一时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举起小刀,退到一边。刚才那拿出绢帕之人,并未参与其中,而是从石台下端起一个木盒,等待着其他人拿起同样的盒子。

第三百四十九章 邪术蔽心 乱唐诡医第三百四十九章邪术蔽心而其余白衣白甲之人,将小刀轻轻放在脚下,然后也从石台下拿起木盒,端在手中,注视着石台上的拼命挣扎的血人。

刚才几人用小刀划开那人皮肤,却未伤及性命,而是极可能让他周身血液流出,遍布全身。此时那躺在石台上的血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开始拼命挣扎,也顾不上周身的疼痛,再一次发出绝望的怒吼。

那吼声透过豁口,被无限放大,似一头困兽,做着最后的绝望挣扎。可惜,那些绑缚住他的绳索,虽然看起来并无特别,却在他觉得快要挣脱的时候又将他扯了回去,这样反反复复,只会让他的血液更加喷涌,无法凝固。

老黄头瞧着缝隙下的场景,轻声说道:“仔细看,别挪开眼,他们要进行仪式了,这才是重头戏。只是场面有些血腥,若是受不了,也别发出任何声音,免得打草惊蛇。”

其余两人点了点头,继续将目光投向那处石台。石台上的人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绝望地望向四周,充满了对生命最后的渴望。又一阵钟声敲响,悠远而纯净,与此处的仪式显得格格不入。

但那些白衣百甲的祭司,如同接到指令一般,向前跨出一步,将那石台上的人围了起来。而一直匍匐在地的白衣人,也开始纷纷起身,端起他们脚下的古朴瓷碗,高举过头顶,等待在仪式的恩赐。

良久的等待后,又是一声“铛”,引起了短杖上牛角铃铛的共鸣。这一众人整齐划一地掀开盒盖,从中捧出一团颜色淡红的泥土,上面还覆盖着刚才几人所见的“天原血苔”。

只是这“天原血苔”与众人所见有所区别,并非寻常暗灰色,而是带着淡淡粉红,在火把映照中显得格外夺目。

老黄头看到此时,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是他们精心培育的血苔,与外面那种根本不是一路货色。而且这些血苔已经引用过童子血,否则绝没有这等妖艳颜色。”

冥尊和墨野闻言都将手放在两人腰后的兵刃上,准备等待时机,将这群邪魔外道全都铲除干净。可老黄头却一左一右按住他们,“不可轻举妄动,只不过只是一个寻常人,目的定然是蛊惑那些举着碗的白衣人。此时出手,那更深层次的秘密,恐怕再也不会浮出水面了。”

虽然两人并未收回手,但还是慢慢松开了握住的兵刃,心中却是五味杂陈。眼见着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岂有不出手的道理。他们纵然是杀手,但也只会杀该杀之人,可这种妖言惑众的勾当,自然要除之而后快。

当那一众祭司将血苔托在手上,另一只手却并未将木盒放下。两只手都高高举过头顶,显得郑重非常。随着为首之人最终发出闷呵之声,翁然的声音在石台四周响起,石台下匍匐的众人也开始跟随这声音,将举过头顶的碗拿起又放下。

声音弥漫开来,让人觉着昏昏欲睡。老黄头三人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继续注视着石台上的一切。又是一声“铛”,那些祭司吟唱的沉闷声戛然而止,他们缓缓将左手中高举的血苔慢慢放到了那血人身上,然后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步。

石台上的血人全身已经被血苔全部覆盖住,没有一点遗漏的痕迹。而那本已丧失挣扎希望的血人,在血苔放上去的一瞬间,又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可如今,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没办法将血苔甩下。

那些血苔如跗骨之蛆,紧紧贴合在血人身上,还发出虫子啃食之声。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挣扎,开始没有目的的晃动。而祭司和白衣人却如雕塑般半跪在当场,静静等待着仪式的结束。

诡异的一幕在此时发生,随着石台上血人的晃动,那些淡红色的血苔开始快速充盈膨胀,几乎在瞬间就变成了之前的两倍有余。而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从那些变大的血苔中,开始爬出一团团也是淡红色的小虫,钻过血苔的缝隙,渗了进去。

早已不知生死的血人突然开始剧烈抖动起来,而那些白衣人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他们举着的瓷碗,又不自觉地往上伸了伸。

在老黄头等三人的注视下,被血苔包裹的血人开始急速萎缩,逐渐干扁,最后变成皮包骨头。那些淡红色的小虫再一次从血苔缝隙中钻了出来,只是颜色变得鲜红欲滴,个头也比之前大了数倍有余。

这群小虫并未回到血苔中,而是成群结队地往石台下爬去。那群祭司立刻将手中的木盒往地上一放,再往后退了两步,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小虫的轨迹。当第一只小虫掉下石台,然后四处张望了下,就径直冲向离他最近的木盒之中,消失不见。

其余小虫也是如此,纷纷朝着四面八方的木盒涌了进去。当最后一只也钻进木盒后,那一众白衣白甲的祭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抓起木盒和盖子,将盒子封了起来,然后摆在脚下。

此时注视着场中的冥尊和墨野,皆是不解其意,纷纷扭头望向老黄头。老黄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些小虫子,跟咬罗休的是一种,只是培育的品种更加纯粹,所以周身呈现纯白之色,待吸食血液后,才会变成这样。”

“那将它们关入木盒之中,又是何意?”墨野又抛出了另一个疑问。

老黄头遥指那些膨胀的血苔,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些举着碗的人,有福了。趁着还热乎,赶紧吃上几口。至于那木盒嘛,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墨野几欲叫出声,被冥尊一把捂住了嘴,才将悬起的心放入肚中,轻声吐出一个字,“吃?”

“不然呢?难道拿回家供奉起来?”老黄头连翻白眼,觉着这话问的实在可笑。可在冥尊和墨野听来,这完全是颠覆想象的一切,而他们也不知,为何老黄头对这一切,知道的如此清楚……

未等两人继续询问,老黄头悠悠地说道:“曾经,我也吃过。并非你们想象的那种,我是迫不得已。”

冥尊和墨野沉默不语,再次顺着老黄头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一众祭司拿起脚边的小刀,走到石台前将那些还覆盖在尸体上的血苔给割了起来,然后捧在手心,向着边缘走去。

当他们来到石台边缘时,已经等待多时的白衣人,最前方的开始往前挪动,来到石台之下才停止。因为是跪着,所以走的并不快。身后那些白衣人却没有一人有所动作,都保持着捧碗的姿势,等待着这“甘甜”的恩赐。

祭司们将手中捧着的血苔分隔成大小一致的九块,然后拿起其中一块放在了其中第一排白衣人的碗中。那一众白衣人捧碗的双手有些颤抖,然后默默地往后退去,似乎得到了全天下最特别的恩赐。

如此一轮又一轮,直到九块血苔都发放完毕后,大家又都退回原来的位置。

随后那一众白衣祭司又拿起地上的木盒和短杖,将木盒举过头顶,短杖则开始上下摇晃起来。摇晃也九下后,白衣祭司中为首一人跨前一步,开口说道:“诸位皆是有福之人,手中乃是延年益寿的圣药,服下后可永葆青春。”

那一群白衣人周身开始颤抖,似乎是过于激动所致,随着为首祭司将短杖再一次摇晃,这众白衣人才恢复了平静。

“你们都是被上天眷顾之人,快快揭下面纱,将圣药服下。”为首祭司说完,又带头吟唱起晦涩的咒语,似乎在映照一种神圣的氛围。

老黄头拽着冥尊的衣衫,轻声说道:“一会我们就顺着一旁的石梯下去,然后跟上去。”

“那么多人,不会被发现?”墨野听闻老黄头的计划,不免皱起了眉头。

“不会,这些白衣人,在吃下血苔后,会陷入假死状态,任人摆布。”老黄头话语里没有丝毫感情,似乎这些白衣人在他眼中,已是一具尸体。

当老黄头等人再次投去目光,那一众白衣人都揭下了面纱,露出真容。待三人看清,原来这些人,一个个约莫三十岁上下,正是女子最娇艳的年纪。难怪对着“圣药”如此珍视,试问,哪一个女子又不想永葆青春呢?

当为首祭司再次摇晃起手中的短杖,那一众白衣女子纷纷将血苔吃下,明知是那种腥臭难闻的味道,却一个个吃的极其陶醉。

可这种幻觉总是短暂的,随着第一名白衣女子到底,那些吃下血苔的女子纷纷昏倒在地,嘴角却带着淡淡笑意,似乎进入了身心愉悦的幻境。而那为首祭司却立即转身望向其余人,开口吩咐道:“挑选十一人带走,其他则储存起来,留做后用。”

众人纷纷抬手扣于胸前,低头齐声道:“诺。”

随后这十一人便从石台上跃下,钻入人群中,将那些面容姣好,看上去更年轻的女子给抗在了肩上,向着洞内更深处走去。

而为首祭司却并未有丝毫停留,只是在转身前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随即也跃下石台,消失不见……

当场中再无白衣祭司后,三人才收回了视线,有些心有余悸。老黄头此时已站起身,向着石阶走去,并未回头,却冷漠地说道:“快走吧,再晚那些人就会性命不保。”

“可有解救之法?”墨野面露喜色,想来老黄头定然能出手救下这些人。

老黄头停下脚步,长叹一声,“看她们的造化吧……”



第三百五十章 挖心炼魂 乱唐诡医第三百五十章挖心炼魂冥尊轻拍了下墨野的肩膀,有些怅然的说道:“这些女子自愿如此,怨不得别人。明知是虚无,却也愿意这般飞蛾扑火,又怎么能救的了呢?”

老黄头走在前面,闻言冷哼一声,“世间之人皆为利往,谁都逃不过心中的那股欲望。”

墨野只能长叹一声,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要救不愿被救之人,岂非违背本心。这些年,杀手的心已经慢慢冷却,随着心境变得平和,也开始为世间的不公而愤慨。如此,在面对这些是是非非时,就不可再视而不见。

可奈何,终究还是想得太多,做的太少。有些事终归是无能为力……

当三人走下石阶,眼前豁然开朗。彼时在上俯视,并未觉得此处有多宽大,只是瞧着场中人的渺小,还有那些白衣祭司不断散发的鬼魅气息。此时身居此处,仰头望去,那处石台竟有两人多高,而他们所处之地,目之尽头,皆是一片漆黑。

可想而知,这天坑之下,或许还有另一番天地。

墨野和冥尊没有老黄头那么多心思,快步走到那些昏迷不醒的白衣女子身边,将一人搀扶起来,抬手探了探鼻息。确定并无大碍后,才暗松了口气。墨野和冥尊不多时就将那些女子聚在了一起,这才走到老黄头身边,也随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

让人惊诧的是,这石台之上,篆刻着奇怪的花纹,不像图画也不像文字,却透着难以言说的魔力。似乎要将人整个拉扯进去,一点一点的腐蚀人心。

随着一声冷哼,墨野和冥尊的思绪才从深陷的泥沼中扯了出来。两人大口喘着粗气,皆是心有余悸。

老黄头不屑地撇了他们一眼,轻蔑笑道:“你们俩,都有无法触摸的过往啊。老夫却是什么都已经放下了,无忧无虑。”

墨野和冥尊同时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再提。不过这些埋藏在心底的羁绊,或许有一天会解开,或许永远都无法磨灭。

老黄头没有理会两人的沉默,又抬起手覆在那些奇怪花纹上,闭上眼睛。半晌过后,老黄头才寒着脸在石壁上重重敲了三下,然后又挪了三步,再次重重敲了三下。如下循环九次后,老黄头翻身一跃,跃上了石台,消失不见。

两人有些疑惑不解,也紧跟着翻了上去。可眼前一幕,饶是多年的杀手,也有些心有余悸。

彼时在缝隙之中遥遥望着,虽有些令人作呕,但还在隔着一定的距离,并未引起太大的反应。可现在凑到近前细看,却是有种震撼人心的感受。此时躺在石台上的,已经不能称为一个人了。

除了保留了人的基本特征,周身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身体也因为极其痛苦而扭曲变形。还有周身不断往外溢出的黑水,似乎一直流不尽。

老黄头此时正凑到近前,捏着鼻子细细看着,不时发出几声啧啧称奇之声,“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们的仪式已经精进到了这种程度,居然可以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就将人炮制成这样,不错不错。”

墨野闻言更加疑惑,立马上前想要追问,却被老黄头猛然转身贴了个对脸,险些就要亲上。这短短一瞬,墨野只能往后连退数步,却不想老黄头又嬉皮笑脸地贴了上来,“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在石台下敲那一圈?还有我为何对着尸体如此感兴趣?”

冥尊此时也从那具尸体处退了回来,虽是瞧不出面容,却能感受到那种疑惑的目光。老黄头挺直了腰板,打了个哈欠,抬手揉着眼睛说道:“这天原血苔虽然恶毒至极,但被它覆着吸食过的人,却是唯一的解药。”

“什么?”墨野闻言一声惊呼,虽是强压下,但还是难掩心中的惊讶之情。

“是的,你没有听错,就是如此。世间万物生生相惜,又生生相克,就是这个道理。那些伴生虫子另有用处,但血苔食用后,人会陷入幻境中无法自拔,直至死去。但被吸食的人身上残留的血肉,却恰恰是医治癔症的唯一解药,这就是我说的,看她们的造化。”老黄头说道此处,摊开手心,竟有一块恶臭人肉被他剜了出来,让人闻之欲呕。

不知何时,一阵怪风呼啸而过,似乎这天坑之下并非绝地,还与外界相通。老黄头闻风而动,立刻将两人一把按下,三人趴在石台上,默默注视着刚才白衣祭司前往的方向。

待那怪风刮过,此间的火把已全数熄灭。石台之下也开始传来稀稀疏疏地声响。墨野正要有所动作,却被老黄头一把拉住,并挤眉弄眼地示意他稍安勿躁。

稀稀疏疏地声响越来越大,怪风又从不远处刮来。老黄头漠然起身,快步走到石台边缘,这才招呼两人近前一观。此时几人脚下地面,全是刚才那中白色小虫,只是这些虫子没有刚才那种淡红色外壳,而是在月光的照射下,透着青黑。

三人默默注视着这些虫子的动作,让他们奇怪的是,这些虫子并没有将石台下的女子吸食,而是将她们拱在了身上,浩浩荡荡地向着白衣祭司行去的方向奔去。不消片刻,这些虫子就带着白衣女子们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黄头此时才轻叹了口气,“这些虫子原来还有这种习性啊。”

“群居行动?分工合作?”冥尊试探地问道。

“刚才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往那方面想。那些白衣祭司所带着的淡红虫子,估计是正待生产的母虫啊。”老黄头一副恍然顿悟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说道。

此时另外两人,却是同时心中一紧,“若是这些虫子是从刚才那些天原血苔处来的,那罗休岂不是凶多吉少?”

就在冥尊和墨野要跳下石台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传来,“哥几个,幸好我反应快。否则就成了这群虫子的美餐了。”随着此话说完,一双有些脏的手出现在石台之下,冥尊和墨野一左一右连忙将其拽了上来,来人正是罗休。

此时的他灰头土脸,狼狈至极。若是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他的神情,已经被一滩烂泥糊了一脸。

老黄头上下打量了罗休几眼,随即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小子,咋逃出来的,快说说。”

罗休被老黄头这一下子打的有些懵,一时间竟没有还手,还唯唯诺诺地回答道:“刚才不是在洞口守着吗?不知为何突然身后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我扭头一看,好家伙,一大群小虫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那我不能束手待毙,便找了一把污泥糊脸,没命地往洞里逃去。”

“这些虫子舍得放过你?”老黄头有些阴阳怪气地拆台道,似乎想看罗休如何逃出的虫口。

说道此处,罗休咽了口唾沫,这才继续说道:“我也觉得我完了,可就再千钧一发之际,我爬上了洞顶,而那些虫子却只从下面过去,对我没有半点兴趣。只是我下来的时候,因为没亮,摔了几个跟头,才弄成了这副模样。”

听完罗休的讲述,三人相视一笑,皆是感叹,“这运气,万中无一。”

老黄头率先跳下石台,朝着众人招手,“下来的时候小心些,路有点湿滑。”说完还贱贱地笑了两声,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可当老黄头自己抬脚往前走的时候,却是险些跌坐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是站着不动了。其余三人走到老黄头身边,顺势将其架起,一代宗师的脸面,在此丢了个干干净净。

倒不是老黄头不能走过去,只是这地上被虫子爬过后,留下了一道道散发着奇怪味道的黏液,走在上面让人头皮发麻。老黄头天生对此有着难以言说的抵触,所以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家伙,才会如此不堪。只是这些事,他又怎会给三人说呢?

四人就这么继续往天坑洞穴深处走去,越往前走,湿滑之感越盛,还有一种阴恻恻地感觉,弥漫在四人周围。而空气之中,也开始弥漫起一股甘甜的血腥味,没有任何腥臭的气息,反倒让人有些着迷。

老黄头闻见此味,立马停下脚步,沉声道:“快用东西捂住口鼻,不可吸入太多。”

三人不敢怠慢,立即撕扯衣衫,遮住口鼻,这才问道:“这明明是血腥气,为何如此甘甜?”

老黄头用手指向洞穴深处,“炼魂炉散发出的香味,那些被虫子运走的白衣女子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罗休有些不解,连忙追问道:“莫非又是什么邪术不成?”

“说是邪术不假,可偏偏有人冠以长生之名,这种利用活人献祭出的丹药,恐怕也是剧毒无比。”老黄头的一番话,让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四人继续向前走去,两边的岩壁之上也开始有了黏液,同时洞口也变得越来越狭窄,仅能容下两人侧身通过。老黄头抬手示意三人原地等候,他要上前一探究竟。

当老黄头走入狭道后,那股甘甜气息越发浓郁,让人有种食之而后快的冲动。老黄头抬头远远望去,就瞧见那些白衣祭司,正将被虫子运来的女子摆放成排,掀开他们的衣衫,开始挖心。

而不远处有一座古塔式的铁炉,正冒着淡红雾气,正是那甜甜的味道。老黄头的思绪在此时猛然被拉扯到了数十年前,彼时也是这一幕,让他至今依旧记忆犹新……

第三百五十一章 莫道销魂 乱唐诡医第三百五十一章莫道销魂犹记当年,还是满头青丝。初到陇西,并未有任何不适,只是半月入城一次的铁律,让还万里有些吃不消。毕竟血气方刚,在军营里一堆大老爷们,总归会淡出个鸟来。

这次好不容易熬到了进城,虽说是随行,但校尉并未对他们有太多约束。只是日落前要到城门口汇合,不然就军法处置。他们一行三人,除了黄万里,还有陈阿三和一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

这事,还得从入城说起……

晨练结束,校尉接到线报,需要入城一趟。虽不是急事,但城头督造催的急,也就没有多想,便招呼着走到队伍最后,想要偷奸耍滑三个人,跟他走一趟。而恰好,老黄头正在其中。

三人跟在校尉身后,也不敢多问。从军营到城门,也不过七八里路,不的快约莫一个多时辰就到了。校尉大人一路跟三人闲话家常,问的最多的也是为何来参军。记得当初刚入伍的时候,也是这般问的,只是如今有了些时日,难免想家。

彼时黄万里,没有如今这般乖张。怀揣着一腔热血,总想着能够建功立业,衣锦还乡,让那些曾经瞧不上的街坊邻居瞧一瞧,如今的他,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当然,还有许久不见的父母,自己偷偷跑出从军这件事,估计还念着疙瘩。

校尉的话打断了黄万里几人的思绪,“如今天下稍安,为何还想从军啊?”

性子最急的陈阿三抢先一步,朝黄万里扮了个鬼脸,朗声说道:“校尉大人,我想建功立业,报效家国。”

黄万里一听心中暗骂,“狗兔崽子,都被你说了,老子说个屁啊。”但又不能再重复一遍,岂不是脸上挂不住。正寻思着,县尉大人的问题接踵而至,“那你呢?小黄?”

黄万里微微一愣,自己可还没想好,怎么就赶上趟了。忙着将嘴里咬着的狗尾巴草一吐,一本正经地说道:“想赚钱,回家娶媳妇。”

还没等黄万里继续说下去,校尉大人身侧的陈阿三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带着校尉也没绷住,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黄万里不乐意了,上前就朝着陈阿三脑袋来了一下子,“咋滴,你不想啊?”

县尉大人连忙打起了圆场,“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对了,程功,你呢?”

那四人中最沉默的小卒,闻言猛然抬头,有些憨直,又异常坚定地说道:“想回乡看看。”

黄万里似乎吵到了台阶,一拍程功肩膀,将他揽过,“咋滴,想家了?”

“可不咋地,我也想家了,这都出了好几个月了,也不知俺娘给俺做的馍馍,还有没有剩……”

可黄万里却感觉到程功的面色阴冷了下去,校尉大人也是面沉似水,停下身望着来时的方向,轻轻叹息,“你说的可是后周?”

黄万里闻言像似扯住了麻经,立马弹了开去,指着程功说道:“你是后周人?”

陈阿三也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校尉没有理会两人的质疑,拍了拍程功的后背,遥指军营后很远很远的地方,“会回去的,我们会将失去的,都夺回来,一定会。”

校尉大人的宽慰似乎起了作用,程功抬起低下的头,也开始注视着远方。

此时黄万里和陈阿三才明白,原来程功不是后周人,而是失去家园的苦命人。

气氛开始陷入沉默,校尉大人也有些触景伤情,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开心的往事。黄万里却是笑着打了个哈哈,一把揽过程功和陈阿三,低声说道:“一会校尉大人要去办事,你们俩跟着哥哥,去溜达溜达。”

还未等黄万里得意多久,校尉大人不知何时停在了三人跟前,突然给了黄万里一脚,“你数你最不老实,一会不许乱跑,有的是时间给你们,听到了吗?”

“得嘞!”黄万里面露谄媚地贱笑,使劲在其余两人腰间掐了一把。两人不敢在校尉大人面前失礼,只能强撑着面不改色,这才让黄万里心中稍安。

三人就这么随着县尉大人一路走到城门,通报了身份,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三人并非第一次来这座边陲小城。汝城虽不大,确是军事要道,不然也不会派他们这数百轻骑,在此扎营把守,严查来往商贩。只是此次这汝城,确是大不一样。

只见三人中,黄万里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陈阿三眼睛滴溜溜地乱瞟,似乎要将那汉子胸前的浓毛数个清楚,又像是要将那些女子的腰姿,看个遍。只是城里的百姓今日却穿的格外奇怪,头上裹着麻布条,身上还挂着银饰,叮当作响。

校尉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没了动静,心想这群兔崽子定然有些走不动道,便回身呵斥道:“怎么,又不是第一次来,瞧见别人过节,就走不动道啦?”

“啥,啥,啥,过节?过什么节,我咋没听说过?”陈阿三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大呼小叫起来。

校尉大人瞧见他这副模样,立马要抽鞭打人,却被黄万里一把按住,“可别介,他就这副德性,您又不是不知道,容得他,容得他。”

县尉大人慢慢收回了拔鞭的手,阴沉着脸,“今日不必往时,你们一会可得注意些,这是他们特有的节日——孟兰节。”

“鬼节?”程功似乎也被这些人所吸引,此时听闻县尉大人的话语,才回过神来。

陈阿三又要高呼出声,被黄万里一把捂住嘴,才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鬼节?”

“这孟兰节,正是鬼节。这是佛家里的梵语,只是多年约定俗成,与我等记忆里的中元节,并无二致。只是此处居民,并非陇西土著,而是从极海之地迁徙而来,至今依旧保留这他们的风俗习惯。所以,提醒你们几个,尤其是你,前往别惹事。”校尉大人说道此处,用手使劲戳了戳黄万里胸口。

黄万里立马捂住胸口,装作一副受伤不轻的模样。随即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似乎有意跟校尉大人逗趣。可一旁的程功,却在此时幽幽开口,“我们还是快些走吧,他们都看着咱们在,有些瘆得慌。”

此时其余三人才发现,这些身着奇装异服的百姓,此时都用一种不善的目光瞧着他们,似乎不太欢迎的样子。

校尉大人毕竟久经沙场,见过大风大浪,连忙抱歉歉身后,便领着三人大跨步向前走去。边走还边说道:“记住,不可惹他们注意。今日的一切,回去也不可乱说,听见了吗?”

三人异口同声答应着,眼睛还是不住地往两边乱瞟。可能经过刚才的变故,心中多少有些敬畏之心,再看那些百姓,也带着一些胆怯和尊敬。毕竟,这是别人的习俗,要尊重。

校尉大人领着两人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府衙前。抬手示意三人原地等候,便上前轻叩门扉,随后也恭敬地退了回来。黄万里百无聊赖,抬头看向那处门扉,门上兽环,并非寻常百兽之王,而是一种看着非常诡异的生物,紧闭着大口,咬着铜环。

在他愣神之际,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名同样身着奇装异服的男子,对校尉施礼道:“镇守有请。”说完便侧身在旁,躬身扬手,一副有请的姿势。

校尉大人也不耽搁,转身朝着几人一摆手,示意他们跟上,便跟着来人走了进去。

当黄万里走到门口时,本想抬手摸一摸那兽环,可校尉大人的催促声在此时传来,打断了他的动作。只是他不知的是,这一声在随后发生的事中,救了他一命。可陈阿三就没这么好运了,他趁着众人不注意,在兽环上按了一下。

可就是这一下,就将他的手指扎出了血。他嘴上不敢多言,心中却暗自骂道:“真倒霉,这也能遇上。”走在最后的程功,并未伸手,只是意味深长地望了那兽环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后就快步跟了上去。

黄万里走入院内,就味道一股淡淡香味。这香味不同于其他味道,是一种带着甜腻的香味,而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已经步入危险之中。三人随着校尉大人偶组如正堂,一名身着官服,面色有些苍白的老者已经端坐在正位椅凳上,轻轻咳嗽着,手上端着茶盏,将放未放。

在那男子的带领下,三人来到正堂中。校尉在前,三人在后,随着校尉大人的指示,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汝城急锋营领千户校尉李淳,拜见镇守大人。”三人在其后并未出声,动作却是整齐划一。

那端坐正位的镇守大人,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又重重咳嗽了两声,似乎将胸中那口浊气排了出来,这才开口说道:“起来吧,落座,看茶。”

李校尉率先起身,抬手示意三人起来,走到一处偏位上坐了下来,抱拳问道:“不知镇守大人急招属下,有何要事?”

镇守不知何时又端起了茶盏,轻轻拭了拭,又吹了一口,才抿了一口茶水,淡淡说道:“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城东外七里坡,出了点事,有百姓在此聚集,想让你去看一看。对了,城中马执戟已经过去了,你看有没有什么帮忙。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不可有闪失。”

茶盏依旧端在手上,只是镇守大人的目光却放在了李校尉身上,目光中透着一股不善,在瞬息之间。李校尉并未感觉到异样,只是抱拳领命。而他身后的黄万里,却恰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



第三百五十二章 生死未卜 乱唐诡医第三百五十二章生死未卜只是此时任在镇守府中,不便多言。便将此事压在心里,想等着出了大门再说。

李校尉闻言也不推辞,起身抱拳道:“事不宜迟,那属下这就前往,先行告退。”说完就朝着三人招了招手,转身向着大门走去。

镇守却在此时轻咳了声,“李校尉,别急着走,我话还没有说完。”

黄万里三人此时看向李校尉,明显觉察到他有一丝不悦,却在转身时换了一副恭敬的模样,抱拳问道:“镇守大人可还有何吩咐?”

“此去路远,你们几人就去后院马厩领几匹马,快些赶去吧,我怕晚了,会出生出什么乱子,那可就不好了。”镇守大人突然展颜一笑,一副体恤下属的模样。可在黄万里看来,这分明是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镇守大人说完,朝着刚才领路的男子一摆手,“刑官家,带他们去吧。”说完便再次端起茶盏,放在鼻下,似乎在享受这个味道。

那被唤做刑管家的男子,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领着众人走了出去。四人快步跟上,来到马厩,挑了几匹不好不坏的马,就匆忙上路了。黄万里走在最后,却感觉芒刺在背,身旁李校尉轻声提醒,“别往后看。”

待走出老远后,李校尉才暗松了口气,“这老狐狸,不知道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可是此人与我们骁骑将军不对付?”陈阿三一副了若指掌的模样,连忙应声道。黄万里却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中暗讽道,“什么马屁都要去拍,也不怕拍到了马腿上。”

不曾想李校尉并未呵斥,漠然点头后,不禁一声长长叹息。

这可把黄万里气的够呛,连忙追问道:“校尉大人,那我们不听命行事不就行了?如此卑躬屈膝,岂非军旅所为?”

“我又何尝不想呢?这本不该我管的事情,非要加急修书来请。这若是被将军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啊。”李校尉似乎有些犹豫,明知不可为,却是偏偏有些无可奈何。

“宽心,到那时我们哥几个替你扛下来便是。是吧?”陈阿三说着还用手肘挤了挤程功和黄万里,前者似乎才反应过来,连声称是。后者却是有些气急败坏,使劲一夹马腹,惹得那匹吗将前蹄高高跃起。

李校尉似乎想通了什么,突然抬手扬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探便知,走。”

殊不知,此时镇守府中,镇守大人已从正位上站了起来,脸上多了几分红晕,“刑官家,他们走了吗?”

“回禀大人,已经出城一会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应该到了。”刑管家躬着身,面无表情地说道。

镇守大人冷笑出声,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今日孟兰节,算是便宜他们了。只是等那老小子回来,这事非得跟我说道不可。只是,他能回来吗?如果回来了,此处已经仅在我手,哈哈哈哈哈哈”

刑管家没有继续言语,却是微微抬起头,目光中透着一丝狠厉之色。

…………

黄万里三人跟着李校尉,快马加鞭地向着七里坡奔去,一路上却是一个人都没见着,只是两侧蒿草越来越深,隐隐透着某种诡异。李校尉毕竟久经沙场,随即勒紧缰绳,抬手示意三人停下,翻身下马,趴在地上,附耳听去。

随着他这一听,李校尉脸色大变,双手还隐隐有些颤抖。三人有些不解,便凑上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李校尉却是半天没有说出话来,黄万里也学着李校尉附耳听去,只听见不远处传来轰隆隆地响声,似乎有人在此聚集。当他起身时,李校尉似乎稳住了心神,这才沉着脸说道:“没想到,这镇守心肠如此歹毒,是要置我等于死地啊!”

“何出此言?”同样附耳倾听的黄万里,有些疑惑地问道。

李校尉也顾不上马,将三人一拽,就往一旁地蒿草丛中钻去,待确认周围没有异样后,才小声说道:“记得刚才我说过,今天是孟兰节?”

“对啊,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陈阿三有些急躁,似乎想要前往七里坡看个清楚。

李校尉突然抬手给了陈阿三一个大嘴巴子,直抽呃他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地。瞧见李校尉这般生气,三人也不敢继续嬉皮笑脸,也都安静了下来,等着听,所谓的“下文”。

李校尉朝着四周一阵乱瞄,不知在想看个什么名堂。待确认周遭没有异样后,才继续说道:“你们三个愣头青知道个屁,镇守想将我等骗来此处,做那些百姓的活祭品。”

这一句可把三人吓得够呛,此时黄万里和陈阿三都有些手抖,可程功却将手按在了刀柄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李校尉一把将程功拉到近前,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想害死我们吗?”

可程功却是不管不顾,似乎要出去跟不远处的那群人拼个你死我活。黄万里和陈阿三拼命压住程功,却是有些吃力。就再三人纠缠的时候,李校尉却有些颓然地说道:“我早该想到了,程功,你家乡曾经可是信奉珈蓝寺?”

闻听“珈蓝寺”三字,程功突然软了下来,跪倒在李校尉面前痛哭起来。只是声音压抑着,不知为何。这一转变将黄万里和陈阿三吓了一跳,两人心中皆是暗道:“这珈蓝寺有何魔力,竟能让人闻之流泪?”

李校尉没有理会两人的诧异目光,只是一把扶起程功,漠然说道:“可惜,都毁在了蓬莱仙山手里。如今,这邪魔外道出现在这里,我也想除之而后快。但我们四人,却是万万不敌的啊。”

“就算不敌,也要拼上一拼,当初若是能够拼命,我的阿耶和阿娘,还有那寺庙的主持大师,也不会……”程功说道此处,却是双眼因充血而赤红,双手也在不住的颤抖。

“我只是没想到,这蓬莱仙山之人,居然已经祸害到了这里,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李校尉有些漠然,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

“孟兰节,不正是他们独有的节日吗?您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若是这么说,那骁骑将军回来的时候,此处早已沦落到镇守手里了。是与不是?”程功虽是压着声音,却还是那么歇斯底里,有些控制不住心绪。

黄万里和陈阿三听的一愣一愣,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但两人毕竟年轻气盛,想着他们四人皆是行伍出身,怎会被一群百姓吓唬住,便豪气干云道:“我们随你走一趟。”说着就扶住了程功的肩膀,为他加油打气。

李校尉被这两人这么一激,似乎也下定了决心。望着三人说道:“听命行事,不可轻举妄动,明白吗?”说着便将腰悬横刀抽了出来,开始淌着蒿草,往前走去。

此时明明天色尚早,却偏偏却感觉头顶灰蒙蒙地,一副要入夜的模样。三人不自觉地仰头望去,皆是心中一凛。

待李校尉抬手握拳,三人便立即停住脚步,透过蒿草往前看去,便瞧见一拍十二根立柱上,绑缚着十二名赤裸的男女。而他们身旁还站着一名手拿木盒的白衣人。

李校尉将手往前一探,试用三人跟上。当他们继续往前挪动,眼前的场景也越来越清晰。

这场中背对着他们还站着一人,正是刚才镇守口中的马执戟。此时他也身披白甲,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随着他双手重重一拍,那十二名白衣人便走到那二十名被绑缚之人面前,点燃了他们脚下的一盏古朴油灯。

虽说此时在旷野之中,四人却是分明闻到一股甜甜的味道,是那么勾魂夺魄。而此时立柱上的十二人,也陷入了迷幻中,露出一副陶醉的神情。

而那十二名白衣人,也在此时拔出了小刀,开始在那十二名赤裸之人身上,切割了起来。可那十二人却是全然不觉,反而露出淡淡笑容,似乎格外陶醉的模样。

这一幕让除程功外的三人皆是目瞪口呆,在他们的认知里,决计没有这种邪术存在。此时若非亲眼所见,决计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程功握着横刀的手有些颤抖,身体也开始不自觉地抖动起来,似乎有人在他身后,要将他提起丢出去一样。

李校尉示意众人等待时机,那十二名白衣人将立柱上的人割成了血人后,又端起放在油灯旁的盒子,准备进行接下来的动作。就在此时,程功却已按奈不住,突然暴喝一声,朝着那马执戟就冲了过去。

其余三人始料未及,可又不能放任他不管,也随着冲了出去。可那立柱前的马执戟并未察觉到危险,依旧闭目,最终念着晦涩的咒语,又将手重重拍了下。

那十二名白衣人对他们视而不见,依旧进行着手上的动作。

就在程功提刀的一瞬,一枚羽箭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正中后心,将程功射倒在地。此时马执戟才睁开眼睛,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就是镇守大人送来的祭品?”说着拍了拍手,周围便走出数十名弓弩手,将他们四人个围了起来。

而他们眼前的仪式,还在继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入魔殉道 乱唐诡医第三百五十三章入魔殉道三人环视四周,眼中皆是惊惧之色。而刚才莽夫之举的程功,此时才从地上慢慢醒转过来,抬头瞧见,却是不敢在动弹分毫。

“这一出引君入瓮诸位可还喜欢?”马执戟声调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张狂,扭头望着李校尉,有种看待死人的漠然。三人心中已是明了,若是硬拼,他们会在瞬间被射成刺猬,若是束手就擒,他们也离死不远。

此时程功虽是醒转,但背脊处已被染红一片,若不尽快救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马执戟没有理会三人的忐忑,而是往那十二根立柱一指,“今日尔等能看到仪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不过,接下来的仪式,还需要你们四人多多参与才是。”

待话语说完,马执戟扬臂一挥,立刻有四名弓弩手上前缴械,并催促着三人往立柱处走去。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程功,却无人问津。似乎他在被弩箭射中的那一刻,就已经等同于一个死人了。

三人来到立柱左侧,扭头朝着立柱后望去,一股难以想象的画面出现在了三人面前。立柱后是一个十余丈的深坑,里面被茅草铺满。可在茅草之上,却是无数被开膛破肚的尸体,他们一个个赤裸着身体,双目圆瞪,满脸不甘,伸手抓向天空。

许是在临死前的一瞬停滞,尸体僵硬后便一直保持着,似乎想要抓住生命最后的希望。但让三人疑惑的是,深坑之中并无血腥味透出。若非如此,刚才就应有所警觉,也不会被人“包了饺子”还不自知。

而坑中此时散发出来的味道,却是一股淡淡的甜甜香味,让人有种立即扑到其中的错觉。李校尉使劲摇着头,想要从这种冲动的感觉中挣脱,可那马执戟的声音却在此时传来,“不用挣扎了,你们吸入太多,已经无力回天。此时就算我不动手,你们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黄万里不顾陈阿三的劝阻,抬手指向马执戟。

可还未等到回答,一只弩箭就率先招呼,射穿了他的手臂,让黄万里不得不捂住伤口,咬紧牙关。他不愿在敌人面前示弱,但刚才问话确实太过于愚蠢了些。

似乎已觉胜券在握,马执戟抬手示意那几名弓弩手不要轻举妄动,脸上挂着一抹鬼魅地笑容望着黄万里,“你可知今日是孟兰节?”

黄万里只是咬着牙瞪着马执戟,却是一言不发。而他身旁的陈阿三却在此时接口道:“那又如何?跟你搞这些魑魅魍魉的东西,又有何干?”

“小兄弟,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可今日的仪式,是你们不能理解的。只有做成了,汝城才能一朝壮大,再也不惧外敌滋扰,成就不世之功。”马执戟越说越激动,双手上举,开始疯狂地抖动起来。

而在三人身旁立柱前的十二名白衣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打开了盒子将盒子中的东西给拿了出来。

马执戟停止了抖动,双手再次击响。这一次的响声竟然在旷野中回荡,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他的神情却是越发狰狞,“让尔等凡夫俗子看看,什么是仙山的力量。”

那十二名白衣人将手中之物均匀地敷在立柱上血人的创口上,三人具是面面相觑,不知此举意欲何为。可从马执戟的神情来看,似乎这个仪式进行到这里,即将大功告成。

那十二人做完这一切,又站回了立柱旁,马执戟抬臂一挥,高声大呼,“燃!”

剩下的弓弩手,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火把,然后快步朝着立柱后的大坑走去,将火把纷纷抛入坑中。此时三人才明白,原来是要焚尸。李校尉已是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他们已经身死,你为何还要做着杀人焚尸的勾当,不怕天诛地灭吗?”

“天诛地灭?哈哈哈哈,李淳,你从军这些年,可曾见过鬼神?又何来的天诛地灭?我不过遵从本心,皈依蓬莱仙山,做那普度众生的善举,并非你说的这么不堪。只是,你等凡人,不会明白了的。”马执戟轻蔑地说着,又指着不远处的程功,示意将他一并丢下去。

就再这当口,刚才还是奄奄一息地程功,突然从地面跃起,抽出腰佩短刀,将尚未反应过来的马执戟擒下,抬手便要刺下。可未等他手起刀落,周遭的弓弩手已经齐刷刷地放假,将他射成了“刺猬”。

而让人觉着悲哀的是,在他身下的马执戟,却没有半点损伤。猛然推开程功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又在血迹上点了下,放在鼻下一闻,“失败者的味道,啧。”

这一幕彻底将三人紧绷的神经击溃,他们从一开始地犹豫变得歇斯底里。李校尉率先发难,一把抽出身旁弓弩手腰悬佩刀,一个驴打滚来到白衣人身边,抬手就将其砍杀当场。

但让人疑惑的是,其余白衣人皆是视若无睹,对这人的身死漠不关心。而马执戟见状已是气急败坏,下令将三人乱箭射死。

黄万里和陈阿三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抽刀,只是他们没有将身旁弓弩手砍杀,而是挡在身前,扛下了第一轮箭雨。此时三人已成众矢之的,马执戟叫嚣着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就再第二轮箭雨即将到来的时候,三人互望后一合计,便朝着立柱旁的蒿草丛中钻去,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一众弓弩手,眼睁睁地看着三人逃跑,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马执戟已是气得跳脚,却在追与不追中犯了难。此时眼前的仪式即将达成,切不可因小失大。

想到此处,马执戟便吩咐其中一人领十名弓弩手继续追击,其余人等则在此警戒,以免三人去而复返。马执戟瞥见脚下已经气绝身亡的程功,恶狠狠地抓起身侧的横刀,一刀将其脑袋给砍了下来,随手丢到了一旁,这才稍微缓和了心境。

三人就这么没命地奔逃,寻找着来时的方向。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嘶鸣,三人顿时心中一喜,朝着那声音处疾奔而去。当三人看清眼前之人时,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来人正是不久前赶往别处巡视未归的骁骑将军,此时他正率领一队轻骑,向着这边赶来。

当瞧见三人狼狈模样,立马警觉起来,吩咐身旁亲卫,暗中摸过去解决三人的后顾之忧。这才开口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李校尉虽是跑得气喘吁吁,却还是极力压抑住心中的愤慨,朗声说道:“回禀将军,镇守已反,马执戟正在两里地外行那妖邪之事。”待李校尉说完,黄万里和陈阿三也是连连点头。

骁骑将军来时已知晓一二,此时瞧见三人这副模样,也了然了七七八八。不多时,那名亲卫便折返了回来,抱拳朗声道:“启禀将军,埋伏弓弩手已全部斩杀,但属下并未打草惊蛇,不远处火光冲天,应有大事发生。”

没有半点犹豫,骁骑将军示意随行轻骑带上三人,便策马扬鞭率先冲入蒿草丛,想来火光方向冲去。而那马执戟,还沉浸在仪式中无法自拔,只是万万没想到,还未等到仪式真正完成,他高举的手臂就被一阵清风带走。

骁骑将军勒紧缰绳,抬刀指向马执戟,厉声喝道:“马长巡,你在此可是做那妖邪之事?从实招来!”

马执戟先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他万万没想到,骁骑将军会来的如此之快。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场精心布局,居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是如此,那镇守大人哄骗三人前来,或许就是要让成为弃子。

此时少了一条胳膊的马执戟已经陷入癫狂,他没有理会骁骑将军的问话,而是不断催促着剩下的白衣人,快快完成仪式。

眼下形势迅速逆转,三人被带回此处,远远瞧见程功尸体倒在地上,李校尉一时坐立不稳,从马上跌落下去,连滚带爬地跑到尸体,一把抱起,嚎啕大哭起来。

黄万里和陈阿三瞧见这一幕,也缓缓从马上滑下,呆立地站着,看着这不苟言笑,却对他们无微不至的男人真情流露。

马执戟并未束手待毙,而是快步向着火坑跑去,嘴中还不断高呼着,“蓬莱仙山将惩治罪恶之人。”话音还在飘荡,而人已经一跃跳入火坑之中。李校尉已是泣不成声,他与程功乃是同乡,只是无人知晓。

而程功并未凭借这层关系耀武扬威,只是在执夜的时候,与李校尉闲谈时,会说起家乡。李校尉何尝不想归乡啊,他每一次问那些入伍从军的新卒,也是想要平慰自己的心。

这种难以言说,却又难以抑制的情感,此时随着李校尉的宣泄声,在众人心中激荡。这种身在异乡,同乡胜似亲人。或许他们就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可如今,这亲人死在自己面前,而他却无能为力,这怎么不让人撕心裂肺……

那立柱旁的白衣人,却在众人望着马执戟跑入火坑的时候,逃出袖中短刃,纷纷割喉,然后仰到向身后的火坑。似乎到死也不愿多说一个字。骁骑将军望着那些立柱上的赤裸之人,吩咐随行亲卫将人带着立柱一起推入火坑。

黄万里眼见此举,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第三百五十四章 恍若经年 乱唐诡医第三百五十四章恍若经年骑在马上的骁骑将军漠然地看着那些白衣人割喉自杀,眼中没有半点怜悯,却有着对邪魔外道深深的憎恨。而不远处的李校尉,声音已经嘶哑,却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悲伤永远没有尽头。

骁骑将军揉了揉耳朵,似对李校尉的举动略有不满。翻身下马后,快步走到其身边,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抬手示意亲卫上前将尸体丢入火坑中,一切化为灰烬。

李校尉此时已是口不能言,只能拼命想要护住程功的全尸,但却被骁骑校尉重重踩在脚下。

“不争气的东西,这等小事就死去活来,怎能成就大事?”说着就俯身将李校尉给提了起来。

刚才坐在马上并未察觉,这骁骑将军居然比李校尉整整高出一头,只见他豹眼狮眉,怒目圆瞪,盯着李校尉厉声呵斥道:“你首先是一名军人,其次你是一名校尉,然后才是儿子和兄弟。你要明白,在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哭泣的机会和时间。”

李校尉就这么被骁骑将军提着,浑身开始不住地颤抖,眼神涣散,却还是不住地往火坑处望去。

“啪”的一声脆响,骁骑将军用打入蒲扇的手掌重重扇在了李校尉脸上,顿时这满脸泪痕的男子,脸颊火辣,高高肿起。可李校尉却没有挪开一星半点,依旧这么望着那处火坑,似乎想要看着程功再活过来。

又是“啪”的一声,骁骑将军将李校尉重重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指着他喝骂道:“孬种,随我去将城中乱党剿灭,再回营领罪。”

说着便转身朝着坐骑走去,快步向着城中的方向奔袭。此时天际已渐黄昏,没想到这一瞬竟是这么长……

夕阳毫无征兆地洒下,穿透火坑中的黑烟,似乎在召唤着逝者的亡魂。黄万里和陈阿三就这么守着李校尉,寸步不离。李校尉终于缓缓起身,爬上骁骑将军留给他们的坐骑上,扬鞭追了上去。

黄万里分明瞧见,李校尉眼中的泪痕。他终于明白,来时李校尉这般问,为何会陷入沉默,为何又会对程功的思乡感同身受。

但三人来到城门时,已是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看来骁骑将军的到来已经被镇守算到,在城门处已进行了一场恶战。城门再无半点来时的样子,一边已经全然垮塌,而另一边也只剩半块门板,被风吹着咿呀作响。

一名随行亲卫半靠在城门口,双眼微闭,似乎还有呼吸。

李校尉翻身下马快步冲了上去,解下腰侧水囊,将那亲卫小心扶起,靠在嘴巴润了润唇。那亲卫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咳出一口血痰后,才慢慢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却是去抓身侧的横刀。

黄万里连忙迎了上去,连声说道:“兄弟,我们是刚才被你们救下的急锋营的人。就这短短半个时辰,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成了这样?”

那人抬手重重搭在黄万里的手腕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中了埋伏,有人通风报信。”

“那骁骑将军他们呢?”陈阿三显然有些慌乱,连忙追问道。

那垂死的亲卫反手往身后一指,随后脑袋一垂再也没了声息。李校尉将他慢慢放到了地上,从那名亲卫手中抓起横刀,刀锋落地,快步向着城门走去。他这些年来,一直在战乱中挣扎,随着后唐定都洛阳,天下九渊七国,大势已定。

可谁能想到,就再天下百姓以为太平日子即将到来的时候,还有这些宵小依旧鼓噪。

李校尉满怀激愤,他边走着,眼中的泪水再也包不住,不住地往外流。混杂着脸颊上尚未干涸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被温热的血液染红的青石板路上。城中已不见百姓,个个都是关门闭户。几乎每一户外都,倒着三三两两的兵卒。

这些兵卒曾是同袍兄弟,只是分属不同的阵营,此时却因为一人的异心,不得不同室操戈。

随风而舞的瞻旗摇而不坠,只是已被洞穿烧灼,瞧不清那个“酒”字。刚才还是热闹非凡的长街,此时已是满目疮痍。可以想象,刚才的战况是多么惨烈,刚才的拼杀是多么惨绝人寰。

这一瞬,黄万里突然很想哭,他响起杜甫曾经写下的诗句,“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他没有李淳那样的经历,这位经过大风大浪的校尉,对眼前的一切已经麻木。而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熊熊的战火滋扰着难以压抑的浓烟,在汝城各处升腾。夕阳的余晖在也无济于事,开始不断败退,败退出这座曾经无数次映照的城镇。夜幕没有丝毫怜悯的出现,撕扯掉夕阳仅存的衣衫,然后将它彻底吞噬。

血腥气息在热气退却后开始升腾,随后又慢慢落下,这股味道刺激着黄万里和陈阿三的鼻息,让他们有些喘不过气。

李校尉的刀依旧在青石板上拉扯着,似乎不愿提起,亦或是一提起就要砍下一颗人头。

不远处的阁楼上,被风撕扯的纛旗猎猎作响。只是早已没了昔日的辉煌,只剩下残破褴褛的身躯,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城中坊市巷陌之中,每走一步便会瞧见断肢残臂,似乎刚才还在主人身上好好呆着,这一刻只能无助地躺在这里,不知被何时出现的野狗恶猫吞食。

不远处又开始迸射出火光,空气中的血腥味与汗气味相互充斥着,越发刺鼻难闻。可李校尉却是浑然不觉,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一队城防驻军,黄万里瞧见为首之人,正要招呼,就被一只冷箭惊吓。

那一众驻军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朝着几人扑将过来,下一刻就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李校尉突然恢复了神志,快步迎了上,将最向来到近前的驻军懒腰砍断。这一冲一拉之间,李校尉本已干涸的脸颊,再次被温热的血液浸满。可他却没有来得及擦拭,而是举刀一抗,抬脚将另一人踹倒在地。又往身侧一砍,砍在另一人的肩头。

趁着这个当口,才转身恶狠狠地喝道:“不想死,就快上。”

这两个愣头青哪里经历过这等血腥场面,刚才的种种还萦绕心头,让他们心有余悸。可此时生死就再瞬息间,哪里容得了他们又半点退缩。

随即大吼一声,黄万里便疾步冲了上去,一刀砍掉了被李校尉压住肩膀城防兵卒的脑袋,那从脖腔中喷涌出的鲜血,让黄万里愣在当场。李校尉弯腰侧身来到左侧,横刀在前,挡下了另一名城防驻军穷凶极恶的攻击。

随后一把抱住黄万里的腰,将他拖到了墙边,喘息着说道:“找死吗?”

话音未落,刀锋已至。两柄横刀齐刷刷地朝着两人脖颈处砍来,陈阿三此时从后绕过,一脚踹翻其中一人,又举刀结果了另一个。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从他胸口处有一抹寒芒透出,带着点点血迹,随即立刻收了回去。陈阿三就这么完成了人生第一次杀人,也是最后一次。

他捂住胸口,无助的倒在血泊中,身后一拥而上数人,将他乱刀分尸。黄万里永远忘不了陈阿三临死前的眼神,那是一种对生的渴求,和对死的绝望。

拼杀,仍在持续……

那几人没有在陈阿三的尸身上过多停留,便要朝着黄万里冲来。可此时的黄万里,已是满脸怒容,双眼充血,捡起陈阿三的那柄横刀,便朝着那几人冲了过去。

他并非一介莽夫,有几分武功底子傍身。此时虽是怒火中烧,却没有如刚才那般愣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这群人杀之而后快。

李校尉也撑起身,不自觉地摸了下腰身处,不知何时已经被划拉出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可他却没有半点犹豫,也加入了战局中。

当夜幕终于降下,汝城中已是漆黑一片,两人背靠着背喘着粗气,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镇守府方向,望着那冲天的火光,还有此起彼伏的砍杀声。

他们又艰难地支撑起来,搀扶着向着那火光去走去,义无反顾……

…………

当老黄头讲到此处,就没有在继续说下去。只是使劲揉了揉眼睛,似乎刚才的一番回忆让他的眼睛有些酸涩。罗休却是不合时宜地问道:“老黄头,你没有讲到这味道是怎么回事啊?”

老黄头此时已经摸出了烟杆,重重敲在罗休头上,有些沉重地说道:“这天原血苔的事情,是李校尉后来告诉我的。只是汝城一役,大家都封在了心里,只字不提。”

冥尊轻轻拍了拍老黄头的肩膀,示意他继续看那场中的一切。此时那些白衣祭司已经将昏迷不醒的女子处理完毕,她们身前摆放在刚掏出来的心脏,还有着轻微的颤动。

三人都看到,老黄头的手不自觉地开始握紧,似乎有要动手的意思。

可直到那些白衣祭司走到一处深坑处,老黄头依旧没有出手,而是轻声说道:“继续看下去,更有趣的在后头……”

第三百五十五章 顺藤摸瓜 乱唐诡医第三百五十五章顺藤摸瓜一众白衣祭司走到深坑处,跪伏在地开始起伏膜拜,似乎这深坑之中有神灵一般。不多时,其中一人又从腰间解下一只葫芦。葫芦通体血红,葫芦上用丝线缠绕,白衣祭司将葫芦一端的丝线紧紧缠在手腕上,随后将葫芦抛入深坑中。

短暂的沉默后,随着葫芦落入水中的一声轻响,四人分明瞧见白衣祭司身体一松。而其他白衣祭司瞧见,也如法炮制,接下葫芦抛下深坑。

“他们在做什么?”罗休望着那一众白衣祭司,有些不解。

老黄头不再保持神秘,而是将烟杆紧紧抓在手中,“他们要钓‘澶渊之水’,待他们将葫芦拉起时,我们就出手。”老黄头神情冷峻,似乎预示着什么危险即将到来。

可这一番话,还是说的不清不楚,让罗休好生一阵琢磨,也没闹明白其中缘由。

“不必多问,照做就是。”冥尊抬手打断了罗休的喋喋不休,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一众白衣祭司。

就再这瞬息之间,那一众白衣祭司突然身体前倾,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引,随时都可能会掉下去。老黄头眼见此景,面容跟加凝重,握着烟杆的手也开始抖动起来。

墨野突然轻声喝道:“快看!”

只见那一众白衣祭司都开始慢慢将身体后仰,以抵消这一股突如其来的拉力。随着不断的博弈,似乎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可就在他们欣喜之际,其中一人体力不支,突然往前一倾,站立不稳,掉入深坑中。

没有传来本应传来的落水声,却是连连不断的哀嚎声传来,在此间回荡。而其他白衣祭司有了前车之鉴,往后拉扯的力道也加大的几分。似乎对那缠绕的丝线信心十足,并不担心会被扯断一样。

这种博弈还在继续,而隐匿在旁的四人心中,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耳畔突然响起一阵稀稀疏疏地声音,那一众白衣祭司带走的盒子开始拼命抖动起来,似乎其中的东西要破盒而出。而那些驮着昏迷白衣女子的虫子,也开始往盒子处移动,慢慢围成一个圈,将盒子包裹其中。

那一众白衣祭司显然听到了这附近的异响,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可就是这一呼吸间,又有两人重心不稳,被拉扯了下去。

为首的白衣祭司猛然后仰,宛如跟野兽博弈的斗士,开始拼命地先后拖拽着丝线。若非手腕上有铁腕护着,估计早已在这博弈间被拉扯而断了。其余白衣祭司也纷纷效仿,可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实力不济,一个个接二连三地掉入深坑中。

那种撕心裂肺地哀嚎声从深坑中不断传来,在此间久久回荡不绝。老黄头已是眉头紧锁,不时瞧一瞧那一堆虫子簇拥的盒子,又斜眼撇着那剩下的三名白衣祭司,似乎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其余三人却是开始有些担忧起来,若是等那盒中的虫子破盒而出,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那剩下的三名白衣祭司终于开始往后挪动,接着后仰的惯性,一点一点地往上收起葫芦。当三人快要走到那一堆虫子旁时,三人同时侧身抓起放在白衣女子尸体前的心脏,紧紧握在手中。

随着那丝线的一松,刚才放下的葫芦也被拉扯了起来。当葫芦飞回白衣祭司手中,三人立刻将心脏抵住葫芦口,快步向着盒子走去。

那围着盒子的灰黑色虫子似乎对三人有所忌惮,纷纷朝着一旁推开,可却是舍不得那些盒子,不断试探着想要再次涌上来。那三名白衣祭司一人对着三个盒子,抬手掀开其中一个盒盖,迅速挪开心脏,将葫芦里的东西倒入盒子中,随即又再次盖上。

盒子在迅速抖动后慢慢归于平静,待这三人做完这一切后,才慢慢退了出去。那群虫子又冲到盒子旁,却似乎对盒子有所忌惮,不敢像刚才一样包裹住盒子。

看到此时,老黄头才抬手冷哼道:“你们三人速速将那那三个邪修制住,老夫再来将这一切铲除干净。”

冥尊朝着其余两人点点头,墨野和罗休迅速翻身跃下,朝着三名白衣祭司疾冲而去。三人似乎还沉浸在即将成功的喜悦之中,没料到有人一直在暗处窥探着他们。

未等三人反应过来,就被冥尊等三人制住,老黄头这才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吧唧吧唧搭了两口,吐了个烟圈,自言自语道:“这玩意,真是抽一口,少一口啊。”

老黄头说完,也没有耽搁,快步走到其余心脏处,将它们全部收了起来,然后轻轻弄破其中一个,再往那深坑中丢了进去。

那三名白衣祭司瞧见老黄头的举动,突然开始剧烈挣扎起来,终于不住地喊道:“你玷污了仪式,将永世不得超生。”可他们却是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黄头将那些心脏仍了下去。

在老黄头不断抛掷心脏的过程中,围着盒子的灰白色虫子似乎也闻到飘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开始朝着深坑疯狂涌去,前赴后继地落入深坑之中,消失不见。

三名白衣祭司已是陷入癫狂,开始用四人听不懂的晦涩言语咒骂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罗休听着几人的咒骂,觉着心头烦躁,抬手就重重抽在了脚下之人的头上,打的他一阵晕眩。老黄头做完这一切,挪步回到三人身前,蹲下身用烟杆在三人头上重重敲了三下,“我知道你们是何许人,不过这所谓的长生秘药,你们就不用想了,那深坑或许会更适合你们

说完抬手做了个扔掉的动作,冥尊三人将三名白衣祭司抓起,就往深坑处走去。其中两人还是不住地咒骂着,但被罗休抓着的那人,却开始用后唐官话求饶起来。

“诸位好汉饶命啊,我也是听信谗言才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求诸位放我一马,我将知道都告诉你们,不要杀我啊。”说着就开始朝着几人拼命点头,求活之心尤甚。

而另外两人却是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对这人的贪生怕死格外鄙夷。

老黄头并非全无私心,朝着冥尊等人使了个眼色,随即沉声问道:“听口音,你莫非是翼县本地人?”

那名白衣祭司被罗休抓住脖颈,说话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拼命点头,想要求老黄头救他一命,似乎隐隐将老黄头当做几人中的头领。老黄头也乐得将计就计,抬手示意冥尊和墨野将其余两人带到深坑旁,才换了一副嘴脸,笑盈盈地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白衣祭司似乎已到濒临崩溃的边缘,终于再也控住不住,两股间有热流涌出,带着哭腔哀求道:“我是县尉大人的女婿,早已与县尉女儿定亲,你带我回去,一问便知。”

“哦?竟有此事?那你放着大好前途的县尉女婿不当,在此作甚?岂非戏耍老夫?”老黄头面露恶相,显然对此人的话语是一万个不信。

这名白衣祭司连忙辩解道:“我也是被逼无奈,我本寒门出身,与县尉小姐两情相悦。可县尉大人对我身份非常介怀,便想要拆散我们,才将我带来此处。机缘巧合下,我得到了蓬莱仙山的仙长们赏识,才再次隐姓埋名,做了祭司,这一切也是被逼无奈啊。”

老黄头闻言沉吟半晌后,这才幽幽说道:“那你就想用这‘长生不老药’,换回你县尉女婿的身份?”

那人被老黄头一语拆穿,只能漠然点头。罗休却是不乐意了,将那人猛然丢到地上,冷哼道:“如此鼠胆之辈,也配迎娶县尉大人的女儿。”

不曾想那人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提起了所有的勇气,辩解道:“我与县尉小姐真心相爱,若不是被门第之见所阻,又怎会沦落到如今的田地?”

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言语,不知是真的打动了老黄头,还是让老黄头有了心中有了主意,只听他笑着说道:“年轻人要勇于进取,不要手世俗偏见所扰。既然你已经得了‘长生不老药’,那不妨就趁着县尉小姐病重,力挽狂澜?”

“什么!县尉小姐病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那名白衣祭司闻言,急迫地问道。

其余两人此时摇摇欲坠,还不住地咒骂这人贪生怕死。可县尉的“寒婿”却是充耳不闻,抬手扯掉头上的白纱,盯着老黄头想要求得答案。老黄头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又笑着说道:“不如这样,我等随你走一趟,给你壮壮胆,如何?”

“不知仙师是想用这‘长生不老药’……”未等那人将话说完,老黄头便故作郑重地开口道:“是的,说来老夫也是同情你,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嘛,这样我等便陪你走上一遭。”

说着不忘朝着其余三人使了个眼色,三人心领神会,开始将另外两名白衣祭司的衣服扯下,要用这天然的身份,来为这县尉的“寒婿”壮胆。

那县尉“寒婿”目中闪过一丝坚决之色,沉声道:“那就烦请诸位陪我走上一趟,我要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

老黄头眼见奸计得逞,连连拍着那人肩膀笑道:“这才对嘛……”

第三百五十六章 落樱对弈 乱唐诡医第三百五十六章落樱对弈老黄头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让县尉的“寒婿”瞧着好生一阵头破发麻。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两声惨叫,顿时打了个激灵,不再出声。

罗休和墨野已将那两件白衣穿戴完毕,将那两方白纱往头上一套,跟刚才两人一般无二。

老黄头没有再理会眼前的年轻人,快步走到尸体旁的盒子跟前,拿起端详了片刻,便放入袖中消失不见。那县尉“寒婿”还想说些什么,双手拢袖反复掂量了一会后,终究还是将话又憋了回去。

老黄头随后又捞起其余两个盒子,示意罗休和墨野也将盒子收入袖中,这才围到年轻人身边,郑重其事地说道:“这盒子之物,当真可长生不老?”

县尉“寒婿”低头沉吟了片刻后,才重重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老黄头望着年轻人因紧张而变得有些发白的面容,又上下左右打量了片刻,突然出手扼住年轻人的脸颊,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丢入其嘴中。

年轻人目露惊恐之色,但又因胆怯不敢挣扎,只能在老黄头地注视下,硬生生将丹药吞了下去。老黄头满意点头,这才放开手。年轻人顿时蹲下身猛烈咳嗽起来。老黄头没有理会年轻人,从地上又捡起两个盒子,递给他说道:“你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年轻人低头时目露怨毒之色,但抬起头时又恢复了胆怯的目光,颤抖着双手接过了盒子,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老黄头一把扯过年轻人,大跨步向前走去,边走边问道:“你们蛊惑了这么年轻女子,就为了这几盒‘长生药’?”

年轻人虽仍是胆怯,但心中已稍微安定了几分,这才壮着胆子回道:“炼制长生药只是其中一个目的,这些昏迷的女子,乃是培育虫子的母体,这也是仙师的意思。”

老黄头问着,还不忘反手朝着身后三人打了手势,示意他们快快跟上,许是觉得此处有何不妥,不应继续久留。

“仙师?蓬莱仙山,你为何会被这群所谓的仙师看上?莫非是有了莫大机缘?”老黄头似乎对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表情变得极其夸张,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了伪善的笑容,贱兮兮地望着年轻人。

年轻人并未扭头,而是低头盯着脚下,如行尸走肉般地说道:“仙师说我能继承大统,服下长生药,便可在此处脱胎换骨,那时县尉便不会横加阻拦了。”

“原来如此,那县尉带你来此,知道你大难不死的事情吗?”老黄头一副挑唆不嫌事大的模样,似乎想要触及年轻人心中的底线。

年轻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量了片刻,从怀中摸出一个令牌,递给老黄头,这才继续说道:“我已是此间的掌势人,这就是证明。至于他是否知道,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老黄头把玩着手中的令牌,这块似铁非铁,似木非木的东西,被他来回拿捏了片刻后,又丢还给了年轻人,并嘱咐道:“这种象征身份的信物,还是不要轻易示人的好。那么你们今日到此,只为炼药而来?”

年轻人接过令牌,放入衣衫中,小心拍了拍后,回身指向那处深坑说道:“此处有些不太稳定,仙师让我等来镇压下。”

“镇压啊,那其中可有和妖魔不成?可不怕吓唬老人家啊。”老黄头拍着胸口,故作惊讶地说道。

身后罗休没好气地嘀咕了句,“倚老卖老也就算了,还装模作样,也不嫌有失身份!”说完还朝着一旁啐了口唾沫。

老黄头自然将这话语听了个干净,突然一个闪身佯装摔倒,不偏不倚摔到罗休身上,趁机下手给以颜色。冥尊和墨野下意识地挪开了几步,似乎并不想参与其中。

老黄头得了便宜,又走回年轻人身旁,意有所指的说道:“老夫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利索,可也不是好欺负的。你可不能欺瞒老人家啊。”

这最后几个字,自然是对身旁年轻人说的,本想着搪塞过去的年轻人,身体猛然一震,急切地说道:“那深坑之中,有魔天血池,我等借着钓‘檀渊之水’的机会,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

“魔天血池?”久未开口的冥尊,突然上前神情冷漠地问道。

老黄头依旧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似乎对这些不太熟悉的东西有着明显的抗拒。年轻人自然不敢怠慢,立即解释道:“这魔天血池并非死物,而是那母虫汇聚而成的活物。这种活物由成千上万天原血苔中的虫子母虫组成,却只能生长在‘檀渊之水’中,也是蓬莱仙山的仙师们在此处最大的秘密。”

冥尊轻轻点头,又退了回去。老黄头闻言却是立即惊呼道:“那你将这秘密告诉我等,岂不是要害我们?”

罗休闻言也故作愤怒道:“莫非想要借此机会,将我等斩草除根。别忘了,你的小命还握在我们手中,若是有半点违背,哼!”

年轻人明显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眼中顿时被泪水充盈,带着哭腔说道:“我哪敢啊,只不过是蓬莱仙山的仙师们不在此处,我才将这秘密和盘托出。若是有所隐瞒,怕小命不保啊。”

“算你识相!”罗休抬起拳头在年轻人面前挥舞了几下后,这才退了回去。

老黄头见目的达到,连忙唱起了红脸,“切莫惊慌,我等也不是嗜血好杀之辈,只是要问明原委,好断了那后顾之忧。既然你如此坦诚,老夫也不隐瞒,已有一计,助力重新当上县尉大人的好女婿。”

“当真?!”年轻人闻言顿时抬手望着老黄头,两眼放光,似乎说到了心坎里。

老黄头胸口一抬,猛地一拍,“老夫活了大半辈子,怎会虚言相欺?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待老黄头说完,年轻人脸上的愁容舒展了几分,但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老黄头抬手打断,“年轻人,切莫急躁,沉住气才可抱得美人归啊。”

县尉“寒婿”闻声点头,此时几人已走到那绳索之下,就要往上爬去。待爬出天坑,天色已微亮,不知不觉一夜过去。众人腹中饥饿,也顾不得其他,便快步向翼县方向走去,或许还能混到一顿早饭。…………

翼县,县尉府,落樱间。

一老一少对坐其中,周围白雾缭绕,宛若仙境。两人之间有一方棋盘,黑白阡陌间,正陷入僵局,两人皆是拈子冥思,不愿就此退让。不知不觉,这两人已鏖战到了天亮。只是,这盘棋不知是刚开始,还有已经陷入终了。

执白子的年轻人,身材瘦削,脸色黝黑,棱角还稍显稚嫩,却脸显坚毅,杀伐果断,正是昨夜陪着陈浮生他们糊弄县尉大人和夫人的顾醒。

另一年长者执黑子,手中棋子将落未落,却不知已过去了许久。只是他的面色,却越发难看,显然从盘中局势来看,就要输了。这人自然是落樱间的主人,树大夫。

门外鸟鸣声起,唤醒了清晨的美好,可两人却是置若罔闻,眼中只有这一局棋,一方天地。

却说昨夜顾醒和陈浮生等人将县尉夫人吓晕后,县尉和树大夫又莫名折返,将县尉夫人救走。树大夫似乎还记着白日间见过顾醒这事,趁着这个当口,居然摸到了顾醒厢房外,郑重其事地邀请他去下一局棋,再交流下医术心得。

顾醒和陈浮生忙活了大半宿,已是累瘫,可这树大夫来者不善,自然不能以弱示人,在陈浮生沉吟再三下,顾醒还是不情不愿的陪着走了一遭。

县尉大人将夫人抱了回去,得知女儿醒转的喜讯,也顾不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便暂时将众人“抛在一旁”,也深得再互相试探。

而涵姨这一出,自然为陈浮生等人在府中赢得了足够的尊重。还未等几人开门,那些丫鬟和仆从已经端着盆,捧着碗来到门外候着,就等几人出门洗漱,然后再将早点奉上。

此时的县尉府中,一扫往日阴谋,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而落樱间内的两人,却依旧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似乎延续这昨夜的惆怅。终于,树大夫手中黑子落下,点在了一处关键的棋点,似乎有起死回生的功效。顾醒轻蔑一笑,手中白子没有丝毫犹豫,落在了一处“死门”。

就在树大夫面露笑意的时候,顾醒却“善意”提醒道:“可曾瞧出端倪?”

树大夫的面色逐渐凝重,笑容仿佛被瞬间冰冻住,然后伴随着一声长长叹息,“少年当如你,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顾醒抱拳笑道:“承让了。”这一局对弈盘中分胜负,顾醒落子五十六手,树大夫落子五十七手,顾醒胜半子。可就是这半子,却能决定一场棋局的胜负。

门外传轻微的敲门声,树大夫没有起身,而是端起身侧的火炉上的茶壶,先予顾醒一杯后,才又续了一杯。轻轻将棋盘中的棋子拾起放回棋篓中,“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昨日领着顾醒前来拿药的小药童快步走了进来,瞧见顾醒正在与树大夫对弈,面露惊诧之色,随即又迅速收敛。将挎着的竹篮放在地上,又回退了出去。

只是临行前意味深长地望了眼顾醒,满是惋惜神色……

第三百五十七章 品茶有怀 乱唐诡医第三百五十七章品茶有怀顾醒背对着年轻仆从,却是恍若未知。却不知顾醒早已从那盏茶水的倒影中,将年轻仆从的表情一览无遗。

树大夫收拾完棋盘上的黑子,却故意将顾醒的白子留下,抬手示意顾醒品茶。顾醒也不推辞,双手拿起茶盏,小心抬到嘴边,单手托住茶盏下沿,用左手轻轻揭开茶盖,深吸了一口气。

树大夫没有注意顾醒的举动,而是端起自己的茶盏,盯着其中一根还漂浮在水面的茶叶,轻轻问道:“此时已是绝境,为何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顾醒将茶盖扣在茶盏边缘,慢慢贴近,轻轻抿了一口,沾湿嘴唇后,又慢慢喝了一口。没有立即咽下,而是在嘴中停了一会,才任由其顺流而下。待放下茶盏,顾醒才盯着棋盘说道:“不置之死地,何来后生?”

火炉上的壶盖因蒸汽不断翻腾,周围的白雾却是更浓郁了几分。此时混着药香,让人昏昏欲睡。可顾醒却保持着足够的清醒,只是望着棋盘。似乎在等待着树大夫的回答。

树大夫没有理会那烧开的茶壶中沸腾的开水,也没有为顾醒续上一杯。而是伸手从棋篓中拈起一枚黑子,伸到棋盘中,意味深长地问道:“若是我不顾规则,强行落子,又当如何?”

顾醒却是轻蔑一笑,一扶袖将白子悉数揽入棋篓,抬头望着树大夫,“那就再开一局咯……”

树大夫闻言愣在当场,随即朗声大笑道:“有老夫当年的气概,生死在前,悍然无惧,不错不错。”

顾醒又端起茶盏,没有再细细品尝的意思,将茶盏盖子放在棋盘正中,吹了吹还有些发烫的茶水,荡去漂浮在面上的茶叶,仰头灌下,然后大口喘气,“树大夫,好茶。”

树大夫抬手拿起那已经烧得滚烫的茶壶,往顾醒茶盏里倒上,那涓涓细流从茶壶中急速流下,却没有半分洒出,可见功力深厚。

树大夫似乎并不着急用早点,而是望着顾醒轻声问道:“再来一局,如何?”

“树大夫不担心,县尉大人有请?”顾醒也望着树大夫,双方眼神交汇,迸射出别样的火花。树大夫闻言收回了视线,轻拍脑袋笑着说道:“可不是,还是你提醒及时,险些误了事。来来来,我带你走一圈,也好探讨下医术。刚才一局,耽误了不少时间啊。”

顾醒却没着急起身,而是端起仍是滚烫的茶盏,放在鼻下嗅着,树大夫刚才的言语,似未曾听闻。顾醒此时却是没及急躁,反倒多了些闲情逸致,想在这烟雾弥漫的落樱间内,好好品尝这难得的佳品。

树大夫也不恼怒,只是负手立于旁,望着顾醒,却是觉得越看越有效。

当顾醒放下茶盏时,腹中饥饿声响起,便没有顾忌的拉过食盒,打开将里面一盘盘虽不算珍馐,却仍算得上品的糕点面食端了出来,摆在棋盘上,自顾自吃了起来。

树大夫眼角微微抽动了几下,却是强压下心中的怒意,含笑着问道:“可还合顾公子胃口?”

顾醒满嘴塞满了糕点,听闻树大夫言语,一把抓起茶盏就往嘴里灌,也顾不上茶盏里漂浮的茶叶,就着茶水咽下后,在胸口拍了几下,才仰头笑着说道:“甚合我心,这兵荒马乱时还能安心吃上这等早食,实在是不妨奢求了。”

树大夫闻言点头,一副认同的模样,却并未催促,就这么瞧着顾醒继续吃起来。待将那几盘糕点全数咽下,顾醒这才拍了拍手,在衣衫上一擦,撑着站了起来。随后又不好意思的摸着肚子,“让树大夫久等了,看我,竟是忘了礼数,实在惭愧。”

“不妨事,来者是客,不知现在顾公子可否虽鄙人一观?”树大夫话语中已有些不善,顾醒自然没有继续故作不知的道理,随即爽朗一笑,率先一步走了上去。

这落樱间从外看虽是普通至极,可这其内却是别有洞天。

且不论那精致的小桥流水,就只看那在烟雾间时隐时现的树柱,都显出了此间主人的情调。

顾醒走过精致小桥,目光随即被一株长在树柱上的菌类吸引,初看却是并无特别之处,但那展开的菌肉上有点点突起,不细看非常容易忽视掉。顾醒正要抬手,耳畔传来树大夫不急不慢的提醒,“小心,有剧毒。”

顾醒尴尬一笑,收回手,目光却是更不愿挪开,“这难道是传闻中的‘鳞柄口蘑’?”

“顾公子识得此物?这确实让鄙人有些意外啊。”树大夫微笑着说道,这是笑容变得越发浓郁,暗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顾醒依旧盯着那株菌类仔细瞧着,“这也没什么,此物乃是树木的外生菌根菌,味微苦,须用沸水煮过后方可进食,但并不能完全清除掉它的毒素,可入药,治疗癫痫和中风。我说的可有偏差,请树大夫指正。”

树大夫已继续往前走去,听闻顾醒道出这“鳞柄口蘑”的种种,才停下脚步转身道:“顾公子博闻强识,是难得一见的医术奇才。不知师从何人,可否告知?”

顾醒收回视线,打了个哈哈,“只是道听途说,上不得台面,自学而已,还想请树大夫多多提点才是。”

“医者无疆,顾公子太过谦了。”树大夫说着,抬手指向前方的一排药架,上面分门别类的摆满了各类药草,琳琅满目。顾醒闻着香味,率先走到一株“艾草”旁,将起拿起放在手中,又放在鼻下细细嗅了嗅,这才放回原处。

树大夫一旁瞧着,这才问道:“可是瞧出了什么门道?”

顾醒抬头望向树大夫,故作不解地问道:“您老医术高超,为何不能救治县尉女儿,任由其病情加重?小子百思不得其解,还请解惑。”

树大夫盯着顾醒眼睛,似乎在寻找破绽,却是一无所获。随即叹了口气,“顾公子有所不知,鄙人虽粗通医术,但却并非完人,校尉小姐的病,药石无用,我也是束手无策。我曾用尝试着用石菖蒲、豆蔻、木香、甘松、白芍、南木、野紫苏来给县尉小姐顺气,却因无法将阴毒逼出体外,只能作罢。”

顾醒闻言心中一凛,“你这老狐狸,这等寻常排汗祛毒的法子,你用来糊弄外行也就是了,居然拿来哄骗我?”但顾醒却是不动声色,点点头道:“诚然,需用针灸之术辅引,才能将阴毒排查体外。那不知树大夫可知毒性为何?”

树大夫似乎没有隐瞒的意思,亦或是投石问路,“据传乃是服用长生不老药所致,至于这药配方为何,鄙人就不知道了。”

顾醒没有继续深谈下去的意思,又扭头望向树大夫打理的药草,暂时转移了视线。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树大夫正从侧方笑盈盈地望着顾醒,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似乎有什么好事即将发生。可这敲门声却不合时宜地打断了树大夫的专注,让他有些恼怒地朝着门口嗔怪道:“谁啊?”

顾醒没有抬头,但却猜到了七八分,若非县尉大人有请,这一趟绝不会这般急躁。而来人必然是要将顾醒请了去,做那陈浮生的便宜“御郎”。顾醒扯了扯嘴角,虽是心中有数,却还是不知陈浮生究竟想要干什么,难道单纯是看上了校尉小姐的美貌不成?

此时,门后年轻仆从的声音响起,“树大夫,县尉大人有请,说有喜事想邀。还有,顾公子也一起走一趟吧,陈先生正等着您呢……”

顾醒心中自然早有盘算,却是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推开房门,随即躬身道:“树大夫,您先请。”

树大夫虽有不悦,却不愿在此时暴露自己的目的,便强拉着笑容,快步走了出去。

推开院门时,年轻仆从早已换上了一身喜气洋洋的衣衫,似乎今日这县尉府,有大喜事发生。瞧见顾醒随着树大夫走了出来,年轻仆从立马带着两人往大堂走去,边走还边说道:“没想到,没想到,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啊。”

顾醒走在树大夫身侧,抢过话头问道:“为何?难道是县尉府中有人出嫁?”

“顾公子有所不知啊,昨夜一番折腾后,小姐已然苏醒。睁开眼就看到了陈先生,自然心动难抑。这不,一大早就求着县尉大人答应,要嫁给陈先生呢。陈先生也之前也曾应允此事,自然成就了百年之好,也好冲一冲县尉府的晦气。”

年轻仆从一股脑将这其中缘由说了出来,顾醒虽是心中有数,却还是故作惊讶,连声说着,“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啊,看来也不用让我费心了。”

“顾公子心中失落也是自然,谁让您没将小姐救醒呢?这不,便宜了陈先生。”说完还略带惋惜地看了眼顾醒,似有为他抱不平之意。

树大夫却是听的有些愣神,“你说小姐醒了?还有嫁给陈先生?是不是那个头戴斗笠,瞧不清面容的家伙?”

顾醒闻言不悦道:“树大夫,怎么说也是我兄弟,还请注意分寸,免得失了礼数。”

树大夫连忙歉声,生怕得罪顾醒,让顾醒心中更是疑窦丛生。这一夜之间的变化,未免也太大了些,“不过见了两次,难道就想收我为徒,这未免也来得太快了吧?”

如是想着,顾醒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打算,若是树大夫还有其他想法,也好一并应对。只不过,就连顾醒也没瞧见过的陈浮生真容,真能这般颠倒众生吗?



第三百五十八章 颠倒众生 乱唐诡医第三百五十八章颠倒众生树大夫自知失言,也不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催促着年轻仆从快快带路,免得误了时辰。

两人跟着年轻仆从又走了一会,来到前院时已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县尉府一扫往昔的阴霾,竟是处处张灯结彩,看来这事已板上钉钉了。

未等顾醒等人走到近前,浓妆艳抹的涵姨已在门口翘首以盼,一副本家主事人的模样。瞧见顾醒走来,连忙快步走上前招呼道:“你去哪里了,让老娘一阵好找。”

话音未落,顾醒已是尬笑出声,涵姨这才反应过来,也赔笑了两声,一把揪住顾醒耳朵,拉到近前低声说道:“你一晚上都跑哪里去了,现在才冒头,可把老娘忙坏了,是不是嫉妒我家公子娶了个好媳妇啊?”

顾醒被涵姨扯的生疼,连忙求饶道:“涵姨,您行行好,放过我,我现在心里还膈应着呢。”

涵姨这才松开顾醒,一脸怒意地望向年轻仆从,“咋滴,你嘴没把门,啥都说了?”

年轻仆从迫于涵姨的威慑,只能点头,却躲到了顾醒身后,一副担心被打的模样。而还在大堂张罗的县尉大人,此时也走了出来,立于门前朗声说道:“今日我府上双喜临门,小女身体好转,我也觅得良婿,实在可喜可贺。今日诸位暂且放下手中之事,都来参加喜宴,共贺。”

还在忙着布置的仆从们闻言,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拍手欢呼。可涵姨却板着脸说道:“赶紧布置,要是误了吉时,为尔等是问。”

那一众刚面露喜色的仆从马上状若霜打的茄子,又开始忙活起手里的活计。却不自觉加快了几分,似乎想要将这些快快做完,来好好感受这喜庆的气氛。

县尉大人面色依旧带着笑意,却是有些责怪地望了涵姨一眼,随即朝着众人一招手,示意入堂随礼。

顾醒并未立即入堂,而是扭头望向门外。此时县尉府内已是满目红妆,门外马车嘶鸣声此起彼伏,一箱箱披红挂彩的木箱被两人一组抬进县尉府,整齐地摆放在大堂外两侧,又增添了几分喜气。

门外车马络绎不绝,还有城中来道贺的百姓接踵而至,负责接待的仆从已经忙的不亦乐乎。顾醒信步走出门去,马车已挤满这条并不宽敞的巷道,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顾醒虽与他们不熟,但这些百姓都投来了和善的目光,只因他是从这县尉府中走出来的。当顾醒驻足眺望,目之所及处已挂满了喜庆的红色丝带,正随着风向着来往之人招着手,诉说着今日最大的快乐。

顾醒正要转身走回院中,远远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顾小子,忙着呢?”

未等顾醒回身,就被人一把搬过抱住,拍了拍后背,附耳小声说道:“我与冥尊他们一道前来,你见我等颜色行事。”顾醒轻轻点头,那来人放开顾醒,随即笑着问道:“今日可是你小子迎亲,那老夫可得多喝两杯啊。”

顾醒环视了周围人的目光,指着自己的衣衫打趣道:“您老说笑了,是浮生入赘,我是‘御郎’,帮忙招呼的。”

来人正是老黄头,听闻顾醒言语,不觉有些诧异道:“咋地,一天不到,就给你撤了,还是那县尉小姐生得花容月貌,让陈浮生那小子也挪不开眼?你放心,我去找县尉理论理论。”

“哎哟,我说这是谁呢,这不是黄老前辈吗?咋滴不在客栈呆着,跑这里来讨杯喜酒喝?”这尖酸刻薄的话语,自然只有涵姨能说出来。顾醒一拍脑门,这两人凑到一起,一个头两个大。

未等老黄头继续言语,同样身穿大红喜袍的易南星也大步走了出来,一把揽过老黄头,笑着说道:“今日大喜事,不说那些膈应话,走走走,浮生还等着诸位呢。”说着就将老黄头往院里拽。

老黄头身后站着三名白衣人,其中一人浑身颤抖,不知是何原因。顾醒瞧着此人异样,不觉凑到老黄头身边悄声问道:“这三人是?”

老黄头似乎不愿点破,只是打了个哈哈,“这三人是陪着老夫来送礼的,一会你就知道了。”而一旁的易南星又开始催促起来,似乎有些急不可待。

顾醒只能作罢,待老黄头领着三人走了进去,才发现其中一人背着给他打了个手势,顾醒随即会心一笑。涵姨没有随行而是凑了上来,小声说道:“家主让我跟告诉你,一会将有大事发生,让你小心为上。”

顾醒点点头,没有继续言语,而是再次望向院外,看向这难得的喜庆。

此时院中已被一桌桌酒席占满,原本还有些宽敞的前院,摆了约莫二十来桌,已被来贺喜的街坊百姓坐的满满当当。顾醒从其间穿过,闻听他们言语,“校尉小姐好福气啊,据说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少年侠士,还精通医术,嫁给他也算是好归宿。”

“谁说不是呢?县尉大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不知道,之前小姐生病的时候,把县尉大人急得差点背过气去。”

“可不能胡说,今日求个吉利,求个吉利。”

“就是就是,不过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也算是没有辜负县尉大人一番殷切希望。如此紧锣密鼓,看来是为了冲从晦气啊。”

“悄悄告诉你,这县尉大人的乘龙快婿还懂玄黄之术,据说就是他定的吉日,县尉小姐也芳心暗许,便就这么定了。”

“得亏了县尉夫人,早早张罗准备好了这一切,不然恐怕就没这么热闹咯。”

顾醒听着这几人的闲谈话语,扯了扯嘴角,没来由地笑了笑,快步向正堂走去。看来这陈浮生,还未露面,就已深得这些街坊百姓的喜爱。若是真成了好事……

未等顾醒接着陷下去,就被人一把扯进了正堂,此时已是高朋满座,县尉大人正忙的不亦乐乎。而今日的正主陈浮生,正背对着顾醒,与那些人攀谈着。

扯住顾醒衣袖的,自然是那好事之人老黄头,此时他正抓着一条鸡腿,大口大口地啃着,全然不顾形象。而他食桌后的三人,却是巍然不动。

老黄头顺带着在顾醒衣衫上擦了把手,这才贱笑着说道:“你小子没上道是应该的,你与陈浮生那小子,确实是没得比啊。”

“此话怎讲?”顾醒闻言有些不悦地说道。

老黄头也不搭腔,遥指正在跟来宾客套的陈浮生,“你自己看咯。”

待到陈浮生转身而来,顾醒自觉自惭形秽,自叹不如。一路相伴而来,竟是不知此子有龙吟之相,一头暗红色长发如瀑布流觞倾泻而下,竟是比女子长发更甚一筹。未绾未系随意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秀气似女子般的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摄魄的深紫色瑰丽眼眸,眼角微微上挑,更增添撩人风情。朱唇轻抿,似笑非笑.肌肤白皙胜雪,似微微散发着病态的银光。

当顾醒与之目光对视,竟是一时间恍了神,忘了开口。老黄头不知何时又端起一只酒盅,灌了口酒,挤眉弄眼地说道:“是吧,竟是比女子还美上三分,可惜是个男儿身。”

顾醒下意识地应了声,对面的陈浮生已经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一只酒盅,“顾兄,与我同饮一杯如何?”

闻听熟悉的嗓音,顾醒这才回过神来,只是还沉浸在陈浮生的“美貌”中,无法自拔而已。一杯浓酒下肚,冲淡了几分清晨的香茶,顾醒轻笑着说道:“恭喜陈兄,迎娶美娇娘。”

这一句虽是调侃,却是试探,想看陈浮生有没有给他交底的意思。

可那以真面目示人的陈浮生,却是再次将顾醒酒盅斟满,朗声笑道:“来来来,再饮一杯,随我同去准备。”顾醒也不推辞,拂袖仰头饮尽杯中酒,老黄头在身后啧啧说道:“若非早知道你俩认识,否则还真当你们有那龙阳之好了。”

陈浮生却是不恼,笑着打趣道:“若是有幸能与顾兄相伴到老,岂非也是一桩幸事?”

顾醒连忙摆手,“陈兄说笑了,今日还是莫言这等茶余饭后的谈资,免得落人口实。”说着还不自觉地朝着老黄头瞄了一眼。老黄头自然不甘心,一把扯过顾醒衣领,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哦,是吗?那今日我得好好体会下,这所谓的福气了。”说完也不再理会老黄头的呲牙咧嘴,笑着拉起陈浮生就往堂外走去。

涵姨瞧见立即跟上,在顾醒身旁轻声说道:“老头带来的人,有问题。”

“涵姨宽心,其中两人是墨野和罗休,另外一人没有武功傍身,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顾醒抬手宽慰道,却被陈浮生一把握住,“还是小心为上,我只是嗅到他们衣袖中有一个奇怪的气息,所以有些担心。”

“你不会真要与那县尉小姐成亲吧?”顾醒终于问出了一进门就想问的话。

可陈浮生却是展颜一笑,“要不,你猜猜看?”

第三百五十九章 因祸得福 乱唐诡医第三百五十九章因祸得福顾醒没来由地回头望去,老黄头还在与旁人推杯换盏,而县尉和夫人也正忙着招呼客人,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却是瞧不出什么异样。可这陈浮生这么一问,反倒让心中的疑问更深了一层。

顾醒没有说出心中所想,陈浮生也没有继续出言相问。涵姨带着两人向着一处厢房走去,已然对此间了如指掌。待三人来到厢房前,涵姨已轻轻扣响门扉,似在等待着里屋的人来开门。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眉眼含黛的女子站在门口,未等顾醒招呼,就被身后的陈浮生推了进去。三人鱼贯而入,迅速将门关上,这才低声说道:“拖拖拉拉,刚才差点穿帮了,知不知道?”

顾醒指着那女子,有指了指陈浮生和涵姨,有些哑口无言。这都是哪跟哪啊,莫非眼前之人便是……

“她是县尉小姐的丫鬟,芍药。”似乎看出了顾醒的疑问,陈浮生出言解释道。

那女子低眉浅笑,引着众人往里走去。待来到一处纱帘前,陈浮生示意涵姨先进去,这才一把将顾醒拉到身边,轻声说道:“你难道没有察觉,正堂内又杀气吗?”

顾醒似乎想故意逗一逗陈浮生,“陈兄,这说到哪里去了,怎么会有杀气呢?”说话间还有一点鄙夷的神色。

陈浮生恍然间明白了顾醒的用意,便将计就计道:“顾兄莫非没察觉,背后佳人的目光吗?”

此间昏暗的新房内,绣花的绸缎被面上居然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之意,竟铺成了一圈圈的心形。顾醒隔着纱帘,隐约瞧见一名女子,端坐在内,正抬头注视着他。

纱帘轻卷,涵姨出声招呼,“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吧。”

陈浮生轻轻推了下顾醒的肩膀,快步走入纱帘内。此时门外,有一人正在侧耳偷听门内的动静,殊不知在他身后,刚才还在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老黄头,已经盯上了他。

顾醒被陈浮生这么一推,有些踉跄,摸了摸头笑着说道:“今儿个不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吗?怎地让我这外人来此,怕有些不妥吧?”

陈浮生故作神秘道:“佳人有请,不得不从啊。”说着还朝着那女子抛了个眼神。

那女子瞧见来人,立即起身,也顾不上身体孱弱,普通一声跪在地上,泣声道:“感谢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先行叩谢了。”顾醒还未反应过来,女子已经重重磕下头去,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才在涵姨的劝阻中停了下来。

顾醒脑海中思绪渐起,随即恍然大悟道:“莫非,你们是假成亲?”

陈浮生还想逗弄顾醒,“顾兄,我都已经以真面目示人了,这岂能有假。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快快说来,莫要藏着掖着……”顾醒对着陈浮生比划了个手势,后者连忙后退三步,摇头摆手,似乎有难言之隐。

那县尉小姐瞧见他们这般模样,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开始轻声咳嗽。一旁的丫鬟嗔怪地看了眼顾醒,又对陈浮生投来求助的目光。陈浮生却是笑着摇头,指向顾醒道:“他才是医者,我不过久病成医的病者罢了。”

顾醒也不再言语,索性上前一把握住女子的手腕,片刻后才沉声道:“脉象还有些蕴乱,昨夜受了惊吓所致,并无大碍,尽可宽心。”

那丫鬟此时却也是噗呲一笑,没好气的说道:“这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啊。”

陈浮生却是在一旁抿着嘴,打量着顾醒。顾醒这下才反应过来,抬手按在丫鬟双肩,已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这几人一直忙里忙外,竟是把你这恩人给忘了。刚才进门时便觉着有些眼熟,没想到稍加打扮,竟是这等大美人呢。”

那女子有些娇羞地敲了下顾醒的胸口,随即娇笑道:“你们俩合起伙来哄骗县尉大人,还觉着人家瞧不出来?真把这老狐狸当傻子不成?”

女子说完,许是觉着有些失言,回头朝着县尉小姐歉意一笑,县尉小姐却是没有太放在心上,似乎也认同“丫鬟”的说法。

顾醒似还有疑问,便望向那“丫鬟”,“为何让你来干这伺候人的活计?”

那女子自然是被顾醒等人忘在脑后的二丫头,二丫头没有回答顾醒问题,而是朝着陈浮生努了努嘴,意思再明显不过。

陈浮生则打了个哈哈,轻声笑道:“这县尉府中危机四伏,我只能拜托,美丽、大方、善良、勇敢、机敏、多谋的而姑娘啦。”

顾醒瞧了瞧二丫头有些绯红的脸颊,又看向陈浮生,突然假装气急败坏地说道:“我不在的这半日间,你对她做了什么?”

陈浮生无奈地一摊手,“人间自是多绝色,无可奈何人自怜。我也没有办法,自从二姑娘瞧见我的真容后,便被迷的神魂颠倒,我也是有些苦恼啊。”

一旁的涵姨笑望着几人,随即说道:“还不快给顾公子更衣?”

陈浮生警觉地望向房门处,轻咳了两声,随即自语道:“我还需去正堂迎客,顾兄,你可得快些啊。”话语将似有责怪之意,不过这道与外人听的话语,反倒说的有些像那么回事。

二丫头领着顾醒快入一处屏风,将顾醒推了进去,才没好气地说道:“别想着我帮你,我将来可是要嫁人的。”说着眼睛就不自觉往陈浮生身上瞟。陈浮生却是四处走动,不敢回望二丫头。

可这一切却被涵姨看在了眼里,但她却没有一点喜色,反而露出淡淡的隐忧。

趁着顾醒换衣服的间隙,陈浮生已走到房门旁,听着门外的动静。扭头朝着门内打了个手势。涵姨默契点头,连声催促道:“顾公子,赶紧的,错过了吉时,老娘可是要发飙的!”

顾醒连忙讨饶道:“这‘御郎服’好生奇怪,我里里外外穿了三层,才弄清楚,再稍等我片刻,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涵姨并未理会顾醒,还是不住的催促着,陈浮生则与她唱起了双簧,一个劲地添油加醋,似乎想趁机讨点口舌便宜。

待到顾醒从屏风后走出来,已是满头大汗。二丫头连忙上前拭去他额头的汗水,嗔怪道:“多么大个人了,衣服都还不会穿,怎么回事?”

顾醒有些没好气地指着陈浮生呵道:“定是这厮故意坑我,这‘御郎服’,怎会有如此多的夹层?”

陈浮生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一把拽起顾醒就推门而出,还不忘转头叮嘱,“到时辰记得把小姐带过来,我们先去招呼客人。”

顾醒被迫跟着,嘴里嘟嘟囔囔,“跟要真成亲似的,可把我害苦了。”

陈浮生闻言不动声色,却在顾醒后背猛地捏了一把,还殷勤地将他扶住,“闲话莫说,先过眼前这关。不然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你是说,县尉等不到你圆房,就要动手?”“县尉女儿不过是一个幌子,只是我们先下手为强,将其争取了过来,我想,今天到场的人,一个都跑不掉。”陈浮生说完,顾醒后背渗出丝丝冷汗,似乎想起了不安的过往。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正堂,正堂中赫然一幕宾主尽欢的模样。瞧见正角到来,县尉和夫人双双起身相迎,领着陈浮生来到众人面前,朗声道:“这位就是入赘我府的陈浮生,陈贤婿,诸位以为如何?”

堂内堂外众人先是一阵惊呼后,随即爆发雷鸣般的掌声,众人纷纷投来艳羡目光,似说着县尉大人找了个好女婿。

陈浮生毕竟一方江湖门派之主,举手投足间都有正主风范。让那些瞧个热闹的街坊百姓,赞不绝口。除了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外,对陈浮生的容貌也算是大加赞赏。顾醒容貌虽算不上俊俏,但也不丑,隐现的棱角有几分坚毅。可与陈浮生相比,犹如云泥之别。

这一点也让县尉大人甚是满意,就连那些年纪稍轻的女子,也或多或少多看了几眼,恨不得自己当初为何没有一病不起,让这位“人间绝色”来拯救一番。

不过,事已至此,除了羡慕嫉妒,却也是恨不起来了。毕竟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实在羡煞旁人。

顾醒被老黄头拉回身旁,脸色如常地望着堂中与那些人表面和善的陈浮生,不知在想些什么。老黄头却悄声问道:“可曾后悔?”

顾醒有些不悦,“何出此言,若是因为这娶亲之事,并无嫉妒,我有心怡的姑娘,绝不是这等见异思迁之辈。”

老黄头轻轻点头称是,“那老夫就放心啦……”说着还讪笑了几声,惹得顾醒又狠狠剜了他几眼。

老黄头似乎意犹未尽,又继续说道:“我怎么觉得,陈先生有些不情不愿呢?难道那校尉小姐是个貌丑之人?他为了你挺身而出?”

顾醒也顾不上其他,猛地一拍脑袋,沉声道:“休得胡言,这不过是缓兵之计,怎么被你说的如此不堪。”

老黄头啧啧两声,这才安分下去,不不多时又凑到顾醒耳边,低语道:“待新娘子上来,就有好戏看了。”顾醒明显觉察到身后三名白衣人中的一人,气息迅速变得混乱,似乎心绪不宁。

如今内劲全失的他,感官反倒机敏了起来,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

第三百六十章 珠联璧合 乱唐诡医第三百六十章珠联璧合老黄头自然知道,身后的这位县尉“寒婿”此时已是百感交集。这本应属于他的一切,却变成一种奢望。而那场中身着新郎服的男子,仿佛是一个抢走了他一切的强盗,唯有杀之而后快。

但他此时并不能立即掀桌而起,因为他朝思暮想的女子还未出现。那一眼过后再也无法忘却的容颜,是他此时仅存的理智……

场中陈浮生斜眉一挑,端起酒杯连敬三人后,终于脱开了声快步走了过来。将手中酒壶往顾醒手里一塞,“我在前拼死拼活,你可倒好,在这优哉游哉。还不快来帮忙?”

“大哥,你成亲还是我成亲,我穿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怎地,还不让人躲躲懒不成?”顾醒抓取一把干果,就往嘴里丢,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自然,这是为了掩人耳目,若是表现的过于殷勤,反倒容易引起怀疑。

陈浮生随即陪了个笑脸,“我的好哥哥,就帮我这个忙吧,我都快喝吐了。”

一旁的老黄头也凑上前挪移起顾醒,“你们兄弟情深,这‘御郎’既然当了,就尽职尽责干到底,免得让你兄弟婆家人笑话。”

顾醒正要往嘴里继续送,被老黄头一把抢了过去,随即脚下也不老实,给顾醒踹了出去。陈浮生拉着顾醒的手,大步走出正堂大门,抱拳朗声道:“小弟不才,承蒙诸位赏脸来参加小弟的喜宴,自是喜不自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陈浮生这才刚把客套话说完,堂下外院中已是响起了密集的掌声,似乎对陈浮生非常满意。那些街坊百姓中,年轻女子自不必说,都是恨不得自己也穿上那大红嫁衣,将那县尉小姐挤下去。一个个不住地抛着眉眼,想让陈浮生多瞧上自己两眼,也就心满意足了。

还有三姑六姨,七婶八婆九孃之流,也自来熟的开口赞誉道:“陈公子仪表堂堂,说话又这般谦逊有礼,想来也是出身名门望族,配上校尉小姐,那是门当户对啊,大伙说是不是?”这婆姨生得膀大腰圆,却是一双绿豆眼睛,贼兮兮滴溜溜,没想到嘴皮子这么利索。

其余婆姨听闻,自然不甘落后,也纷纷起身高谈阔论,将陈浮生快要捧上了天。

顾醒在一旁听的直乐呵,心中暗自嘀咕,“这容颜之好,不论是在当世,还是数千年后,都一般无二,一般无二啊。”想到这里,心中已是舒坦了几分,若是此时顶在前头的是他自己,恐怕就没这么好待遇了。

还不被这些婆姨挑剔的骨头渣都不剩,确实是“术业有专攻”啊。

顾醒想到这里,不禁用胳膊肘撞了下陈浮生,小声问道:“你准备如何收场?”

陈浮生并未理会顾醒,而是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那在下就承了诸位的情,先干为敬。”说完便让顾醒斟满杯中酒,仰头饮下,还不忘翻杯示意,院中又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顾醒正要准备离去,陈浮生伸脚将其绊住,轻笑道:“各位父老乡亲,在下还要拜堂成亲,不便多饮,就有劳我这位小兄弟,陪诸位同乐。”说完也顾不上顾醒愿意不愿意,一把就将他推入院中,顺势将手中酒盅塞了过去,还不忘朝着顾醒挤眉弄眼。

顾醒连骂娘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刚才最为伶俐的婆姨揪了过去,“你这小娃娃,虽说模样不如陈公子,但也耐看,就勉为其难陪着我们喝上一杯吧。”

“勉为其难?我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好吗?”可顾醒心中如是想,嘴上还要不住赔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没等他抓到酒盅,已经被人塞到了嘴边,只能一饮而尽。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又被旁桌的街坊拉了过去,如此循环往复。等到他走完院中二十来桌后,整个人已经像是灌满水的羊皮囊子,满脸通红,找不到北了。

陈浮生却在这时凭空出现,似乎已经观察他很长时间,只是没有急着出手的意思,想要救顾醒于“为难之中”。此时顾醒已是实打实喝了许多,脑袋昏昏沉沉,任由陈浮生搀扶着,走回了正堂,交到了老黄头手上。

可怜顾醒不过十五六岁,就被这群“如狼似虎”之辈这般蹂躏,实在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老黄头抬手扶住顾醒,随意搭在顾醒脉搏上,眼中闪过一丝戏谑,随即将他安置在酒席椅凳上,继续看着场中的情况。那三名白衣人中的两人,同时抬手搭在顾醒肩膀上,内劲一输,顾醒顿时入梦方醒。

再定睛一瞧,陈浮生已走到县尉大人和夫人身边,与翼县上有名望的长者谈笑着,时不时还点点头,似乎将长辈的尊尊教诲记在了心中。

瞧见顾醒时,还不忘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这瞬息的转换,自然是得心应手,可却将顾醒气得够呛。

此时搭在顾醒肩头的两只手,几乎同一时间轻轻敲击顾醒肩头,顾醒随即闭目养神起来。待那两只手收回后,顾醒这才换了一副神态自若的模样,不再理会陈浮生的逗弄。

这短短一瞬,自然是墨野和罗休的提点,顾醒也不想节外生枝,便收敛了气息,等待着场中之人接下的布局。

门外突然响起了锣鼓喧天声,随着这一声声入耳,院中众人纷纷起身鼓掌,个个笑容灿烂。不远处有一抹红袍在两人搀扶下翩翩而至,许是盖着盖头的缘故,走的极为小心。

待来到堂前,早已有人端着一个火盆立于梯下。涵姨神情自若,轻轻拍了拍新娘子的手,随即朗声道:“跨过这口盆,一生无烦忧,走!”说完便牵着新娘子从火盆上跨了过去。

此时院中堂内的宾客都簇拥在一起,见证这许久未见的喜事。

涵姨和一旁的丫鬟扶着新娘子拾阶而上,来到正堂门外,又轻拍了下新娘子的手,朗声道:“跨过这道坎,便是两家人,迈!”

新娘子在涵姨的提点下,又抬脚迈过了门槛,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新娘子身上,就连陈浮生也不例外。似乎这也算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成亲,不论真假,至少此时的氛围,足以让人心向往之。

县尉夫人率先一步走上前,上下打量着新娘子,嘴角已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丫鬟自然退到一边,顾醒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却发现这丫鬟不是二丫头,不知为何换了个人,还是说另有安排。

县尉夫人顺势接住新娘子的手,踱步来到陈浮生近前。陈浮生从新娘子入门的那一刻起,眼睛就不曾挪开过。

县尉拈须含笑点头,对着一对璧人的天作之合,甚是满意。

院中的锣鼓继续吹奏着,便随着院中街坊百姓的谈笑声,将当下的喜庆推向了高潮。待新娘子与陈浮生对望而立,涵姨自然当仁不让。立于一旁,要行那媒人司礼之责。

可偏偏这个时候,堂中有一人出声打断,“县尉大人,大伙吃好喝好,不妨先将贺礼献上,好让这喜庆更添几分,如何?”县尉大人瞧见此人,明显有些不悦。却被县尉夫人一把拽住衣袖,这才强撑着笑脸道:“如此,也好。”

涵姨虽是不愿,但也无可奈何,就来到一处案台前,吩咐那名老年儒生,“就有劳夫子记录下吧。”那老年儒生已是喝的醉醺醺,听闻涵姨的言语,这才打了个酒嗝,正襟危坐。伸手挽袖拿起毛笔,在砚台中拭了拭,这才点点头。

涵姨似乎也不愿继续耽搁,朝着堂外就是一嗓子,“礼来。”

正堂外再次吹奏起喜庆的音律,随着两人将一大坛子酒挑到院中,堂外便有一名仆从扯着嗓子喊道:“醇厚花雕一坛。”

涵姨闻声便在那老夫子耳边轻声说道:“醇厚花雕酒一坛,记上。”

如此往复,院中贺礼已是堆积如山,县尉面色也再次泛起喜色。虽说耽误了进程,可这送礼,谁不喜欢呢?

等到院中再无贺礼奉上,堂中之人也开始一一上礼。诸如“翡翠白玉、珊瑚红烛、南洋珍珠”等都被一一呈上。县尉大人自然点头道谢,而那送礼之人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待这些“俗物”呈了上来,老黄头大手一挥,大摇大摆地走到场中,抱拳朗声道:“县尉府今日喜辰,小老儿略带薄礼,还望笑纳。”

县尉听闻老黄头言语,轻轻“哦”了声,来了兴致,侧头往其身后望去。老黄头自然没有继续耽误的意思,一挥袍袖,身后三名白衣人便跨步而上,将袖中盒子摆在了桌案上。

那老夫子正要打开,却被老黄头一把按住,轻声道:“此时不便示人,老夫说予县尉大人听。”

在刚才那三名白衣人走入县尉府时,县尉大人就已然有了警觉。此时再瞧见,虽说有些疑惑,却是没有表现在面上,依旧一副滴水不漏的模样。

老黄头凑到县尉耳边,轻声说道:“长生不老药,请笑纳。”校尉眉宇不自觉地抽动了下,随即后退一步,抱拳笑道:“承蒙前辈大恩,无以为报。”

周围之人皆是一头雾水,县尉大人也不遮掩,笑着解释道:“此物乃是这位前辈的一番心意,为小女调理身体所用。只是太过贵重,不便示人,还请见谅。”

堂中宾客虽有疑惑,但还是点头,随即催促着,“还不拜堂成亲,新娘子都等急了吧。”

说完便是一阵哄笑声,刚才尴尬的气氛顿时被喜庆冲淡,堂外又开始奏起了欢快的音律,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第三百六十一章 寒婿欺门 乱唐诡医第三百六十一章寒婿欺门陈浮生自然将刚才老黄头的所作所为看在了眼里,当然他更关心县尉大人的表现。只是这位大人却是掩饰的极好,几乎做到了滴水不漏。所以才能迅速调整心境,继续进行下去。

涵姨没有继续理会众人的笑里藏刀,举起手臂五指一收,“成亲仪式继续,接着奏乐接着舞……”

堂外奏乐之人随即换了一种气氛更浓的音律,为这即将到来的天作之合再添一把喜庆之火。涵姨抬手一拍,两旁便有两名丫鬟走了出来,各自端着一杯清茶,涵姨则走了过去,端起茶盏先行递给新娘子。

待其端好后,又端起另一杯,双手捧住,递给了陈浮生。陈浮生点头道谢后,涵姨走到陈浮生身侧,朗声道:“现在进行仪式第一礼,敬天地。”

新娘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转向正堂大门方向。随即跪倒在地,将手中茶盏高高举起,等待着下一步指示。陈浮生自然也是如此,两人均是目视前方,高举茶盏,要将这第一敬回馈这天地。

涵姨轻轻拍了三下手掌,“茶盏过顶,虔诚有礼,敬天地!”

两人将茶盏慢慢拿下,放在唇边饮下这第一口后,才将茶盏捧回手心。涵姨便示意丫鬟搀扶两人转身,而县尉大人和夫人已经端坐于堂前,面带笑容。似乎已有些急不可待,却不得不耐着性子,等着那一口茶。

陈浮生与新娘子转身后,再次跪地。两旁丫鬟已将两人手中茶盏拿走,又端了一盏新茶递给了他们。涵姨这才继续说道:“第二礼,敬父母。”

“养育之恩多不易,虽做他人妇,仍要敬父母,举杯!”随着这最后洪亮的两字出口,陈浮生和新娘子默契十足的捧起手中茶盏,端向县尉大人和夫人。

县尉夫人自然是乐的合不拢嘴,立即接过茶盏,也顾不得茶水滚烫,连吹都没吹下,就喝了一口,脸上都是欢喜的模样。

县尉大人明显老成持重了许多,虽然也是笑意难掩,接过茶盏后抬手拿起盖子,轻轻推拭了几下,又吹了吹热气,这才轻饮了一口,点了点头。两旁的丫鬟接过茶盏,涵姨又接着说道:“饮茶再拜,孝心可鉴。”

陈浮生和新娘子,又对着县尉和夫人扣了个响头,这才起身对望。

终于要走到最后一步了,顾醒手心里已满是汗水。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原因。可此时站在那场中的并非他,而是陈浮生,这紧张实在有些奇怪。可未等顾醒反应,他身后的一名白衣人突然冲入场中,高声喝道:“我反对这门亲事。”

顾醒脑海中突然想起一幕幕熟悉的画面,未等县尉大人和在场宾客有所反应,也闻声拍案而起,厉声斥责道:“你算哪根葱,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也轮得到你来反对。”

刚才这人冲出来的时候,众人皆是一愣,被顾醒这一语相激,宛如醍醐灌顶。纷纷出言指责,“年轻人,你若是垂涎小姐美貌,我劝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是九天上仙下凡,也比不过陈公子分毫。”

这一句话似乎点燃了在场宾客的话匣子,一个个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对着头戴白纱,看不清容貌的年轻人大肆抨击了起来。

老黄头看着年轻人,却是没有半点想要出手的意思,还一把拉住顾醒,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那不安分的手还不时往前比划着,似乎在催促那年轻人快快行动。

县尉大人和夫人互望一眼,皆是选择沉默而观。他们不知这白衣人底细,同时也想瞧一瞧这陈浮生临场应变的处世之道。

陈浮生自然知道县尉大人的用意,既然有了宾客打头,他也不甘示弱,连忙将新娘子护在了身后,朗声呵斥道:“何方宵小,胆敢欺上门来,今日乃是我大喜的日子,还不速速离开。”

县尉大人对陈浮生这一番抑扬顿挫的言辞甚是满意,轻轻点头后,也出言道:“这位朋友,来者是客。不过若是你诚心捣乱,那就休怪本县尉辣手无情了。”

那白衣人一直隐忍不发,在被在场之人言语相激后,一把扯掉头上的白纱,注视着场中众人。

顾醒瞧见那年轻人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的年轻人,脸上突然暴起了黑色经脉,跟县尉小姐的症状一模一样。这一幕自然被老黄头看在眼里,他后仰悄声问道:“可是偷偷此了那药所致?”

墨野闻声答道:“并未察觉,许是趁着空档服下,好为这一幕押注些筹码。”

老黄头点了点头,再将目光投入场中,他倒想看一看,这年轻人服下这“长生不老药”后,究竟有何奇效。

年轻人相貌被众人看在眼睛,皆是心生畏惧,可偏偏县尉大人在看到的时候有些手足无措,险些从椅凳上摔了下来。若不是县尉夫人眼疾手快将其扶住,恐怕就真的贻笑大方了。

陈浮生眉头紧皱,却是没有退后一步。盯着那年轻人再次呵斥道:“我不管你是何阿猫阿狗,赶紧从这里滚出去,不欢迎你。”

年轻人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突然仰头大笑,随即露出凶狠目光,指着陈浮生说道:“我虽不知你是何人,但我知道你也没安好心。这本该是属于我的一切,你凭什么将它夺走?凭什么!”

“什么你的一切,我与小姐两情相悦,你这鼠辈凭空冒出就言辞污蔑,存心让我难堪不成?”陈浮生故作恼怒,背着手却对涵姨打了个手势。

涵姨悄悄摸到了老黄头身侧,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存心让家主难堪?”

老黄头却是对着陈浮生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殊途同归,殊途同归。这人是一步妙棋,放心。我知道陈先生也不想娶什么劳什子县尉小姐,不过逢场作戏而已。”

涵姨这才放下心来,却还是不忘在老黄头已是皮包骨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老黄头自然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可他的脚趾却已经扣紧,似乎随时会叫出声来。

那年轻人见陈浮生身后的县尉面露惊恐神色,便一不做二不休,从袖中掏出一只盒子,高举过头顶,朗声笑道:“诸位,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这就是‘长生不老药’。刚才那盒子里,也是这东西,还什么补品,我呸。”

此时正堂大门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街坊百姓,个个跟老黄头一样,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毫无立场可言。他们似乎对那“长生不老药”都有所而言,听见年轻人如是说,便慌忙问道:“这就是天坑之中培育出的‘长生不死药’?这就是蓬莱仙山的仙师们口中所说之物?”

县尉大人自然知道,若是再不出言解释,最终会纸包不住火,便起身朗声道:“此人不过是小女之前相熟的一名书生,可惜此僚妄想入赘县尉府,被我赶出翼县后就怀恨在心,此时趁着喜宴之时来闹事,就是想趁机浑水摸鱼。”

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让在场之人皆是点头称是,风向再次逆转。陈浮生在刚才已从涵姨的手势中知晓了事情的原委,既然心中有数,那便临场发挥。借着县尉大人的“一番言辞”,陈浮生也开口说道:“原来你就莺莺口中的狂蜂浪蝶,好啊,居然还敢欺上门来,我定不轻饶。”

那年轻人自是知道退无可退,便孤注一掷道:“诸位瞧见了,县尉大人和他的好女婿颠倒是非黑白,我一人难敌悠悠众口。不过,我想请新娘子说一句公道话,你我可曾如胶似漆?”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哗然。这关系到一名待字闺中女子的名节,怎能如此随便就说出口,还是当着这么多街坊百姓的面?

陈浮生立刻出手揪住了那年轻人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你若是再坏我娘子名节,我要你好看。”

看那年轻人已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垂着手惨笑道:“无所谓了,就算今日死在这里,我也要求一个公道。”

顾醒没想到,此人居然还有这等手段。可他更没想到的是,陈浮生居然入戏太深,真将自己给演了进去。还有那县尉大人,却是一直隐忍不发,而是这场中院里的刀斧手,已在蠢蠢欲动。

这本应等待大家酒足饭饱后的勾当,似乎不得不提前了。

老黄头轻拍顾醒肩膀,示意他继续看下去。他面上却没有顾醒这般神情紧张,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似乎对陈浮生很有信心。

那头戴红纱的女子,此时已是浑身颤抖,被涵姨搀扶着来到陈浮生身侧,一把就握住了陈浮生的手,颤声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何来如胶似漆?今日我成亲大喜,莫要来坏我名节!”说完便嘤嘤地哭了起来,还抬手擦拭了眼泪。

顾醒却在新娘子轻轻掀起盖头的瞬间猛然一惊,“这不就是刚才浓妆艳抹的二丫头吗?难道,他们根本就没让县尉小姐出场,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还是说只是歪打正着,若是县尉小姐在场,估计就真的扯不清了。”

“听清楚了吗?”陈浮生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已是寒芒迸现。

县尉大人顺势抬手一挥,两名仆从鱼贯而入,将那年轻人抓起,拖了出去。此时气氛极其尴尬,县尉夫人已是气得险些晕厥了过去。县尉大人也是骑虎难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陈浮生却在此时挺身而出,“诸位,请忘掉刚才的‘插曲’,我非常喜欢我的娘子,也相信她对我忠贞不渝。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她的。”

涵姨没给在场宾客反应的时间,抬手一挥高声喝道:“仪式继续,夫妻对拜。”

此时的年轻人已被抛出县尉府,一顿毒打后躺在墙角奄奄一息,听见院中传来“夫妻对拜“”的话语,顿时心如死灰。却不想在下一刻,被突然出现的一人带走,而这一切,也是老黄头早已布下的安排……



第三百六十二章 移花接木 乱唐诡医第三百六十二章移花接木带走年轻人的后手,自然是没有露面的冥尊。这一手不可谓不妙。刚才正堂中,老黄头没有出手阻拦,就想看看县尉大人如何反应,可偏偏这老狐狸就是不上当,居然退而次之,一门心思装了起来,让陈浮生“冲锋陷阵”。

虽是想到了这一出,却没料到此人心思如此缜密,所以本来准备接应的后手,从以备不时之需变成了必然。冥尊顺势带走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定会好生“照料”,用在恰当的时候。

此时县尉府正堂中,锣鼓喧天,可每一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少了几分喜悦,似乎对刚才之事还有些耿耿于怀。

县尉本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思良久后强压了下去。那微抬的手顺势搭在了县尉夫人手背上,以示安慰。老黄头依旧跟没事人一样,事不关己地谈笑风生,抓起一把草果就往嘴里送,还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

涵姨的声调刻意拖的有些呃长,配合着锣鼓声并不违和,反倒冲淡了几分尴尬。陈浮生此时与新娘子对望而立,在涵姨说完后,各自后退一步,开始夫妻对拜。

没了那县尉“寒婿”的胡搅蛮缠,这最后的仪式顺利至极。陈浮生满面春风,似乎并未受刚才那一出“闹剧”的影响。

大红盖头下的新娘子,隐隐还有些啜泣声,许是觉着当着众人的面被坏了名节,心绪难安。

陈浮生似乎有所察觉,牵起新娘子的手,不住低声安慰着。涵姨在一旁瞧着,面上虽带着喜色,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烦忧。此时场中众人纷纷高举酒盅,齐声说道:“掀盖头!掀盖头!掀盖头!”

这一声声钻入顾醒耳中,却如霹雳惊雷般刺耳,若是此时掀开盖头,那不是一切都完了吗?

顾醒一把抓住老黄头的胳膊,手有些颤抖。老黄头扭头疑惑地望向顾醒,低声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前辈有所不知,刚才瞥见盖头下,不是县尉小姐,而是二丫头。”顾醒道出心中担忧,面上更是一抹愁云。老黄头闻言将手中草果一拍,差点就吓得站了起来。

若不是身后两名白衣人一把将起拉住,恐怕就要动手了。

也怪不得老黄头如此激动,若是在此时穿帮,那可比刚才那一出精彩多了。县尉估计会立即下手,将他们围堵在其中。到那时,想跑不是问题,但想要查出真相,可比登天都还难了。

一旦让这老泥鳅滑入淤泥之中,可就再也抓不住了。

可当几人望向场中时,陈浮生却没有任何出手之意,还含笑着朝着众人挥手示意,双手朝着新娘大红盖头伸去。老黄头此时已是坐立不安,他恐怕已不顾上什么计划成功与否,他更担心的是二丫头的安全。

就在陈浮生接触到新娘子红盖头的瞬间,新娘子突然开口说道:“且慢,刚才有些失态,请媒娘引我去补妆。”

陈浮生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朝着县尉大人一抱拳,“娘子有此考虑,也在情理之中,小婿并无异议。”县尉大人却是露出狐疑之色,不料被县尉夫人狠狠掐了一把,这才起身朗声道:“诸位想必已是翘首以盼,不妨先吃点酒菜,我们将悬念往后推一推,让小女没有遗憾,如何?”

正堂和外院的宾客闻言纷纷举起酒盅,朝着县尉大人回敬了一杯。而那场中一人却是打趣道:“我等倒是不着急,就怕新郎官等的着急了,是不是啊?”

这一句听在众人耳中,顿时激荡起一阵阵欢笑。陈浮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立即拿过一只酒盅,斟满杯中酒,笑着说道:“小子确实等不及,但还是得等不是?这就陪着诸位叔伯婶姨,阿哥阿姐们喝上一杯,烦请诸位陪我一道等,如何?”

陈浮生谈笑说着,不忘朝着涵姨使了个眼色。涵姨立马心领神会,引着新娘子就往后堂过去。

县尉大人对陈浮生的言谈举止和处变不惊越发满意,连连点头。还不忘附耳在县尉夫人边轻声说了几句,也让县尉夫人额角的愁云散开了几分。

老黄头也随着场中宾客,高举酒盅,心中的担忧也一扫而尽。顾醒这才安心下来,也端起酒盅,轻轻抿了一口。

陈浮生连敬三杯酒后,脸上的酒红越发浓郁,双眼也开始有了些迷离。随着又一阵锣鼓之声响起,新娘子在涵姨的牵引下,一扭一踱地走了进来。

陈浮生眉宇间带着三分醉意,却也保持着七分清醒。瞧见新娘子来到近前,便将酒盅往身后丫鬟手中一递,抱拳道:“小子不才,能娶到这倾世佳人,实在三生有幸。感谢诸位久候,我便来掀起这一方大红盖头来。”

没有继续犹豫,在场中宾客的欢呼声中,陈浮生双手拈住大红盖头两角,就这么轻轻往上一掀,顿时场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场外锣鼓声自然在此时响起,将场中气氛烘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顾醒抬眼瞧了过去,不知是有些醉意还是心中思念,竟是将那女子的面容与高潜展重叠在了一起。可惜,站在新娘子面前的并非他自己,而是别人。老黄头猛地一拍顾醒肩膀,笑着说道:“快些瞧瞧,多么般配的一对啊。”

顾醒这才揉了揉眼睛,错愕地晃了晃脑袋,抓起酒盅,“是啊,多么般配的一对。”

只见这县尉小姐身着大红秀袍的碧霞罗,逶迤拖地酒红烟纱裙,风髻雾鬓斜插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略施粉黛的面容,却有着别致的韵味。恰如诗中云,“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刚才瞧着她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已不觉动人心魄。此时再细细望来,只觉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颠倒众生。

难怪这年轻人会被她迷的神魂颠倒,也难怪顾醒会将她看成另外一人。

可偏偏此时,老黄头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不过如此,比我家二丫头可是差得远了。”这句话听在顾醒耳中,不觉笑出了声。突然间一只冰凉小手捏在顾醒耳廓上,轻轻一扭,“怎么,在顾家哥哥心中,我还不及那县尉小姐不成?”

顾醒闻言扭头看去,二丫头已换了一身淡雅装束,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正眉眼含笑地望着他们。

顾醒这才明白,刚才老黄头定是瞧见了二丫头,才会如此大言不惭,也顺带着给自己下了个套。顾醒自然无力辩解,只能连连求饶,“我的好妹子,你最好看,世间就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女子,行了吧?”

“这可是你说的,待日后遇见其他姑娘,顾家哥哥可要记得今日之言哦。”二丫头的笑容如三月春风,吹进了顾醒心里。那两个甜甜的酒窝,也是那般天真无邪。

可说完这一句,顾醒立马就后悔了,“若是传到高潜展或是零陵耳中,自己岂不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看来,这祸从口出的古训,并非全无道理。二丫头似乎瞧出了端倪,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放心啦,我不会将这一句说给凌姐姐和高姐姐听的。”

老黄头闻言已是笑的前仰后合,连连拍着大腿,给二丫头逼着大拇指。顾醒心中一阵惆怅,这哪跟哪啊,今日诸事不顺,还是以酒解千愁……

顾醒自顾自又饮了一杯,再望向场中时,县尉小姐已被涵姨引着走了出去,唯有陈浮生一人还在与众宾客推杯换盏,忙的不亦说乎。

瞧见顾醒望过来的眼神,立马如遇救星,朝着顾醒一招手,示意他顶上。顾醒随即低下头开始加菜,再也不敢抬头。没过片刻功夫,陈浮生已挣脱了束缚来到顾醒跟前,朗声道:“诸位,我不胜酒力,要先暂别。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至于酒中之事,就全权交予‘顾御郎’,诸位尽兴。”

老黄头自然第一个站起身,“陈公子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佳人也。”这一句点到了此时的关键所在,如一根导火索,迅速点燃了场中众人的情绪,将气氛再一次掀了起来。

“谁说不是呢?这新婚头一遭,可不能将新郎官灌趴下,免得明日新娘子怪罪,我等可开罪不起啊。”

“就是,就是,你看陈公子已是满面桃花,看来刚才没有看够啊。”

“陈公子的心,怕是早已飞到了那幽幽闺房中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此时天色尚早,看来还有许多故事要讲啊。”

“兄台所言甚是,陈公子,还不抓紧,新娘子怕是等着急了。”

这场中宾客你一言我一语,说者有心,听着无意。陈浮生只能含笑回应,心中却是百感交集。“若真是成亲那就好了,可惜啊可惜,只是逢场作戏。”不过既然有了台阶,自然没有继续久留的道理,陈浮生快步走到县尉和夫人身前,抱拳低声说了几句后,便大跨步向着后堂走去。

顾醒此时心中快意大起,想着这陈浮生洞房之时,就觉着有那么些意思。可当顾醒目光撇见一人,正巧看见此人正在与县尉大人对饮,不觉心中一沉,不知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第三百六十三章 金屋藏娇 乱唐诡医第三百六十三章金屋藏娇县尉大人此时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县尉夫人也坐直了身子,端起茶盏抿上一口,又放了回去,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笑意。他们县尉府是撞了多大的运,才能捡到陈浮生这样的宝贝女婿啊。

顺着顾醒目光瞧去,老黄头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那人有何可疑之处?”

顾醒趁着两人还未发现,顺势收回了视线,轻声道:“不知前辈瞧见没?那人的手指比我等的都要修长,而且干瘪,一看就是常年用毒制药的主。我昨夜与他对弈,还在他的药院逗留了半宿,也没摸清他的底线。”

“你是觉着,县尉府中的怪事,与他有关?”老黄头看似随意地问着,却朝身后两人打了个手势。墨野和罗休立即悄然后退,隐匿在宾客之中。

就在两人退走后的片刻功夫,跟县尉大人聊的火热的树大夫转过头来,朝着顾醒露出阴恻恻地笑容,随即又转过去,继续若无其事地与其他闲谈起来,似乎这里的宾客都对他敬畏有加。

顾醒忽然想到,之前第一次去树大夫的落樱间取药时,年轻仆从曾说过,“树大夫并非寻常医者,而是‘鬼医’。”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老黄头自然也瞧见了那一抹笑容,却是不以为意,“我探查过此人气息,并无内劲傍身,许是在用毒上有些造诣而已,不用太过忧心。就算他与县尉府的怪事有关,估计也不过是被利用的那人罢了。既然县尉大人要藏,自然要将另一人推到百姓面前,拭目以待。”

顾醒随即点头,起身走入人群中,与那些宾客推杯换盏起来。老黄头继续着大吃大喝,似乎并不想再继续理会眼前的一切。

…………

却说陈浮生离席走入后堂,并未立即前往县尉小姐的闺房,而是在一处转角停了下来。此时天色渐入黄昏,余光洒下遮掩了白日的喧嚣。听着跟进的脚步声,陈浮生起身出手收回,一气呵成。

跟着他一道来的仆从,被他敲晕在地。而看似姗姗来迟的涵姨,却从另一处廊柱后走了出来,朝着陈浮生点点头,两人这才快步向着县尉府后院深处走去。

前几日刚进县尉府时,初时并未觉着有何异样,只觉此处相较其他地方,确实朴素了许多。许是年年征战的缘故,并无太多富余来装饰修缮,已有了年岁的痕迹。

但随着两人这几日的观察,县尉府外恐怕只是个幌子,这里还嵌套着另一处地方,或许能找出一些线索。

陈浮生和涵姨顺着回廊继续往深处走去,这后唐建筑承袭大唐奢华,却在此处隐去了荣光,反倒像是赤戎游牧入中原后,那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模样。或许这不过也是掩人耳目的一种手段罢了。

走过回廊后,眼前却是树荫森森。透过已有些昏暗的光线,能够瞧见一扇古朴木门,门上描金挂彩,与这外院堂中分为不同。

就在两人犹豫之际,一左一右突然伸出两只手,搭在了两人肩膀上。陈浮生和涵姨同时心中一沉,不由分说地出手击去。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新郎官好大的火气,媒娘也不管管?”

这声音一出口,陈浮生和涵姨同时收了攻势,顺势钻入么树荫中隐去了踪迹。待看清那两人面容,这才放心下来。此时罗休和墨野已换回了寻常装束,不知何时守在了这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可惜,他们蹲了半晌,也没将一人前来,倒是被蚊虫所扰,有些心烦意乱。突然听见脚步声,自然想要出手制住来人,却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才打趣着化解这场尴尬。

陈浮生却也没多想,只是轻声问道:“此处可有古怪?”

墨野轻轻点头,“刚才来时听见两名仆从闲谈,说这处乃是县尉府境地,不许外人踏足一步。谣传此处有秘宝,但两人并不想招惹是非,就只是说了这些,并没有行动。”

“我们也是寻着方向,一路摸过来的。许是今日喜宴的缘故,路上并未遇上太多阻拦,才一路顺遂的走到这里。所以,我俩想碰碰运气,若是钓到了大鱼,自然是好。若是只抓到了小虾,那也能撬开嘴挖出点东西来。”罗休接口补充道,彻底打消了陈浮生和涵姨的疑虑。

他们刚才虽然收了手,但总觉着这两人跟老黄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虽然殊途同归,但手段却是相去甚远。而且明摆着,老黄头有事瞒着他们。眼见罗休和墨野说出了经过,却又没有继续透露更多的意思,陈浮生只能轻笑着点点头,不再出言相问。

涵姨倒是不见外,朝着两人挤眉弄眼,“想知道新郎官为什么来此,去问那老家伙啊。”这笑着说出的话,却如白刃般锋利,让两人皆是有些吃不消。

陈浮生连忙打圆场,“此时他们疲于应付,应该顾不上我等。我们先行查探,看着门后到底有什么东西。”

说话间,涵姨已探出头去四处张望了片刻,并无威胁后,才朝着三人打了个手势,四人前后来到木门处,并未着急动手。凭借着四人的江湖经验,此处必然有一些隐匿的机关才对。

可四人瞧了半天,却是什么也瞧不出来。正在纳闷之际,闻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四人有迅速退回了树荫之中,屏住了呼吸。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在跟县尉大人谈笑风声的树大夫。只是不知他此时来此,所谓何事,或许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树大夫站在门前,伸手左手食指和中指,轻轻点在门上,往下压去。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门吱呀一声就从内打了开来。树大夫似乎不不在意是否有人跟踪,抬脚迈了进去后,轻轻将门虚掩上。

四人正准备悄声跟上,却又闻听回廊上有脚步声传来。脚步声稍显急促,似乎有些上气不接下去。这一幕自然让四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若说这树大夫来此,或许是为了这所谓的宝藏,那这跟来的人,又会是谁呢?

不多时,那人来到门前,让在场四人皆是大吃一惊。这万万没想到的来人,竟然是刚才一直忧心喜宴,险些晕厥的县尉夫人。两人这前后脚来此,若是没有什么猫腻,恐怕连三岁孩童也不会相信。

更何况,树大夫这推门入内后的刻意留门,自然是为这来人行的方便。

县尉夫人显然缺乏太多江湖经验,连四处打量一番都省了,就直接推门入院。然后随后轻轻掩上木门,院内再无声息。

四人又耐着性子等待了片刻后,陈浮生才面容凝重地沉声说道:“此事绝不简单,但我们四人通往目标太大,涵姨,你与罗休先行折返,让顾醒先替我入房顶上,罗大哥则通知黄老前辈,让他黄雀在后,伺机而动。”

“那你可应付的来?”涵姨还是有些担心,连忙问道。

陈浮生洒然一笑,“杀伐之事定然没问题,若是那春宵之事,恐怕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如实说着,还朝着众人望了一眼,这一语双关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涵姨点了点头,抬手示意罗休跟上。两人沿着来路迅速往回走去。剩下陈浮生和墨野两人,墨野这才冷声问道:“陈公子将我家顾小子支去当挡箭牌,是为何意?”

“墨大哥所言差矣,我并非故意陷害顾兄弟,而是安排了一条更为保险的后路。若是让县尉知晓我未入房,自然会引起他的怀疑。而此间之事,也必然在他的掌握之中,若是真如我等猜想的那样,那么今日来此之人,恐怕一个都跑不了。”陈浮生说完,目光炯炯地盯着墨野,似乎在等待他的答复。

墨野虽是不喜陈浮生老成持重,但也忌惮他智极近妖的手段,随即点头道:“那就全凭陈先生吩咐。”

陈浮生闻言一喜,随即朝着门处指了指,便快速溜了过去,轻轻推开门,先是听了听院内的动静,这才朝着墨野一招手,闪身溜了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溜入院内,将木门虚掩成刚才的模样,才挪到墙根处,抬头瞧着眼前的一切。此处跟县尉府中有着天壤之别,只见抬眼所见的院墙墙上挂着用金银各色丝线绣着狩猎图的帐幔,虽是瞧不太清楚所秀之物,但也能大致分辨出是游牧民族的狩猎图。

而那院内只有一间大房,此时灯火通明,透着淡淡药香。似乎有人刚才来此燃起了几位醒神的药材,将此处久未有人踏足的晦气熏了个一干二净。

陈浮生朝着墨野打了个手势,后者心领神会,朝着另一头躬身快步走去。随即已同样的步调,向着那处灯火通明的大房走去。两人几乎同时藏身到了窗沿之下,慢慢起身,用手指沾了沾口水,点在窗纸上,透过小孔往内看去。

只见房内正中摆着一张红漆木雕花大床,床上铺着一块同样富丽的绸罩单,四围挂着紫色的短幔。床前放着四只镂花的象牙脚凳。至少有四盏铜制的灯盏,点着高大的红泪蜡烛,把全屋子照得宛如白昼。而床榻之上,还有两人抱在一起,正亲昵地说着悄悄话……



第三百六十四章 穆夏皇族 乱唐诡医第三百六十四章穆夏皇族这一幕瞧的陈浮生面红耳赤,那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此时已是衣衫尽除,对向两人的背部,在烛火映衬下泛着象牙白光,宛若羊脂琉璃。而那一颦一笑间的风气万种,将他对面的男子勾的欲罢不能。

不知是这香味有何特殊,陈浮生竟是有些头昏脑涨,连忙运转内劲强行压下心中的冲动。

待他再次仔细,不觉心生疑惑,这男子分明不是刚才流入此间的树大夫,而是生了一副比女子还娇柔面貌的阴柔男子。这男子手指修长,在女子肌肤间滑动,引得女子不住颤抖,眉眼间的风情中,迸射出更多火焰。

陈浮生似乎不能在看眼前的香艳,连忙低下头去,却瞧见墨野正在给他比划着什么。待陈浮生抬头再看,那男子也是衣衫尽除,露出坚实的胸膛,正一把将女子揽入怀中,将头埋了下去。

只听见女子一声轻哼,随即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陈浮生不得不偏移了视线,却被男子的衣衫吸引住了目光。

这男子的衣衫上,赫然有一张苍老的皮囊,与那树大夫的面容一般无二。刚才被那香艳之事冲昏了头脑,竟是忘了来此的目的。墨野抬手朝着陈浮生一招,两人慢慢退了回去,只是耳畔之声越发急促,似乎两人酣战正欢。

陈浮生不敢在继续逗留,便低声说道:“县尉夫人已然沦陷,看来这树大夫,并非以真面目示人。”

墨野扯了扯嘴角,“陈先生被眼前香艳所误,我倒是瞧见了不一样的东西。不知陈先生是否愿意一听?”

陈浮生心中仍是激荡难平,这与那杀伐之事相比,实在是来的更加彻底和无法抗拒。更何况,是他这种尚未经历人事的清白之人。墨野瞧见陈浮生迷离的眼神,知晓他定然是在刚才对那气息并未在意,连忙点住陈浮生斯门、章门两穴,一把将他抱起,纵身一跃,跳出了这处院子。

两人并未走远,而是来到刚才藏匿的树荫处,墨野再次出手解开的陈浮生的穴道,后者哇的一口污血喷出,显然刚才已是邪火攻心。陈浮生心中一松,手上运转内劲调息后,这才歉声说道:“蒙墨大哥搭救,小子没齿难忘。”

“谈不上,只是你对此事尚且不明,以后就好了。对了,刚才说起我的发现,你可知我瞧见了什么?我在树大夫的后背上,瞧见‘惊龙纹’。”墨野面色沉重地说道,似乎这纹身有何怪异之处。

“惊龙纹,这是何物,有何意义?为何让墨大哥如此紧张?”陈浮生心中一沉,知晓此事必然不简单。

墨野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此人恐怕不只是蓬莱仙山的‘妖人’,还是九渊七国中,穆夏皇族特有的标志。而此人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穆夏皇族已渗透后唐,所谋甚大。”

陈浮生闻言一惊,顿时僵在当场。若是真如墨野所说,那这一场不再是后唐与后周的纷争,九渊七国皆已卷入其中,只是他们还不知道罢了。

“穆夏国?是不是那远在西海之遥,横跨枯龙和凿齿两大渊的游猎国家?据传此国之人残忍嗜杀,为何会有来到此处,还干起了走脚行医的‘善事’?”陈浮生稳了稳思绪后,将所知所想全都说了出来。

墨野凝重点头,随即说道:“此人来此,或许与穆夏国并无关系,但到底如何,不过是我们的推论罢了。但与那蓬莱仙山,定然有莫大渊源。”

陈浮生闻言起身,正要再探一次的时候,木门再次被人打开。两人瞧见脸颊潮红,嘴角含笑的县尉夫人,快步从院内走了出来,急匆匆地向着来路跑去。而两人等了半晌后,才瞧见面容苍老的树大夫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轻轻关上木门,再三确认锁好后,才快步离去。

两人瞧着树大夫和县尉夫人一前一后从此处走出,这才慢慢站起身,互望了一眼,决定再入院一探。

这一次两人再无刚才的谨慎,而是选择速战速决,迅速翻身入院后,直接朝着大房走去。此时房中漆黑一片,许是刚才临走前,树大夫熄灭了此处所有的烛火。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还是两人大战过后残存的味道。

那张红漆木雕花大床已被收拾的整整齐齐,两人摸黑寻觅了一番后,却是一无所获。

正准备离开,突然听见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两人立即隐匿身形,收敛气息,等待着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可等了片刻,却未见一人推门而入。正想出声时,陈浮生隐约瞧见墨野朝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就在这瞬息之间,一人如同鬼魅一般,从门外迅速闪身走了进来,也不掌灯,而是静静地站在房内,似乎在观察着这其间的一切。

来人突然“疑”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解之事,不明之理,但随即自语道:“这个时候,谁会寻到这里呢?还是太过谨慎了些。”

听着来人的声音,分明就是刚才已经快步离去的树大夫,却是不知此人又折返,所谓何事。树大夫目光在黑暗中环视四周,快步走到刚才与县尉夫人云雨的床榻前,两手撑在床沿两边,用劲往前一推。

那张红漆木雕花大床下,露出一块凸起的青石板,除此之外并无异样。

树大夫却是双手不停,在那青石板上摸索了片刻后,似乎拽住了某个机关,往外使劲一拉,只听见脚下机扩声响起,那凸起的青石板往后挪开了半人宽的距离,出现了一处往下的密道。

树大夫走下密道后不久,那处凸起的青石板又回到了远处,将这处密道遮掩的严严实实。

陈浮生闻听再无声响,朝着墨野打了个手势,两人这才一前一后走到那处密道旁,伸手在其上摸了起来。墨野摸索了片刻,抓住了一个铜制拉环,正准备往外扯的时候,被陈浮生一把拦住,“不可,若是他没走远,我等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依陈先生的意思,当如何行事?”墨野拉住铜环停在了半空,并没有继续往后拖去。

陈浮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起身快步走到刚才两人堆放衣物的象牙椅凳前,蹲下身朝着墨野一招手。待墨野来到近前才悄声说道:“墨大哥可是瞧出了什么?”

墨野定睛一看,那象牙椅凳上有一块指甲壳大小的皮囊碎屑,许是刚才树大夫不小心留下的。

陈浮生并未伸手,而是从怀中摸出一个小木盒,轻轻将碎屑揽入其中,这才笑着说道:“如此,便可万无一失了。”

“陈先生可有妙计?”墨野虽知陈浮生已有注意,但还是忍不住想知道这陈先生到底在想些什么。

陈浮生却是起身往门口走去,待推开门时笑着说道:“墨大哥先随我回去,估计此时顾兄弟已经快抓狂了。至于我的主意,先卖个关子,山人自有妙计。”

两人前后脚走了出去,待外院木门关上,那处青石板下再次传来机扩声,树大夫从下探出脑袋,手中还握着一把寒芒迸现的短刃。只是握着短刃的手有些颤抖,自语道:“百密一疏,看来又得多费些手脚了。”

说完走出密道,将房内一切复原后,才退了出去。

刚才后脚离开此处时,树大夫便嗅到了一丝外人的气息。便想着中途折返,看能否将来人擒下,以免被人抓住了把柄,坏了大事。可当他回到大房内,却发现两人气息均是不弱,不敢贸然出手,便想着这招以退为进。

可惜,千算万算还是没能算过陈浮生,被他摆了一道,只能作罢。此时有了把柄抓在他手中,自然处处受限,不过等待今夜过后,这县尉府就该他说了算。一想到这里,树大夫又狂笑出声,大跨步向着落樱间方向走去。

…………

却说罗休和涵姨不多时便折返了回来,罗休混入宾客中来到老黄头身边,却没瞧见二丫头。在老黄头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老黄头点了点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此时可还有旁人知晓?”

“没有,不过折返时顺带做掉了跟踪我等的一名仆从,恐怕要不了三日,便会被发现,所以留给我等的时间不多了。”罗休话语中多了几分沉稳,少了些玩世不恭。许是觉着,这件事,还是需要谨慎应对的好。

老黄头自然明白此间厉害,“那我等尽快行事,然后你出府前往酒楼与冥尊和白琊汇合,让他们明日亥时在天坑处与我们汇合。”

罗休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这其间,该如何行事?”

“自然是保护顾醒和二丫头的安全,明日出府,你也将二人一并带上,以免夜长梦多。”老黄头笑着说道,这是笑容和话语不符,显得有些奇怪。不过此时场中宾客皆是醉态百出,没人会在意老黄头的心口不一。

而顾醒此时,正在闺房内与二丫头、涵姨和县尉小姐三人闲聊,只是这三个女人一台戏,叽叽喳喳吵得顾醒不得安宁。

沉吟了片刻,顾醒终于忍不住问道:“涵姨,陈兄何时能归?”

“你着什么急,两个姑娘都没急,就你一个劲地叹气,我们还能吃了你不成?”涵姨话语中满是嗔怪,似乎觉着顾醒有些不通人情世故。

二丫头和县尉小姐闻言互望一眼抿嘴一笑,“承蒙诸位大恩,救小女子于水火之中。又为小女子想出了这样的好办法,省去了我的后顾之忧。”

二丫头轻轻揽过县尉小姐的手,柔声道:“你真对那年轻人死心啦?还是说,你对陈公子……”

“妹妹就别拿姐姐打趣啦,谁看不出来,陈公子眼中都是妹妹,我这苦命人,只能孤独终老了……”这酸酸的味道,听的顾醒头皮发麻。

顾醒斜眼瞄着涵姨,涵姨却没有流露出不悦,可顾醒分明感觉到了,一丝冰冷的气息,在房间中弥漫开来……

第三百六十五章 月晦情殇 这种透骨寒凉的杀意,仿佛下一刻就会出手,将他们全部斩杀在此。只是顾醒不明白,为何涵姨会对二丫头这么大敌意,似乎每一个想要靠近陈浮生的人,都会被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顾醒心思急转,连忙岔开话题,“对了,莺莺姑娘可否告知,你与那书生之间的来龙去脉,为何县尉大人要阻止你们在一起呢?”

涵姨见顾醒有意缓和气氛,也没有继续呆在此处的意思,起身走向门口,丢下一句,“我去望风,你们悠着点。”

二丫头本就是心思机敏之人,立即赔笑道:“涵姨,尽管放心,我会看好顾家哥哥,不会让他乱来的。”

“最好是这样,免得坏了别人姑娘家的名节,那罪过可就大了。”只是这一句说的实在有些阴阳怪气,听在三人耳中都有些瘆得慌。不过二丫头却没有往心里去,只是朝着两人吐了吐舌头,缓和当下尴尬的气氛。

莺莺姑娘没有回答顾醒问题,而是反问道:“顾公子,涵姨似乎对我和妹妹都有些敌意,这是何故?”

顾醒无奈耸肩,“浮生他身体孱弱,不近女色。可他偏偏生了一副好皮囊个,架不住姑娘对他示好,所以只能由涵姨来扮这个恶人了。希望理解,毕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皆是默默点头,又想开口再问,被顾醒抬手挡下,继续说道:“还是莺莺姑娘来说说吧,我等也好知晓原委,免得其中有什么误会。”

二丫头自然明白顾醒用意,也不再纠缠陈浮生的问题,反而催促着莺莺说出压抑心底的话。

身着霓裳红袍,略施粉黛的莺莺姑娘,突然愁眉紧锁,轻叹一声,“刚才正堂的一切,我都瞧见了。”

顾醒对此早已了然,却是故作疑惑地望向二丫头,二丫头自然接下,也跟着摇头叹息,“我好生相劝,可姐姐还是要来观礼,没想到却碰上了那书生闹场。于情于理,不该用那些粗鄙之言来坏了姐姐的名节,唉……”

莺莺姑娘没有继续自怨自艾,接过话题继续说道:“他对我,也算是用情至深。若不是他出身寒门,或许,或许我与他也能……”

顾醒闻言猛拍大腿,起身说道:“这封建礼教害人不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成为阻碍两情相悦的枷锁!”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将两人吓了一跳,不过这前半句听的却是有些云里雾里,后半句倒是说到了心坎上。那莺莺姑娘掩面垂泪,无可奈何道:“我出身官宦,又怎能为自己的命运做主,我曾拼死求过一次,可惜到头来弄的差点丢了性命,自此也不敢再奢求。不过,得知他尚在人间,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顾醒眼见“鱼儿上钩”,虽是觉着有些失言,却还是没有半点耽搁,循循善诱道:“姑娘说的可是那处天坑?”

莺莺姑娘闻言明显一愣,有些惊诧地望着顾醒,似乎对他知晓此事非常意外。顾醒并未有丝毫慌乱,继续沉声道:“我等来此时曾在县上酒楼逗留,与一位名为‘马二爷’的人有过几番交流,大致了解到这里的风土人情和民俗习惯,所以不足为奇。”

莺莺姑娘闻言点头,似乎打消了疑虑,“马二爷确实是翼县的‘万事通’,不过风评不好,县上百姓对他颇有微词。”

“为何?”顾醒迅速把握住此话中的关键点,又继续追问道。

二丫头见缝插针,为二人端来斟满的茶盏,在一旁撑着脑袋,耐心聆听着这不曾听闻的离奇故事。

“顾公子有所不知,翼县百姓多年前就皈依蓬莱仙山,信奉多年。那处天坑便是这些仙师们寻到的洞府,据说在此开坛做法,求得风调雨顺,万众长生。可那马二爷却是一次刺头,对仙山们多有不敬,这才从县尉府提携,沦落成一介庶民。”莺莺姑娘寥寥数语,就道出了此间原委,顾醒心中一沉,便是明白了七八分。

端起茶盏,顾醒轻轻放在鼻下嗅了嗅,笑着问道:“不知此茶名为何,我昨夜在树大夫处,有幸一品,却没来得及细问,不知姑娘可否解惑?”

莺莺姑娘没料到顾醒对这茶突然来了兴致,当听见“树大夫”三个字的时候,眼神中多了几分幽怨和感伤,但随即又很好的掩饰起来,“顾公子可是品茗的行家,这茶乃是蓬莱仙山仙师们带来不可多得的佳品,名为“仙人惑”。一般人可是不得一见,更别说品尝个中滋味了。”

“可是有何讲究?”顾醒端起的茶盏临近嘴边,却没有饮下,反而慢慢放回了桌案上。只是这一系列动作过于巧妙,让县尉小姐丝毫没有觉察。

“讲究颇多,不过顾公子并未皈依,无需遵守这些繁文缛节。就当成寻常佳品便可。”莺莺姑娘说着,也端起茶盏,抬手拭着升腾的热气,轻轻吸了一口,然后才饮下。

顾醒趁着这个间隙,朝着二丫头使了个眼色。二丫头立即起身,向着屏风后走去。莺莺姑娘有些疑惑地问道:“可是有何事?”

顾醒笑着摆手,“无事,就是觉着此茶甚妙,就想着让二丫头再去烧上一壶,好仔细品尝个中滋味。”

莺莺姑娘闻言,含笑点头,目光却是不自觉地望向二丫头离开的方向,似乎有些许担心。顾醒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依旧不动声色,继续端起茶盏,学着莺莺姑娘的模样,继续嗅了起来。

此刻门外响起涵姨的轻咳声,随后门被推开,陈浮生闪身跳了进来。顾醒明显从莺莺姑娘面上瞧出了难以掩饰的喜色。陈浮生却是朝着顾醒抱拳一笑,“顾兄,辛苦,刚才一趟可是收获颇丰啊。”

顾醒将手中茶盏放下,轻咳了声,门口的涵姨也再次推门走了进来,立即提醒道:“顾醒,还不快走?”

顾醒闻言朝着陈浮生点头一笑,打趣道:“你是不知道,我在这里可谓是艳福无边,左右逢源啊。”说着还朝着陈浮生挤眉弄眼,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陈浮生自然知道顾醒的意思,也故作生气道:“你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说着就一把抓起顾醒,将他给拖出了莺莺姑娘的闺房。

两人出了房间,来到外面偏僻处,这才低声说道:“陈兄,你一会可得小心,那莺莺姑娘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陈浮生闻言一愣,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顾兄弟,一会还得委屈你跑一趟,我等刚才撞见树大夫和县尉夫人,行那苟且之事。我等行踪估计已败露,只能劳烦你出马了。”

顾醒闻言轻叹一声,“浮生啊,好事你想不到我,这种苦差事你就让我去,可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还未等陈浮生继续说些什么,站在门口的涵姨就朝着两人打了个手势,示意有人过来了。陈浮生重重拍了拍顾醒肩膀,咳嗽了几声,深呼吸了口气,快步走向闺房,推门而入。

二丫头也识趣的退了出来,和涵姨一左一右立于门口。顾醒则借故遁走,继续去完成他未完成的使命。

可刚栽倒外院门口,就被人一把扯进了草丛,正想要高呼救命,就被一张油腻腻地大手捂住了嘴,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在正堂中嗨吃的老黄头。而他身旁两人,便是刚才伪装成白衣人的墨野和罗休。

三人就这么盯着顾醒,看的他愕然。确定身份后,老黄头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顾醒,提醒他千万小心。顾醒沉吟点头,“陈浮生所言非虚,看来这树大夫绝非善类,身上还有更大的阴谋。只是有一事不明,为何县尉大人能容忍他倒现在?”

老黄头虽未亲眼瞧见,但却一副知根知底的模样,“若不是生死攸关之事,估计这老狐狸早就出手了。定然是这树大夫许诺了什么好处,才能任由他在眼皮子底线胡作非为。”

墨野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就连自己夫人,也舍得送出去?”

此言一出,万籁寂静……

…………

县尉府,后堂,密室中。

县尉大人端坐在桌案前,盯着眼前的几个木盒发呆。而树大夫负手立于一旁,面色凝重,一言不发。良久过后,县尉大人终于开口说道:“此物当真能延年益寿?”

不知为何,县尉大人并没有提及长生之事,而是只将此物当做了延年益寿的补品而已。

树大夫满是皱纹的面容在烛火摇曳的阴影中若隐若现,眼神中没有一丝感情,只是用那苍老的嗓音淡淡说道:“县尉大人若是不信,不妨找人试一试,一试便知。”

“吃了这药,就跟那书生一样?半人半鬼?”县尉大人明显已有些不悦,拍案而起,厉声问道。

树大夫却是不急不缓,拿起一个木盒放在耳边敲了敲,轻笑道:“这并非绝对,那人并无内劲护身,不死已是万幸,但您不同,这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啊。”树大夫如实说着,将那木盒递给县尉大人,眼神中多了几分狂热……

只是此间分外昏暗,瞧不真切罢了。或许是县尉大人还深陷纠结中,并未有所察觉。

第三百六十六章 请君入瓮 树大夫见县尉大人依旧犹豫不决,立即煽风点火道:“您大可放心,那书生不是活得好好的,您女儿不也活过来了吗?这两次的试药虽然都有瑕疵,但结果不都是好的吗?”

县尉大人闻言将那盒子往桌案上重重一拍,“树穆年,你还有脸说。小女吃了那东西磨成的药粉,不到半日便昏迷不醒,你竟说什么束手无策,枉费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心血。”

树大夫依旧保持着足够的涵养,用与他这看上去年纪不符的声调,继续循循善诱道:“县尉大人莫要忘了,这乃是蓬莱仙山的考验。你女儿必然要经历这些痛苦,才能涅槃重生啊。况且现在还有了这么好的女婿,你应该高兴才是。”

县尉大人似乎被说动了,抬手示意树大夫退出去,“容我想想,你先下去吧。”

树大夫抱拳躬身施礼,但眼中却闪过一抹寒芒,嘴角也微微勾起,露出冰寒笑意。待走出密室,树大夫才伸了个懒腰,自语道:“县尉啊县尉,你可知道,我在你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啊。”说完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此时喜宴已临近尾声,场中宾客已是醉的一塌糊涂。那些仆从丫鬟候在左右,等待着这些酣睡之人转醒之时。顾醒跟三人通过气后,先行一步来到喜宴正堂,正好撞见那名之前相熟的年轻仆从。

年轻仆从将顾醒从不远处走来,便迎了上去,笑着说道:“顾公子,今日可是尽心尽责啊。”

顾醒不明所以,打了个哈哈,“小哥说笑了,既然当了这‘御郎’,自然要多多替兄弟分担才是。”

年轻仆从狡黠一笑,“顾公子自然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明人不说暗话,非要我说开才行吗?”这年轻仆从自然来者不善,只是他此时这副面孔,不知有何事想与顾醒讨价还价。

顾醒自然不是那种“一诈便全招”的江湖雏儿,历经风浪的他,早已识人知心,既然对方有意来犯,定然不会空手而来。此时并无急事,不妨多挖点线索。想到这里,顾醒轻拍了下年轻仆从的肩膀,“小哥不妨之言,若有能用到顾某的地方,定全力相助。”

那年轻仆从见顾醒如此识趣,立即换了副嘴脸,有些趾高气扬,“还是顾兄明事理,那顾兄入小姐闺房的事情,我便不会跟旁人讲。但若是顾醒不答应在下的请求,恐怕会不小心说漏嘴,到那时……”

顾醒闻言面色一沉,故作低声地说道:“何事,快说。”他心中本来的疑虑已全然打消,若只是这件事,那大可不必在意。只是在这种两面派的小人面前,还是要故作恼怒,才能迎合他的心意。让他误以为,已中圈套。

果不其然,年轻仆从收敛了笑意,低声说道:“刚才那贺礼中的几个盒子,我要你帮我拿一只,可行?”

顾醒故作不知道:“那盒子不过寻常补药,小哥身体看起来也算是结识硬朗,不会那方面……”顾醒边说边叹气,一副惋惜的模样。那年轻仆从自然有些恼怒,但又不敢跟顾醒冲突,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意,“那东西顾公子还是不知的好,只要拿到,我便从此消失,顾公子大可放心。”

顾醒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却是这么盯着年轻仆从,直盯的他毛骨悚然。

那年轻仆从许是未曾做多太多类似的威胁,反倒有些心虚,可又不想就此罢手,随即迎向顾醒的目光,“怎么,顾公子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此时大堂外院中已是寥寥几人还在酣睡,并未有人注意到他们,或许还有些舍不得走的宾客,也跟着县尉夫人摸到闺房外,去“趴墙听哨”了。所以,这年轻仆从才来此碰碰遇上,没想到还真给他撞上了。

只是他不知的是,顾醒并非善类,亦不可欺,此时只是虚与委蛇,以探虚实而已。殊不知,年轻仆从正一步步走入深渊之中,还不自知。

顾醒抬头望了望天色,突然展颜一笑,“不知现在是何时辰?”

年轻仆从不知顾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气急败坏,“你到底做还是不做?”

顾醒继续装傻充楞,“之前可能我还有些犹豫,不过现在嘛,估计也由不得我说了算了。”顾醒说着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是为谁刻意腾出空间。

年轻仆从突觉背后一凉,一柄短刃从他心口透出,又迅速收了回去。当他缓慢地将头往后转去,却又一双干瘪的手一把按在了他头上,使劲一扭。那年轻仆从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彻底丢了性命。

顾醒目睹眼前一切,却是丝毫未动,还似笑非笑地打趣道:“好手段,这不过才见了两次,阁下就为了小子杀人,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顾公子言重了,我不过是提起打扫下院落,这种鼠辈,早些清扫出去,总归是件好事。至于他跟顾公子说了什么,我听了也会忘记,顾公子切莫放在心上,不妨到寒舍一叙,如何?”这人从暗处慢慢悠悠走了出来,直到出手的瞬间顾醒才看清他的面容,正是与他一道来参加喜宴的树大夫。

只是白日间这三人还有说有笑,可现在却弄到这般田地,实在让人有些感怀。

顾醒正要摆手推辞,树大夫却是说出了一个让顾醒无法拒绝的理由,“顾公子难道不想知道,那盒子里是什么吗?正巧我这里有一个,顾公子有兴趣吗?”

顾醒当然不能拒绝,这就是陈浮生的一步计划,只是他没想到这年轻仆从会横插一脚。他更没想到,树大夫会在此时出现,“替他解围”。不论是何种原因,树大夫必然没安好心,但他却又不能错失良机,只能谨慎应对。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若是再推辞就有些不近人情,小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顾醒露出整齐的牙齿,笑容灿烂,似乎并未受到刚才之事的半点影响。

树大夫闻言自然欢喜,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摸出一个古朴瓷瓶,扯开塞子,顾醒立刻闻到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正欲开口,却瞧见树大夫蹲下身,将瓶中之物倒在了年轻仆从身上,随即起身后退了一步。

顾醒不知瓶中为何物,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捂住口鼻往后退了几步。正想开口之际,那倒地气绝的年轻仆从身上冒起了白烟,连带着衣衫一道,被白雾笼罩,在顷刻间化为一滩血水。

血水再次状若沸腾,又升腾起白雾,消失不见。树大夫抬手扇了几下残留在空气中的味道,笑着说道:“顾公子可以放心了,我们走吧。”说完便走到顾醒身边,扭头朝顾醒一笑,大跨步向着落樱间方向走去。

顾醒盯着刚才年轻仆从所在的位置,有些愣神。随后也转身快步跟了上去。此时顾醒心中,已是七上八下,心中不禁琢磨道,“若是得罪了树大夫,自己会不会也如这年轻仆从一般下场呢?”

虽说有此担忧,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只能边走边看了。

在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此处不久,老黄头、墨野和罗休分别从三处地方钻了出来。三人聚在一起,围着刚才年轻仆从倒地的位置,神情都有些凝重,“老黄头,这是什么邪术,竟能将人顷刻间化为无形?”

老黄头起身望向顾醒离开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出两人闻所未闻的东西,“蚀骨化血散。”

罗休还是觉得味有点冲,捂住鼻子凑到老黄头身边,“老黄头,你如何得知此物?可是曾见过?”

老黄头轻蔑一笑,“何止见过,还知道此物如何炼制,要不要试一试啊?”老黄头说着,一把抓住罗休的胳膊,吓得他连忙往后跳去。墨野却是意味深长地望了老黄头一眼,“前辈莫要说笑了,顾醒那边,如何安排?”

老黄头顺势放开了罗休,围着那滩血水来回踱了几步,一跺脚,“老夫亲自去一趟,你们二人去陈浮生那守着,我怕出了岔子。刚才从正堂出来的时候,并未瞧见马二和易南星,不知陈浮生是不是又安排了后手。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思不少,以后还需多多提防。”

两人闻言点头,往后纵身一跃,消失在黑暗之中。

老黄头这才恢复了本来模样,哼着小曲,朝着树大夫的落樱间方向快步走去。他心中自然知道,若是晚去一刻,那顾小子便会多了一刻的危险。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赊刀人”好苗子,恐怕就会凶多吉少。

却说顾醒跟着树大夫回到落樱间,树大夫却并不着急与顾醒分享这盒中为何物,而是张罗着让顾醒坐下,再陪他对弈一局。许是白日间输了半子有些意难平,既然邀到了顾醒,自然不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实在是许久没有这般尽兴了,棋逢对手的感觉,让他大呼过瘾。更何况,这县尉府即将归为他手,还有眼前这小子身上的诸多秘密,也将被他一点一点的挖开……

树大夫如是想着,手中的棋子轻轻点下。这次他执白子,不知意欲何为……

第三百六十七章 兵棋诡道 乱唐诡医第三百六十七章兵棋诡道棋者,诡道也。兵者,亦诡道也。黑白之间,阡陌交错,江湖战场,瞬息万变。亦如当下,树大夫手中白子久久没有落下,他想要知道,这一指到底该落在什么位置,才能绝了眼前少年的后路。

顾醒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身体微微后仰,撑腿拱膝,抬手随意搭在上面。另一只手在黑子棋篓中肆意抚摸着,看以一枚幸运的棋子,会是谁……

此时这纵横之间,不过寥寥三子,可在树大夫看来,眼前却是一座巍峨城池,一位披甲持剑的少年将军,立于城头之上,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而他身后,虽有雄兵百万,却不敢贸然进攻。

终于,树大夫找到了一丝破绽,落子于三枚黑子之间,将其连贯之路阻隔。顾醒也顺势抓起一枚黑子,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迅速点在了白子准备突破的必经之路上。

树大夫再次置身战场,刚才一子恰如一枚冷箭,直射向城头那傲然于天下的少年将军,却不料此人料敌为先,稍稍偏过头去,从容躲过这一枚致命的冷箭。树大夫身着黑甲,骑在一匹不断喘着粗气的烈马上,手已搭在了腰悬佩刀上,缓慢地拍着。

那城头上的少年将军,扯了扯嘴角,似乎在嘲笑刚才那放箭之人的不自量力,一把接过身旁亲卫的弓弩,就这么瞄准激射,一气呵成。只听嗖的一声,树大夫身后那出手的兵卒,应声栽倒,人事不知。

顾醒黑子当落,自然在此时阻止了树大夫长驱直入的计划,如此直捣黄龙不成,只能迂回而上。树大夫心中不再急不可待,而是开口问道:“顾公子何许人,为何会来此贫瘠之地?”

顾醒放在棋篓中的五指一紧,面容却没有半分惊讶,淡淡一笑,“自洛阳而来,前往给长辈贺寿。”顾醒自然知道,树大夫定然在他们入城的时候就派人查过他们底细,若是隐瞒,此人定会心生芥蒂,反倒是虚虚实实,让他摸不到脉门,才能出奇制胜。

果不其然,树大夫手中白子落在顾醒点下黑子旁,淡然一笑,“洛阳是个好地方,不过听说此前突逢巨变,可有此事?”

顾醒不动声色,把玩这手中棋子,不再围追堵截,而是反其道行之,一子点在白子后方三位,以此压阵。这才神色凝重地说道:“我等走时一切太平,不过路上多有听闻,据说战况惨烈啊。”

此时战局胶着,树大夫始料未及,那名少年将军居然有此谋略,出奇兵从侧后方插入,成为了钉在百万雄师心口上的一根木桩。而他,依旧保持着足够的冷静,似乎在等待着树大夫的举兵来犯。

树大夫从棋盘上收回了视线,“如此说来,顾公子并未亲眼所见?鄙人本想问下洛阳城如今的情况,看来只能遗憾了。”说着将手中的白子也紧跟顾醒那枚“奇兵”的方向,却并未紧贴而上,而上落在四位之外,遥遥相望。

殊不知,那四位之点,乃是棋局之中的四柱所在,可谓是重中之重。

顾醒听着树大夫的欲扬先抑,看着树大夫这一手制衡,不禁拍手叫好,“树大夫,您这一手可谓是妙啊。”顾醒此时心中有了些急迫,看来这树大夫,并非如表面瞧着这么简单,他皮囊之下,还隐藏着更多的秘密。

这一局黑白对弈下到现在,两人也不过平分秋色。可树大夫的这一子,却让这一片“土地”变得岌岌可危。

树大夫没有露出丝毫喜色,反而面色更加凝重,“记得之前,洛阳城中老友曾修书与我,邀我一同前往赏那端阳佳节,彼时我却是俗事缠身,现在想来,却是留下一生遗憾。”

顾醒闻言似乎也被勾起了过往,那与高潜展在洛阳城中,朝时观霞夕时雨,携手共渡人山人海的美好记忆,似乎也在这一刻涌上心头。树大夫似乎察觉到了顾醒的异样,关切问道:“可是想起了往事?”

顾醒却是轻轻摇头,答非所问,“树大夫,当今天下局势,你可有一观?”说着便拿起一枚棋子,点在了左侧的四柱之一,毫不示弱,隐隐更有压上一头的意思。

再临战场,右侧山峦间隐隐有伏兵出没,虽未现身,却与居于中的先锋部队遥相呼应,更将他安插在敌后的伏兵牢牢牵制住。少年将军自然不会放任其肆意妄为,便迅速抢占另一处深谷,彻底切断了先锋部队的后路,逼着他不得不与自己一战。

树大夫还沉浸在顾醒的这一步妙棋之中,略微愣神后这才将一枚白子握在手中,起身走到旁端起已经不住往外升腾着热气的茶壶,在两人已经多时未曾逢甘霖的茶叶上浇灌起来。

茶叶在滚烫热水的冲泡起迅速饱满,跳起了久违的欢快舞蹈。那不断飘散在空气之中的香味,让顾醒有些迷醉其中。不知为何,那许久不曾再有过反应的“锦鼠”令牌,突然一热,让顾醒身躯猛然一直,这才回过了神来。

树大夫并未察觉到顾醒的异样,而是幽幽地反问道:“顾公子,你可觉着,我们与这茶叶,异曲同工?”

顾醒不明所以,漠然摇头。树大夫却是轻笑着抓起一旁理茶的镊子,轻轻夹起一枚干瘪的茶叶,在顾醒的注视中,丢入茶水中,任由其慢慢鼓胀,随即缓缓荡入杯底,再无声息。

似乎有所悟,顾醒却没有立即开口,只是遥指棋盘,似在提醒树大夫。树大夫恍然一笑,“我等也不过如这茶叶一般,初时未经世事,总觉着事件万物都如自己所思所想,却不知乃是命运操控。当历经洪流,任凭挣扎,最终也不过落得泯然众人矣的下场,顾公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树大夫嘴上说着交浅言深的道理,手中已抓的有些发热的棋子,重重点在了顾醒故布疑局的棋子斜两位处,刚好将最后一句问出,抬手含笑,似乎在等待着顾醒的回答。

顾醒心中顿时翻江倒海,不知为何,在树大夫泡起这盏茶开始,自己的心绪就开始激荡起来,任凭如何压制,都有些停不下来。刚才若不是因为那枚令牌的缘故,此时已陷入迷幻之中无法自拔了。

端坐于另一边的树大夫抬手抚摸这茶盏外围,像似在抚摸这心爱女子的面庞,那么小心,那么心醉。顾醒深吸一口气,这才稍微稳住了心神,定睛望向棋盘,再一次回到战场中。

此时的少年将军,没了之前的傲然,却多了几分警醒,一名亲卫匆匆跑来,在少年将军耳边极快地说了几句,少年将军面色越发凝重。抬手一挥,一声令下,“破敌不攻。”

顾醒自然不会忽视掉树大夫的这一手“投石问路”,立刻出手点在白子右侧,将其封死在那片孤单的土地上。就算要继续挣扎,也只能是徒劳无功。

此时顾醒才将手放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擦,猛然抬头目光如炬,“树大夫此言有理,只是寻常百姓,安社稷,知天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又怎会知晓天下局势变化莫测,而有这等旷古朔今的胸怀?您老,定然非常人也。”

树大夫摩擦着茶盏外围的手微微停滞,随即迅速抓住还有些发烫的茶盏,拿起在鼻前猛地一吸,然后朝着棋盘轻吐一口浊气,才慢慢抿了一口,“顾公子说笑了,鄙人不过多读了几年杂文,却没谋得一官半职。只能自学医术,沦落至此,惭愧啊。”

树大夫说完这番话,并未急于落子,而是又端起茶盏,看似品茗,实则在观察着顾醒的一举一动。顾醒却是头也不抬,拿起两枚黑子,放在手掌之上。这才望向树大夫问道:“可有区别?”

树大夫不知所云,随即摇头。顾醒将一枚黑子放入棋篓中,又抓起一枚问道:“树大夫,可瞧出了区别?”

树大夫不知顾醒所问之言的真正的意思,并未在点头或是摇头,而是就这么盯着棋子,一言不发。顾醒并未急于解释,而是将将两枚棋子握在掌中,背于身后,随后再拿出放在树大夫面前,“那一枚先,哪一枚后?”

树大夫被彻底搞迷糊了,竟是忘了落子,只是这么盯着,不知该如何是好。顾醒慢慢摊开手掌,轻声说道:“恰如两枚黑子,本无区别,不过是齐聚于棋篓之中,据我的意愿,先一步而出,后一步而出罢了。我等立于世间,岂非也是如此?但若是我将命运握在手中,又当如何?”

树大夫闻言猛然一震,手中茶盏险些脱手落在棋盘之上。顾醒却只是盯着他那张依旧苍老的面庞,继续说道:“若是这黑子的皮囊之下是白子,又当如何?”

树大夫听闻这一句,反倒逐渐稳住了心神,拿起白子,“顾公子又如何得知,这白子之下,不是黑子呢?”

说着便将黑子点在此前胶着之处,看似退后,却是一步杀招。这一步棋阻断顾醒黑子想要继续前进的方向,同时为白子后续的接轨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不可谓不妙。

顾醒虽面无表情,心中却是疑窦丛生,“这树大夫已被自己抽丝剥茧道这种程度,还能镇定自若,却非寻常人。那陈浮生所言,此时乃是穆夏皇族,看来所言非虚。那么,接下来的对局,定要试上一试。”



第三百六十八章 陋室论心 乱唐诡医第三百六十八章陋室论心在树大夫看来,顾醒还沉浸在自己这一步杀招之中,冥思苦想。刚才顾醒的两句看似平淡,却蕴含深意的“又当如何?”差点让他这江湖阅历丰富的老狐狸也露出了破绽,幸好在危急关头守住了心绪,用一记杀招震住了局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战局风云变幻,少年将军彼时在城头的喊话,险些动摇了树大夫亲率兵马的军心。那一句“天下万众当平等,举国上下盼归心”不可不谓行军者惑心之言。若非他临阵豪言,“夺取此城便可天下归一”。那些兵卒不知还会做出何等荒唐事来。

可惜,少年将军的这一步“兵行险着”被自己识破,还顺势反手牵制住了他的行动,接下来才是大战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

顾醒手中黑子已不断反转了数次,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落子,才能最为妥帖。此时有三条路摆在他面前,其一是迎难而上,点在“杀招”之上,用这一手围堵来缓解危机。可如此一来,其余两方必然失手,乃是下下之策。

其二便是斜右三位,点在此处看似荒唐,却守住了后方防线,进可攻退可守,乃是这三条路中最为稳妥的一招。其三则需铤而走险,乃是一手“围魏救赵”。若是树大夫并不上当,那么顾醒将彻底输掉这一局。

但是,一切都在瞬息之间。从刚才树大夫的种种思量来看,他必然小心谨慎,会挖空心思揣摩顾醒用意。顾醒此时“开门迎敌”,却包抄绕后断其粮草,树大夫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如此就能缓解此时的燃眉之急。

顾醒手中黑子不再犹豫,点在白子只有两位,看似一步蠢棋,却恰恰引起了树大夫的怀疑。顾醒点下黑子,不动声色,等待着树大夫的白子落下。树大夫眼见顾醒落子,显示一喜,随即面露沉思。而后陷入纠结,眼前形势一片大好,是否要放弃这大好退而求其次,先了却后顾之忧呢?

烈马扬蹄嘶鸣,大风起,掠过山脊,青山随着冷风摇晃,荡起阵阵翠绿“波涛”。树大夫知道,少年将军在赌,可他却不敢赌。他有着难以卸下的重担,有着皇族和社稷殷切的希望,他不能赌,也不能输。

终于,他调转马头,抬臂一挥,向着后方来犯的轻骑杀去,却不知少年将军暗松一口气,从城头高高跃下,将来犯之敌斩于马下。

树大夫还是将白子跟在了顾醒之后,没有贸然扩大优势。可顾醒却是声东击西,一子定乾坤,彻底堵住了树大夫继续突破的攻势,双方再次陷入胶着之中。

顾醒瞧着这局棋,微然一笑,“树大夫,我能感觉到,你背负了太多太多,这些所谓的身外物,压得你喘不过气起来,而我,已是孑然一身,没有丝毫牵挂。”

“世俗就是如此,但我还没有输。纵然你已经放下一切,但你心中的仇恨,还在夜夜折磨着你,让人寝食难安。”树大夫没有否认,但也用朴刀砍向少年将军,顿时鲜血淋漓。

顾醒轻蔑一笑,“那又如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我现在无牵无挂,若是日后东山再起,定然所向披靡。”

树大夫将落为落的棋子悬在半空,闻言不禁抬头望向顾醒,“你就这般自信?你怎么知道,到那时的天下,能有你的一席之地?”

“乱世天下,能者得之。我有这份自信,有这份魄力,有这份隐忍,有这份时间,而你,却不能!”顾醒言谈中没有太多起伏,像是在对一名老友讲出心中所想,又像是在对自己下定决心。

树大夫终于还是将那枚棋子落了下去,只是落的有些放心,让棋盘轻微抖动了几下,棋盘上的棋子,有些“惴惴不安”。

顾醒瞧着树大夫的这一记“臭棋”,却没有太多怜悯,自古天下,成王败寇,并非你生在帝王家,就能够成就天下大势。你出身贫苦,就只能碌碌无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自然没有,只是他们截取了一条更接近成功的道路,而寻常人要走出这条路,要付出百倍的艰辛……

树大夫有些恍神地望着棋局,没想到自己这一手竟然露出了如此多的破绽。而对面的顾醒,正提前享受着胜利带来的快乐。顾醒并未着急,而是端起茶盏,闭眼轻抿了一口,随即长出了口气,继续问道:“树大夫,你可曾有过遗憾?”

树大夫双眼从浑浊变为净明,斩钉截铁道:“从未有过遗憾。”树大夫说这一句的时候,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似乎想要掩饰刚才的慌乱和落寞,有着一种与自信不符的滑稽。

“哦?是吗?就算你能够赢下这一局,你自己苦心孤诣的一局,也同样能够赢下吗?”顾醒不动声色地说道。话语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在这县尉府中,我等要与你斗到底。

只是树大夫却听出了另一层弦外之音,自己流落于此,甘心沦为蓬莱仙山的走狗,就是想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可惜,翼县体量太小,只能面前维系着自己和蓬莱仙山的关系,对那毕生所求,却是没有半点助益。

原本想从顾醒身上捞点好处,借此跟洛阳城中高高在上的那位搭上关系,看来此时也有些棘手。树大夫又一次陷入沉思,看似在思考这这一步棋该如何落子,实则是想着如何才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

顾醒此时暗松了口气,这双方对于心灵的博弈,看来还是自己更胜一筹。若非此前一路行来的诸多遭遇,锤炼着自己脆弱不堪的内心。一次次的濒死经历,让他不断的蜕变成长,又怎能与这老狐狸一较高下,还能稳稳压上一筹。

可惜的是,树大夫并未陷入沉思太久,他最终还是决定孤注一掷。这一手在当下看来,存在着太多风险,可若不如此,必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顾醒黑子继续扩大着优势,树大夫的白子如跗骨之蛆缠了上来,在顾醒黑子周围不断滋扰,防不胜防。顾醒此时才明白,一个濒临绝境的落魄皇族,奋起反击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树大夫终于一点点挽回了颓势,双方再次陷入胶着中。趁着空闲,树大夫却是莫名问了一句,“顾公子可知‘兽骨秘藏’?”

顾醒刚端起茶盏,闻言心中一惊。一时未能端稳,洒在了衣衫上。此时天空突然电闪雷鸣,顾醒连忙将茶盏放在桌案,轻声笑道:“许久未见下雨,竟是有些恍神,让您见笑了。这‘兽骨秘藏’,曾听人提起,难道树大夫也有此物?”

树大夫连忙摆手,探过头来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会有这等传闻之物,不过听说县尉大人曾获悉此物线索,顾公子若是感兴趣,可请陈公子近水楼台问上一问,说不定……”

顾醒心中了然,原来这厮铺垫了这么多,就想让我帮忙问这个。不过他与县尉这般相熟,都才摸出这点线索,陈浮生不知有没有办法。而散落于九渊的“兽骨秘藏”,此时已现世的只在洛阳李存勖和忆楚使者处听闻,就连葛老所藏,都是赝品。

想到此处,顾醒不觉黯然,葛老待他不薄,可惜落得如此下场,可悲可叹。不知这“兽骨秘藏”之下,到底有什么宝藏,能让这些权贵和江湖中人,趋之若鹜。

树大夫道出心中所想,顿觉轻松,又为顾醒斟满一盏,对顾醒刚才的失态只字不提。却是催促着顾醒赶紧落子。

顾醒自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扯开话题道:“不知树大夫可知,刚才县尉夫人去了何处?”

顾醒心中盘算着这一句说出口的时间,既然树大夫已经对他有了信任,那么再借此敲打敲打,正好“礼尚往来”。顾醒这一句让树大夫本能一惊,但随即将茶壶一收,轻笑道:“彼时人多嘈杂,我与县尉相谈甚欢,却是没有瞧见,不知顾公子问来作甚?”

顾醒自然不会道出真实想法,便顾左右而言他,“也没什么,只是想问下下县尉夫人,身体可还抱恙,昨夜今夜接连受惊,想来体弱。常言道,医者父母心,自然多多关心才是。”

“县尉夫人昨夜也曾‘受惊’?为何我不得而知?我来到此处,便负责县尉大人和夫人的日常调理,此事便不劳顾公子费心了。以后若是再遇见,说予我便是。”树大夫不知为何,刻意重提“受惊”二字,似乎意有所指。

顾醒想到陈浮生所言,心中暗笑道:“你与县尉夫人颠龙倒凤时,为何不自己问个清楚。是否‘受惊’,你岂会不知?”但表面却是频频点头,一副不敢越俎代庖的模样。

树大夫却不知顾醒对他今夜之行已了然,但却担心陈浮生会抖落风声,便又失口补充道:“我或许在那时刚好起身如厕,所以不曾瞧见。想来顾公子忙着招呼宾客,或许正好错过了也说不定。”

顾醒心中已是狂笑,“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大夫不曾偷啊。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咄咄逼人,岂非太不近人情?”想到此处,顾醒连忙接口道:“对对,刚才忙着跟那几名宾客喝酒,确实没太注意,您别多心哈。”

树大夫微笑着点头,“不会,常有的事,今夜顾公子如此繁忙,还能来陪鄙人下棋,是鄙人的荣幸。”

顾醒闻言连忙摆手,“您太客气了,这茶回香浓郁,小子沾了您的光啊。”树大夫望着顾醒举杯饮下,眼中闪过一抹寒芒,手也慢慢放到了桌案下,似乎准备动手……



第三百六十九章 红拂夜奔 乱唐诡医第三百六十九章红拂夜奔这看似谨慎实则冒进的筹谋,在顾醒看来实在有些小儿科,也跟树大夫的这张皮囊不太相符。顾醒品着杯中浓香四溢的淡茶,却是不动声色。他倒想瞧瞧,这树大夫的暗手,究竟是什么。

树大夫面色如常,放到桌下的手却有些不太老实,只是动作幅度不对,若是不仔细瞧,却是瞧不出来。

顾醒偏偏在此时将手中茶盏顺势放回了桌案,许是没有拿捏好分寸,茶盏一个晃荡,还有些烫嘴的茶水倾斜而出,顺着桌案迅速留下。毫无疑问,树大夫的手也没能幸免,被浇了个全乎。

树大夫被这一惊,立即收回手不住地擦拭,似乎难以承受。顾醒则是面带歉意,也从怀中摸出一张绢帕,就要上前给树大夫赔礼。树大夫却是如惊弓之鸟,起身往后一个踉跄,似乎想要躲避顾醒。

顾醒有些尴尬的呆立在原地,满脸堆笑道:“不好意思,一时没端稳,没烫到哪吧?”这一手实在有些故意,这一问更是有些多余。只是这一手不得不做,这一句不得不问。

树大夫嘴角抽搐了几下,强压下手臂的疼痛,勉强笑着回应,“不碍事,常有的事,顾公子不必忧心。”

顾醒却是“不依不饶”,“您老年岁已高,这种烫伤已不能与年轻人相比,还是让小子瞧上一瞧,才能安心啊。”虽说皆为医者,但这关乎自身的病症,还是留给旁人看的放心些。

医者不自医,虽有些牵强,但终归还是有些道理。顾醒这一手,却是比那棋局之上,更为玄妙。趁着树大夫些许恍神,顾醒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树大夫的手腕,让其挣脱不得。

顾醒手劲不大,加之刚失了内劲修为不久,这一步本就有些冒险。若是树大夫也是那隐忍之辈,顾醒恐怕就将自己给搭进去了。此时屋内气氛急剧紧张,屋外潜伏之人自然也在手心捏了把汗。

兜兜转转来到此处,不知为何总觉得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总觉着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上来。来人正是不敢有半刻耽搁,就顺着两人跟来的老黄头,此时还有些微醺的他,被夜风这么一呼,打了个哆嗦。

瞧着屋内烛火摇曳的稀疏平常,便将悬起的心又揣了回去。可正想转身走出院门方便的时候,异变突起。

老黄头背后一阵发凉,屋内平和的气息骤然急转直下,分明是有一人起了杀意。但不知为何,这种气息在瞬息间又消失不见,那摇曳的烛火恢复如常,只有点点淡香透出,诉说着刚才的一幕“折子戏”。

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老黄头强憋着一泡尿,不敢挪动半步。生怕自己这一走,就让顾醒交代在里面。

顾醒也是有些心惊,但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连忙又凑上前仔细端详起那处烫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树大夫啊,你这可不能再拖,想来是你原本就有伤在身,刚才这一下,若是不尽快治疗,怕会落下后遗症。没事,让我瞧瞧,保管药到病除。”

树大夫明显没有料到,有些冷漠的顾公子会如此死缠烂打,却是不再推辞,换了副笑脸,“那就有劳顾公子了。”说着还往顾醒身前凑了凑,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顾醒却是不动声色,从怀中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刃,在树大夫的烫伤处比划了起来。“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就没有不继续的道理。我且将你这层皮囊划开,看下里面到底是人是鬼。”顾醒眼神凝重,一副医者自持的模样,瞧着顾醒的树大夫,面容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放在身后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剔骨尖刀,慢慢往外挪动着。树大夫的眼睛却是盯着顾醒的脖颈,似乎在等待着血脉喷涌而出的那一刻。顾醒耳廓微动,敏锐感知到了潜在的危险。

就再树大夫想要动手的瞬间,顾醒猛地收刀入怀,笑嘻嘻地说道:“没有大碍,想来也不必我开药,您自个琢磨着来就成。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树大夫面容逐渐扭曲,却不知如何收敛。此时不过瞬息之间,却是有了些许犹豫。顾醒趁着这个当口,连忙站起身,躬身作揖,然后迅速往大门处走去。树大夫也跟着站起身,快步走了上去,在顾醒拉开门的瞬间……

轻轻拍在了顾醒肩上,“顾公子难道不品完茶再走?”

顾醒走出大门才转过身来,摆手笑道:“承蒙您好意,天色已晚,我也折腾了一天,还是早早休息,不知明日又会发生什么变故。对吧?”

树大夫站在门内,一手背于身后,一手随意抬在胸前,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殊不知,那背于身后的手中,却握着一把铮亮的剔骨尖刀。顾醒自然不知,但却能感觉到危险正在迫近。“既然顾公子都这么说了,鄙人也不再强留,明日再请顾公子一叙,如何?”

“若是树大夫不嫌弃小子,自然恭敬不如从命。”顾醒边说边往后退,似乎想要快快离开。而树大夫并未有上前送别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内,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瞄着顾醒,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当顾醒推门而出,迅速关上门后,立马靠在墙边大口喘着粗气,“吓死我了,这人如蛇蝎绝非虚言,古人诚不欺我。”未等顾醒缓过劲来,一只手从旁探了过来,一把捂住顾醒的嘴,将他拽了过去。

顾醒正欲高呼,却没想到被人制住,只能目露惊恐之色,朝着那人望去。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老黄头。老黄头实在没有憋住,跑出去方便,没想到一回来就瞧见顾醒靠着墙边,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便想上前问个究竟,才有了这么一出。顾醒闻出了这满手的尿臭味,连忙推开老黄头,压低声音喝问道:“前辈,你是来看戏还是来保护我的?”

老黄头一脸玩世不恭,“看戏成分更大些,保护也有,主要看你怎么想。对了,可是打探到什么情报?”

顾醒一脸怒容,对着老黄头那张嘻嘻哈哈的笑脸,显得有些滑稽。老黄头对顾醒的遭遇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兴趣,反倒是对那树大夫,兴趣多多。顾醒轻叹了口气,“前辈有所不知,这树大夫或许有龙阳之好,你不知道,他看我的眼神,那叫一个热情似火,啧啧。”

“没问你这些,他到底有没有披着皮囊,他跟蓬莱仙山有无关系,他今夜是否还有动作?”老黄头面色一沉,收敛起了性子,一本正经地问道。

“不知,只是下了半局棋,喝了一口茶,聊了会闲天,哪里能知道这么多,我又不是神仙,不如你自己去问他?”顾醒似乎还有些余怒未消,对老黄头对自己安危不闻不问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老黄头沉吟了半晌,一拍顾醒肩膀沉声道:“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说完便纵身一跃,跳上墙沿翻了进去。顾醒还没来得及阻止,老黄头的身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醒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蹲下身揉了揉有些好酸的脚跺,不知为何,双脚竟是有些站立不稳,许是刚才过于紧张所致。他本想跟老黄头贫一贫,就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和盘托出。没想到老黄头这么急躁,连一刻都不愿多等,就自己亲力亲为了。

顾醒揉捏了一会,双脚恢复了些力气,隐约间听闻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便迅速起身,一瘸一拐的跑到隐蔽处蹲下身,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老黄头还在落樱间内没有出来,不知此时情况。这脚步声此时传来,定然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顾醒这才接着昏暗的灯笼烛火,瞧见来人的模样。这来人身着淡红流觞裙,神色匆匆,脚步有些慌乱,时不时还回头望去,似乎担心有人跟上。

来到落樱间外,也不敲门,而是摸出一把短刃,插入门缝中就这么一抬,然后开门钻了进去。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夜与陈浮生成就“百年之好”的莺莺姑娘。顾醒正要跟上,不曾想又有脚步声传来,便只能继续蛰伏,以免暴露行踪。

可当他看清来人时,不禁哑然失笑,“这是什么事啊,此时不你侬我侬,怎么还演起了‘夜半追踪’的戏码,不知又发生了什么插曲。”随即轻咳了声,那来人警觉地朝此处一望,随即展颜一笑,“没想到顾兄也开始干起了那‘梁上君子’的活计,实在让我汗颜啊。”

“你也别跟我打趣了,这么晚跑来这里,难道是媳妇丢了?”

“此事说来话长,看来我等之前的推断中,肯定有几处出了纰漏。而这莺莺姑娘,恐怕并不是我等想的这么简单啊。”

“哦?是吗?难道是陈兄功夫不济,唐突了佳人,才让她在这新婚燕尔之夜,来了这么一出‘红拂夜奔’?”说到此处,顾醒也起身走出了暗处,来到陈浮生跟前,扯着嘴角上下打量着他。

陈浮生故作忧心,“顾兄有所不知,那姑娘趁我假寐,便起身换了身衣裳,匆忙出门而去,似乎要什么要紧之事。”

顾醒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陈兄切莫着急,随我看看便知。”

第三百七十章 梅开二度 乱唐诡医第三百七十章梅开二度陈浮生闻言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也不再跟顾醒言语逗趣,一起来到暗处,耳语起来。

“顾兄可是探听到了什么虚实?”陈浮生不动声色地问道。

顾醒慢慢起身左顾右盼的张望了片刻,这才重新蹲下身说道:“怎么,涵姨和易叔没跟你一起来?那墨野他们呢?”

“涵姨和易叔一人留手以策万全,一人去了县尉卧房探听虚实。墨大哥他们带着二丫头,趁夜先回了酒楼。我原本也要呆到明早,可没想到,这莺莺姑娘如此不济事,还没过两个时辰,便有些压抑不住了。”陈浮生说着,还不忘朝着顾醒挤眉弄眼,似乎想要博取所谓的“同情”。

顾醒顺势接过话茬,“你说你,仪表堂堂,怎么连个姑娘家都拿不下,实在是……”

“实在是贻笑大方啊,不过我倒是发现了个有意思的地方,我无意中透露出瞧见县尉夫人和树大夫密会的事,你猜怎么着,莺莺姑娘脸色马上就变了,似乎有些愠怒难消。”陈浮生说的一本正经,似乎这人和事,都与他无关。

顾醒正准备继续调侃,却不料一人翻墙而出,快步来到近前,也藏身阴影中,“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陈先生,却莫怪老夫多事,你这刚成亲的媳妇,性子有点野,还需多多管束才是。”

顾醒闻言却是来了兴致,“莫非那树大夫老当益壮,还给这莺莺姑娘开了什么猛药不成,让她给陈兄还好补上一补?”顾醒说到这里,脸上已是藏不住的笑意,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陈浮生闻言却是沉吟了起来,半晌后才说道:“莫非是两人又干起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老黄头一拍脑袋,偏过头去,轻轻点头,随后一声长长叹息。陈浮生瞧见不怒反喜,“如此说来,那就有意思了。”

顾醒和老黄头异口同声道:“这还有喜?”

陈浮生没有理会二人的诧异,起身走到墙边,朝着两人招手示意,“看看不就知道了?”

…………

却说今日新婚燕尔的莺莺姑娘,趁着陈浮生熟睡之际,偷溜出门,却没有按照预想往县尉大人寝卧方向跑去,而是出人意表地往树大夫的落樱间方向前来。陈浮生自然没有睡熟,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也顺势跟了上去。

这莺莺姑娘一路跑来,轻车熟路,还煞有其事地避开了巡夜的仆从,似乎并非第一次来此。可之前从县尉大人和夫人口中,并未听闻女儿与树大夫有何交集,而且在顾醒等人来到府上瞧病的时候,还极力撇清了关系,称束手无策。

而今一切看似趋于好转,却偏偏不按照设想的进行,让人充满了意外的“惊喜”。

莺莺姑娘一路小跑来到树大夫的落樱间,没有丝毫犹豫便撬门而入,似乎已经做好了当贼的准备。树大夫彼时才送别顾醒,想来也不会这么早入寝,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人送上门来。

莺莺姑娘刚走入院门,就被老黄头给盯上了。只是让他惊奇的是,此女并无任何虚弱症状,反倒有些亢奋。不觉自语,“难道是救治之后的后遗症?”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老黄头大惊失色,险些惊呼出声。他随着莺莺姑娘走到窗前,顺手戳了个小孔往里一瞧,便看见这姑娘家不知廉耻地冲到树大夫身前,一把将其抱住,还用带着哭腔的语调,不住地说着什么。

老黄头听不真切,只能通过两人亲昵的肢体动作,猜测一二。可未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树大夫便轻轻推开莺莺姑娘,然后慢慢走入烟雾缭绕中。没过多久,一名身材修长,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的男子就从烟雾中走了出来。

看那举手投足间的言行,似乎还是之前的树大夫,可两人无论从年纪还是长相来看,都不能归为一人。正在老黄头匪夷所思之际,莺莺姑娘瞧见从烟雾中走出的树大夫,立刻起身解开自己的衣裙,露出尚显惨白的后背,生扑了上去。

树大夫却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嘴上似乎还有些推嚷,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在莺莺姑娘后背上游走不停。莺莺姑娘不住发出那难以入耳的声音,只是这声音越来越大,随即有戛然而止。当老黄头再次从洞中望去,便瞧见那年轻的树大夫已吻上了新娘子的唇,似乎要将她一口吞掉。

也顾不得多想,老黄头这才蹑手蹑脚地“逃”离了香艳现场,将眼见的一切告诉了顾醒和陈浮生。可没想到,陈浮生却是异常淡定,似乎还有些兴奋,不知为何。顾醒却是似乎明白了几分,有些恍然。

老黄头不知二人心中所想,便寻思着带着两人去瞧上一瞧。三人又这么蹑手蹑脚地挪了回去,来到窗前透过小孔望了进去。不望还好,这一望之下便觉着面红耳赤,双颊发烫,如那猪脚入了滚烫开水,瞬间通红。

此时的树大夫上半身已是衣衫尽除,露出紧实的胸膛,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正双手搂住莺莺姑娘若隐若现地腰姿,不住地抚摸着。而那背对众人的莺莺姑娘,却是丝毫没有羞愧之心,双手勾住年轻的树大夫脖颈,使劲往身前拉拽。只是动作极其妩媚动人,似乎已陷入忘我的境地。

顾醒三人连忙蹲下身,互望了一眼,皆是有些心有余悸。没想到这看着贤良淑德的女子,在旁人面前竟然成了放浪形骸的荡妇,实在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三人短暂平复了下心神,又再一次透过小孔望去。

此时正值屋内两人酣战正浓,却是没有察觉三人的偷窥之举。只见树大夫一把将莺莺姑娘抱起,那身下的若有若无的轻纱,半绕在凝脂白玉之上,若隐若现。刚才就已开始弥漫的烟雾,此时将两人身躯包裹,似在天际,翻云覆雨。树大夫像一位置身幻境的瘾君子,正在享受着难以言说的美妙。

而那莺莺姑娘,双目迷离,樱唇微颤,香汗淋漓,似乎也在享受着这许久未曾享受的甘霖。

这一幕让三人更加面红耳赤,若说顾醒和陈浮生倒也罢了,毕竟未经世事,哪知这世道艰难,人心不古。可老黄头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并非见识浅薄之辈,怎会也这般……

三人不敢在逗留片刻,顺着来时的路又走了出去,再次回到阴影处才,陈浮生才拍着胸口说道:“可是把我给憋坏了。”顾醒和老黄头此时还有些意犹未尽,闻听此言,不禁面露鄙夷神色,陈浮生连忙摆手道:“非也,非也,我刚才憋着一口气,差点暴露了行踪。”顾醒和老黄头默契互望了一眼,随即齐刷刷地又落到陈浮生身上,显然有些不信他说的话。

陈浮生只能将不久前与墨野撞见的那一幕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在顾醒和老黄头一惊一乍的声调中,将完了整个经过。两人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异口同声道:“这树大夫,真乃神人也。”

老黄头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又望向顾醒,“你可瞧见他那些瓶瓶罐罐中,有类似‘豹尾虎骨‘’之物没?”

顾醒闻言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极力否认。他生怕这老黄头一言不合,就要驱使他去找树大夫讨要。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将正事抛诸脑后,对刚才之事津津乐道。

陈浮生却抬手打断了两人闲谈,正色道;“若是我没猜错,树大夫接下来还会有所行动。我先行撤回洞房,你二人小心行事。”说完后,便转身快步离去,消失在黑暗中。

此时二人才恍然大悟,一阵香风拂面,刚才急匆匆赶来投欢送抱的女子,此时已经推门而出。没了刚才的气急败坏,此时已是满面春风。当她从二人近前走过,那残存的的体香不时散开,惹得两人神魂颠倒。

顾醒连忙掐了自己一把,扭头问向老黄头,“怎么,前辈对这男女之事,也颇为好奇?”

这一句问的颇为针锋相对,老黄头自持德高望重,江湖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然不肯放下身份和面子,一直在几人面前绷着。只是没想到,在顾醒和陈浮生面前破了功,有些老脸羞红。

顾醒之所以这么问,正是猜到了老黄头或许还是那啥,所以想要试上一试。若不是那也无妨,若真是,那就真的有些贻笑大方了。

老黄头老脸涨得通红,一把揪住顾醒衣领,恶狠狠地威胁道:“顾小子你成天不学好,信不信老夫将你丢进去,正好送给那树大夫?”老黄头边说着,边要提起顾醒的衣衫,就往大门处走去。

顾醒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前辈莫要忧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今夜之事,你知我知,既然我等三人都看了,那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

老黄头还想要有别的动作,忽觉一阵杀意由远及近,连忙带着顾醒躲进了阴影中。顾醒也不再继续吊儿郎当,连忙匍匐在地,向着落樱间大门处看去。只见树大夫没有再将那层皮囊批回身上,而是身着一声锦衣蟒袍,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这锦衣蟒袍却不似后唐衣饰,双袖拢袍,描金带彩,显得气度非凡。那两袖上勾勒着两只龙首,蜿蜒向后,似乎是从后背处扑将而来,一副欲脱袍入云的模样。还有那生蟒袍之中,赫然有一只更大的四爪蛟龙,虽瞧着还是巨蟒模样,但却投身雏角,一副将要化蟒为蛟的气息扑面而来。

此时的树大夫已收拾妥帖,头戴紫金冠,手持七星剑,却是一副道家仙人模样,与这声蟒袍格格不入。只见他向着莺莺姑娘离开的方向嗅了嗅,随即朝着反方向疾步而去……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一出好戏 乱唐诡医第三百七十一章一出好戏这一幕被顾醒和老黄头两人看在眼里,竟是有些莫名其妙。等到树大夫消失在视野中,老黄头才啧啧道:“年轻就是好啊,这么折腾还能如此血性,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啊。”

顾醒闻言一把手拍在老黄头后背,“前辈,莫要在那感慨年华飞逝,还是赶紧去瞧一瞧,树大夫要做什么吧。”

老黄头闻言立即收敛了情绪,转而朝着落樱间指了指,“顾小子,你难道都不好奇吗?”

顾醒顺着老黄头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本是灯火通明的院内此时漆黑一片,却又一物忽明忽暗,不知为何。但一想起之前两次的经历,顾醒就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一副坚决不肯就范的模样。

老黄头却是没有强逼着顾醒,反倒一摆手笑着说道:“磨刀不误砍柴工,若是发现了什么,你可不能眼红老夫。”

顾醒心中思绪急转,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上前一副谄媚样,“前辈孤身一人前往,小子实在放心不下。不如让小子陪您走上一遭,也好有个照应。”

老黄头随即开怀大笑,“早知道你小子不会有便宜不捡,跟你那娘亲真是一模一样。”

顾醒闻言一愣,“怎么,前辈认识我阿娘?”

老黄头却是一摆手,“容后再说,现在先解决眼前的麻烦,晚了可不要后悔。”说完就大跨步往前走去,大摇大摆地走入落樱间中。有了顾醒的引路,老黄头省去了许多麻烦,趁着树大夫不在,将他落樱间中的一切好东西,多多少少都顺了些走。

当两人来到那处发光物所在时,顾醒吃惊地失口说道:“兽骨秘藏?”

老黄头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拍顾醒后背,直打的他有些站立不稳,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倒是瞧清楚,这哪里是什么‘兽骨秘藏’,不过是一截不知什么野兽的腿骨罢了,只是这腿骨中的发光物,老夫倒是很有兴趣。”

顾醒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瞧着老黄头将那野兽腿骨拿起。听见一声脆响,老黄头竟是毫不讲究将那兽骨从中掰断,一颗闪烁着无色光芒的圆珠从中滚了出来,被老黄头稳稳抓在了手中。

老黄头拿着那颗圆珠仔细端详了片刻后,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将那圆珠往兽骨上一扔。圆珠在老黄头脱手的瞬间伸展开来,落到了兽骨之上,然后慢慢变成了一只寸许长的千足虫。

之上这只虫子却不是棕褐色,身体周遭变化着不同的颜色,看的顾醒一阵胆战心惊。在他的认知你,越是好看的虫子,越是剧毒无比。而这藏在兽骨中的,绝非凡品,若是被咬上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老黄头再没心思管那只虫子,拿起手仔细端详了片刻,确定没有破损和伤口后,这才放心下来。顾醒却一头凑了上去,抽出短剑左右拨动那只虫子,似乎有些好奇。

老黄头却一把抓住顾醒,将他往后一带,那虫子在这瞬间从尾部喷出一股酸液,恶臭难闻。幸好老黄头眼疾手快将顾醒往后一拽,否则顾醒这张本就不算英俊的面容,估计就得毁在这虫子手里。

那酸液滴落在地,腐蚀付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孔洞,让顾醒更觉后怕。老黄头却是长舒了口气,“没事了,走吧。”

老黄头轻轻拍了拍顾醒肩膀,示意他跟上。顾醒却瞥见那只虫子突然开始拼命扭动身子,时候随时可能会爆开。顾醒连忙一把抓住老黄头的肩膀,连忙往后拖去,直到两人躲入立柱后,才探出头去。

那本是闪烁着五色光芒的虫子,轰的发出一声闷响,随之变得四分五裂,虫子残渣和酸液四溅,沾染之处无不变成一个孔洞,甚是骇人。老黄头这才心有余悸地说道:“没想到这穆夏毒虫还有人饲养,是老夫托大了。”

“穆夏毒虫?”顾醒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

“顾小子你有所不知,这穆夏毒虫乃是穆夏皇族独有的一种秘药的药引,此药并无他用,乃是用以驻颜,永葆青春。据传用了这种药,人的皮肤就如蟒蛇蜕皮一样,从头顶开始慢慢裂开,然后整个脱落而下,人的面容也将保持在开始用药的年岁。”老黄头沉吟着说道,似乎在回忆着过往。

“那这毒虫,有何用处?”顾醒还是对着毒虫较为感兴趣,连忙追问道。

老黄头却是轻蔑一笑,“这东西歹毒异常,乃是在野兽成年时割破皮肤种下,这虫子的虫卵在野兽皮肤中破壳而出,便开始往下钻去,直到钻入骨中,方才罢休。至于这虫子靠什么长大,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只是后来穆夏皇族变本加厉,开始用活人做这宿体,才惹了众怒,此物也就此销声匿迹。”老黄头说完,又凝望了那虫子尸体一眼,这才扭头望向顾醒。

顾醒点了点头,目光却集中在那处腐蚀的坑洞前。没有丝毫犹豫,走到那兽骨跟前,从腐蚀的孔洞中小心挑出一块兽皮的一角,再慢慢将他拽了出来,递给了老黄头。

老黄头摊开一看,正是那秘药的配方和炼制方法,便将那兽皮一收,厉声道:“快走,树大夫要下杀手了。”

两人从落樱间快步走出,便往县尉卧寝处奔去。路上老黄头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这驻颜之术的乃是治标不治本,要想真正长生,还得服下那天原血苔之中培育的血虫。”

“什么是天原血苔,这血虫又是何物?我有些懵……”顾醒忙不迭地说道。

“你不必纠结,先随我来便是。”老黄头似乎有些气急败坏,连声催促道。而那早先一步的树大夫,此时已来到县尉大人卧寝外,目不转睛地盯着卧寝大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夏夜的风并无特别,只是多了几分烦躁。像那不过几岁的稚童,还未学会奔跑,却先懂得吵闹。树大夫一身锦衣蟒袍在月光下焕发着别样的光彩,他手中握着七星剑,慢慢推动剑柄,等待着他无比期待的一刻。

终于,卧寝处的房门打开,县尉夫人从中探出了身子,还拿着一个盒子,正是老黄头带来的贺礼。树大夫瞧着县尉夫人手上的盒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不觉轻声说道:“辛苦你了。”

不知为何,县尉夫人此时衣衫齐整,似乎并未宽衣入睡,而是一直在等待着树大夫的到来。当他瞧见不久之前才欢好过的爱郎,立即快步迎了上去,用女子特有的问候,重重贴到了树大夫的唇上,那么主动,那么热烈。

树大夫顺势接过盒子,迎合着县尉夫人的热情似火,双眼紧闭,享受着这美妙的一刻。当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县尉夫人才轻声娇笑道:“冤家,为何迟了这么久,奴家差点都等不及了。”

树大夫眉眼含笑,“刚才有事耽搁了,娘子切莫见怪。不知县尉大人他……”

“别提他,扫兴。已酣睡过去,不会有人妨碍你的。”县尉夫人说着又迎了上去,树大夫抬手一把搂住她软弱无骨的腰姿,向着刚才幽会处快步走去。

殊不知,当二人走远,卧寝大门轰然打开,县尉大人已穿戴整齐,目露凶光地注视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没有片刻犹豫,也跟了上去。而当顾醒和老黄头赶到时,此处已是人去房空。

老黄头闭上眼睛嗅了嗅,空气中似乎还残存这女子的脂粉气,抬手往前一指,“你先去陈浮生那通个气,老夫先行一步,我们在回廊尽头汇合,陈浮生知道在哪,去吧。”

顾醒正要开口,老黄头已经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剩下他一个人,在夜风中凌乱。顾醒只能无奈叹息,快步走出院门,向着陈浮生的“温柔乡”走去。

当顾醒来到陈浮生处,却是瞧见烛火通明,不敢再往前,只能学着那夜莺鸣叫,试图吸引此间人的注意。不多时,涵姨和易南星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瞧见顾醒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顾醒过来。

跟两人碰头后,顾醒将刚才的遭遇说了一遍,两人皆是沉默不语。

顾醒瞧出了异样,连忙出声问道:“难道,陈兄的新娘子,没有回来?”两人互望一眼,皆是摇头叹气。

顾醒正要冲进去找陈浮生,没想到他已换了身便服走了出来,“顾兄辛苦,不如随我再走上一趟?”

顾醒急切催促道:“陈兄好兴致,再不快点,老黄头怕是要与树大夫和县尉大人动起手了。”

陈浮生依旧不紧不慢,望着涵姨说道:“还是劳烦您在此等候,易叔陪着我等,走上一趟。”说完就一把拽上顾醒,疾奔而去。

易南星却没那么着急,回望了涵姨一眼,轻声道:“小涵勿忧,有我在,家主定然无恙。”也没等涵姨言语,便转身离去。涵姨在易南星走后,才幽幽说道:“小场面,我相信你。”

顾醒总觉着这其中有何猫腻,便缠着陈浮生说出来龙去脉。陈浮生轻笑着解释道:“我在房中呆了良久,才听到易叔来报,说莺莺姑娘去了县尉卧寝,随后便消失不见。我寻思着不会又折返,但你们没来,我便猜到了七八分。”

“哦?难道这女子也妄图长生?”顾醒疑惑道。

“想不想长生我不知道,但树大夫却是活生生的例子,任谁也难以控制内心的渴望。所以,莺莺姑娘才先行一步,去了刚才那处禁地别院。她似乎算准了,树大夫也会到那里去。”

顾醒这才明白过来,随即一惊,“这下可好,事情闹大了!”

“也该有个了结了,是吧,前辈。”陈浮生蔚然一笑,望向回廊尽头的老黄头,话语之意,已是显露无疑。顾醒这才瞧见,老黄头倚靠在廊柱前,正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瞧见两人连忙招手说道:“快来,别错过了一出好戏……”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世俗难容 乱唐诡医第三百七十二章世俗难容“什么好戏?值得您老这般重视,莫非是事情败露了?”顾醒煞有其事地问道。

老黄头却是往前指了指,示意他自己看。不远处的院门外,并未瞧见树大夫的身影,只看见一男一女正在激烈的争吵着。这与世俗礼教不符的场面,实在难得一见,也难道老黄头会如此上头。

院外两人,正是一前一后来到此处的县尉和夫人。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树大夫,却不在此处,不知是否已入院内,正隔着院门听着墙根。还有那莺莺姑娘,也不知躲在何处,应该也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父母不能免俗的“情分”。

县尉已是恼羞成怒,指着夫人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一个妇道人家,深夜自此,也不怕别人闲言碎语。平日你与那老家伙眉来眼去也就算了,竟还想着投怀送抱,简直不知廉耻。”

平日间瞧着知书达理的县尉夫人,此时单手叉腰,双脚一分,一副泼妇骂街的阵势,“你也知道,你什么都知道,那我也不瞒你了,我就是看上树大夫年轻气盛,你这老家伙,整日只知道修道成仙,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娘俩?”

县尉没想到,这与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夫人,竟会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似乎并未觉得有任何过错。反倒是,他天理难容一样。

县尉大人说着就要动手,怎料那扇院门正巧在此时打开,一名身着锦衣蟒袍的青年人从中大跨步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注视着两人。县尉夫人一瞧见来人,立马呜咽哭泣起来,仿佛受了全天下最大的委屈,要让这男子为自己主持公道。

而县尉大人瞧见这男子,面色却是青红不定,几番转换后,才稳住语调冷声道:“可是成了?”

那锦衣蟒袍男子闻言冷哼一声,并未答话,只是朝着县尉大人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县尉夫人被晾在了一边,眼神中闪烁着不安和迷茫,想要快步上前问个究竟,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那身着锦衣蟒袍的男子走进院内,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抬手示意县尉大人原地等候,又转身走了回来,望着县尉夫人轻笑道:“不如一起来?”

县尉大人闻言自然不悦,却没有出言驳斥,反倒强压着忍了下来,让顾醒等人瞧的有些愣神。“这当着县尉大人的面,明目张胆的跟夫人眉来眼去,若不是有何把柄在他手中,实在想不到是何原因。”

顾醒瞧见三人身影消失在院门内,而院门却并未关上,只是虚掩着,似乎刻意为之。顾醒一念及此,就要快步跟上,却被陈浮生抬手阻止,“顾兄稍安勿躁,我等看看再说。”

老黄头也跟着说道:“那扇门,可不是留给你的,莫要做那替死鬼。”

顾醒默然收回脚,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那处院门,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多时,从一侧树丛中钻出一名身着广袖裙的女子,正在没有归房,偷偷跑到此处的莺莺姑娘。此时的她面色狰狞,手中拿着一把剔骨尖刀,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大事”。

钻出树丛没有丝毫犹豫,便快步冲到了台阶上,一把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这从钻出树丛道走入院门,不过半刻时间,看来这莺莺姑娘定是担心其中某人,这才会如此紧张。

三人正寻思着要不要立刻跟上,突然院内传来一阵暴喝,随着碰碰几声,又重新归为平静。

老黄头抬手示意两人稍安,自己则慢慢摸了过去,双手抓在墙沿上,撑起身子往里望去。随后落下斜靠在墙上,朝着两人一招手。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也不迟疑,便快步跑了过去。

待来到墙边,老黄头一左一右按在两人肩头,悄声道:“好生奇怪,这院中竟是空无一人,而那院中房门大大打开,虽有烛火,却也没有映衬出半个人影,难道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陈浮生闻言轻声笑道:“前辈有所不知,这房中另有玄机,两位随我来。”说完陈浮生便翻身入院,快步来到房门前,抬头往里张望了片刻,回头朝着两人一招手,三人便齐齐来到房门边。

陈浮生仔细打量着房中情况,并未发现异样,正要抬脚入内,却发现脚下有一根细若游丝的陷阱,顿时简直在半空。老黄头眼疾手快,一把将陈浮生推给顾醒,顾醒一把抱住陈浮生便往后倒去,老黄头则抽出烟杆,轻轻敲在陷阱上,只听“嗖嗖”两声,外院墙上出现两个碗口粗的大洞,还不住地往外冒着淡淡白烟。

陈浮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起身朝着老黄头一抱拳说道:“前辈救命之日,小子他日定涌泉相报。”

“不必了,你以后替我多多照看顾醒,就行了。”老黄头不假思索地随口说道。

顾醒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追问,“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老黄头憨憨干笑了两声,“怎么会,我与你小子本就不熟,只是瞧上了你的资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下还是先追上去瞧瞧,才是正理。”

陈浮生闻言点头,顾醒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黄头一把拍在他头上,语重心长道;“经历了这么多,是该懂得自己顾好自己了,人终究要分别,不是吗?”

顾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望向房内时,陈浮生已双手搭在红漆木雕花大床上,似乎正在摸索着机关。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房内,分列左右顾着院外的一举一动。而陈浮生也没有让两人等多久,随着“机扩声响”,红漆木雕花大床被陈浮生往后推开,床下露出一块凸起的青石板。

陈浮生这次不敢托大,从怀中摸出一块绢帕,包裹在手上,然后才在那青石板上摸索起来。待摸到那铁索,便后仰一拉,那块青石板随即缓缓打开。老黄头却在此时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突然出手伸向陈浮生面前,挡下了三根牛毛银针。

陈浮生此时另一只手也有了动作,脚下一转便闪身来到一旁,顷刻间从那青石板下又射出了数以万计的牛毛银针,歹毒异常。

老黄头瞧见此景不禁皱眉问道:“你知道?”

陈浮生拍拍手站起身,“自然知道,不然为何敢如此托大。”

“那还让老夫费心救你,你小子心眼可真多。”老黄头似有些不悦,站起身盯着那青石板下的石梯,冷冷说道。

陈浮生抱拳欠身,“前辈言重了,最开始的三根银针,若是要接下,确是要费些手脚,有劳前辈。加上刚才的救命之恩,前辈与我,恩同再造。”

老黄头闻言展颜一笑,“你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这张嘴啊,跟抹了蜜一样甜。老夫虽是听不得恭维之言,但在你这里,哈哈哈哈哈……”

顾醒却没有理会两人的客套,急忙问道:“这密道通向何处?”

陈浮生抽出短刃,在石梯上轻轻敲了敲,随即沉吟道:“不知,此前探知此处,乃是机缘巧合。不过,这树大夫又回到此处,却是始料未及。他们此时一行四人,绝不是解决家事这么简单,定然还有其他图谋。就是不知谁是谁砧板上的肉了。”

陈浮生说完,也不再继续停留,率先一步走入石梯中,摸索着往下行去。老黄头抬手示意顾醒跟上,而他则走在最后,确认没有人隐匿在暗处,才跟了上来。

当三人走下石梯后,便是一条狭窄悠长的小道,小道乃是人工开凿而成,两侧石壁凹凸不平,脚下湿滑,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

陈浮生蹲下身轻轻摸了下脚下的石头,然后起身放在鼻下嗅了嗅,这才转身对两人说道:“没错,他们是从此处经过,还发生了争斗,这残余的血迹就是最好的证明。说明刚才我等听见,并非虚张声势。”

陈浮生说完,便率先一步往前走去,因此道狭窄,三人行走其中也有些吃力。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同时在三人面前出现了三条岔道,岔道中幽暗无光,不知通向何处。

陈浮生走到三条岔道前,蹲下身仔细检查了片刻后,才笃定地指向第三条岔道,“就是这里。”

老黄头似有意抬杠,有些不信,“为何这般肯定,若是走错了,恐怕就再难跟上了。”

陈浮生也不气恼,指着第一条说道:“这条岔道中并无积水,应该是通往高处,或许与这县尉府中一座别院相连。而第二条中虽有少量积水,但隐隐透着流水声,应该是一条绝境,跟此处暗河相连。唯有第三条,不时有风声传来,我还嗅到石头上有淡淡脂粉香味,想来不会错了。”

顾醒闻言点头,“陈兄所言极是,这么短的时间,加上四人各怀鬼胎,定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做手脚,我们一起走,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跟上。”

这一次,老黄头没有继续纠结,而是抢先一步冲入岔道中,顷刻间便消失不见。顾醒和陈浮生对望一眼,皆是摇头苦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天怒人怨 乱唐诡医第三百七十三章天怒人怨顾醒不再犹豫,快步走入岔道中,陈浮生则随行断后,这出岔道并未像刚才那般狭窄,反倒变得越来越宽敞,似乎是人工开凿在本就有的山涧缝隙上,以保住通行。

老黄头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待两人来到近前往前一看,路就此断绝,脚下只传来传来呼啸的风声,还有似有若无的流水声不绝于耳。

陈浮生走到悬崖边,伸手往前一抓,并未发现任何机关,当三人以为自己走错道的时候,不远处又传来兵戈相交之声,似乎就再不远处。老黄头闻言,抽出烟杆在面前画了个圈,却将一根丝线给勾了出来。

在这漆黑如墨的黑暗中,在没有点亮的情况下,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顺着这跟丝线,老黄头将其往烟杆上一搅,再使劲一拉,在三人头顶上有一物重重垂下,落在了面前。

陈浮生将其拾起,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突然朝着一侧石壁猛地扎了进去。只听见轰隆之声骤起,在那本是漆黑一片的暗流中,一根根石柱骤然拔地而起,出现在三人面前。

老黄头一把拍在陈浮生肩膀,“陈先生,真不愧为陈先生,对机关之术,可谓是造诣颇深啊。”

陈浮生泯然一笑,“前辈过誉了,不过是巧合而已。但我瞧着这石柱,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一样。”

顾醒此时正蹲在那暗流前,瞧着那一根根突然出现的石柱,惊呼道:“这些石柱都是空心的,若是跳上去力道不够,恐怕会直接掉入水中,不知会被冲到何处去。”

老黄头似未曾听闻,负手而立,抬手指向对面石台说道:“就由老夫先来试上一试。”说着便脚下一踩,纵身一跃,向着第一根石柱跳了过去。待落在石柱之上,那石柱并未又任何异样,三人这才松了口气。

老黄头如法炮制,顺利跳到了对面,接着便是顾醒,虽是多花了些力气,好在有惊无险。最后轮到陈浮生时,异变突起。那些石柱突然开始剧烈晃动起来,而刚才那跟插入石壁的机扩,也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老黄头当机立断道:“陈小子,别犹豫,快!”

陈浮生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往前一跃,错过了第一根石柱。待他落在第二根石柱上时,第一根石柱便从中间断开,落入暗流中,发出嘭的一声闷响,还溅起了数丈高的水花。

来不及犹豫,陈浮生沉身蓄力,再向第四根石柱跃去。脚下借力的石柱在跳起的瞬间化为齑粉,似有东西在水中大肆冲击着石柱。

随着第三跟石柱也断成两截,留给陈浮生的时间已是不多。脚下石柱也开始剧烈摇晃,站立不稳。老黄头和顾醒同时手心出汗,心中升起一丝不安。陈浮生却是临危不乱,迅速起身张开双臂,单膝跪地然后借力前冲,在那几根石柱断裂之前,冲到了最后一根石柱。

可却还是晚了一步,陈浮生脚下一松,只听将轰然一声,整个人就再顷刻间失去了平衡。老黄头却在此时出手,扯下裤腰带朝着陈浮生扔去。陈浮生虚空一抓,老黄头只觉手中一沉,便猛地往回一拽。借着这股力道,陈浮生从下坠中飞了上来,被顾醒接了个满怀。

老黄头瞧着狼狈的陈浮生,有些嗔怪,“怎么这么不小心?”

“前辈有所不知,我等中计了。”说着便露出苦笑,还回头遥遥一指。

“此话怎讲?”顾醒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顾兄、前辈,你们且看。”随着陈浮生往后指向的方向,刚才三人通过的岔道已轰然崩塌,被乱石堵住了去路。此时两人这才有些恍然,这一切定然是那几人的刻意安排。

陈浮生收回了手,又继续说道:“刚才三条岔道,确是只有一条可走,但却并非这条,而是居中的一条。但这两条都能通向一处,这点无可厚非。只是那几人来到此处,却故意摆了我等一道,让我们误以为这条才是安全的。”

“那他们之间,难道达成了某种共识不成?”顾醒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

陈浮生轻叹了口气,“达没达成共识我不知道,但若是再这么放任他们,恐怕这世间又会多几个像树大夫一样的怪物,届时恐怕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老黄头本就是急性子,已抢先一步向前走去,还不忘连声催促道:“你俩别在那磨磨唧唧,拯救苍生,大事,赶紧的。”

陈浮生和顾醒相视苦笑,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继续往前走,依旧是穿行在山涧之中。只是并未遇上太多的机关和危险,倒是暗暗松了口气。待顾醒和陈浮生两人走出又一条狭道,远远瞧见老黄头正偷偷趴在一处洞中悬崖边,朝着下方张望,对两人的姗姗来迟并未上心。

待两人来到悬崖边,顺着老黄头的目光往下望去,便瞧见身着锦衣蟒袍的树大夫正与县尉大人捉对厮杀,而一旁的县尉夫人和莺莺姑娘,似乎更在意树大夫的安危。两名女子不住尖叫出声,都在劝县尉大人赶紧住手。

老黄头瞧见这一幕,突然没心没肺地说了一句,“若是我娶了这么个媳妇,生了这么个女儿,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接下来树大夫和县尉大人的一番话,却让三人险些摔了下去。只听树大夫厉声道:“县尉大人,你还想不想得道长生,这些世俗就此舍弃,不好吗?”

“舍弃?你现在得道长生,反倒来劝我舍弃,我由着你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现在可好,报应到了我自己身上,你到劝起我来了。我倒想问问,你是何居心?”县尉如实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刀锋越发凛冽。

眼见树大夫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县尉夫人突然冲到阵中,挡在了两人之间,带着哭腔颤声道:“你可知,莺莺不是你的女儿!”

县尉大人见夫人冲了上来,挥砍的刀微微有些凝滞。可当听见这一句后,却是愣在当场,双目圆瞪,浑身颤抖,一时间竟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摔倒在地,“你骗我,你骗我,你与这男人苟合也就罢了,还用这谎话来骗我,是何居心?”

不只县尉大人,在场所有人,包括树大夫也闻声一震,一把县尉夫人转过头来,厉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县尉夫人已是泪流满面,站立一旁的莺莺姑娘更是跌坐在地,双手抱住了头,不住地嘶吼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任谁都难以接受。

老黄头此时却是幽幽转身,慢慢隐匿了身形,悄声道:“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摸过如此,孽缘啊……”边说着,还边朝着两人招手,似乎还有话要说。

陈浮生却是纹丝未动,顾醒望了老黄头一眼,也继续看下去。那县尉大人在巨大的打击失神中恢复过来,从衣衫中摸出木盒,直接打开,趁着众人不注意,将其中的血虫吞了下去。

树大夫也非寻常人,短暂的惊诧后便稳住了心境,瞧见县尉大人这般做,嘴角抽动露出了一抹冷笑,将县尉夫人往旁一推,快步上前,就要抬手结果了他。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莺莺姑娘却在此时如发了疯一样地冲了上来,朝着树大夫拳打脚踢,还不停嘶吼道:“你不可能是我阿耶,你不可能,你怎么会是我阿耶,我们都这般亲密了,不可能。”

县尉夫人被树大夫推倒在地,已是神志涣散,闻听女儿之言,顿如五雷轰顶一般,猛然抬头,盯着树大夫,目中流露出疑惑、不解、愤怒、无助、决绝的神色。不知从何处又抓回了力气,挣扎着站起身,也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树大夫。

这锦衣蟒袍的男子,本想要趁机结果了县尉大人。却不料被这两名女子一前一后拦住,有些恼怒。他来到此处,跟县尉夫人相好本就是为了排解寂寞,怎么也没想到,会凭空多了这么一个女儿。

而与莺莺姑娘,却是此女主动投怀送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如今事态急转直下,让他也有些不知所措。可他如今已是蓬莱仙山的仙师,又怎会在意这红尘凡间的情感,简直可笑。

如是想着,便抬手往后一击,挣脱了县尉夫人的束缚,又伸手一推,挡开了莺莺姑娘的纠缠。此时的县尉大人正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似乎正在与药效做着抗争。瞧见树大夫如此对待自己曾经的妻女,便也再也不管不顾,抓起掉在地上的朴刀,要与之同归于尽。

纵然在此时知晓了真相,但这些年来的相濡以沫,这些年来的同处一室,这些年来的相伴情长,都在眼前一幕幕重现。这种难以割舍的情感,让县尉大人暂时忘记的长生,想要与这“恶鬼”决一死战。

陈浮生和顾醒却是不知所措,回头望向老黄头。老黄头苦笑着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我等不过是外人。不过,等下自然会有人来收拾烂摊子,无需忧心。”

顾醒闻言心中一颤,“您老说的可是那马二爷?”

老黄头点了点头,“可不就是那马二爷……”

第三百七十四章 仙道何来 乱唐诡医第三百七十四章仙道何来翼县,县尉府,正堂。

已是喝得酩酊大醉的马二爷,突然被人从背后掐住脖子,顿时酒醒了七八分。出于本能,马二爷连忙讨饶道:“好汉饶命,我马二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求好汉放过我吧。”

掐住马二爷脖颈的手突然一松,马二爷乘势往前一滚,却被另一人挡住了去路。

当他抬起头,才瞧见跟陈公子一道来此的两人,正前后将他包夹其中,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马二爷此时哪里还有刚才畏畏缩缩的模样,猛然抽出腰后短刃,就要与这两人搏命。

之前在酒楼中那谄媚模样,还是今日席间的毫不顾忌形象的做派,已被他抛诸脑后。此时的马二爷,像一只穿行来夜巷坊间的野猫,对上了拦路的恶犬。

涵姨瞧见马二爷这般做派,却是轻笑出声,“哟,马二爷,长本事了啊?之前听老黄头那厮说起,还有些不信,如今瞧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马二爷心中一沉,冷声道:“他什么都告诉你了?”

“谁说不是,不光讲了你们之间的一切,还让我替他捎句话给你,免得你出了意外,就听不到了。”涵姨用阴阳怪气的口吻说着,似乎对马二爷的表现极为好奇。

马二爷闻言连退三步,左右比划着厉声问道:“老黄头不可能出卖我,你们到底是谁?”

易南星向前一步,抬手示意涵姨不必多言,“马二爷,放心,我等是黄老前辈吩咐来此与你汇合的。今夜事态有变,还请你带我等去一趟天坑,以绝后患。”

马二爷闻言有些将信将疑,有些油腻的脸上渗出汗珠,迅速滴下。此时场中一片狼藉,那些宾客已是酣然睡去,可周遭却没有一名仆从,却也未闻见血腥味。不知这人所言,是真是假。

出于谨慎,马二爷并未就此放下戒心,反倒又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出言相问,“凭什么相信你?”

涵姨听见马二爷这般扭捏,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呵斥,“你是不是皮痒痒又想挨打了?还是我要亲自奉茶给你赔礼道歉,你才能相信。此事已刻不容缓,赶紧跟我们走,到了酒楼,自有分晓。”

这一次易南星并未出声阻止,而是负手于旁,冷冷盯着马二爷。马二爷心思急转,他虽不清楚黄万里的心性,但同为赊刀人,想来也不会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况且他的身份,也只有几人知晓,绝不会暴露在此时。

打定主意,马二爷挺直了腰杆,一手撑住后面桌案,有些胆怯地说道:“那便随你们走一趟便是。”

三人出了县尉府,大街之上万籁寂静,不大的翼县已陷入沉睡,唯有他们三名“游魂”还在大街上游荡。今夜不知为何,就连打更的更夫都没瞧见,更别说那些还亮着灯的铺子。

许是有些着急,涵姨一路上都在催促着马二爷,让他别再耽搁。自然,涵姨所担心的只有落日峰家主陈浮生,而其他人其他事,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三人来到酒楼外,墨野和罗休已翘首以盼。瞧见来人,便上前抱拳见礼后,左右钳住马二爷,将他架着抬了进去。随即酒楼灯火熄灭,整座翼县县城陷入黑暗之中。

马二爷本就心存芥蒂,这么一出让他更是惊惧万分。在被抬进酒楼后,就开始疯狂挣扎起来。可万万没想到,易南星在身后用刀抵住了他的背脊,凑到耳边说道:“别动,我们也得确认你的身份。”

来到一处房间外,墨野上前轻敲门扉,三长两短。随着吱个一声,门从内拉开,白琊抱着手,注视着他们。而冥尊已经端坐于前,正慢悠悠地品着茶。

几人快步走了进去,将马二爷按在桌案旁的椅凳上,白琊这才开口问道:“马二爷,马良城,久违。”

马二爷闻言身躯一震,随即沉下脸冷声道:“既然已经暴露,我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赊刀人。来时就已想到,你们定是给我下了圈套,只是这么多人抓我一个,不会太浪费了吗?”

众人皆是缄默,却又一人拍着手走了出来,“不愧是马头,平日间嘻嘻哈哈的伪装卸下,此时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啊。”

吗二爷闻声望去,正是此间酒楼的掌柜,也是知晓他身份的人之一。瞧见此人,马二爷心如死灰,正要发狠话,冥尊却抬手打断,“长话短说,别在此浪费时间。”

白琊闻言点头,朝着那酒楼掌柜望了一眼,那酒楼掌柜快步走到马二爷近前,沉声道:“马二爷,大事不好。蓬莱仙山的妖人此时正在天坑行那邪术,我等速去铲除才是。”

马二爷闻言瞪大了眼睛,本以为他们要动手将他斩杀,可没想到,事情来了个百八十度大转,竟是要和他一道去为民除害。马二爷张大嘴巴,有些没缓过神来,半晌后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我……”

涵姨瞧见马二爷的窝囊劲,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就是两个大嘴巴子,“你不是赊刀人吗?你不是一直砸等待机会吗?你不是要铲除蓬莱仙山吗?现在,立刻,马上,带上你的人马,和我们一起去天坑救人。”

马二爷此时才回过神来,环视一圈后,又望向酒楼掌柜说道:“当真?”

掌柜却是哑然失笑,“千真万确。”马二爷立刻从椅凳上蹦了起来,望着酒楼掌柜说道:“我等苦心孤诣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可这豪迈还没过片刻,就被人一屁股给踹了出去,伴随着一声呵斥,“赶紧去,半个时辰后,城东门汇合。”

话音落实,大门一关,马二爷也顾不上其他,屁颠屁颠的跑下楼去。

此时房中众人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酒楼掌柜,罗休抢先一步问道:“他真是你们赊刀人的头领?”

酒楼掌柜双眼放光,斩钉截铁道:“正是,若不是那蓬莱仙山仗着县尉撑腰,早早就被我妈清除干净了。可奈何,这些年他们势力日渐庞大,我等不能力敌,只能如此蛰伏,等待机会。城中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啊。”

众人闻言皆是漠然无语。

待知晓了来龙去脉,冥尊起身说道:“那白琊和涵姨在此留手,易兄护卫左右,保护魏无忌和二丫头的安全。墨野和罗休,你们二人折返县尉府,以防生变,我随他们一道,将顾醒和陈先生接回来。”

易南星和涵姨互望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了担忧神色。冥尊自然知道这其中的隐忧,出言宽慰道:“黄老前辈随行,不会出事的。”

涵姨却是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就是他一道,才担心出事。”

冥尊没有继续说些什么,摆手示意各自行动后,翻窗而下,快步向着城东门奔去。待他来到城门前,马二爷已摔百人之众,手持火把,聚集于此。不知为何,今夜城门处就连一名城防驻军都未曾见到。

马二爷瞧见冥尊,上前抱拳朗声道:“翼县赊刀人马良城,拜见尉迟大人。”

冥尊伸手将他扶起,有些疑惑道:“为何知晓我的身份?”

马二爷豪迈一笑,“您的大名早有耳闻,黄老前辈也曾说与我听,只是告诫切莫走漏风声,这才一直隐忍至现在。此处皆是我等赊刀人,不怕外人知道。”

冥尊闻言点头,随即振臂一呼,“众将士听令,随我出征,讨伐妖言惑众的逆贼。”

那数百之众纷纷高举火把,也发出“呼!呼!呼!”的吼声回应。马二爷已是热泪盈眶,阔别沙场多年的他,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

…………

此时的顾醒等人,却在焦急等待中。树大夫趁着县尉服药后身体孱弱,便要将其置之死地。他此时已是状若疯魔,对眼前之人再无半点怜悯。而那莺莺姑娘,此时却是双眼迷离,毫无生气,被这晴天霹雳,震的不轻。

老黄头抬眼瞧了瞧天色,暗自嘀咕道:“怎么还没到,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陈浮生走到近前,小声问道:“可是说的马二爷?”

老黄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谁说不是呢,这马二,跟他说了别喝太多酒,就是不听。还说什么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是得庆祝庆祝。这下可好,还得让我这老头子先压住场子。”

老黄头说着,便从悬崖处纵身一跃。顾醒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老黄头悬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快速往下移动,像一只攀援的猿猴。

而那树大夫自然不知危险正在靠近,他的七星剑已深深插入县尉大人的肩膀,鲜血直流。另外两名女子,倒在一旁,一人泣不成声,一人茫然无措。

当树大夫拔剑而出,一股鲜血喷溅到他的锦衣蟒袍上,他不禁皱眉,厌恶地望了眼县尉大人,充满了唾弃。

老黄头趁着这个时候突然出手,一把扼住树大夫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按到在地。老黄头随手将他双手一折,轻笑道:“你也活了一把年纪了,怎么才这么不小心。”

可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身后两名女子突然发了疯一样冲了上来,老黄头连忙跳到一旁,那县尉夫人一口咬在树大夫的脖颈上,顿时鲜血直流。双手失去了力气的树大夫,只能双脚乱瞪,口中冒着血沫,含糊不清。

而县尉女儿则捡起七星剑,一剑刺向树大夫裆部,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做完这一切,才将手中七星剑一扔,晕倒在地。当老黄头转过头来,刚才被刺倒在地的县尉大人,此时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醒和陈浮生抬头望去,隐约瞧见一个人影,正在攀援而上,正是那本该重伤的县尉大人。此时的他周身散发着红晕,不住发出嘶吼,已是兽非人。

而县尉夫人咬断了树大夫的脖子后,晃晃悠悠站起身,捡起七星剑,抬手放在脖颈处。未等老黄头出手阻止,就一划渐出一道血痕,倒在地上,香消玉殒。

老黄头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了几句经文,这才朝着顾醒和陈浮生招手朗声道:“快逃!”

第三百七十五章 妄谈医道 顾醒还有些懵,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那不远处像壁虎一样趴在石壁上的县尉大人。陈浮生却是眼疾手快,一把拉过顾醒,就往悬崖下奔去。

老黄头刚才为求速战速决,就舍弃了道路,直接从悬崖上跃下,跟此时的县尉大人,倒是有几分相似。可顾醒和陈浮生毕竟血肉之躯,加上顾醒内劲全失,形同废人,陈浮生纵然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能带着顾醒这般自寻死路。

可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县尉大人似乎已经渐渐丧失理智,双手十指如钩,嵌入石壁中。本是梳好的发髻散乱开来,随着他头颅的摆动,不断飞舞。而他肩头依旧淌着血,可如今的他,应该说是它,却丝毫不觉痛楚,眼中只有顾醒三人。

随着一声怪啸从口中发出,县尉大人此时已彻底丧失理智,没有半点犹豫,如履平地般向着三人俯冲而来。老黄头此时的注意全都集中在他身上,对躺在地上的树大夫和县尉夫人并未在意。

可陈浮生却是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心中不安渐起,总觉着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在县尉大人脱离岩壁,朝着三人俯冲而来之际,异变突起。刚被县尉夫人狠狠咬断喉咙的树大夫,突然抬手捂住喉咙处的断口,然后一把抓住县尉夫人,朝着一旁的凹陷滚去。

老黄头始料未及,只能出手挡下了县尉大人的俯冲一击,这才退到惊魂未定的顾醒身边,一把抓住陈浮生衣衫,有些焦躁地问道:“陈小子,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陈浮生无奈摇头,“前辈,我也觉着奇怪,但这人在药物作用下变成野兽,也是第一次见到。”

老黄头盯着呲牙咧嘴的县尉大人,心中一沉,自语道:“莫非是那虫子被做了手脚?”

来不及多想,老黄头的思路再一次被县尉大人打断,这一次他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左右晃动,吸引着这半人半兽的目光。而顾醒和陈浮生,却是一直盯着树大夫离去的方向,警惕着此人的威胁。

一声怪笑从凹陷处传来,但笑声过后,并未瞧见有任何人影出现。就再两人疑惑之际,县尉夫人的尸体被人抛了过来。顾醒和陈浮生连忙一闪而开,眼前一道白影闪动,一阵异香骤然传来。

顾醒和陈浮生连忙捂住口鼻,老黄头却将烟杆抽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是目光被烟雾所遮,瞧不真切。那白影并未着急动手,而是不断从各个方向发出怪笑,似乎有意配合“兽化”县尉的动作。

县尉大人似乎察觉到了助力,狰狞一笑后便朝着顾醒扑了过来。虽然失去了自主意识,但在狩猎本能驱使下,自然要选“软柿子”下手。顾醒没有料到县尉突然转向朝着自己扑来,身体突然重心不稳往后倒去,被陈浮生抬手扶住。

随即陈浮生一个转身,将顾醒抛向老黄头,反手拔出一把漆黑短刀,迎了上去。县尉已守不住攻势,似乎也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虽然察觉到了散发的危险,却依旧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老黄头接住顾醒,将他轻放在地,起身双臂环抱,打趣道:“哟,这赘婿才刚当上,就要跟老丈人动手了?”

陈浮生反握漆黑短刃挡住县尉双爪下压的威势,扭头苦笑,“前辈若是得空,不如来帮下忙,也比在那说着风凉话强得多啊。”

老黄头只是听着陈浮生的言语,却是纹丝未动。陈浮生无奈转过头,双臂发力将那两爪挡开,抬腿一脚踢在县尉胸口,借力退了回来。老黄头却在瞬间一个闪身迎了上去,烟杆虚空一击,随着一声闷哼,怪笑声再次响起,“你们几人都得死,全都得死。”

从话语听来,却是树大夫不假。只是此时并不知他身在何处,为何语调变成了这般模样。老黄头刚才一记烟杆,砸了他个全实,料想也不敢在贸然进攻。

“兽化”县尉面目持续扭曲,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开始迅速脱落,露出带着殷红的皮肉,还有外翻的犬齿。充血的双目中瞳孔逐渐消失,换而为一片灰白,已没了生而为人的半点模样。

转变成野兽的县尉大人却没有着急进攻,而是原地蹲下,似乎还在适应现在的身体状态。老黄头抬手举着烟杆,遥遥指向县尉大人,厉声道:“孽畜哦受死。”

树大夫不知何时已绕到顾醒和陈浮生身后,锦衣蟒袍已褪,只余一袭白衣。顾醒对白衣一直以来都非常反感,身后突然有了这一抹白色,握住短刃本能转身后刺,却被树大夫一把抓住。

顾醒来不及收刀,只能两相僵持。陈浮生趁机闪身到树大夫身后,一脚踹在他后背,却如踢到城墙之上,反倒震退了几步。树大夫慢慢直起身,反手一扭将短刃连带着顾醒丢了出去。老黄头此时被县尉纠缠,却是腾不出手来帮忙。

陈浮生胸口剧烈起伏,许是这两日压抑住的寒毒又开始上涌,不住地大咳起来。树大夫双目迸射寒光,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盯着顾醒刁声浪气道:“我容你是惜你一身医术造诣,你不仅不感激,还想要坏我好事?岂能容你!”

顾醒此时瘫倒在地,浑身犹如散架,艰难支撑起身体,蔑笑道:“你这妖人,还妄谈医道?”

树大夫本想给顾醒台阶,可此人却是半点情面不留,一开口就将退路堵了个严严实实,让他不禁大呼三声“好!”随即便大跨步向着顾醒冲了过来,再没有半点留手的意思。

老黄头武功卓绝,却不曾听闻“人变为野兽”之事,此时有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东西站在面前,心中多少有些犯嘀咕。已然兽化的县尉大人,手脚并用朝着老黄头直冲而来,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老黄头却站在原地,准备硬接下这一击。身后却陡然传来陈浮生的吼声,“前辈,注意身后……”

说时迟,那时快,老黄头腰身一扭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歪斜下去,恰好躲过身后树大夫的偷袭。原来刚才不过声东击西,顾醒也不过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标一直都是老黄头。看来这一人一兽,对这“先取敌将,再斩敌军”已达成共识和默契。

只是不知,为何县尉“兽化”后,就跟树大夫站在了一起,难道那血虫还有腐蚀心智的功能不成?

来不及多想,老黄头的烟杆已经抵在了县尉的胸口,同时抬脚向后一踹,连声骂道:“这马二也忒不靠谱,这半半夜三更了,为何还没来?让老夫陷入这险境之中。”

顾醒不知该如何回答,此时的他已是自身难保。而不远处的陈浮生,却悄悄朝着县尉夫人和莺莺姑娘所在处挪了过去。

老黄头自然斜眼瞥见,却瞧见陈浮生投来的目光,顿时明白。便卯住劲跟着一人一兽周旋起来。却不知,冥尊和马二爷此时,正在天坑之外五六里处,被城防驻军拦下,双方正剑拔弩张。只是坑外的情形,老黄头不知,而树大夫却是一清二楚。

树大夫见一时无法擒下老黄头,便疾步后撤,口中吹起了充满异域风情的口哨。县尉大人闻声急退,也随着树大夫消失在黑暗之中。陈浮生此时已来到县尉夫人和莺莺姑娘跟前,他毫不犹豫地将昏迷不醒的莺莺姑娘抱起,就往老黄头身前奔来。

而树大夫和县尉大人,却彻底消失在黑暗中,再无声息。老黄头面色一沉,“这树大夫确实不简单啊!”

顾醒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冷声道:“穆夏皇族的弃子,蓬莱仙山的妖人,还精通鬼医之术,确实不简单。”说着还有些站立不稳,险些又摔倒在地。老黄头眼见顾醒体虚,向前跨了一步扶住了顾醒,有些无奈,“是老夫托大,就不该让你以身犯险。”

顾醒低头一笑,“前辈说笑了,还记得从龙首郡出来时,前辈装作体力不支倒在路旁。我后来回想,原来那时起,我便入了前辈的眼,想来不会有生命之忧。”

老黄头斜眼望着顾醒,“你从哪里瞧出来的?”

顾醒眯起双眼,色眯眯地望着老黄头,“你那脸上不都明摆着吗?”

老黄头不再继续与顾醒贫嘴,而是扭头望向陈浮生,“陈小子,那丫头怎么样了?”

陈浮生此时已将莺莺姑娘慢慢放下,起身点了点头,“并无大碍,一时心脉受阻而已,不多时应该就会苏醒过来。我们现在还是赶紧跟上去,免得那妖人又要弄出其他是非。”

三人起身快步走向黑暗处,却觉察背后传来嗖嗖之声,连忙散开,转身望去。原来在天坑之上,不知何时站满了持弓弩的兵士,正燃箭点火,朝着三人射来。顿时漫天箭雨落下,三人来不及多想,只能没命地朝着树大夫遁走的方向奔去。

不远处还传来老黄头的咒骂声,“这群有娘生没娘养的,还有那马二爷,等下一定打烂你的臀。”顾醒被老黄头搀扶着,唾沫星子喷了一脸,实在有些无奈。

陈浮生抱着昏迷不醒的莺莺姑娘,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三百七十六章 弃暗投明 此时天坑之上,城防驻军兵分两路,一拨围在天坑之上,箭雨一轮又一轮,火光映耀天际,将黑夜彻底撕碎,恍如白昼。

而在另一拨城防驻军,此时已与冥尊和马二爷带领的赊刀人战在了一起,耳畔不住回荡着喊杀声、咒骂声和哀嚎,交织成午夜难以入眠的荡心曲。马二爷一扫之前的阴霾,手中朴刀舞的虎虎生风,那往昔驰骋沙场的豪迈跃然眼前。

城防驻军虽占有绝对的人数优势,却如退潮般败走,节节后退。而这不过百人之众的赊刀人,却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有着难以磨灭的骄傲,这是曾经血与泪铸就的辉煌。

此时漫天的火光已将黑夜完全撕裂,只有透夜的烈火和一张张坚毅的脸庞。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难以维系的城防驻军脸上恐惧的表情,仿佛看见一群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正在冲向久违的人间。

此刻的天际只属于火和硝烟,刀劈斧砍下飞溅的血泪,外只属于恐惧与死亡。冥尊紧紧握铁棍,步伐越发沉重,许久不曾浮现的记忆,却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喊杀声和哀嚎声还在继续,许多人在太身边跃起和倒下,朴刀和长戟的交织声在惨叫中沉淀,鲜血又一次泼洒在了久违的战场上,浸润着这早已干涸的土地。

马二爷擦了擦额头因为用力过猛而流下的汗水,双手不停地抖动着,似乎将要迎向下一场厮杀。他不想停下来,他知道他的数百兄弟还在等着他。他一抖刀上还有些温热的血,又纵身冲入人群中,开始了新一轮的“舞蹈”!

城防驻军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这些平日里好吃懒做的无能鼠辈,此时徒有其表,内心早已腐朽不堪。赊刀人数百之众又发起新一轮冲锋,硝烟伴随着鲜血的味道,刺激着他们的鼻腔,让马二爷也怎不住舔了舔舌头。

天空中开始飘洒绵绵细雨,不大却能让这群杀红了眼的赊刀人保持足够的清醒。这一众城防驻军中,他们多有相熟,彼时早市赶集时,还有谈笑,只是此时双方各执一方,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前方疲于奔命的城防驻军中,突然有人丢掉了手中长戟,脱掉了身上的盔甲,就这么跌坐在地上,双眼无助地望着即将到来的绝望。没有人伸手将他拉起,也没有人厉声呵斥和责骂。有的只是一个个逃兵像他一样,丢掉了手中的长戟,脱掉了周身的甲胄,摔倒在地,又默默爬起,掩面哭泣。

这场雨下的太过急时,冲淡了血腥,冲淡也对峙,冲淡了一切足以致命的纷争。马二爷和冥尊走在队伍最前,后面的兄弟身上,多少有了搏杀的痕迹,只是一个个还在拼命咬牙坚持。

马二爷抬手示意停步,独自走到那名跌坐在地的兵士面前,蹲下身,抬手搭在了他肩上,柔声道:“都结束了……”

那丢盔卸甲的兵士漠然一愣后,迅速闭上了眼睛,双唇微颤,眼泪开始往外涌出。此时的他不敢抬手去擦拭,身体却微微往后缩了缩,似乎想要逃避眼前的绝望。半晌后,并未等来刀锋滑过脖颈的冰凉,却被一只大手猛然抓起。

大手的主人怼在他面前,恶狠狠地说道:“都结束了!要么跟上来,要么滚回去!”

随着大手一松,兵士摔坐在地,双手无助地抓挠着,似乎想要寻找什么。马二爷没有回头,却一抬手,“走吧,今夜了结这一切。”冥尊快步跟上,在天坑中熊熊燃烧的火光中,就像一位毅然决然赶赴战场的将军,只留下模糊的背影,还有对太平的渴望。

冥尊的头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他不得不紧紧按住一边,让那属于他却不愿继续呆下去的记忆安定下来,拿着铁棍的手开始不住颤抖,似乎在寻找着生的希望。

当他走过一个个丢盔卸甲的兵士,每一个人面上都有着一种颓废的漠然。这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却不知该如何表达的落寞。

当马二爷走到天坑边,那些手持弓弩的兵士齐刷刷地转身望向他,只是手中的弓弩上并未压弦上箭,而是默默垂在腿边。马二爷将朴刀抗在肩上,并未看向他们,而是一步跨出踩在天坑边缘,俯身朝下望去。

天坑之中一片火光,不断往上窜动的火苗已经将去路全部遮住。当冥尊走到马二爷身边时,他才轻叹了口气,“这该如何是好?”

冥尊轻轻拍了拍马二爷肩膀,开始绕着天坑边缘快速走动。而那群弓弩手,却猛然转身,将手中的弓弩全都抛了下去。马二爷有些动容,嘴唇微颤却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冥尊从远处快步走了回来,在马二爷肩上重重一拍,随即点了点头。

马二爷挺直了腰杆,朗声道:“尔等愿随我通往?”

那一众赊刀人已来到马二爷身侧,转身望向那群丢盔卸甲的兵士。这群兵士开始慢慢爬起,也顾不得擦拭被雨水浸透的衣衫和沾染的泥浆,向着此处围了过来。当他们再一次汇聚到一起,彼此互望后才异口同声道:“愿同往!”

马二爷露出久违的笑容,任由雨水打在脸上。待收回手,才口说道:“咋们走!”这一次少了几分漠然,多了几分感动,声如洪钟,响遏行云。

冥尊已率先动身,来到天坑另一侧,没等马二爷开口,便一跃而下。马二爷眼见冥尊直接跳了下去,正想出声提醒,却没想到冥尊在一处巨石上稳住了身形,笑着说道:“快些跟上。”

马二爷抱拳领命,犹如战场上将军的副将,转身走向那一众兵士和赊刀人,“你们分出二十人随我一起下去,其余人等在此警戒,以免再出岔子。”

人群中迅速走出二十名精壮汉子,跟着马二爷快步向着天坑走去。其余人在剩下赊刀人的带领下,分列在天坑两边,等待着他们得胜归来。

…………

此时天坑中的顾醒四人,正在拼命追赶树大夫和县尉大人。本是漆黑一片的深坑,被火光映照的有如白昼。三人各自折下一枚箭矢,快步向前走去。老黄头此前来过此处,走在最前。越走越发现,此处乃是之前那一众白衣人举行仪式之地。

可当三人来到祭台处时,树大夫已端坐其上,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而他身侧并排站立着十二名白衣祭司,手中都捧着一个盒子,正与老黄头所带之物,一般无二。

树大夫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有些嗔怪道:“你们四人为何来的这么慢,让本王好等。”话语间流露着不屑和轻蔑,有着帝王家对普通庶民天然的抵触。此时在树大夫眼中的顾醒等人,皆是蝼蚁,就连他女儿,也不例外。

已经完成兽化的县尉大人,此时像一只忠犬,蹲伏在树大夫脚边,也随着四人的动向,恶狠狠地注视着祭台下的一切,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下,将几人全都咬杀当场。

树大夫拍了拍手,第一位白衣祭司走上前,将盒子递到树大夫面前。树大夫抬手揭开盒盖,从中拿起一只血虫。血虫竟没有半点挣扎,老老实实趴在树大夫手心,顺服的像一只家犬。

老黄头面色凝重,指着树大夫喝问道:“你可知,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玩火自焚?老家伙,你现在生死只在我一念之间,还有胆子教训我?”树大夫话音刚落,顾醒四人周围就出现了一只只灰白色虫子,将几人围的水泄不通。这些虫子却不主动出击,而是不断抖动着身躯,似乎在等待着树大夫的命令。

老黄头瞧见此景,顿觉一惊。连忙将陈浮生和顾醒拽到身边,声音逐渐有些颤抖,“你!你竟然以身饲蛊?”

树大夫将血虫拿起,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县尉大人眼睛却是一直盯着那血虫,还不时咽上几口唾沫,似乎很想吃上一口。树大夫将那血虫吃完,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轻蔑道:“那你以为,我这不死之身从何而来?我已过古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老黄头闻言又些气急败坏,“你以身饲蛊我不管,你用这活人炼蛊我也可以不问,但你居然连自己女儿也不放过,难道最后一点良知都泯灭了吗?”

“良知?是什么东西,值几个钱?我当年权倾朝野,个个都殷勤备至,待我权势尽失,却又欲除我而后快。那时的他们,难道就有良知?我入蓬莱仙山,不过求一处安稳,伺机东山早起。可他们不过利用我残存的权势,借此传道众生。我沦落翼县,却偏偏碰上这丧心病狂的县尉,将自己夫人拱手送上,只为求个长生!你说,他们可曾有过良知?他们可曾对我有半点怜悯?”树大夫越说越激动,猛然起身怒目相向。

随着他的情绪波动,那群灰白虫子,又开始一阵骚动起来。

老黄头连忙抬手示意他冷静,树大夫却是轻蔑一笑,“现在尔等终于明白,被人掐住脖子,随时会被夺走性命的绝望了吧?至于你,顾醒,我本以为你与我有着类似的遭遇,想要与你一同成就一番大事,可你却处处提防,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树大夫边说着,抬手按在县尉大人头上,似乎在他脱手之际,县尉就要飞身跃下,将他撕成碎片。



第三百七十七章 褪体长生 顾醒却没有半点退缩畏惧,反而挺身而立,斥声道:“简直可笑,你所谓的大事,不过是夺下翼县,然后慢慢图谋,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我胸怀家国天下,医者仁心,岂是你这等鼠辈能够明白?”

“好一句‘胸怀家国天下’,我曾经也如你一般,并未放弃希望,相信这天下仍有转机,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能够再次成就一番雄图霸业。我也曾游走九渊七国,为那些百姓免费看病救治。可残酷的事实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徒劳。仅有一腔热血,是多么可笑。”树大夫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随着手掌抬起,县尉大人猛然从祭台上扑向众人,树大夫却漠然转身。

老黄头眼见不妙,只能硬上迎接下县尉大人的全力一击。而顾醒则颓然低头,似乎被树大夫的话语触动,有些不知所措。陈浮生将手中的莺莺姑娘放在地上,嘱托顾醒帮忙照料,也迎了上去,加入了战局。

老黄头见陈浮生援手,不禁哑然,“怎么,是觉得老夫年事已高,就连这等货色后不足以应付了吗?”

陈浮生并未答话,却用行动证明。只见他猛然抽出短刃,一刀砍在县尉手腕上,使劲往后一拉。顿时县尉大人那绷紧的皮肉外翻,鲜血直流。可县尉大人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只是用舌头一舔,更加狂暴地怒吼起来。

树大夫站在祭台上,蔑视着脚下的几人,“顾醒,你可瞧见了,这就是人性的悲哀。若不是对长生的贪欲,他或许能成为百姓敬仰的父母官,可惜,人心毕竟如此,我也无可奈何啊。”

顾醒闻声抬头,眼中只有怒火,“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诱导,他又怎会如此。如今他已失去了神志,任由你如何讲,他也不会又半点反驳。你就算能骗过翼县百姓,也骗不了天下。”

树大夫这一次并未露出怒色,反倒朗声大笑了起来,“顾醒,你终究跟我是一类人,你无法拒绝,也逃离不了你的宿命。”树大夫说完再次坐回了祭台上的位置,抬手示意第二名白衣祭司递上盒子,再一次打开,拿起一只血虫,放入嘴中咀嚼起来。

老黄头瞥见这一幕,顾不得县尉大人的纠缠,有些气急败坏道:“别再让他吃了,等他吃完十二只,我们就真的不是他对手了。”

陈浮生闻声而动,快步向着祭坛方向奔去,而那两名已经递上盒子的白衣祭司,也随即跃下祭台,挡住了陈浮生的去路。陈浮生没有多余的动作,反手握住短刃就迎了上去,而那两名白衣祭司也身形一闪,如鬼魅般冲了上来。

树大夫还在继续着仪式,不久前老黄头所见,不过是炼制的仪式。而此时进行的,才是仪式最后的步骤,以身饲蛊。所谓“以身饲蛊”,只是后唐对滇西之地的养蛊的通俗说法,皆因滇西之地人人养蛊,上百年传承中,总有人想要突破前人的禁制,去求得所谓的长生,才慢慢有了这种妖邪之术。

加之后来大唐一夕崩塌,七国乱战,烽烟四起,蓬莱仙山趁机七国布道,宣扬长生之法,与这滇西邪术不谋而合。所以,这邪术慢慢演变,逐渐成了蓬莱仙山不传之密,用以蛊惑人心。

相传以身饲蛊之人身体会得到一次彻底的洗礼,脱胎换骨,每七年会换一次皮。当褪完七次之后,才能真正达到大圆满境界。而这其间,必须在换皮之际服食血虫,以补充蜕皮的元气损伤,而这些血虫,全是用惨无人道的方式培育而成的。

老黄头自然对这一些记忆犹新,才会如此恼羞成怒,才会对树大夫这般恨之入骨。若是让他在活上一日,那城中百姓就会多死一人,而他活了这么久的年岁,罪行已是罄竹难书。

老黄头不愿再与县尉僵持,双臂一展再往身前一合,怒声道:“破!”

县尉大人依旧不管不顾地往上冲,却瞧见自己手臂开始处处龟裂,似乎被一股气流裹挟,毫无脱身之法。兽化的县尉早已没了曾经的玲珑心思,厉声大啸着往后挣脱,如一只被困住的野兽,充满了恐惧。

老黄头在施展功法后有些脱力,许是耗费太多精髓,只能暂缓进攻的节奏。

而陈浮生那边却是一时半会脱不开身,那些白衣祭司比之前老黄头所见之人更加难缠,似乎是树大夫刻意安排在此处的精锐,等待着几人羊入虎口。顾醒瞧着两方战局,满是焦虑,却又无可奈何。

身旁都是灰白虫子,虽是没有涌上前,却已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正在顾醒踌躇之际,一直昏迷不醒的莺莺姑娘突然轻哼了声,吐出一口浊气,幽幽醒转过来。

树大夫此时正握着一只血虫,闻声望了过来,正巧看到了这一幕。他随手将血虫抛回盒子,就要起身向着莺莺姑娘走来。顾醒立刻挡在莺莺姑娘身前,厉声道:“你若是再上前一步,我便立即结果了他的性命。”

树大夫闻言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不想与她成就百年之好?我倒是比较欣赏你,比那陈小子靠谱许多。”

顾醒身后的莺莺姑娘却在此时幽幽开口问道:“你当真是我阿耶?”

树大夫无奈耸肩,“我与县尉夫人欢好时,可不曾想到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已蜕皮六次,若是这么说,其实我们也算不得父女,毕竟曾有多多次欢好,你可愿意放弃这般滋味?”

莺莺姑娘面色一红,咬牙切齿道:“我只问你,可是我阿耶?”

树大夫闻言冷声道:“不要给脸不要脸,若是再纠缠,休怪鄙人辣手无情。”

莺莺姑娘面如死灰,漠然摔倒在地,自语道:“完了,全完了,什么都没有了,都没有了。”顾醒回身看了看她,又望向树大夫,“虎毒不食子,你竟是如此丧尽天良,不可救药。”

“小小蝼蚁,简直可笑。我容忍你,你才有资格在我面前如此嚣张,我要杀你,不过弹指间,你可明白?”树大夫说完,随手一挥,那周遭的灰白蚂蚁便朝着顾醒和莺莺姑娘涌了上来。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莺莺姑娘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把抢过顾醒的短刃,在手臂上一划,顿时鲜血如注。顾醒连忙夺过短刃,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此时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可让他吃惊的是,当莺莺姑娘的血滴落在地,那血灰白虫子却如潮水般退去,似乎对着血非常忌惮。未等顾醒开口,树大夫已率先开口说道:“你居然懂得以血避之?”

莺莺姑娘却是面露惨白之色,幽幽说道:“我不过想验证一下,如今一切都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你究竟懂不懂,这所谓的血浓于水,不过是世俗的牵绊,你不要阻我长生之道。”树大夫手舞足蹈地咆哮着,已是歇斯底里。而陈浮生那边趁着这个间隙,将那几名白衣祭司,全都斩杀当场。

与老黄头对敌的县尉大人,此时满身皮肤全部龟裂,满身破碎衣衫已被鲜血浸透,蹲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停。

顾醒一把扯下一块衣袖,在莺莺姑娘手臂一裹,沉声道:“你在这里等着,哪里都不许去,听到了吗?”双眼涣散无神的莺莺姑娘,茫然无措的点点头,不知是患得还是患失。

老黄头一把抓起顾醒跳到陈浮生旁,仰头望向树大夫,“事已至此,你还不收手?”

树大夫似乎已觉察到退无可退,也顾不得许多,迅速抢过盒中血虫,仰头一股脑全都生吞了下去。顿时双眼圆睁,倒在地上痛苦的扭动起来。而身旁的白衣祭司,却依旧立于原地,纹丝未动。

半晌后树大夫停下扭动,缓缓站起身。此时的他浑身散发这热气,皮肤也逐渐变成血红之色,不知还会有什么变化。没有半点犹豫,树大夫冲到一名白衣祭司身前,一口就咬住了那名祭司的脖颈,开始疯狂吮吸起来。

将那名白衣祭司吸成人干后,又朝着另一名冲了过去,开始大口喝起血来。老黄头瞧见此景,却是阻止了想要出手的陈浮生,“无妨,他大势已去,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为何?他现在如此癫狂,不会再生出什么异变?”陈浮生仍是有些不放心,疑惑不解的问道。

老黄头却拉着两人往后退了几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放心,我何时骗过你们?”

顾醒和陈浮生默契对望,皆是摇头一叹,心中暗道,“前辈,你满嘴都没有一句实话,从头到尾不都在骗人吗?”但既然老黄头如此说了,姑且再信他一次。

树大夫将那几名白衣祭司吸成了人干后,开始疯狂撕扯自己的身体,丝毫不避讳在场众人的目光。树大夫周身皮肤开始泛起红晕,随着几声脆响,树大夫周身皮肤开始从头顶龟裂,慢慢脱落下来。

当他从皮下露出冒着热气的皮肤时,那双血红的眼睛也开始审视这三名看戏之人……

第三百七十八章 良心未泯 三人瞧着树大夫完成最后一次蜕皮,皆是面露骇然之色。老黄头更是连连摇头自语,“不应该啊,不对啊,他不是应该爆体而亡吗?”

树大夫晃晃悠悠地捡起散落在地的衣衫,胡乱往身上一裹,“黄万里,你是不是很意外?”

老黄头闻言一惊,却是猛然望去,“你这妖人,你为何知道我的名讳?”

“为何?这都要拜你所赐。若非你曾坏过我教中人的好事,我又怎会听闻你的大名,又怎么会改良这长生之法。没有你,就不会有这一切,说到底,还得感谢你才是。”树大夫又开始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只是满脸轻蔑神色更浓,似乎已不将三人放在眼里。

老黄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使劲一跺脚,左右拉住顾醒和陈浮生,就往后急退而去。树大夫却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一股腐臭的血腥味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飘来。

此时的树大夫似乎已经忘记了三人的存在,只是满脸堆笑地没入不远处的深坑之中,再无声息。

陈浮生心中一凛,一股不安骤然升起,还有那许久不曾有过的恐惧,也在此刻席卷而来。老黄头抽出旱烟吧唧吧唧地抽着,却没有带着两人离开。顾醒耳廓一动,猛然一惊,“你们快看!”

随着顾醒所指,树大夫已从那恶臭之处探出了身形,本是泛红的躯体已变成漆黑一片,似乎披上了一身鳞甲,显得诡异莫名。老黄头瞧见树大夫这副模样,也不再继续退走,反倒带着两人来到祭台之上,遥遥望着他。

当树大夫彻底从深坑中爬了上来,抖落身上沾染的血垢,这才仰头长啸,一股腥臭之气从他嘴中冒出,充斥在这并不宽阔的坑洞之中。倒在祭台之下的莺莺姑娘瞧见这不人不鬼的东西,面色由红转白,浑身颤抖,却不敢挪动分毫。

大啸戛然而止,树大夫向前迈了一步,重重踏在地面,顿时地动山摇,腥风阵阵。陈浮生面容凝重,低声问道:“他现在到底算个人,还是其他东西?”

老黄头轻咳几声,有些无奈,“没想到这些年他们也没闲着,竟然用这蛊虫之术,强行扭转体质,实在让人惊叹啊!”

“别感慨了,到底是个啥,快说啊!”顾醒有些气急败坏,生死一线之际,老黄头竟是丝毫不慌,实在有些奇怪。莫非,他又打了其他主意不成?

老黄头却是展颜一笑,抬手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起身朗声喝道:“树大夫,你还有何遗言要讲?”

正要发力冲来的树大夫却是闻之一愣,“黄万里,你是不是吓傻了?现在该讲遗言的是你们吧?”说完就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却不似常人,格外渗人。

趁着两方对峙的间隙,那经历多次灭顶打击的莺莺姑娘,却挣扎着爬了起来,慢慢向着树大夫方向靠近。她眼神中满是彷徨和落寞。

顾醒和陈浮生也觉着奇怪,按理说老黄头如此说,定然有他的道理,但这老头却常常不按常理出牌,以至于他们三人此时才会身陷险境。老黄头见暂时震住了树大夫,这才扭头悄声道:“你们难道没有闻到,一股烧灼的味道吗?”

陈浮生何等机敏之人,立即反应过来,“莫非是马二爷他们快到了?”

老黄头抿嘴一笑,点头说道:“这东西寻常刀枪不能伤他分毫,可偏偏用火烧极为奏效。多年前是如此,想来到了现在,也当是如此。”

“照您的意思?还要堵上一把?”顾醒闻言彻底无语,没想到这老黄头如此不靠谱,事到领头也这般托大。不过,瞧着老黄头的神情,却是胸有成竹,陈浮生眉宇间也有了些松动,看来值得一试。

树大夫却没有给几人太多的时间,随着一声怪啸再次响起,猛然朝着祭台俯冲而来。老黄头一个“鹞子翻身”跃了下去,抽出烟杆接住了树大夫凌厉的攻势,却刻意保持了距离,似乎还有几分忌惮。

陈浮生却没有出手的意思,反倒蹲下身,撑着下巴,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顾醒不明所以,却被陈浮生一把拽着坐了下来,“你小小年纪,操这么多心,不怕长不高啊?”

顾醒有些哭笑不得,“那若是我等就这样窝囊的死去,那我又怎么有心思考虑以后的事情呢?”

陈浮生抬手勾住顾醒脖颈,轻笑道:“你要对黄老前辈有信心啊,路很长,总得慢慢走下去不是?放心啦。”话刚说到这里,老黄头的气急败坏地声音就传了过来,“陈小子,还不快来搭把手?真要让我这把老骨头交代在这里啊?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尊老敬老?”

顾醒闻言突然大笑出声,拍着陈浮生肩膀,“这条路上,确实充满了坎坷啊,陈兄保重。我去看下莺莺姑娘,免得陈兄担心。”

陈浮生闻言苦笑,双手一撑从祭台跃下,加入战局。当顾醒回望莺莺姑娘所在处时,这才心中一惊。刚才才奄奄一息的人儿,此时却陡然出现在战局之外,身形摇晃,不知意欲何为。

顾醒连忙出声喝道:“陈兄,前辈,小心留手,莺莺姑娘在你们身后。”

树大夫自然也听到了顾醒的喊话,却是趁着着短暂的一瞬,将两人逼退。并迅速来到莺莺姑娘身前,将其控住。陈浮生面色一沉,短刃在手中翻了个刀花,随即脱手朝着树大夫激射而去。

树大夫本能地将莺莺姑娘往身后一藏,抬手想要接下这一记突袭。却没想到,陈浮生人随刀至,身形一凝就来到近前,右手抓住刀柄,左脚往前一踢,再重重往树大夫面门一刺。

老黄头来不及援手,便在外围佯攻扰乱树大夫的心神,本以为这一次能够得手,至少能够让他受创,却没想到发生了这一幕。

莺莺姑娘不知为何,在藏道树大夫身后时,挣脱了束缚,在顷刻间便冲陈浮生和树大夫之间,那捉对厮杀的两人皆没有收住攻势,双双刺入莺莺姑娘身体中。顿时一股殷红渗出,伴随着一声哀嚎,树大夫抱住莺莺姑娘疾步后退,恶狠狠地盯着陈浮生,双手拽紧,也渗出了鲜血。

不知是不是在这一刻,他的良心再一次复苏,他曾经身为人的情感,再一次战胜了兽性的支配,眼角也流出了淡红的泪水。莺莺姑娘已是奄奄一息,却还挣扎着开口说道:“我不知你是不是我阿耶,但我曾经那么喜欢你,这就足够了。”说着慢慢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摩擦着树大夫此时黝黑粗糙的面庞。

树大夫仰天长啸,发出一声声怒吼,宣泄着心中的悲怆。似乎在这一刻,他找回了曾经属于他的温暖,可这温暖却稍纵即逝。他并非泯灭人性,只是看过了太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他不是不愿意承认,只是不愿莺莺姑娘背负太多。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也许也是心如刀绞般挣扎难安,却还要故作镇定,一副与世为敌的模样。想来,这也许就是莺莺姑娘在生死一刻挡在树大夫面前的原因。

莺莺姑娘有些支撑不住,慢慢垂下手,望着陈浮生,“陈公子,谢谢你保全了我的名节,但也只能委屈你,继续背负下去。”

陈浮生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是漠然地点点头,似乎在进行着最后的道别。莺莺姑娘惨然一笑,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这一句,“如果可以,希望你们能够停手,给这里留下最后的安宁。”

眼泪在这一刻滑落,随着那只苍白的手,无助地垂在身侧。莺莺姑娘嘴角渗出鲜血,双眼慢慢在失去神采中合上。陈浮生和老黄头皆是往后退了一步,没有选择在此时出手,任由树大夫抱着他曾经或许喜欢过,此时却来不及珍惜的女子,不住地哀嚎。

纵然人活百年,但若是到头来老无所依,终究是一件憾事。或许,刚才树大夫的反复留手,就是为了保全自己这一条血脉,可希望却在此时破灭在眼前,让他如何能够接受这惨痛的事实。

也许作为曾经的爱侣,失去并不会如此伤心。但当接受了父亲的身份,那中撕心裂肺的触痛感,却让人难以维继。也许县尉大人也是心如死灰后,才甘心泯灭人性,彻底沦为一只任人驱使的野兽。也许树大夫被这亲情感化,才会如此感触,难以心安。

随着一阵稀疏脚步声,冥尊和马二爷率先一步闯入这悲怆之中,只瞧见跌坐在祭台之上的顾醒,一时间未看清其余三人。但紧跟而来的二十名赊刀人挤入这并不宽敞的深坑之中时,树大夫才缓缓抬起头,用看待死人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冥尊心忧顾醒,连忙跃上祭台查看,确定顾醒并无损伤后,才松了口气。他似乎想起了以前,想起了些许过往,所以才少了些漠然,多了些人性。这跟此时的树大夫一般无二,只是树大夫正在经历着内心最后的挣扎。

这种来自心底,撕心裂肺的痛,只有切身体会才能感受到,那一把把尖刀扎入躯体,却不敢拔出,任由它们不断拉扯的痛楚……

第三百七十九章 兔死狗烹 乱唐诡医第三百七十九章兔死狗烹马二爷也盯着树大夫,眼神中却多了几分畏惧。他并不会为自己的牺牲而退缩,却会为身后一众兄弟的身死而害怕。他已经浑浑噩噩许多年,是这一众人的到来给了他希望,身为行伍中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便是最好的归宿。

此刻的他,不敢有半点退缩只能硬着头皮与之对峙,等待着老黄头他们的动作。老黄头心中稍安,却泛起了一丝酸楚,“难道树大夫并非如他们想象中一样,无可救药?”

可树大夫却没有给他们更多思考的时间,他最后一丝人性在莺莺姑娘离开的时候也随之烟消云散。随着怀中女子慢慢放下,树大夫最后一丝怜悯也随之放下。他这些年的蛰伏,就是为了这一天。只是他内心短暂的挣扎,在这一刻有了变化。

又是一声暴喝,让马二爷和一众赊刀人吓了一跳。老黄头却是忙不迭吼道:“火攻!”

树大夫惨然一笑,舍弃了老黄头和陈浮生,向着马二爷等人冲了过去。他离开前回望了莺莺姑娘一眼,却没有逃过陈浮生的眼睛。这一瞬似乎明了,陈浮生转身吼道:“别杀他!”

可话出口时,已经太迟了。马二爷他们何时见过这等怪物,他们只知道,此处天坑中有太多太多的罪孽,需要用大火将这一切焚烧殆尽。手持箭火,纷纷朝着树大夫刺去,树大夫本能地闪躲,却逃不过这触之即燃的攻势。马二爷手持朴刀高高举起,朗声道:“让我们结束这一切!”说着便率先冲了上去。

树大夫此时被众人围在中间,如一头惊恐的野兽,露出畏惧的目光。顾醒在祭台上俯瞰着这一切,此时才明白,原来当一个人心如死灰时,他表现出的挣扎,不过是为了更快的死去。

树大夫并没有失去最后一丝人性,那不过是众人的揣测。老黄头说的没错,他无坚不摧的黝黑皮肤,对烧灼却是无能为力。当第一缕火光在树大夫身上燃起时,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开始拼命地反抗。

可这些赊刀人隐忍多年,对此处的憎恨又岂是一缕火星能够释然的。而眼前这唯一不明身份的怪物,正是他们宣泄的缺口。只有将其碎尸万段,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那群杀红了眼的赊刀人,仗着人多势众,开始疯狂地砍刺着树大夫。树大夫却没了挣扎和反抗的力气,任由他们肆意虐杀。纵然他又千错万错,纵然他的罪行罄竹难书,但这种以恶治恶的方式,实在有些让人难以苟同。

顾醒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本应该高兴的时候,却有了一丝怅然。这符合时代的胜利,多年隐忍后的爆发,却在此时此刻显得那么苍白和恶臭。这些人不是在宣泄怒火,而是在践踏尊严。

老黄头和陈浮生选择袖手旁观,此时他们若是插手,便再也洗脱不了帮凶的恶名。彼时按照老黄头的初衷,只是想要结果了树大夫的性命,不愿让他继续遗祸百姓。可刚才那一抹不忍,却让几人心中同时有了一缕疑惑,“难道,是我们错了吗?”

树大夫终于开始反抗,困兽犹斗中的野兽,比游走山林间的更来得凶猛。他们秉承着最后一丝坚持,或许这是唯一生还的希望。

杀红了眼的赊刀人们,似乎并未意识到危险的降临。树大夫浑身黝黑的皮肤又开始寸寸碎裂,露出皮下白如凝脂的皮肤,宛如新生。老黄头大叫一声不好,没想到这也是一手缓兵之计。

树大夫双手往前一抓,将两个倒霉蛋的头颅撞在一起,像两颗熟透了的西瓜,只听见“嘭”的一声脆响,两具无头尸体轰然倒下。这一幕却并未让这众赊刀人胆怯,以马二爷为首,开始更加疯狂地朝着树大夫冲来。

老黄头此时才想出手,已是晚矣。陈浮生伸手抓住了他,轻声说道:“他只想离开这里,那就让他离开吧。”

冥尊抱起顾醒跳下祭台,来到两人身边。顾醒心中怅然,却是默默看着树大夫,看着他在此处最后的癫狂。老黄头悻然收手,却不吐不快,“树大夫,你听好了,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我们终究还会再见。”

树大夫彻底挣脱了周身的束缚,邪魅一笑,“黄万里,我会在你该在的地方等着你,后会有期。”说完便抓起两名赊刀人高高抛起,然后借力纵身一跃,踏在两人身上,朝着天坑外爬去。

马二爷想要去接,却被其余赊刀人拉住,只能任由涕泗横流,却是无能为力。接连连声闷响坠地,天坑外此时也传来喊杀之声,由远及近传来人声,马二爷心知不对,立马吼道:“快往后退。”

剩下的赊刀人连忙转身往后奔去,却有几人躲闪不及,被天坑之上掉下的人和碎石击中,变成一滩烂泥。这一幕出现,让马二爷越发指责,若是刚才便能结果这妖人,又怎会有这么多人牺牲?

天坑之上逐渐恢复平静,天坑之下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当老黄头跟着马二爷等人重新回到地面,天际划出一道曙光,照耀着大地。天坑依旧还是那座天坑,但这里的一切在昨夜已经画上了一个不太完美的句号。

遥望着远处寥寥升起的炊烟,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这些人的凝望,锁住了眼前的一切。马二爷率先开口打破了此地的沉默,“不知诸位接下来如何打算?”

他这一句是对着老黄头说的,没又太多感情,也没有太多的挽留。老黄头干笑了几声,自然明白马二爷的用意,“我们呆的够久了,整理下行装,即刻出发。”

老黄头来到陈浮生跟前,重重拍在他肩膀上,“放下吧,就将她埋在此处,挺好……”

陈浮生漠然点头,正要转身,马二爷抢前一步,“给我吧,你抱着她,她会舍不得的。”马二爷说着就上前接过了莺莺姑娘的尸体,快步走到天坑边,用朴刀在前开始挖了起来。

那一众赊刀人也跟着马二爷,围在了他身边,默默注视着他一下一下的挖着。老黄头叹了口气,打了个响指,“走吧,往后的路还长,再耽搁下去,陈小子和魏小子的身体,恐怕就会吃不消了。”

顾醒这才想起还躺在酒楼客栈中的魏无忌,不知他恢复的如何。扭头望向冥尊,后者不过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陈浮生快步跟到了顾醒身边,一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问道:“你刚才可有一丝不忍?”

顾醒闻言茫然无措,随即抬头望向陈浮生的眼睛,陈浮生也随之回望,目光中满是期待。顾醒轻轻点头,“是的,当我看到树大夫抱着莺莺姑娘痛苦挣扎的时候,我觉着他内心深处还有为人的良知,纵然他设计了这一切,也不能掩盖他最后一抹善良。”

“啪”的一声打在顾醒脸上,也让一旁的陈浮生有些错愕。出手并非老黄头,而是默默跟着一旁的冥尊。顾醒没有开口,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有些颓然。冥尊却是不依不饶,又想出手,却被陈浮生制止住,“你觉得这样,就能让他真正长大吗?”

“我是恨他经历了这么多,却还是这般妇人之仁。”冥尊冷哼一声,快步向着翼县方向走去,有些不愿再与他们为伍。

老黄头却趁着这个机会走到顾醒身边,挪移着说道:“甭理他,铁石心肠。”

“我自然明白冥尊的良苦用心,只是我依旧觉得,这世间还有一丝善念。”顾醒如是说着,眼神中却有了些许闪烁。

老黄头抽出旱烟,有达拉了两口,“善念?顾小子,在零陵那丫头背后给你一刀的时候,我以为你就已经明白了,看来你还是不懂。这世间之人,人人自危,哪里还有善念可言,我等与你为伍,不过也是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你可曾明白?”

顾醒有些漠然,“医者存善念,是非公道之心,自然无可厚非。他刚才流露出的软弱,确实是杀伐大忌。经历了这么多生死相搏,却还未褪却这层幼稚,实在难以让人安心。”

陈浮生抬手指着那骄阳柔声道:“你看,那道光……”

顾醒顺着陈浮生所指望去,那道骄阳的光芒耀眼夺目,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陈浮生漠然收回了手,冷声道:“你可知道,你的怜悯就像这骄阳的光芒,初看时光彩无限,却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一双双渴求的眼睛。无论是在乎的人,还是敌人。”

顾醒茫然四顾,在回身望去,只见马二爷已堆起一座坟堆,正回身望向他们。瞧见顾醒回头,马二爷愣了愣,随即挥手道别。似乎脸上还挂着,一点释然的微笑。

也许对翼县的百姓而言,他们跟蓬莱仙山并无区别。

而真正能够守护他们的,只有城防驻军和这群赊刀人。马二爷没有强留他们,老黄头也没有刻意说些什么,这是彼此之间的默契使然。每一名赊刀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地方,都有归属于他第一无二的价值,他的荣耀就在脚下的土地。

翼县接下来会如何,不得而知。但总归不会坏到哪里去,这一出闹剧到此为止,他们也是时候离开。顾醒反复咀嚼着冥尊、老黄头和陈浮生的话,却是陷入了两难。

当他赶上前人的脚步,来到酒楼外时,白琊他们正依靠着门扉,翘首以盼……



第三百八十章 难言之局 乱唐诡医第三百八十章难言之局双方汇合于酒楼,白琊自然而然隐去了此处掌柜乃是孤啸山庄暗探的身份,只是淡淡吩咐准备些吃食,好即刻上路。老黄头、陈浮生和顾醒一夜操劳,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白琊则跟冥尊、罗休和墨野聚到一起,道出了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

…………

翼县,酒楼,房间中。

冥尊双臂环胸站在窗边,心意难安。许久许久未曾如此,虽然未曾言语,却能瞧见冥尊身上难以压抑的不安。白琊起身又坐下,如此反复几次后,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孤啸山庄已遭大难,我等需前往驰援。你们意下如何?”

罗休也收敛起了性子,面色凝重,“如此说来,明月楼主所言,并非虚言,而是真话?”

墨野将手中茶盏重重磕在桌案上,闷声道:“我与他相熟多年,他本就不曾说过一句假话。只是,只是这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了。”

冥尊此时才踱步走了过来,拿起一只茶盏,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后,轻声问道:“可是边境有战事发生?”

白琊闻声点头,“后周掌权者已经没了耐性,庄主本想借此机会两相权衡,却没想到无量城会就此倒戈,以此给后唐施压。而李存勖解决了洛阳的麻烦,此时自然放眼天下,郁天风率兵出征,与后周先锋部队相遇在淮水之畔,互有伤亡。而明月楼主……”

白琊说到此处,却是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继续讲下去。冥尊又倒了一杯,用手盖在茶盏上,冷声道:“说下去。”

茶盏在内劲下开始不住晃动起来,白琊微微皱眉后,继续说道:“明月楼主纳兰网罗后唐江湖人士,壮大明月楼,已成必然之势。加之后唐国主李存勖在背后撑腰,明月楼已开始横扫江湖各大帮派,并发出‘诛血令’,顺其者昌,逆其者亡。而孤啸山庄在洛阳一役中也有插手,自然首当其冲,成为明月楼‘杀鸡儆猴’的必然之选。”

冥尊猛然抬起手,掌下茶盏轰然破裂,随即化为膏粉。其中茶水混杂着膏粉,一塌糊涂。

“实在欺人太甚!那即可动身回孤啸山庄,定要让纳兰的走狗付出代价。”冥尊声调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顾醒……”墨野有些不放心,随即问道。

“交给黄万里吧,他的路终究还得他自己走。对了,此去淬鸦谷,还有多少天的路程?”冥尊放在桌案上的手指轻轻敲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若是走官道,还需十日。若是走小道,那只需七日便可到达。寒鸦老人的生辰,正好是在十日之后,届时后唐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登门拜贺。”白琊如是说着,望向冥尊。

冥尊闻言点头,“那就趁着寒鸦老人生辰,我等先稳住孤啸山庄局面,再从长计议。想来这明月楼,也不会不卖淬鸦谷面子。”

墨野和罗休并无异议,他们留在此处无非多个帮手,但眼下还是驰援孤啸山庄更为重要。此前倾巢而出,已是防备空虚,若是被人趁虚而入,那后悔晚矣。

几人正要起身出门,门口却传来重重敲门声,似乎酝酿已久。

几人面面相觑,刚才密谈之时明明开门确认过并无人在旁,况且几人身手内劲皆是不弱,有人在外又怎会不知?

罗休快步走到门前,回望众人。冥尊点了点头,罗休这才将门拉开,却瞧见一个意料之中的人杵在那里,咧嘴笑着,露出满口黄牙。未等罗休开口,来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来到众人跟前,随手抓起一个茶盏笑着说道:“怎么,有心事?”

来人自然是回到酒楼就开始呼呼大睡的老黄头,只是不知是老人家瞌睡少,还是这老头对别人密谈格外感兴趣,趁着这个当口,就蹲在了某处暗中偷听。

四人互望一眼,冥尊率先开口说道:“前辈此话怎讲?”

“不用藏着掖着了,老夫又不算外人,对你们自然放心,希望你们对我,也能够放心。”老黄头的这一番话,似乎印证了他们的某种猜想,也解开了他们的一些担忧。

墨野接过话头继续说道:“那前辈可愿意照料顾醒一二?”

老黄头猛灌了几口茶水后,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靠到罗休身上神秘一笑,“那你们就不怕我将他带歪了?”

四人闻言,皆是面面相觑。老黄头随即继续说道:“说笑的,只是有件事,需要跟你们言明。”

冥尊似乎听懂了老黄头的弦外之音,起身抱拳笑道:“前辈请讲。”

“相信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老夫也没什么好隐瞒了。我要收顾醒为徒,并将赊刀人的衣钵传给他。但他现在的体质,恐怕难以承受,所以我会护他倒淬鸦谷,之后的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若是不能恢复修为,那么老夫也不会放弃,只不过需要多费些手脚。当然,这一切还有个条件。”老黄头说道此处,故意卖了个关子,双眼滴溜溜一转,审视着众人。

白琊却是抿嘴一笑,似乎已经猜到老黄头接下来要说什么。不觉先开口道:“您老的意思我们自然明白,只是这条件嘛,还得看顾醒愿不愿意。”

“管他愿不愿意,老夫既然打定了主意,就由不得他。若是不愿意,我便出手废了他,也不算辱没了赊刀人。”老黄头说着,下意识瞟了冥尊一眼。冥尊却是毫无动作,就连手都没有抬一下,只是默默望着他。

老黄头似乎有些自觉理亏,随即朗声笑道:“无妨,只要相处久了,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你们就这么走了,我该怎么跟顾醒讲?”

冥尊再次抱拳,“无需多言,有缘自会再见。烦请前辈跟顾醒说一句,若是有事,便来孤啸山庄一趟。”

老黄头点点头,默默退出房间关上门,怎料陈浮生和涵姨却早已等在走廊尽头,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老黄头满脸尴尬神色,随口说道:“怎么,要走了吗?”

陈浮生含笑点头,却是往楼下一指。老黄头扶栏往下望去,瞧见顾醒、二丫头和魏无忌早早收拾好了行囊,已在等待出发。

老黄头随即翻身跃下,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顾醒瞧见老黄头一脸窘态,笑着问道:“可是要走了?”

“自然是要走的,只是有件事,想要跟你说下。”老黄头满脸已是皱在了一起,欲言又止。

“无需多言,等去了淬鸦谷,自然还需回一趟孤啸山庄。”顾醒淡然说着,却抬头望向二层楼的房间,似乎已经知晓了一切。

老黄头有些恼怒,似乎觉着被人摆了一道,陈浮生却在此时走下来打了个圆场,“前辈无需生气,只是冥尊临行前给顾醒留下了一封书信,并让他好好听您的教导。”

“真是这么说的?”老黄头有些将信将疑。“当真是这么说的,还有你那啥条件,这个可得从长计议。”陈浮生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正在涵姨挎着包袱走了下来。易南星已将干粮装好,来到酒楼前朗声道:“诸位,出发吧。”

顾醒闻言收回视线,扶起魏无忌,带着二丫头快步走了出去。老黄头却凑到陈浮生身边,小声嘀咕道:“当真没给老夫挖坑?”

陈浮生含笑不语,身后涵姨却是踹了老黄头一脚,“你以为每一个人都跟你一样,满嘴胡诌?”

老黄头顿时露出不悦神色,装作沉声道:“你将老夫当做什么人了,岂会讲那些虚言?”

涵姨似乎心情不错,只是翻了个白眼,也快步跟了上去。当老黄头走出酒楼,酒楼大门随即关上,似乎不愿再与他们几人产生纠葛。而就楼外一处茶坊处,马二爷和几名赊刀人也正在注视着他们,看着他们从翼县离去。

马二爷端起茶碗,仰头灌下,有些怅然又有些落寞,“没想到到头来,还得靠这些外人,我等这些年的绸缪,太不堪一击了。”

身旁的赊刀人却是出言宽慰道:“若是没有马头您,这翼县指不定还会变成什么样呢,是吧?”

“就是,就是。县尉表面受着百姓爱戴,那不过是一种假象,若是他们知道了真相,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此时快到斩乱麻,才是上策。”

“谁说不是呢?将那妖人逐出翼县,也算是为我们这处小地方争了口气。让百姓不至于沦落到水深火热之中,也算是积德了。”

马二爷瞧着几人身影慢慢远处,想着百废待兴。便站起身领着众人想着县尉府走去。可未走出多远,酒楼中便传来一阵哀嚎,几人敏锐察觉不对,快步赶去却听见轰的一声,酒楼掌柜从门内飞出,身首分离。

而一人提着滴血朴刀,走了出来。待马二爷瞧清楚那人面容,不禁大惊失色,“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人诡异一笑,“我若是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们?”说着便一跃而下,向着马二爷砍了过来。马二爷心中一紧,随即明白过来,朝着其余赊刀人吼道:“他是妖人变化而成,切不可被蒙骗。”

此时百姓已经涌了过来,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乔装成县尉的树大夫,此时才朗声笑道:“马二,你可知罪?”

马二爷这些年在翼县一直吊儿郎当作为伪装,此时被“县尉”指着兴师问罪,自然百口莫辩。心道不好,便想就此离开。却被一众百姓给推了回来。那“县尉”却是步步逼近,走到马二爷跟前,手起刀落,随即将他头颅往外一抛,“马二妖言惑众,以下犯上,我已将其正法。自此天坑祭祀废除,尔等不必再忧心进贡之事。”

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随着“县尉”的话语开始欢呼,声浪传十里之遥。

顾醒等人远远听见,宛如一笑,“看来这马二爷还是深得民心的啊。”可那老黄头却是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转身催促道:“快些走吧,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

马蹄踏在贫瘠的土地上,渐起了缕缕烟尘,也带着他们对此处的记忆,扬鞭而去……

而那乔装成“县尉”的树大夫,最终还是得偿所愿。如此的结果,不知是否太过讽刺了些。马二爷若是能多留老黄头等人几日,说不定就免除了这一记暗手,只是人与人之间却是没有那么纯粹的信任,永远隔着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第三百八十一章 落日八斗 乱唐诡医第三百八十一章落日八斗走出翼县数里之遥,老黄头面色依旧有些忧心忡忡,不知是否担心树大夫那妖人会折返而归。陈浮生端坐于轿中,又将斗笠黑纱戴了回去,亦如初见时的模样。只是此时一路行去,孤啸山庄众人不得不与他们分道行之,多少有了几分落寞。

当一行人再次路过天坑时,驻守在此处的兵卒却没有半点相熟,而是用一种审视陌生人的警惕,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老黄头不禁自嘲笑道:“俗事之中,不过寥寥云烟就已换了这副嘴脸,老夫却是没想到啊,惭愧惭愧。”

端坐在轿中的陈浮生,却并未受此影响,反倒轻声哼唱起落日之遥处曾广为流传的诗篇,“立于山巅震四方,万户来朝终日忙。月半落星独人醉,一叟一童归故乡。”

顾醒掀开马车车帘望向陈浮生的大轿,竟瞧见涵姨的眼角有些湿润,不知在这诗篇中,是否想起了心中的过往。马车前执鞭的易南星,抬手重重一扬,两匹高头骏马吃痛嘶鸣,马蹄也快了许多。

老黄头自然明白易南星说示,便顺势坐了下来,歪着头将手搭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嘿,易老弟,陈小子念的是哪一出啊?我怎么没听过?”

烈马再次发出刺耳地嘶鸣,惹得二丫头赶紧捂住耳朵,还不忘嘀咕一句,“易叔,悠着点。”

顾醒放下帘子,正好迎上了魏无忌的目光。多日来他一直在翼县酒楼修养,只是后来才听闻这几日的惊心动魄,不免有些唏嘘。当顾醒收回视线,才听见易南星不情不愿地回答道:“不知你可知道,‘落日八斗’?”

老黄头闻言立马来了兴致,将刚才的不悦全都抛诸脑后,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知,还请易老弟赐教。”

这一幕被跟在轿旁的涵姨瞧了个一清二楚,见易南星实在兴趣乏乏,便轻声蔑笑道:“哟,黄老前辈不是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精通阴阳之术吗?怎会连这响彻九渊的‘落日八斗’都没听说过呢?”

老黄头本是满脸堆笑,闻言不禁面色一红,干咳几声后才支支吾吾道:“老夫素来对这舞文弄墨之事知之甚少,那不知小涵可否赐教?”

顾醒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虽瞧不见老黄头的面容,但可想象他那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嘴脸,实在让人捧腹。二丫头也闻声轻笑,低头时瞧见魏无忌正痴痴地望着她,不觉面色一红,撇过头去,不再望过来。

顾醒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过他却不没有点破之意,反倒出言相激,“前辈啊,看来胸中也有点墨,还有七斗之才啊。”

这一句出口,惹得涵姨、易南星和陈浮生一阵狂笑,根本停不下来。老黄头却是一头雾水,不知何意。二丫头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出言解惑,“黄爷爷,顾家哥哥说你胸怀七斗,便是缺了一斗,一斗都没有啊。”

老黄头沉吟半晌做恍然大悟状,咬牙切齿道:“顾小子,你现在可只能指望老夫,这般戏耍,老夫可不会手下留情。”说着作势就要掀开车帘冲进去教训顾醒一顿,却被易南星一把拉住,“你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不觉为老不尊吗?”

涵姨自然不会放过这帮腔的机会,“说的是啊,老黄头,你瞧瞧你脸上的褶子,都快赶上漠北的沟壑了,说出来也不害臊。”这两人一唱一和,犹如夫唱妇随,惹得老黄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觉哑然。

陈浮生却是渐渐收敛了笑意,忙着打圆场,“黄老前辈,涵姨和易叔口中的‘落日八斗’,正是在下。彼时曾考取功名,只是家父不愿我涉足官场,这才回落日峰继承家业。”

老黄头闻声而动,陈浮生此时给了台阶,自然不能放过,便立马朗声笑道:“哎哟,陈小子,不错啊,‘才高八斗’原来说的就是你啊。”

涵姨不禁又翻了个白眼,又冷嘲热讽道:“有些人还懂‘才高八斗’,分明是一斗都没有。”老黄头却是佯装未闻,摸出烟杆又开始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

此时天色渐晦,天际的夕阳拉扯着长长的影子,将几人笼罩其中。顾醒掀开车帘,望向远方,远方的远方,或许会有一人正在等着他。陈浮生轻咳了几声,出言道:“再走约莫两个多时辰,便会有一处客栈,到时我们休息一晚,明日再接着赶路。”

老黄头却是有些无所谓的模样,只是眯着眼睛抽着旱烟,不知在想些什么。涵姨双手却紧紧抓在了一起,有些犹豫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陈浮生抬手撩开轿帘,轻声问道:“涵姨可有心事?”

听见陈浮生相问,涵姨猛然一震,随即尴尬一笑,摇了摇头。陈浮生也不再坚持,放下帘子吩咐道:“加快脚程,赶在天黑前到达。”

易南星摇臂一挥,两匹烈马再次发出嘶鸣,八蹄如飞,开始奔跑了起来。陈浮生的八名轿夫也不甘示弱,跟着马车快速前进,竟没有一点落后。老黄头过完了哇嘴瘾,将烟杆插回腰间,悄声问道:“易老弟,前方可有旧人?”

这一句问的太过直白,易南星恍若未闻,并没有搭理老黄头的意思。顾醒却在此时掀开车帘,轻拍了下老黄头的肩膀,示意他进来说话。老黄头斜眼瞄着易南星,见此人依旧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便悻悻然收回视线,钻进马车。

此时本是躺在马车内的魏无忌,已被顾醒搀扶着坐了起来,恢复了些力气的他,用尚有些虚弱的语调说道:“前面那处客栈,确有传言,并且多年来去过那里的人,都是有去无回。”

老黄头闻言面色一沉,随即又咧嘴笑道:“怎么讲?老夫许久没听故事了,你小子得好好说道说道。”

顾醒刚才只是听魏无忌淡淡提了一嘴,并未放在心上。将老黄头叫进来,也不过是继续让其丢人现眼,省掉些许口舌之争,他一人可抵不过涵姨和易南星的双簧。

而此时听魏无忌再次说起,他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容上,竟是有了些许惧色,扶住马车内沿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不知是这一路行到此处的颠簸,还是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太过匪夷所思,才让他心绪难安。

老黄头急性子上头,不免连声催促,二丫头却是狠狠瞪了老黄头一眼。老黄头顺势闭嘴,只是眼巴巴地望着二丫头,似有讨饶之意。顾醒瞧着两人这般模样,心中一股暖意,原来这老黄头是真心将二丫头当做孙女,才会这般宠溺,连一个眼神也会这么在乎。

魏无忌依旧在调整心态,他逐渐适应了马车的颠簸,整个人开始蹲下去蜷缩在一起,这才慢慢开口说道:“我也是听村东头的长辈说的,不知真假。只是这些年出村说要去碰碰运气的亲壮没有一个回来,这才越传越玄乎。”

老黄头想要开口,又瞧见二丫头正盯着自己,便悻悻然闭上嘴,抽出旱烟杆子叼在嘴里,就这么默默听着。

顾醒顺势递过水囊,摸出一块烧饼递给魏无忌,轻声说道:“你肯定饿了,先吃点东西,慢慢说,不着急。”魏无忌接过水囊和烧饼,开始大口大口的撕咬起来,像是许久没有吃食,有些狼吞虎咽。

老黄头瞧着他吃的这么香,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二丫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从身后摸出一个有些发凉的馒头,递给老黄头,“吃吧,别饿着了。”

“哎!”老黄头笑着哎了一声,接过馒头也开始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顾醒却没有丝毫胃口,只是瞧着两人的狼吞虎咽,忐忑地等待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魏无忌三下五除二将烧饼塞进腹中,又猛灌了几口水,许是喝的有些急,剧烈咳嗽了几声。又连忙再灌了几口,将尚在咽喉的食物咽下,这才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恢复了些元气。

老黄头手中的馒头并未吃完,许是有些舍不得,将剩下不多的馒头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怀中,拍了拍后,才在衣衫两侧擦了擦,望向魏无忌。

魏无忌双手紧握水囊,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听村东头的长辈讲,多年前,从东都洛阳到曹州,要走约莫半月。从洛阳东城门出,一路向东走,要经过孟州、宣城,汴州,葵阳,我们翼县便是此行必经之地。”

老黄头闻言有些疑惑不解,便随口问道:“这跟你要讲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顾醒挪了挪位置,凑到老黄头身边,“魏小哥的意思,就是来往行商之人,都得从翼县经过,所以才能听到许多传闻,并且知晓一些未见记载的传说。是这个意思吧?”

顾醒说着含笑望向魏无忌,目光中带着一丝善意。余光却瞥见他衣衫之间有一本书的封皮,露了出来。顾醒不动声色,伸手问魏无忌要水囊,后者下意识往后一靠,见顾醒没有恶意,这才将水囊递了过去。双手交错在一起,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二丫头自然明白,这两人都急于从魏无忌口中知晓前方的情况,但却有些操之过急。这一言一语的说着,让这才经历了惨绝人寰悲剧的可怜人,心中难免有些不安。于是便躬身走到魏无忌跟前,笑着说道:“别着急,慢慢说。”

魏无忌瞧着二丫头灿烂的笑容,微微愣神后,这才慢慢稳住身形,回以微笑。老黄头正要起身,不料马车一个颠簸,正好被顾醒抱在怀中,惹得二丫头哈哈哈大笑。

马车中气氛逐渐缓和下来,而马车外的三人的神情,却越发凝重起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太平客栈 乱唐诡医第三百八十二章太平客栈轿中坐着的陈浮生,不知何时将轿帘慢慢卷起,揭下斗笠,伸出头来望着身后的夕阳。涵姨跟在轿旁,也随着陈浮生的目光望去。远处的荒草被夕阳流下的胭脂泪沾染,少了几抹浓艳,多了些许寂寞。

远处寒鸦声自空旷处荡来,涵姨漠然说道:“家主,可是想家了?”

陈浮生默然无语,轻轻点头,将下颌轻轻枕在双臂上,幽幽叹息,“记得也是多年前,也是这个季节,落日峰上的景致,总比这世间来的赏心悦目几分。曾记否,‘落木萧萧,孤月悬明’,让人好生怀念啊。”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如今家主还需将身体养好,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落日峰依旧在,谁也抢不走。”虽是这般说,但涵姨的眼神多少有些伤怀,仿佛那夕阳尽头之处,便能遥遥望见落日孤峰。

陈浮生闻言淡淡一笑,“何必说这些触景伤情之事,不如讲讲那处客栈吧?记得涵姨曾经提起过,与那客栈主人颇有渊源。”

易南星却在此时重重挥鞭,抬头望向两人,目光中分明多了几分焦虑。陈浮生瞧见易南星投来的目光,又轻叹了口气,“哎,易叔都会紧张,看来此事不简单啊。”

“家主,并非我不愿言明,只是……”涵姨目光闪烁,似乎在思量中挣扎。

“无妨,若是涵姨有何难言之隐,不说也罢。只是到了客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还得提前知会一声。据我说知,那客栈主人,可不好惹。”陈浮生语气平静,给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台阶,等待着涵姨的下文。

远处的夕阳终究没能拒绝夜幕的追求,慢慢坠入它的怀抱。陈浮生抬手放下轿帘,默不作声。涵姨终于打定了注意,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够明白的话语轻声说道:“那客栈名为‘太平’,实则是一家黑店。”

“哦?黑店,有点意思。难道是那种杀人越货,做人肉包子的黑店?”陈浮生如是问着,话语中的担忧反倒少了几分。只要知道了内情,那便能有应对之策。

此时马车中,正巧也说道了此处。魏无忌将行商来往多年的种种传闻铺垫了良久,这才切入正题说道:“诸位有所不知,那处客栈名为‘太平’,实则从未太平过,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重修装潢一番,据说是此间有‘恶鬼’出没,专门袭击来往行商之人。”

“那为何还有人要去住店?”顾醒有些疑惑不解。

魏无忌无奈一笑,“这方圆三十里内就这么一间客栈,此处山匪绿林劫道者众,没有胆敢在荒野脚崴过夜。去客栈暂住一晚,若不是运气实在太差,也出不了什么岔子,毕竟这处客栈平日间也相安无事,只在特定的时间才会有怪事发生。”

此时马车外,也说到了关键之处,而他们离那处“太平客栈”,也越来越近……

“家主明鉴,我所说的黑店,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黑店,若只是这般寻常,也不用这么忧心了。”马车外,陈浮生闻言咯噔一声,又开始猛烈咳嗽起来。这两日一直压抑住寒毒,此时来的反噬,来的越发猛烈了些。

涵姨连忙从袖中摸出一包东西,递给陈浮生。陈浮生接过后将其服下,又拿起轿中的水囊喝了几口,这才顺了顺喉咙,“都要吃这个了吗?看来真是时日无多了。”陈浮生自嘲一笑,又将那包东西递还给了涵姨。涵姨接过放回袖中,小心收好,眉宇间的忧虑又更甚了几分。

“要不我们不从此处过,绕到而行?”涵姨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双手已不自觉地扣紧。要知道按照她的性子,寻常情况怎会这般谨慎,还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这一次却是非常情况,自然要用非常之法的应对。

“绕道?何必如此。不妨瞧上一瞧,若是那人能卖涵姨一个面子,不就相安无事了吗?”陈浮生打了个哈哈,随口说道。

“若真是如此,那就好了。那客栈主人,与我曾结怨,多年来未有往来,此时贸然从她底盘上经过,恐怕……”涵姨眼神中突然寒芒一闪,手中多了几枚银针,朝着两侧荒草中激射而去。

只听将几声闷哼,随后传来几声闷响,这才重新归于平静。

陈浮生哑然失笑,“涵姨,你与这客栈主人,到底结了什么仇什么怨啊?”涵姨却是漠然无语,半晌后才用细若不闻的声调自语道;“夺夫杀子之仇。”

马车内此时传来一阵惊呼,顾醒有些坐不住急忙问道:“难道此时正是那特定的时间?”

魏无忌无奈地点了点头,“每到七月初八,这处太平客栈便会开门迎客,无论你是牛鬼蛇神,还是达官贵人,或是江湖翘楚,亦或下三滥九流之徒,都可来此共襄盛举。江湖传闻言道,‘待到落花七月八,百花开尽我花杀。’便是讲的这里之事。只是来到客栈之人,必须参加比武招亲,不然就得竖着进来,躺着出去。”

“若是不参加,就得被抬着扔出去?”老黄头呲牙咧嘴地笑着问道。

魏无忌摇了摇头,是被客栈众人宰杀掏心后,再扔出去喂野狗。所以,当我们踏足这地界的时候,时不时听见几声野狗狂吠,也是再正常不过。

“这都是什么世道啊?”顾醒抬手按在腰间短刃上,黝黑的面庞显得格外凝重。

老黄头却是一拍胸脯,“比武招亲嘛,我可是擅长的很。到时候你们都看着,老夫一人足矣。”老黄头说完,便望向三人一副包在他身上的模样。可顾醒和二丫头分明露出不信的神情,老黄头只能将目光投向魏无忌,希望这小子能多少给点支持。

魏无忌却是轻叹口气,“前辈,这客栈主人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只许年轻人参加,上了年纪的若是想要横插一脚,便会被当场砍下一只手,毫不留情。”

老黄头笑容逐渐凝重,厉声喝道:“你都是听谁说的啊?哪有这么奇怪的规矩。”

魏无忌却是惨然一笑,“村东头的长辈,多年前也曾去过一趟,侥幸保住了性命,但也丢了半条命,我便是听他说的。”

顾醒闻言盖棺定论,“那我等几人中,必然要出一人来参加这比武招亲才是。”当顾醒说完这句,魏无忌、老黄头和二丫头,齐刷刷地望向顾醒,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

顾醒被三人看的头皮发麻,连忙辩解道:“那,那不如绕道而行?”

这一次答话的并非马车内的三人,而是驾车的易南星。“来不及了,各位坐稳了。”马车在声落后开始剧烈摇晃,许是地面逐渐变得不那么平坦,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才慢慢停了下来。

顾醒掀开车帘抬头外望,瞧见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心中顿时咯噔了下。

老黄头自然是急性子,一个健步冲出马车,跑到陈浮生轿旁,抓耳挠腮地问道:“咋回事啊,到底是咋回事啊?”

陈浮生咳嗽声再次响起,随即说道:“落轿。”待他从轿中走出,又将斗笠黑纱戴上,这才笑着说道:“没什么特别,就是遇到了劫道的匪人,和迎接的仆人。”

顾醒此时也钻出马车,并嘱咐二丫头照看好魏无忌,快步来到两人身边,“这是一波人,还是两码事?”

陈浮生随即朗声笑道:“两拨人,两码事。”

“那匪人何在?”老黄头神情古怪,想要再探探虚实。

陈浮生抬手遥遥一指,马车后出现了一行人,涵姨赫然跟在其中,而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提着一颗血淋淋地人头。为首之人快到来到几人跟前,抱拳朗声道:“让贵客受惊了,还请随我来。”

顾醒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捏着鼻子指着那人头,似乎有点嫌隙。那人却是爽朗大笑,随后将人头往一侧荒草中丢去,顿时荒草中有几双如冥火的眼睛骤然亮起,嗷嗷叫嚷着冲向人头,开始大口啃咬起来。

马车后那一队人,也将手中人头抛入荒草中,仿佛丢弃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陈浮生却是不动声色,“无妨,烦请带路。”

那来人比了个请的手势,大跨步向前走去。许是又想到了什么,转身抱拳再次说道:“还请诸位将马车和轿子留在此处,我的随行将妥善安置。几位随我来,免得让主人等急了。”

涵姨快步走到陈浮生身边,朝着他使了个眼色,陈浮生沉吟着点了点头。便跟了上去。

二丫头搀扶着魏无忌走下马车,顾醒连忙上前扶住。这才注意到脚下已是一块块凹凸不平的石板,只是铺设的别具匠心,与那荒草相得益彰。往前走了不过数十步,便出现一盏盏行道灯,用一根根粗若手臂的铁柱支撑起来,遥遥相衬。

许是瞧见顾醒疑惑,身后传来一名随行的声音,“贵客有所不知,这灯盏名为‘引魂灯’,踏足此处无异为踏足黄泉重地,生死在不由己。”

顾醒恍若明了,轻了点头,再往前望去,便瞧见陈浮生与那为首之人身侧出现了一排拿着白纸灯笼的随行。只是他们身着的衣衫,却是漆黑一片,与灯笼形成了强烈反差。

石板路开始逐渐变得平坦,不似刚才那般坎坷。而当顾醒来手持灯笼的随行处时,“引魂灯”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醒正在诧异之际,老黄头突然凑到顾醒耳边轻声说道:“五行迷踪,不用大惊小怪。”

此时陈浮生已站在那处客栈门外,正抬头望向那高悬牌匾,牌匾上用殷红的笔触,点缀了四个大字“太平客栈”。可让人奇怪的是,这“太平”二字用的是草书,而“客栈”二字却用的行书,显得极为不衬。

那为首之人瞧见几人目光,随即含笑说道:“主人还在等待贵客,若有想问的,待见了主人,在下将会一一告知。”说着便推开客栈大门,走了进去……



第三百八十三章 粉饰太平 乱唐诡医第三百八十三章粉饰太平陈浮生依旧未动,牌匾上的两两相悖的“太平”和“客栈”,似乎昭示着此间主人的过往来未来。过往的“太平”,已经在战火硝烟中支离破碎。而期许的未来,却如客栈般故步自封,显得格外可笑。

顾醒走到陈浮生身侧,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去。反复瞧着这牌匾,却并未瞧出任何端倪。他不是陈浮生,对这片土地的过往只停留在字里行间,而陈浮生,却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了这难以言说的锥心之痛。

门外的随行轻咳了几声,似在提醒,亦有些不悦。但还是极力保持着应有的克制和涵养,双手拢于袖中,眯起的眼睛上,挂着不那么真实的媚笑。老黄头回敬了一个眼神,一把揽过顾醒,轻声说道:“一门之隔,你可得想清楚了。”

顾醒闻言顿觉莫名其妙,“不过就是住个客栈,搞着这般神神秘秘的作甚?”

老黄头笑笑不说话,抬头时却迎上了陈浮生的目光。陈浮生眼神中多了几分决绝,似乎不管这道门槛后是何龙潭虎穴,都要闯上一闯。涵姨和易南星却没有半点停步的意思,率先一步跨入大门,分列左右,一副“投石探路”的姿态,拿捏的格外到位。

老黄头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也跨入门去,快步走到那名随行身边,附耳轻声说了几句。顾醒远远瞧见,那随行面上笑意更浓。陈浮生走到顾醒身侧,轻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然后悄声说道:“快看。”

顺着陈浮生所指,顾醒看见老黄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锭银钱,嘴上依旧谈笑风生,手上动作却格外小心翼翼。那名随行极其自然的接了过去,揣入袖中,又跟老黄头寒暄了几步,这才转身走向大堂正门下的台阶处,躬身含礼,抬手作揖。

陈浮生一拍顾醒的肩膀,“走吧,别人可是给足了面子,在继续耽搁下去,实在有些不知礼数了。”

顾醒正想辩驳几句,还在回头就被陈浮生一推,踉踉跄跄地走入门去。而分列两侧的涵姨和易南星,却是恍若不见,各自从袖中掏出一张面具,附于面上。涵姨带着一张悲悯相,而易南星则带着一张欢喜相,让顾醒瞧的一头雾水。

陈浮生此时已驻足顾醒身侧,单手附后,一手抬于胸前,理了理衣衫和斗笠,朗声道:“落日峰家主陈浮生,携家臣、路朋特来拜门,请太平客栈主人赐见。”

这一席话说的中气十足,不卑不亢,用言简意赅的话语给足了对方面子,也没有拉下自己的身份。

驻足在阶梯下的随行,闻声而动,扭头朝着大堂正门也来了一嗓子,“落日峰家主陈浮生,请赐见。”这句却更加精炼省事,但总觉着将来访贵客的身份拉低了许多,似乎有意凸显自身的地位尊崇。

老黄头此时正要抬脚踏上阶梯,却不料这陈浮生来了这么一出。索性收回了脚,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还不忘朝着陈浮生远远挤兑了两句。只是这般小孩心性,身侧随行和陈浮生自然没有任何表示,顾醒也觉得有些尴尬,也将头望向了别去。

短暂的沉默后,大堂中传来一句悦耳动听的女子嗓音,如涓涓细流,沁人心脾。

“掌灯!”那名女子并未回应随行和陈浮生的话语,而是道出了这么一句,让顾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着这一声令下,本是灯火通明的大堂中,人影窜动。陈浮生抬眼望去,其上漆黑一片之处,在这片刻间由两侧开始骤然亮起点点烛火。

烛火包裹在惨白的灯笼中,灯笼之上才用正楷写着“太平”二字,更加让人觉着瘆得慌。老黄头抬头望了望,总觉有些无趣,便要抽出腰杆扒拉两口。怎料那嗓音悦耳的女子突然嗔怪道:“主人不喜这刺鼻味道,贵客还请自重。”

老黄头此时已将烟杆抽出了一半,闻言愣了愣,索性一把抽了出来,“怎地,还不许人抽旱烟了不是?”边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就要从怀中掏出烟叶,装进烟杆口中。

身侧随行却是纹丝未动,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可最后走进客栈大门的二丫头,闻声气得直跺脚,叉着腰指着老黄头,“黄爷爷,你说你,多少注意点啊。”

二丫头似乎觉着自己这样有些不妥,眼角偷偷瞟着陈浮生。陈浮生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未动。

正在这两相尴尬的情况下,已亮点惨白灯笼的二层楼上,传来一声轻笑。只是这笑声却不如刚才女子嗓音好听,有些尖锐和渗人。可在这女人讪笑出声后,老黄头身侧的随行却突然浑身颤抖,宛如被人钉在了当场,挣脱不得。

笑声在片刻后戛然而止,随即传来那人的话语,“这位老先生,当真忍不得?”话语中似有商量的语气,却又是那般斩钉截铁。老黄头随手将烟杆在指尖转了个花样,那随行的目光便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烟杆,一刻都不曾离开。

老黄头似乎过足了“戏瘾”,看似烟杆要落回嘴边,却偏偏又插回了腰间。然后仰头笑道:“也不是忍不得,我可是给足你面子了。”

老黄头身侧的随行此时已入惊弓之鸟,闻声立马扯住他衣衫,示意他少说两句。而刚才言“掌灯”的女子,此时却开口笑道:“哟?我们太平客栈,何时需要别人给面子?”这笑声和话语越发冰冷,透着一缕刺骨的寒霜。

那名随行闻言随即松手,往旁挪了两步,不再望向老黄头,似乎要与之划清界限。只听一声脆响,刚才收下的银钱,也被那人巧妙地抛在老黄头脚下,将还未捂热的关系,撇了个干干净净。

陈浮生却在此时出言圆场,“我等已立于夜风中良久,您可愿意请一杯温茶?”

那名嗓音悦耳的女子还欲开口,却被声调渗人的女子出言打断,“来者是客,是我太平客栈怠慢了。请诸位移步大堂。陈公子和那位小兄弟,上楼一叙。”

话语掷地有声,似乎已给了足够的台阶,若是再行拒绝,反倒显得矫情了。陈浮生自然顺水推舟,抱拳拜礼后,抬手一挥,快步向着灯火通明的大堂走去。顾醒转身朝着二丫头一招手,朝着涵姨和易南星一抱拳,也快步跟了上去。

老黄头身侧的随行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三步并作一步的跑向那锭银钱。却不料老黄头早早料到,弯腰将其拾起,揣入袖中,也跟了上去。那随行吃瘪,露出怨毒神色,老黄头却“恰好”在此时转身,满脸堆笑道:“有劳。”

那随行立即换了一副面孔,抬手相邀,“各位贵客,里边请。”也不再理会老黄头,快步走到陈浮生和顾醒身边,笑的眼角都快滴出蜜来

老黄头瞧见这一幕,便朝着那人啐了口唾沫,阴阳怪气的说道:“你瞧瞧,啧啧。这世道,真是狗眼看人低啊。”此时涵姨等人来跟了上来,还未等他们开口,一枚小箭“嗖”的一声射到了老黄头脚尖前半寸处。老黄头抬眼望去,隐约瞧见一名婀娜女子,冷声说道:“打狗也得看主人,请您自重。”

老黄头却是不以为然,弯腰拔起那枚小箭,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老夫正巧缺个剔牙的玩意,先谢谢啦。”说完也不再理会众人诧异的目光,快步跟了进去。

待众人走入大堂中,眼前灯火通明,流光溢彩,还有装束特别的白衣人穿梭期间,显得热闹非凡。

此时堂中已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座无虚席。但这些人却并非同一装束,而是来自五湖四海,穿着也是各式各样。而他们桌上的吃食,也别具特色,让人瞧着眼花缭乱。

老黄头闻着味向前跨了一步,回头朝着顾醒笑着说道:“你瞧左面桌,蓟城的爆肚、涮肉和皇城根,闻着味我就知道,许久没尝过那滋味了。”老黄头趁着顾醒抬眼的时候,又将他一把揽过,指着紧挨着那桌的另外四人问道:“瞧见没?”

顾醒不明所以,茫然摇头。老黄头有些气恼地拍在他头上,“不是让你瞧人,是让你看那些吃食。”顾醒闻言恍然,可肚子却在此时不争气的叫了起来。身旁早一步进来的随行,快步来到几人身边,却单单望向陈浮生一抱拳,“陈公子,还有这位小兄弟,请随我来。”

陈浮生闻言没有挪步,抱拳回礼后笑着问道:“那他们?”

“不碍事,随意挑个位置坐下,自然有人招呼。快些走吧,别让主人等着急了,那小的就算万死,也难辞其咎。”边说着还连忙催促着带路,似已一刻都不愿耽搁。

老黄头正欲发作,二丫头立马丢了个眼神过来,被顾醒瞧在眼里,笑在心上。谁能想到,这么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迹江湖叱咤风云的老前辈,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吃得死死的。若是真论起来,简直贻笑大方。

老黄头却偏偏很吃这套,立马“乖巧”的点点头,直起腰杆左顾右盼,瞄到一处空位,便麻溜地跑了过去,还不忘回头招呼。难得的是,老黄头搞出如此大的动静,居然没有一人扭头望向他们,就连一句闲话私语也没有,让这一众“姗姗来迟”的人,有些茫然无措。

待几人落座后,便有一名小二打扮的人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地问道:“几位客官想吃点什么,本店远近驰名,川鲁淮粤可都是信手捏来啊。”

老黄头闻声来了兴致,斜眼瞄着这店小二,不怀好意地笑问道:“小哥,不妨报个菜名?”

第三百八十四章 十年饮冰 乱唐诡医第三百八十四章十年饮冰那店小二闻言淡淡一笑,随即朗声问道:“你们当真要听着‘报菜名’?”

老黄头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派,随即点头道:“自然要听一听,不然怎么知道吃啥喝啥,哪些东西好吃呢?”

店小二却是没有理会老黄头的调侃,指着桌案上的竹牌继续说道:“诸位可瞧见了这张竹牌?”

老黄头自然不甘示弱,又想着继续搞事,继续问,却被二丫头狠狠在大腿上掐了一把,这才偃旗息鼓,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聋拉着脑袋缩道了一边。可眼神中却还是有着继续“纠缠”的渴望。

二丫头这才陪了个笑脸,娇声问道:“小哥,那竹牌可有什么讲究?”

店小二自然没有将老黄头的刻意针锋相对放在眼里,而是望着二丫头,满怀兴致的问道:“姑娘可愿一听?”

一旁的涵姨却有些不耐烦,“小哥,不如先上几道拿手菜,给我等垫垫胃,再说不迟。”店小二闻言一笑,连声说着唐突,便往后一招手,又有两名白衣随行快步走了上来,说中个拿着一块竹牌和一把刻刀。

涵姨和易南星互望了一眼,皆是有些疑惑不解。店小二又出言解惑道:“他们要记下贵客报的菜名,以备后用。”说着便朝众人投来期盼的目光。二丫头之前在龙首郡郡守府中,虽是没见过什么山珍海味,却对这达官贵人口中的寻常吃食如数家珍。

如此一来,便张口说道:“金陵的干丝烧麦、申邑的润饼和蚵仔煎、津沽的大肉包子、顺口的咸鱼烧饼,再来一盆营辽的猪肉炖粉条,够啦。”

听二丫头说完,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她,似乎再看什么稀罕玩意。老黄头更是啧啧称奇,“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个小丫头还有两把刷子,不愧是……”

二丫头却没半分得意,连忙催促着那店小二,“小哥,麻烦快些,我们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店小二闻声欢喜道:“得嘞,稍等片刻,这就给姑娘送来。”

那本有些怯生的魏无忌,此时更是咽着口水仰头望着二丫头,颤声道:“都是些啥好吃的啊?”

老黄头正愁没有怼口,这不,就有人送上门来了,“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怂样,这不过都是些寻常富贵人家的吃食罢了,上不得台面。不过嘛,你可以尝尝鲜。”

魏无忌扭头望向二丫头,二丫头却是大手一挥,“黄爷爷,拿出来吧?”

“啥啥啥,啥东西?”老黄头装作一副恍然不知的模样,双手垂在桌下,在摸索着什么。魏无忌之前在村里就是干“梁上君子”的勾当,此时自然明了老黄头的打算,悄悄起身,慢慢摸到他身后,抽腋下探出一双手。趁着老黄头左顾右盼之际,将那袖中银锭给掏了出来,随手丢给了二丫头。

涵姨此时正慢悠悠地品着茶水,神色有些紧张。身旁易南星抬手盖在她手上,意在安慰。两人本是对眼前三人的耍宝置若罔闻,可偏偏那枚银锭被涵姨瞧了个分明,便一下子炸开了锅。涵姨双手挽袖,便对老黄头作势要打。口中还骂骂咧咧,“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们家主好心好意管你等吃喝用度,可你这老滑头却偷我们的银钱,看我不收拾你。”

涵姨这声调不大,已是极力克制,加之易南星从旁拉扯,才没有真的交上手。可明眼人都瞧的出来,这两人分明是在上演“一出好戏”。

但这明眼人里,可不包含二丫头,此时的她已是急红了眼,想要上前劝阻,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已偷溜回来的魏无忌,凑到身前嘀咕了几句,“二姐姐,你没瞧出来,黄老前辈是做样子给刚才那随行看的吗?”

二丫头闻声望去,便瞧见那随行真伸长了脑袋向这边张望,分明还有些不甘心。可瞧见二丫头投来的目光,又立马缩了回去,钻入来往穿梭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老黄头瞥见那人再没瞧过来,这才收敛了动作,谄媚一笑,“小涵啊,不要见怪。老夫许久没瞧见过银钱,就借来玩两天,就两天。过后一定原数奉还。”

涵姨却是冷哼一声,“小涵也是你叫的?”随即收回手,坐了回去,一脸不悦的模样。

老黄头吃了闭门羹,悻悻然收回了手,也老实的坐在椅凳上。二丫头往老黄头身侧挪了挪,小声问道:“可是有什么危险?”

在经历了这一路的变故后,二丫头也变得越发谨慎起来,不似刚才龙首郡逃出时那般,天真烂漫了。彼时的她,充其量觉着这是一场突变,只是偶然发生。而非必然,所以心存侥幸。可偏偏这场烽烟,已成定局,就算再无法接受,也只能默默承受。

这是时代的疮疤,一旦被揭下,就会鲜血淋淋。这是时代的烙印,烧灼滚烫,压在每一个寻常百姓的胸膛,让他们无助地发出悲凉的呐喊。而二丫头,不过只是他们中的一人而已。

老黄头本想出声安慰,却陷入良久的沉默。他应该怎么说,才能打消这懵懂的女娃,心中的那份焦虑呢?

这本不属于她的焦虑,却在此刻在她心中蔓延。老黄头想要遏制住思绪的方向,到最后只能徒劳无功。这是属于时代的悲哀,是无法抹去的悲哀。

老黄头终究还是找到了一种合乎情理的方式,轻声说道:“危险无时无刻都存在,只是看你看待事物的角度而已。不过,有老夫在,一切危险都将烟消云散。”

涵姨虽是将头转了过去,却一直听着老黄头胡言乱语。此时见他又开始嘚瑟,就要开口讥讽,却闻见一股香味从远处飘来。

二丫头自然也闻到了,喜出望外道:“这是猪肉炖粉条的香味。”

老黄头闻听此言,很识趣的拿起筷子,重重的在桌案上作了两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等那店小二来到近前,其后还跟着三名随行。随着一声吆喝,“开席!”店小二往旁边一站,将肩头的抹布一拉,一副请君品尝的模样。

一盘盘珍馐紧随而至,二丫头搓了搓手,拉住了正准备下筷子的老黄头,望着店小二笑着问道:“小哥,这一桌多少银钱?”店小二没有立即回答,却是满眼堆笑道:“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又恰逢‘太平客栈’比武招亲的盛会,自然不能谈这些伤雅之事。”

老黄头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急声问道:“不用花钱?当真?”

店小二脸色有些尴尬,但还是轻轻点头。随后指着那竹牌问道:“诸位现在可愿听我一言?”

老黄头再也没了顾忌,已夹起一块肉放入嘴中,连声哈着热气,连乎过瘾。那块肉在老黄头口中并未有太久的停留,就被他囫囵吞入腹中。其余人则慢条斯理地夹着菜,品味着难得的美食。

而老黄头口中没见过世面的魏无忌,却几次抬起筷子又放下,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二丫头瞧见魏无忌不敢下筷子,便端起他的碗一样给他来了一点,“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店小二瞧着二丫头,连声称道,“姑娘人美心善,将来一定有好报。”

老黄头嘴中已被塞的满满当当,却也没忘了挤兑两句,“小哥,你说还是不说?不说就赶紧走,别碍着我们吃饭。”

二丫头抬手就是一筷子瞧在这出言不逊的黄爷爷头上,还连忙歉声,“别见过,我爷爷就这样,我会好好约束他的。”

店小二却是淡然一笑,话锋一转,“诸位瞧这桌案上的竹牌上,是不是刻着一个‘玖’字?”

二丫头正愁没有台阶,见店小二也不计较,便连忙点头,笑着赔礼。店小二回以微笑,“一会盛会正式拉开帷幕,这便是诸位的代号,若有瞧见什么心怡的物件,大可举牌示意。”

“难道还要拍卖会不成?”这一次并非老黄头搭腔,而是已放下筷子,拾到干净的易南星,疑惑问道。

店小二闻言又指向那块竹牌,“这位贵客且看,那竹牌背后将‘太平客栈’的一切都写的清清楚楚,若有兴趣,不妨一观。我这边还有些事,就不叨扰诸位了,慢用。”

店小二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将话压了回去,转身快步离去。

二丫头只是吃了几口,似乎并无太多胃口,放下筷子望向四周,其余宾客此时皆在“埋头苦干”,并无太多人关注这即将到来的盛会。易南星拿起那块竹牌,翻过仔细瞧了起来,本来冷漠的面容上,竟是浮现出一缕难以置信的表情。

一旁的涵姨自然看的真切,也顾不上那些美味被老黄头搅浑,焦急问道:“可是写了什么?”

易南星轻轻将竹牌放在桌案上,有些颓然,“这么多年,还是逃不过劫数。”

涵姨颤抖着双手将那块竹牌拿了起来,上面赫然写道,“万物有为法,如梦亦如幻。梦中入菩提,一切归自在。”随后便是关于此处的一些缘法,年少时不过一腔热血,可惜终究错付。临近最后,留有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若梦涵,易南星。”

涵姨竟是一时不稳,将那竹牌掉在了桌案上,一下子坐回了椅凳,颤声道:“那家主岂不是有危险?”

第三百八十五章 难凉热血 易南星却并没有动作,只是默默将竹牌放回原位。做完这一切后才沉声道:“不会,她不会做出这种事。”

涵姨竟是有些绷不住,拍案而起,“你怎么知道,当年她如此决绝,要将我等置于死地。时隔多年,恐怕只会恨之入骨,又怎会将这如跗骨之蛆的仇恨抛诸脑后?”

这一声实在太过了些,其余宾客纷纷扭头望来,皆是诧异不已。二丫头将涵姨扶着坐了回去,歉声笑道:“没事没事,一时用力过猛,诸位见笑了。”

虽是这般说,但老黄头却感觉周遭荡漾起一股难以掩饰的杀意。而带着杀意的人,正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周遭的那些宾客,也不怀好意地望着他们,似乎想要分一杯羹。

而随着一声风铃声响起,宾客们又跟没事人一样坐回了原位,不在往此处头来不善目光。像刚才从未有任何事情发生过。老黄头此时酒足饭饱,打了个饱嗝,才耐着性子环顾四周,将这处客栈看了个大概。

原本以为就是寻常客栈,不过是名头格外响亮。毕竟江湖之中,夸张之举比比皆是。但想要真正站稳脚跟,就算有真材实料,也的适当夸张些才是。

如此想来,自然见怪不怪。但这出大堂中,却处处透着一股威严,跟“客栈”二字格格不入,更与“太平”毫无瓜葛。

老黄头目光注视着刚才走入的大门,两道本应是红漆金描的雕花大门,却不知为何被漆成了黑色。而而金边却换成了格外惹眼的血红。刚才进门时并未格外留意,此时瞧见,竟有些瘆得慌。

若只是这颜色,也不甚稀奇,不过是此间主人的个人喜好,可这一排大门从左到右共计十八扇,却偏偏用白墨描了十八尊罗汉,还那般栩栩如生。

老黄头看的直皱眉,想着前两日在翼县的遭遇,心中不禁咯噔一下。随即收回了视线,却不料二丫头正紧张地望着不远处的一桌宾客,不知是不是瞧见了熟人。老黄头顺着二丫头目光望去,看见两名女子和一位髯须大汉端坐其间,看似闲散,却非常刻意地吃着桌案上的酒菜。

老黄头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回过头来盯着二丫头问道:“你可有瞧错?”

二丫头并未回答,只是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似乎也有些疑惑不解。老黄头立马转身低了下去,“就是他们,只是不知那汉子,是何许人,而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李存勖还有这般容忍之量?就连忆楚的细作都能放过?”

二丫头却悄声说道:“黄爷爷,此时可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还是先顾好自己在说吧。”说着又朝四周环视了一番,这才转头望向老黄头。老黄头双手搭在桌上,五指起伏,心中焦虑已是溢于言表。

那不远处的三人中的两人,正是此前随他们二人从龙首郡追出,后来却销声匿迹的思烟和楚南霜。

只是不知,为何这两人和一位髯须大汉坐在一起,还一副相熟的模样。如此一来,刚才几人走入此间,不是已经暴露无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正在二层楼的陈浮生和顾醒,此时聊的如何。

…………

却说顾醒和陈浮生跟着那名随行走上二楼,没想到这太平客栈中,还有不弱于墨家的的机关存在。两人刚踏足阶梯之上,脚下一动,便被转移到了另一处。而那名随行,却是面不改色,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两人。

陈浮生抱拳见礼,那随行便转身向上走去,陈浮生快步跟上,顾醒走在最后,往回望去,却只瞧见黑洞洞的一片。

此时,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这位小兄弟,可是好奇的很啊。”

陈浮生闻言心中一沉,抬手示意顾醒别出声,自己则向着声音传来方向抱拳朗声道:“您请见谅,我等确实未曾得见如此巧妙机关,有些唐突了。”

顾醒此时心中一惊,他并非对眼前一切感到惊奇,而是这熟悉的机扩和设计,让人有几分相熟,这才在回望时愣在了当场。

陈浮生说完后,那声音并未再次响起,耳畔只有呼呼风声传来。似乎此时正处于一处风口之中。这看似平常的阶梯,却是旋转而上。两人跟着那随行的脚步,走了一小会,才来到一处宽大的卷帘前。

那随行并未上前言明,而是恭敬地退到一边,等待着卷帘内主人的指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领路的随行躬身见礼,却没有抬起来,快步退到台阶便,再迅速转身离去。

陈浮生和顾醒却是一脸茫然无措,卷帘内再次传来那悦耳女声,“别傻杀站着,快些进来吧。”这一次声调中多了几分轻松,少了几分冷漠。

陈浮生左右抖了抖衣衫,反复确认无误后,才掀开帘子,回头望向顾醒,示意他先行一步。顾醒也不客气,却也没陈浮生那般讲究,大跨步走了进去。陈浮生放下帘子,快步走到顾醒身边,轻声耳语道:“一会我来主话,你随机应变就好。”

顾醒点了点头,没走两步便闻到一股异香。这香味却是非比寻常,顾醒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只觉如触摸到女子肌肤,香软至极。陈浮生却是微微皱眉,没有多余言语,往前跨出一步,朗声道:“落日峰陈浮生,特来拜会。”

顾醒似乎还未从那香味中缓过神来,闻言一愣,随即朗声道:“草民顾醒,特来拜会。”

一阵女子的娇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听着那般真切,却又遥不可及。顾醒记着陈浮生的叮嘱,不敢扭头四望,双手不自觉地互握在了一起,有些窘迫。一名女子脚踏莲花的走了出来,身材修长却恰到好处。脚上并未着寸屡,反倒挂了串铜铃,顾醒正巧看了的全乎,数着一共十八颗。

女子走到两人跟前,顾醒嗅着这股香味,却不似刚才那般让人迷醉,只有淡淡兰草香气,萦绕在鼻尖。两人皆是默不作声,女子却柔声开口,“主人,他们来了。”

两人近前又传来那尖锐的嗓音,此刻却缓和了许多,“赐座。”

那名双脚悬着十八颗铃铛的女子闻言转身而去,不多时一手拿着一张矮小椅凳走了回来,递给两人,“怎么,让我这么一个弱女子拿这么重,你们忍心啊。”

陈浮生和顾醒脸颊一红,立马接了过去,却都未抬头望去,若是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那该如何是好?若不是,那岂非会非常失望?还不不看的好,就让这美好留在想象中。

那女子手上一松,转身走入倾斜而下的白纱内,不再言语。

那尖锐女声则轻声说道:“坐吧,无需多礼。”

陈浮生往后退了一步,与顾醒并排,两人这才抬头望去,眼前竟是用蚕丝编织成的一幕不太透明的白纱,透过寥寥烛火,只能瞧见两名女子一坐一站,勾勒出婀娜万千。

顾醒此时才敢扭头四望,这处算不上房间的房间,却比寻常大了许多,而此处格局并未遵循后唐建制,反倒多了几分西域的风格。两尊香炉分列左右,袅袅青烟自炉中升腾而起,刚才那香味便是自此处传来。

顾醒细细望去,那香炉却是一尊金蝉模样,四腿趴伏在地,张着大大的嘴巴,往外吐着云烟。刚才并未瞧得真切,此时看去便觉大吃一惊。

当顾醒收回视线,白纱之中端坐正在的那名女子柔声问道:“你可是洛阳顾家的人?”

顾醒闻听此言,心中一沉,不知该如何作答。若是应了,如果这两人有何歹意,自己恐怕吃不了兜着走。那如果不应,惹恼了此间主人,那自己的下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正思量着,陈浮生却是一抱拳,“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小子来此多时未曾一问,还请见谅。”

那白纱后的人却是冷笑一声,“我是谁,你阿耶没告诉过你吗?就算没告诉,那若梦涵总会说过吧?”

陈浮生闻言一震,涵姨多年前的真名,江湖上已少有人知,此时被人这般随意一起,恐怕事情并不简单。如此想来,便起身抱拳道:“确实不知,若是家父和涵姨有得罪前辈的地方,小子替他们给前辈抱歉,还望海涵。”

“你以为一句抱歉,就能解决问题了吗?”那声音又变得尖锐刺耳起来,似乎有满腔怨恨无处发泄。

未等陈浮生开口,那声音又再次响起,“无需多言,我问的是他,不是你。你若是再插一句嘴,就只有死路一条!”

陈浮生面上表情逐渐变得僵硬,但由于带着斗笠的缘故,却也瞧出真切。他慢慢坐回了椅凳,便如老僧入定,一言不发。此时他心中思量,若是家父和涵姨与此人结下死仇,恐怕这一趟没这么简单。

顾醒自然不愿两相僵持下去,便斩钉截铁道:“对,我就是洛阳顾府遭受灭门之灾后,唯一幸存的人,顾醒。”

“你说什么!顾府何时被灭门,为何我一点都不知情?”那坐于椅凳上的女子一下子站了起来,与端坐于椅凳上的两人高出了许多,此时隔着白纱附身望来,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顾醒也不再隐瞒,“十六年前,一朝倾覆。我自记事起便跟着姑姑,可多年前姑姑也遭逢毒手,只有我一人飘零世间,辗转至今。”

那女子闻言往后一倒,被那名脚挂铃铛的女子扶住,坐了回去,连声叹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闭关多年,出关不久就听闻噩耗,老天啊,为何要与我作对啊。快说,是谁胆敢犯下这滔天恶事?我定要将他挫骨扬灰。”

顾醒没有半点犹豫,“后唐国主李存勖和明月楼主纳兰。”

那女子闻声一动,沉寂半晌后才颤声道:“怎么会是他?”



第三百八十六章 便宜姨娘 这一句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李存勖或纳兰,但到底是谁,顾醒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两人与自己都有不共戴天之仇之仇,而那明月楼楼主纳兰更加可恨,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让他一次次燃起的希望,又一次次破灭。

这种近乎绝望的摧残,将父辈之间的矛盾继续延续,让悲剧在他身上继续上演。对于一个不到十六岁的少年而言,无疑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

白纱中的女子嘴唇微颤,双手五指互相交错着不住地颤抖,似乎想要强压下心中的震惊。而站在一旁的女子试探着伸出手,想要给予安慰,却在抬起后又慢慢垂了下来。

一纱之隔,却是同样一种悲怆。陈浮生慢慢闭上眼睛,开始梳理这一切。眼前之人,正是“太平客栈”的主人,与他父亲,还有涵姨皆为旧识,但双方似乎有着难以磨灭的仇恨,怀恨在心,绵延至今。

此人却与洛阳顾府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似乎交情匪浅,但却迫于某种原因,不得不在此处幽闭,不问世事。如今,陈浮生却因缘际会与顾醒走到了一起,不得不说,这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女子终于稳住了身形,双手按在椅凳扶手上,勉强将依旧有些颤抖的身体支撑起来,颤声问道:“孩子,这么年,你过的还好吗?”

顾醒闻言一愣,半晌无语。似乎想到了什么过往,随即轻轻摇头,并没有吐露半点心声。那女子一改刚才的尖锐,话语中多了几分落寞,“落花人去月尽时,终究难见西山。红桃绿竹春意上,不将来人阑珊。未道已销魂,帘卷西风瘦。百年孤独苦,终究不过幻梦。”

陈浮生听到女子道出第一句,突然身躯一震,双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紧紧拽住双拳,将这股冲动强行压了下去。似乎其后的每一句,都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扎在他心上,毫不留情。

女子说完,幽幽问道:“落日峰家主,陈浮生?”

这话语明显带有一丝挑衅,言语中的轻蔑流露无疑。陈浮生双拳紧握,冷冰冰地注视着前方的白纱,黑纱透过,再入白纱,却没有阻止那凌厉的眼神,锋利如刀。

女子突然冷笑出声,“你的眼神,跟你父亲一模一样。不过,我与你父亲算是旧识,并无深仇大恨,你尽可放心。”

陈浮生极力保持着应有的涵养,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融入话语中,“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女子身旁的赤足女子,闻声而动,突然出手向着陈浮生面门直插而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锋利小刀,寒芒迸现。陈浮生纹丝未动,顾醒却先行一步挡在了陈浮生面前。那把小刀刀锋,点在顾醒眉心才停下,一点殷红顺着刀锋滴落。

陈浮生又开始猛烈咳嗽,自来到此处到现在,他一直极力压力身体中的寒毒,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心智失手,再也压抑不住。顾醒没有退缩之意,就这么护着他。就像当初,陈浮生救下他一样。

陈浮生咳嗽过后突然轻笑出声,“傻瓜,你就不怕死吗?”虽是这么说着,但垂下的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刃,不偏不倚,抵在女子腰眼上,瞬息之间便可取走眼前人的性命。

白纱后的女子拍了拍手,赤足女子闻声急退,脚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啥事好听。待赤足女子回到刚才的位置,白纱后的女子才饶有兴致的问道:“陈家主,你可知,刚才你差点死在这里?”

“不知。”陈浮生蔚然一笑,抬手将顾醒扶到身侧,言语中满是笑意。

“你就这般笃定,顾小子会出手救你?”白纱后的女子似有不甘,继续追问。

“从未想过,却从未失望。”陈浮生说着,扭头望向顾醒。虽是隔着黑纱,但能感受到那股透心的真挚。顾醒含笑点头,望向白纱,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在,便不能伤他。”

白纱后的女子有些气急败坏,“你可知,落日峰当年是如何对你顾府的?若不是他们虚与委蛇,顾大将军又怎会困守漠北数十年!”

顾醒心中咯噔一下,这些过往已渐染尘埃,却不是他能左右的。低头沉思了片刻,顾醒抬头淡然一笑,“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白纱内的女子冷哼一声,“你倒是活的通透,到让我里外不是人了。”这一句满是寒霜,此间温感骤然下降,让两人不禁打了个哆嗦。女子似乎意识到自己情绪波动,收敛了杀意淡淡一笑,“陈家主,你怕已时日无多了吧?”

陈浮生不以为意,“有劳您费心,我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

白纱内的女子闻声大笑,“既如此,那便多留几日,观礼如何?”女子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一丝狡黠,却毫不掩饰,似乎生怕别人瞧不见一样。

陈浮生却丝毫不让,“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对了,还望请教尊姓大名?”

赤足女子闻言,正要驳斥,却被打断。白纱后的女子冷笑出声,“挺好了,我乃‘太平客栈’的主人,江湖人称‘陌上花开倾城见,喋血无门尸骨寒’的倾城夫人。”

陈浮生闻言点头,“见过倾城夫人,那不知这位姑娘,又唤做何名?”陈浮生将涵养拿捏的分毫不差,不卑不亢,言语中没有半点轻薄,让人听闻只觉如沐春风。

顾醒感觉到,陈浮生是想缓和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可那两名女子如此咄咄逼人,似乎还想故意刁难。可陈浮生却恍若未闻,耐着性子等着,已是志在必得。

怎料那赤足女子冷哼一声,“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字?不如,拿命来换。”

赤足女子话音刚落,又故技重施。顾醒正想动作,却被陈浮生抬手挡下。只见他将斗笠一揭,正好对上了女子的眼神。那赤足女子眼神中对了一丝慌乱和无措,那行云流水的剑锋,被陈浮生双指夹住,双方就这么“深情对望”。

顾醒一拍脑袋,苦笑摇头,“原来是想用美男计,这颠倒众生的妖异面容,可不是谁都能抵挡的住啊。”

顾醒此时才真正瞧清楚那赤足女子,此女约莫有七尺,比之还要高出一头。此女身材修长,肤若凝脂,右肩若隐若现,点缀了一朵火红雪莲,煞是好看。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不知是陈浮生不愿收手,还是赤足女子有意为之,就这么对望着,宛如一对璧人。

白纱之后的倾城夫人幽幽一叹,“劫数难逃啊。”

赤足女子闻声双眸微颤,轻轻吐出两个字,“蓝沁”。说完便快步后撤,回到白纱之后。陈浮生见好就收,将斗笠又戴了回去,这才抱拳朗声道:“若是无事,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赤足女子嘴唇微动,在倾城夫人身侧附耳说了几句,倾城夫人眼神复杂地望了陈浮生一眼,最后才微微点头。却抬手紧紧握住赤足女子的手腕,又摇了摇头。女子面上的神情流露出一丝欢喜,随即雀跃着跳了出来,娇声道:“陈公子,这边请。”

顾醒正要跟着起身,却被倾城夫人叫住,“顾小子,留步,我还有有话问你。”

顾醒只得又坐了回去,陈浮生却扭头给他比了个手势,随即大摇大摆地往楼梯口走去,似乎对此间再无半点留念。待两人走后,倾城夫人才将双手搭在椅凳扶手两侧,往下一按。那白纱由中向两边开始滑动,竟是分了开来。

顾醒见状连忙起身,躬身作揖见礼,却不敢抬头望向倾城夫人,生怕惹恼了这位此间主人。

倾城夫人却是抿嘴含笑,“快快起来,让我好好瞧瞧。”顾醒哪敢怠慢,慢慢直起身,眼睛却依旧低望着脚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为何,这位倾城夫人对他如此温柔,对陈浮生却是那般凶神恶煞,可怜陈浮生那张绝世面容,竟是在此间行不通。

倾城夫人仔细打量了顾醒良久,嘴中不停地说着,“真像,真像,真像。”顾醒有些莫名其妙,便开口问道:“像谁?”

“傻孩子,当然你像你阿娘。你可还记得,你阿娘的模样?”倾城夫人含笑着问道。

顾醒闻言猛然抬头,瞧见一张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面容,那一双狐媚眸子,闪烁着点点星光,似乎有着某种魅力,让顾醒双眼,再无法挪开半分。而她却穿着一身淡红嫁衣,不知是刻意,还是性情使然。

倾城夫人瞧见顾醒失态,掩面轻笑,“你这孩子啊,快些来,让姨娘再好生瞧瞧。”

“姨娘???”顾醒闻言一震,接连后退后才颤声说道:“您刚才说,您是我姨娘?此话当真?”

倾城夫人故作幽怨,斜靠在宽敞椅凳上,抬手遥指右侧悬于正中的一幅画像,“千真万确,我与你阿娘情同姐妹,自然就是你如假包换的姨娘。当年若不是你阿娘,我已早入黄泉,哪里还有如今的声势。”

顾醒双手颤抖不停,似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快步冲到画像下,将脸贴在其上,仔细地看了起来,生怕遗漏了一寸地方。

画上是两名娇艳如花的女子,站在右侧的那位,正是眼前的倾城夫人。只是彼时的她还是豆蔻年华,眉眼中并无此时的风情,却多了几分天真和童趣。而站在左侧的女子,身着一身奇装异服,发髻高耸,不似寻常女子梳妆,却像是虽有理了个马尾,就这么扎在了脑后。

她手中拿着一个盒子,衣衫上还描着一些奇怪的符号,顾醒仔细瞧来,只觉熟悉又陌生。

倾城夫人的声音此时从身后传来,“顾醒,你可知当年,你阿娘叱咤风云天下惊,万千宠爱集一身啊。那时的我们,年华正好,可惜……”



第三百八十七章 进退无门 乱唐诡医第三百八十七章进退无门顾醒没有回身,而是忙不迭地问道:“我阿娘这身装束,可是别人给她的?”

倾城夫人闻声一愣,随即幽幽一叹,“难道没人告诉你,你阿娘向来特立独行,这身装束只是她许多衣衫中的一套,当然是自己做的。我等才疏学浅,怎会有这等天赋?”

“那姨娘可否多讲一些,我阿娘曾经的事?”当顾醒转过头来,已是满脸泪水。这份深埋心底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骤然决堤。

倾城夫人慢慢挪回椅凳,示意顾醒过来坐下。双眼却是望着那幅画像,再次叹息道:“当我接到消息,说你逃出洛阳往此处赶来,我心中便有了一丝希望。这数十年的不问世事,却换来这么一个悲惨结局,我实属内心有愧啊。”

顾醒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蜷缩着身体,呆坐在一旁,不知所措。

两两无言,倾城夫人抬手一点椅凳扶手,那幅画像便被一帘白纱遮了起来,顾醒闻声回望,却是没能再瞧上一眼。眼神中闪过一抹落寞,无助地转过头来,望着眼前的女子,希望能从她口中能听到那从未探知的过往。

倾城夫人爱怜地摸着顾醒的头,动作轻柔的过于小心,似乎顾醒就是一件瓷娃娃,稍不注意一碰就会碎掉。顾醒双眼逐渐朦胧,眼泪忍不住往下滴落,长埋心底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顾醒本不愿在这近乎于陌人的姨娘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可偏偏控制不住,这从未谋面的娘亲,只从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口中被提起,又湮灭在岁月中难寻踪迹。他试着回忆过往,可随着他不断长大,儿时清晰的记忆却逐渐模糊,似乎无情阻隔,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倾城夫人从袖中摸出一方绢帕,轻轻擦拭着顾醒眼泪,她似乎也有千言万语,想要对眼前的少年倾诉,可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当顾醒再次抬头,投来期待目光时,倾城夫人却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也许还不是时候,等过了这几日,我便全都告诉你。”这话语中多少有些不忍,却又那般坚决,顾醒无力地垂下头,不敢再有任何奢望。

倾城夫人似有所觉,抬手靠在顾醒脸颊,那中如冰窖般的触感迅速弥漫开来,顾醒连忙往后缩了缩脖子,如受伤的小兽,极力保护着自己。倾城夫人一阵心疼,却不再继续,收回手朗声道:“来人,带顾公子下去。”

顾醒也觉得,再继续逗留下去,便会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那种无法抑制的渴望,在心中已生根发芽,逐渐长满一片心湖。

一名随行匆匆走来,在白纱之外单膝跪地,低垂着头颅,等待着下一步指示。倾城夫人又用极其温柔的嗓音说道:“快些去吧,晚了怕就赶不上了。”这嗓音似乎极为刻意,将尖锐消磨殆尽,只有无尽的空幽。

顾醒漠然起身,跟着那名随行向着楼下走去,这一次楼梯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宛如死物一般。本应巧妙的机扩,就如倾城夫人此时的心境,一沉如水。

再次踏足大堂之中,还未见这热闹看个真切,就远远听见有个熟悉的嗓音正在呼唤着自己。顾醒连忙转头,踮起脚向着声音处望去,只见老黄头正站在椅凳上,朝着他挥手。

那名随行也算机灵,连忙引着顾醒在人群中穿梭,不消片刻功夫,就来到了桌前。但眼前的一幕让顾醒犯了难,满桌狼藉,还有老黄头、魏无忌和二丫头满手的油渍,不难想象,刚才定然经历了一场“疯狂进食”争夺。

老黄头正想用油腻腻的大手拍在顾醒肩头,却不料陈浮生半路杀出,一把将顾醒拽了过去,解了这燃眉之急。未等顾醒开口发问,老黄头一把抓起桌案上的一壶陈酿,往嘴里灌下。随着一声“声色俱佳”的饱嗝发出,一众人皆是捂住口鼻,不敢再多出一言。

老黄头舔着脸笑了笑,并没有任何歉意,反倒抬手招呼道:“店小二,店小二,快些过来,再上些吃食。”

那名还在忙着招呼其他客人的店小二,脸上笑意逐渐凝固,但却在回头的瞬间又开始溶解,并朝着老黄头挥手示意马上道。

顾醒看着满桌风卷残云的“战果”,再看向老黄头浑圆的肚皮,有些哭笑不得。店小二不多时便来到众人跟前,身后依旧是两名拿着竹牌的随行,二丫头自然当仁不让,又将不重样的菜名报了一遍,惹得老黄头和魏无忌口水直流。

顾醒此时目光全都集中在二丫头那张吧啦吧啦说着菜名的嘴上,满脑子都是这入耳便会成画的美味佳肴。“有蒸羊羔、烧雏鸡、卤猪、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什锦苏盘、熏鸡白肚、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豆豉鲶鱼、软炸里脊。”

店小二听的是满脸堆笑,抬手一挥,身后又窜出两名随行,将满是狼藉的桌案收拾的妥妥帖帖。随着店小二的一声吆喝,几人又钻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此时来此的宾客已经酒足饭饱,有人斜靠着旁人剔着牙,还不时吹两句。有人则与旁人推杯换盏,兴致浓时顺手勾肩搭背,一副不醉不休的模样。还有人则拿着一双筷子,单脚踩在椅凳上,瞧着桌上的碗盘,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剩下大部分人则齐刷刷地望向戏台,等待着“一出好戏”的上演。

不多时,满桌喷香四溢,顾醒搓了搓手,有些按奈不住。二丫头还想张罗着给顾醒一一介绍,可话还没说出口,顾醒就已经吃上了。老黄头见顾醒如饿虎扑食般狼吞虎咽,连声说着“慢点吃,慢点吃”,也把持不住,再次加入战局,一旁瞧着的魏无忌,惊的目瞪口呆。

老黄头却是恬不知耻,右手拿着一块鸡腿,左手端着一只酒杯,在魏无忌面前就这么抡了一圈,笑着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

顾醒几口下肚却是有些顶的慌,不得不慢下阵来,却瞥见陈浮生正含笑瞧着他。

顾醒几口将一块里脊吞了下去,若无其事地问道:“陈兄,不来点?”

陈浮生却像是吃了有些多,捂住嘴连连摆手,谢过了顾醒的好意。一旁的二丫头却是一脸嫌弃,“人家陈公子哪里还吃得下,刚才那美人儿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已经将他喂饱啦。”

二丫头说完,还假意夹起一块卤猪肉塞到魏无忌嘴里,似乎怕顾醒不觉,便要演上一番。陈浮生连声苦笑,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涵姨和易南星,却神情恍惚,扒拉着那些刚上的酒菜,并未有什么胃口。老黄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忙出声道:“别扒拉了,酒菜都被你们搅烂了,还让不让人吃了?”

若是要换做往常,涵姨一早就怼了回去,若是再严重些,估计就已经开始上手了。可此时的她却置若罔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顾醒抓起一壶茶给自己倒上一杯,满口饮下抬袖一擦,起身来到陈浮生身侧坐定,悄声问道:“这是咋地啦?”

陈浮生闻言收敛了笑意,无奈说道:“还不是陈年旧事,只是这一次,解铃还须系铃人。”

顾醒听的云里雾里,不知何意。一旁老黄头将满手是油的手指放在嘴里一一啜了口后,才换了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说道:“种恶因,得恶果,谁让你平时这么不待见我,现在遭报应了吧?”

怎料涵姨闻言便猛然站起,随即望向陈浮生,“家主,我等还是先行离开吧。”

陈浮生抬手遥遥指向大门,“我们现在还走的了吗?”此时大门已被密密麻麻的白衣人填满,这些白衣人个个面带笑脸面具,看不清面容,手上拿着一把剔骨弯刀,两两一组,堵住了出路。

但那些宾客却无一人面露惊诧之意,皆是见怪不怪。唯独顾醒等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一脸焦虑。

此时从戏台处源源不断传来机扩之声,不知是谁嚎了一句,“要开始啦。”众人本分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秩序井然。而那戏台上的帷幕正徐徐拉开,众人皆是屏住呼吸,不知其后将会出现何方神圣。

老黄头双手在衣衫上使劲擦了擦,趁着店小二从旁经过的机会,一把将其拽了过来。店小二瞧着老黄头满脸堆笑,可身体却是不自觉地往后挪动着,似乎在逃避眼前的猥琐老头。

老黄头这次却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问道:“这戏台上究竟有个啥?快说来听听。”

店小二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这才小声说道:“我告诉你们,可前万别告诉任何别人。这处戏台由来已久,如今正是‘太平客栈’的第一幕,拍卖会。”

老黄头听着店小二说着这些神奇之事,顿觉索然无味,便坐下身,继续吃了起来。

店小二随即继续说道:“这拍卖会,有别于一般的拍卖,说卖的东西,我可以保证,你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当真有这么神奇?”老黄头又转过脸来,之事这一次,笑意更加浓郁了些……



第三百八十八章 深藏不露 乱唐诡医第三百八十八章深藏不露店小二似乎并未察觉老黄头言语中的深意,继续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拍卖会由来已久,据传闻所言,乃是随太宗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的苏定方将军所创。这苏定方将军,说起来就……”

店小二正准备展开说来,身后却传来一阵锣鼓喧天之声,将已是热闹非凡的气氛再一次推向了高潮。来不及解释,店小二领着众人朝着顾醒等人躬身作揖,就转身向着戏台方向奔去。

老黄头一脸不悦,“说一半留一半,怎么个意思啊?幸好老夫对苏定方略有耳闻,不然这心里的疙瘩啊,就怕是种下咯。”老黄头边说边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看似醉态已显,却不见杯中酒有点滴洒出。

顾醒对老黄头这般举动也是哭笑不得,但随着远处的锣鼓声越发震耳,也顾不得他,伸长了脖子往那戏台望去。

陈浮生却面露沉思,跟涵姨和易南星耳语了几句,两人皆是默默点头。涵姨和易南星自然对着喧嚣之景兴趣乏乏,两人假意走入人群,实则探听此间虚实。二层楼上,已有数名随行伫立而望,盯着大堂中所有宾客的一举一动。

大门处的白衣人也将手中明晃晃的朴刀给放了出来,看似戒备,实则有着规劝之意。若是有人在此间闹事,那恐怕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当陈浮生收回目光,不自觉地抬头望向二层楼上,此处二层楼却不似寻常建制,而封的严严实实,用砧木按照规格隔开,分为了大小统一的十八间厢房。此时瞧去,每一间厢房中灯影幢幢,隐约能瞧见两人,一坐一立,立着的从身形可见乃是一名女子,正弯腰给坐着的人解释着什么。

随着震天响的锣声充斥在大堂中,一些内劲不济的宾客纷纷用手捂住耳朵,似有肝胆欲裂之感。而其余内劲豪横之辈,却若无事,只是眼神中凶光迸现,似对着一记“醒锣”颇为不满。

店小二趁着这个间隙,一跃而上,立于戏台正中央,环视一圈后,朗声说道:“戌时已到,好戏开场。”

这一次没有刺耳的锣鼓声,却有琵琶和唢呐交织的奇怪旋律从两侧帷幕后传来,琵琶清脆,唢呐刺耳,正如倾城夫人和蓝沁姑娘一般,尖锐和悦耳两相宜,对立却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随着琵琶声越发急促,唢呐却逐渐迟缓下来,似乎被压了下去。店小二抬起双手往两边一招,两名随行便抬着两口大箱子走了上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两口大箱子上,目不转睛。

老黄头却在此时凑到了顾醒身侧,小声提醒道:“瞧见没?忆楚的两名细作,她们估计有所动作了,似乎对拍卖会上的某件东西,很感兴趣。”

顾醒顺着老黄头所指方向望去,正巧望见楚南霜的侧脸。此时的她没有戴任何斗笠遮面,似乎不太想引起诸多注意,而思烟也有所收敛,穿着一身素服,跟彼时的她判若两人。似乎在经历了洛阳一役后死里逃生,开始更加惜命了。

而她俩身旁的那名髯须大汉,似乎注意到顾醒投来的目光,扭头凶狠地望来,正好与顾醒对上。顾醒察觉不妙,跟老黄头低下身去,不再望过去。那汉子对顾醒这等“狂蜂浪蝶”已是见怪不怪,也不甚在意,继续盯着戏台上的两口大箱子。

店小二抬手五指一收,琵琶和唢呐的声响戛然而止,场中众人的喧嚣也在这一刻被带走,陷入一片沉寂。店小二满意的点点头,随即朗声道:“话不多说,直奔正题。接下来便是第一幕的首件拍卖品,诸位请拿起桌案上的竹牌,踊跃出价,价高者得。”

店小二说完,双手做了个往上抬的手势,身侧四名随行一左一右拉住箱子两侧的铜环,将这两口看似普通,却内藏玄机的箱子打开。

场中众人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似乎多出一口气就会错过这一第一眼的机会,就会遗憾终生。箱子打开后,两名随行将其间的物件给抬了出来,放在箱子旁。店小二满脸堆笑,朗声道:“本店第一件藏品,无量观海寿佛两尊,起拍价五千贯。”

当这两尊佛像被抬出来的时候,原来兴致颇高的众人却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顿时一阵骚动。店小二却是早有预料,抬手作势往下压了压,让诸位稍安勿躁,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诸位或许有所不知,这两尊无量观海佛大有来历,且并非只为镇宅观赏收藏,还有一种特别的妙用。”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场下有人却是不以为意,“你说这佛像有特别妙用,但据我说知,此物不过在寻常寺庙中受百年香火,如今并非太平盛世,若是请回去,又有何用?难道用来晨昏礼佛,粉饰太平吗?”

那人说完,场中哄笑声骤起,似乎对店小二的鼓吹之言不屑一顾,更有甚者扬言将这两尊佛像抬下去,别碍了他们的眼。

随着场中躁动越来越大,店小二却是不紧不慢地清了清喉咙,突然运转内劲发出一阵吼声,将这一片嘈杂一扫而空。待收了声势,又恢复那满脸堆笑的模样,只是眼中的善意一扫而空,变成了审视和威胁。

刚才作势起哄的一众宾客,皆是偃旗息鼓,不再出声,似乎对这店小二颇为忌惮,不敢再造次。

顾醒被刚才那一吼震懵,还未缓过劲来。老黄头却像没事人一样,一把搭在顾醒肩上,顾醒灵台顿觉清明。正想发问,却见老黄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着目光四处望去,不知何时两侧帷幕后隐约出现了数十名白衣人,个个手持朴刀,寒芒毕露。

店小二收回了目光,继续说道:“诸位怕是忘了‘太平客栈’的规矩,若是没心思参与,那便坐下继续吃吃喝喝,若是还想捣乱,休怪我不客气。”店小二说出最后一句,又加上了刚才的内劲,更甚之前三分。

顾醒肩头被老黄头按着,才免于再次失神。场中归于平静,店小二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诸位都没意见,那我们拍卖会继续进行。刚才说到这佛像的特别妙用,不知诸位可知,‘坠神泪’?”

“你说的可是传闻中,可延年益寿,强身健体,提升内劲修为的灵药?”

店小二闻言一笑,“这位仁兄所言极是,可这‘坠神泪’却不只这点妙用,还是解密‘兽骨秘藏’的关键。”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一惊,“莫非,你们这次拍卖品中……”

店小二抬手打断了那人的言语,此时二层楼上的十八间厢房中的众人,也开始跃跃欲试起来。只听他继续说道:“传闻兽骨秘藏散落九渊,乃是开启九幽极渊的钥匙,而这七根兽骨,真假难辨,这‘坠神泪’正好能一辨真假。”

“说了这么多,这‘坠神泪’在哪里,我们怎么都没瞧见?”场中有人已有些不劳烦,扯着嗓子嚎了一句。

店小二却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随即大了个响指。两旁白衣人便从箱子中拿出一根红色蜡烛,立于佛像两侧。店小二没有继续言语,而场下众宾客中已有人认出了此物,不由惊呼,“弥生烛?竟然是弥生烛,看来此次真是不虚此行啊。”

大部分宾客对此物都非常陌生,可店小二却没有任何开口解释的意思,只是抬手示意白衣人继续。

顾醒闻言也是一头雾水,陈浮生却在另一侧轻声笑道:“看来这一次,不简单啊。”

老黄头却是轻蔑一笑,“你来到此处之前,恐怕就已经知道了吧。”

陈浮生却是没接这一话茬,而是扭头望向顾醒,“顾兄可知,这‘坠神泪’和‘弥生烛’?”

顾醒初入江湖不过数年,对这些江湖中传闻之物自然知之甚少。而跟他有过交集之人,不是想杀他,就是在利用他,为数不多真心待他的几人中,也有人死于非命,谁会告诉他这些对他而言并不重要的东西呢?

顾醒摇了摇头,“不曾听闻,这些年来一直在江湖中沉浮,实在没有闲暇对传闻中的物件感兴趣。不过,这兽骨秘藏,我曾有幸见过一次,可惜不知真假,也不知此时在何处。”

老黄头闻言一惊,猛地一拍顾醒后背,打了个哈哈,“老夫也曾听闻,只是这东西一旦出现在江湖之中,便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还是少说为妙。”

陈浮生意味深长地望了老黄头一眼,却没有说什么。隔着黑纱,朦胧之中隔着一种疏离感,若远若近。

老黄头自然觉着自己“奸计得逞”,也不计较陈浮生的无视,舔着脸问道:“老夫亦是不知,陈先生可否赐教?”

陈浮生闻言爽朗一笑,“赐教不敢当,我就所知尽数告知便是了。”

老黄头突然一掌拍在顾醒肩头,愣是死皮赖脸呆在两人身侧,装作颇有兴趣的模样,像狗皮膏药黏了上来。陈浮生虽有些不悦,但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本来想跟顾醒屎尿几句,也被老黄头从中作梗破坏。

陈浮生原本也没放在心上,却是那一句“兽骨秘藏”引起了兴趣。加之老黄头极力隐藏,想要岔开话题,却是越描越黑,反倒让陈浮生更加警觉起来。

顾醒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抬头朝着戏台处望去……



第三百八十九章 坠神弥生 此处戏台上的两尊佛像旁,手持“弥生烛”的两名白衣人,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火折子,将其吹燃后,小心地放在烛火下烧灼起来。

这红烛却不似寻常烛火,一点就着,反复烧灼了许久,也只有表面泛出淡淡蜡油,却没有半点点燃的迹象。

此时陈浮生的声音在顾醒耳畔响起,“顾兄眼见之物,便是‘弥生烛’。此物看似与寻常红烛一般无二,却是用迟蓉国特有的‘夏虫冬草’炼制。此物与那高山之上的‘冬虫夏草’颇为相似,可却是夏时化为飞虫,在山野间飞窜,到了冬季,便寻一株不知名的野草栖身,将自身包裹其中,因此得名。”

“那这‘弥生烛’,可是极难炼制?”顾醒看着戏台上的白衣人已涨红了脸,那红烛却是丝毫不燃,便随口问道。

老黄头却在此时插嘴道:“‘弥生烛’啊,老夫年轻时也曾听闻,除了这‘夏虫冬草’,还需加一味引子,并以七阶上品高手的内劲催动丹炉之火,七七四十九日方可炼成,至于这引子,老夫却是不得而知。不知陈先生可曾知晓?”

陈浮生闻言笑道:“没想到黄老前辈博闻强识,连这炼制之法也通其门道,让小子好生佩服。不过这意味引子,江湖之中却有不同的说法,传闻最广的,恐怕便是用‘初生婴孩第一次啼哭的眼泪’炼制。只是此法甚为难寻,其后便选用初生牛羊之属来代替了。”

顾醒闻言恍然点头,“那如此说来,炼制之法也并未有残忍之处,可不知为何,此物如此稀少呢?”

陈浮生闻言一声轻叹,老黄头却接口说道:“顾小子,你可知炼制这‘弥生烛’的丹炉下,所烧的是何物?”

顾醒闻言隐隐猜到,却没有点破,而是出声道:“快看,有变化了。”

三人扭头望向戏台,过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那红烛终于开始“垂泪”。店小二眼见已燃,一声令下,便让两人将红烛放在佛像坐捧莲状的手心之上,等待着接下来一幕的发生。

场中又有人出言道:“不虚此行,这等传闻之事,竟能让我碰上,实在是撞了天大的运气。”另一人似有些不屑,“兄台,如此说来,这‘坠神泪’你是十拿九稳咯?”

那起初说话之言并未恼怒,而是出言相告,“兄台不知,这‘弥生烛’燃烧中会释放一种气体,所有闻到气体之人,皆能有所裨益,许多面临瓶颈的江湖中人,再嗅过后都有所突破,上阶之人也不在少数啊。”

“原来如此,难道兄台如此说,刚才唐突之处,还望见谅。”另一人连忙谦逊道歉,似乎为自己的言语有些愧疚。可顾醒却分明看见,说话之人眼中寒芒一闪,似乎一会便有所动作。

戏台之上,两尊佛像手中的“弥生烛”越烧越旺,滴下的“红泪”在佛像手心中慢慢荡漾开来,又渐渐凝固,宛若一朵盛开的红莲。店小二依旧盯着佛像手中的红烛,神情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场中的气氛也越发微妙,一众宾客或站或坐,有的拿着茶盏,拇指扣在边缘,被烫红也不自知。还有的人紧紧握住酒杯,可酒杯中空空如此,还时不时拿起拿上一口,竟是不知已杯中无月。

店小二的双手交叉在一起,拇指相互重叠,前后翻动。待眼前一滴“红泪”落下,便大喝一声,“收。”

两旁白衣人神色肃然,上前一步将“弥生烛”拿起,又迅速将一个小巧的铜钵放在佛像手中,便不再有其他动作。店小二面容有些兴奋,朗声道:“诸位,瞧仔细了,这可不是寻常时候能瞧见的。”

那两尊佛像面容起了一丝变化,原本漠然的双眼中,赫然荡漾起点点晶莹,似要哭泣一般。

场下众人纷纷起身,一个个拉长了脖子,像是被人扯住脖颈的鸭子,拼命往戏台望去。佛像眼中的晶莹化为一股涓流,自脸颊滑落,顺着佛像身上略微深陷的凹槽,滑向手掌上的铜钵之中。

场下众宾客中有人在此时发出一声惊呼,“快看,那就是‘坠神泪’。”只见铜钵之中一阵荡漾,有缕缕紫烟升腾而起,不知其中是否早已备好了其他东西。

顾醒瞧的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了一点一滴,而陈浮生却是出声笑道:“顾兄不必如此,不过是江湖中人行脚的手段罢了。”

闻听此言,老黄头却皱起了眉头,“陈先生,此言差矣。这‘坠神泪’恐怕没这么简单。”

突然,戏台上传来一声轻微响动,场下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而那店小二却是丝毫不乱,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瓶,往那铜钵之中滴了两滴,原本开始躁动的“坠神泪”,又慢慢归于平静。

待两个铜钵接完最后一滴,店小二才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望向众人,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得意神色,“诸位此时可以出价了,一人三次为限,价高者得,开始吧。”

场中众人已是如饥似渴,每一个人脸上都刻满了贪婪。要知道,这“坠神泪”虽是有价无市,但这能滴落“坠神泪”的佛像,更是闻所未闻,更别说亲眼一见。如此神物,自然让人眼红心热,手上的竹牌也高高举起。

“两万贯!”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打破了沉寂,一众宾客纷纷抓起身旁的竹牌,喊价声此起彼伏。

店小二却是优哉游哉地点着这些人手中的竹牌,只记下最高一人的报价,眼睛却不时往二层楼撇去,似乎在等待上面之人出手。

良久过后,二层楼上的十八人皆是沉默,似乎对两尊佛像并无兴趣。而场下的众宾客,却为了这别人瞧不上的神迹已是争抢的头破血流,实在让人唏嘘。

顾醒收回了目光,转而望向忆楚的三人。那名髯须大汉拿着竹牌,似乎在等待着一锤定音。

店小二瞧着这第一件藏品激荡起的满堂彩,却并没有丝毫得意之色,反而有些无趣。他似乎想用此物激起二层楼上十八人的兴趣,可惜并没有如愿。

此时最高叫价已达“三十万贯”,其余宾客闻之皆是一阵沉默,不再举牌。亦或是三次叫价已尽,只能恨恨地咬牙切齿。

终于,店小二抬起手,就要落下,似乎已不愿再等待,想要快速结束这一场与众皆狂的荒唐。可那髯须大汉,却不紧不慢地举起手,朝着店小二晃了晃,朗声道:“黄金五十两。”

店小二抬起的手在空中一滞,随即笑脸如花,“这位爷,出手真是阔绰,不知诸位还有比之更高的价格吗?”

这叫价已达到店小二心中的心里预期,所以也不再继续坚持,便将手抬起,环视众人,然后重重落下,“成交!”

听到这一句,场中众人表情各异,有些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着此人的身份来历。有的人则时不时朝着几人撇上一眼,目光中透着不善。而还有人则摇头叹息,狠狠地自言自语,似在责怪自己没尽全力。

髯须大汉对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随即起身,大跨步向戏台走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来到店小二身侧,髯须大汉从怀中摸出一个布袋,丢给店小二,随即吩咐道:“拿两只葫芦,将‘坠神泪’装起来,再拿一只火把来。”

店小二不解其意,却并没有拒绝,而是让一旁的白衣人照做。白衣人拿来两个葫芦,将“坠神泪”装入葫芦中,交给髯须大汉。髯须大汉接过葫芦悬于腰间,一把抢过火把,望向店小二问道:“既然我买了,那么这两尊佛像就是我的了,对吗?”

“自然如此,只是不知,贵客要怎么做?”店小二似乎嗅到了一丝怪异,却还是拿捏着足够的分寸,没有丝毫出手阻止的意思。髯须大汉将手中火把伸向其中一尊佛像,那佛像顿时被点燃,升起淡淡白烟。髯须大汉随即将手中火把往身旁白衣人手中一递,“剩下一尊给我装起了,走时自会来取。”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下戏台,回到了座位上。店小二脸上神色不定,最终还是将心中的不快压了下去,左右吩咐了两声,再次朗声道:“如诸位所见,既然买下,就任由处置,接下来的藏品亦是如此,无需大惊小怪。”

场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大致意思都在说这人手段清奇,如此一来自然奇货可居,价值比之前更是大上数倍不止。在众人言语声中,店小二又将第二件藏品抬了上来。

只是这一次却并未引起太多兴趣,毕竟只是前朝遗物的物件,费些手段也不难得到。可二层楼上的十八人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纷纷出价将后续五件藏品纷纷揽入怀中,还有一件两方争夺之下,差点大打出手,让场下宾客皆是一阵唏嘘。

他们实在也瞧不明白,这二层楼上的诸位神秘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何会对这些并不出人意表的物件,如此在意。或许,他们别有用心。

顾醒等人全程围观,没有一次引发了他们的兴趣。顾醒还好,毕竟囊中羞涩,可陈浮生也算是一方之主,手中财力可见一斑,却也是走马观花,并未出手。

老黄头有些奇怪,歪着头望着陈浮生,“怎么,陈先生没有看上眼的东西?”

陈浮生却是神秘一笑,黑纱下的嘴唇微微颤动,“我在等着好东西,拭目以待。”



第三百九十章 寻龙点穴 如此一句,就将老黄头的心思勾了起来,两步跨到陈浮生身侧,一副谄媚模样,“浮生啊,是什么东西,让你如此上心?莫非是哪家小娘子不成?”

二丫头与三人相隔不远,正与魏无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远远听见老黄头的言语,不觉气不打一处来。似乎对陈浮生之事颇为在意,不知是否因为两人曾假意拜过堂,便有了一种据为己有,不容他人染指的心思。

二丫头双手撑在桌上,起身快步走到老黄头身后,伸手一把揪住老黄头的耳朵,再使劲一拧,“黄爷爷,刚才说的啥,我没太听清,再说一遍?”

老黄头自知理亏,却依旧死猪不怕开水烫,“小小姑娘,就学着人家心思灵动,可不好啊。况且浮生家大业大,怎么会看得上……哎哟!”老黄头这一句,显然自寻死路,二丫头手上动作又加重了几分,似乎在宣泄着心中不满。

顾醒并没有上前劝说的意思,而是不时往忆楚三人望去,动作较为隐晦,免得惹出什么是非。陈浮生却是双臂环胸,郑重其事道:“黄老前辈之言,晚生不敢苟同。纵然落日峰家大业大,也得寻个像二姑娘这般贤良淑德的女子,是吧?”

老黄头自然听得出陈浮生话语中的弦外之音,正欲反驳,另一只耳朵也被二丫头给揪住,顿时满脸皱纹挤在了一起,痛苦异常。顾醒望向陈浮生,两人同时噗呲笑出声来,似乎对老黄头吃瘪格外欢喜。

老黄头欲挣还休,只能任由二丫头蹂躏,不住叹息道:“女大不中了留啊。”

陈浮生却在此时开口劝说道:“二姑娘,不必跟前辈一般见识,他也是出于好心,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老黄头双耳涨红,还微微发烫,似乎刚才二丫头下手实在有些重,让他这饱经风霜的双耳,备受摧残。可就算如此,老黄头依旧不依不饶,“浮生啊,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夫就不爱听了,什么‘小惩大诫’,这是晚辈跟长辈说话的方式吗?”

未等老黄头继续说下去,二丫头已一手捂住了他的嘴,满脸不悦。陈浮生顺势握住二丫头的手,二丫头身体一颤,两眼发直,脸颊迅速泛起红晕,抽回手快步走回了桌案处,低着头不再言语。

顾醒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心中一阵释然,“这下好了,不用我去背负这一切,就让陈兄来吧。”想到这来,还不忘给陈浮生抛了个眼神,让人自行体会,

陈浮生却是两手一摊,“黄老前辈,你看你,这该如何是好?”

老黄头两眼一翻,扭过头去,“你自己的错,自己承担。哼,陈先生,老夫若是你,自然会退避三舍,可不会招惹这小丫头。”

陈浮生却是宛然一笑,抬手扶了扶斗笠,“晚辈倒是想试上一试,毕竟都有拜堂之实,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辱没了姑娘家的名声?”

老黄头见言语无法站半点便宜,便将腰间烟杆抽了出来,作势要打。陈浮生却一把将顾醒拽到了身前,抬手搭在他肩膀上,遥遥指向戏台,“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顾醒本不愿参和其中,可陈浮生如此拿自己当挡箭牌,也只能姑且如此了。若真让他俩打起了,那事情就有意思了。此时涵姨和易南星站在不远处,不时朝此处投来目光,似乎当心两人真在此处开打,便真的脱不了身了。

老黄头不知从何处偷来了一根椅凳,一屁股坐了下去,长长地舒了口气,“顾小子,你要小心啊,陈小子油嘴滑舌,手段高明,定要替老夫顾好二丫头啊。”

顾醒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出声宽慰,“您老放心,陈兄为人坦荡,又有诺大一份家业,还有着让女子倾倒的容貌,实在是夫婿的最佳之选。不过,既然前辈口开口了,小子自然责无旁贷。”

老黄头装作一副受伤的模样,点了点头,望向顾醒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惆怅。此时二丫头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女子。瞧着那身装束,似乎就是引着陈浮生下楼的蓝沁姑娘。

此时的她换了一身素雅衣衫,整个人显得是落落大方。脚上也不知从何处穿来了一双绣花鞋,那脚踝处的铜铃,依旧清脆作响。

只是两人并不相熟,凑在一起不知在聊些什么。蓝沁循循善诱,似乎在问一些关于陈浮生的事情,二丫头却是天真烂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浮生遥遥听见,一拍斗笠无奈道:“麻烦上身了。”

顾醒却没有理会他的言语,而是望向戏台上的物件。只见两名白衣人抬了一座大铁笼上来,铁笼上用黑布包裹,瞧不出名堂,但从铁笼不时发出了声野兽吼声,却是清晰可闻。

陈浮生见顾醒瞧的入神,便悄声说道:“这可是好东西,或者说是个好伙伴。只是要买到,可得费一番手脚了。”

“哦?不知是何物,听吼声来看,必然不是小东西吧?”顾醒望着那黑布,头也不回的问道。

陈浮生却是卖了个关子,“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可是一直在等它啊。”

老黄头似乎也猜到了其中的野兽是何物,笑着问道:“浮生可是入门时就听到了声响?”

“诚然,不久前来到‘太平客栈’外,便嗅到了此兽的味道,只是还不敢确定。毕竟活物和死物,相差太大。直到跨进大门,心中才敢确定。之前也多有了解这里的传统,便等着此物的拍卖。”陈浮生说完,又望向那被黑布罩住的笼子,双手握在了一起,似乎有些紧张。

老黄头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浮生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陈浮生闻言将手分开,顿了顿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朝着老黄头点了点头。此时二层楼中的数人,也开始跃跃欲试,似乎对此物势在必得。

戏台子上的店小二,经历了此前的略微冷场后,似乎将全部诸多期待倾注在此物上,不免先卖了个关子,“诸位稍安勿躁,小的还要请一人上来,才敢揭开谜底。”

场下众宾客有了前车之鉴,虽说心中不悦,但嘴还是闭的紧紧的,不敢有丝毫造次。店小二朝着远处一招手,朗声道:“有请‘太平客栈’二当家蓝姑娘上来,亲自为大家揭秘。”

本还在跟二丫头套话的蓝沁,起身快步向着戏台走去。路过陈浮生身侧,还有意无意地撩拨了一下。陈浮生身体一滞,尴尬地笑了几声。而不远处遥遥瞧着的二丫头,却是横眉倒竖,闷声闷气地说道:“好你个狐狸精,原来是想要套我话,看我不收拾你!”

一旁的魏无忌却一把拽住了二丫头,低声劝道:“姐姐莫要冲动,想来陈公子不过逢场作戏,当不得真。”

“真的?若是他假戏真做,怎么办?”二丫头有些犹豫,却还是不依不饶。毕竟此时并未跟陈浮生说破,却做出这等行径,难免会被人诟病。若是真的闹起来,说不定还会惹出什么事端。

魏无忌见二丫头听进去了,忙不迭地说道:“陈公子非寻常人,自然行非常之举。刚才听见他所言,对姐姐可是格外上心的,若是因为这等事情惹恼了他,恐怕会失了在他心中的位置,那就得不偿失了。”

二丫头听完时,气已消了一半,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几分,朝着陈浮生那望了望,出言调侃道:“你这小滑头,这些话是谁教你的啊?”

魏无忌舔脸一笑,打了个哈哈,朝着戏台一指,“姐姐快看。”

此时戏台之上,那名为蓝沁的姑娘已抬手搭在了铁笼上,笼中的野兽似乎闻到了这令人厌恶的香味,挣扎的越发厉害了。一旁的店小二面上有些担忧神色,并未说什么,只是提醒其余白衣人提高警惕,免得此物破笼伤人。

蓝沁也没有继续等待,随手一掀,笼中却是一只状若狸猫的动物,与野兽两字却是扯不上半点关系。只是这狸猫瞧见满堂众人,突然凶性大发,开始在笼中翻滚跳跃起来。

顾醒遥遥望着,脑海中有些模糊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似乎在非常遥远的从前,他也养过一只如此“凶悍”的狸猫,只是不知此时的它,过的还好吗?是不是已经沦为野猫,被人欺凌。

顾醒心中一动,连忙扯住陈浮生的袖口,急切地问道:“陈兄可否借我些银钱?”

“顾兄可是也瞧上了这环尾狸猫?”陈浮生言语中有些诧异,有些好奇的问道。

顾醒却是坚定的点了点头,笑着问道:“陈兄怕我夺人所爱?若是如此,那在下便不再坚持了。”

陈浮生却是一摆手,“并非如此,乃是此物凶性未除,若是带到身边,恐怕会伤人伤己。而且,顾兄可知,这环尾狸猫,是用做何事的吗?”

“自然不知,请陈兄赐教。”顾醒要遥遥望向那笼中狸猫,言语诚恳地问了一句。

陈浮生却是淡淡一笑,“此物乃是‘摸金定穴’的好手啊。若是同道中人,自然没有让出手的道理,不过嘛,既然顾兄喜欢,那也有商榷的余地。”

“此话当真?”顾醒闻言喜出望外。

“自然当真,只是日后若是借用,顾兄可不能推辞啊。”顾醒猛地点头,脸上已是笑开了花。

但老黄头的面容却逐渐沉了下来,似乎这“环尾狸猫”跟一场阴谋有关。若是谁得了去,恐怕都会落得个身死魂消的凄惨下场吧……



第三百九十一章 你争我夺 看破未必要说破,此刻老黄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上笼中的狸猫,眼神中多了几分厉色。

顾醒和陈浮生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似乎已将这小家伙收入囊中,志在必得。戏台之上,蓝沁将手往笼子上一放,笼中的凶相毕露的环尾狸猫立马老实了下来,还不住地发出哀嚎,跟普通家猫并无两样。

店小二见笼中“凶兽”凶性被压了下来,也不拖泥带水,上前一步扯着嗓子喊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寻龙点穴的好帮手,正值乱世之秋,若能找到前朝留下的宝贝,说不定就能一飞冲天,不再受战乱所扰。”

台下之人又开始议论纷纷,虽说是眼馋此兽,却还是极为小心,有人低声说道:“听闻此兽乃是山野凶兽,寻常时并不会显露身形,只有到了乱世烽烟起的为难时刻,才会自山野中走出,以警世人。”

“是啊,我也听闻。此兽虽说有寻龙探穴之能,却是极难驯服,稍不注意便会反噬主人,乃是妨主之兽。”

“那我等还是别去参和这摊子浑水,免得没得到杀好处,还惹得一身骚。”

“我还是听说啊,此兽所到之处,必起腥风血雨,说不定就快大难临头了,等着拍卖会一结束,还是逃命要紧。”

“这等荒郊野岭之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哪里跑啊。”

“别傻了,来到此处你还想说走就走,莫不是忘了倾城夫人的手段?若是悄悄溜走,恐怕下场会格外凄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吧。”

这一众宾客你一言我一语,竟是无一人出价。这一幕被蓝沁和店小二瞧在眼里,却是没有半点意外。这等奇兽本就不是寻常之人可得,他们更在意二层楼上的那十八人,会有怎样的动作。

店小二并未出声阻止场中宾客的非议,而是用一种玩味的眼神不断扫视着众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二层楼上灯火突然一阵摇晃,原来是从左数来第五间厢房内的一名宾客,骤然起身,来到窗边,朗声道:“我出一百金。”

此言一出,与众哗然。倒不是惊讶此人一掷百金,而是此人并未有丝毫忌惮,似乎要将此兽就此收入囊中。

短暂的沉默后,店小二朝着蓝沁望了一眼。太平客栈二当家随即展颜一笑,“这位贵客出价一百金,可还有比他更多的吗?”

声音未落,却已掷地有声。二层楼上十八间厢房中,从左数来的第三间内,传来一阵咳嗽声。声音听来有些苍老沙哑,似乎已过不惑之年,且有病在身的样子。

第五将厢房内的人闻声一震,赫然转身朝着那处方向说道:“铁老,要与在下争一争?”

场下众人闻听“铁老”之名,立即如沸油滴水,瞬间炸开了锅。“你听到没?是摩柯机关城的铁老,没想到他亲自来到此处,有好戏看了。”

“谁说不是呢,多年前就听闻他闭关不出的消息,此时出现定是为了这环尾狸猫而来。据说摩柯机关城已暗中投靠后周,此时正值两国交战之际,兵饷粮草匮乏,是需要补充补充了。”

“但我听说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那出声之人虽是听不出何人,但敢直呼其名,想来也不简单啊。”

顾醒并未着急出手,而是回望陈浮生,两人默契一笑,随即仰头望去,一副看戏的模样。

一旁的老黄头却是面沉似水,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这摩柯机关城多年一直隐忍,这一次倒戈后周,图谋必然不小。而这城中老怪物亲自来到此处,那摩柯铁卫一定也混在人群之中。

老黄头想到此处,朝着人群望去,一众宾客中,除了四人面色如常外,其余人等皆是抬头望向二层楼,等待着两人之间的博弈。而那四人面容再普通不过,可肩头却都绣着一只漆黑老虎,看来却是摩柯铁卫不假。

涵姨和易南星自然也敏锐的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两人有意往后退来,以便在动手之时策应陈浮生。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厢房之中的咳嗽声再次响起,伴随着一种虚无缥缈的嗓音,穿透了耳膜,直击在场之人的灵魂,“怎么,天宝斋也想淌这趟浑水不成?你不好好做你的买卖,来此凑什么热闹!”

名为铁老的老者语调冰冷,似乎对出价之人不屑一顾,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尽显,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第五厢房里的出价之人,并未立即反驳,而是来回踱步后,又退回座位上,默不作声起来,似乎准备放弃了这一次的争夺。他身旁的随行抬手想要为他斟满茶水,却被他抬手打断,鼻中发出一声闷哼,似有不满。

铁老毫不在意,却是开口对蓝沁说道:“这环尾狸猫老夫要了,就此打住吧。”

蓝沁面色阴晴不定,店小二更是双手交叉不住地转动,似乎在想应对之策。而场中忆楚三人,那名髯须大汉却没任何出手的意思,只是端着茶盏轻嗅细品,一副事不关己的闲散模样。

见戏台之上两人半晌未答,铁老似有不悦,冷哼一声,手中铁杖往地板上一击,发出一声轰响,让在场之人吓了一跳。

店小二正准备开口赔笑,却被蓝沁抬手打断,“铁老,您不是不知道‘太平客栈’的规矩,如此一来,岂非让我们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请照着规矩来,若是无人出价,这环尾狸猫,自然就是您的了。”

铁老闻言将手中铁杖一下子拔了出来,坐回椅凳上,不再言语。此时场中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太平客栈毕暗中有势力撑腰,摩柯机关城自然不敢小觑,更不会因为这等小事,与他们结仇。”

“我听说,太平客栈的主人倾城夫人,多年前曾得到过一本奇书,自此通晓古今。而此处便是依循书中所述建造,若是有人想要生事,顷刻间就会被绞成肉酱,连半点生机都没有,任由你是绝顶高手,到了此处只能乖乖听话。”

两人一番言语自然被从旁之人听了去,这一众宾客脸色大变,却无人再敢呱躁。

蓝沁从笼子上抬起手,笼中环尾狸猫又开始拼命挣扎起来,时不时朝着场下之人哈气,凶相毕露。

顾醒瞧见连忙问下陈浮生,“陈兄,此物如此凶悍,为何刚才却如此乖巧?有些耐人寻味啊。”

“顾醒许是不知,这九环狸猫虽是凶兽,但终究是一只畜生,欺软怕硬天性使然。刚才蓝姑娘将手搭在笼子上,手上传导内劲加以威胁,此兽自然不敢造次。但这一拿开,便另当别论了。”陈浮生笑着解释,似乎话里有话。

老黄头斜撇了眼二层楼上的那间厢房,满不在乎地说道:“陈小子,这不过是示威之意,只是这姓蓝的丫头手段确实了得,谁又会跟一只畜生计较呢?”

两人一番言语,顾醒这才恍然大悟。此时心中对着环尾狸猫的兴趣,却是更加浓郁了几分。

二层楼上此时又传出一个悠然的女声,此人话语并不多,寥寥数语,却是让场中众宾客又一次炸开了锅。只听他说道:“蓝姑娘,栖霞山想要此兽,出价一千金。”

在场众人皆是一阵沸腾,没想到这抬杠之人一出手,便是十倍之数,根本没有给摩柯机关城留半点面子。如此一来,便稳稳压了一头,看来是势在必得。

顾醒心中忐忑,扭头望向陈浮生,后者却是气定神闲,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虽是未有言语,却心中稍安。如此一来,陈浮生必能帮自己拿下此兽。

蓝沁闻言展颜一笑,笑容之中多了几分戏谑,却是掩饰的极好,远远望去,如沐春风。没有片刻耽搁,立即出声说道:“可还有比栖霞山更高的出价吗?”

二层楼厢房内再次传来一阵猛烈咳嗽,铁老似乎一口气没顺上来,极为气恼。咳嗽声后,铁老厉声问道:“点墨,你要与老夫作对不成?”

那名栖霞山名为点墨的女子,闻言一声轻笑,没有丝毫不悦,却反唇相讥,“多大的体量,做多大的事情。摩柯机关城好歹在后唐土地上,您老胳膊肘往外拐,不怕闪到腰吗?”言语之中,满是威胁之意。

此处太平客栈,毗邻翼县,正处于后唐版图正中。而摩柯机关城却在东垂之地,相去甚远。就算此人带了摩柯铁卫,若真要动起手来,也是鞭长莫及。

可这栖霞山的点墨还未高兴多久,二层楼中又传来一个浑厚的嗓音,“栖霞山何时这般势大,是不是连老夫也要一并除去啊?”

这嗓音中气十足,如雷贯耳,可见此人内劲修为身后,实在可见一斑。铁老闻听有人出言相助,连忙开口道:“通文馆能仗义执言,老夫甚是感激。”

可那名出声之人,却是漠然冷笑,“何时说过要摩柯机关城出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铁老吃了闭门羹,却是不敢再有言语,彻底摊在椅凳上,漠然闭上了眼睛。这出声之人乃是通文馆的十三太保之一,此人虽久居江湖,背靠却是后唐国主李存勖,如此势力,几近与明月楼比肩,哪里是摩柯机关城这等小角色能够撼动的。

知道不好惹,便闭嘴不言,方为上策。栖霞山点墨闻言,宛如一笑,“既然通文馆五馆主都发话了,栖霞山自然不敢造次,您若是喜欢,便收了去,多少银钱由我栖霞山来掏。”



第三百九十二章 山河社稷 这一句没有半点隐瞒,谄媚之意已是跃然于话语之间,似乎攀上了这层关系,便能就此在江湖之中势大。如此机会,自然难得。栖霞山就算放着那环尾狸猫不要,也要攀上通文馆这颗大树。

场中众宾客闻声沉默,若说这摩柯机关城名声在外,或许还有些牵强。多年的蛰伏已将其消耗殆尽,若非攀上了后周,恐怕就此泯灭江湖,彻底销声匿迹。而那栖霞山虽是后起之秀,却在多次内乱中相助后唐军,一心想着归为正统,所以才出言相激。

若是遇见其余江湖势力,借此打压或是拉拢,皆为上上之选。只是未曾想到,一个小小鱼饵,竟是钓上了通文馆这条大鱼,怎能不让她喜不自胜。那环尾狸猫,自然不在考量之内。

通文馆五馆主轻蔑一笑,并未直接驳斥栖霞山的好意,反倒顺水推舟,“如此,老夫便承了你的情,以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开口便是。”

栖霞山点墨闻言大喜,连声道谢,还不忘推开二层楼的扉窗,对着通文馆五馆主所在厢房深深鞠了一躬,以示推崇。场中众人齐刷刷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道袍的道姑立于期间,头戴紫金莲花冠,面白唇红,笑容灿烂。身上道袍却是一件墨绿宽袍,双手拢袖,又慢慢将扉窗关了回去。这道姑面色并未沾染半点女子风情,却是英气勃发,远远望去,一副正派模样。

陈浮生却是冷哼了一声,“此人女生男相,野心勃勃,日后必成大患。今日攀上通文馆,不知是通文馆倒霉还是栖霞山走了大运。”

老黄头闻言,扭头望向陈浮生,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陈先生,还懂得观像之术,也替老夫瞧上一瞧,看老夫何时能得遇佳偶?”

顾醒闻言一阵发笑,“老黄头,你可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兄不过点出其中利害,你可倒好,竟让他给你看相,若是被涵姨听了去,恐怕你又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陈浮生闻言一阵苦笑,刚才不经意将道出心声,却不曾想被老黄头这般糊弄一下,反倒并未引起太多怀疑。若是被旁人听了去,恐怕自己在此又会多几分危险。

此时戏台之上,蓝沁朝着通文馆五馆主所在厢房一抱拳,朗声道:“如此,此时定桩者通文馆,不知场中可还有出价之人?”

顾醒闻言有些跃跃欲试,可刚才那一番你来我往,他却是听在耳中,记在心上。此时的他,不过一介流民,孤啸山庄已是不能回去,不通和尚此时不知游历何方。而眼前之人,陈浮生与己拳拳真情,实在不能因小失大。而老黄头,更是指望不上。

若是真的拿下这环尾狸猫,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如此一来,处境将更加艰难。更者说,这通文馆乃是与明月楼一般的存在,其背后的势力必然是李存勖。而此时的他已沦为游鼠,自保已难,又怎么会将自己置身于万猫之中呢?

陈浮生双手一握,打定主意轻声问道:“顾兄可要在此时出手?”

顾醒心中思绪溅起,恍然听见陈浮生所言,连忙摆手说道:“还是算了,我等体量势微,哪里能跟通文馆抗衡。陈兄若是帮了我这次,在此处尚且可保全自身,但出了这太平客栈,可就不那么太平了。”

陈浮生抬手搭在顾醒肩头,“顾兄能如此考虑,必是成大事之人。不过,既然顾兄开口,我断然没有不帮的道理。在落锤定音之前,顾兄何时改了主意,何时举牌示意。我必倾囊相助,在所不辞。”

老黄头在一旁闻听两人肉麻言语,双手环臂一阵唏嘘,“顾小子,陈先生若是女子,你怕是会喜欢上他吧?”

顾醒闻言尴尬一笑,“怎么会,我与陈兄一见如故,断然不会生出这等念头。况且我心系之人,尚未洛阳生死未卜,而我大仇未报,又怎会谈起着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能如此想,老夫就放心了。不过,陈小子,老夫可得再提醒你一句,别打顾醒的注意,若是被我知道你背地里行那诡谋之事,老夫拼着这条老命,也要与你玉石俱焚。”老黄头言辞凿凿,似乎有意点透。

此前一直半虚半掩,并未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一路行来,陈浮生与顾醒越发紧密,二丫头对着陈浮生也是一见倾心,老黄头自然心中大为不悦。若只是如此,那也不过情感之集。但老黄头却始终未曾放心,这陈浮生似乎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陈浮生闻言并未有半点不悦,反而往后退了一步,抱拳朗声道:“我陈浮生若是做出伤害顾兄之事,天打五雷轰。”

不远处呆坐在桌案前的二丫头,闻声望来,老黄头只得尴尬一笑,露出满嘴黄牙,以掩饰此时的窘境。陈浮生也顺势转身朝着二丫头招了招手,似乎在说着让她宽心的话。

彼时场中嘈杂一片,二丫头也未曾听见几人言语。只是觉着气氛有些微妙,便抬头望了过来。既然三人并无异样,便也放心了。而在他身旁,对此时场中一切兴趣乏乏的魏无忌,却幽幽说了一句,“姐姐,你真的喜欢陈公子?”

二丫头闻言脸色一红,嗔怪道:“小小年纪就学着别人说什么喜欢?不学好。”

魏无忌却是不以为意,幽幽一叹,“那姐姐可得看紧了陈公子,不过若是他敢负你,我定饶不了他。”二丫头闻言心头一暖,嘴上说着嗔怪的话,却少了几分苛责,多了些许暖意。

这一路行来,都是她在照看魏无忌,此人并非凉薄之人,自然知恩图报,对她也极为依赖。许是年少时曾有过姐姐的缘故,不知不觉中将她当成自家阿姐,才会如此维护。

二丫头虽是没听清三人言语,可魏无忌却是天赋过人,多年游走村中梁上,耳力自然惊人。所以才有了刚才的一番言语试探,虽然不能久久守在二丫头身边,但也容不得别人伤他的心。

在魏无忌看来,顾醒才是二丫头的良配,并非那出世圆滑滴水不漏的陈浮生。

当他目光再次望向三人,顾醒已扭头望向戏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陈浮生心中一沉,却没有丝毫动作,只是往顾醒身侧挪了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的相逢看似无意,却如冥冥之中注定一般。

两人一路行来,时日不多,却经历不少,自然彼此更加信任。只是陈浮生到底打了什么主意,却是不知。但顾醒从一开始的戒备,到如今敞开心扉,甚至还为其忧心,也算是陈浮生所做并未白费。

想到此处,陈浮生便不再言语,将目光投向戏台。而老黄头却是满脸阴郁,他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赊刀传人,就这样沦为别人的棋子。

虽说天下之大,年少中出类拔萃之人比比皆是。但这赊刀传人,却是难寻。既然找到,自然没有放掉的道理。如今天下烽烟再起,赊刀人也得遵循自己的使命,做该做的事情。

戏台之上的蓝沁朗声说道;“既如此,那这环尾狸猫便属通文馆,诸位可有异议?”

这话问的有些多余,却是不得不问。若是后续有人胆敢出手截杀,那么太平客栈便能撇的一干二净。这些年来,立于此处,便会遵循着这个道理,才能存在至今。至于背后更深层次的道理,便不足为外人道也。

场中众人并无人举牌,二层楼上亦是如此。随着蓝沁抬手落下,这环尾狸猫便被两名白衣人抬了下去。这一场风波就此终结。

未等众宾客回过神来,店小二朝着蓝沁望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快步走下戏台,消失在帷幕之后。店小二立马出声道:“压轴之物即将出现在诸位眼中,不知又会花落谁家呢?让我等拭目以待。”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些说来,到底是何物这么珍贵,比那环尾狸猫还珍贵?”场下宾客中,有人已是不耐烦,便出声问道。

店小二却是不恼,抬手示意一旁白衣人将物件捧上来。众人瞧见那白衣人手中捧着一个硕大木盒,盒子上雕琢古朴花纹,像是先唐之物。可单凭这一只木盒,确是瞧不出什么端倪。

店小二有开始发挥他鼓吹造势的专长,朗声说道:“此物非比寻常,价值之大不在环尾狸猫之下。更是兵家必争之物。”

“兵家必争?难道是……”场下之人又一次开始高谈阔论,只是数人两两相谈,却是没有点到脉门。

二层楼上,通文馆五馆主斥声道:“我可不信,你们太平客栈如此胆大包天,还敢拍卖那东西不成?”

店小二闻言,面色一滞,笑容也僵在脸上,想要收敛,却是不能。虽未点破,但却指明了方向,太平客栈若真是胆大包天,那就有好戏看了。

老黄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在场下唯恐天下不乱,“快些打开,让我等瞧一瞧。”这一声激起了在场宾客的兴致,你一言我一语,逼的店小二哑口无言。此时的店小二,却不敢造次。因为率先出言的是通文馆,就算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此人面前嚣张。

如此之下,场面逐渐有些失控。两旁白衣人将手中朴刀牢牢抓紧,准备入场擒下呱躁之人……

第三百九十三章 谋定而动 “谁敢在此放肆?”

随着一声响锣之声骤起,场中众人逐渐恢复了平静,竟无一人胆敢再放厥词,都如三岁孩童,乖巧异常。

顾醒闻声望去,只见戏台之后隐约出现一个人影,却是用白纱挡住,与彼时所见一般无二。陈浮生自然也瞧见了此人,心中不禁苦笑,“还得此间主人压场,看来此物确实不简单。”

二层楼上十八人却是蠢蠢欲动,有人出言问道:“倾城夫人,我等来此便是为了此物,可否一观,以辨别真假?”

“是啊,我们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正是为了物件,若是虚假,岂不是白跑一趟?”

“所言甚是,若是胆敢欺瞒,老夫……”

倾城夫人闻言横眉一挑,冷声道:“若是欺瞒又当如何?”说着一拍手,二层楼十八人身旁的随行,几乎在同一时间抽出短刃,架在几人脖颈上。这十八人中,不乏内劲修为高深之辈,竟能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这十八人拿下,不得不佩服倾城夫人的手段。

陈浮生瞧见这一幕,眉头微皱,自语道:“难道此处早早被人做了手脚,不然这些高手,怎么甘心被人擒住?可他们并未出言,反倒老实了,这让人好生摸不着头脑。”

顾醒闻言正要答话,陈浮生耳畔响起一阵低吟浅笑,“陈公子好生聪明,奴家怕是要多此一举了。”

来人正是不知何时从台上走下来的蓝沁,此时的她虽依旧穿着那身衣衫,却有意将衣衫弄散,酥肩半露,倚靠着陈浮生,如若无骨。

这一幕自然被正巧望过来的二丫头看在眼里,顿时火冒三丈,要冲过来与这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女子,正个短长。一旁正趴在桌案上眯着眼魏无忌,立马来了精神,一把将二丫头抓住,免得她冲动坏事。

老黄头朝着二丫头摆了摆手,示意他来解决,便走到两人近前,厉声呵斥,“你这女娃娃,好不知羞。大庭广众之中,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不怕被人笑话吗?”

此时寂静无声的场中,众宾客的目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戏台之上的物件,反倒没人关注了。蓝沁却是半点不退,将身子一挺,娇声道:“倚老卖老,这才是笑话。大家说对不对?”

在场宾客瞧着蓝姑娘千娇百媚的姿容,纷纷出言附和,似乎将此时拍卖之事抛诸脑后。

二层楼上,通文馆五馆主对这等言语相讥并不感冒,连声催促道:“倾城夫人,到底拍还是不拍?”

独坐于白纱之后的倾城夫人,并未觉着蓝沁此举又何不妥,亦无不悦,反倒笑着说道:“若是落日峰陈家主肯留下,太平客栈自然荣幸之至。至于这物件,暂且先放一放。”

二层楼上的通文馆五馆主闻言一惊,连忙朝着陈浮生说道:“这位陈公子,你父可是陈延山?”

陈浮生撇开软弱无骨的蓝沁,丝毫不在意众人审视的目光,向前一步,抱拳道:“家父正是戍边骁骑将军陈延山,不知阁下是?”

那人闻言朗声笑道:“不错不错,果然虎父无犬子。之前我便瞧着你,只是觉着有些奇怪,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此时看来,确是老夫多心了。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李存进。你父与我相交多年,你可唤我一声叔父。”

陈浮生却是丝毫不见外,再次抱拳躬身道:“小侄拜见叔父。”

倾城夫人却是有些不悦,“这等温情戏码还是容后再议,陈公子,我且问你,你可愿意留下?”

陈浮生回身望向帷幕之后,不卑不亢,“这等要求,恕难从命。”

“好!很好!沁儿,听见没?别人对你无意,无需多言,快些回来吧。”倾城夫人似乎想快快结束这一场闹剧,也不再顾及女儿家脸面,连声将蓝沁召回。

蓝沁姑娘故作哀怨地望了陈浮生一眼,却在临走时抬头将他斗笠给拿了去,“若是回心转意,便来寻我。”

此时陈浮生的面容暴露在在众人面前,一众人群中,有人说道:“此等容颜,可谓倾城绝世,就算是杨贵妃在世,也不过如此啊。可惜是个男儿身,不然必然颠倒众生。”

而那些女子,却是像犯了花痴一样,望着陈浮生的面容,再也不肯挪开,“时间竟有此等奇男子,今日得见乃我等荣幸。若是与他同宿一晚,便是死也愿意。”

陈浮生并无遮掩,亦无恼怒。双眸远眺,嘴角含笑,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二层楼中的通文馆李存进朗声笑道:“贤侄器宇轩昂,有大家风范,后生可畏啊。”说着便再次大笑出声,将那些窃窃私语全都淹没其中。

白纱之后的倾城夫人,却是恼怒至极,“尔等还想不想瞧这物件,还是只想流连这男子的面容?”声音中有内劲加持,声调尖锐刺耳,让在场之人无不捂住耳朵。

而那通文馆李存进,却是蔚然一笑,“倾城夫人何须动怒,继续便是。”

此时站在台上如踏针毡的店小二,回头望向倾城夫人。后者微微点头后,店小二这才朗声道:“无需多言,此物就在眼前。”说着便将木盒盖子打开,示意一名白衣人走到近前,两人一左一右将这块看似普通的布块给拉了开来。

还未完全展开,场下就有人惊呼道:“山河社稷图?竟然是山河社稷图!我没看错吧?”

“难道这就是传闻之中,独占九渊之密的山河社稷图?”

“不是说山河社稷图在兽骨秘藏之中,难道太平客栈将这些兽骨全都收集齐了不成?”

一众宾客议论纷纷,望向戏台之上的目光,多少有了些许不善和怀疑。,更有甚者摩拳擦掌,似乎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搏上一搏。

店小二瞧着众生百态,一声冷笑,“诸位稍安勿躁,此图并非山河社稷图。”

此言一出,与众哗然,“这不是山河社稷图是什么?那上面画着的,不是九渊又是什么?你不是匡我等吧?”

“如果这不是山河社稷图,那又是何物?这世间又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张图?”

倾城夫人冷笑出声,“尔等太过孤陋寡闻,这九渊何其大,相似之物何其多,又怎么会是一种东西呢?但从价值上讲,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话怎讲?”

这次问出此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厉声呵斥蓝沁的老黄头。这一声并不大,却传到每一个人耳中,听的清清楚楚,似乎是有人在他们身旁耳语一样。

这一手“声声入耳”足见功力,就连倾城夫人都微微有些动容。

沉默了片刻后,倾城夫人才开口说道:“意思再简单不过,就是此物乃是兵防军事社稷图,尔等明白了吗?”

一众宾客闻言皆是沉默,这地图的分量,不可谓不重。而这东西若是拿在手里,恐怕一刻都不得安生。这样的稀罕物件,岂是他们能够染指的?二层楼上的那几位,恐怕心中早在盘算着,如何出价了。

倾城夫人说完,场中一片鸦雀无声。这种情形并未出她所料,环视一圈后,朗声笑道:“这最后一件藏品,我们换种玩法,如何?”

场中众宾客闻言,眼前一亮。若是比拼财力他们过犹不及。但若是比其他的,说不定还能有几分胜算。

但二层楼中,有人呛声道:“倾城夫人,是要哄抬高家,让奇货可居?”

“非也非也,此物于尔等,价值不同。我太平客栈百年来一直保持中立,这才是立足之本,虽处后唐土地,但却将一视同仁。”说完便抬手一招,店小二便将此物给收拢了起来,放入木盒子中。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只木盒,仿佛在这一刻,没有比之更重要的东西。

“那你想怎么比?”摩柯机关城的铁老,饶有兴致的地问道。他似乎从倾城夫人口中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并非没有一拼之力,故而有此一问。

倾城夫人抬手示意,两旁白衣人将几座案台搬了上来,摆在戏台之上,有十二座之多。待放整完毕,倾城夫人这才开口说道:“诸位得此物,莫过于用兵。而用兵之道在于谋,这次比拼就是各自写下自己的谋断,以九渊之临渊泽鱼的视角,来谋断九渊。”

“倾城夫人,你意欲何为?”二层楼上,有人直言不讳,点出这其中利害。

“并无他想,只是身逢乱世,当求自保之道。有了诸位的锦囊妙计,相信我这小小太平客栈,便能安稳如初了。”倾城夫人轻笑着说出这番话,却是难以让人信服。

这一手,必在刺探。来者皆与九渊七国之人有所关联,难免不会在行兵布阵中暴露一丝端倪。而这太平客栈,恐怕早已有了靠山,以此投石问路,便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但此时一言既出,便是骑虎难下。

若是写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言语,恐怕难以糊弄过关。

顾醒却闻之一喜,望向陈浮生道:“陈兄可否一战?”

陈浮生挺直腰板,朗声笑道:“自然责无旁贷!”很显然,他对此物,也是觊觎已久,若能得之,那落日峰便不再只是一山草寇,或许能摇身一变,成为一方诸侯,他便能完成父辈未曾完成的梦想。

而顾醒却想借着陈浮生的东风,干一番自己的事业,以此才能报仇雪恨……

第三百九十四章 指点江山 顾醒的这些心思,陈浮生又怎会不懂,只是有些人,有些事,看破不必说破罢了。陈浮生对顾醒自然有所保留,绝不是表面瞧着那么真诚。至少在老黄头看来,陈浮生一门心思放在顾醒身上,必然另有所图。

但此时这场比试,却只能让陈浮生一肩扛之。这是不得已的无奈之举,也是试探此人所谋的大好机会。

瞧着顾醒那一脸期待的模样,老黄头却是悠然一叹,别在腰间的烟杆,拔了出来又放了回去,如此反复几次后,终究还是没有搭上几口。老黄头对顾醒的感情很复杂,从龙首郡逃出来的时候,或许就是一场命中注定。

戏台之上,两名随行来到倾城夫人身侧,一人捧纸,一人着墨,似乎还有些规矩,需要要白纸黑字,才能掷地有声。店小二破天荒的没有在此时插科打诨,也没有用他惊人的口才和嗓音故弄玄虚,反倒平静地注视着场下一众宾客,看着他们目光中的期盼。

这将是一场载入史册的巅峰对决,这谋定江山挥毫泼墨,将为接下来九渊乱局的书写下怎样的权谋,才是这些江湖人最为关心的。他们并不关心谁执掌天下,他们却在意谁在身旁厮杀。

只有在刀光剑影中拼杀过,在刀山火海里挣扎过的人,才能体会两国交战的恐怖。这是一种无法通过时间磨灭的记忆,将深深印在脑海,烙在心上。而这些江湖人,却没有一人胆敢将这些鲜血和悲怆熔铸的悲歌用刻骨铭心的文字写下……

纵然史书有着这一切的盖棺定论,却只能让后人来评说。谁执掌江山,那些败军之人便是乱臣贼子,古来如此。而如今的九渊七国,却各自为战,分崩离析。自秦皇汉武统一华夏,整个九渊便何为一家。

但终究有人不甘人下,用累累白骨筑起一座座高台,一人立于其上,呼风唤雨。脚下是无辜百姓的残肢断臂,还有身躯中流淌出的鲜血,汇成从未干涸的长河。

而此时,当倾城夫人提出这比试之法时,在场众人心中便有了打算,也做好了漠然接受的准备。谁也无法和命运抗争,纵然拼死一搏,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条既定的路。

回头看,这条路或平坦,或曲折,但终究还是需要你自己走下去。而期间的跌宕起伏,往往都是自己想要挣脱束缚曾做出的努力,可到头来还是事与愿违。

当倾城夫人将狼毫放下,那张有些泛黄的宣纸上已写满了规矩。店小二回转身形,躬身向前低头接过宣纸,扣在一张恰好相衬的木板上,高高举起,朗声道:“诸位,若是自觉有才有德,心系河山者,皆可上前一试。评判的标准只有一个,‘指点江山,当仁不让’。”

场下又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只是这一次的熙攘不再是窃窃私语的猜疑和埋怨,换而成了一种掂量和迷茫。他们何时不曾望河山,却不知河山正回望。但此时真正临近时,却又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若不曾上战场,又怎知“塞外马蹄急,夜啼坠月心”。若不曾提起横刀向天问,又怎会看到那天际的骄阳,会在两军拼杀后化为血红,灼烧着抬望的眼睛。古道西风瘦马,败军之将何来言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也抵不过潮水之兵前赴后继。

这些点点滴滴,在场之众或许都知道,亦或不知。但无论如何,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心无旁骛的写下,并非易事。

店小二抬起的手不曾放下,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期待。他不知倾城夫人为何如此,却知道若是有人能站出来,这一场九渊乱局,终究还有希望。

江湖事江湖了,那不过是一场场捉对厮杀,一方败亡后,只有恩怨绵延。而两国之事,却非匹夫之勇,一朝一夕能断。这是长久以来的期盼,却不是百姓的期盼,只不过是为君者一人的心绪难安。

当他立于高台之上,瞭望远方,心中必然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豪迈。豪迈之下便是心绪难宁,在远方的高台之上,是否也有这么一人,正在瞭望目之所及的远方……

终于,一阵阵言谈之声中,有一人率先站了出来。

陈浮生轻轻拍了拍顾醒的肩膀,起身抱拳朗声道:“诸位,小弟落日峰陈浮生,虽无大才,但想试上一试,为这九渊乱局,指点江山。”说着便大跨步向着戏台走去,走出了个虎虎生风。

场中观望之人,瞧见有人出头,便也闻声而动,稍觉自己有才有德之辈,也纷纷跟了上去,台上十二桌案,不过片刻功夫,便已满。

店小二见状将泛黄宣纸收起,抬手一挥。两侧白衣人将一张张硬黄纸拿了上来,平铺在案台之上。店小二笑着解释道:“九渊战事一朝起落,我等也是拼尽全力,才搜集道这些利于保存的纸张,还请诸位见谅。”

场下有人笑着回道:“此时若还计较这些繁文缛节,岂非贻笑大方?”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哄笑,哄笑声后便渐渐平息,目光都聚焦在戏台上的十二人。陈浮生稳在正中,双手垂于身前,似乎并未有任何紧张神色。反观周围之人,却是一个个捎耳挠腮,与刚才在场下判若两人。

场下却无一人哄笑,每一个人脸上皆是神情凝重,仿佛这一台之隔,便是那出“塞黄沙遮望眼,杯酒已醇人未归”的惨绝人寰的战场。

当他们站上台时,便已是成功,哪里还有人胆敢嘲笑。这本就是一件严肃至极的事,就连二层楼上的诸君,都陷入良久的沉默,漠然无语。

终于,店小二瞧着众人的面容,走到台边拿起响锣重重敲下,那十二人中,有人身体一震,面上已渗出汗滴。要知道,这太平客栈虽是关门闭户,却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将室温保持在一种微凉呃状态,偶尔还有阵阵夜风袭扰,否则如此多人,早就暴跳如雷了。

而这种因极度紧张而滴落的汗珠,才是此时众人心境最真实的存在。

陈浮生率先执笔挥毫而下,没有多余花哨的动作,只是眉角微微抽搐了几下后,便将仍是散乱的狼毫竹笔,全都侵染在浓浓墨中。手腕微微抖,在雕琢“山河”二字的砚台上轻轻挪动,润出一点笔锋,便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台下众人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因自己的疏忽,影响道台上之人的落笔成风。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默契,亦如战场上的厮杀。执旗之人周围,都会有数名好手护卫,护卫着他们心中的荣耀。

顾醒凑到老黄头身边,轻声问了一句,“嘿,你觉着陈兄会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雄文,惊艳众生?”

老黄头却是一撮鼻子,没好气地说道:“顾小子,我提醒你,与此人保持距离。否则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呢。”

“好啦好啦,知道你为我好,但陈兄并非歹毒之人,心胸宽广,光明磊落,不可以小人之心揣度之。”顾醒抬手环在老黄头肩上,笑着说道。

两人说话间,二丫头也小跑了过来。只是动作较为轻微,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倒是还在桌案上的魏无忌,酒足饭饱后竟沉沉睡去,不时用手抓挠下鼻子,似乎许久未曾安眠。

二丫头嘟着嘴问道:“你俩在聊什么,可是再说陈公子的不是?”

老黄头连忙两手一摊,一副委屈莫名的样子,“怎么会,陈先生这样的好人,可是不多见了。是吧,顾小子?”

顾醒正瞧着戏台上众人的奋笔疾书,没来由听见老黄头拖自己下水,便随意“嗯”了一声,也不搭腔,似乎并不在意。在他心中,陈浮生并非老黄头说的那般不堪,纵然有过,也不会危及性命,定是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而倾城夫人所道出的种种,却将两人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似乎这其中还有许多过往的故事。故事中有着难以权衡的真伪,需要他们自己去发现。但倾城夫人对陈浮生,却是那般不待见。而通文馆的李存进,得见陈浮生却是欣喜。

若是看表面,不过尔尔,但若真要细细想来,事情必然不会简单。顾醒并不知道,倾城夫人会怎么对付陈浮生等人。但顾醒知道,通文馆必然会横插一手,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想到此处,不经意间抬头望去,却瞧见那紧闭的扉窗微微开了一条缝,正好迎上了那厢房中人的目光。虽是瞧不真切,但此人生得狮口阔鼻,一只鹰眼真审视着场中众人,但多时还是望着陈浮生。

许是觉察到了顾醒投来的目光,这才没有丝毫征兆的扭头回望,两相交织下,双方皆有了些许想法。通文馆李存进不知顾醒为何人,却是看出了一点端倪。此人身穿明月楼便服,却有些破旧,定是逃难而来。若是将其擒下,或许会发现有趣的东西。

而顾醒却感觉到一阵脊背发凉,此人带来的威慑感,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都让人不知所措。

老黄头抬手将顾醒的脑袋转到二丫头面前,郑重其事地说道:“顾小子刚才说,陈公子必将一鸣惊人,万古流芳。”说着还朝着顾醒挤眉弄眼。老黄头这一手中蕴含内劲,稳住了他体内跃跃欲试的气息,这一问更是让他心绪稍安。

顾醒抬手握拳,击在自己手掌上,蔚然一笑,“对啊,陈兄之才,有目共睹,是该让天下人见识见识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当仁不让 顾醒虽是如是说,但脸颊两侧的冷汗已酣然直下,竟是无法控制。刚才的那一眼对视,竟是如此凶险。日后若是见着此人,比是远远避之,以免引火烧身。

二丫头却是满心欢喜,踩在椅凳上望着戏台上的陈浮生,仿佛这十二人正统帅千军万马,征战沙场,至死方休。

这十二人中,除了陈浮生奋笔疾书外,其余还有两人亦是不甘示弱,下笔乘风去,不多时便将三寸见方的硬黄纸,写的满满当当。陈浮生率先一步拈起一张,两侧白衣人连忙上前接住,并搬来一块布告宣板,将几人的文章按照从左往右的顺序依次排开。

二丫头有些疑惑不解,“黄爷爷,这是作甚?”

老黄头虚拈胡须,摇头晃脑道:“此乃示人之用,将这笔墨沾新的韬略展示在大伙面前,便可先睹为快。”

二丫头恍然点头,却因位置太偏且靠后,瞧不真切。正准备上前,却被老黄头拦下,“且慢,你这一去,若是陈先生就此分心,那该怎么办?”

顾醒生怕二丫头惹出事端来,也帮腔道:“老黄头言之有理,不可鲁莽。”

二丫头对老黄头一直以来就非常依赖,但遇见陈浮生后,却开始有了些许动摇。而顾醒对她有救命之恩,一直以来对她照料有加,故而已将其当做哥哥看待。此时两人之言,虽有些逆耳,但终究是忠言,二丫头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也就点头应允,乖乖的垫着脚,使劲张望着。

顾醒和老黄头心中稍安,涵姨和易南星却凑了过来,低声说道:“此处已被重兵把守,不知有何变故。届时若是出了乱子,无须惊慌,见机行事。”

这一句道出,两人心中本已坠地的石头,又被悬在了心间,开始忐忑起来。这被众人粉饰的“太平”,看来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简单啊。

顾醒正想着,老黄头又抬肘抵了他一下,顾醒遥遥望去,看到戏台上已进入白热化阶段。以陈浮生为首的三人,皆已写下两张有余,正在抬笔疾书第三张。

此时,白纱之后的倾城夫人声音幽幽传来,“行军打仗,在于用兵。兵者,诡道也,若是落于俗套,便只是一个通晓常理的庸才,毫无用武之地。”

这一句说的看似无心,却字字锥心。说者轻描淡写,听者却如醍醐灌顶,顿时心中一颤。谁也不知道,这醍醐之中,到底是凉水,还是滚烫的开水。是让你更加清醒,还是让你皮开肉绽。

话语落时,戏台之上十二人中一人,突然开始疯狂撕扯自己的答纸,伴随着一阵狂笑声,倒在地上不住地抽搐起来。

场下宾客一片哗然,没想到这一场没有硝烟的厮杀,会发展到如此惨烈的程度。店小二一抬手,两旁白衣人便快步走上前将那名“用力过猛”的答者抬了下去。

倾城夫人却是宛然一笑,“如此心境,还想着指点江山?简直可笑。”

只是这戏台上的其余十一人,包括陈浮生在内,都觉着一股巨大的压力席卷而来,似乎面前有千军万马,在这瞬间便要将他们吞噬的一干二净。

陈浮生恍惚间,天地变换,出现在一处旷野之上。他自知已是入了笔下“神迹”之中,虚虚实实,却并不耽误他继续妙笔生花。

旷野之大,荒草丛生。遥遥望去,竟是一片苍茫。白色雾气升腾在此,其间有铁甲兵骑若隐若现。而两侧耸立的高山,还有刀砍斧劈的峡谷,无不诉说着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决战。

倾城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响彻天际。那声音中的轻蔑和漠然,似乎已为陈浮生的笔触和军队画上了一个休止符。“落日峰陈浮生,你父曾经驰骋沙场,却并非百战百胜,多次强敌当前,要么闭城不出,要么丢盔弃甲而逃。最终才逃到落日峰,落草为寇。”

陈浮生闻言震怒,举剑指天,“你有何功德在前,胆敢如此斥我阿耶。我阿耶一生光明磊落,就算迫于为寇,也不是尔等能够轻易盖棺定论。”

倾城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言语中多少有了些戏谑,“你可知那一战,若不是你父畏敌潜逃,顾闫勋又怎会输的那么惨,被朝廷抓住把柄,惨死在自己府中。”

“一派胡言!”此时的陈浮生抓起毛笔,双目紧闭,似乎在与自己心魔抗争。

而场上其余十人,亦是如此。只是有些已经因痛苦而弯曲了身体,有的握笔之手不住颤抖,竟是抛之不及。

场下众宾客又开始骚动起来,店小二大跨步走到正中,抬手安抚道:“无需担心,不过是笔触梦魇,若是无法突破,便完不成这一场比试。当然,这也是比试的一部分。”

“那为何刚才没有说过?”场下宾客中有人厉声问道。这一句得到了其余人的连声附和,似乎在这一刻,彼此早已没有了嫌隙,开始同仇敌忾。

场上之人,眉头紧锁,却是无法落笔成章。场下之人,心绪难安,只能咄咄逼人,希望这店小二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店小二却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你们也没问啊。”

这一句像是给在场宾客一人扇了一巴掌,却还不许还手,莫名觉得憋屈。倾城夫人却在此时开口说道:“若是连自己这一关也过不了,那他就算写的天花乱坠,也不过是狗屁文章。”

话语中虽有寒意,却是一句实话。众人闻言皆是漠然点头,不再继续争论不休。

戏台之上的十一人中,唯有陈浮生依旧站立,并未出现太多变化。而其他人或蹲或躺,或哭或笑,已非刚才模样。

陈浮生此时依旧陷在梦魇之中,眼前的白雾已散尽,出现了绵延数十里的兵卒大阵,阵前一名披甲将领,黑甲髯须,面容奇绝,竟是与他一般无二。除了那一抹火红胡子,其余分毫不差。

陈浮生正感诧异之时,那火红胡子之人一夹马腹,向前冲来。陈浮生闻之一惊,便要抬手。却听见那人朗声喝道:“浮生小儿,上前说话。”

陈浮生一手握住马缰绳,抬剑轻拍马臀,也往前冲去,待临近不过三十步之时,才一勒缰绳,轻笑着说道:“不过如此。”

那火红胡子的“陈浮生”闻言一怒,“浮生小儿,休得胡言!”

陈浮生却是将长剑归鞘,盯着来人的眼睛,像是在欣赏一件别出心裁的瓷器。那火红胡子被瞧的有些发毛,举起短戟指向陈浮生,“可敢与老子一战?”

听到这句,陈浮生反倒放心下来,轻轻叹息,“不过心魔,竟能如此嚣张。我陈浮生已沦落到这等地步了吗?”

火红胡子闻听此言,狂妄一笑,“浮生小儿,既然知道,还不乖乖投降,免得让老子多费手脚,省些功夫。”

陈浮生却是轻蔑一笑,调转马头扬长而去,“你要战,我便战。无需多言,手底下见真招。”说着又是一夹马腹,马蹄带起湿润的泥土,似乎是不久前才刚被雨水浸透,隐隐还能闻到泥土的芬芳。

此处地势险要,两侧呈包围之势,易守难攻。可从眼前的形势看来,陈浮生乃是进攻一方。随即朝一旁亲卫问道:“我军人数几何?”

那名亲卫立即下马,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启禀将军,我军率众三十万,敌军号称百万。将军若要迎敌,还需三思而行。”

陈浮生闻言抬手点在下巴上作沉思状,“如此吗?那便有点意思了……”

一旁亲卫瞧见自家将军露出一抹淡笑,却是丝毫不慌,心中已是七上八下。陈浮生抬手一挥,“骑兵营何在?”

身后约莫五十步,一众骑兵高声应道:“在!在!在!”声如洪钟,绵延千里不绝。而遥遥相对的火红胡子率领的兵卒,却是一个个嬉皮笑脸,满不在乎的模样。这等悬殊之下,就算是天兵天将,也难以扭转乾坤。

而此时戏台之上,又有两人相继狂喜狂悲后摔倒在地,被白衣人抬了下去。而他们的笔墨之言,也只能停留在此,黯然出局。

陈浮生握住狼毫的手微微抖动,似乎脑海之中的战况已进入白热化阶段。陈浮生抬手一挥,“骑兵营听令,兵分三路,两方策应,主军冲锋,若是遇上阻碍,便分散开来。注意!保存实力,切不可做无畏牺牲。”

陈浮生自然知道,这样的冲锋伤亡一定不小,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骑兵营整装待发,陈浮生又朗声喝道:“滚刀手何在?”

身后一众兵士齐声回道:“在!在!在!”这一次声音有所收敛,却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陈浮生闻声而动,调转马头斥令道:“尔等兵分思路,两路随两侧骑兵之后,将埋伏在山脊之上的弓弩手,尽数斩杀。剩下两队,居间策应,不可冒进,听明白了吗?”

“燃!燃!燃!”这一众兵士的声音再次将此处天穹填满,回荡不绝。而火红胡子率领的敌军,此时才有了些许变化,收敛起刚才吊儿郎当的模样,变得郑重其事起来……



第三百九十六章 帝王心术 安排完骑兵和刀斧手,陈浮生再次抬手握拳,高举头顶,“弓弩手何在?”

身后两侧隐蔽处,传来弓弩手齐声回答,“在!在!在!”

陈浮生心意一动,随即吩咐道:“弓弩手燃火,先下一城!”此言如令信,扎在每一名兵士心中。队伍开始不断变换,抬臂掌弓弩的兵士冲上近前,开始向前移动。

陈浮生调转马头,振臂一呼,“其余将士,随我冲锋,片甲不留!”陈浮生拽紧缰绳,重重一夹马腹,快步冲了出去。身后兵马如潮水般向着远方涌来,向一头头下山的猛虎,有雷霆万钧之势。

那先行一步的弓弩手和骑兵,已抢先一步就位,就等着陈浮生一声令下。此时弓弩手已燃起箭火,漫天箭雨射向火红胡子率领的守军,犹如万道流星,直坠而下。

那火红胡子瞧见对方毫无征兆的杀将过来,先是一愣,随即朗声道:“举盾!”

那绵延数十里的兵卒中,隔一人便有一块硕大盾牌,将两人遮蔽其中。陈浮生却是早早料到,一声令下,“骑兵冲锋!”

当骑兵从弓弩手身后跃出之时,那些守军已是有些手忙脚乱。加上这盾牌沉重难持,又不能就此丢掉,两相纠结之下,被骑兵一冲,就陷入混乱之中。

陈浮生将骑兵立功,抬手往两侧山脊给一指,再次朗声喝道:“片甲不留!”

早已摸上山脊的众刀斧手,纷纷现身朝着那些弓弩手扑去。可怜那些弓弩手本以为自己藏匿其中,还能趁乱偷袭,却被人率先一步,清理殆尽。火红胡子面色一沉,却是临危不乱,手中双戟一抓,便率众朝着陈浮生冲了过来。

陈浮生却是狡黠一笑,朗声道:“锁马脚!”

那些最先冲锋的骑兵,纷纷从身侧抓起一条铁链,铁链两头有两颗铁球,布满尖刺,朝着来袭的敌军骑兵抛了过去。这“锁马脚铁链实战之中应用广泛,可在两军冲锋之中快速瓦解敌军骑兵主力,加上边策应骑兵,简直无往不利。”

火红胡子闻言大怒,又是一夹马腹,可自己所骑烈马率先被困,往前一倾摔倒在地。而他只能一个滚动翻入战局之中,开始大开杀戒。

陈浮生怎会见此袖手旁观,立刻迎了上去,长剑在手中一分为二,竟是双股剑。双戟对双剑,两人之间火花四溅,打的不可开交。火红胡子见陈浮生与他捉对厮杀,朗声讥讽道:“浮生小儿,你还嫩了点,看爷爷这一戟!”

双戟左右开弓,向着陈浮生两腰刺来。速度极快,带出阵阵破风之声。陈浮生巍然不惧,两剑砍杀一名来犯敌军,一脚踹来身前一人,双剑交叉身前,等下这一击。随即双手一用力,将双戟高高抬起,后仰前滑,一个顶膝,直接踢中火红胡子的命门。

火红胡子亦非常人,虽是吃痛,但并未丧失战力。双手用劲往回一拉,双戟便朝着陈浮生后背袭来。陈浮生就地一滚,躲过数人砍杀,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便朝着来犯敌军刺去。

借着这股冲劲,陈浮生拔出长剑高高跃起,向下劈砍而去。火红胡子已陷入包围之中,身后大军策应不急,已有些急躁不安。陈浮生此刻却如天神下凡般从天而降,一剑就劈掉了火红胡子的一只胳膊。

随着一声震天怒吼,火红胡子来不及吃痛,便,身体后仰,然后抬起短戟往身后疯狂攻去,且战且退。陈浮生此人,工于心计,此时说来并非讽刺,而是褒奖。

一击得手,便朗声道:“敌军主帅已不战而逃,速速乘胜追击。”一众不明真相的兵卒士气高涨,而敌军却是闻风而动,丢盔弃甲。可怜那火红胡子,任由他如何拼杀,如何嘶吼,也抵不过陈浮生这一句来的洞彻人心。

有了这一股乘胜而来的东风,陈浮生所率兵众势如破竹,一路长驱直入,将这号称“百万”的乌合之众,冲的是七零八落。

这些失去了主帅的兵卒,已是无心恋战,纷纷落荒而逃。

当陈浮生站在刚才火红胡子所在之处时,身后已是尸山血海,眼前更是一片散兵游勇,溃不成军。

陈浮生振臂一呼,所率兵众皆是抬臂响应,顿时旷野之中只有回荡着这气势磅礴的嘶吼,久久不绝……

陈浮生在这一刻清醒,来不及环顾四周,便再次抬笔疾书,场下众宾客纷纷起身鼓掌,一时间群情激动,皆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二层楼上的通文馆李存进,更是抬手推开扉窗,朗声赞誉道:“浮生乃当世奇才,当仁不让!”

倾城夫人冷笑一声,随即反唇相讥,“一切都还未有定数,别高兴的太早。”

场下二丫头双手紧紧抓在老黄头的肩头,神情已是紧张的无以复加,颤抖的双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没能讲出口。顾醒也被场下宾客感染,随着呼声高举双手,为陈浮生加油打气。

终于,但陈浮生提笔点下最后一字的最后一划,将狼毫慢慢放在桌案上,起身向众人抱拳,鞠躬致谢。随即后退一步,朝着二层楼李存进再抱拳,“叔父过奖,小侄受宠若惊。”

此时告示板上只有陈浮生洋洋洒洒六篇长文,其余之人皆是中道崩猝,可见战况惨烈。

倾城夫人抬手一招,店小二立即心领神会,走上前朗声道:“如此,便只有陈公子一人得以完成,但这次比试并非以此论输赢,而是‘指点江山,当仁不让’。既如此,那便来瞧上一瞧,陈公子的韬略,能否入诸位法眼。”

场下再次鸦雀无声,蓝沁姑娘不知何时已来到戏台之下,闻言快步走上戏台,来到告示板一侧,笑容灿烂,“若是诸位皆无异议,便由小女子来诵读。”

二丫头闻言瞧见这蓝沁已是无名邪火上涌,听闻此言更是一蹦三尺高,还要叫嚣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幸好老黄头和顾醒眼疾手快,一把将二丫头按住,这才避免又一轮的“关注”。

蓝沁对陈浮生的觊觎已是昭然若揭,又怎会放过这等良机。也不等店小二再说什么,便开始大声诵读起来。

“天地之谋,江山为先。江山之策,百姓为重。乱世之危,安身立命。执掌三军,方可博弈。当世为人,摒除物遮,能解物蔽,方能明物御物。若超脱物外,以天地之理待之。物用其用,利己于身,便可塑天下纵横阡陌,了却百年纷扰。凡俗之人,周而复始,为物所驱,沦为其奴,不得明心。皆是一物以蔽之。长久如此,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亲朋之言而不得闻,终为俗人。据此需以非常手段摒弃七情六欲,将其牢牢控于自身,方可为物之主,此乃其一。”

半晌沉默,场下之众皆是漠然不语,却在片刻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犹如醍醐灌顶。

掌声之后,蓝沁又接着念道:“非常之人,能解人之蔽,方能治人。儒家常言,跳出桎梏,识人知人,解人控人,方能具备玲珑之心,御人有术。如此非常之人,必然凌驾九霄之上,为天下定人伦之序,守万之疆,保百年之福,方为人主,此乃其二。”

没有片刻耽搁,蓝沁便有接着念道:“当为人主,并非一日之功。乃知天下疾苦,脚踏九渊,能解地蔽,才能治世。若只能治人,圣贤以概之,始终只是纸上谈兵,不堪大用。世世更迭,并非人之所愿,那是万事万物之定论,必然而为之。以物为基,出自天地,馈于天地,需懂共存之道。得天时地利人和,便能扶摇直上九万里,成就一番伟业。万物之理何论?以法治于天下。唯有知天,才能知地。唯有知法,才能安于万物。韩非曾言,法以量度之,可安。知天文地理,以法度之,用于江山社稷,便可辅佐君王,治国安邦,建功立业,此乃其三。”

顾醒听来觉着耳熟,却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但其中道理可谓是学贯古今之人,也不能如此信手捏来,难道陈浮生真是智极近妖的奇男子不成?未等顾醒有所反应,蓝沁便又接着念下去,“从知天地,到外天地。能解除天蔽,人与大道相通,才能提挈天地。古之真人,提挈天地,飞升九天,统御天地。人间事,人间了,九渊之危,需德才兼备之人,冒天下之险,以身反之,方可化解。”

当蓝沁念完后,陈浮生已是双眼微咪,嘴角含笑地望着众人,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答案。老黄头听完却是大呼无耻,“陈小子这洋洋洒洒千字文,却并未点到实处,而是以虚无之道论之。乍听之下非常有道理,但细细琢磨却是千人千言,各有各论。”

二丫头闻言,摇头晃脑半天后,仍是漠然无语。以她的年纪和阅历,怎会懂得这其中的浩瀚无穷,实则空无一物的道理。陈浮生此举不过为了试探,虽言之有物,却并无兵法,只有韬略。如此一来,便符合“指点江山,当仁不让”的标准,可谓契合之处,无出其右。

顾醒想通其中症结,蔚然一笑,抬头望向陈浮生,更觉此人不简单……



第三百九十七章 心术不正 乱唐诡医第三百九十七章心术不正顾醒这边笑的是意味深长,老黄头却是一副鄙夷神色。眼见这陈浮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却博了个满堂彩,实在让人有些气不打一处来。随即抽出烟杆,再也顾不上那些繁缛节,开始吧啦吧啦,还一副小肚鸡肠的模样,“瞧瞧,嘿!小人得志咯!”

二丫头不知为何,这老黄头如此不待见陈浮生。自从第一眼见着,就开始虚与委蛇,两人袖中皆有乾坤,推来换去,具是滴水不漏。老黄头虽是嘴上说着,“浮生啊”如此云云,可心底却是将他当做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外人,生怕顾醒和二丫头沾染了他身上那酸腐之气,落得一身骚。

陈浮生自然知晓,看在眼里,点破未曾说破,只是言语之中对老黄头多了几分恭敬,从未敢怠慢。

随着顾醒和二丫头“纷纷倒戈”,老黄头眼见势微,这才恼羞成怒,只能“狗急跳墙”。他不通墨,怎比得过陈浮生才高八斗,如此一来,天长月久,陈浮生何愁不得势。到那时,悔之晚矣。

顾醒听见老黄头的酸言腐语,抬手搭在老黄头肩上,轻声说道:“老黄头,陈兄一鸣惊人,此事不出半月,必然传遍九渊。到那时,他可是个炙手可热的香馍馍,我等还得好生伺候呢!”

“伺候?我呸!他打着什么主意,老夫怎会不知?不过是一出黄鼠狼给鸡拜年,哪里安了什么好心。从初见时便觉着奇怪,一个大老爷们,非要坐轿子,你说,呵!”

老黄头越说越气,就要蹬鼻子上脸,耳畔却传来涵姨冷哼之声,“老东西,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老黄头一肚子窝囊气憋了许久,此时又见陈浮生这般光耀,便再也不愿忍气同声,“怎么,不过是多了几两肉的婆姨,也敢在老夫面前叫嚣?”

眼见两人立马要撸袖子开打,顾醒等人赶忙上前拉住,出声劝道:“多大点事,别伤了和气。”

此时台上陈浮生正满脸含笑抱拳感谢,场下已成一片欢腾的海洋。这一众宾客自然知道,陈浮生洋洋洒洒千字的底蕴,不过初绽锋芒,已是百里挑一。日后若是能登堂拜相,一举冲天指日可待。

可还未等这些代表各方势力的宾客幻想美好未来,别被一声冷冰冰的话语打断,“别高兴的太早了!”

出言之人正在从一进门就不待见陈浮生等人的倾城夫人,此时的她依旧端坐的白纱之后,店小二已将陈浮生所书整理归档,递了过去,让倾城夫人过目。场下众人皆是捏了一把汗,他们并非完全不通之辈,却也知晓此间轻重,若是得了倾城夫人首肯,那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

半晌无言,却是二层楼上的李存进有些沉不住,“怎么,倾城夫人莫不是瞧不上我这位贤侄?”

倾城夫人闻言一声冷笑,“这章着实挑不出一点毛病”

“那不就结了,直接判陈贤侄胜出,皆大欢喜,大伙说是不是啊?”李存进难得与大堂内众宾客言语,有人闻言受宠若惊,虽知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话,也如拾千金般连声称是。还有

人更是一脸谄媚,想要巴结这位后唐国主面前正当红的爱将,若是有了交情,那还不是横着走。

倾城夫人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话还没说完,我瞧着这陈浮生,生的一副好皮囊,却还有这玲珑心思,实在不易。可这篇章中,虽契合主题,却暗藏玄机。若是将此图交予他,那日后”

“日后当如何?不妨说来!”李存进面容波澜不惊,只是眼中寒芒一闪,单手扣在了扉窗边缘,两指已经深深嵌入了整块红木雕饰的窗沿中,看来已是动了肝火。

倾城夫人置若罔闻,不急不缓道:“日后他喧宾夺主,又当如何?”

这一句讲的极为平淡,却如一声惊雷在本已陷入沉寂的大堂中轰然炸响,众人只觉耳畔似有人擂鼓,鼓声连绵不绝,震的耳膜生疼。陈浮生依旧没有丝毫言语,只是嘴角带着淡淡笑意,朝着李存进一抱拳,“叔父无忧,小侄心中唯有精忠报国,绝无他想。”

李存进按在窗沿边的手微微有些松动,目中缓和了许多,微微一笑,“我侄有这份心,叔父甚慰,甚慰啊!”

倾城夫人却是不依不饶,“陈公子既然如是说了,那我姑且信了。但即使他不会,黄袍加身时,恐怕就由不得他了!”

“放肆!”

这一声却不似李存进吼出来的,他虽有意出言训斥,却被人抢了个先,不禁扭头望去。只见一处将开未开的厢房中,有一人手持珊瑚菩提,眉眼和善,眉心一颗朱砂痣,更衬得他佛心可见。

众人在那一声后随即望去,那人也没有丝毫遮掩,大大方方的打开厢房,只是厢房内的随行不知何时已瘫软在地,人事不知了。倾城夫人正要动怒,瞧见那人的面容,也不得不收敛起性子,换了一副冷冰冰的语调问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寒舍?我看你这里,不简单啊!都敢对当朝国主不敬,还有什么做不出来?”那宝相庄严的宾客突然出手,手中珊瑚菩提中的一颗,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着戏台飞去,却并非朝着倾城夫人,而是陈浮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浮生后撤一步,骤然出手,夹住了那颗珊瑚菩提,朗声笑道:“谢过虏国公赏赐!”

“虏国公?不就是那身处藩地,一直与朝堂对峙的异性权臣吗?”

“嘘!小点声,我可听说此人面善心恶,属地人人惧之。更有传言,此人喜食血痂,还是童子之身,才能这般驻颜有术。”

“血痂?难道人伤口好转后结出的痂?咦!好恶心,这种东西,怎能食用?”

“这都是小打小闹,这位虏国公一直以来都不听国主管束,并拥兵自重,分庭抗礼,看来此处来此,必然也是为了这图,这下有好戏看了。”

场下之人议论纷纷,二层楼上更是精彩纷呈。

李存进瞧见此人,便是怒容相向,须发皆张,抬手便指,“你这贼人,还敢到此处来,不怕死无全尸吗?”

那宝

相庄严的虏国公,却是眯眼含笑,“小臣自归顺后唐以来,一直安分守己,却不知哪里开罪了将军,如此诅咒小臣,让小臣心中难安啊。”

顾醒在堂下瞧着热闹,老黄头却是一脸凝重,他可是知道,此人这些年一直处心积虑想要颠覆后唐取而代之。遥遥听闻后唐国都洛阳大乱,竟是顾不得身份,要来亲自参和。

老黄头又使劲酌了一口,将那烟头中的烟丝吸的通红,良久后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吐出一条长长的烟线。老黄头这一手将顾醒等人熏得是头昏脑涨,涵姨都懒得与他针织,连忙逃开,免得“中毒身亡”。

周遭的一群人纷纷回头望了过来,脸上神情具是不怀好意。老黄头却是毫不在意,展颜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还不忘将烟杆举了举,似乎还有挑衅之意。

那群人见是这么一个糟老头子,便也懒得计较,继续将目光投向此时如“璀璨星辰”般耀眼的虏国公身上。

陈浮生在此人出言时已有了盘算,既然能在此处驳斥倾城夫人,自然是留有后手,不会如此托大。当虏国公表明身份,陈浮生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含笑着望了过去。既然此人驳斥倾城夫人,那自己也不能得罪才是。

虏国公却是保持着慈眉善目的模样,一挥手,“诸位不用担心,我不过是为了维护国主威严,身为臣子,必当尽忠才是。”

他这一句“尽忠”,却没换来太多的附和,不知是那些宾客还没缓过劲来,还是觉着这怎么听起来都相似谎言的“实话”,有些啼笑皆非。

其他宾客不敢出言反驳,李存进却是丝毫不惧。闻言冷声笑道:“虏国公何时这般为社稷操心,可是我后唐之福啊。”

虏国公此人甚为圆滑,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立马接过话头,“还请李将军在国主面前替我美言两句,好让国主知晓我心啊。”

李存进闻言再次冷哼,却没有再搭理他,转过头去,不发一言。

倾城夫人见两人博弈,正好落得清闲。却不曾想虏国公又将矛头对上了她,“倾城夫人,你这太平客栈怕是不想开了吧?恩?”

倾城夫人何等圆滑世故之人,虽在顾醒面前真情流露,却将这权贵之间的平衡,拿捏的是恰到好处。“虏国公见笑了,奴家一介妇道人家,哪里上得了台面,刚才不过一时情急失言,还望恕罪。”

虏国公不怒反笑,只是笑声中夹杂着缕缕阴冷,跟此处的热络互为两极,让人听了,难免有些不寒而栗。

顾醒不禁打了个哆嗦,连声问道:“可是内劲深厚的行家?”

老黄头抬手将烟杆在桌案上敲了敲,回手插入腰间,“此人内劲比我,只高不低。不过嘛,老夫胜在江湖阅历丰富,大风大浪里淌过来。若是真要动起手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顾醒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即比了个大拇指,抿着嘴使劲点头。一旁二丫头瞧见这一幕,却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心中暗道:“这黄爷爷莫不是又在吹牛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围而不攻 乱唐诡医第三百九十八章围而不攻而丫头不知的是,老黄头出手将顾醒和孤啸山庄等人从内宫中救出,已是通天的手段。还能带着他们逃到此处,着实不易。加之顾醒武功尽失,形同废人,又遇上陈浮生这一伙,跟是操碎了心。

这些事,顾醒自然没有告诉二丫头,生怕她担心。本来一路行来就颇多波折,若是再沾染上心病,那可就麻烦了。

虏国公笑罢,摆了摆手,将扉窗虚掩,似乎不想再追究,又坐了回去,一副看戏的模样。李存进自然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也坐回了原位,只是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在椅凳扶手上来回摩擦着,似乎有了心事。

这征战沙场千里不留行的老将,却在这虏国公的只言片语中,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倾城夫人见虏国公坐了回去,从身后摸出一张面具,附于面上,随即起身,朝着戏台外围走去。两侧的白衣人立马上前分列左右,在倾城夫人到来前的瞬间,将白纱掀开,待倾城夫人走过,又将白纱放了下来。这动作熟练,两人的默契,无不让人惊诧。仿佛这倾城夫人就如白纱中走出的一样。

倾城夫人缓步来到陈浮生身边,陈浮生却是从容不迫,自倾城夫人起身时便已恭敬地躬身行礼,直到倾城夫人来到身侧,也不曾起身。倾城夫人站定,在陈浮生身侧小声说道:“你倒是乖巧懂事,不像你那老爹,榆木疙瘩。”

陈浮生依旧含笑,只是漠然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倾城夫人突然长叹一声,道出两字,“罢了。”随即一摆手,示意将那幅兵防军事社稷图递了过来,意味深长地望着陈浮生说道:“此图交予你,可得好生保存,切不可助纣为虐!”

陈浮生双头举过头顶,接过兵防军事社稷图,朗声道:“小子一定不负您的重托。”

这一句将倾城夫人刚刚萌生的一点点好感再次消磨殆尽,只听倾城夫人冷哼一声,转身往后走去,走入白纱之中,坐回原位,再也不发一言。陈浮生自然知道,道出此言必然会开罪倾城夫人,但不说的话,那自己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孰轻?孰重?高下立判。

老黄头远远听见陈浮生之言,立马笑逐颜开,还不住地拍手,似乎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顾醒不解,忙问道:“老黄头,你在笑什么啊?陈兄在台上如是说,真的好吗?会不会”

“会什么会,他现在接了烫手的山芋,自然是骑虎难下。不这么说,难道就将这口锅老老实实背了?让太平客栈一并沾点,好歹是分了些出去,免得落得个被全江湖追杀的的悲惨境地,那陈浮生可就”

二丫头听见老黄头分析的头头是道,这才明白刚才如此欢喜所谓何事,这才怒色道:“黄爷爷,你如此幸灾乐祸,实在让人寒心!”

“哎哟,我的乖丫头,那陈浮生有啥好的,不过生了一副好皮囊,这种人啊,老夫可是见过了,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我可不想你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老黄头见二丫头生了闷气,连忙宽慰,还不忘再损两句,将陈浮生说的

一副罪大恶极的模

可这话说出口,却是事与愿违。二丫头非但没有听进去,还越发心颤起来,“陈公子若是真被全江湖追杀,那我也随她到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老黄头猛拍脑门,略带悲壮,“完了完了,鬼迷心窍了。顾小子,你可不能辜负老夫啊。”

顾醒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拦住老黄头的肩膀,宽慰道:“老黄头,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今生我便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怎么会弃你而去呢?”

老黄头闻听顾醒所言,立即止住了啜泣,冷嘲热讽道:“女大不中留啊,还是养儿防老的好。”

顾醒和二丫头互望一眼,彻底哑口无言了。

此时戏台上传来店小二的吆喝声,“诸位,诸位,稍微静一静,陈公子有话说。”

场下众人止住了窃窃私语,将目光投到陈浮生身上,不知他已将这烫手山芋揣入怀中,还要作何惊世之举。

陈浮生拱手谢过店小二,走到正中朗声道:“诸位,小子不成,斗胆说两句。倾城夫人初衷,乃是为了天下时局谋划,我等在此之人,或多或少都与九渊七国有所关联,而这兵防军事社稷图,与七国利益息息相关。”

台上台下皆是鸦雀无声,就连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人,也闭上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浮生,等待着他的下。

陈浮生没有丝毫停留,用一股豪迈的语调朗声道:“诸位可曾想过,若是九渊七国一统,可复盛唐之时?”

场中再次响起一阵炸雷,老黄头却是皱起了眉头,嘀咕道:“难道陈小子疯了不成?此时将自己的判断和盘托出,还怕死得不够快?”

未等顾醒和二丫头出言,场下一有人按奈不住,连声问道:“那何谓一统?又如何恢复这盛唐荣华?”

此时身在白纱之后的倾城夫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颗圆球在不住把玩着,嘴角拉扯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觉着陈浮生已被此物蛊惑了心性。

二层楼上却是空前统一,鸦雀无声,无论是那些江湖之主还有封疆大吏,皆是默不作声,瞧着陈浮生的一举一动,看他接下来要怎么说,怎么做。

陈浮生闻言笑道:“这江山社稷本就是一统,只是各怀己见,分崩离析。如此一来,只是万民之祸,并非万民之福。而后唐承袭大唐建制、礼教、品行,乃是当世不二之选。当然,这不过是此时所见,待九渊一统,再选贤举能,才能造福苍生。”

“你这是妖言惑众,李存勖有创业之功,却无守业之能,此时的后唐,与那晚唐之时,又有何区别?”

二层楼中的李存进,一直隐忍不发,就算闻听此言,也不过冷哼了一声,并未有呵斥之言。陈浮生并未驳斥,而是点头称是,“这位仁兄所言,正是小子所见。但却又一点不敢苟同,后唐国主却非庸才,乃是受万民敬仰的君主。只是九渊七国,各为其主,自然会以己国论之。但小子认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

天下之乐而乐,后唐国主,以己为榜样,不能一概论之。”

“那照你这么说,李存勖就是明君?九渊其余六国君主,皆是庸才?”

这一句像一滴水掉入滚烫油锅之中,让早已沸腾不已的热油,瞬间炸开了锅。堂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斥责陈浮生有眼无珠,只顾及后唐利益,置他国于不顾。

陈浮生身后的倾城夫人,突然握紧手中圆珠,阴恻恻地笑道:“我看你怎么圆?”

此时场下顾醒等人,皆为陈浮生捏了一把汗,不知该如何是好。老黄头却是抓起一把瓜子放在面前,有一搭没一搭的磕着,一副看戏的模样。

陈浮生见众人纷纷出言相驳,笑着朗声道:“诸位或许是误会了。我所言之一统,并非九渊共主仅为一人,而是九渊七国同盟而成,造福天下苍生,结束这连连征战。”

“那这天下共主,该人谁来当?”场下宾客丝毫不退,又咄咄逼人地问道。

这一句可是问到了点子上,就连二层楼中的十八人,也全都聚精会神起来。他们也想听听,这不世出的经世之才,会怎么说。

陈浮生却是不紧不慢,“九渊七国,本是一家,并无谁又谁劣,谁先谁后之分。七国可维持现状,但须每三年选出一人来行使无上权威,解决七国之祸。三年为一限,如此轮换,便能长治久安。”

场下宾客闻言连连点头,随即爆发出雷鸣般掌声,还不时有人朗声道:“陈公子不愧为当世之才,如此良策当可谓天下第一。”

可此时,倾城夫人却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良策虽好,还需良人。若是诸位连这客栈都走不出去,又拿什么来匡扶九渊七国呢?”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场下宾客陷入纷乱,却不敢贸然造次,随即朗声问道:“倾城夫人,难道你要动手不成?”

倾城夫人却是摆手笑道:“非也,非也。奴家也跟诸位一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诸位不妨自己听听,一听便知。”

话音落时,场中一片鸦雀无声。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顺着房檐滴落,滴滴答答坠入在场每一位宾客心里。突然有人听出了弦外之音,立即说道:“太平客栈外有重兵,已形成围势,难道要将我等瓮中捉鳖?”

“你才是土老鳖,诸位莫慌,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那位领兵之人,就再你们中间。”倾城夫人闻言噗呲一笑,斥责一声后,道出了这惊天之密。

“那他是谁?”

倾城夫人一摊手,无奈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我埋伏在外的探子,全数被杀了个精光。而这些兵士只围不攻,肯定另有所图。那便是这兵防军事社稷图。既然此图现世,那他便没有再隐藏下去的意思,只是瞧着我们,想玩一场游戏罢了。若不是这一场大雨,我恐怕也会被瞒在鼓里。”

倾城夫人所言,并未让众人释怀,反倒将恐惧,又加深了许多

第三百九十九章 引蛇出洞 乱唐诡医第三百九十九章引蛇出洞在场众人皆是面露惧色,看着左右之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倾城夫人除了透出模棱两可的信息外,在也没有多说一句,似乎为了刻意营造这样的一种氛围,好在暗中加以谋划。

太平客栈外,大雨依旧下着,只是原本含糊不清的雨滴坠地上,变成了打在铁甲兵戈上的啪啪声。从苍穹中肆无忌惮坠落的雨滴,每一滴都打在这一众披甲兵士上,但这群训练有素的行伍兵卒,依旧如若无物,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

“围而不攻?”顾醒有些疑惑地问道。老黄头摸了摸下巴,抬手在桌案上轻轻敲了几下,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倾城夫人必然知晓其中原委,而本该有所动作的二层楼十八人,却在此时哑火,不知会不会在暗中已开始了谋划。

而当老黄头抬头环视众人时,不觉有些异样,“那三名忆楚细作,怎么不见了?”

有着同样疑问的不止他一人,涵姨和易南星也混在人群中,似乎在寻找什么。顾醒此时却盯着戏台上的陈浮生。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白的指向了他手中的兵防军事社稷图,而他所言的“九渊七国一统”,此时听来却宛如一个笑话,让人心中难免有些哭笑不得。

但若是往深处想,陈浮生或许是在暗示着什么,“一统九渊”与此时的他们,正是不谋而合。或许他早已猜到了其中的原委,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诉说。而他极力“拥戴”的后唐国主李存勖,是否正是此次围杀的主谋呢?

能将九渊七国之中,潜伏在各处的眼线一一拔除,想来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机。若真是如此,那麻烦可就大了。

陈浮生趁着此时场中纷乱,悄悄溜下戏台。倾城夫人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并未点破,任其行之。但陈浮生溜回顾醒等人身边时,便抬手一招,几人又重新聚回偏角处的桌案前,开始商量起了对策。

“这幅图此时已是‘烫手山芋’,却形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此时内外交困,还需步步为营。”陈浮生显然话里有话,没有点透,却是言明了此时的窘境。

老黄头破天荒的没有出言相讥,自从两人彻底掀开了虚伪的面纱后,便有些针锋相对。陈浮生处处退让,老黄头却是咄咄逼人。而此时此刻,几人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要逃离,都难免伤筋动骨,更有生死之忧。

戏台之上,倾城夫人招来店小二,低声耳语了几句。点小二目光中阴晴不定,最终还是咬咬牙应承下来,快步走到戏台中央,一拍手朗声道:“诸位,诸位。此时慌乱并不能解决问题。虽不知此人是谁,但却知晓此人身处我等之中,相信凭借着接下来的‘游戏’,就能将其找出来。”

场下众人闻言稍稍定了心,但仍有人面露惧色,开口问道:“那这游戏该怎么玩?”

店小二两手一摊,无奈道:“不知,要等这主事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才行。此时我等只需静静等待,不要再有更多徒劳的抗争。”

“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太平客栈的阴谋?或许这一切,便是你们早已设计好的,将我等困在此处,好一网打尽。”

此言相似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每一个人脸上都开始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惧和不安,更有人开始攒动其他人,想要突围而出。任由店小二在戏台上如何解释,场下众人一概不听。

终于有人再也按奈不住,开始不顾一切的往外围跑去。可刚刚跑到帷幕边上,帷幕后的刀斧手便手起刀落,将那人的头颅削飞了出去。那人身体带着惯性,还往前奔了几步,双手不停地胡乱抓挠着,直到鲜血从碗口大的创口中喷出,才倒普通一声倒在地上,彻底生死两绝。

这一幕让在场之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本以为太平客栈的安排,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这一刀下的如此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杀鸡给众猴看。

没人胆敢再轻举妄动,二层楼上终于有人出声问道:“若是主事人一日不出,我等岂非要在此困一辈子?”

倾城夫人闻言一笑,“虏国公勿忧,太平客栈仅有半月存粮,若是按照诸位这般消耗,恐怕不出三日,便会沦为人间地狱。所以,我等只有三日时间,而外面的那些兵卒,是否有这耐心,奴家就不知道了。”

虏国公不动如山,并未因倾城夫人话语中的讥讽之意而流露不满,而是全盘接收,一语便将嫌疑撇了个干干净净,“如此说来,老夫也只能耐着性子等上一等了。”

在虏国公出言之前,几乎所有人都觉着,他便是那幕后主谋,可听完他这一句,有些人心中自然生出一丝疑问,此人或许也跟他们一样,被困于此处,不得脱身?那安排这一切的人,又会是谁呢?

倾城夫人暗暗骂了一句老狐狸,也不再继续跟虏国公周旋,反而如老僧入定般,闭上了眼睛。

店小二依旧在极力安抚着众人,可一众宾客哪里还听的进去半句,有人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有的则默默无语,黯然神伤。更有甚者咬破手指,在衣衫内侧写下血书,似乎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顾醒时不时抬头望向众人,不禁幽幽说道:“众生百态啊,只有死到临头时,才会真情流露。是吧,陈兄?”

陈浮生正在冥思苦想,忽而闻听顾醒所言,恍然抬头笑着说道:“顾兄一语惊醒梦中人,此时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老黄头也来了兴致,凑到近前正要开口,可他那满嘴烟味,熏得在场众人纷纷捂住口鼻。他也顾不上这些,连忙追问道:“那陈先生要让我等如何做?”

二丫头闻言鄙夷地望了老黄头一眼,这人前人后两样的人,脸皮确实厚。老黄头虽是不喜陈浮生,却对他的谋略佩服之至,故而在此间为难之际,才厚着脸皮舔着脸问了这么一句。

陈浮生自然不能驳了老黄头的面子,立马将怀中的将“兵防军事社稷图”取出,摊在桌案上。众人细细看去,这幅图上将九渊七国的布防安排的点的极为详尽,可却并未深究,只是点到为止。

众人此时才明了,这不过是一出“投石问路”的阴谋。

陈浮生却笑着摆了摆手,“此时言这‘投石问路’还为时过早,或许倾城夫人只是为了尽快脱手,并未料到之后的种种是非。而当这些暗藏玄机浮出水面,倾城夫人自然乐得顺水推舟,将潜伏在太平客栈的‘内应’给揪出来。”

“还有内应?”顾醒和老黄头异口同声道。

陈浮生点点头,“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此人身份,但却对客栈内的一切了如指掌,更配合的天衣无缝,看来地位不低。而倾城夫人也想借此机会将他挖出来,以绝后患。如此一来,便能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一旁此时被众人吵醒的魏无忌,揉了揉惺忪睡眼,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一脸茫然地望着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涵姨却是露出一阵苦笑,“若是都跟他一样,将烦恼皆抛诸脑后,该有多好啊。”

陈浮生突然坏笑起来,“那便给他添点烦恼如何?”

在众人的注视中,陈浮生将兵防社稷图叠好,郑重其事地交到魏无忌手上,脸上瞧不出一丝笑意,有着临别托孤的决绝,“小兄弟,相处不长却对你颇为看重,此时正值生死存亡之秋,还望你扛起重任,以策万全。”

魏无忌闻言立马来了精神,言语中有些忐忑,“那,那我该怎么做?陈先生尽管吩咐便是,定当全力以赴。”

陈浮生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眼神中多了一些温柔,“此事不难,便是将此图贴身收藏,除我之外,任何人问你都别拿出来。”

老黄头有些不悦,“陈先生,你如此做是把我等当外人啊,实在让人心寒哟……”

顾醒虽有歧义,却并未出言,耐着性子听陈浮生的下文。陈浮生歪着嘴角瞧着老黄头,“黄老前辈,并非小子不愿,而是此图关乎社稷江山,实在马虎不得啊。”虽是这般说着,却是朝着老黄头使了个眼色。

老黄头立马心领神会,拈着胡须说道,“既然陈先生都这么说了,那老夫便不再多问了,一切按照陈先生意思去办。”陈浮生回望魏无忌,眯着眼睛笑着说道:“一会你趁乱潜入二层楼,将此图交予刚才与我对话之人,就说是陈浮生派你来的,记住了吗?”

魏无忌重重点了下头,眼神坚毅,看来已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虽只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小孩子,可那份心性,无不让人侧目。

顾醒却在此时出手拦住了陈浮生,“陈兄,让魏无忌孤身前往,是否有些不妥?”

陈浮生却未抿嘴一笑,“顾兄稍安勿躁。山人自有妙计,不会让这小孩被误伤的。是吧,黄老前辈?”

老黄头正在冥思苦想,此时突然被陈浮生戳了一下,连忙点头称是,“老夫会护他周全,诸位放心。”

待老黄头说完,陈浮生一拍魏无忌的肩膀,让后朝易南星使了个眼色,一下子跳到桌案上朗声道:“诸位,兵防社稷图被人盗走,帮我找找啊……”

易南星闻风而动,魏无忌也一溜烟钻入人群中。本是一潭死水的众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开始活络起来……

顾醒皱着眉头问道:“陈兄,你这葫芦里到底装着酒还是药啊?”

陈浮生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遥遥指向戏台方向,“一看便知。”



第四百章 祸水东引 乱唐诡医第四百章祸水东引果不其然,戏台之上,店小二并未露出焦急模样,却回头意味深长地望了倾城夫人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店小二默默退到一边,冷眼瞧着场下的尔虞我诈。一直做壁上观的蓝沁,此时却一步一翩的走到倾城夫人身侧,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懂的口音说道:“伊拉蛮好,老好额!”

倾城夫人抿嘴一笑,“吴跟侬讲,阿拉就这么看着就好,莫要做那出头之人。”蓝沁闻言点头默认,“吴会听弄哎无饿。”这两人对话,却也不怕别旁人听了去,说来这种吴侬软语,寻常人哪里听过,在这中原腹地,更是鲜有人知。

只是两人说话间,似有若无地望向店小二,似乎对他颇有微词。而店小二却寒着脸不似抬头望向二层楼中从未打开的扉窗,满怀心事。

太平客栈外的疾风骤雨将歇,少了那清脆悦耳的雨滴坠甲之声,反倒少了几分情趣。忽然有人朗声说道:“兵防社稷图在那小孩身上,快抓住他!”众人闻声向着那小孩扑过去,似乎已是急红了眼。

陈浮生却是不紧不慢地喝着杯中茶,轻吐一口浊气道:“鱼饵已经放出去了,就看大鱼何时能上钩了。”

顾醒正准备冲入人群中就魏无忌救出,却听见陈浮生这么一句,便也稳住了身形,却没有着急开口询问,而是自己开始琢磨了起来。顾醒虽非陈浮生这般智极近妖,却也非寻常庸才,否则这步步惊心,又怎能活到现在。

老黄头安坐在椅凳上,翘起二郎腿继续嗑起瓜子来,吃上三五粒后便会嘬上一口,一副陶醉神色。

二丫头却是这几人中最为紧张之人,眼神随着人群左右晃动,不时起身眺望,却被陈浮生的目光挡了回来,这才没有以身犯险。陈浮生许是瞧出了那二丫头的忧心,宽慰道:“不妨事,这不过是一出投鼠忌器,看似将鱼饵抛了出去,实则不过是打了个幌子,至于目的,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场中突然传来一人高呼,“抓到了!抓到了!”说着便双手将一名矮小之人高高举起,可当众人闻声望去,那矮小之人却并非一名小孩,而是一个侏儒。侏儒手中寒芒一闪,叫嚣之人脖颈立即被划出了一道血槽,鲜血喷涌而出。

任由他捂住脖颈,也是无济于事。

手里一松,那名侏儒立即翻身跃下,在众人脚下制造出一片骚乱。少数宾客只觉脚下一痛,才发现被人抹了脚筋,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二层楼中,虏国公又在这个当口出声,“那名侏儒很有嫌疑,或许就是幕后主使安插在此处的内应,诸位群策群力,将其擒下一问便知。”场下众人本还像没头苍蝇般乱转,闻听此言便有了主心骨,立马开始了大肆搜罗,似有不把此人抓住,誓不罢休的决心。

二层楼中突然冒出一阵冷笑声,却不是死对头李存进,而是一开始吃了瘪,沉默不语的摩柯机关城铁老。铁老此时才优哉游哉地出言讥讽道:“什么时候虏国公也干起了这吆喝的行当,让人有些出乎意料啊。”

宝相庄严的虏国公,手中珊瑚菩提突然一滞,竟没有半点恼怒,不过顷刻间又开始转动起来,“铁老莫非忘了,老夫年少时便是军中吼者,这机动策应排兵布阵,自然拿捏的分毫不差。”

铁老一副恍然大悟状,“是啊,小老儿年纪大了,记性已是大不如前,还请虏国公多多包涵。”不知为何,这摩柯机关城对这异姓王却是没有一点好感,言语之中多少还有些瞧不起的意思,跟之前吃瘪判若两人。似乎这几人之间,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在里面。

李存进此时插了一句,“两位就这么气定神闲,没有丝毫染指之意?”

摩柯机关城的铁老连忙出言谦逊道:“这等兵家重器,岂是我这等小老儿能够染指的,非常别淌这趟浑水,免得落得个人才两空,落人话柄。”言语之中,已是将态度表明,也说出了担忧,纵然有兴趣,此时也没了。

而虏国公却是一副模棱两可的模样,“不着急,不着急。让他们再耍耍,一会再说。”

李存进冷哼一声,不知何时,一名半大小孩从门缝中钻了进来,低声说道:“陈公子差我来交给您。”

李存进闻听有人进来,本是不动声色,正准备转身动手,却听见来人的这一句,才收敛了杀意,转头望去,只见这小孩手上分明捧着兵防社稷图。而这小孩除了手脚麻利了些,并未内劲傍身,故而李存进放松了警惕。

接过兵防社稷图,确认无误后,李存进将其贴身收好,才耐着性子问道:“浮生贤侄可还有其他交代?”李存进目光如电,看得魏无忌一阵后背发凉。问听李存进所言,耳畔具是嗡嗡作响,一时确实不知该如何作答。

李存进似乎没有耐心进行听下去,挥了挥手,冷声道:“快走吧,别让人瞧见你。”

可话音未落,便从门外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声音软糯悦耳,“李将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被奴家碰上,便没有装作不知的道理。”随着声音有一人推门而入,迈着莲花步,那胸前风光若隐若现,竟是刚才与倾城夫人低语的蓝沁。

刚才她便一直遥遥望着陈浮生等人,自然将魏无忌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只是不知魏无忌竟能偷溜上二层楼来,寻到李存进。便也跟了上来,撞破了这不可告人的一幕。

李存进冷哼一声,双手握拳发出嘎嘎响声,“你也配?”

蓝沁并不恼怒,只是顾左右而言他,“看来幕后主使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知李将军接下来将如何行事?若是小女子将这消息不慎抖露了出去,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呢……”

“你威胁我?”李存进心中无名火起,一拳打在椅凳扶手上,顿时扶手化为齑粉,眼中更是布满寒芒,似乎下一刻便会将眼前人一击毙命。

蓝沁却是不慌不忙,优雅地挪动了几步后,慢条斯理的说道:“小女子怎敢威胁将军,可此时太平客栈也是骑虎难下,若是再这般任由他们胡闹,我等弱女子可是吃不消啊。”

“弱女子?老夫没听错吧?你与倾城夫人,皆是吃人不吐骨头之辈,居然以弱女子自居,也不怕贻笑大方!”李存进冷哼一声,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蓝沁却是不怒反笑,“李将军,没看见还有小孩子在这吗?我还得维持自己的光鲜形象,你这么一说,让小女子如何自处啊。”说着便作势掩面而泣,一副楚楚可怜的娇滴模样。

而在一旁听着两人针锋相对的魏无忌,一步一步的往后挪动,准备逃离这处没有硝烟的战场。

可当他准备迈出最后一步,转身逃跑的时候,被蓝沁抬手挡住。原本一脸人畜无害的蓝沁姑娘,突然撕下脸上的面皮,露出狰狞面容,那满是刀痕的脸上,还渗着丝丝尚未干涸的血迹。尤其是另一边脸颊上近乎腐败的烂肉,触目惊心。

魏无忌在巨大的震惊中两眼一黑,晕死过去。蓝沁却没有任由他就此倒地,而是抬手扶住,将魏无忌慢慢放在墙根处,这才又撕下那张惨不忍睹的面皮,娇笑着说道:“主公,奴家做的可还好?”

李存进此时双手负后,透着扉窗慢慢看出去,淡然说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可曾露出马脚?”

蓝沁腰姿扭转向着李存进走了过来,抬手攀附在他肩上,“并没有,只是将祸水东引而已。不过,那小子可就惨了。”

“你说的可是陈浮生?”李存进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沉声问道。

蓝沁走到那少了一边扶手的椅凳边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娇声道:“主公,你怕我看上那小子?”

李存进并未正面回答,却是幽幽一声叹息,“陈延山啊陈延山,为何要让你儿参和到这九渊乱局之中啊。”

李存进说完,转身望向蓝沁沉声道:“你且趁乱出去一趟,告知盛副帅,听掷杯为号。”说完便再次望向堂下,不再与蓝沁言语。

蓝沁打了个哈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幽幽说道:“多年未再入行伍,都快忘了那骑马的滋味了。”话语间似另有深意,舔了舔嘴唇娇嗔了几句,又望向魏无忌说道:“那这小孩,该如何处置?”

李存进一摆手,“我自有安排。”

蓝沁不再继续纠结转身大跨步向着门外走去,临行前还不忘撇了一眼魏无忌,将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塞进了昏迷不醒的小孩怀里,这才心满意足的向楼下走去。

等待蓝沁脚步声渐行渐远,李存进才转身快步走到魏无忌身边,从怀中摸出另一张兵防社稷图,也塞了进去。做完这一切,李存进这才抬手点中魏无忌的幽潭穴,让他苏醒过来。

一醒来,魏无忌就拼命往后缩去,不知为何竟露出惊恐之色。待看清眼前人时,这才长舒了口气。两眼却是饱含泪水,似乎随时都会决堤。

李存进反复掂量了许久后,才郑重其事地说道:“那妖人已被我击伤,你速速赶往浮生贤侄那,将这一切全都告知他,切记,要快!”

魏无忌闻言立马爬起来,也顾不上打招呼,向着楼下冲去。李存进此时嘴角才扯出一点笑意,自语道:“既然要玩,就玩大点。否则不是太没意思了些?有太平客栈背黑锅,我便毫无顾虑了,哈哈哈哈哈……”



第四百零一章 一夕倾覆 此时戏台上的倾城夫人,正端着一盏茶冷冷望着状若猪狗争食的众人。店小二此时正站在她身侧,一言不发。

“怎地,觉着委屈?”倾城夫人轻饮了一口杯中茶,慢条斯理的问道。

店小二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环顾四周,确认蓝沁并不在此处后,这才用一种嗔怪的语调说道:“阿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倾城夫人闻言不悦,“跟你讲了多少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叫我倾城夫人!”

店小二嘴唇微动,本想在说些什么,却又没能说出口,只是挤出一丝尴尬笑容,“倾城夫人,那蓝沁该如何处置?”

倾城夫人闻言放下手中茶盏,顺了顺已有几根白发的青丝,冷声道:“既然她可以不顾多年情分,我也不必留手。待二层楼上再有动作,便立即动手。”

店小二闻声点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问道:“那陈浮生等人……”

“任何他们自生自灭吧,若是李存进胆敢出手相救,我们也不必阻拦,便送他个顺水人情又能如何?”倾城夫人说完,便再次闭上了眼睛,似乎对眼前一切,眼不见为净。

店小二也不再犹豫,又走出白纱后,站在了戏台一侧,闭上眼嘴中数着数,“一、二、三……”当他数到“九”的时候,猛然睁开眼睛,眼中寒芒一闪。随即闪身朝着戏台下跃去。在他刚才所在之处,赫然出现三把飞刀,泛着幽绿,已淬满剧毒。

白纱后的倾城夫人早已不见了人影,只余下场中众人还在你争我夺,尔虞我诈。店小二跃下戏台,随即钻入人群中,那出手之人,正是从客栈外归来的蓝沁。此时的她一身劲服,还有片片铁甲,不似刚才那般模样。

陈浮生眼见场中之人战况越发激烈,耳廓中却听见一声声机扩响动的细微之音,不觉沉声道:“此处已不安全,随我来。”几人刚跑出不远,便瞧见气喘吁吁的魏无忌,还没有等到他言语,便将它一把拽住,向着二层楼拖去。

魏无忌此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许是刚才从楼梯上下来时,误踩了什么机关,才这般狼狈。众人正准备冲上二层楼,却被店小二抬手拦下,老黄头正要动手,却瞧见店小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抬手示意众人跟他走。

几人互望一眼后,齐齐望向陈浮生,陈浮生沉吟片刻一点头,便率先跟了上去。

店小二掀起戏台旁的遮挡,便钻入其中。陈浮生未有任何停滞,也跟了进去。众人见陈浮生并未发出任何动静,也开始鱼贯而入。待众人齐齐聚在此处后,店小二才拽起一个铜环,仰倒一拉,顿时众人面前出现一条向下延伸的密道。

店小二没有丝毫解释,率先钻入密道中消失不见。陈浮生回头朝着众人打了个手势,也跟了上去。待到最后一人老黄头也钻入其中,那密道入口慢慢关闭,竟无半点接口的痕迹。

此时场中众人一开始大开杀戒,而那些白衣人却悄悄隐去了身形,消失在黑暗之中。

二层楼上的李存进,突然毫无征兆的推开扉窗,将手中茶盏重重掷向地面,只听一声瓷器坠地的脆响,客栈外的兵士如闻军令,立马开始朝着太平客栈攻来。太平客栈闭塞的大堂内,轰然响起巨木撞击之声,声若兽吼,状若崩岩。

场内众人纷纷停手,转头望向开始抖动的墙壁,二层楼中的十八人,却在此时纷纷打开扉窗跃下,站在了戏台之上。场下众人再也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世外高人和皇族贵胄,他们此时只担心自己的小命,会不会就此不保。

可还没来得及多想,“嗖嗖嗖”的箭矢破门之声传来,让在场众人彻底乱作一团。此时身处此间,竟是无处可藏,只能抓住身前人用以抵挡。可身前人怎会甘心做这“人肉盾牌”,也开始拼死反抗起来。

而戏台之上的十八人,却如瞧着一群死人一样,脸上并无太多的真情流露。而通文馆李存进,也身处其间,彻底将身形隐没在众人之中,若不是仔细瞧去,竟是看不出来。

而那宝相庄严的虏国公,却是震怒异常,出言怒斥道:“是谁胆敢在此大开杀戒?还不快快报上名来。若是被老夫揪出来,小心……”

化为说完,虏国公便觉着背后升腾起一阵杀意,随即反手一挡,抗下了这致命一击。出手之人自然是与之不太对付的摩柯机关城铁老,此时的他满身铁甲,面露讥讽之色,“虏国公,来到此处,就别想着回去了,就此安息吧。”

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容的虏国公此时竟是破口大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以为老夫来此,会毫无准备?”

说着便往旁一撤,十八人中骤然有六人同时出手,朝着铁老袭来。铁老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从腰侧摸出几枚铁丸,朝着几人出手掷去。那几人既然敢冒死来此,自然不会只是有三脚猫的功夫,只见这六人分别拿出趁手兵刃,或挡,或砍,或削,或撞,将这几颗铁丸纷纷拦下,不让其在存进一步。

铁老本就没有对几颗铁丸寄予厚望,只见他周身散出几条铁链,扭身朝着几人击去。这铁链来势汹汹,似为活物。可天下之大,哪有瞧见过这种奇怪的东西,还如长在人身上一般,随心而动。

那六名护从皆是脸色一变,却未吐露一言,纷纷排开阵势,向着铁老冲去。只见一人高高跃起,被铁链贯穿胸膛,又重重坠地,已是生死不知。而那铁链又被其收了回来,此时的铁老就如一头“人形蜘蛛”,气势惊人。

其余五人并未有丝毫怯弱,三人攻其左路,两人攻其右路。可铁老却是不慌不忙,几根铁链游刃有余。而在一旁观战的虏国公,不知何时已溜到了铁老身后。未等他反应过来,便手起刀落,将他头颅削下,扔入人群之中。

李存进面容微动,其余九人中,除两人隔岸观火外,皆是站到了李存进身边,一副欲虏国公为敌的模样。

虏国公瞧着这一幕,朗声大笑:“李存进,来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受死吧。”

剩下无名护从朝着李存进冲去,可还未近身,便被一人风卷残云般杀了个干净。只见一名女子赫然站在场中,撩了撩头发,轻笑道:“虏国公,这是做什么?”

出手之人自然是率众冲入太平客栈的蓝沁,彼时见着只觉着她美若天仙,却不知还有一副蛇蝎心肠。古语有云,最难消受美人恩,便是这般道理。美人的刀尖上,都淬满了剧毒,轻轻碰一下,便死无葬身之地。

那五人也是六阶上品的高手,却是没在其手下走过一招,可见此女内劲深厚,对敌果决,深不可测。

虏国公此时已是笑不出来,可这么些年的面容下,却一时半会难以收敛,还是带着那佛像笑容,却是冷冷说道:“李存进,你敢杀我?”

李存进大手一挥,场下众兵士纷纷停下了杀戮。此时李存进才哈哈大笑道:“怎么,路还想与老夫一较高下?”

未等虏国公开口,场中响起倾城夫人的声音,“真是一出又一出的好戏上演啊。”

李存进闻言朗声道:“倾城夫人,你听好了,太平客栈自今日起,就此在江湖除名。”

倾城夫人却是一声冷笑,“你说除名就除名,问过他们的意思吗?”此时四周突然涌出数百白衣人,手持朴刀,开始砍杀这些肆无忌惮大开杀戒的兵士。

李存进却是丝毫不慌,波澜不惊地说道:“你以为我就这点人马?”说完便是一拍手,太平客栈外又响起重重疾行之声,便随着三呼重器,形成一股无形的威慑。

李存进傲然笑道:“倾城夫人,就连你贴身侍婢,太平客栈二当家都是我的人,你拿什么来跟我斗?”

倾城夫人不再言语,似乎没有反驳的余地。场中众人已被屠戮殆尽。而那些白衣人又如潮水般退去,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此时蓝沁才幽怨道:“主公,怎么不见陈浮生?”

此时李存进才想起陈浮生,略微环视了一眼,却并未瞧见那张男默女泪的惊世面容。这才暗道一声,“不好!中计了!”

只听将轰隆一声,戏台轰然倒塌,台上几人纷纷跃下,周遭又有无数暗箭射来。李存进皱眉叱问道:“蓝沁,你干的好事!”蓝沁却是一脸委屈道:“主公,奴家确实不知,只知道此处乃是一座机关要穴,却不知还有诸多变化。”

李存进稳住了身形,整了整衣衫,“无妨,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陈浮生等人,以免此间事情败露。至于虏国公嘛,先行扣押,送回洛阳,听候国主发落。”

虏国公依旧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斥声道:“李存勖无恶不作,人神共愤,早晚会遭报应的。”

李存进却是一脸不屑,“报应迟早回来,但你却瞧不见了。快,带下去,好生伺候。”

当李存进再次审视四周时,倾城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李存进,休要猖狂,你我之间的恩怨,还没有完。”又是一声轰然巨响,二层楼上的厢房纷纷朝着场中砸下,李存进只能快步朝着客栈外奔去,还不忘骂骂咧咧,“好你个妖婆子,我们走着瞧。”

蓝沁在轰然倒塌之声中慢慢走出,自烟尘中现身,当她回望这一呆七载之地,难免有些感伤。却迅速掩面,轻叹了一声,摆手扇掉眼前的烟尘,彻底与此处断绝。

屹立百年的太平客栈,竟在一夕之间倾覆,沦为后人谈资,此为后话……

第四百零二章 至死方休 眼前所见轰然崩塌,与太平客栈的过往和期许的未来一起烟消云散。散落的残砖断瓦下,散落着一具具曾经鲜活的躯体,可如今只能这般无助地倒在此处,无人问津。

夜风轻拂,许是暴雨刚歇,带起了阵阵野草和泥土混杂的芬芳,还有被不断冲淡的血腥味,若有若无。太平客栈大门前的石狮子却依旧伫立,像两名尽忠职守的战士,守卫着身后的寸土,不容外人侵犯。

可惜,它们却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就连转头的来不及,就被人砍掉了脑袋。

“我一直不太喜欢这两尊镇宅狮子,总觉得有些膈应。”蓝沁捡起地上的一把朴刀,快步走上前手起刀落,将两尊石狮子给削了去。可怜这两尊人畜无害的石狮子,未曾招惹任何人,却惹来弥天大祸。

恰如太平客栈中的那些寻常宾客,来时志得意满,走时凄惨难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一场有来无回的死局。

站在蓝沁身后的李存进,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眼前的一片废墟,眼神闪烁,似乎仍有疑虑。蓝沁抬手将朴刀扔进了废墟之中,嘴里嘟囔着,“啧啧,脏死了。”随即转身一抬手,示意两名兵卒纵火烧掉这一切。

两名兵卒领命上前,却被李存进抬手拦下,“不急,再等等。”

蓝沁面露狐疑,却并未坚持,只是默默退到一边,眼神却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这片废墟,似乎有着无法磨灭的憎恨。

记忆中的过往,在此刻重叠。蓝沁犹记起初到此处之时,太平客栈尚与寻常客栈一般无二,却是灯红酒绿,声色犬马,远近驰名。彼时掌柜便是倾城夫人,但却无人知晓她真名,只道是她貌美如花,倾国倾城。

那时的倾城夫人,已逾而立,却是风情万种,每日流连于酒客之间,神飞色扰。还有一人面容淡雅,于账台处扒拉着算盘,偶尔抬头望向场中来往酒客,却并未有太多表情。

蓝沁的到来,是一场早已注定的谋划,这是后唐国主的江湖谋局,也是他们身为臣子不得不去做的事。后唐灭后梁以成功勋伟业,可江湖之中却仍旧动荡不安,这些江湖中人,个个写意恩仇,却从未有人真正将江山社稷放在眼里,摆在心上。

于他们,不过是谁来坐这九五之位,并无区别。可李氏遗臣,实则是回纥蛮族的李克用,却有着近乎疯狂的愿景,愿后世子孙能一统九渊,光复大唐。虽未外戚,却心系先唐,实属不易。

若以此论,却是比这些江湖中人,来的更加忠君爱国。

但古来有之,江湖之事江湖了,李克用便遣李思源入江湖,创通文馆已震慑群雄。但随着李存勖登基继位,江湖之中却越发分崩离析。实则通文馆已是蠢蠢欲动,大有取而代之之势。

但明面上言之,却并未有任何征兆。

李存勖并非坐以待毙之人,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力排众议,一举定江山,迁都洛阳,以据国心。他需要一人为他抛头露面,平定江湖。而恰巧有此时便有一人横空出世,以雷霆万钧之势,万夫莫敌之勇,诡辩难测之才,成为李存勖重要的一步棋子。

未表忠心,此人力斩义兄顾闫勋,壮大明月楼,甘心沦为后唐国主鹰犬,以此来牵制江湖中的众多势力。而一直偏居一隅,却心如明镜的孤啸山庄,此时也不再听之任之,开始了自己的谋划。

当然,这一切于彼时蓝沁,却是一无所知。就算是李存进,亦是知之甚少。在李嗣源看来,他已拥兵自重,自然需出师有名。彼时七国刚定,并不是最好的时间。如此才换来了数十年的太平光景,让七国得以修养生息。

蓝沁的到来,并未引起倾城夫人的注意,却让那名“账房先生”格外留心,似乎从她身上,嗅到了一丝别样的气味。为避人耳目,蓝沁孤身一人来到太平客栈,彼时不过豆蔻年华,如今一晃七载,却已是物是人非。

那名“账房先生”破天荒地出门迎客,与她推杯换盏,倾城夫人虽有疑虑,却仍是笑逐颜开。她念着这位的好,并非只有姐妹情深,还有一场情深一往的变故。

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侠士,姓易名南星,纵横南北数十州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此时出自何处不得而知,归往何处亦无人识得。只知道他独来独往,手持一柄无鞘长剑,杀人于无形。

便是这匆匆一眼,倾城夫人自此沦陷。江湖之中,哪里有那么多礼仪教化,都是随心而论。瞧见她日日与此人推杯换盏,“账房先生”却是愁上心头。因为“账房先生”早已知晓,此人留不住。

果不其然,数月光景一朝而过,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易南星虽舍不得太平客栈的一碗酒,一个人,却不得不赶赴漠北,完成他未完成的使命。

离别后的日日夜夜,终究是以泪洗面。太平客栈老板娘化名倾城夫人,从不苟言笑的待字闺中的少女,摇身一变成为流连酒客的老板娘。

“那夜的星星,如他走时明亮,诺华,你瞧见了吗?”倾城夫人歪着头枕在“账房先生”肩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夜幕苍穹里的点点星光。

“为何要孤注一掷在这么一个给不了你幸福的男子身上?”名为诺华的“账房先生”,皱着眉头,小心地问道。她怕自己一时失言,便会掀开她已经渐渐愈合的伤疤。

“你可曾深深爱过一个人?”倾城夫人抬手抓起身侧的酒坛,两人这般坐在太平客栈的屋顶上,瞭望着这凄美的夜空。“账房先生”没有阻止,任由倾城夫人仰头灌下一口烈酒,目光中多了几许惆怅。

当她接过酒坛,也仰头灌下,抬手豪迈擦拭嘴角的酒渍,这才抬手轻轻拍着倾城夫人的头,浅笑道:“傻丫头,谁没爱过呢?可我知道自己的使命,终究不能过多的停留……”

“为何?”倾城夫人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这双眼睛曾颠倒众生,却没留住心爱的男子。此时双眼已是微微泛红,许是这烈酒太过浓郁,一股脑全都涌上了眉间心上。

“我说予你听,便是犯了忌讳,但终究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那时我或许会有个孩子,他将追寻着我曾经踏足的轨迹,完成我未完成的宿命。”“账房先生”遥遥叹息,指着漆黑一片的远方,眼中满是期望。

倾城夫人却并未明了,抢过酒坛酒态已露,笑着说道:“不懂,不明白。来,喝酒……”说着又仰头灌下,醉倒在房顶之上,人事不知。

“账房先生”解下外衫批在她身上,自言自语道:“我这般深入这个时代的人和事,是否涉足过深啊……”

倾城夫人却在此时一掀衣衫,朗声道:“来,继续喝。”说完又醉倒过去。“账房先生”眼神中满是爱怜之色,轻抚那未曾经历岁月滋扰的青丝,喃喃自语,“傻丫头……”

往后的日子,似乎变得越发平淡了。“账房先生”算着盈亏,倾城夫人在酒客中乐此不疲,直到蓝沁到来。

直到太平客栈倾覆,蓝沁依旧忘不了当时“账房先生”不经意抬头望来的眼神,似乎她在那一刻,便已将她内心看透。蓝沁踏入太平客栈门槛,心中一阵慌乱,却故作镇定地寻了一处靠窗的矮桌,抬手自顾自倒了一盏凉茶,轻抿了一口。

放下茶盏抬头,便迎上了“账房先生”的目光,那淡淡笑容中的真挚,至今仍旧无法忘却。当蓝沁瞧见顾醒时,便在他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似乎这是一场命中注定,蓝沁来到太平客栈,“账房先生”便要离开。

不过半月光景,蓝沁便留在了倾城夫人身边,做起了贴身丫鬟,而“账房先生”却收拾好行囊,起身离开。

倾城夫人依靠着门栏,双手不断摩擦着粗糙不堪的门扉,眼神中的不舍人见犹怜。可“账房先生”却那般坚决,似乎在此处已呆了太久,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诺华,真的要走吗?”倾城夫人不甘心地问道。

那一刻,蓝沁才知道,这名生得明眸皓齿,不施粉黛,却依旧明媚动人的“账房先生”,名为诺华。只不过姓什么,却不知晓,但也不重要了……

“傻丫头,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不过有蓝沁陪着你,我也就放心了。”说着便摆了摆手,大踏步向着客栈外走去。

“那何时回来?”倾城夫人仍旧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或许一年半载,或许……”似乎不忍再继续说下去,“账房先生”又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两人视野中。自从“账房先生”走后,倾城夫人与蓝沁说的最多的,便是她俩之间的轶事,从初识到相知,再到互诉衷肠……

可倾城夫人每每说到离别,都忍不住叹息,“我始终看不透她,总觉得她不像是后唐的子民。虽然近在眼前,却是那么不真实……”

“不真实?”蓝沁有些疑惑地问道。

倾城夫人摆了摆手,不愿继续说下去,这个疙瘩便从那时起,一直留到了现在,或许还会一直等下去,至死方休……



第四百零三章 孽债难偿 身旁响起低沉的嗓音,一只大手搭在了蓝沁肩上。蓝沁恍然回神,慌忙后退,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属下失职,望主公恕罪!”

李存进收回手,背负于身后,目光并未望向蓝沁,却死死盯着那片废墟,意味深长道:“这几人若是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太可惜了?”

蓝沁不知言中所指,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李存进抬手一招,吩咐道:“去瞧瞧那戏台下,有什么玄机。”

一众兵卒抱拳领命,快步冲向已经轰然倒塌的戏台。蓝沁远远望着,这才吐出几个字,“难道戏台有诈?”

“你问老夫?你在此七年,却是完全不知?”李存进面色愠怒,已是不悦。他心中自道蓝沁有所隐瞒,不知是为了这七年情分,还是为了那不过匆匆一面的陈浮生。

若是为了这七年情分,也还说得过去。谁又能做到灭绝七情六欲呢?到若是为了陈浮生,那便有好戏看了。

只不过,李存进还是存了以退为进的心思,若是陈浮生当真没死,似乎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毕竟当年他与陈延山,可是过命的交情。岂能这般轻易抹掉?刚才在太平客栈中,他的护犊之情,也尊尊教诲,定让陈浮生心存感激。莫非如此,兵防社稷图也不会交到他手中。

想到此处,李存进从怀中摸出兵防社稷图,借着不远处的火光,摊开仔细瞧了起来。可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震怒道:“赶紧给老夫挖,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几人给挖出来!”

李存进五指紧握,将那“兵防社稷图”紧紧拽在手中,沉声怒道:“好你个陈浮生!”

他手中的“兵防社稷图”,并非刚才魏无忌送来的那幅,而是他塞在魏无忌衣衫中,准备掩人耳目,祸水东引的那幅。只是不知何时,两幅图被那小孩掉了包,难道刚才他是装晕?

李存进越想越气,将一切都归咎到了陈浮生的诡计多端上,已是恨得咬牙切齿的他,也顾不得身份,大跨步走向戏台,一把掀开两旁兵卒,蹲下身仔细翻找起来。

蓝沁瞧出异样,连忙上前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李存进回头望来,蓝沁顿觉周身冰凉,不寒而栗。却不得不稳住心神,迎上李存进的目光。短暂的沉默后,李存进从盛怒中恢复了神志,有些自嘲的问道:“你可记得,那名小孩?”

“主公是说,那名送来‘兵防社稷图’的小孩?”蓝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还是立即答道。

此时突然传来兵卒的叫喊声,“将军,此处有一处密道。”

李存进立马来了精神,起身走向那处戏台下藏匿的密道,边走边说道:“那小孩可是机灵的紧啊,跟陈浮生配合的天衣无缝,留不得!”

蓝沁似乎明白了什么,浑身一震,但却并未多言,只是默默跟着身后,走向那处密道。

此时兵卒已将密道打开,一条阶梯通往不知何处。望着黑黝黝的密道,李存进一声令下,“先下两人探路,若是死路便鸣箭为号,折返后用火攻。我倒想看看,他们能藏道几时……”

“那若是另有出口呢?”蓝沁站在李存进身后,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若是另有出口,那便是挖地三尺,也要将这几人给挖出来。”李存进似乎铁了心要将几人擒下,以泄心头之恨。

蓝沁不再多言,只是默默站在一边,等待着入密道兵卒的回音。李存进虽未回头,却泛起一丝冷笑,“蓝沁啊蓝沁,看来你已非当年,我还得多费点心思才是……”

…………

太平客栈,密道深处,密室之中。

彼时顾醒和陈浮生等人跟着店小二下了密道,一路七拐八拐来到密道深处的密室之中,却是听闻上方传来一阵阵轰然倒塌之声,不觉面色阴沉起来。正当几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倾城夫人却从另一处走了出来,笑着望向众人。

顾醒知晓倾城夫人与陈浮生等人有过节,便抢先一步站了出来,躬身抱拳道:“姨娘救命大恩,小子没齿难忘。”

倾城夫人站在半明半暗的烛火中,虽瞧不真切,但却能感受到暖暖笑意。顾醒这才稳住心神,也报以微笑。陈浮生看着有些犹豫不决,紧紧拽住双拳,不知在想些什么。

倾城夫人却是向前走了几步,遥遥望向众人,“此时若是出去,必是九死一生。不过你们无需担心,此处四通八达,乃是我一位故人所建,我对此也是叹为观止,感叹世间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奇才。”

顾醒恍然,展颜笑道:“那依照姨娘的意思,我等可从另一处脱困而出?”

倾城夫人闻言笑道:“孺子可教也,不过依循李存进的手段,那几处较为明显的暗道应该已被重兵把守,唯有一条水路,应是畅通无阻。不过……”

“不过如何?”陈浮生似乎心绪难安,连声问道。

倾城夫人面上泛起一丝不悦,却并未闭口不言,而是冷冰冰地说道:“陈公子稍安勿躁,不过是需要多费些手脚,准备些东西,才能安全的渡过。”

“莫非那水路之中,有危险不成?”顾醒心中一凛,皱眉问道。

话刚脱口而出,一旁老黄头却是满不在乎地说道:“顾小子无需担忧,有老夫在,一切无忧。”

倾城夫人似乎对老黄头的过于自负有些不满,露出鄙夷神色,“你个糟老头子,能有什么屁用。不过是让河中那东西,多一口咬不动的老骨头罢了……”

老黄头闻言震怒,一拍身旁石桌,大义凛然道:“别说你是倾城夫人,你就是天下共主,老夫也是这句话。有老夫在,保诸位无忧。”

顾醒生怕两人就此剑拔弩张对峙起来,连忙从中周旋道:“姨娘,黄老前辈所言非虚。彼时我身陷囹圄,就是他孤身犯险将我救出,至今依旧感恩在心啊。”

老黄头闻言立马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拈着胡须微闭着双目,将那气势拿捏的恰到好处。

倾城夫人却是找出了这句话中最不重要的一点,“你姓黄?”老黄头闻言一拍大腿,“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黄万里是也!”

“哦,没事了。倒是陈公子和你的两位家臣,我想论道论道。不知可否给我这个机会?”老黄头吃了闭门羹,像被霜打了的茄子,退到一边长吁短叹,“江湖之中已无老夫大名,竟是被人这般冷视,锥心之痛啊。”

倾城夫人似有不悦,连声威胁道:“若是再嚎,就将你剁碎了喂王八!”说着还朝着老黄头瞪了一眼,让老黄头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而陈浮生等人,面色阴晴不定。不知该如何说,才能化解这多年下的积怨。未等陈浮生开口,身后一只大手拍在他肩头,随即一个沧桑的嗓音说道:“倾城夫人,是我辜负了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吧。”

“辜负?谈不上。只是你这般不辞而别,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知这些年过的有多辛苦?”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老黄头也顾不上被剁碎喂王八的风险,连忙凑上前来,望望倾城夫人,又瞧瞧易南星,还不忘撇了一眼陈浮生,这才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幸灾乐祸道:“易老弟,你可是个负心人啊……”

一直在旁不发一言的店小二,闻言站立有些踉跄,声音微颤地问道:“阿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一问,让已经涨红了脸的易南星更是不知所措。更不知所措的是站在他身后的涵姨,一时站立不稳,幸好身旁二丫头一直提着心眼,上前将其扶住,这才没跌坐在地。

顾醒此时终于明白,刚才陈浮生为何如此阴晴不定。就算是智极近妖的他,也难断这“家务事”啊……

本是一出逃亡的戏码,却变成了阔别多年的“夫妻重逢”“父子相认”“轻敌相见分外眼红”,实在让人头大如斗,难以言说。

易南星望着倾城夫人,又瞧了瞧尚且年幼,却已是博类旁通的店小二,声音颤抖,“可是那一次……”

倾城夫人幽幽叹息,“那还有哪一次,原以为春风一度不过如此。可谁曾想你走的如此匆忙,而我这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之后的事情便也无甚稀奇,只不过是我独自拉扯他长大,你已经死了罢了……”

涵姨却在此时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南星,你这些年一直不肯接受我,便是为了她?你难道早已知晓……”

易南星双眼已有几分湿润,却是摇头叹息道:“不知,当初不辞而别,乃是漠北战事吃紧不得已而为之。与你相逢,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只是后来朝夕相处,自然不能免俗。如今我儿站在我面前,又怎么能再次割舍这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呢?”

倾城夫人闻言冷笑,“好一句‘血浓于水’!当年你若是有半点良心,就不会弃我而去。此时再言这柔情,不觉恶心吗?”

从未经历过这些的顾醒等人,只能干站在一旁茫然无措。本该逃命的几人,却在此时此刻,被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给绊住,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易南星突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沉声道:“曾经不知,如今知晓。那今后的日子,便会尽到做父亲的责任,陪着你抚养他长大。”

倾城夫人冷哼一声,“你配吗?”

身后的涵姨却是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一步跨出连带着二丫头差点摔倒地上。老黄头眼见两人就要动手,连忙劝道:“两位姑奶奶,此时不是争一时短长的时候,有什么恩怨,我等出去再说。”

店小二虽一直难以接受,但却还是稳住颤动的心绪,沉声劝道:“黄老前辈所言有理,阿娘,先出去再说吧。”

许是劝说有了作用,倾城夫人袍袖一招,转身向着密道深处走去。众人哪敢怠慢,也快步跟了上去……

第四百零四章 同舟共济 可涵姨却抽搐不前,似乎心中义愤难消。抬起头时,眼神复杂地望了易南星离去的背影,心中顿时荡起一阵感慨。这些年的付出,竟是一片荒唐……

身旁二丫头一直搀扶着涵姨,寸步不离。陈浮生往前走了几步,瞧见身后没了动静,不觉转身望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此时危险正在迫近,不远处已能听见密集的脚步声,似乎有几人正朝着此处赶来。陈浮生犹豫再三,还是出声劝慰道:“涵姨,大局为重。或许事情,仍有转机。”

涵姨闻言眼前一亮,声音中多了几分喜色,“当真?”

陈浮生漠然点头,他虽不忍伤害这恩同再造的女子,但此时却不得不用这虚无缥缈的谎言来暂时安抚涵姨受伤的心境。

二丫头与陈浮生互望一眼,连忙帮腔道:“快些走吧,再晚怕是赶不上了。”

未等涵姨点头,陈浮生和二丫头便一左一右扶着涵姨,快步跟了上去。在几人离开没多久,便有两名一手提刀,一手持火把的兵卒闯了进来,两人四处打量了一番,凑到一起合计道:“这再追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老哥说的是,可不追我等拿什么交差呢?这里四通八达,若是用火攻,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两人说完,皆是一声叹息。

他们深知李存进的脾气秉性,并非好言可劝之辈,更是心狠手辣之人。而他们虽这位将军出生入死,到头来也不过捞了个百夫长的官职。遇到这等破事,还等亲自一探究竟。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见密道深处传来窃窃私语,两人心中一喜,便快步追了上去。而守在密道口的李存进,已是面露焦急神色,似乎有些急不可待。

蓝沁不知李存进为何如此,却也不敢多言,只能又往后挪了几步,生怕被殃及池鱼。

李存进目中寒芒一闪,抬手朝身后一招,立马就有一名兵卒将火把递了上去。李存进拿着火把,火光将他轮廓分明却略显蜡黄的面容映衬出一抹不属于他的红晕。似乎下定了决心,李存进出声下令,“来人,倒油。”

闻声而动的兵卒似乎有些犹豫,“将军,那百夫长他们?”

李存进冷声笑道:“如此长时间仍未折返,必然凶多吉少。就算未遭毒手,恐怕也深陷密道迷踪,不知身在何处,到头来也是个殒命的下场。而老夫用此种手段加以逼迫,那些贼人必然心慌,或许能给百夫长指明方向,事不宜迟,快!”

几名抬着油桶的兵卒哪还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向前,一股脑将油桶倾泻而下,然后冷油流入密道之中。

蓝沁并未出言,此时的她也只能听之任之。纵然觉着心中不忍,但也不能出言相劝。若是李存进一个不顺心,将她一并斩杀了,岂非冤枉。思量着似乎听见身后有细微响动,猛然回头望去。闻听巡查兵卒斥声道:“何人在此?鬼鬼祟祟,快出来!”

说着便冲入杂草中,不久了踪影。不消片刻功夫,闻听一声惨叫后,再无声息。蓝沁心中一沉,身侧李存进却是冷笑出声,“不知何处冒出的山猫野狗,蓝沁,你去瞧瞧,无需手下留情。”

李存进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在无月点星的墨色中,他的面容在光影交错中扭曲,显得越发狰狞。

蓝沁不敢怠慢,抱拳领命后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朴刀,冲了过去。李存进似乎对那些阿猫阿狗没了兴趣,继续盯着这处密道入口,待四桶冷油全都倒完后,才慢慢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抬手将火把仍了进去。

随即火光冲天而起,将墨色驱逐。李存进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继续下令道:“寻找其他出口,也用火油。老夫倒要看看,他们能坚持道几时!”

“诺!”刚才倒油的几人抱拳领命而去,李存进再次回望太平客栈的废墟,慢慢走到曾高悬于大门之上,此时却压在残砖断瓦之下的牌匾处,一把将它给拉了出来。

周围护卫的兵卒,除了两人仍旧守在火光冲天的密道口外,其余人等已分散各处,开始紧锣密鼓的搜罗起来。剩下几人,全都戒备在李存进周围,警惕地望着四周,生怕有浑水摸鱼之人靠近。

李存进却并未在意周遭的情况,此时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牌匾之上,轻声呢喃道:“太平?客栈?”语调起伏,似有说思。

恍惚间似有所悟,猛地抬脚踩在太平二字之上。在他重压之下,那龙飞凤舞的“太平”二字轰然间化为齑粉,其下果然有一物,并未有丝毫损伤。

李存进嘴角微翘,并未亲自动手,而是抬手一指,两名兵卒便快步上前,将那盒子给拿了起来。

李存进双手负后,盯着盒子半晌,却是没瞧出端倪。随即朗声道:“打开它。”

盒子应声而开,李存进屏息凝神,却未有暗器激射而出,盒中唯有一张泛黄宣纸,不知所云。李存进从怀中摸出一双鱼鳞手套,戴好后才小心翼翼的拿出那张宣纸,将其打开,上面赫然写道:“流连忘返海棠酒香,二十一碗满了家乡。但却未有一汪,能够照见我的儿郎……”

李存进思量片刻,正准备将这张纸扔掉时,恍然瞧见盒中还有一枚令牌,将其拿出后定睛一看,不觉心中一惊。但面上神情不过瞬息便恢复如常,抬手将宣纸叠好放入盒子,接过盒子盖上,放入怀中,便转身离去。

那两名兵卒不知何故,也不敢多问,便也跟了上去。

李存进心中大骇,心绪激荡起来,那枚令牌上赫然写着“免死”二字。从材质做工而论,绝非赝品,但却不知为何,偏偏出现在了此处。而这块令牌他年轻时曾有缘得见,乃是先父李克用所赐,天下不过三块,却在日长月久中不知所踪。

没想到会在此处偶得,实在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难道这处太平客栈,与后唐国主李存勖还有关联不成,但据他说查,太平客栈背后的势力乃是……

还未想到此处,便被一声“主公”打断。李存进连忙收敛心神,抬头望去,瞧见蓝沁手中提着两只灰毛兔子,手上还沾着点点血迹,不觉皱眉问道:“就这?”

蓝沁点了点头,“那处布置有陷阱,刚才的兵卒一时不慎,掉入其中,才会发出惨叫。我搜寻了方圆三里范围,并未见着一人,主公尽可放心。”

“如此说来,那几人还在密道之中,老夫觉着这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李存进看似对蓝沁说着,却又像自言自语,不知所云。

蓝沁闻言问道:“主公所指可是那密道之事?”

李存进随口打了个哈哈,“无事,你且盯紧了,我先行回营帐休息,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蓝沁抱拳领命,“诺。”

待李存进走后,蓝沁才循着刚才李存进眼角余光不似偷瞄的方向,疑惑的走了过去。当看到那块太平客栈的牌匾,不觉心中泛起一阵酸楚,随即蹲下身将手覆于其上,眼中泛出点点泪光。

若说无情,却道有情。可奈何军令难违,终究不过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她曾想过与李存进切断联系,可自己家中数百口人还抓在李嗣源手上,任由她有千般手段,万种挣扎,也无济于事。

瞧着破碎一地的太平二字,蓝沁小心翼翼地将其一块一块的拾起,慢慢拼凑成支离破碎的太平。这九渊七国之中,唯有后唐势大,却就是这后唐,在粉饰着风雨飘摇的太平。

已经支离破碎的山河,若是再拼凑回去,还会是原来的模样吗?蓝沁不能去想,这已经非她所能,她不过是这世间千千万蝼蚁中平凡的一只,不能改变任何事。

…………

密道之中的顾醒等人,跟着倾城夫人左拐右绕,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处湍急的地下河前。可此处却满是腥臭腐败的味道,让人浑身难受。

老黄头使劲搓了搓鼻子,有些不悦道;“从这里离开?”

倾城夫人没有回答,只是漠然点头,随即抬手指向放在不远处的竹篓,“一人拿上一只,以防不测。”

陈浮生、涵姨和二丫头姗姗来迟,却听见了这一句。陈浮生快步走到竹篓前,低头望去,不禁面露沉吟之色,“敢问夫人,这竹篓中是何物?”

倾城夫人冷笑出声,“不过心肝脾胃肾罢了,无需大惊小怪。”

二丫头本就闻着这味觉着腹中一酸,听闻此言更觉呕吐之意上涌,跑到一旁哇的大口大口吐了出来。顾醒虽觉有异,却并未吐露半分,只是抓起几只竹篓,递给众人,并催促快些行动。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焦糊味,店小二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朗声道:“他们许是倒油火攻,我们已无退路,还是速速离去要紧。”说着就快步跑到地下河边,解开一条小船,朝着几人招手道:“保命要紧,赶紧走。一条船坐三人,快!”

顾醒回望陈浮生一眼,便抓起二丫头的手快步跑向那条小船,老黄头不甘示弱,也跟了上去。还顺手抓起两只竹篓,朝着倾城夫人憨憨一笑。

陈浮生望着一旁手足无措的魏无忌,一把抓住他手腕,朝着涵姨一招手,“快走。”

涵姨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跟着陈浮生走上小船。店小二解开最后一条,倾城夫人却是望着易南星幽幽道:“君可愿同乘否?”

易南星一阵苦笑,抓起两只竹篓,向着那条船走去。倾城夫人心中一喜,却并未有丝毫表情。只是这船上久别重逢的一家三口,对此时的久别重逢,心中是怎样一种离愁别绪……



第四百零五章 绝处逢生 乱唐诡医第四百零五章绝处逢生三条小船驶入河中,并无半点异样。倒是此间空气之中弥漫开来的烟火气,越发升腾了起来。陈浮生一时不慎吸入几分,便躬身咳嗽,之前压抑良久的旧疾,犹如笼中困兽入山林,势必要卷土重来,灾星风雨。

倾城夫人并未就此讥讽,反倒出声提醒,“陈公子若是能忍一时,便忍一时。河中之物许久未嗅到活人气,难免会有些兴奋。”似乎为印证倾城夫人所言,河中突然波涛汹涌,看似平静的河面下,却隐隐深藏着足以致命的危机。

陈浮生连忙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打开后盒子之物散发出腥臭难闻的气味。涵姨本是坐立于船头,瞧见此物便快步奔了过来,动作之大,步伐之急,让众人皆是捏了一把汗。

陈浮生连忙岔开双脚稳住船体,抬头一脸苦笑地望着涵姨,拿在手中的木盒却不曾关上,似已下定决心。另一艘船上的老黄头,遥遥望来,却是眉头一皱,“浮生啊,当真要走到这一步?”

陈浮生扭头苦笑着说,“若不是时日无多,小子岂敢这般挥霍。若不服下此药,恐怕熬不过三日必死。”

原本低着头坐在倾城夫人所在船尾的易南星,猛然起身,望向陈浮生。几次抬手又放下,似乎有话却无法言说。陈浮生将拿出一枚丹药,将木盒小心收入袖中,朝着涵姨和易南星展颜一笑,“两位大恩,浮生没齿难忘。”

倾城夫人终究是有些按奈不住,道出了一句让众人心中大喜的契机,“陈公子的旧疾,还没到要服用‘三日必死丸’的地步。”

易南星闻言转身,一下子握住倾城夫人的手,许是有些激动,脸上泛起了久违的红晕。倾城夫人绣眉微皱,易南星却是并未有松手的意思,直勾勾地望着她,等待着这向死而生的锦囊妙计。

倾城夫人愣了愣,还是将手猛地抽了回来,没好气地说,“自个儿子不关心,倒是关心起了一个外人来了。”

易南星“嘿嘿”干笑两声,许是太久没笑过,脸上的肌肉不自然的抽动了几下后,就僵直成了一种似笑似哭的面相,让人看得哭笑不得。站在船尾撑着船桨店小二,面露尴尬之色,出声劝解道:“阿娘,不必动气,这么些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么些时辰。”

倾城夫人虽是铁石心肠,终究还是抵不过小儿一句,便已是肝肠寸断。一下子瘫软在船舷边,掩面哭泣起来。

这一下子,倒是将气氛搞的有些尴尬,但让人惊奇的是,船下的湖水却慢慢恢复了平静,似乎刚才不过是疾风灌入山腹卷起的波涛罢了。店小二神情凝重,望向前方的黑暗,手上的动作不觉加快了几分。

顾醒这边,老黄头压在船头,二丫头居中,顾醒趁着船桨,也有模有样的划着。瞧见店小二加大了动作,便朝着陈浮生一招手,意在提醒。魏无忌年纪尚小,却有着玲珑心思,顾醒并未开口,便也学了起来。

倾城夫人掩面而泣,还时不时偷瞄易南星,瞧见他几次欲上前安慰,却又犹豫不决,便一把抓过他的手,放在脸颊上,娇声道:“冤家!”

涵姨听见倾城夫人有意挑衅,撇过头去不愿多加理会。陈浮生拿着那颗丹药,看了又看,不知是吃还是不吃。

许是觉着目的达到,倾城夫人借力起身,抬手理了理发髻,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陈公子,先将丹药收起来,服下这缓药再说。”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一个乳白小瓶,抛给了陈浮生。

陈浮生抬手一接,随即抱拳道:“谢过倾城夫人救命之恩。”

涵姨却是气不打一处来,起身阴阳怪气道:“也不知这药,有几分毒,家主还是小心为上。”说着就这么恶狠狠地盯着倾城夫人,眼中似有火光迸射而出。

倾城夫人却并不恼怒,抬手撩了撩头发,笑颜如花。一只手牢牢握住易南星,一刻都不肯放开。

这处暗河之中,虽有点点月光渗入,却是瞧不分明,几人船头不过挂了一盏灯笼,只能照见前方数丈之地,两侧怪石嶙峋却是瞧不真切,只觉着一股股渗人的阴风不断灌入袖腿口中,时不时打个寒颤。

此时分明是酷暑时节,立立秋之时尚有些时日。可这处暗河之中却天然隔绝外界热浪,只锁阴寒,这才让众人极不适应。老黄头瞧见二丫头冻的有些瑟瑟发抖,连忙脱下虽有些破旧,却尚能御寒的外衫,裹在了二丫头身上。有些埋怨地问道:“我说倾城夫人,这离出口还有多远啊?”

倾城夫人似乎出了胸中恶气,心情也好了很多,闻言轻笑,“多年未走,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尚未划出十之一二,还早的很呢。”

老黄头闻言哑火,他深知此时若是翻脸,恐怕对双方都没好处。若是这倾城夫人耍些手段,那他这身老骨头,就的入水喂王八了。

涵姨终究还是觉着无趣,又慢慢坐了下来。只是眼神中多了些许哀怨,难掩神伤。陈浮生并未听到倾城夫人的解释,却拧开瓶塞仰头灌下,猛咳几声后才缓过进来。虽已极力克制,但还是吸入了几口阴寒之气,浸的胸口一阵刺痛。

倾城夫人倒是没料到,陈浮生这般胆识惊人。不觉拍手赞道:“不愧为落日峰当世家主,果然豪气。这缓药并无根治之效,不过却能延缓你旧疾发病的时间,足够你撑到淬鸦谷。”

陈浮生闻言一惊,“倾城夫人从何得知?”说完便立即闭嘴,自知失言,也不再解释,只是默默等待着倾城夫人道出个中原委。

倾城夫人倒是并未有隐瞒之意,两指轻抚易南星已显沧桑的手背,扯着嘴角笑着说道:“本是想在尔等必经之路上截杀,没想到误打误撞有了另一番结果。我也是未曾料到李存进打着别的主意,才沦落到了这步田地。”

老黄头又不合时宜插嘴道:“那还得谢谢倾城夫人不杀之恩咯?”本想着正话反说打个趣,却没想到空气突然沉默下来,反倒生出了几分尴尬。

三条小船渐行渐远,后方突然传来两人的疾呼之声,“找到他们了,快,将他们拦下。”另一人却是气得直跺脚,“就凭我俩,如何截住这几人,还是速速折返通报才是。”

就在两人准备转身的时候,蔓延的火势却已烧到此处,两人顿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四处乱窜,不知该如何是好。

倾城夫人似乎并未料到这一天,或是说自负到不了这步田地,便只存了三条小船,以策万全。没想到,却是这三条小船救了几人性命,可这两名兵卒到此,却是进退无门,只能坐以待毙。

人到绝境之时,便会激发无穷的潜力。其中一人颤声道;“要不咋们游出去如何?”

另一人不知何时瞥见剩下的几只鱼篓,嗅着那鱼篓中的腥臭味,一时间头脑发昏,却是没抬听清。此时火势已蔓延至密道口,两人再无更多时间犹豫。

提议之人也顾不上这么多,率先一步冲入暗河之中。可没料到河水却是冰凉刺骨,不禁打了个哆嗦。但求生的欲望驱使,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游。

另一人正准备下水,借着月光却瞧见水中似乎有动静。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望去,只见一条泛着银白的波涛,向着游动的兵卒疾冲而来。那名兵卒自然感到了危险迫近,可再转身已是来不及。便抬头四处张望,瞧见右侧岩壁上有细微凸起,便朝着那处奋勇划去。

待他双手攀上那处岩壁,腰身以下仍浸在水中。岸上的兵卒还没来得及嘶吼出声,便瞧见水花骤起,一张血盆大口由下而上,咬住了正在使劲攀爬兵卒的腰身。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那名兵卒双手仍旧死死抓住岩壁不肯放松,但下半身却是消失不见,只余下破烂不堪的甲胄,包裹着烂肉,不断滴着鲜血。

岸上的兵卒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等他再起身时,那攀爬在岩壁上的兵卒已然消失不见。而这一幕也被三艘小船上的众人瞧了个一清二楚,皆是倒吸凉气,遍体生寒。

老黄头一时有些语塞,支支吾吾地问道:“倾城夫人,这是何物?如此凶悍?”

倾城夫人面沉如水,借着惨白灯笼发出的幽暗光芒,只觉她原本并无太多细纹的面容上,多了几缕岁月的沧桑。半晌过后,倾城夫人蓦然回首,望向众人说道:“此物乃是锯齿鲑,不知为何长到了这等大小,原是为了以御外敌,此时瞧来却是给我等上了一道难题。”

“可有破解之法?”陈浮生此时胸中再无憋闷,顺了几口气后,出声问道。

“还记得我让你们拿的那几篓东西吗?那便是为了应对这不时之需。原本不过是抛洒几篓就可安然渡过,此刻看来,恐怕还得多费些手脚才是。”倾城夫人说完,漠然跌坐在船沿边,如丧考妣。

老黄头此时才明白过来,望向不远处时隐时现的银白,冷声说道:“看来是许久没沾荤腥气了,才这般活跃。”

店小二手中的船桨越摇越快,心绪也越发焦急起来。别人不知,但他却知晓,多年亲手喂养长大的“怪物”,不知吞了多少英雄好汉,岂是一般河中鱼鳖能够言之?

第四百零六章 肝肠寸断 乱唐诡医第四百零六章肝肠寸断易南星抬手一招,轻声说道:“你过来,我来划桨。”这句看似平常的言语,在此时看来却是那般掷地有声。后面的银白已渐渐逼近,而船尾已是危险重重,此时一换,便是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又怎能不让人侧目!

店小二还有些犹豫,易南星一步跨到近前,接过船桨,附耳柔声道:“照顾好你阿娘,这些年委屈你们娘俩了。”

店小二闻言一阵错愕,握着船桨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易南星不再看他,目不转睛地望向速度越来越快的银白,一手摇船桨,一手抓起竹篓中的饵食,在银白迫近的瞬间,抛入河中。再使劲一撑,荡去老远。

这一呼一吸之间,颇有大家风范。易南星不愧是出入江湖多年的老手,对危险的拿捏和把握,却非店小二这等江湖雏儿能及。倾城夫人虽是担心,此时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默默注视着易南星,竟是看的有些入了神。

顾醒拼命摇动手中的船桨,两臂已有些酸胀,却不肯有半点放松。老黄头也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蹲在船沿边,神情凝重的望向河中的危险。

不过是短暂的平静,那银白在吃下饵食后更加兴奋,一摆尾荡起阵阵水纹,让前方三条小船一阵激荡。在这水中,任你再是武功盖世,也只能乖乖束手待毙。可这群人刚出虎口,又遇狂鱼,心中郁闷,只是难以言说。

远处岸上的兵卒瞧见那尾银白朝着三条小船追了过去,便觉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慢慢淌入水中,向着刚才已有前车之鉴的岩壁爬去。

可人算不如天算,那尾银白穷追不舍,却是一时半会未能得逞,不觉有些恼怒。不断扑腾着水浪,想要阻止小船前进的方向。此时倾城夫人恍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指着两侧岩壁大吼道:“再行数丈,便有一处机关。可将此鱼隔绝开来。但那机关会在顷刻间落下,若是闪身不及,便会被一同困住,只死无生。”

老黄头又抽出烟杆,搭在嘴上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神情忽明忽暗。半晌后,老黄头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有些不情愿的说道:“此事老夫只得当仁不让了。虽说有些不乐意,但谁让老夫武功修为最高呢?是不是,顾小子?”

正拼命摇桨的顾醒冷不丁地被戳了一下,连忙点头称是,“黄老前辈武功盖世,定能一举定乾坤。”

老黄头闻言放声大笑,“少他娘的拍老夫马屁,等到出去了,定要好生调教你小子。这般不长进,怕是要寒了老夫的心哟。”

顾醒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若不是那一刀,或许已进阶五阶初品了。现在倒好,形同废人,让老前辈费心了。”没想到这自嘲却惹来老黄头的当头棒喝,“小娃娃年纪轻轻,就这般多愁善感,不是好事。你失去的,就要去讨回来。我一早看零陵那丫头就知道不是好人,就是你这二愣子,喜欢的紧。”

顾醒无言以对,他对零陵的心思,其实并没有到喜欢的程度。只不过一路行来相爱相杀罢了。而他心中,唯有高潜展,此时却被锁入后唐深宫中,不知春秋冬夏。但聊以安慰的是,潜展还活着,不是吗?顾醒嘴角泛起一阵苦笑,手中的船桨又不自觉加快了几分。而一直凝望那一尾银白的易南星,却在此时出言问道:“可曾瞧见那畜生?”

老黄头抬眼望去,摇头说道:“不见了,是不是潜入深处,准备伏击咋们?”

可未等几人猜出个大概,只听见远处又传来一声惨叫,那名偷摸向岩壁的兵卒,没有丝毫意外的飘在了暗河上,身体还在不住地挣扎。只是这尾银白有些戏耍之意,并不急着一口毙命,反倒是不断地将他拱出水面,又任由其重重跌落,如此往复,乐趣无穷。

瞧见这一幕,易南星和老黄头异口同声道:“快走!”

三名划动船桨之人手上力道都不觉加重了几分,荡起的波纹让远处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凶鱼,猛然转过头来。似乎许久未曾吃到新鲜血食,胃口还有些没打开。便任由那具已经不成人形的兵卒在河面上不断扑腾,一转身便钻入河底,朝着几人冲了过来。

这下子可让几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凶鱼看似闻腥而动,却是这般聪慧之物。若非如此,又怎会舍近求远,势必要让这一众胆敢冒犯它领地之人,全都葬身河底呢……

眼看形势已是危机万分,易南星当机立断朗声道:“若是这畜生欺上前来,我便入水断后,你们快快滑到机关处。待有来时便看准时机。黄兄,能不能办到?”

老黄头有些不悦的喷着鼻息,“怎地,这般瞧不上老夫的手段?不用你出手,老夫自行搞定。”说着便起身一跃,跳到倾城夫人所在船上,打了个哈哈,“先打扰片刻,待出去后赔个不是。”

这一句让倾城夫人和易南星哭笑不得,倒是一旁的店小二,笑着说道:“那就全看老前辈的大展拳脚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尾银白瞬息而至,撞向船尾的木桨。易南星眼疾手快,一把将船桨拽起,这才堪堪躲过了那蓄力一击。似乎并未取得成效,那河中凶鱼扑腾着猛拍水面,溅起一阵水帘,又潜入河底,等待时机。

顾醒和魏无忌两人眼见身后没了动静,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愣愣地盯着黑洞洞的水面,却是瞧出出任何异样。只听见老黄头一声怒吼,脚下一用力,踩在船沿边高高跃起,随即朝着看似平静的水面一拳击下。

只见一尾约莫九尺长的怪鱼从水中跃起,张开血盆大口直直向着顾醒咬来。还未回过神来,便被老黄头一掌推倒在地,老黄头蓄力为罡,一拳打在那怪鱼宛如灯笼般大小的眼上。怪鱼一阵吃痛,坠入河中消失不见。

老黄头如传闻中的仙人落回船上,二丫头已是惊得目瞪口呆。这一手佛手西来,就算是不着调的外行瞧见,也得竖起大拇指连连叫好。可这一拳似乎更加激发了这条怪鱼的凶性,三条小船之下开始荡起漩涡。漩涡急转而下,将这平静河水猛灌入洞中。

在巨大的吸力之下,船上众人皆是站立不稳。眼看离机关处仅半丈之遥,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诸多事端。

老黄头眼见继续纠缠下去不是办法,便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找顾醒要来短刃,咬在口中,一纵身跃入冰寒刺骨的河水中。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老黄头的身影不过片刻功夫,便消失不见。

但过了良久,却仍旧不见他从水底钻出,但那漩涡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倾城夫人当机立断,超前指道:“瞧见两边的兽头没?机关就再此处。”顾醒和魏无忌闻言,立即疯狂向前方划去,动作之快已顾不上其他,更是憋着一股狠劲。易南星沉默片刻一咬牙,将船桨一分为二,两手并用,朝着机关所在处划去。

待三条小船划到机关处,水下才有咕嘟咕嘟的水泡冒出,老黄头的头猛然冲出水面,带着一抹殷红。顾醒远远瞧见,连忙问道:“老黄头,没事吧?”老黄头一摆手,正要开口,却不曾想脚下一沉,又被拽了下去。

倾城夫人眼中阴晴不定,思量再三当机立断道;“顾醒左边,陈浮生右边,瞧见老黄头冒头,便将兽头按下。听明白了吗?”

顾醒和陈浮生齐齐点头,朝着两边机关划去。待到机关之下,才发现此处有台阶而上,竟是早早做了准备。借着灯笼微弱的烛光,抬头望去,瞧见森森寒光,历久常新。

老黄头终于从水中脱困而出,连骂三声“直娘贼”,便朝着三条小船方向拼命游去。

身后平静的河面下,又荡起无数水花。老黄头却借着水流的冲力,一下子游出老远,眼看着将要摆脱那尾凶鱼。可那尾银白又浮出水面,短暂停滞后便找准方向,又朝着老黄头直冲而来。

老黄头心中一惊,暗骂一声,“畜生,没完没了是吧?”可手上却没有丝毫停留,还不住朝着顾醒和陈浮生招手,“千万别着急放,等老夫游过去再说。”

倾城夫人正注视着水中的一举一动,眼见那尾银白就要追上,便大手一挥道:“此时不放,更待何时!”

陈浮生没有转身,却出身吼道:“顾兄,我数一二三,就将兽头按下。”顾醒自知老黄头恐凶多吉少,但此时为难当前,却是容不得他再有半点犹豫。快步走上阶梯后,转身道:“只能如此了。”

陈浮生抬起手按在兽头上,声如洪钟,在这低下暗河中回荡不休。“一”!老黄头眼见机关将落,还不忘骂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要害死老夫啊。”

陈浮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随即朗声道:“二”!老黄头此刻彻底傻眼了,莫非陈浮生这小子想要公报私仇?

当陈浮生数到“三”的时候,老黄头猛地扎入水底,众人只瞧见一尾银白俯冲而来。头顶前的机关应声而落,将那凶鱼扎了个透心凉。一股股殷红升腾荡漾开来,顾醒顺着阶梯跌坐在兽头下,有些恍然若失。二丫头更是放声痛哭起来,似乎老黄头已经葬身河底。

陈浮生面色有些难看,嘴唇发紫,不知是急火攻心,还是一时间用力过猛,慢慢走到船上,一时站立不稳,差点摔入水中。若不是涵姨眼疾手快,陈浮生早就成了落汤鸡了。

正在陈浮生呆坐的时候,身后开始冒出大片水花,众人回身瞧来,皆是一惊,不知是否是那凶鱼,挣脱了束缚,又朝着众人袭来……

第四百零七章 冤家路窄 乱唐诡医第四百零七章冤家路窄易南星眼疾手快,将船桨抛给店小二,几步跳到陈浮生船上,反手拿住顾醒的短刃,便朝着水泡涌动处扎去。不曾想却被一只手给死死扣住脉门,随后便有一个脏兮兮的头颅冲水里冒了出来,另一只手中还握着一物,却是瞧不清楚。

从水中冒出之人正是老黄头,可他浑身浴血,翻身上船后,也顾不得浑身湿透,躺在船中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易南星顿下身仔细瞧去,老黄头猛然睁开眼,露出满口黄牙笑着说道:“你们是不是以为老夫死了?还有你这不开眼的娃娃,就这么盼着老夫葬身鱼腹?”

这句话自然指向陈浮生,但若非他当机立断,恐怕这几人皆会被这凶性大发的凶鱼,撞入河中。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顾醒本黯然欲泣,远远瞧见老黄头平安归来,却是哭着哭着就笑了出来,只是笑得格外难看。

二丫头抬手擦拭掉脸颊的泪水,双手撑在船沿上,就这么直愣愣地望着老黄头所在的方向,竟是不愿有半刻挪开。老黄头一把抹掉脸上的污血,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诸位可知,我与那凶鱼在水底大战三百回合,竟是不分伯仲。奈何老夫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周旋,只能以退为进,这才拖延住了时间。”

倾城夫人闻言,一翻白眼道:“哦?是吗?”

“那可不?要说那战况,那可是……”老黄头说的眉飞色舞,吹的天花乱坠。虽说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但事实确为众人争取到了逃跑的时间,这点不假。

一旁的涵姨听着虽觉着刺耳,却并未出声反驳,倒是颇有兴致地问了一句,“老黄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给大伙瞧瞧呗。”

听到涵姨的话,老黄头立马来了精神,将短刃抛给顾醒,又将握紧的手深入河中好一通搅,这才拿起来在众人面前走了那么一遭,低声憨笑道:“诸位可知,此乃何物?”

倾城夫人翻了个白眼,“莫非是那凶鱼的眼珠子?那可没啥好看的,怪恶心。”

老黄头连忙直起腰杆,摆了摆手,“非也非也,此乃凶鱼头颅之中的内丹,只是此物闻名已久,却现世极少,所以不曾多见,极为稀有。”

陈浮生却只是一旁皱着眉头,试探着说道:“不就是肿块吗?有何稀奇?”

老黄头见自己装神秘被人拆穿,立马沉下脸来,怼到陈浮生脸上,吐沫星子飞溅,“你小子不救老夫也就罢了,还在老夫面前指指点点。说,是何居心?”

眼见陈浮生吃瘪,倾城夫人倒是乐得高兴,在一旁瞧着热闹。涵姨却上前一步,将胸脯一挺,“咋滴,你想咋滴?”

老黄头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船头哭丧着脸,“老夫这是招谁惹谁了……”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为了神经紧绷的逃亡添及丁点趣味。顾醒将大伙都回到了自己的小船上,便率先一撑,向着前方划去。还不忘转身向倾城夫人请教,“不知姨娘可知,这条水路通往何处?”

倾城夫人抬头望了望,沉吟片刻,“若是算的没错,沿着这条水路再行半日,便是晋城,只是不知那处戒备如何?”

陈浮生闻言一喜,“到了晋城,就离淬鸦谷不远了。从晋城东门而出五十多里,便是潞州,潞州往北走两天,便到乱柳,淬鸦谷就再那里。”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愁。陈浮生越说越高兴,似乎马上就能到淬鸦谷,就能治好旧疾一样。可倾城夫人脸上却添了几抹愁容,店小二瞧着心疼,悄声安慰道:“阿娘莫忧,等到了晋城,再打探下情况。若非穷追不舍,想来李存进的爪牙,也不敢追到此处。”

倾城夫人爱怜地摸着店小二的脑袋,似乎在此时忘记了太平客栈一夕倾覆的事实,只愿这条小船永永远远地飘荡下去,三人就这么永远相守到老。易南星终于开口打破了这难得的美好,“倾城,我要随家主一道前往淬鸦谷。”

“为何?你与小儿刚刚相认,难道都不愿多留片刻?你为何这么多年来从未寻觅过我等的踪迹,当我们死了吗?”倾城夫人嘶吼着扑向易南星,捶打着他的胸膛,渐渐悲泣起来。

店小二抬头望来,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抬手抱住倾城夫人,连声宽慰。易南星面沉如水,一声叹息,“并非你所想,而是为了完成老家主交托的使命。”

“陈延山?那个老匹夫?当初不是他八百里加急的一封军令,你又怎会弃我而去?到头来不过是兵败如山倒的悲惨下场。朝廷对你们这些残兵老卒何时有过半分待见,美其名曰退守山林,颐养天年,还不是年年派兵滋扰,要将你们斩草除根。若不是陈延山坚持己见,何至于此!”倾城夫人道出这一切,已是泪流满面。

说完慢慢起身,望向顾醒,“可怜我家醒儿,已成无父无母的孤儿。顾闫勋忠心为国,舍得抛下顾醒他娘,可到头来也不过落得满门别灭的下场,这江山爱谁坐谁去,老娘不稀罕。”

顾醒闻言浑身一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彼时在太平客栈二层楼中,倾城夫人讲的点点滴滴还历历在目,似乎那时的阿娘,是那般快乐。只是委身嫁予顾闫勋,才会落得如此现场。

难怪当初祖母常说,“是顾府对不起她。”难道姑姑对父亲恨之入骨,竟是不愿多说一句。难怪明月楼纳兰欲言又止,这一切都是缘果循环,只是报应来得太快,还来不及躲避,便被伤的体无完肤。

两两无言,易南星望向店小二,柔声道:“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望了望倾城夫人,后者漠然点头。这才鼓起勇气说道:“我姓易名别,字思星。”易南星陡然跌坐在船上,浑身颤抖,自言自语道:“易思星!”

倾城夫人含泪而歌,“醒时易别梦亦别,世间牵肠百转绝。杯中黄粱醉难忘,思星到头叹诀别。故人出塞孤雁尽,漠北黄沙卷尘心。年华几许终将逝,却道南望终亦别。”

此情此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就连老黄头都不禁感慨,“世间痴情人,不过如此……”

众人被悲伤的情绪浸染,一时间忘了岁月。随着暗河流动,竟不知不觉飘出暗道。此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日光洒在河面,随着波纹荡漾出点点晶莹,一阵阵荡漾进众人的心里……

两人大树参天,争先恐后的张开枝叶,迎接这久违的阳光。天际的墨白逐渐被火红吞噬,一轮金盘冉冉升起,悬于天际之上。当万丈光芒照遍大地,万物复苏,一片祥和宁静。将昨夜的杀伐和纷争彻底掩埋,只余下天地间一瞬的美好。

良久过后,倾城夫人起身坐在船沿边,伸出双脚放入水中,感受着微凉的河水。她知道,这个男人做出的决定,任何人都无法更改。小舟还在肆无忌惮地胡乱飘荡着,众人也在享受着这久违的美好。若是就停留在山水之间,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可惜,这山河烽烟,又怎能容下他们这背负命运的一群人呢?

…………

却说守在密道口的李存进和蓝沁,并未等到他们想要的结果。那些寻觅其他出路的兵卒,也全都无功而返。就在一筹莫展之际,一名兵卒急匆匆跑来,朗声道:“启禀将军,距此处七里有余,发现一处暗河通往晋城。”

蓝沁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她自然知道这条水路,可也是凶险异常。若说是别人,恐怕有死无生。但若是又倾城夫人带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她并未主动提及此处,便是觉着不到万不得已,想来也不会这般不开眼。

可这么些时日,天已见亮,任谁也会觉着,这是唯一的退路。李存进面色阴沉,却未对蓝沁兴师问罪,抬手一招命那名兵卒前方代理,便翻上上马快步朝着那处暗河奔去。

瞧着这阵势,定是有心系之物,否则绝不会如何失态。蓝沁不敢怠慢,也翻身上马紧随其后,身后传来些许响动,也充耳不闻。只是默默跟着李存进的方向,疾驰而去。

待兵卒走远,杂草丛中才走出三人,两女一男,皆是目露凶光。为首髯须大汉朗声道:“可曾听见,他们前往哪里?”

其中一名年纪稍大,却冷若冰霜的沉声道:“若没听错,乃是晋城。”另一名年纪稍小,却风情万种的女子娇声道:“晋城?那可不是个好去处啊。据传在此的郡守跟冉麒是旧识,关系匪浅,若是被他抓到,恐怕……”

髯须大汉抬手打断女子言语,面露凶相,“怕什么,来一人杀一人,来两人杀一双。你们在龙首郡丢的面子,老子替你们讨回来。”

风情万种的女子闻言一喜,却是没有说什么。反倒是冷若冰霜的女子皱眉说道:“项使,我等这般招摇,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

髯须大汉抬手一挥,“无妨,此时两国交战正酣,哪里有闲暇来搭理我等。只要不搞出太大的动静,拿了东西就走,想来也无事。”

冷若冰霜的女子闻言点头,风情万种的女子娇声道:“南霜姐姐,无需忧心,只待我等入城,便能手到擒来。”

这冷若冰霜的女子,正是龙首郡一别后,许久未见的思烟和楚南霜。两人被墨野擒下,送到了王府,却阴差阳错被项迁救下,一路追到此处。路过太平客栈,闻听有秘宝,才入内守株待兔。却不曾想到遇到这等事,也算是晦气。

而那风情万种的女子,正是思烟。此时的她,心思全在顾醒身上,太平客栈从此一别,可是没好好叙旧啊……



第四百零八章 烟波浩渺 乱唐诡医第四百零八章烟波浩渺三人商量完毕,也不迟疑。便慢慢跟了上去。先行一步的李存进在明,三名忆楚细作在暗。而那蓝沁却是通透,却不点透,不知意欲何为。

当李存进率众来到暗河汇流处时,瞧着河面泛起的波光粼粼,心中是百感交集。他只道是狡兔三窟,却不曾想到还有水遁之术,可谓是千算万算,不及这筹谋万千。

此时他不知陈浮生是否起疑,还期许着不过是他的一手伎俩,目的便是撇开身上的麻烦,好大摇大摆的走入晋城。李存进眯起眼睛凝望绿水之遥,目之所及处郁郁葱葱,两岸参天大树数不胜数,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他不是不知,此处郡守早些得知龙首郡内乱,便已是蠢蠢欲动。却忌惮国主李存勖拿他开刀,便一直按兵不动蛰伏至今。期间龙首郡冉麒并未派人前往暗通,明面上没人落人把柄,但暗中是否又往来,便不得而知了。

只是这位郡守平日间喜好那游山玩水,收藏古玩字画,最是对那诗词歌赋的真迹爱不释手,在晋城百姓看来,若是郡守大人要造访,比母猪能上树还不可信。这么一位闲散之人,能一路混到如今的地位,究其原因乃是此人原是李存勖旧部,但不知为何,却与冉麒交好,多年情谊可见一斑。

李存勖暗中派人前往龙首郡,便是为了杀鸡儆猴,打破原本看似一潭死水,却蠢蠢欲动的诸位郡守,只不过冉麒向来对朝堂之事向来不甚在意,对李存勖的政令置若罔闻,这才惹恼了高高在上的庙堂九五,对他使出这等雷霆手段。

只不过,派遣之人却是明月楼的三名炮灰,难免不存有私心。却没想到,最该死的那顾姓小子却偏偏活着回来,而其余三人或死或残,杳无音讯。

后来之事,天下皆知。可这晋城郡守却依旧无丝毫动静,据潜伏在晋城的探子回报,郡守大人依旧每日流连市井,对花鸟鱼市颇有兴趣,还差人买了许多鹦哥儿,郡守府内喧嚣热闹,全是此鸟发出的刺耳叫声。

虽说晋城百姓瞧不上眼,可对着郡守大人却并无太多诟病,毕竟乱世之中能求得一处安稳,不受流寇匪兵滋扰,就已谢天谢地了,哪还敢奢求其他。

李存进思绪急转,一勒马缰绳,身下烈马前蹄高高跃起,发出阵阵嘶鸣。待落下便调转马头,朗声道:“去晋城走一遭。”

身后蓝沁脸色阴晴不定,却没有丝毫迟疑,只是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点东西,随着纵马疾驰,散落在地上。

待一阵马蹄踏地声响渐渐远去,三名尾随其后的忆楚细作探出头来,四下张望后,这才从杂草丛中窜出,脸色有些难看。

髯须大汉目光阴厉,盯着李存进等人远去的方向,似乎在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身侧冷若冰霜的女子,却蹲下身细细端详起来,不知有何发现。

风情万种的思烟姑娘,却快步走到暗河汇流处,驻足远眺,她并非惊讶于这富庶之地的绝美风景,而是遥遥望去,似乎在找寻什么人的踪迹。髯须大汉没有理会思烟的反常举动,而是耐着性子问向楚南霜,“怎么,有何发现?”

楚南霜闻言站起身,面色阴沉,“似乎有人刻意留下了线索,提醒我等跟上。”

“什么?难道行踪已经暴露了?”髯须大汉闻言一惊,话语脱口而出。可说出口后,便又立即闭嘴,警惕地四处张望,怕这声响引来不速之客。

思烟驻足良久后,又闭上眼睛凝神沉思了片刻,这才转身快步走来,笃定地说道:“他们几人沿着水路向下游行去,兴许已经快到晋城。”

髯须大汉和冷若冰霜的女子互望一眼,点了点头。楚南霜并未出言,而是又蹲下身抓起地上的“线索”仔细端详了起来。而髯须大汉却是皱眉问道:“那依照现在的情况,我等是走水路?还是继续跟踪李存进?”

思烟有些犹豫,一时间陷入两难,似乎还在斟酌利弊。楚南霜此时站起身,将那一把泥土中混杂的“线索”递到了两人面前,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道:“跟上去,万无一失。”

髯须大汉闻言哈哈大笑,“南霜,多年打磨,如今已是一块美玉。君上大人若是知晓你的种种事迹,定会龙颜大悦。”

楚南霜却是后退一步,单膝跪地,“项使,南霜有个不情之请?”

髯须大汉一愣,随即疑惑问道:“何事,无需多礼,快快起来说话。”

楚南霜并未有所动,而是双膝齐跪,朝着项迁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声音低沉地说道:“南霜十三岁出忆楚,如今已逾十载。自姐姐殒命龙首郡,便再无心念,唯有思烟常伴左右,聊慰我心。如今我年华已逝,不做他想,只是思烟年纪尚小,还请项使求情,为她说一门亲事,以免步我后尘。”

髯须大汉闻言一愣,却是心中一松。他原以为楚南霜要求他家族之事,忆楚门庭森严,自己若是冒死进言,恐怕也会落得同样下场。此时听来,不过是一桩不大不小的私事,便也安心下来,“南霜莫忧,待晋城得了必取之物,我等就即可动身折返忆楚,届时再为思烟进言,君上必不会拒绝。”

站在一旁的思烟已是泪流满面,平日间瞧着她风情万种,对世态炎凉皆是漠然一视,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关心。可她内心中,也有多安定的向往。自龙首一役后,朝夕相处,情深意切的三人,只剩两人相依为命,虽说面上并无太多悲喜,可心中却已萌生退意。

奈何被困洛阳,本以为就此了结,却不曾想因缘际会逃了出来,阿姐楚南霜带她如至亲至信,许是早已瞧在眼里,放在了心上。而这一次前往晋城,看似寻常却万分凶险,若是遭遇不测,恐怕她的命运便会如那雨打浮萍,风吹去。

如此先行求得一句承诺,忆楚之人最重守信,便是有了一张“保命符”,这样才能求个安心。

髯须大汉将楚南霜扶起,他又何尝不知这种漂泊异乡,夜夜抬头望月,却不知家乡之人是否安好的滋味。只不过身负江山社稷重任,实在不能儿女情长。可这位忆楚最出色的细作,为忆楚立下赫赫战功的女子,跪地亲口求他,任是铁石心肠,也无法拒绝。

髯须大汉从怀中摸出两块令牌,分别交予楚南霜和思烟,强颜欢笑,“若是我不幸殒命,你们便带着这令牌速速赶往边境,届时会有人掩护你们入忆楚。切记,贴身收好,不可示人。”

两人拭去面上泪水,不再犹豫,循着刚才李存进离去的方向,疾奔而去。沿途烟尘滚滚,三人远远瞧见有人骑马而过,便藏于草丛之中,将其伏击落马,结果了性命后,便骑马扬长而去。

可怜那初入江湖的游侠儿,还为功成名就,就这般沦为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不知他下一世,是否会想起这一天的跌宕……

…………

却说顾醒等人乘船而下,沿途风光甚好,鸟鸣声声入耳,偶见野兔山猫窜动草间,并未被乱世滋扰,亦然一幅世外桃源的奇美画卷。

行至水穷处,倾城夫人遥指一处隐蔽缓坡,出声提醒,“此处上岸,再行约莫一个时辰,便能到晋城外。”易南星双手持船桨,往前一划,待水浅时插入淤泥之中,用力一撑,便将小船停的稳稳当当。

店小二易别扶起倾城夫人,快步走上缓坡,这才长舒一口气。

顾醒和陈浮生等人,也纷纷划来,与易南星所在小船船头船尾相接,也纷纷跨上缓坡。待众人走下小船,老黄头凑到易南星身侧耳语了几句,后者漠然点头。

如此,老黄头回身一招,“小子们,来将两艘小船拖拽上岸,将另一艘给蹬出去。”陈浮生闻言恍然一笑,“虚虚实实,厉害厉害。”

老黄头似乎余怒已消,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陈先生缪赞,老夫何德何能……”涵姨瞧着老黄头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却一脸不屑,出声打断,“别在那装了,赶紧的,时不我待。”

几人皆是苦笑,便依法而出,将两艘小船拖上岸,藏于草丛中,又扯了些杂草,铺在船上,一把火点上,才推了出去。老黄头拍了拍手,走出了个虎虎生风,“如此,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倾城夫人遥遥望着易南星,眼中满是爱意,似乎许久不曾有过的真情流露,在这一刻溢满了星光……

易别瞧见阿娘眼中的爱意,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抬臂一挥,朗声道:“诸位,走咯!”

顾醒快步跟了上去,二丫头牵着魏无忌,老黄头则是跟陈浮生有一句每一句的搭着腔,“浮生啊,这没了轿子,是否有些不太习惯啊?”

陈浮生一摸后脑勺,才发现自己斗笠也落在了太平客栈,不禁哈哈大笑道:“没啥习惯不习惯的,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不是。一直让人抬着,总归不是个事。”

老黄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望向二丫头说道:“丫头,若是有啥事,就招呼你陈家哥哥!”说完便小跑到顾醒身边,悄声说道:“这陈浮生,心肠也不算太坏……”

顾醒没好气地白了老黄头一眼,“老黄头,你这么做,还嫌不够麻烦?”说着便朝着倾城夫人和易南星努了努嘴。

老黄头嘿嘿傻笑,“一对也是麻烦,两队也是麻烦,不妨多添点喜气,若是丫头不喜,我也好趁机拆散他们啊。”

顾醒闻言猛地一拍脑袋,心中暗道:“原来您老没安好心啊……”



第四百零九章 浮生难歇 乱唐诡医第四百零九章浮生难歇几人在易别的带领下,快步向着晋城走去。沿途风景与洛阳行来所见皆不相同,此处树木遮天蔽日,众人行走树荫之下,也不觉着炎热疲乏。许是暂时脱困后的放松,二丫头与魏无忌一路打打闹闹,也颇有几分闲适情趣。

陈浮生凑到顾醒身边,抬手肘了他一下,悄声问道:“顾兄,可是有何心事?”

顾醒被这么一问,随即缓过神来。却是没想到,自己的愣愣走神被陈浮生瞧在了眼里。顾醒一声叹息,抬头望向头顶的枝叶,不无感慨地说道:“总觉着现在的感觉多么不真实,想要抓住,却抓不住。”

陈浮生难得没有立即接口,而是遥指老黄头,换了种轻快的语气问道:“顾兄觉着黄老前辈,如何?”

“老而弥坚,心性淡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挺好。有什么问题吗?”顾醒闻言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

陈浮生哈哈大笑,一拍顾醒肩膀,“黄老前辈历经风雨,仍能如此乐观积极,顾兄不过未到十六,又何必多愁善感。今后的路还长,我陪着你走下去便是。”

二丫头从两人身后探出头来,嬉笑着问道:“那我呢?那我呢?”

未等两人回答,魏无忌也壮起胆子怯生生的问道:“那我能就这么跟着你们吗?我如今无处可去,似乎身体也出了状况,若是一个人,恐怕……”

二丫头扭头回望,展颜一笑,叉腰抬手搭在魏无忌肩上,学着老黄头的语调,语重心长的说道:“无忌啊,又姐姐一口,便有你一口,安心便是。对吧?”

这最后一句,自然是问向顾醒和陈浮生,两人相似一笑,由陈浮生开口答道:“天下之大,众生云云,能在这山水之间相逢,便是缘分。佛家常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而我陈浮生有幸结识诸位,可见缘分匪浅啊。”

顾醒听来心中泛起一阵感动,眼眶有些湿润,却掩过脸去不让旁人瞧见。

风咋起,吹皱一河春水。可惜却是此种光景,若是寻上三两友人,持一个竹竿垂钓于河上,偶有飞鸟掠过,游鱼跳起,也是一出难得的闲适。可奈何,如今这好好的山河,已破碎成这般模样,又哪有闲情逸致去享受这浮生……

顾醒转过头来,瞧见陈浮生三人面带灿烂笑容,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也学着陈浮生的心性,朗声道:“春光水暖鸭先知,夏时蝉鸣久未绝。秋来红枫漫天舞,冬雪难凉小火炉。”

老黄头本在跟涵姨拌嘴,听见顾醒作诗一首,便也来了兴致,也要作诗一首。可咳了半天,连半个字都没蹦出来,惹得二丫头一阵轻笑不已。

涵姨在前边走边说,语调阴阳怪气,“没那本事就别学人家班门弄斧,免得啊,贻笑大方。”

老黄头涨红了脸,语调已是有些急恼,“咋滴,这么瞧不起老夫?还非要让你瞧瞧,老夫当年可是……”

话还来得及说完,众人身后远远传来马蹄疾驰之声。倾城夫人朝着树林一指,众人便心领神会地钻入其中,瞧着远方来人。不出片刻功夫,一人后腰拱起,腰缠束带,身后还挂着一件长长披风,正随着他纵马,迎风而舞。

而此时手中还牢牢抓着一份令信,似乎非常紧急。这一名送信之人在几人面前一闪而逝,去势之快,并未有半点停留。待走远后,易别才探出脑袋四下张望,又俯身贴地听了又听,这才站起身打了个响指,“无碍了。”

众人鱼贯而出,纷纷猜测,“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八百里加急?”陈浮生蔚然一笑,“若非八百里,也有四百里,而且是非常紧急。恐怕前方战事吃紧,来此求援。”

顾醒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难道后周来势汹汹,后唐边境已岌岌可危?”

老黄头却是持不同意见,“或许是漠北以北出了纰漏,来此寻求一点良策。毕竟此处郡守,曾参与大小数百场厮杀,身经百战。只是退隐于此后,过上了闲散日子,才渐渐淡泊名利,不问世事。”

众人闻言皆点头称是,可倾城夫人却是微微皱眉道:“你们说,是不是李存进举兵进犯,这才惹出的乱子?”

陈浮生摆了摆手,“此种可能甚小,一则李存进已元气大伤,犯不着给自己找晦气。二则李存进还没跟李存勖撕破脸,对晋城郡守心存拉拢之意,也不会做出这等将他往外推的举动。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龙首生乱!”

顾醒心中一沉,漠然问道:“陈兄如何得知?”

陈浮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寻了一根树枝,就着尘土稍安的地面,开始画了起来。“诸位情况,按照兵防军事社稷图所标注,晋城虽与龙首郡相隔甚远,却恰好出在洛阳方圆百里内的一头一尾,彼此呼应,对洛阳城既有拱卫,也有威慑。”

“这便是为什么,李存勖要对龙首郡暗中出手的原因?”顾醒恍然大悟,忙不迭地问道。

“是也不是。诸位继续看,沿着洛阳而出,便有条古淮江,连贯南北,互通东西,还有多条分支,以养万民。自隋朝修建运河起,水运之利便成为兵家乃是寻常商贾所推崇的手段,以便捷著称,故而谁掌握了这条水路,便能威慑沿途州郡,可见其作用。”

老黄头摸了摸脑袋,一拍大腿,“我就说嘛,彼时在龙首郡时,为何冉麒要派重兵把守河道,还要严查来往之人,原来是为了防备细作混入,引发内乱。”

陈浮生点点头,继续说道:“所以,后唐国主自然对这条水路志在必得。当他猜到龙首郡郡守生出异心,才有了这出暗度陈仓。可他没想到的是,晋城郡守早早做了准备,切断了与龙首郡望来商贸,以逸待劳。”

“如此一来,李存勖的如意算盘便打不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个个击破?”老黄头一想到这一层,便脱口而出,生怕别人抢了去。

陈浮生继续在地上画着,“除了这条水路外,郑州、汴州、宣节三处与之成包夹之势,恰好将晋城堵在其间。而这三处皆是李存勖的亲信守军,自然不容许卧榻之旁有他人酣睡。”

陈浮生还欲继续说下去,却被倾城夫人打断,“陈公子,看来你是做足了功课,不知接下来如何打算?”

陈浮生起身将树枝一扔,抬脚磨平地形图,展颜一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我等知晓了此间厉害,不妨利用这种冲突,以策万全。”

“可陈公子并未提到如何做,不妨之言。此时我等已是同舟共济,之前的恩恩怨怨皆可一笔勾销,若是奴家有何言语冒犯,还请公子海涵。”倾城夫人放低了姿态,现在形势瞬息万变,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陈浮生身上。

陈浮生闻言立马躬身行礼,口中连连说着不敢,还不忘朝着易南星挤眉弄眼,似乎有些窘迫。老黄头却是有些担忧起来,连声催促众人快快赶往晋城,以免撞见追兵。

陈浮生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边走边说道:“我等人多势众,容易引起怀疑,还需乔装打扮一番,三两人为组,分批入城。据我说知,晋城对流民还算善意,并不会加以驱逐,说明来意便可。”

众人闻言心中稍安,不觉加快了脚步。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走在最前的老黄头便遥遥瞧见一座恢弘城门,若说此处是后唐国都,也有人相信。众人一番感慨后,才溜到一旁,由倾城夫人、易南星和易别一组,先行探路。

要知道,倾城夫人所在太平客栈,与晋城颇有商贸往来,也熟悉此间情况,由她先行,最为妥当。况且还有易南星和易别在身侧护卫,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三人慢步走到城门前,一个守城兵卒打扮的小哥,打着哈欠扛着长戟走了过来,用略带质问的语气说道:“干什么的啊?”

倾城夫人跨步上前,娇声笑道:“军爷还请行个方便,我等是来此买些吃食,顺便置办些行头,给吾儿提亲之用。”说着探出手,将一锭足足有十两的银钱塞到那名兵卒手中,这才快步退了回去。

那名兵卒眼神一晃,来了精神,打了个哈哈,“快进去吧,别在此处过多逗留。”

三人快步朝着前方走去,易别回头使了个眼色,便跟了上去。倾城夫人压低声音说道:“看来刚才所说,确有其事。只不过不知为何,这处城防依旧松散,城头不过三两杂兵,似乎并未引起重视。”

易南星抬头望去,远远瞧见一名城防正耷拉着脑袋,靠在城头大旗边呼呼大睡,另一人着有气无力的来回踱步,对城下的一切漠不关心。

易南星收回视线,轻声说道:“越是如此松散,说明事情越是蹊跷。否则加强了防卫,反倒会引起旁人怀疑。说不定是引君入瓮?”倾城夫人和易别点点头,也不再逗留,快步向着城门走去。

陈浮生瞧见三人入城,随即一招手跟顾醒等人说道:“我等目标太大,但若由老黄头领着,却不会引起怀疑,就一道入城,免得夜长梦多。”

老黄头一皱眉道:“浮生小儿,又想坑害老夫?”

第四百一十章 战上尘硝 乱唐诡医第四百一十章战上尘硝陈浮生闻言打了个哈哈,“前辈说笑了,哪能啊。只是有前辈担着,事情多少会顺利些不是?”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绣袋子,递给老黄头,脸上却带着淡淡笑容。

老黄头接过袋子,在手里掂了掂,有些无奈地说道:“既然浮生这般瞧得起老夫,老夫也就当仁不让了。顾小子,可别说老夫倚老卖老,是浮生交给我的重托啊。”

顾醒正准备去拿腰侧的水囊,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得得得,您说的都对。是吧,二丫头?”

二丫头早已捧腹大笑,闻听顾醒所言,慢慢直起身说的:“那可不,黄爷爷何许人也,岂能用常理揣度。”

老黄头扭动了两下腰身,发出咔咔作响之声,不由得啧啧道:“老咯,如今这身子骨,经不起折腾。还得指望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涵姨在旁瞪了老黄头一眼,呵斥道:“少在那贫嘴,还不赶紧的。”

老黄头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办了个鬼脸,又惹来一阵哄笑。几人前后脚来到城门处,许久未尝甜头的城门兵防,此时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审视着来往行人,想从他们身上,捞取点好处。

好巧不巧,正好瞧见一个糟老头领着几人走了过来,那名兵卒一个健步跨了过去,长戟一横,扫视了众人一眼后,抬手一摊,“打哪来,要进城做什么啊?”

老黄头躬着背,抬头望向这名兵卒。兵卒被瞧的有些发毛,却不能后退,便抬手想要将老黄头推开。老黄头却展颜一笑,一把握住兵卒的手,颤声道:“军爷,你看我一家老小一路行来也是不易,这两个可伶的孩子,已经许久没有吃东西了,就可伶可伶我们吧。”

兵卒的手被老黄头握的有些生疼,猛地抽回,鄙夷道:“滚滚滚,从哪里滚回哪去,别在这碍眼。”

陈浮生闻言先是一惊,又想起老黄头刚才没有丝毫表示,便走上前抱拳道:“军爷莫要生气,这是一点点心意,还望笑纳。”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一锭银钱,递了过去。

那本是满脸不悦的兵卒,瞧见银钱立马来了变脸,连声称赞道:“少年仪表堂堂,出手不凡,定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吧?这老家伙不是跟你一道的?”说着还不时朝着一旁老黄头撇了几眼,一脸嫌弃。

陈浮生又是一抱拳,歉声道:“这位是我叔父,许是多日舟车劳顿,又遇上山匪受了惊吓,这才有些神志不清。刚才言语唐突,还望见谅。”

兵卒将长戟一收,朗声笑道:“不妨事,快些进去吧。我记得城东头有加医馆,那老郎中医术非比寻常,可以去试一试。”说着就让出一条道来,示意几人可以进去了。

老黄头也不愿与这兵卒继续纠缠,快步走了进去。陈浮生又是一拱手,这才领着顾醒等人来了进去。待众人走后,那名兵卒又打了数个哈欠,连声嗔怪道:“都几日不曾休息了,还让老子来此看门,也是晦气。不过小有所获,小有所获,有可以去赌上一把了。”

说完便挪到了一旁,靠在墙边眯着眼睛,打量着来往之人,寻觅下一只猎物。

顾醒等人与倾城夫人汇合后,将刚才之事讲了一遍,倾城夫人打了个哈哈,笑着说道:“怪我,怪我,开了个头。没想到这小小城防兵卒,都如此狮子大开口,可见此处治军,也极其散漫,大可放心。”

陈浮生并未多言,而是领着众人快步走入一间客栈,寻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这才悄声道:“我刚来走过时听见那兵卒窃窃私语,说是这几日一直未曾休息,不知是否有大动作?”

老黄头却是毫不在意,摸了摸有些干瘪的肚子,笑着说道:“不如先吃点东西,再说如何?”

众人不愿张扬,便点了一笼白面馒头,三斤牛肉,两斤烧刀子过过嘴瘾,以免误事。在等待期间,听见一声惊堂木响,便扭头望去。瞧见一名说书人打扮的老者,端坐于台上,朗声道:“诸位客官,老夫今日便来说一说这晋城的过往,以照古今。”

老黄头一拍大腿,笑着说道:“这他娘赶巧,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说着便要起身坐近些,想听个全乎。却被陈浮生一把拽住,“莫要招摇,此处并不安全,先听听再说。”

老黄头听完也不再坚持,随即坐了下来,身体转向说书台,津津有味的听了起来。

又是一声惊堂木,说书先生开口讲道:“却说晋城,古来有之。东晋太元八年,西燕慕容永称帝,分平阳与上党,置建兴郡,郡治高都,辖高都、阳阿、获泽、端氏、泫氏五县,合称建兴。而此处便是当仁不让的中心所在。”

说书先生环顾场下众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也不拖沓,继续说道:“随改朝换代,晋城依旧屹立不倒,成为辖水路之要道,为天下所熟知。北魏时期,推行郡县制,改建兴郡,为建州,州治高都,辖高都、长平、安平、泰宁四郡。以此绵延至盛唐,延续至今。而这晋城二字,可是大有来头,乃是唐武德三年,在《太平寰宇记》中提到,‘赵魏韩三家分晋,迁晋静公到此,故曰晋城’。”

场下有人摆手,有人入神,有人继续吃喝,却无一人出言问之。说书先生觉着有些冷场,便想再举惊堂木,被老黄头起身阻止,“老先生切莫下手,在下想知道,此处地理形势如何,可否告知。”

说书先生闻言喜形于色,拿起惊堂木正要拍下,又想到刚才所言,便轻轻放下道:“正要说到此处,晋城之属,山峦叠嶂,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又辖水路要道,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古时晋城称泽州府,于后唐东南,位丹、沁两河中下游,占地千里,声势惊人。从此望去,遥遥可见太行、王屋二山,成掎角之势,西出行百里可见条山,三面环山,亦不为过。最妙之处乃是北依丹朱岭、金泉山,这两次山头遥遥相望,其下便是湍急河水,乃是不能轻易渡之的天险。”

说书先生说的唾沫横飞,听的在场酒客面上一愣一愣的。刚才未曾抬眼之人,此时也望了过来,似乎被他言语吸引,来了兴趣。说书先生心头一热,朝着店小二一吆喝,来二两黄酒,老夫今日要痛饮一番。

店小二闻言笑着说了声,“得嘞”,小跑给说书先生端了一碗。说书先生小心接住,却不敢一饮而尽。而是放在一旁,先抿上一口后,又灌下几口水,这才豪迈一擦,朗声笑道:“好酒!”

场下众人无不笑得前俯后仰,说书先生也不恼怒,继续说道:“晋城所处之地,地势险要,控扼晋豫咽喉,俯视千里中原,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发挥着承东启西、沟通南北的重要作用,战国军事家吴起称之为‘夏桀之国,左天门之阴,右天溪之阳,卢泽在其北,伊洛出其南,有此险也’。却说春秋战国时期,发生过一次著名战事——‘阴晋之战’,战况惨烈,如今想来,与这天下烽烟,也不妨多让。”

说书先生说道此处,许是又有些馋那一碗尚有些满溢的黄酒,又嘬了一口,却是舍不得咽下,在嘴中反复打转后,才吞了下去,不禁笑道:“豪迈不过如此。”引来一阵嘘声。

说书先生却是不觉有他,继续讲道:“却说春秋战国之时,七国乱战不休,与今时今日竟有异曲同工之苦,故而才提之以警示世人。犹记乃是周安王十三年,秦惠公野心勃勃,要举兵南下,途经河西却遭遇强敌,便倾举国之力,聚雄兵五十万,势必要将阴晋所在连根拔起,扫清东进障碍。而此时阴晋城防守军,仅有一只魏国精锐,形势已是十万火急。彼时秦军在阴晋城外布下营垒,休养生息,伺机而战。”

“那岂不是以少敌多?”场下有人出声问道。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连声喝道:“问的好。彼时西河郡守吴起治西河练魏武卒,治军极严。而驻守此处的便是魏军精锐。大战在即,名将吴起并未慌乱,而是从探子处得知,秦军虽声势浩大,却是虚张声势,便有了信心一举击溃秦军。战事起,吴起身先士卒,率众主动出击,魏军人数不占优势,却装备精良,与秦军天壤之别。而秦国强行征兵,兵卒大多乃是寻常农民百姓,装备亦是简陋,无法与魏军正面抗衡。多次被魏军冲杀入阵中如若无人之境。最终经历三天两夜的大战之后,魏军成功守住此处,秦军大败而归,创下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

老黄头听到此处,恍然道:“老夫觉着这说书先生恐怕另有所指,此时将这些,莫非是为了鼓舞士气不成?”

陈浮生沉吟片刻,“虽不知是不是刻意安排,但总觉着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我等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而场中的酒客,听到此处,个个面沉如水,似乎对接下来即将到来之事,已了然心上……

第四百一十一章 晋城之围 又是一记响亮的惊堂木,说书先生已渐入佳境。彼时阴晋之战,晋城守军以少胜多,传为佳话,此时旧事重提,让顾醒等人更加确定,这是一种刻意安排。即使如此,那便耐心听下去,倒要看看,这说书先生还有啥高谈阔论。

惊堂木余音未歇,说书先生端起说书台上的酒碗,想要灌上一口。可瞧着本就不多的黄酒,却是面露肉疼之色,豪迈的靠在嘴边,却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惹得场中酒客哄堂大笑。

可说书先生却并未有人何恼怒之色,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绢帕,双手一张,郑重其事的问道:“诸位可知,此乃何物?”

场下宾客瞧着这说书先生的一举一动,本就有些忍俊不禁,此时看来更是滑稽可笑。便有人出言调侃,“莫不是你家闺女的绣帕,拿来作甚?”

此言一出,又引来一阵哄堂大笑。笑声中夹杂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惹的二丫头等女流羞的面红耳赤。可顾醒、陈浮生和老黄头等人,却是瞧的入神,好一阵后才回过神来,就连手中端着的酒碗,都忘了放下。

说书先生被众人言语相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要拿起惊堂木,却又碍于刚落下不久,有失身份。说书这些年,可不是单单靠惊堂木这一种手段,来压场。否则也不会在这晋城中一等一的酒楼中,谋得一席之地。

说书先生面容稍安,露出神秘模样,扫视了场下众人一圈后,才朗声说道:“此乃前朝旧物,晋城兵防军事社稷图!”

这一句如乌云遮日许久后在天际爆发的一声炸雷,落入人群之中。有人面露惊恐,紧紧捂住耳朵。有人则转身背过身去,不敢再瞧上一眼。还有人端着酒碗,碗中酒流淌了一身,都毫无察觉。

而陈浮生却是望向顾醒和老黄头,轻声说道:“事有蹊跷。”

老黄头忙不迭地回了一句,“傻子都能瞧出来,这么一位说书先生,手中竟有此物,还能容许他大庭广众之中展示出来,背后没有暗手,那真是将我等当做三岁孩童来戏耍了。”

说书先生瞧见众人反应,面露得意神色,不禁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诸位莫忧,此物只是一件旧物,与此时晋城已是天差地别,我拿出此物,便是要送给在座一位有缘人,据我所知……”

未等说书先生言毕,场中已有人拍案而起,“哪里来的老家伙,在此妖言惑众?”

说书先生闻言怒目圆瞪,抬起手指着那人喝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老夫当年镇守晋城时,你还在玩泥巴?此时正值危机存亡之秋,竟有闲情逸致在此挤兑老夫?”

顾醒顺着望了过去,瞧见其身之人身高九尺有余,背阔有力,双臂垂膝,却是一副异于常人的根骨。场中有人似乎瞧出了此人身份,不禁失声道:“郡守大人的公子,城防骁骑校尉大人?”

那名年轻人并未答话,只是冷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说书先生先是一愣,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捧起那张绢帕,埋头颤声道:“不知骁骑校尉大人亲临,还望恕罪。”

那年轻人上前几步,并未一把夺过绢帕,而是将说书先生双手扶起。这才转身道:“一名说书先生尚且心系晋城安危,尔等身为晋城属民,难道心中就毫无波澜吗?”

原本听的是一愣一愣的顾醒和陈浮生,闻言相视一笑,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谜底。老黄头却以为抓住破绽,连忙凑了上来,小声嘀咕,“老夫瞧见那说书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似乎两人早已串通好了。陈小子,是与不是?”

陈浮生笑颜无声,点点头,抬手悄悄指了指,示意众人继续听下去。倾城夫人却面露忧虑神色,身旁易别紧紧握住倾城夫人的手,不住宽慰。

而场上两人,还在继续着煞有其事的表演。骁骑校尉演技卓绝,面不改色,再次环视众人后,又继续朗声道:“后唐境内,硝烟四起,民不聊生。而后周贼子,更是屡屡进犯,扰我边境。我只恨自己小小一介校尉,不能上戍边杀敌,以身报国。”

说书先生瞧着眼前骁骑校尉,目光之中满是赞许神色。正欲拍下惊堂木,可刚才一时疏忽,竟忘了拿。便顺势再跪,将那方绢帕递给骁骑校尉,沉声道:“愿以绵薄之力,守卫后唐河山。”

骁骑校尉再次将说书先生扶起,大手一挥,“拿酒来!”

店小二闻言哪敢怠慢,立马屁颠屁颠的跑到后堂,搬来两坛子黄酒,递了过去。正要塞碗,却不料骁骑校尉一把夺过,单手破开泥封,仰头灌下,口中连声道:“好酒!好酒!如此佳酿,待得胜归来,与诸位共饮之!”

说书先生已是热泪盈眶,双手颤抖着,抬起擦拭满是沟壑的面颊。那已如龟裂的老脸,被这许久不曾流下的眼泪滋润,焕发出一阵返老还童的生机。骁骑校尉觉着时机成熟,将手中酒坛往桌上一放,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骁骑校尉身上。

那名身高九尺的男儿,不无豪迈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等拒守晋城数十载,如今正是诸位报效晋城的时候!”

经过这一番“洗脑和鼓动”,在场众人中,除了顾醒和陈浮生等人,皆是满腔热血,有人更是激动起身,挥手道:“校尉大人,您请吩咐,我等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言一出,众人附和,言之凿凿,场中回荡不绝。

骁骑校尉没有继续拖泥带水,直切主题,“诸位可知,有一队不速之客,正向着晋城赶来,来者不善啊。”

“校尉大人还请明示,我等多年未曾握刀,已是心痒难耐,有此等上阵杀敌的好机会,又岂能错过?”

“是啊,我等整日流连花楼柳巷,早已忘了那鲜血喷涌的场景和热血的滋味,这乃是郡守大人的功劳。此时正是回报的时候,您快说吧。”

“就算您让我等反了,也在所不惜。这后唐国主真他娘不是个东西,连连苛税重负,若不是郡守大人一肩扛之,我等早已命丧黄泉了,哪还喝得到这琼浆玉液?”

这一句说的着实夸张了些,惹得一阵哄堂大笑。骁骑校尉,扯了扯嗓子,朗声道:“接到线报,十三太保之一,通文馆李存进率铁骑千余,步卒万人,正浩浩荡荡朝着晋城赶来,吉凶难测啊。”

此言落地,场中陷入一阵沉默,接着便是窃窃私语,连绵不绝。骁骑校尉也不恼怒,而是默默听着,眼神中已有应对之策。

顾醒侧头对陈浮生耳语道:“如此看来,这晋城危矣。”

陈浮生却是笑着摇了摇头,示意继续听下去。老黄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似乎他对着晋城郡守,颇有了解,知根知底一样。

半晌后,场中寂静无声,骁骑校尉也不出声催促,耐着性子等待着众人的最终答案。

一开始的连声附和,许是觉着不过千百人的小打小闹。但此时已有万余人,恐怕事情已非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而骁骑校尉此时来此,便是要寻求他们的支持,这些人中不乏达官贵胄之辈,家中金银不计其数。纵然不能兵马相援,粮草却是不会少的。

所以,这一出说书先生先行铺垫,引出骁骑校尉的戏码,此时看来,明眼人倒是知晓其中利害。只是当下,他们需掂量利害,若是城破人亡,那岂不是人财两空?但若是经此一役,晋城如“阴晋之战”般以少胜多,那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终于,场中酒客有人出言道:“校尉大人,我等如何助你?”有了一人言,便有万人附。骁骑校尉面容一喜,却迅速掩饰过去,朗声道:“家父早已知晓诸位乃有识之士,如此一来,那这一场硬仗,便要打上一打了。”

未等场中之人言语,酒楼外传来一声急促脚步声。一名探子模样的兵卒匆匆赶来,抱拳朗声道:“报!”

骁骑校尉人前不愿失德,连忙上前将其扶起,“何事?速速说来。”

那名探子都未曾喝上一口茶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说道:“启禀校尉大人,李存进已率众压来,在城外不到十里,安营扎寨。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城门前叫阵。我等该如何做?”

骁骑校尉面沉似水,心中一惊,不由说道:“来的好快啊。”没有丝毫犹豫,骁骑校尉又接着吩咐道:“速探速报!”

那名兵卒抱拳领命,转身快步离去。场中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彼时的豪迈,在此刻全都淹没在寂静之中,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说书先生望向骁骑校尉,欲言又止。骁骑校尉却是连声宽慰,可见两人之间关系匪浅。此时也顾不上许多,骁骑校尉朗声道:“诸位,随我先行前往郡守府,商讨要事为上。”

不再做片刻停留,骁骑校尉率先走出酒楼,大步扬长而去。身后跟着说书先生,一步三回头,却是心又隐忧,担心的紧……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一呼百应 骁骑校尉走的极快,说书先生回头时已有些模糊了身影,不禁暗道一声,“嘿,这小子!”便加快脚步追了上去。跑到骁骑校尉身侧时,已是气喘吁吁。此时长街之上虽仍是人来人往,但人人皆面露惊恐神色。

见着骁骑校尉虽不忘行礼,但看的出行色匆匆。而原本人声鼎沸的坊市长街,也逐渐变得稀稀落落。那些卖力吆喝的小贩走卒,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顾不上其他,挑起扁担就开始奔跑。

人群涌动,已是一片慌乱之相。骁骑校尉瞧着此情此景,驻足停下,朗声吼道:“诸位听我一言。”

人群陷入停滞,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已然足够了。骁骑校尉跳上一张街边桌案,更显得他身躯巍峨,宛如一尊天神,让众人不禁侧目。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骁骑校尉开口第一句便是,“晋城在,人便在。晋城亡,人亦亡!”

猜测和谣言得到了印证,众人面上更是露出惊惧神色,人群之中有人开始蠢蠢欲动,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未等众人还有动作,骁骑校尉再次朗声道:“诸位稍安,我父定能护得诸位周全,势与晋城共存亡!”

人群之中终于有人出言问道:“据说这李存进号称雄兵万余,就这晋城不过八千的老弱病残,怎能抗之?”

若是换了平时,骁骑校尉早就一声令下,将此人挥刀砍杀到场,可此时重在民心,日后起事更不能落人口实,便强忍下心中激愤,朗声道:“诸位,彼时阴晋之战,也是以少胜多,如今我等同仇敌忾,怎不能与之一战?”

人群之中又是一阵骚动,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赶来,竟有数百之众。顾醒等人也混在其中。这群酒楼中的酒客,许是如梦方醒,也顾不上许多,纷纷冲了出来,要为晋城冲锋陷阵。

而这一出,可就苦了酒楼掌柜。好不容易做一场生意,却被骁骑校尉给带走,那群喝酒没给钱的蛮子,连一句话都没留。掌柜彼时藏在案台之下,抬起两只绿豆大的小眼睛,目露惊恐,却又不敢多言。

若是误了这大事,恐怕少了几十两银钱是小,要了小命事大。更何况,这些酒客平日里虽不显山不露水,保不齐个中人有的还是那绿林好手和背后捅刀子之人,若是得罪了,此时瞧不出异样,秋后算账那可就是必不可少。

可掌柜饶是不甘心,连连撺掇着店小二上前拦客,可店小二却是干脆躺在地上装起来死来,仍是掌柜言语咒骂,拳打脚踢,就如死猪一般,纹丝不动。

掌柜口干舌燥,倒在案台后身心俱疲,一时间缓不过劲来。

而此时长街上,那一众从酒楼中冲出来的酒客,纷纷接口附和道:“愿决一死战,不死不休!”声浪迭起,宛如惊涛拍岸,声势惊人。

而那群街坊百姓,闻言似乎也下定了决心,咬咬牙说道:“那需要我等如何做?请校尉大人吩咐!”骁骑校尉闻言一喜,抬手一招,“诸位稍安,各行其是便可,无需多虑,我自会应付。”

人群逐渐散开,虽说心中尚有疑虑,但好在有人出头。就算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上,也砸不到他们头上。骁骑校尉抬手一挥,“走!”

那群酒客便如凯旋的将士,走的那是一个威风凛凛,虎虎生风。浩浩荡荡地向着郡守府走去。顾醒和陈浮生也未有停留,跟着人流朝着前方涌去。而倾城夫人、二丫头、涵姨和易南星,则留在了郡守府,以策万全。

老黄头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主,有了这等好事,又怎会不假意附和?而他似乎还抱有别样的心思,只是并未对顾醒和陈浮生多言罢了。既如此,顾醒和陈浮生也没多问,只是默默跟着,看这群人到底能玩出怎么个花样。

不多时,这群浩浩荡荡的人流,在两旁百姓的忐忑目光中,来到郡守府门外。骁骑校尉抬手止步,走上台阶朗声道:“诸位在此稍后,我去通报一声,便请诸位入府商议。”

正当骁骑校尉转身之际,探子又急匆匆赶来,在骁骑校尉耳边说了几句。骁骑校尉面上阴晴不定,自语道:“先礼后兵?”

说书先生面上一直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此时更是着急忙慌地问道:“如何?可是战事吃紧?”

声音不大,却在在场众人心中投下了一颗秤砣,让心坠到了水底。骁骑校尉并未瞧向说书先生,而是抱拳朗声道:“烦请诸位先行随我入府,在偏堂大院稍事休息,那李存进只率亲卫两人,准备入城与我父一叙。”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哗然,有人急忙问道:“可是来劝降的?”

骁骑校尉却是冷嘲一笑,“自然不是,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有何情况,请诸位鼎力相助。”

众人闻言皆是抱拳,齐声道:“愿为晋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整齐划一的语调,让顾醒等人觉着,这是不是早就排练了数遍,就等这么一出?那这一出又是演给谁看的呢?

未曾多想,郡守府大门应声而开。骁骑校尉率先走了进行,直接向着正堂走去。而说书先生则“当仁不让”,伫立门边当前了接应。开门的仆从迅速退到了一边,看起来对着说书先生极为恭敬。

这一幕,让顾醒等人对这说书先生的身份,更加好奇起来。只是身外局外人,还是能不惹事,就别惹事,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待这郡守府外众人悉数入府,老黄头有意回头望了眼,却没瞧见那仆从有任何离开的意思,跟说书先生一道,就守在门口,似乎在等重要的“客人”。

老黄头心中疑窦丛生,却被顾醒和陈浮生一左一右拽住往前走,也不挣扎,反倒乐得如此。

三人走在人群中,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听说郡守大人准备跟朝廷撕破脸,是否确有其事啊?”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总归小心为上。还有,这些莫要让外人听了去,不然我等小命不保。”

“这来的李存进,似乎与洛阳那位不对付,是不是来拉拢郡守大人的啊?”

“若真是如此,怎会玩这么一处‘蛊惑人心’?别人看不出来,我等还会不知?只是连那条老狗都出动了,恐怕事情不简单啊。”

“你是说那说书先生?他与这郡守府难道颇有渊源不成?”

“何止是颇有渊源,他自退出行伍后,便一直藏匿在此。外人不知,我怎会不知道?每每往郡守府送蔬菜瓜果时,还得给他捎上一壶黄酒,从无例外。据传此人与郡守情同手足,还是校尉大人的亚父,你说深不深?”

这几人夹在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是热火朝天。顾醒三人则装作无事一般,埋头走路,彼此却用眼神不断交流,皆是默默点头。

待来到偏堂大院,便有一名仆从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抬手院门一关。从旁窜出三名年轻仆从,守在门口,皆是恭敬异常。众人瞧见这一出皆是面面相觑,未等开口那中年仆从已率先说道:“诸位莫忧,此处僻静,还请歇息片刻,一会便有人送上吃食,绝不会亏待诸位。”

人群之中不乏好勇斗狠之辈,闻言冷哼一声,“我等岂会贪图那些吃食?我等想问的是,困在此处,意欲何为?”

那名中年仆从面露阴狠之色,但稍纵即逝,随即呛声道:“若是想出去,敬请自便。可这郡守府中豢养恶犬,若是咬伤咬死了诸位,还请自担。”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坐在一张早已备好的椅凳上,不再过问。

场中之人明显觉察出不善,却还不能确定此举是为何?难道就将他们困在此处,没有别的意思?

顾醒一把抓住陈浮生和老黄头,低声说道:“莫不是要让我等当那劳什子死士?”

老黄头眉头一皱,“由此可能,那该如何是好?浮生啊,可得带我俩出这狼窝才是……”

陈浮生瞧着这一老一少的表情,简直哭笑不得。顾醒一副老持沉重的样子,端着手沉着脸,心事重重。老黄头却是一脸惊慌,似乎下一刻就要赶往刑场赴死一般,焦灼难安。

老黄头见陈浮生笑而不语,连声催促道:“怎地,连你也没有办法?”

陈浮生却是摆摆手,指了指那眯着眼睛的中年仆从,“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静观其变。一定有人按奈不住。再者说,枪打出头鸟,此时若是贸然出手,恐怕成众矢之的。”

老黄头闻言心中了然,一拍陈浮生肩膀,“我就知道陈小子有办法,那便等上一等又何妨?”

不再理会老黄头的一惊一乍,陈浮生望向顾醒轻声说道:“等会趁乱,我们就从后翻墙而出,以避人耳目。”顾醒闻言点头,却未多言,只是抬头望向那三名年轻仆从,三人皆是膀大腰圆,绝非那寻常家丁,或许是刻意派驻于此的护从。

陈浮生也瞧出了端倪,轻声说道:“这三人内劲雄厚,虽不能留下老黄头和我,但要拦住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不安,难道接下来会有大事发生?

第四百一十三章 背水一战 乱唐诡医第四百一十三章背水一战紧闭的门传来重重叩门声,叩在门上,却响在众人心上。一众已入惊弓之鸟的酒客,纷纷抬头望向院门。而那眯着眼打着盹的中年仆从,却是连手都没抬一下,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

三名年轻仆从互望一眼后,一人在前,两人在后,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待打开院门,门口赫然站着那说书先生。只是此时的他,却换了身锦绣华服,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说书先生扫视众人一眼后,不忘撇了眼中年仆从,虽说面有怒色,却并未多言,而是问向开门的年轻仆从,“人都齐了吗?”

“全都在这里了,不曾遗漏。我等看着,您大可放心。”年轻仆从近乎邀功的说道,谄媚之色显露无疑。

年中年仆从依旧没有丝毫动静,丝毫已经睡熟,仍是外锣鼓喧天,也没有醒转的道理。说书先生不再理会,抬手一招,面带喜色地说道:“校尉大人派老夫来与诸位说,来人正是李存进,此时已在议事厅,并无恶意,诸位大可放心。”

“那我等何时能够离开?”这一众酒客又是一阵议论纷纷,其中一人开出了众人最关心的问题。

说书先生闻言笑容逐渐收敛,面色一沉,厉声道:“可李将军却说,尔等中有他的内应,为表心意,要将此人提出来,以绝后患。”

此言如弹弓入林,惊起一阵飞鸟,裹挟着阵阵劲风,吹动这竹林沙沙作响。又一阵窃窃私语后,有人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我们之中出了细作,可有证据?”

说书先生早已没了那小肚鸡肠的模样,此时笔直地挺着腰杆,目如鹰隼,直透人内心,“我说有就有,还需要什么证据?”

语调虽平常,可言语之中的威胁已是渐上尘硝,任谁听了,都会特别不舒服。只是这种如吃了过夜的肥肉般的腻味,却只能忍着吞下,此时这众酒客虽是人多势众,却无一人胆敢造次。

见无人再敢顶撞,说书先生转怒为喜,“这就对了嘛,那几名细作乖乖走出来,免得老夫多费手脚!”

顾醒等人此时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一出早已算计好的戏码,只不过,要怎么演,全得看郡守府和李存进了。或许两方早已搭上了线,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才来了这么一出,做做样子罢了。

只是事实到底如何,也无需他们费心。只要听从安排便是,若是谁胆敢贸然出手,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顾醒明显察觉到,这一群人中,有几人蠢蠢欲动。或许郡守府要找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老黄头歪着头,嘴唇微动,看似毫无表情,却轻声问道:“我们何时后撤?”

陈浮生用腹语说道:“不急,若真是寻我等,相信也不会般劳心劳力了。”顾醒任有些担忧地问道:“若李存进以此作为筹码,晋城郡守又当如何?”

陈浮生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顾兄,你觉着龙首郡冉郡守如何?”

“忠义之士,血性之人,不畏强权,爱民如子。陈兄为何有此一问?”顾醒有些诧异地望着陈浮生,不知此时问这个所谓何事。

陈浮生展颜一笑,“冉郡守忠义之士,想来他过命交情的老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是吧,顾兄?”

老黄头却在此时一把捂住两人的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似乎有何异动。半晌过后,说书先生似乎已有些不耐烦,一抬手,两名年轻仆从便将最前面的两名酒客抓了起来,朗声道:“若是不交出细作,就从这两人开刀。”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两名仆从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结果了这两名酒客,往地上那么一扔,刚才还是豪气干云的两人,这下成了刀下亡魂。任谁也不曾想到,这一趟走来,会是这般光景,还有性命之忧。

剩下酒客陷入一阵慌乱之中,也不知是谁嚎了那么一嗓子,“别废话,咋们冲出去。”

不呼则已,一呼便百应。一众酒客开始往大门处涌来,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一开始三名仆从还能看看抵挡,可到后来人越聚越多,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武力再出众,也难逃乱拳打死老师傅的下场。

刚才老黄头所言,这两人内劲高深,武功高强,只不过是一对一,至多一对五的时候。如此人数差距,纵然有三头六臂,七十二般变化,也难以扭转战局。

趁着乱局渐起,顾醒三人乘势后撤,翻墙而出。顺着墙根往议事厅方向摸了过去。三人未免目标过大,分散而行。顾醒立于东北角,陈浮生立于西南角。老黄头仗着艺高人胆大,翻身上房顶,悄悄挪开一张瓦片,瞧着厅内的众人。

此时厅内并无声响,似乎在场之人都在低头饮茶,亦或是谈到关键处,却陷入僵局,并未有一人抢白开口罢了。

客位左手边坐着的一人,放下茶盏开口道:“不知郡守考虑的如何?若是觉着老夫诚意不够,那尽管开口便是。只要是我李存进能拿出来的,绝不含糊。”

端坐于正厅主位的郡守,长舒了口气,笑着说道:“不知这柑橘可成熟与否,李将军可知啊?”

李存进眉头一皱,不知这晋城郡守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却还是陪着笑打了个哈哈,“郡守好雅兴,不知是否想品尝一二?若是想了,大可告诉老夫,三日之内,必送到晋城。”

郡守摆了摆手,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不了,如今边关战事吃紧,还是别做这劳民伤财的勾当。”

李存进闻言似有不悦,强压下心中激荡,沉声道:“那刚才所议之事,可口告知啊?”

郡守却是拍了拍手,便有三名仆从走了进来,端起水壶给三人身前茶盏斟满,便又退了下去。郡守示意三人品尝,还不忘提醒,“回龙最是醇香,快,试试看。”

瞧着郡守那期盼的目光,李存进只得轻抿了一口,算是承了主人家的情。

郡守眼中闪过一抹寒芒,随即朝着骁骑校尉使了个眼色,后者放下茶盏,起身抱拳道:“诸位,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了,先行告退。”

李存进似乎没料到骁骑校尉就这么走了,正要抬手阻拦,却被郡守出言打断,“李将军,犬子在场诸事不便,还是你我对谈来的好些。你觉着如何?”

李存进闻言恍然,朝旁使了个眼色。一名身材婀娜的女子也顺势起身,走了出去。老黄头瞧见那女子,差点没有叫出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手毁了太平客栈的蓝沁。

只是不知,她为何和出现在这里,还跟李存进格外亲近,难道真是此人早早派来的细作不成?

门外的顾醒和陈浮生听见有人从厅内走出来,连忙隐去身形,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蓝沁却是几步追上那名骁骑校尉,与其并肩而行。蓝沁身材高挑,落落大方,站在这名骁骑校尉身旁,竟是那般小鸟依人,还有几分可爱。

只听蓝沁柔声道:“敢问校尉大人尊姓大名,小女子蓝沁,这厢有礼了。”

骁骑校尉显然对这名女子不甚感兴趣,只是道出三字,“盛北书。”说完便扬长而去,留下蓝沁独自一人,在这风中凌乱。见盛北书走远,蓝沁渐渐收敛了人畜无害的模样,冷声道:“若不是有求于人,又何必低三下四?城外雄兵万余人,还拿不下这区区晋城?”

说完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踱步而去,走的却是随意了些,似乎并没有走远的意思。

此时厅内两人皆是沉默不语,李存进又喝了一口“回龙茶”,朗声夸赞道:“好茶好茶,盛郡守盛情,老夫实在难以拒绝啊。”

盛郡守却是满眼堆笑,“如此,还请李将军多留些时日,让必然尽地主之谊才是。”

李存进却是连连摆手,“不了,我率众来此,并非兵戈相向。孤身前来,足见我的诚意。只不过盛郡守犹豫不决,老夫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干耗在这里,就此别过。”

原本以为这一招以退为进能逼的盛郡守就范,可盛郡守却是充耳不闻,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只不过表现的并不明显,只是点头品茶,并未回答。

李存进心中恼怒已显,站起身来,拂袖而去。盛郡守也随之起身,一副谄媚模样,恭送到了厅外,并言道:“三个时辰内,我会派人书信一封给李将军,届时是战是合,自有分晓。”

李存进快步走了出去,推开门时手重了些,直撞的纳闷咯吱作响。盛郡守却依旧保持着送别时的模样,只是面容上的笑意渐渐冷却。

刚才还在大厅外的蓝沁,瞧见李存进无功而返,连忙跟了上去。并未回头,也为察觉到顾醒等人的动静。

良久后,盛郡守才开口说道:“传骁骑校尉。”

一名仆从抱拳领命,不多时,骁骑校尉便跟着那名仆从走了回来,只是少了几分从容淡定,多了几分焦虑神色。

盛郡守轻拍骁骑校尉肩膀,语重心长道:“孩子,一战在所难免了!为父这么做,你不会怪为父吧?”

“阿耶多虑了,李存进此人狼子野心,如今与后唐分庭抗礼。虽说不上助纣为虐,后唐九五也不算明君,但要让我背弃家国,我却是万万做不到的。”骁骑校尉眼光有些湿润,似乎已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决心……

第四百一十四章 守土一方 乱唐诡医第四百一十四章守土一方郡守又是一声长叹,“彼时得知龙首内乱时,就已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天下大势,已非常理揣度,我等身处乱世之中,又岂能明哲保身啊……”

骁骑校尉盛北书一掀披风,正色道:“李存进既然敢来,必是做了两手准备。而他撂下那句话,或是为了‘借刀杀人’。那名细作,根本就不存在。”

“此话怎讲?”盛郡守目中闪过一丝希望,忙不迭地问道。

盛北书不敢有丝毫隐瞒,端起桌案上尚未放凉的清茶,一饮而尽,才笑着说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据探子回报,多日前据此处五六十里的太平客栈,在一夕之间被夷为平地,便是李存进的手笔。而太平客栈遭逢大难,据说是因为一张图。”

盛郡守听到此处,已是有些站立不安,来回踱步数次后,才继续问道:“什么图?”

“不知,当晚情况一片混乱,只知道入客栈之人悉数被坑杀,只有老板娘和少数几名不知身份之人逃了出来。而他们来的恰好是我们晋城。”盛北书眼神决然,并未有任何侥幸,反倒是金光乍现,似乎已待此刻许久。

盛郡守却是有些担忧,那日龙首郡大乱,他也曾派人前往打探情况,虽说只传回只言片语,但却知晓龙首郡必然付出巨大代价,才在那一场内乱中存活下来。还有冉麒,每每想到,不觉心痛。两人相交多年,又是袍泽兄弟,只可惜天各一方,遭逢大难也不能施以援手。

经此一役,冉麒也当即揭竿而起。这自然惹恼了后唐国主李存勖,随后之事,不得而知。只是这条从晋城前流淌而过的江河,不复往昔,多了几分黯淡。

盛郡守不愿去想,他不愿就此背弃曾经无比坚定去拥护的信仰,他也明白冉麒所为,必然是走投无路。如今选择摆在他面前,若是降了,保一夕平安。那之后后唐朝堂问罪,也是死路一条。

若是不降,能否熬过今夜,都是未知数。他考虑的自然要比骁骑校尉更多,年轻气盛是年轻人的权利,而守土一方才是郡守的责任。

盛北书瞧见郡守眼中的一抹彷徨,便退后一步,跪地抱拳朗声道:“郡守大人,犹豫必会败北,趁此机会,再来一场‘阴晋之役’又如何?”

郡守双手负后,背过身去,良久未曾一言。盛北书就这么跪着,没有一丝挪动,也未曾抬头。

终于,伴随着一声叹息,“罢了……”郡守从怀中摸出一枚虎符,递给盛北书。盛北书双手接过,抬起头颅,目光坚毅,“定不负郡守重托。”说完就起身大跨步离去。

望着自己儿子离去的背影,盛郡守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跌坐在地。此间无一人,当可泪流满面……

顾醒悄悄挪到陈浮生身侧,老黄头也从屋顶滑了下来,手脚轻盈,没有弄出一丝响动。三人目光交汇,随即默契点头,朝着刚才偷溜出来的方向奔去。

待他们再次翻上墙沿,大院内又聚满了神情焦躁的酒客。许是刚才那一场风波,只不过让那三名倒霉的年轻仆从丢了性命,中年仆从和说书先生,具是安然无恙。

只不过大院之中多了数十名持刀护院,两侧还分列着一队持弩甲士,双方皆是虎视眈眈,却不敢再踏出一步。

大门被人重重推开,骁骑校尉盛北书站在门口,瞧见眼前一幕,不禁皱眉问道:“这可是待客之道?”

那名昏昏欲睡的中年仆从,闻言一个踉跄,屁颠屁颠地跑到近前谄媚道:“先生前来传话,说有细作。可却无人承认,只得……”

盛北书抬头望向说书先生,目光中虽有指责之意,却并未开口。反倒是一巴掌扇在中年仆从脸上,朗声喝骂道:“荒唐!还不撤去?要让我亲自动手不成?”

本已是神经紧张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搅浑,有些摸不着头脑。顾醒三人趁着这个空档,又悄悄的溜了回去,站在人群之后,静静注视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果不其然,盛北书抱拳朗声道:“诸位义士,刚才之举,非我之意,还请诸位多多包涵。李存进确已来到府上,与郡守相谈……”

人群之中又是一阵骚动,“那意思是,我等中间,却有细作不成?”“这等脏水我们可不沾!”“我等来此效命,可不是任人宰割的,是不是啊?”

众人皆是义愤填膺,言语之中多有不满,甚至还有人挽起袖管,要与中年仆从和说书先生斗上一斗。

骁骑校尉盛北书抬手安抚道:“诸位!诸位!听我一言,此时李存进率众压境,后唐朝堂置若罔闻,亦然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或是想从中渔翁得利。可惜,他们料错了,我等绝不是任人宰割之辈。此时危急存亡之秋,愿诸位与我同仇敌忾,此间之事,我向诸位先行道歉,待一战后,再任由诸位问罪。”

盛北书将手中虎符高高举起,目光炯炯,言辞恳切,绝无半点虚情假意。那一众酒客瞧见此景,也不再虚张声势,喊打喊杀,纷纷抱拳回礼,朗声道:“愿与校尉通往!”

盛北书振臂一呼,“好!那诸位随先生先行领取军需,一个时辰后,我等在东城门处汇合,与那贼子,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声浪此起彼伏,让刚才积怨在顷刻间烟消云散。而顾醒三人面上具是有难言之色,似乎这一趟归来,不知不觉就上了贼船。此时若是临阵脱逃,已为时晚矣,只能充了步卒,上了战场,再行后话。

老黄头抬手一边一个揽住两人,悄声道:“无须忧心,老夫征战沙场二十余载,这不过是小场面而已。”

“若是晋城败了?又当如何?”顾醒不无担忧地问道。

陈浮生却是目露狡黠,鬼魅一笑,“晋城不会败,盛北书既然敢如此硬碰硬,那必然有万全的把握,否则依照盛郡守的性子,决计不会给出虎符。现在这些人混在军伍之中,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后手,早已布置妥当,只等大战一触即发。”

老黄头呲牙一笑,“浮生所言,具是老夫所想。”顾醒闻言不禁一翻白眼,不再理会老黄头的自娱自乐。

盛北书说完便转身离去,没有继续逗留。此时任何耽搁,都会有延误战机之嫌,所以争分夺秒,势在必行。说书先生环视众人,展颜一笑,“诸位随我来,这边请。”

老黄头垫着脚望向那说书先生,不禁咋舌道:“此人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人前人后不过才半晌,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佩服佩服!”

陈浮生闻言斜眼一笑,“前辈,莫不是遇到知音了?”

顾醒有些忍俊不禁,强行憋住笑意,却是有些艰难。老黄头并未恼怒,只是借故打趣道:“浮生啊,若要这么说,到了战场上,老夫可就顾不上你咯!”

陈浮生瞧着老黄头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滑稽模样,连连讨饶道:“前辈莫往心里去,小子玩笑而已。”

此时众人有序朝着大门走去,三人听见前方有人嘀咕道:“嘿,兄弟,你说胜算几何?是不是让我等去送死的?”

“这可说不好,但据说骁骑校尉多年前便开始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多年,只是这只神秘之师从不示人,对外也无半点消息,或许来犯之人并不知晓。既然如此,我等不过佯攻,真正围杀还得看他们。”

“如此说来,晋城已是早有准备?那李存进此次岂非狼入虎口?”

“话虽如此,但若是真的撕破脸,晋城估计也没好日子过。这些年的太平日子,估计就到头咯。待得胜归来,我请你去醉花樱喝上两杯如何?听说那楼中的小娘子,个个粉嫩俊俏,都能滴出水来……”

两人越聊越偏,听的顾醒三人面面相觑。这还为上战场便已准备好得胜归来的几人,不知能否活下来……

…………

却说李存进拂袖而去,没有过多停留,便在城门处与蓝沁汇合。两人翻身上马,往扎营处疾驰而去,一路无话。待回到扎营处,李存进便立即下令,“起拔,备战!”

蓝沁有些疑惑不解,“莫非这晋城郡守,这般不识抬举?”

李存进目光注视着远处荡起的烟尘,冷声道:“他岂非不识抬举,而是不得不这么做。你可知,老夫这一趟,并非只为试探,而是要将晋城彻底拿下!”

“不是为了兵防军事社稷图?”蓝沁道出诱因,想听李存进点出关键。

李存进自然知晓蓝沁所想,回头望向这阔别多年的“部下”,朗声笑道:“此图早已是我囊中之物,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何妨?只是这晋城却非拿下不可。来时大哥便已专门嘱咐,若是要牵制洛阳,晋城便不得有失。那老匹夫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我辣手无情了。”

蓝沁面容未变,心中却是一阵激荡,“此事原来是李嗣源的注意,既然师出有名,也不怕洛阳那边兴师问罪。”

兵防渐起,来往穿梭的兵卒不断加固防卫,同时列阵聚集,等待接下来的指令。远处一声烈马嘶鸣,一名探子来到入营处翻身下马,快步跑到两人跟前,抱拳朗声道:“启禀将军,洛阳送来百里加急,让将军过目。”

李存进歪嘴一笑,“来的好快啊,快快呈上来。”

那名探子从怀中摸出一个竹筒,递了上去。蓝沁接过竹筒,仔细检查无误后,才交给李存进。李存进扯开竹筒塞子,倒出一封密信,看完后面容阴晴不定,转身快步向着帅帐走去。

蓝沁快步跟上,忙不迭地问道:“信上何事让主公烦忧?”李存进并未答话,而是快步走入帅帐。蓝沁心中疑虑,也跟了进去……

第四百一十五章 乌合之众 李存进来到案台前坐定,将那封密信摊在桌案上,用镇纸压住,反复端详片刻后,才朗声笑道:“好你个三哥,五弟受教了。”

蓝沁一头雾水,却不敢多言,只能静静等待,生怕一言不合,惹恼了这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间“阎罗”。

李克用麾下十三太保,个个骁勇善战。李嗣源却非嫡出,而是义子,故而未能继承大统。而这李存进,却对此事一直心怀怨恨,他一直跟随李嗣源,对李存勖继位之事早有不满。故而多年随军征战,从未领命回过洛阳。自此兄弟之间,隔阂渐深。

而这十三人,心思各异,各有派系,固守后唐各处,一直互相窥探,伺机而动。大太保李嗣源,拥兵自重,旗下五太保李存进、六太保李嗣本、七太保李嗣恩、八太保李存璋与之交好,并以他马首是瞻。

其余几人态度不明,并未站队或是表态。只是对李存勖的政令,颇有微词,却是隐忍不发,一直相安无事。

此时正值后唐多事之秋,李嗣源此举,便是给李存勖一个下马威,先行拿下晋城,再与你秋后算账。李存勖又怎会不知,只是此时百里加急,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报,竟然全篇无一字提及此间战事,却是话话家常的闲言罢了。

也难怪李存进会如是说,若是换了旁人,估计便不会放在心上。那密信之上所言,无非是许久未曾谋面,甚是想念。又临近中秋佳节,让李存进给诸位兄弟带句话,注意天凉添衣,若是得闲可回来看看。

李存进道出那一句后,便不再言语。半晌过后才出声道:“蓝沁,此时距中秋还有多久?”

蓝沁听来却是一头雾水,此时如此问,似乎有些不妥。但却又不敢不答,心中默算后才抱拳回道:“若是记得不错,应只有不到四十日的光景,便是中秋佳节。”

李存进闻言沉吟半晌后,一拍桌案,“好你个李存勖,竟如此威胁我!”

蓝沁不敢抬头,却听见李存进继续说道:“你来瞧瞧这封密信。”蓝沁闻言快步走上前,仔细端详起来,信上写道:“吾弟存进,见信好!多年未见,兄心系难安,恰闻弟途经晋城,特修书一封,聊表寸心。”

看到此处,并未瞧出任何异样,遂继续看下去,“后唐江山兄一肩扛之,愿存进能共进退,同忧患。嗣源吾兄年年征战,为后唐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存勖铭感五内。中秋佳节临近,若是无事,存进便与诸位兄弟一道回洛阳一叙,我等兄弟把酒言欢,共享江山繁华,岂不美哉?”

蓝沁看到此处,已隐隐觉着有些不对,沉吟片刻后,继续读下去,“若是存进在晋城折戟,兄定当不辞辛苦,为存进扬名。若是晋城归于存进,兄亦欢喜。我等相聚之日指日可待,望存进知进退,明分寸,莫做那荒唐之举,让兄忧心。记得,中秋节叙,若是公事繁忙,兄便一一拜访,绝不食言。”

蓝沁通篇读完,倒吸一口凉气。这全文之中并无一字指摘,字里行间却透着威胁,晋城之意李存勖既已知晓,想必“援军”已在路上。留给李存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李存进冷笑三声,双掌拍在桌案,震的兵书笔案阵阵颤抖,“既然留给老夫的时间不多,那便速战速决!”

蓝沁立即抱拳道:“我愿为先锋,先行探之。”李存进眼神阴郁,却是道出一句,“不必,我亲自去。”

蓝沁闻言有些失态,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快步跟上。李存进来到军帐前,朗声道:“儿郎们,随我出征!”山呼海啸声此起彼伏,声传百里不绝。

…………

而另一边,晋城东城门处,盛北书已率众在此,随时准备出征。顾醒三人混在人群中,穿着后唐制式兵服,手持朴刀格盾,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老黄头依旧吊儿郎当,将朴刀挂在腰间,四处乱瞟,似乎并没有将这一场对战放在心上。

盛北书振臂一呼,“诸位,战事迫在眉睫,李存进率众就再十里之遥,我等该如何做?”

“决一死战!”众人整齐划一地呼喊声传来,城墙上猎旗飘飘,似乎在为这一队先锋兵送行。盛北书并未道出隐兵所在,更是只字未提。一路行来自此,皆是鼓劲打气,似乎有意让这群人,冲锋陷阵,死而后已。

老黄头低声说道:“此人精于谋断,我等不过只是佯攻,若是不敌便各自散开,切不可硬拼。”

顾醒和陈浮生具是点头,当抬起目光望向前方时,盛北书已跨上烈马,扬鞭朝着前方冲去。口中呼喊,“随我来!”

盛北书又怎会不知,这群乌合之众,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他真正要做的,是引出李存进的骑兵精锐,再全歼之。两匹快马迅速齐上,两人同时抱拳道:“校尉大人,已安排妥当。”

盛北书抬手一挥,两人顷刻间在两侧消失,只是溅起了点点烟尘。待顾醒等人所在的兵卒跟上,却似从未出现过。

十里之遥不过瞬息而至,待这一队不过百人的乌合之众在盛北书统帅下来到战场,李存进已静候多时了。盛北书一勒马缰绳,烈马嘶鸣声在此间回荡。不知为何,李存进将战场选在此处,或许早已打定主意,若是谈不拢,便灭之。

以逸待劳的一众兵卒瞧见盛北书身后百人,皆是一副慌慌张张,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禁讪笑道:“此等残兵,也配与我等一战?”

李存进抬手收势,一夹马腹往前走了几步,朗声笑道:“北书,区区百人,也敢如此放肆,不怕有来无回吗?郡守大人是否老糊涂了,竟派自己独子前来送死?”

盛北书沉声未动,身下烈马却是有些不耐烦,不断打着响鼻,喷着潮湿的鼻息。身后百人却是闻声而动,个个义愤填膺道:“这般瞧不上我等,那等下便要你们好看。”

“瞧瞧,这群草包说要让我等好看!”李存进并未刻意阻止,反倒嘴角含笑地望着盛北书。

盛北书勒紧马缰绳,朗声喝道:“众将士听命,散!”

顾醒三人闻言一愣,好在老黄头对这等兵家行军之言知根知底,立马拽住两人便朝着后方跑去。盛北书,调转马头,斥声道:“那就看看谁笑到最后!”说完便扬鞭而去。

李存进似乎动了肝火,目光一寒,抬手往盛北书方向指去,只说了四个字,“一个不留!”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列阵之声,待李存进抬手落下,便是百余轻骑纵马前冲,声势浩大。

顾醒三人藏在一处草垛后,探头探脑地往了出来,随即又收了回去。老黄头嘴角泛起笑意,幸灾乐祸道:“上钩了!”陈浮生闻言点头,含笑不语。

顾醒有些不解,连忙追问,“为何?这不是溃逃吗?”

陈浮生摆手笑道:“非也,兵者,诡道也。看似慌不择路,实则利用地形优势,分散精锐战力,各个击破。若是我等聚集于一处,那便真如他们所说,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足忌惮。但分散开来,虽然各自为战,但人人皆是一把好手,加上此地起伏不平,深坑低陷较多,还有掩人耳目的草垛溪流,若非身经百战,恐怕难以安心啊。”

顾醒听的似懂非懂,被老黄头一拍脑袋笑骂道:“瓜怂,安心呆着便是,老夫要出去耍耍。”

这一巴掌拍的力道不大,却让顾醒瞬间回过神来,刚才那句听来甚是亲切,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记忆深处遥远故乡,似乎人人都通晓个中玄妙。

未等两人阻拦,老黄头已经从草垛后跳了出去,立刻被一名轻骑盯上,朝着此处冲杀而来。

要知道后唐轻骑虽为批铁甲,却胜在灵活。而御马之人除手持斩刀外,还善骑射,这与沙陀族密不可分。那名轻骑瞧见一个糟老头子,有些不屑,抓起腿边弓弩,一箭射来。

老黄头佯装躲闪不及,应声倒地。那名轻骑为取军功,便一夹马腹,冲上来取老黄头的头颅。却不料临近之时,被老黄头一个鹞子翻身跃上马背。烈马惊蹄,开始没命往前冲去。

拿轻骑兵卒,短暂愣神后便举刀看来,被老黄头轻松躲过。随即一拳打在兵卒胸口。那人只来得及低头看,便两眼一黑,身死此处。

老黄头将其推落马下,转身勒住马缰绳,朝着两人招呼道:“快,随我来。”

陈浮生拽起顾醒连忙奔去,却不料一枚冷箭激射而来,差点穿透顾醒肩膀,惊出一身冷汗。三人扭头望去,只瞧见一名女子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三人,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出。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随军冲锋的蓝沁。本该留守大本营的她,却不知为何来到此处,还“恰好”撞见这三人杀人夺马,准备潜逃。

瞧见三人惊得目瞪口呆,蓝沁笑着问道:“怎么,不欢迎?那便再吃我一箭!”

说时迟,那时快,蓝沁搭弓便射,只是一箭变为三箭,分别朝着三人射来。老黄头却是不慌,忙着打趣道:“哟,浮生啊,这小妮子都追到这里来了,你不管管?”

老黄头说完一把抓住箭矢,箭尖离眼睛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而陈浮生却是左右开弓,替顾醒接下这致命一箭。抬头望向蓝沁,冷声道:“好有脸来找死?”

第四百一十六章 朝颜暮雪 蓝沁闻言却是笑逐颜开,“怎么,这才不到一日,便想念奴家的紧?陈公子,不知你还是这般猴急之人?”

老黄头闻言哑然失笑,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陈浮生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那女子竟能面不改色,还不忘挑衅一番。老黄头不禁啧啧称奇道:“顾小子,瞧见没?英俊的男子就容易招惹狂蜂浪蝶,幸好你我都相貌普通,若也是貌若潘安,岂非姑娘都选不过来了吗?”

顾醒一拍脑袋,简直哭笑不得。这话语中,为何会有一股酸不溜秋的味道,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陈浮生却是没有多余话语,沉声道:“前辈,带顾醒先走,我稍后便到。”老黄头却是打了个哈哈,“无妨,你多耍耍,瞧见那处山脊没?老夫便在那处等你,过时不候哟!”

说着就朝远处云遮雾绕的山脊指去,顺带将顾醒一把捞上马背,抬手挥鞭,疾奔而去。

此地仅剩陈浮生和蓝沁两人,那马上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妩媚,“陈公子,上马来耍耍?”

陈浮生不怒好笑,连声答道:“好好好,那便承了姑娘的情。”说完便轻点脚下,纵身跃起,朝着蓝沁飞扑而来。见来者不善,蓝沁顺势抽出朴刀挡在身前,还不忘调侃道:“陈公子莫要心急,此等光天化日,奴家害羞嘛……”

陈浮生声落已至,五指变爪抓在朴刀上嵌出指印,再随手一折,便将百炼成钢的朴刀给硬生生折断。蓝沁心中一惊,一拍马臀。烈马受惊,开始没命地往前狂奔。远远看去,两人似痴男怨女,在马背上痴缠。

百余轻骑多数已建功,将那些佯装逃命的酒客,斩于马下。而盛北书却是一骑绝尘,早已跑的无影无踪。那些就此被“遗弃”在战场上的酒客,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早就吓得魂飞万里,不知所踪了。

蓝沁所乘烈马跑出约莫半里,不知被是踩到深坑还是被乱石绑了下,只听一声挨骂,前蹄一卷重重摔了下去。马上两人早有察觉,皆是一跃而起,在空中过了三招后,落于烈马两侧,继续对峙。

蓝沁煞有其事转了转手腕,娇声道:“你弄疼奴家了!”

陈浮生抬头望了望苍穹,冷哼一声。也不再纠缠,转身便朝着顾醒两人方向疾奔而去。蓝沁没料到陈浮生竟脱身就逃,连忙抓起弩箭,不由分说便朝着快速移动的陈浮生射去。

在前方疾奔的陈浮生,突然低下头去,一枚箭矢就擦着头发不过寸余飞过。陈浮生扭头望来,眼神中满是寒意。蓝沁气得一跺脚,又连射数箭,似乎想要将陈浮生留下。

可惜陈浮生身形实在动的太快,数个起落后,彻底消失不见。

蓝沁正一筹莫展之际,身后传来马蹄之声。她嘴角上翘,反身跃去,再一推将马背上的骑卒推下,一掌拍在马臀上,继续追去。似乎不留下陈浮生,决不罢休。

而这不过十里的战场上,已是尸横遍野。除了那些酒客外,还有数十名骑卒不知为何倒在血泊中,有三人身形晃动,瞬间消失不见。

一名髯须大汉斥声道:“没想到赶上了好时候,这群杀红眼的骑卒,真是防不胜防!”

另一名妩媚女子闻言冷笑道:“趁着城内空虚,此时便是大好时机。”而一直未曾说话,轻轻擦拭刀刃的冷艳女子,却是皱眉,“我等能否走出此处,还是两说,不必贴耳去听也知道,晋城伏兵动起来了。”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路尾随而来的忆楚三人。只是事有不凑巧,待三人赶到,两方已开始对垒,却是不觉卷入其中,只能疲于应对。终于,第一轮冲锋告一段落,除了散落满地的尸体外,空气中也泛起一阵血腥。原本宁静的城外,也越发不太平。

李存进派出的骑卒还在“打扫”战场,说是打扫,不过是对一些尚未毙命的草包补上一刀,好彻底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可当他们以为就这么结束的时候,突然头顶一暗,两侧齐刷刷射来一阵箭雨,遮天蔽日。这些放松警惕的骑卒,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淋下的箭雨浇了个“透心凉”。

原来,盛北书一早就做好了谋划,根本没想过让这群人活下来。阵前的那一句句还在耳畔回荡,可这些人却已经听不见了。

一轮箭雨过后,这方圆五里的郊外再无活物,就连潜藏其中的野狗灰兔,都难逃厄运。战争就是如此,不过是一轮又一轮的前赴后继,待前人死绝,后来者便补上。

前方探子火速回报,李存进右眼不住掉跳动,不知是否已有准备。听完探子回报,怒喝一声,“盛家小儿,安敢欺我!”

说着就抓起放在身侧的九斩环魂刀,走出营帐,朗声道:“众将士听令,兵分三路,两侧包夹,其余人等随我直捣黄龙。”

没有一句废话,李存进似乎已被彻底激怒,再也顾不得隐忍,势必要在日落前攻陷晋城。

反观盛北书那边,却是一派喜气洋洋。接到探子回报,第一轮攻势已被全线阻击,不觉心中一喜。但随即下令,“不可掉以轻心,两侧弓弩手退回暗处,刀斧手其后策应。李存进必然会两侧包夹,其余人等随我退回城内,只待他兵临城下,便可全歼之。”

李存进骑马疾冲,却在呼啸风声中逐渐冷静下来。抬手止住前冲,朗声道:“盛北书势必料到我等急火攻心,会包夹而去。此时必然已藏匿身形,待我等兵临城下,再反包而来,便可全歼。若真是如此,此子乃良才也。”

两旁亲卫闻言漠然,随即问道:“将军,那我等现在该如何是好?”

李存进朗声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识破轨迹,便将计就计。你二人继续率众从两侧包夹。待临近城门时便转身折返,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等继续前冲,待临近城门时兵分两路,诱敌现身。”

两名亲卫领命而去,李存进又是一声大吼,“盛家小儿,拿命来。”

自然,这一声便是说给敌人听的。只不过这一番布置,势必会传到盛北书耳中,但却不知他在死前,能不能听见。李存进心中思量,不觉喜形于色,快马加鞭朝着前方冲去。

盛北书率众退回城内,快步走上城头,遥遥望见烟尘四起,不觉皱眉道:“难道李存进识破了我的计谋?若是如此,可要再费一番手脚了。”

说着便快步走到一名亲卫身侧,附耳说了几句,那人便急匆而去,似乎有要事要办。

身旁其余兵士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校尉意欲何为。可瞧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默默警戒,等待李存进来犯。

不多时,李存进率军而至,身后带起阵阵烟尘,却是瞧不真切。盛北书朗声笑道:“那箭雨滋味如何啊?李将军,还想不想再试一试?”

李存进冷哼一声,并未言语,拔出弓弩朝着盛北书面头就是一箭射去。盛北书不躲不闪,抬手接下。往身旁一掷,朗声道:“箭火,起!”

泼天箭雨倾下而下,李存进暗骂一声“直娘贼”,便抬手示意众人散开,但饶是如此,仍有几人未等躲过,翻身摔下马背。众人武功内劲皆不弱,却不敌这万箭齐发声势惊人。

李存进见盛北书又要抬臂挥下,连忙斥声道:“盛家小儿,就这点本事?”

此时城墙背面,步阶上的士卒在安静的等待着,虽然拥挤但不失整齐。甲胄如墨,在渐起的尘硝中时隐时现。长戟如林,毫不动摇视死如归的决心。他们在等待着城头校尉的一声令下,便出城破敌。

盛北书为逞口舌之快,却是再次将手臂高高举起,还未落下。李存进便调转马头,扬长而去。可盛北书又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抓起号角便吹了起来。可半晌过后,李存进已跑得无影无踪,但两侧伏兵却并未有一人出现。

正在此时,李存进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格外刺耳。手中还提着一名兵卒的头颅,跑到城下,“你找的是不是他?”

盛北书嘴角微颤,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难道刚才的安排被人识破,两侧伏兵已被全歼?

没有片刻停留,李存进又向前一步,下马踩在那颗头颅之上,“盛北书,老夫最后问你一句,降还是不降?”

盛北书身边众人齐刷刷投来询问的目光,刚才那名兵卒,正是他们中的一员,是他们的袍泽兄弟。知道如今,他只剩下头颅,却连身躯都找不到,连做鬼的资格都没有。

盛北书激愤难消,发出一声暴喝,“不!降!给我杀!”

漫天箭雨再次袭来,有了之前的经验,李存进身后扛盾兵卒立即冲上前,挡住这泼天箭雨。天际似乎也在这一刻被怒火染红,本是火红的太阳,开始渐渐淡去光华,慢慢朝着山峦处沉下去。

箭雨过后,李存进举刀前冲,晋城大门应声而开,冲出一队队持长戟的兵士,朝着来犯敌人对冲而来。随着手起刀落的破空声入耳,鲜血瞬间染红了城门前的大地。

盛北书当仁不让,也从城头疾冲而下。一刀砍掉一名不知死活想要建功立业兵卒的头颅,一脚踹翻尸体左右望去。左面袍泽右肩上已被划拉出一道血痕,却用不熟练的左手死命抓着,面目狰狞。而右面不过十八的年轻兵卒,瞪着充血的双眼,嗷嗷叫着,却来不及擦掉嘴角渗出的鲜血。

盛北书来不及擦拭脸颊上的血水,甚至来不及抬头看看将落的夕阳,便再一次冲入人流之中。可怜晋城河边骨,曾是春闺梦里人。他身后还有数万百姓,正在看着他们厮杀,若是败了,那便真的无法重来了。

李存进在不远处挥砍着来犯的晋城兵卒,鲜血喷溅,可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怜悯。他早已见惯了这些血腥,已是一副铁石心肠。他嘴角泛起笑意,一脚踢在兵卒胸口,再手起刀落。还不忘指着盛北书,带着挑衅的意味。

盛北书极力前冲,一路砍杀,寒光一闪,一刀一刀的砍出一片血路。那一瞬间,那双曾经凝望着天空的清澈双眸,只余下仇恨……

第四百一十七章 喜从悲来 乱唐诡医第四百一十七章喜从悲来直到这一刻,盛北书也未曾想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难道真是那混在酒客中的细作,暗中通风报信,才让小山子无辜枉死?

刚才站在城头,附耳言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战情不容片刻耽搁,却还是留出片刻叮嘱了几句,“速去速回,莫要让大娘担心。你家只剩下一根独苗,若是有了闪失,我可担当不起。”

小山子走时才讪笑道:“校尉大人如此瞻前顾后,岂非贻笑大方?”

盛北书恍惚间记起刚才自己无心的那一句,“真不该送你去读那劳什子私塾,跟那些摇头晃脑的学究们,读了一箩筐狗屁文章,快滚吧……”

小山子走了,走的极快,不过十八的他,身形矫健,步履如飞,已是先锋营的一把好手。再加上校尉大人的关系,往后必然青云直上,在晋城驻军中谋得一官半职,有何难事?

只可惜,这一走,便回不了头了……

风声鹤唳,揪住了人心中最软弱的地方。轻轻一碰,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便让本该冷却的血液,再次沸腾。盛北书踩着不知名的尸体,脚下是被滚烫鲜血浸透的土地,就这么举刀向着李存进冲杀而来。

一人血气方刚,通晓谋略,却未多经历沙场洗礼,稍显稚嫩。而另一人饱经风霜,厉兵秣马,也曾马革裹体,孤身一人浴血奋战。只是曾经的理想,在猎猎黄沙中逐渐消磨殆尽,只剩下对未来无望的唾弃和悲壮。

刀锋在下一刻交织在一起,奏响这场对垒中最“宏大的舞曲”。金戈交织下闪耀这点点火花,在两人之间跳跃。李存进跨步向前疾冲,将盛北书逼退。盛北书连退数十步后稳住身形,手中朴刀绕腕一转,斜着劈向李存进肩膀。

李存进左脚往后一踏,九环大刀刀刃迎上,又是一次捉对厮杀,两人互退两步,将不开眼的兵卒斩杀当场。

城下的厮杀还在继续,李存进犹敢不妙,本该驰援的刀斧手却迟迟未归。同样心中忐忑的盛北书,也不时左右望去,此时的他们已是岌岌可危。

李存进没有多余言语,一步跨出五六尺距离,双手握住刀柄,猛烈挥砍向盛北书。这落霞十八式,已许久不曾用出。并非他疏于武道,而是不屑。这些年戎马生涯,马背之上多于脚下行走,早已习惯了纵马前冲,杀人千里。已经快记不得上一次与人捉对厮杀的场景。

心中却还残余着那年尚未出汴梁时,与李嗣源过手对招的酣畅淋漓。只是一席江湖远,何人忆知秋。忘记的终究要忘记,放下的始终会放下。晋城近在眼前,拿下便能为大哥在下一城,颠覆后唐江山,指日可待。

李存进暴喝一声,平地跃起三尺之高,手中九环刀重重砍下。盛北书双臂架刀格挡,竟被深深压入泥土之中,刀背击打在肩,隐隐有殷红渗出。

苍穹中的烈阳已迟暮,而他等待的归人,始终未来……

两相对峙的片刻功夫,双方身后又涌来数名想趁机谋取军功的兵卒,只是这些年轻人,并不知晓,在高手过招的毫厘之间,便是生死一线。盛北书顺势后仰而去,抬脚踢起一团才被鲜血浸透的泥土,反手一斩,单手撑地稳住身形,朝着左侧山脊奔去。

李存进一击得手,却被这下三滥的手段所扰,心中激愤自不必说。只是身在战场,自然兵不厌诈,无所不用其极的道理,没人不懂。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的李存进,九环刀拖拽在地,一步杀一人,向着盛北书逃跑的方向奔去。

李存进并不急于攻城,既然主将已逃,那胜负之数已成定局。他要砍下这嚣张气焰小儿的头颅,丢到他老爹面前,以此泄愤。刚才给了晋城投降的机会,可郡守却不珍惜,如今只能哭嚎求饶,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李存进如是想着,没再回头瞧上一眼,只是盯着盛北书,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挪动,甚是可笑。但殊不知,盛北书此举,乃是调虎离山。刚才本意退回城内固守的他,恍然瞧见左侧山脊有一抹光亮照来,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似乎有意引他前往。

此时双方大战正酣,若是退守必让士气一蹶不振,不如先行遁走,转移视线,以谋后路。他虽不知父亲有无后手,但瞧见此时双方皆无一人驰援,心中多少有了些盘算。

身后李存进步步逼近,还不忘冷嘲热讽,“盛家小儿,老夫劝你快快投降,别做那垂死挣扎。”盛北书充耳不闻,脚步不觉加快了几分。

当盛北书来到一处缓坡时,回头鄙夷地望了一眼,随即朗声笑道:“这里便是你的葬身之地。”说完便翻身滚下缓坡,消失不见。李存进心中一阵嘀咕,却没有后退之意,仗着多年杀伐征战积累的经验,怎会被这黄口小儿三言两语给唬住?

话虽如此,李存进任是环视四周,只瞧见夜风卷起荒草状若波涛汹涌,却不见一兵一卒,一弓一箭。当他站上缓坡朝着坡向望去,并未瞧见盛北书的身影,可当他再抬头时,才瞧见那盛家小儿正坐在对面草坡上,遥遥望着他。

原来这处缓坡是一处凹陷,借着向下的冲劲,便能快速冲上对面的缓坡。就再李存进提刀欲跟的时候,那一抹刺眼的闪光再次照射而来,李存进心中一惊,下意识低头。只听嗖的一声,一枚被夕阳余晖包裹的箭矢,不知从何处激射而来,若是躲闪不及,便是要了他的性命。

未等李存进起身,盛北书身后赫然出现数十名弓弩手,还有数十刀斧手凭空出现。面对这等悬殊,任他身经百战,也只能束手就擒。

可他李存进,何时有过这般狼狈。随即心思一动,朝着后方望去,算着距离,拔腿就跑。

盛北书并未追赶,而是回头问道:“刚才出了何事,为何只剩你们几人?”

那一众兵卒,闻言再也绷不住,眼角渗出点点泪光,混杂着血污顺着脸颊滑落。盛北书有些感慨,叹息一声,“看来还是棋差一招啊。尔等速速驰援城下,我去去就来。”

盛北书没有再犹豫,起身快步向着闪光处走去,约莫百步后,便瞧见三人坐在马背之上,其中一名男子,貌若桃花,身前还绑缚着一名娇艳欲滴的女子。只是女子此刻被塞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瞧见来人,女子下意识撇过脸去,不愿望来。三人之中皮肤黝黑,身形健硕的男子翻身下马,抱拳朗声道:“小子顾醒,拜见校尉大人。”

盛北书一脸疑惑,“你我可曾见过?”

顾醒展颜一笑,“未曾,彼时龙首郡时,曾听冉郡守提起,种种事迹,仍在心中。”当然,冉郡守不会将晋城之事说予顾醒,这些都是之后与老黄头闲聊中听来的。

听闻顾醒提到“冉郡守”,又瞧见三人擒下随着李存进一道登门的蓝沁,盛北书虽有狐疑,却还是抱拳回礼,“原来是家父故人的朋友,失敬失敬。不知三人此行,所谓何事?”

马上年纪最长的老头似乎有些受不了两人客套寒暄,也翻身下马展颜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说道:“没有别的事情,做一桩交易。”

盛北书闻言连忙后退两步,稳住身形的同时慢慢将手按在刀柄上,冷声问道:“尔等也是来截杀我的?”

老黄头却没有丝毫废话,身形一闪来到盛北书身前,一把按在他手腕上,口中一股子老烟叶的味道喷了校尉大人一脸,“校尉大人多虑了,我等不过是要帮晋城退敌,然后求一件东西。”

盛北书被这老头制住,却是面不改色,闻言没有丝毫耽搁,连忙问道:“何物?”这一次,乃是依旧端坐在马背上,带着淡淡笑意的美男子开口说道:“要晋城驻军半块虎符!”

老黄头手上一松,往后退了一步,笑盈盈地望着他。那名黝黑少年双臂环胸,也无丝毫动作。而那骑在马背上的貌美男子,却是继续说道:“校尉大人放心,这不过是一件信物,我等用完,自会双手奉还。”

而那被绑缚的蓝沁,听闻此言,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似乎想要阻止盛北书。可当盛北书回望晋城方向,已是硝烟四起,喊杀声此起彼伏时,便不再犹豫,斩钉截铁道:“如何退敌?”

三人闻言皆是露出欣慰笑容,似乎早已算到校尉大人会同意此事。这次还是那老头开口,“老夫去去就来。”说完便纵身一跃,脚下踩在荒草之上,向着城门处奔去。

不过半晌光景,便听见有人嘶吼之声,随即传来,“不好了,李将军被人生擒,快跑啊!”话音坠地,又传来欢呼声,似乎是从城门处传来。

未等盛北书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阵劲风吹过,便瞧见老头像拎着小鸡仔一样,将那不可一世的李将军给抓了回来。

李存进在老头手上不敢有丝毫挣扎,整个人像漏了气的羊皮囊子,虽是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当他看清眼前几人时,那表情从惊愕道愤怒,从愤怒到悲怆,又从悲怆道无可奈何,实在精彩至极。老黄头拍了拍李存进的面颊,轻笑着说道:“怎么样,校尉大人,可见识了老夫的雷霆手段?”

盛北书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的这一跑,竟能跑出一趟做梦都梦不到的胜利。

第四百一十八章 权宜之谋 乱唐诡医第四百一十八章权宜之谋老黄头将李存进往地上一扔,抬脚踩在他身上,继续说道:“校尉大人,可要说话算话哟……”

李存进怎会甘心被人踩在脚下,自己半生戎马,却不曾想在这小小晋城处吃瘪。若是日后传出去,岂非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当李存进抬头瞧见被五花大绑的蓝沁时,心中泛起了一丝嘀咕,“怎么这小妮子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被人绑了去,难道陈浮生等人一直混在军中?”

老黄头似乎有些不耐烦,在盛北书面前打了数个响指,才将盛北书从震惊中拽了回来。校尉大人稳住心神,颤声道:“此人,该如何处置?”

老黄头闻言一笑,抬脚踹在李存进腰腹,咒骂道:“后唐如今乌烟瘴气,全是这等祸害干的蠢事,此人留不得,杀了便是。”

李存进终于按奈不住,急声呼道:“浮生贤侄,救我!”

盛北书闻言抬头望去,瞧见原本骑在马上的貌美男子不知何时已翻身下马,走到李存进身侧,示意老头抬脚,蹲下身轻声道:“叔父勿忧,侄儿这就给你松绑。”

可不曾想,还在马背之上的蓝沁不知何时吐出了口中布条,急切说道:“主公小心!”

李存进连忙侧身一滚,陈浮生手上果然多出了一柄短刃,并未刺到李存进的身体,却让他惊出了一声冷汗。陈浮生一击未能得手,却并未再接再厉,反倒起身将短刃抛给顾醒,轻笑着说道:“校尉大人,此人虽是无恶不作,但说到底还是我家叔父,小子实在下不去手。不如这样,我们交易过后,此人交由我等处置,保证此人绝不会再出现晋城三十里内,如何?”

盛北书权衡利弊后,从怀中摸出虎符,双手用力掰成两半,一半抛给陈浮生,冷声道:“虽不知你们之间有何瓜葛,但退敌却是事实。只是这半块虎符并无他用,若是日后送回,还请说明来意,以免伤了和气。”

陈浮生笑着将虎符拿着手上,他手上这块,乃是虎头部分,把玩片刻后,又从怀中摸出一张地图将虎符放入其中包裹起来,再揣入怀中贴身收好。做完这一切后,陈浮生这才抱拳笑道:“那便承了校尉大人的情了。”

盛北书刚才匆匆瞥见那张地图,犹记起说书先生曾提到的图,心中咯噔一跳,却没有将到嘴边的话说出口,只是默默点头。顾醒此时已将一匹战马牵了过来,将缰绳塞进校尉大人手中,退后一步抱拳行礼。

盛北书翻身上马,意味深长地望了几人一眼,随即纵马扬长而去。

此时这片荒草丛生的土地上,只剩下彼时“猫捉老鼠”的几人,只是此时此刻,两拨人身份互换,说来也是让人唏嘘。陈浮生瞧着地上的两人,一脸鄙夷,“李存进,我念你与我父旧识,对你百般客气,可你为何用假图栽赃嫁祸与我?殊不知此举将让我乃至落日峰,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陈浮生口中所言,已是他极力压制心性后说出的言语,刚才出刀时,却有一刀刺杀此人的冲动。但想到今后后唐再无容身之所,才打消了这冲动念头。

李存进闻言不怒反笑,似乎此时掌控局势的并非陈浮生而是他,“浮生小儿,你与你那死鬼老爹一个德性,都是不开窍的主。当年陈延山若是能听我一句劝,又何至于落得那般凄惨下场?守着那可笑的家国情怀,实在是贻笑大方!”

“啪”的一声脆响,一巴掌扇在了李存进脸上。可出手之人并非陈浮生,而是老黄头。老头本是无意插手这等事,可听见此人将家国情怀贬低的一文不值,实在忍不住出手教训。

李存进被这一巴掌扇的满嘴是血,却用恶狠狠地眼光注视着眼前之人,看了半晌后艰难开口道:“你是,你是黄万里!”

老黄头冷哼一声,算是承认了。李存进此时突然朗声大笑道:“天亡我也,竟能在此处撞见昔日漠北掌旗参将,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这“掌旗参将”,绝非寻常之人能够一肩抗之,也绝非寻常兵卒当得。那是身经百战的老卒中,再经过千挑万选,才能选出的一位。此人心智坚定,武功内劲皆要不弱,还需跟随队伍前行,护旗不坠,可见其重要,和身在其位即将面临的危险。

老黄头将此人道出了往日秘闻,不由得眉头一皱,冷声道:“李存进,你还知道什么,今日便全都抖出来,若是少说一个字,我便捅你一刀,意下如何啊?”

李存进却是报以冷笑,“没想到黄参将竟然沦落到这般田地,往昔荣光一朝丧。”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起,李存进另一边面颊也开始高高隆起。原本两颊无肉的干瘦容貌,被这两巴掌带起,看来竟是有些“憨态可掬”。老黄头蹲身前倾,呛声道:“老夫如何,需要你这贼子过问?”

李存进此时两眼冒金星,却依旧没有半点颓然神色,对老黄头所言嗤之以鼻,“尔等如今流窜江湖,已是过街老鼠,还望向做那轰动天下的大事,与那痴人说梦何异?陈浮生要来半块虎符,不过求得晋城出入平安,可晋城之后三城五路,又拿什么去闯?”

当老黄头准备再次赏李存进一记耳光的时候,却被陈浮生抬手抓住,摇头道:“不可,时不可待,还是速速离去,莫要与这厮纠缠。”

李存进冷冷瞧着几人,目光之中恨意展露无遗。顾醒闻言连忙劝阻,“放过他们,无异于放虎归山,当真要这么做?”

陈浮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茅草碎屑,苦笑着说道:“非我所愿,非我所能。”说完便一个健步走到马旁,翻身而上,抬手伸向顾醒,“顾兄,无需犹豫,快走!”

老黄头似以察觉不妙,也翻身上马,回头漠然地望了一眼后,扬鞭而去。

三人两马一路疾驰向已是伤痕累累的晋城,此时城下还有几人正在打扫战场,散落在地的尸体被堆积在一起。此时的他们早已分不清敌我,只是一具具失去灵魂的逝者,遗留在世间唯一的证据。

经此一役,晋城守军已是风声鹤唳。瞧见三人策马而来,连忙上前阻拦。不曾想陈浮生从怀中摸出虎符,只露出虎头朗声道:“我乃晋城策马校尉,谁敢阻拦?”

这些底层兵卒哪有人见过百夫长以上的大官,此时被陈浮生一嗓子唬住,连忙让出一条道来。

待三人入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酒楼,瞧见倾城夫人几人还在此间,这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天色渐晚,陈浮生却是催促着几人赶紧离开,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顾醒等人虽不解其意,却没有任何迟疑。叫了两笼包子和一斤熟牛肉,由女子乘马,顺着西门纵马而出。

众人跑出约莫五六里,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此时陈浮生才拍着胸口暗道一声“幸好”,示意众人可以休息片刻。

老黄头从刚才入城到现在就一直憋着一股气,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人说。易南星不知几人究竟经历了什么,可瞧着陈浮生三人如此狼狈,也知道事情并不顺利。

陈浮生靠着一颗大树坐下,要来一个水囊狠狠灌了几口,这才抬袖擦了擦,笑着说道:“幸好跑的快,捡回一条命。”

老黄头却是疑惑不解,“陈小子,你不是要了半块虎符吗?有了它难道还不能成事?”

陈浮生却是抬手示意众人围过来,轻笑着问道:“诸位可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二丫头所学皆从那名郡守夫人处所得,知晓的并不多,却足够用。此时听来立马接腔道:“我知道,我知道。意思就是为人者,宁做玉器被打碎,也不做瓦器而保全自己。寓意宁愿为正义事业牺牲,不愿丧失气节,苟且偷生,此言出自《北齐书·元景安传》。”

陈浮生闻言竖起大拇指,“所言甚是,可此时说来,却并非这层含义。”老黄头闻言摸出烟杆在手背手敲了敲,“陈小子是想说,这半块虎符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倾城夫人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陈浮生,你究竟干了什么?”

陈浮生却是无奈一摊手,“没什么,找晋城守军要了半块虎符而已。只是这半块虎符,接下来可就有数不清的麻烦事等着咋们了。”

顾醒却不合时宜地岔开话题道:“相比起这虎符,我倒是更想知道,为何要放过李存进这厮?”

老黄头起身走向来路,吧唧吧唧抽起了旱烟。涵姨带着二丫头和魏无忌走向远处。倾城夫人也识趣的朝着易南星和易别使了个眼色,三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此时仅余下顾醒和陈浮生两人,畅所欲言。

陈浮生沉吟半晌后,才抬起有些沉重的脑袋漠然道:“不是不想杀,是不能杀!”

顾醒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衫,怒色道:“他与你父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你却这样轻易放过,难道要让九泉之人不能安息吗?”

陈浮生双手微颤,双唇蠕动,极力保持着情绪的克制,声调却低沉了许多,“若是刚才动手,我等一个都跑不了。”

老黄头此时转过身,慢慢悠悠地踱步而回,“顾小子,浮生说的是。刚才周边已被重兵把守,还有三名武力不弱之人蠢蠢欲动,若是真的下了狠手,恐怕箭雨便会铺天而至,将我等射杀当场,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顾醒眼中闪出一抹疑惑,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刚才闪耀的光芒,是箭矢头前的点点反光……

第四百一十九章 人言可畏 乱唐诡医第四百一十九章人言可畏顾醒似乎有些犹豫,又望向老黄头和陈浮生,追问道:“当真一点胜算都没有?”

老黄头长叹一声,“没有!一点都没有!”

“那老黄头你又是如何将李存进从万军丛中擒下带来此处的呢?”顾醒仍旧不依不饶,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不如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陈浮生闻言起身,伸了个懒腰,“顾兄有所不知,前辈刚才一去时,城下残兵不过数十人,又有何难处呢?”

“数十人?”顾醒彻底傻眼,瞪大了眼睛望向老黄头。老黄头收回烟杆,耸耸肩,“老夫可不是仙人,哪里会那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勾当,岂非太瞧得起老夫了?”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此事非常值得一乐。

陈浮生未等顾醒开口,便接着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刚才我借用蓝沁的头花,将盛北书吸引而来,原本只是想骗取他半块虎符。只是没想到,他身后还跟了一位不速之客。既如此,我便将计就计,请前辈顺手捞来此人,加大筹码,暂时麻痹盛北书。”

听到此处,老黄头快步走到顾醒身边,一把揽过顾醒已有些宽阔的肩膀笑着说道:“自然是顺便咯……”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并非惺惺相惜,而是一副狼狈为奸的模样。顾醒不由得恼怒道:“接下来又当如何?”

陈浮生也上前搭肩,有些无奈地笑道:“却不曾想,这盛北书这般好骗,此时恐怕已是回过神来。如今只有半块虎符,虽不至于失了兵权,但此事若被李存进大做文章,晋城难安。”

“那你为何非要那半块虎符?”这一次急言的却是倾城夫人。此时她已挣脱易南星和易别两人的拖拽,跑了过来,有些不悦地问道。

“若非如此,怎能护得你们平安?接下来的三城,又如何过得去?”陈浮生言罢,眼神中多了几分落寞。

顾醒似乎有些明了其中深意,便顺着这层继续抽丝剥茧,“陈兄是故意将这件事卖给李存进,所有才当着他的面做的?”

“我承认其中有赌的意思,可没想到盛北书却是毫不迟疑,这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陈浮生没有否认,而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此时易南星和易别也走了过来,彼时太平客栈店小二,此时的易别脑子本就活络,听完几人言语后,便也琢磨出其中滋味,“按照陈兄所言,李存进必然会将此事散播出去,而晋城吃了哑巴亏,势必不会承认,还会反咬一口。而洛阳就会在此时站出来调停,对李存进敲打一番,让李嗣源原本的计划,只能推后再议了。”

陈浮生拍着手望向易别,连呼精彩,“易兄所言,头头是道。可还说漏了一点。那便是我手中有此虎符,晋城盛家父子,必然不会落井下石,我等之后的路,会走的顺畅些。”

顾醒终于理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才叹一声,“还是陈兄考虑周全,刚才一腔怒火,让陈兄和诸位见笑了。”

老黄头破天荒的没有加以调侃,而是语重心长地说道:“浮生智谋,天下前三甲。而你,却肩负着更为重要的使命。只是使命为何,需要你自己慢慢琢磨参透。今后有浮生在旁提点,想来会进步神速。事不宜迟,我等即可出发,前往淬鸦谷。若是晚了,误了寒鸦老人生辰,那麻烦可就大了。”

众人闻言哄然大笑,这笑声中或许还有些许无奈,但总归这几日来的诸多烦心事都被抛诸脑后,只需快快到达淬鸦谷,医治好陈浮生的旧疾,恢复顾醒的武功,便是皆大欢喜。

这不过还有不到七日的脚程,自然众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想到事情终究能够圆满,便有了期盼……

却说顾醒等人走后,李存进慢慢从荒草上站了起来,来不及揉被老黄头打肿的脸颊,只是目露凶光的望着晋城方向。他怎么也没想到,算无遗策的他,竟能被盛家小儿摆上一道。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陈浮生三人,居然也参合其中,似乎还为这场攻防战,贡献了不少力量。

远处马蹄声疾驰而来,没有溅起烟尘,却带起了近秋的泥土。蓝沁此时已挣开了束缚,迅速起身走到李存进身边,来不及拍掉身上沾满的泥土,警惕地打量着此时赶来的“不速之客”。

来人身影渐渐清晰,其中当先一骑竟是那领兵压阵的亲卫。亲卫瞧见狼狈两人,不敢怠慢,翻身下马跪倒在地,颤声道:“属下来迟,望将军恕罪。”

李存进素来以心狠手辣著称,却也有着“笑里藏刀”的美名。此时瞧着这名亲卫更是满腔怒火,却没有立即出手杀人,而是耐着性子等大部队来到近前,才艰难出声,“回营!”

亲卫哪敢在乘马,屁颠屁颠跟着李存进身后,向着营帐走去,不知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回到扎营所在的主营,李存进才差人端来一盆热水,将头整个迈入其中,半晌后抬起头来,脸上的血瘀已散去大半。蓝沁一直候在身侧,不敢有半点逾越。待李存进收拾妥帖,才扭头望向蓝沁问道:“为何失手被擒?”

蓝沁闻声跪地,“属下本是去夺回兵防军事社稷图,却不料被三名贼人摆了一道,这才失手被擒。”

“那你说说,三人之中,谁武力内劲修为最高?”李存进似乎来了兴致,或许是为判别真假,便接着问道。

蓝沁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说道:“那貌不惊人的老头,一一脚踏入天人境,内劲深不可测。而陈浮生,已有七阶上品的实力,假以时日,必成大患。最后一名其貌不扬的黑小子,却无内劲在身,武功路数平平无奇,却不知此人是何来路,两人皆是护着他。”

说完这一切,蓝沁便闭嘴不言,听候李存进差遣。李存进抬手拖住腮帮子,沉吟了片刻后继续说道:“那小子姓顾……莫非是洛阳顾闫勋的后人!”原本自语的李存进,突然朗声叫了起来,脸颊因为抽动剧烈又开始吃痛。可他确实丝毫不在意,似乎捡到了宝。

蓝沁疑惑问道:“此人有何用处?”

李存进摆手笑了笑,似乎已将刚才的不快抛诸脑后,“你可知那漠北守将顾闫勋?”

“主公说的可是那因功高盖主,被满门尽灭的顾闫勋?”蓝沁虽有疑虑,却还是出言问道。她虽不知李存进打着什么主意,但看来此时重心已开始像那黑小子偏移去了。

李存进快步走上案台,抓起一只毛笔蘸了蘸墨汁,也顾不上许多,快速写下几个字,在末尾处又加上了一方私章。似乎嫌干的不够快,又拿起使劲吹了吹,这才小心翼翼叠好放入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竹筒里封好,抛给蓝沁道:“你走上一趟,将这封密信送到洛阳,相信三哥瞧见,一定会喜欢的。”

蓝沁接过竹筒,却不敢多问,只是默默退到一旁。李存进见蓝沁没有动身,这才笑着解释道:“无妨,你拿着我的令牌,就说是五太保遣你来的便是。”说着便将一块令牌抛给她。蓝沁接过令牌,抱拳转身快步离去。

待蓝沁走后,李存进才自语道:“既然三哥想要参和进来,小弟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来,还助你一臂之力。”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手掌,军帐外有一名兵卒走了进来,李存进又提笔写下几字,只是这次却用不常见的蜡封盖好,递给兵卒沉声道:“务必在三日内送到大太保手上,不得有误。”那名兵卒抱拳快步离去,不敢有丝毫怠慢。

李存进此时默念道:“晋城未能拿下,只能从长再议。不过这封密信,也足够将功补过了。此时还是稳上一稳,将虎符之事抖出去再说。就算晋城盛家父子反驳,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说完朗声道:“来人。”李存进将这些话让那名兵卒原封不动的记下,并张贴告示,说晋城骁骑校尉轻易将半块虎符送与顾府余孽,意图谋反。兵卒领命而去,李存进嘴角浮现出一抹渗人的寒意,似乎在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另一边,晋城郡守府内。盛郡守正气得直跳脚,连骂“糊涂”。而他身侧站着还未卸下盔甲的盛北书,正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痴儿啊,你怎么知道,那三人跟李存进不是一伙的?若是李存进拿此事做文章,你看洛阳是信他还是信你?”

盛北书正欲辩解,却被盛郡守抬手打断,“无妨,事已至此,我等先下手为强。你且放出话去,说李存进抢夺虎符被你拦下,只带走半块,站了理,一切就任由他说的天花乱坠,也不会动摇晋城分毫。而且,洛阳还会派人前来调停,可保一时平安。”

盛北书闻言,脸上渐渐浮现喜色,连声笑道:“孩儿领命,这就去办!”盛郡守摆摆手,示意他快步,便转身走到桌案旁,不再言语了。

此时晋城内却并未收到太多影响,嬉戏的孩童还在追逐打闹,殊不知刚才就差那么一丁点,就破城丢命。不知谁家小姐,虚掩着窗扉轻轻哼唱起来,“人人皆言春日好,春日上阳梢。喜鹊枝头喳喳叫,孩童道旁嬉戏忙。可我却道秋日好,晴空碧波万里阔,直言此情纵九霄。”

这首算不得诗词的雅言,若是被盛北书听见,不知又会作何感想呢?是欢喜,还是叹气,亦或是忧心那惶惶不可终日的将来……

第四百二十章 三日必死 乱唐诡医第四百二十章三日必死只道是这一门之隔,却心念不同。纵然城破山河碎,与那百姓而言,不过是又换了一方守土之人罢了,哪来的劳什子家国情怀。这纷乱的世间,但求的一夕安稳不足矣,又何来奢求呢?

长街上响起马蹄疾驰之声,那还陶醉在自己婉转唱腔中的小娘子,下意识抽回了木栏,却不放下扉窗,而是透着缝隙悄悄看去。那一骑飞驰而过,长街两侧行人三三两两,踩着夕阳的尾巴,一蹦一跳。还有些小贩收拾着一天的辛劳,准备回家炊烟,吃上一口热饭。

绝尘而来,扬烟而去。惹得一众百姓颇有微词。来不及顾上自己,牵着孩童的中年人连忙捂住孩子的口鼻,却不敢转身怒瞪,只是牵着孩子的手,,快步离去。

而那些小贩早早听到了风声,只是舍不得那散碎银钱,才坚持道现在。此时也由不得他们不逃,只是今夜过后,又该是怎样的光景,却是不得而知。

不过几日后,晋城遇袭的消息就传遍后唐,可谓是当下最沸沸扬扬的一场“闹剧”。若说此时战火烽烟,这你争我夺之事不过寻常,可为何晋城之围却闹出这等阵仗,还要说这两方幕后之人,心思并不在晋城之上。

晋城之围后不过三日,洛阳便一纸诏令令人登门安抚,顺道就晋城水路接管,美其名曰“协助”。晋城盛家父子可是有苦不能言,他们并不想争那劳什子军功,只求无过。却没想到洛阳庙堂早已打定了注意,只不过借他人之手行方便之事。

如今晋城再也没了往昔自由,出入严查尤甚从前千万倍。洛阳庙堂如此还觉不够,又在数日之后一纸诏令,着骁骑校尉盛北书前往洛阳报情领赏。盛郡守自然知道此举厉害,却也无可奈何。

好在几日后盛北书又全须全眼的回到晋城,只是身后跟着千余人的精良兵卒,明面上是洛阳的“馈赠”,实际却是将晋城给笼罩在监视之下。如此,晋城揭竿而起之心越烈,却不得不从长计议。

盛郡守老谋深算,自然全盘笑纳,却背地里将这些兵卒分散在各军之中,“以牙还牙”美其名曰“相互融合”。却剥去这些兵卒中将领实权,逐渐化解了这一场危机。

经此一役后的李存进,却在洛阳有所反应后悄悄退走,走的那叫一个干净。只是不知为何,双方人马默契错开,并没有发生正面冲突。

据说其后李存勖还煞有其事地修信一封,送与李嗣源,信上写着“中秋临近,盼兄弟同聚”的烂俗之言,被李嗣源嗤之以鼻。但这明面上的面子自然还得继续维系,李嗣源回信中闲谈往事,却在最后予以推却,将李存勖气得暴跳如雷。

好在洛阳暗中出兵颇有成效,龙首郡周边县属之地,悉数蚕食殆尽。此时的龙首郡,已沦为一座孤城……

只是不知此时的龙首郡众人心中所想,洛阳双管齐下的雷霆手段,确实初见成效。李存勖平乱之心弥坚。然而边境战事却并没有因内乱稍有停止,反有越演越烈之势。

后周趁机分散兵力,有意拉长战线,开始了游点打围的灵活攻势……

…………

却说顾醒几人连夜赶路,不敢走官道,只能穿插在羊肠小道交错的野道之中,幸好有易别对此处颇为熟悉,才不至于耽搁太长时间。几人一番合计,也不敢再入城,免得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晋城之围闹得沸沸扬扬,往来之人皆有谈及,此后三城之中,若是有人想要借此大做文章,恐怕再给他们三条命,也不过填这弥天大坑。

两相合计之下,几人决定便决定兵分两路,倾城夫人和易别入领着二丫头、魏无忌先行入泽州府潜伏,以免打草惊蛇。易南星和涵姨则转道入河洛城,转移注意力。剩下三人,顾醒、陈浮生和老黄头,取到之间,直接赶往淬鸦谷,待落脚为安后,书信通知两拨人,前往淬鸦谷汇合。

如此一分,几人皆是颇有顾虑。倾城夫人虽对泽州府知根知底,却担忧顾醒安危,也对易南星不通往颇有微词。老黄头却也有些疑惑,为何不让她留在城中,反倒要去受这跋山涉水之苦?

陈浮生见众人皆不知其意,便将自己一番考量道出,“此时若是同去通往,目标太大,容易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分散行事,反倒能混淆视听。”

老黄头捏了捏鼻子,在衣衫上擦拭了几下后,懒洋洋地说道:“道理我们都懂,只是不知这么分,到底有何用意?你让倾城夫人带着两个孩子,若是出了意外,这个责任恐怕你我不能承担啊。”

顾醒并未开口,只是同样投来询问目光。陈浮生抬手宽慰,“我如此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原因有三,其一便是三人同行,互有照应。若是到了淬鸦谷出了意外,要跑,也尚有余地。其二便是让易叔和涵姨一道行动,并非出于私心,只是拜托二位做一件紧要之事,此事当下不能言明,还望诸位莫怪。其三嘛,自然是这泽州府与倾城夫人颇有渊源,据小子所知,泽州府尹多年前便一直爱慕您,这些年一直未娶,每年中秋还会派人送上贺礼,年年如此,未曾中断。”

倾城夫人闻言,不自觉地抬眼瞧了瞧易南星,后者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倾城夫人这才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陈家主,可是有备而来啊。”

陈浮生却是笑着摆手,“哪里话,闲来无事得来的小道消息,当不得‘有备而来’四个字。”

倾城夫人闻言咬牙切齿道:“好一句‘小道消息’,此时说来,莫不是要故意欺辱于我?”

眼见着两人之间嫌隙渐起,易别和易南星同时出手拽住两人,不住劝道:“都出生入死过了,还在乎这些身外事?”

倾城夫人顺势倒在易南星怀中,娇声问道:“你不在乎?”易南星单手托住多年未抱的佳人,轻轻一声叹息,“你不是在我身边吗?”

倾城夫人闻言脸颊瞬间绯红一片,却还不忘斜眼瞧着涵姨,似有示威之意。涵姨却是毫不在意地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会这女人的矫揉造作。陈浮生面色如常,继续说道:“借着这层关系,想来在泽州府内,倾城夫人可保三人平安,应是绰绰有余。如此,在放出小心,依循洛阳朝堂那位的心思,必然会明里暗里派人来打探情况,而有了李存进的先入为主,李嗣源必然不敢落于人后,到时,这泽州府自然会热闹非凡。”

倾城夫人耳中听来,眉宇闪动,一下子站起身挺直了腰杆抬手指着陈浮生的鼻子骂道:“黄口小儿,你居然如此狠毒,让老娘当那替死鬼?”

这一出让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就连老黄头都只能憨憨傻笑两声,不知该如何圆场了。

陈浮生却是毫无顾忌,又继续说道;“就是要让倾城夫人暴露在阳光下,我等才能躲入阴影之中。”未等倾城夫人发作,易别似乎听懂了陈浮生的弦外之音,接口道:“陈公子所言,莫不是声东击西,想要将祸水往那河洛城引,如此缜密心思,在下佩服!”

倾城夫人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揪住易别耳朵斥责道:“好小子,不过数日光景,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幸好他是个男子,若是女子你是不是为娘都不要了啊?”

易别面容顿时涨得通红,连忙求饶,“阿娘,误会,误会。陈先生的意思是,泽州府虽然闹得沸沸扬扬,但按照这两方人马的心性,决计不会轻易上当,反倒会觉着我等刻意为之。加上阿娘您背后……咳咳,必然会产生祸水东引的效果,河洛城自然深陷漩涡之中。”

陈浮生笑着接过话头,“届时易叔和涵姨便可浑水摸鱼,行事自然方便许多,如此说来,倾城夫人心中能否好受些?”倾城夫人冷哼一声,不理会陈浮生,似乎觉着被这般算计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老黄头却一把将陈浮生扯过,悄声问道:“浮生啊,你可知走穷山恶水之中,危险重重,当真不走官道?”

陈浮生黯然叹息,“哪怕我还有半月光景,也不会铤而走险。”说着掀起衣袖,露出白皙手臂。上臂上赫然又一条暗红血线,从手腕处方向蜿蜒而上,消失在尽头。陈浮生放下袖口,扯开衣衫。众人皆是倒吸了口凉气,胸膛之上那血线盘绕,竟然现出一朵血莲模样,煞是好看。

但越是好看的事物,越是危险。老黄头颤声问道:“可还有时间?”

陈浮生整理好衣衫,苦笑道:“若是三日后赶不到淬鸦谷,便只能独赴黄泉,就算神仙也救不了。”

顾醒冲上前抓住陈浮生急切问道:“陈兄是服下了那三日必死丸?这又是何苦呢?”

这手臂上的血线和胸膛上的莲花,皆是服下“三日必死丸”才会出现的图案。服下此药后,服药者周身机能瞬间被激发,但三日一过便会被药效反噬,轻者七窍流血而死,重者血脉倒涌爆体而亡。

老黄头又抽出旱烟抽了起来,似乎他这烟杆中的烟丝,永远也抽不尽一般。每每遇到烦心事,老黄头便会抽上几口,似乎这样便能暂时将烦恼忘记……

第四百二十一章 骇人听闻 可他并不知道,当他收起烟杆的时候,烦恼会再次席卷而来,与他心中最深沉的落寞,携手翩翩起舞……

老黄头没有问,陈浮生自然也会讲,若是问了,反倒不会说。倾城夫人也不再针锋相对,只是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有些疑惑,又有些感同身受。

陈浮生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感慨年华正好,却只能拖着残躯渡日,惹得二丫头哭得梨花带雨。

气氛陷入沉默,半晌后陈浮生才半开玩笑地说道:“不是还有三日吗?还有一线生机!”

顾醒抬头遥遥望向远处,看着尚不知在何处的淬鸦谷,坚定的说道:“陈兄放心,三日之内必达淬鸦谷,绝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

陈浮生闻言有些感叹,却只是抬手拍了拍顾醒肩膀,没有说什么。

老黄头却不合时宜地打断两人的“感人肺腑”,连声催促道:“快快上路吧。”

众人又交代一番,陈浮生悄声对涵姨说了几句后,两人便快步离开,并没有回头望来。倒是倾城夫人瞧着易南星的背影似有不舍,连连望去,不禁叹息、

陈浮生恍若未闻,遥指泽州府,“这一路便麻烦倾城夫人多多照料了,待我等事了,便赶来与你们汇合。”

许是觉着陈浮生呱躁,倾城夫人左右牵着二丫头和魏无忌,快步向着泽州府走去,连头也没回一下。倒是易别有些歉意地回头招了招手,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老黄头看着两拨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无不感慨的说道:“该走的要走,留不住。该留的要留,走不了。”

顾醒闻言歪着脑袋望着老黄头,默默重复了几遍,并未道出心中所想。他此时挂念之人,远在洛阳,远在山庄,却不在身边回荡……

三人前行,陈浮生最前,顾醒居中,老黄头殿后,片刻功夫便消失在山林之中。此处崇山峻岭,入秋之后微微荡起寒意,三人之中顾醒衣衫最为单薄,又无内劲护体,便时不时紧紧衣衫,以免惹了风寒。

老黄头走的极为随意,在树林间穿梭如履平地。任那脚下乱石青苔,依旧走的步履轻盈。倒是顾醒时不时踩到一些凹陷凸起处,会微微皱眉,却也顾不得脚底生疼,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三人顺着缓坡向上,眼前豁然开朗,瞧见远处云霞之间有飞鸟掠过,却只能瞧出一点墨色,连轮廓都看不真切。老黄头抽出烟杆放在嘴中,却不着急吸上一口,而是遥遥一指远处,“此处山峦叠嶂,或有山魈之属。亦或有流寇贼人,你们二人,还需多加小心。”

顾醒似乎听进去却没抬在意,只是轻声“嗯”了句,被老黄头一烟杆敲在头上,顿时捂住脑袋扭头怒目道:“为何打我?”

老黄头随意言语化解,“还不是因为你不认真听老夫所言,活该挨打。”

此时陈浮生已站上一处小道,这看着无路的缓坡边缘,不知是年深月久经人走过,还是早有人开辟却多年未曾再有人踏足,已是杂草丛生。三人走在其上,具是小心,扭头向下望去,不知不觉间云海已在身下,飘荡开来。

老黄头出声轻唤道:“浮生啊,休息下,让老人家喘口气。”老黄头说着一把搭在了同样气喘吁吁的顾醒肩头,不住地招呼着。陈浮生却是走的毫不费力,只是瞧着两人气喘吁吁,不觉皱起了眉头。

在抬头看了看远方的苍穹,又将迎来新一轮的日出。只是不知两日之后,还能不能看见。心中如此想着,陈浮生又加快脚步走了几步,寻了一处凸起的石块,一屁股坐了上去。也不理会两人,只是漠然瞧着此刻美轮美奂的云海。

不知何时开始,便在也没有关注过日出日落,云卷云舒。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曾经的一切都在那之后荡然无存。顾醒撇开老黄头,走到陈浮生身边,两人就这么并排坐着,也不说话,看着远处云海卷起松涛,还有越发清亮的鸟鸣声渐渐填满这空旷的天地。

这一次的初阳,似乎与以往都有不同。许是很久未曾仔细看,倒是别有一番感触。慢慢染透苍穹的金黄在刹那间冲破淡墨的云海,洒下万丈光辉,将依旧慵懒的万重山从睡梦中叫醒,一起享受这崭新的一天。

陈浮生在骄阳腾挪之际收回了视线,站起身拍了拍身下的泥土,继续往山坡上走去。此处与上下之间皆有不同,除了路窄难走外,便是那只有几缕顽强不灭的荒草,还孤零零地挂在土地上,经受着风吹雨打。

陈浮生走的格外小心,不知是下意识还是刻意,都有意避开这些顽强的生命,顾醒也走的极为谨慎,生怕将他们踩踏在地,就碾灭了渺小的生命。

走过乱石和杂草的缓坡,远远望去便瞧见一撮撮等人高的草垛,随着清晨的微风起伏摇曳。陈浮生身影已陷入其中,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老黄头后来居上,走到顾醒身边轻声说道:“此处让我想起了漠北……”

顾醒闻言扭头,似有不解,“漠北不应该是荒草丛生吗?也会有着青青草原?”

老黄头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向已经走到山脚的陈浮生,催促着顾醒抓紧脚程跟上。这时顾醒才明白,这处看着并不高耸的山峦,却是如阶梯一般层层叠上、当走上一阶后抬起头,你会发现高处还有数条台阶正在等着你。

老黄头走的越发喘息起来,许是年纪大了,任由内劲修为再高深,也抵不过山势渐起。这并不丢人,却实在考验人心。刚才的稍事休息,老黄头慢慢适应了这种急切的节奏,也让他在顷刻间想起漠北的曾经。

他不知,此处为何会有这么一座山峦,而他们还将翻越一座座山脊,向着万山之中继续前进。陈浮生的身影再次变得模糊,但声音却听的格外清楚。远远传来像是被人接住又抛了回来,不断回荡在两山之间。

顾醒不禁想到,或许此时正在泽州府城中悠闲喝茶的几人,也会听见陈浮生发至生命的呐喊。

当老黄头适应了这种爬升的节奏,便一把抓起顾醒加快了脚步。刚才喘息声渐渐淡去,转而是一种对更高台阶的向往。

陈浮生已经站在了陡坡之巅,正在瞭望脚下曾经走过的土地。原本的乱石变成此时点点星光,落在翠绿欲滴的草地上,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而那远处的郁郁葱葱,也在三人的远眺之中逐渐变成了幽绿,在光的剪影里变幻着别样的色彩。

云雾渐起,山峦间的天下变幻莫测。三人继续前行,偶见几头高山上吃草的野牛,朝他们投来不善的目光。老黄头摸了摸肚皮,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幸好老夫还不饿,否则……”

顾醒和陈浮生却没将老黄头的打趣当回事,只是默默朝着近乎笔直的斜坡走去。也不知这是第几阶梯,只是从日出之时走到烟雨蒙蒙,应是走了很久很久……

当两人终于爬上陡坡,倒在地上大口喘气的时候,老黄头才不紧不慢地走了上来,抬头望向这不合时宜的丛林,皱眉道:“此处有古怪!”

陈浮生喘了几口便缓过劲来,打趣道:“山魈还是匪人?”

老黄头却是抬手打断,侧耳听去。三人耳畔只余寥寥风声,并无任何别的异样传来。可顾醒分明瞧见,老黄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有什么危险正在等待在他们。

未等两人开口,老黄头连声催促道:“快拿地图来瞧瞧。”

顾醒连忙从怀中摸出那块残破不堪的地图,这地图还是临行前,易别悄悄塞给他的。这两人却也是大而化之,只知道个大概方向,便也敢闯上一闯。此时忽然来了这么一出,自然要好好斟酌一番,三思而后行。

老黄头用烟杆在地图上左右各点了下,自语道:“算算脚程,再走个约莫一日便能到淬鸦谷,可这处树林中,老夫却嗅到了古怪,难道淬鸦谷之人,已经出来‘迎接’了?这倒不是什么好事啊。”

顾醒和陈浮生分明从老黄头口中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追问道:“可是有人在此等着咋们?”

老黄头漠然摇头,“是人非人还得两说,但在此等候的却并非善类,等的是不是咋们,这个还不好说。但目前老夫能确定的是,继续向前,这玩意必然会出手挡住我等去路,生死在五五之数。”

顾醒和陈浮生同时瞪大了眼睛,“这么凶悍?”

老黄头不禁打了个哈哈,“老夫是说尔等在五五之数,老夫可来去自如。”

顾醒和陈浮生相望一眼,随即异口同声的吐出一个字,“切!”老黄头不以为然,神情严肃,却是极不常见。只听他幽幽说道:“这处树林并没有所谓的精怪之属,山魈之流也是听来往之人偶有提起,但这种危险的感知,却是不会哄骗老夫。若非如此,老夫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还能好好站在尔等面前?”

顾醒不问陈浮生,反倒问下老黄头,“如您所言,该如何行事?”

老黄头心中一喜,却故作高深道:“这个嘛,既然浮生也六神无主了,那老夫便越俎代庖,来说上一二,若是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浮生指正。”

第四百二十二章 故人何在 老黄头说着,还煞有其事地给陈浮生鞠了一躬。陈浮生瞧见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口中称道,“不敢不敢。”

虽不知老黄头为何如此,但这些时日来具是陈浮生出尽了分头,而他这位曾经冠绝天下的江湖人,只能缩着脖子听人差遣,实在有些说不过去。这不,寻到了这么好的机会,那肯再谦让,别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娓娓道来。

老黄头寻了一处稍微宽敞的地坐了下来,抽出烟杆在手掌心中那么一搭,朗声道:“却说此处名唤乌雀岭,传闻天地鸿蒙初开之际,万物不知归属,便有人执笔点江山,将这山川河流依序而定,飞禽走兽按种而分,才有了这天下大势的太平。”

“老黄头,怎么扯到上古神话去了,讲重点,讲重点!”顾醒有些不耐烦,挠了挠头,瞪着眼说道。

老黄头似乎对顾醒打断颇为不满,最终蹦出几句难以入耳的言语,啐了口唾沫,又若无其事的接着说道:“而这乌雀岭之所以得名,便是此处曾栖息着一只上古凶禽,九头乌雀。”

顾醒听到此处,没忍住笑出了声,却是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尴尬地掩住嘴,示意老黄头继续说下去。

老黄头却是有些不依不饶,“你瞧瞧你,哪都好,就这接口打岔的毛病实在让人心烦。再悄悄浮生,却是一句都没有,比比!”

陈浮生不知为何陷入沉思,听见老黄头唤他名字,这才回头神来,展颜一笑,“怎么说到哪里了?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老黄头漠然无语,可却又不想丢了面子,便强打着精神继续说道:“而这凶禽,恶名昭彰。自然就有仙人来此除魔卫道。可这凶禽却是厉害的紧,与那持剑仙人大战三天三夜后,竟是没分出胜负。那仙人最后竟被逼入绝境,只能使出同归于尽的法子,将自己和那九头乌雀一起镇压在此地。我们刚才走上来的路,据说便是这仙人和凶禽斗法留下的。从此之后,此处时常发生怪事,进山砍柴的樵夫时常失踪,不见尸骨。直到如今,说起这乌雀岭,也是人人谈之色变啊。”

顾醒听完老黄头的胡诌,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本以为他能讲出个什么花样,却没想到来了一段“单口相声”,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陈浮生却是听的津津有味,还不时提出一些疑问,老黄头却也乐得解答。顾醒终于忍无可忍,朗声喝道;“老头,你去哪里听来的故事,这般荒诞不羁?”

老黄头也不掩饰,淡淡吐出一口浊气,“从易别那听来的,他跟老夫讲了许多,便是着重提了这传说。老夫也曾问过,如此扯淡的传闻,也值得一提。可他神情严肃,老夫便也不好多问,只能作罢。”

顾醒瞧着老黄头的神情,不像胡诌。可这话语中的一字一句,却感觉不知是从哪处乡野听来的野史缪文,实在荒诞可笑。

可未等顾醒出声讥讽树林之中传来一声浑厚的兽吼,声音中还夹杂着一股子威胁的意味,似乎觉着这三人太过呱躁。老黄头一下子来了兴致,望向顾醒的神情也变得越发自信起来。

陈浮生顾不上与两人商量,便纵身跃入树林之中。顾醒见陈浮生冲了进去,也起身跟了进去。老黄头虽觉此处有危险,却还是自信艺高人胆大,便跟追了上去。

顾醒远远瞧见陈浮生在树林中穿梭,连忙招呼,“陈兄等等我。”陈浮生却是没有丝毫放慢脚步,并也未曾开口解释,丝毫给他预留的时间,已是不多了。

顾醒不觉加快了几分,却只觉脚下一松,整个人就被老黄头整个带起腾空。几个呼吸间就追上了陈浮生。陈浮生走到一处相较其他树木更加高大的巨树下,抬头向上望去。随即后退三步,如临大敌。

老黄头将顾醒往陈浮生处一抛,随即平地跃起,窜上树去,不多时便抓着一只大猫跳了下来。

二人望去,这大猫生得跟寻常野猫无异,只是两耳之上有几搓白毛,体格也比寻常野猫大了不只一圈,被老黄头扯住后脖颈,正发出恶狠狠的低吼,似乎随后会扑上来一样。

老黄头正欲抬手结果了此兽性命,被陈浮生制止,“不急,留着还有用处。”

顾醒环视四周,有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压迫感,随即问道:“难道这周遭全是这玩意?”

陈浮生苦笑点头,“前辈手上这只,恐怕就是这群大猫的头领,此时被擒,这群凶兽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若是我等结果了它,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老黄头皱眉问道“那就这么一直带着他,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瞧见没,那爪子,还有那獠牙。看看,还有那双眼睛,啧啧,浮生啊,别总给老人家出难题。”

陈浮生哑然失笑,“前辈说笑了,我这随身带着绳索,可将此兽捆绑住,便能方便携带。到了地方,自然可将它放了,便可高枕无忧。”

“你的意思是,走出这片树林?”老黄头若有所思地问道。

陈浮生却直勾勾地盯着远处,口中呢喃,“或许并没有这么简单!”

也不等两人反应,陈浮生从怀中迅速摸出一捆绳索将这大猫了个结结实实,随后将绳头递给老黄头,沉声道:“这一群大猫,有人豢养,养猫之人,就再树林之外。”

“那我们还等什么?事不宜迟,擒贼先擒王。”老黄头闻言忙不迭地说道。

顾醒却一把拉住老黄头,“话说如此,还是先等陈兄说完,再走也不迟。”陈浮生示意三人凑到一起,用唇语说道:“此人耳力极佳,刚才老黄头擒下大猫头领,或许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只是现在却不知是敌是友,所以还需小心为上。接下来由我先行一探,前辈带着顾醒随后,切记,别与我拉开距离,以免被围。”

陈浮生说完,接过老黄头手里的绳头,将大猫抱在手中。此时的大猫被五花大绑,嘴上也缠满了绳索,动弹不得,却还是不时发出低吼,不愿善罢甘休。

顾醒忽而想起约莫两年前,从洛阳前往龙首郡途中,遭遇三名淬鸦谷的黑衣人之事,来到此处,总觉着有些似曾相识。似乎是那种压迫感,似曾相识。

三人疾奔前冲,眼前树林扰的眼花缭乱。陈浮生脚踏七星,踏出步步生风。当三人冲出树林后,耳畔传来一名女子的冷笑声,“尔等好狠的手段,居然将我的懒觉儿五花大绑,不怕立毙当场吗?”

陈浮生闻言不为所动,却是轻笑着说道:“若是要动手,姑娘许是早早便动手了,岂会容我等留到现在?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说着便将手中大猫绳索解开,大猫呜咽一声,迅速朝着声音传来之处飞奔而去,还不时发出哀鸣,似乎在跟女子告状。

老黄头如临大敌,警惕地望向身后一双双瞪如铜铃的眼睛,似乎下一刻便会扑来。顾醒却是毫不在意,开口问道:“姑娘也喜狸猫?”

女子闻言冷哼一声,算是应了,却不屑回答。顾醒也不恼怒,接着说道:“小子不才,也曾豢养一只,通晓此兽习性,最是通晓人心,实在是难得的奇兽。”

似乎觉着顾醒说的有几分道理,女子惊讶地咦了一声,随即冷声道:“既如此,那你便会一会懒觉儿,看它是否真如你说言,那般通人性。”

未等陈浮生反应过来,刚才那只大猫已如闪电般朝着顾醒冲来,借着冲劲将顾醒撞翻在地。老黄头瞧见此景,已抬手准备结果这只大猫,却不曾想,顾醒正抬手抓挠着大猫下巴,大猫正半眯着眼睛,一副极其享受的模样。

老黄头的手悬停在空中,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此时那女子声音再次幽幽传来,比刚才却多了几分喜色,“或许真如你所说,极通人性。三人随我来,此处山高路窄,小心脚下乱石。”

陈浮生连忙开口问道:“姑娘可是……”那女子轻言笑道:“正是淬鸦谷之人,特来此接应三位。还有,那位老前辈,寒鸦老人让我给你带句好。”

老黄头一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顾醒抱起大猫放在地上,那大猫迅速窜到女子身边,不时回头张望。望向老黄头的神情,却是极其厌恶。望向顾醒时,却流露出难得的善意。

陈浮生似乎还有疑问,女子并未转身却出言解惑,“一切等你们到了淬鸦谷再自己问吧。若是再晚个三日,寒鸦老人估摸着就得生气了。”

老黄头闻言心中咯噔一下,自语道,“千万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女子耳力极佳,刚才已有所知晓。此时听见老黄头言语,不禁噗呲笑出声,与刚才判若两人,“前辈,你还是自己跟寒鸦老人说吧?她老人家生辰在即,而您却是两手空空,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吧?”

老黄头这才想起,不禁搓了搓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碍事,不碍事。我有件神秘礼物送给她。”

那女子打趣道:“当真?”

老黄头一拍胸脯,斩钉截铁,“当真!老夫一言,万马难追!”

原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可不曾想,远处山峦间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黄万里,若是敢哄骗于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老黄头心中咯噔一下,支支吾吾,“先来了再说,先来了再说……”

顾醒望了陈浮生一眼,两人皆是面露苦笑,不知何意……

第四百二十三章 口腹之欲 莫非老黄头与这淬鸦谷的寒鸦老人,还是旧识?若真是如此,这一趟可就有意思了。

一路行来,老黄头从未透出只言片语,偶有提及也是一笔带过,似乎不愿多聊。与他平日间玩世不恭,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判若两人。此时一个声传百里就能将他唬住,若是见着了真人,岂不是……

顾醒便想着,不知不觉踩到了一条软软的东西上,耳畔传来一声炸毛干嚎,随即变成呜咽声,在三人耳畔回荡。原是不知何时,那名为“懒觉儿”的大猫突然凑了上来,却不曾想顾醒此时正在神游天外,便有了这滑稽的一幕。

让人诧异的是,那刚才还凶悍无比的大猫,居然对顾醒的“挑衅”置若罔闻,反倒朝着那女子喵喵叫,似乎在告状。女子冷哼一声,嘴角一丝淡笑浮起,“看来懒觉儿对你还是格外‘优待’,若是换了旁人,哼,恐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女子说着,似有若无地望了陈浮生一眼,陈浮生却是随意撇开,并未与之目光交汇。女子脸上浮现一抹厌烦,将那只齐膝大猫拦腰抱起,大猫顺从地攀附在女子肩头,好奇地望向顾醒,似乎对此人充满了好奇。

刚才匆匆一撇,对着女子的容貌都没瞧个真切,刚才驻足细望,这才有了几分明了。可这女子对陈浮生却是没有一点好脸色,倒是让顾醒有些出乎意外。

而走在最后的老黄头,一直乖巧的跟着,没有像之前一般随意“胡闹”,或是插科打诨,反倒像是被人揪住了小辫子,变得越发老实了。

顾醒走在女子身后,时不时抬手逗弄向近在咫尺的大猫,大猫也慵懒地伸出前爪,予以回应。女子却对两人颇“有爱”的互动毫不在意,就连一句话都不愿讲出口。

顾醒回想着女子的容貌,总觉着似曾相识,却又不知在何处见过。或许就是前世那茫茫人海中曾有过一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相遇。女子腰身纤细,双臂却坚实有力,皮肤呈小麦色,应是多年山上山下的奔跑,才慢慢转变而成。

与顾醒这有些黝黑的肤色不同,那是一种健康中透着朝气的肤色。而陈浮生的惨白,却是一种病态的后遗症,似乎任何轻易的触摸,都能轻易对他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女子似乎察觉到了顾醒的目光,并未转头却讥讽道:“别以为跟懒觉儿熟络就能博得我的好感,尔等三人擅闯此地,应该知道后果!”

许久不曾开口的老黄头,闻声脱口而出,“知道,知道,一切后果由老夫承担……”说完还憨笑两声,显得极其刻意猥琐。

女子没有继续把话说下去,抬手一抛,将大猫抛给顾醒。大猫身姿矫健地在空中一个翻身,稳稳落在顾醒肩头。女子瞬间加快脚步,开始在杂草丛生,树林交错的小道上飞驰。

对顾醒三人而言,这条小道可谓是崎岖蜿蜒,可对着女子而言,却像是回家的路一般,再熟悉不过。偶尔兴起还会翻上两三个跟头,老黄头恰如其分地拍手叫好,一副崇拜的模样。

那女子也不答话,甚至都吝啬地不愿展颜,老黄头也不气恼,反倒更加殷勤。

走过小道便是一条近乎垂直的俯冲窄道,女子没有丝毫犹豫,吹了声口哨,被顾醒抱在怀中的大猫拼命挣脱,随着口哨声朝着窄道俯冲而下。窄道毗邻悬崖,看起来雄奇险峻,可这只大猫却跑的格外欢腾,连一点迟疑都没有,一溜烟便消失在窄道尽头。

女子听见身后没了动静,有些不悦地扭头望来,“怎地,连只畜生都不如?”

“哪能啊?”老黄头连忙窜动顾醒和陈浮生,可他们二人却是紧紧皱眉,不知该如何是好。要知道,这一趟子下去,若是有一点不慎,便会摔下千丈悬崖,粉身碎骨。

女子见这三人依旧犹豫不前,便纵身一跃,学着大猫一般,手脚并用,朝着窄道奔去。这一幕被顾醒三人瞧在眼里,不禁感慨,“这世间竟有如此奇女子,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老黄头老头左右一边给了一巴掌,“别长吁短叹了,还不快跟上?”

陈浮生稳了稳心神,靠着窄道向下滑去。踏上窄道不足片刻,才瞧见前方之路蜿蜒曲折,根本不是顺着滑下就能安全到达的。而先行一步的女子,此时已经跑到了一处缓坡,正抬手逗弄着大猫,瞧见三人有些模糊地身影,不禁讪笑道:“这般怂样,回去吧……”

说着起身,佯装离开。

老黄头抬手欲言,却并未吐出只言片语,狠下心,咬咬牙。左右将顾醒和陈浮生抱起,气运丹田随即跳入窄道,开始俯冲而下。陈浮生毕竟有内劲护体,并不觉着有任何不妥,而此时内劲全失,形同废人的顾醒,却只觉着耳畔有山崩海啸之声,双眼前也是模糊一片。

过了不过片刻,老黄头便出现在了女子面前。本是不屑一顾地女子,随即展颜道:“不愧是黄万里,果然名不虚传……”

老黄头左右一抛,将顾醒和陈浮生丢下,上前一步躬身谄媚道:“寒鸦老人都如何说我?”

女子闻言连退数步,双臂环胸冷哼道:“跟你很熟吗?”

老黄头自知尴尬,只能原地抓耳挠腮,却是一句都问不出来。经历刚才一幕的顾醒,此时才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揉了揉两侧脸颊,颤声道:“还有多远啊?”

女子充耳不闻,蹲下身摸着大猫的脑袋自语道:“懒觉儿,别学这些怂货,这点路就吃不消了,以后还怎么上战场,为国杀敌?是吧?”

大猫似乎听懂了女子之言,连声喵喵叫,惹得女子一阵轻笑。但当女子眼角余光瞥见顾醒三人,却又迅速收敛,生怕流露出一丝一毫让人误会的善意。

似乎觉着休息够了,女子站起身舒展了下腰背,继续向前路走去。三人互望一眼,老黄头轻点了下头,便跟了上去。

走上缓坡,豁然开朗。驻足回望,刚才走过的山脊已被云雾遮蔽,不知所踪。古人有云,“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便是说的这等奇妙感受。入山前的叹为观止,入山中的流连忘返。走出云雾山中迷境后的感慨,才是这旅途不可或缺的的珍贵记忆。

可三人还来不及多想,便被女子一声冷哼拽了回来。老黄头朝着两人招手,待齐齐走上缓坡站定,才瞧见女子不知从何处划来一条小船,而眼前竟是一片目之所及却不能及的湖泊。

老黄头似乎多年前来过此处,不由感慨,“阔别多年,依如往昔啊……”

可就再感慨之际,一声不合时宜嗔怪声再次响起,回荡在湖泊之中,荡起阵阵涟漪。“黄万里,还不速速滚动我面前来……”老黄头听见此言顿时头皮发麻,要知道以老黄头这等心性,也会有惧怕之人,此人必定是不世出的世外高人。

大猫和女子已端在于船头,却未曾将小船压下半分。可当老黄头跳上小船后,小船却开始不自觉地动摇起来,女子横眉冷竖,起身稳住船身,“黄万里,坐好了。”

顾醒和陈浮生哪敢怠慢,也小心翼翼走上船去。待三人坐定,女子才一撑船竿,向着迷雾之中飘荡而去,彻底消失在这山水画卷之中……

陈浮生脑海之中浮现起刚才所见的地形,试着与地图描绘相契合,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老黄头却是低着头不说话,陈浮生只能悄声问向顾醒,“顾兄,可觉有异?”

“陈兄是担心此处主人并不好相处?会对我等有威胁?”

“并非全然如此,心中甚是忐忑,总觉着黄老前辈似乎有事瞒着我们……”

两人随即转向老黄头,可老黄头却似乎陷入沉思,对顾醒和陈浮生的注视置若罔闻。倒是那撑船的女子,冷声道:“他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他自己知道。不过一会是生是死,就全看你们的造化了。”

顾醒闻言脸上闪过怒容,正要起身却被陈浮生一把拽住,摇头道:“此时不可起冲突,一切等见到了寒鸦老人再说。”陈浮生说完又望向老黄头,可这平日里嘻嘻哈哈的老头,却像是陷入魔怔一般,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顾醒只得悻悻然坐下,似乎有些气不过,便朝着那只端坐在女子身旁的大猫招了招手。名为“懒觉儿”的大猫犹豫了一下,便朝着顾醒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

女子眉头微皱,却并未斥责,她也想瞧瞧,顾醒意欲何为。待大猫走进,顾醒鬼使神差地从怀中摸出一只鸡腿,扯开油纸顿时香气四溢。就连陷入沉思的老黄头,也不能免俗。

那只大猫更是一脸欢呼雀跃,却扭头望了望女子,似乎想要得到她的首肯。女子撇过头去,不理会顾醒的刻意“殷勤”,大猫似乎得了女子同意,凑上前来一口咬在鸡腿上,狠狠私下一大块肉,连皮带肉吞入腹中。

许是很久未曾沾过荤腥,大猫显得有些意犹未尽,又凑上来想要再咬。顾醒却将鸡腿高高举起,然后轻声笑道:“懒觉儿,你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这位姐姐多一点?”

大猫哪里听得懂这些人与人之间的博弈,只是不住地喵猫叫着。顾醒似乎得了便宜,便将鸡腿整个塞进大猫嘴中,然后伸手在湖水里洗了洗,随即朗声道:“姑娘,你这懒觉儿,不认生啊……”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世外桃源 女子并未反唇相讥,却是冷笑出声,似乎顾醒下一刻就会遭遇不测。顾醒也察觉到女子眼中的不善,正想要将手从水中收回,却只觉指尖传来钻心疼痛,身子一倾就要跌落水中。

老黄头和陈浮生同时出手,将顾醒一把拽住,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看顾醒从跌落的边缘给拽了回来。

可当顾醒抽回手,却是但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顾醒手上有一尾游鱼,正凶狠地嘶哑着顾醒的手指,并未因脱离湖水而有一丝惧色。那只正啃食鸡腿的大猫抬头瞧见,发出一声怪啸,朝着游鱼冲了过来,一口咬在鱼身,随即摆弄了两下,那尾游鱼吃痛松口,被大猫狠狠踩在脚下。

顾醒手指脱困,却一声累累伤痕,老黄头抓过一瞧,皱眉问道:“可是食人鲑?”

女子闻言一愣,随即冷笑道:“没想到时隔多年,黄老前辈还记得这食人鲑……”

黄万里轻叹一声,“怎么不记得,这可是老夫与……,亲手养在这湖中的。只是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还存活道现在……”

“托您的福,这些年死在这湖中的不开眼的家伙,少说也有千儿八百。这不是许久没有吃到新鲜人肉了吗?恰好又人送上门去,我也懒得打招呼了。”女子又重重一撑,小船便继续朝前荡去。

而那大猫似乎对这尾游鱼并不感兴趣,只是用爪子刨动了几下后,就不再理会,又跑回女子身边,继续“对付”那块有滋有味的大鸡腿。

顾醒已是疼的呲牙咧嘴,老黄头连忙抽出烟杆,点燃后猛吸两口,抖出烟灰盖在顾醒创口,又扯下顾醒一块衣衫,缠在手指上,这才说道:“放心,没毒,死不了。”

顾醒被老黄头的一顿操作给唬的不轻,感觉手上疼痛减轻了不少,随即疑惑问道:“这还能止血镇痛?”

老黄头此时已将烟杆插入腰间,不屑道:“小子,老夫这烟丝,可不是你们寻常嚼的薄荷叶子,乃是……算了,多说无益,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顾醒此时也无心刨根问底,便靠着陈浮生坐下,耷拉着脑袋,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

撑船女子却是眉头一皱,斥声道:“堂堂男子,居然这般娇柔,懒觉儿真是看错人了。”可那只还在嘶哑鸡腿的大猫,连头都没抬,只是敷衍地叫了两声,反倒让顾醒心中大为畅快。

女子有些不悦,抬手敲在大猫头上,“你这憨货,别人给你吃你就吃,毒不死你!”那大猫正吃的高兴,被这么一敲连忙发出呜咽声,在女子腿上蹭来蹭去,似乎在撒娇。

可目光却依旧盯着尚未吃完的鸡腿,有些依依不舍。

顾醒瞧见这一幕,打趣道:“姑娘何必跟小猫一般见识,不过贪图一时口腹之快,并无不妥……”

女子冷哼一声,“你懂什么,懒觉儿可是……”似乎觉着不必与顾醒多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并再继续说下去。

此时小船已荡出水上云雾,湖上依旧烟波浩渺,眼前却有一座岛屿,独独耸立在眼前,四周环水,竟是一座天然湖心岛。陈浮生不禁心中微颤,“难道此处便是那淬鸦谷不成?”

撑船女子瞧见湖心岛有些兴奋,也顾不上许多,朝着岛上便是连声吆喝,“归来咯,船来咯……”大猫闻声也开始大声喵喵叫,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老黄头站起身,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望着眼前世外桃源,再次陷入沉思之中,就连顾醒扯他袖口,都未察觉……

只是这老黄头嘴中,却不经意蹦出一句许久未闻的诗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此反复多次后,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顾醒和陈浮生闻声皆陷入沉默,虽然知道淬鸦谷近在眼前,却没有半点欢喜,似乎被老黄头的情绪所扰,竟对着满目山水提不起半点兴致。

撑船女子对三人的不经意间的落寞却是毫不在意,只是手上动作不经加快了几分,朝着那恍如隔世的彼岸驶去……

当三人抬起头时,小船已轻撞岸边,大猫欢呼雀跃地跳上岸,钻入草丛中不见了踪影。女子嘴角终于浮现起一丝笑意,也不回头招呼,而是自顾自地将小船船舷栓好,跳上岸,跳起了不知名的舞蹈。

三人恍然间看到,一名容颜绝美,身材婀娜,嗓音如地女子在眼前翩翩起舞,腰姿轮转之间,竟有一种不世出的凄美。只是女子的舞姿是那般动人心魄,只可远观而不敢靠近,三人竟是忘了踏足上岸,愣愣站在船上,竟是看痴了。

一声如炸雷的声音传来,将三人耳膜震的嗡嗡直响,“三位贵客,迟迟不肯登岸,是想永远留在湖中吗?”

老黄头闻声打了个激灵,仔细听来却又不像刚才那传音女子的声调,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得浑厚不凡。随即不敢怠慢,一把拽起顾醒,扯上陈浮生,跳上岸去。眼前景色豁然出现在眼前,让人挪不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满目桃花交错,争奇斗艳。此时并非挑花绽放的时节,却有种当是如此的绝美。沅水溪头,竹林深处有青瓦含黛,隐约之间潺潺溪水声不绝,让人心驰神往。不时钻入耳中的鸡犬之声,还有被大猫惊出的牛羊之影,在这一瞬间填满了三人的双眸,竟是看的有些痴了。

陈浮生不觉轻声哼唱,“人归烟雨断桥边,凝秀含奇,泻灵溢韵,欸乃独幽,风不绝……别有洞天臻化境,男耕女织,渔唱樵歌,怡然自乐是此时……

不争尘世隐桃源,溪烟溢翠,桃花流水,福地洞天,柳浪穿莺,人间愁苦抛云外,何来仇与怨。古道热肠,夏雨春烟,朝霞夕照,麻衣芒履,陌上诗情入此画,唯有佳人倩影存。曾闻村妇花相映,时见枝繁叶茂,色艳香浓,满园窈窕生娇,更觉崔诗情难消。漫说渔郎路复迷,又观水秀山明,林幽径曲,遍地缤纷入胜,方知陶记境成真。”

那名撑船女子收起舞姿,闻声拍手笑道:“不知公子竟有如此文采,小女子倒是唐突了……”陈浮生连忙抱拳笑道:“姑娘哪里话,不过小小诗情,上不得台面,让姑娘见笑了。”

女子也不再言语,快步走上阶梯,朝着三人一招手,再次消失在云雾之间。三人随即抬头望去,便瞧见笔直向上的阶梯直插云霄,竟是通向那天门所向,不知归处。

三人不敢再有犹豫,也快步跟了上去,只是这一次三人却是并肩而行,有意将顾醒护在中间,防着两侧突然窜出的飞禽走兽,惹出几分乱子。

老黄头走的极快,连带着两人也走的步履踉跄。陈浮生从踏上台阶便开始数着,直到走完才在心中默念一句,“竟有一百零八阶,难道是暗合和佛门禅机之数?”

老黄头似乎一眼便看破了陈浮生的心思,打趣道:“浮生不必多想,进去之后自然见分晓。”

老黄头率先走入古朴山门,顾醒和陈浮生随即跟上。眼前之景并非如刚才想象一般,竟是一条同样笔直的台阶向下而去。顾醒这才恍然道:“彼时听来‘淬鸦谷’,却道是为何。此时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老黄头闻言有些傲然,“那可不,这淬鸦谷藏在这万山湖泊之中,任谁想要打主意,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看够不够走上一遭。”

那名先行一步的女子此时身影已消失不见,台阶之上也不再毫无特色,反倒出现了迎风飞舞的风铃,发出一声声风起之声,让人身心愉悦。陈浮生却是皱眉问道:“前辈,这似乎是西域特有的‘摄魂铃’,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老黄头却不以为意,“浮生啊,西域之物在此,并不稀奇,只是此物为谁所用,用于何人,才是你真正该关心的。”

陈浮生闻言一定,却并未觉着心神颤动,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继续跟上老黄头的脚步。顾醒却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走走停停,还时不时去拨弄下那风铃,充满了好奇。

可当他要去拿那风铃时,老黄头却挡在身侧,一拍他脑袋将他推了上去。走时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似乎这风铃之后,还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顾醒对这些却是不知,之上快步跟上,依旧不时扭头四望,格外好奇。

当三人走下台阶,眼前赫然出现一副巨大太极八卦图,黑白之间,竟是用近乎相同的鹅卵石打造而成,让人叹为观止。老黄头却催促着两人快步,不要逗留,以免惹得那位寒鸦老人生气。

三人绕过太极八卦图,继续前行,此时有一座山峰出现在眼前,山峰之中有一道裂缝,似乎有人手持开天巨斧,从山顶劈下,才造就了今日的鬼斧神工。

而这山峰之前,赫然耸立着一块界碑,碑上斗大三个行楷用朱漆描上,“淬鸦谷”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而这界碑右下角还有一竖小字,“黄万里与狗不得入内……”当三人瞧见之后,不禁面面相觑。老黄头满脸尴尬神色,“多年之前的事了,不足信,不足信。”

可偏偏那谷中传来一女声痴笑道:“你做得,我就写不得?”



第四百二十五章 旧忆难忘 乱唐诡医第四百二十五章旧忆难忘老黄头一时语塞,有些不知所措。这种窘迫模样,可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顾醒和陈浮生就这么望着老黄头,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老黄头没有再说话,反倒走上前摸着石碑上的字,眼神中有了一许恍惚,喃喃自语,“这不是当年走时,丫头刻下的吗?”话语中的落寞,已是无法再用动作掩饰,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淬鸦谷犹如被巨斧劈开的山峰之间,有一袭绿衣徐徐走来。山雾寥寥,让人望而不见。女子脚步轻盈,却掷地有声,走的不快不慢,但在几个呼吸间便来到三人面前,嘴角泛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勾勒,轻蔑地望着老黄头。

老黄头却若木雕石像般立在当场,对女子的到来置若罔闻。手掌机械地抚摸着石碑上的那几个并不出彩的行楷,一遍又一遍……

绿衣女子眉眼出声打断,只是任由其这般轻视和无礼,似乎早已料到老黄头会如此,倒也没放在心上。顾醒正想开口发问,却被陈浮生一扯衣袖,带到一旁,低声道:“顾兄,难道瞧不出来,此时的情况?”

顾醒一头雾水,耸了耸肩,“难道这位是……”

“若是所料不错,那不便无差了。只是真假,还需老黄头亲自验证,我等便在此静候,免得惹恼了这位,恐怕会吃不了兜着走。”这一层,确实并未料到,陈浮生心思缜密,考虑周全,却非自己所能比。听罢便自觉闭上嘴,还顺着连退了几步,顺势低下头。

老黄头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绿衣女子也就这般站着,一言不发。风咋起,吹皱一湖荡起阵阵涟漪。风铃声又在耳畔回荡,似未回应涟漪的爱意,却又那般矜持,不愿轻易松口,欲说还休。

老黄头抬手按在石碑上,艰难站起身,反手锤了锤腰杆,这才顺直望向前方。似乎被眼前之人惊吓,大叫着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入湖水中。那绿衣也不惊讶,而是缓步前行,走到石碑旁站定,“黄万里,好久不见……”

老黄头使劲揉了揉眼睛,似乎还觉着不妥,又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才稳住了心神,颤声道:“怎劳得您亲自出谷迎接?这不是折煞小人吗?”

绿衣女子未能开口,顾醒率先惊讶出声,“小人?老黄头?我没听错吧?”

陈浮生闻言立马用手掩住顾醒,生怕他言多再失。幸好那绿衣女子并未在意,只是又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看清老黄头的容貌。老黄头此时已在长道边缘,抬手扶着悬挂风铃的竹竿,有些窘迫。

半晌后才又憋出一句,“这又是何苦呢……”

绿衣女子却是一声冷笑,转身又踱步回到石碑旁站定,再转身时已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若是我告诉你,三日后便是丫头的大婚喜日,你当如何?”这一句说的可谓是霸道至极,若是换做他人,老黄头肯定已是一脚踹飞出去,连声骂道:“敢在爷爷面前蹬鼻子上脸?怕是活腻歪了吧!”

但此时的老黄头却乖巧的如一只看家护院多年的忠犬,低着头,双手交叉不住旋转,似乎在组织措词,生怕一语不合,就惹怒了这位佳人。

见老黄头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绿衣女子面上终于泛起一丝怒意,“黄万里,我刚才讲的,你懂是不懂?”

这一声虽不大,却在三人耳畔如炸雷般轰响,让人头皮发麻。老黄头被这一震险些一个踉跄,这才委屈巴巴地抬起头,“那要小人怎样嘛?你要如何,便如何就是了。”

绿衣女子闻言轻笑出声,“当年你若是这般好说话,也不会混到这步田地?谷外的纷扰你非要去淌一淌,此时还知道厚着脸皮回来?你做的那些勾当,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漠北大将黄万里,在我眼里就是一条丧家犬!”

顾醒有些沉不住气,想要辩解却被陈浮生使劲拽住,不让他出一言。绿衣女子只是死死盯着老黄头,对其余两人根本如空气一般。

老黄头终于向前走了一步,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跨出了地老天荒。绿衣女子瞧见一愣,随即冷笑,“活到这把年纪,终究还是愿意回头了?”

老黄头始终未曾抬起头,只是语调有些漠然和无助,“当年之事,并非我一意孤行,只是漠北军情吃紧,我实在有不得已的理由啊。”

“不得已的理由?就能容忍你抛家弃子,一个人逍遥快活三十多年,如今年华已逝,又回来摇尾乞怜?”绿衣女子的手已搭在石碑上,只是一时气息流转,石碑已裂开一道肉眼可查的裂缝,触目惊心。

顾醒终于挣脱了陈浮生的阻拦,可他这一次却没有对向绿衣女子,反倒朝着老黄头怒色道:“老黄头,你竟然是这种人,亏我还一直将你当长辈看待,是我顾醒瞎了眼,才能着了你的道!”

陈浮生不知顾醒为何如此,老黄头更是一脸震惊,但随即转念一想,心中便已了然。顾醒在言语中不住地朝他挤眉弄眼,似乎有意让老黄头配合着演出戏。

老黄头立马跪下痛哭流涕,眼泪在满是沟壑的脸上决堤,声嘶力竭道:“小人知道错了,这次回来,便不会再走了!”

旅绿衣女子闻言一震,随即颤声道:“所言当真?”

老黄头这才发觉自己失言,却一时半会无法圆回来,只能重重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回来了,便不会走了。只不过,还有件事,想麻烦您。”

绿衣女子眼角泛起点点泪光,“无妨,先起来说话。”

陈浮生和顾醒立马跑过去将已是瘫软的老黄头扶了起来,站定后老黄头才姗姗而言,“这两人乃是我中意的后辈,只是一人身患旧疾,命悬一线,一人内劲全失,形同废人,只能请您出手,就他们二人与水火之中。”

说着老黄头左右一拉,三人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似乎已是濒临绝境,不得已而为之。绿衣女子打量了三人片刻,转身拂袖而去,临行前留下一句,“快些跟上,若是晚了,便不救了。”顾醒和陈浮生闻言一喜,连忙搀扶老黄头起身,三人快步跟上,消失在云遮雾绕的山峰之间……

走入淬鸦谷,竟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与顾醒成长之地“孤啸山庄”竟有几分神似,不觉生出亲近之感。老黄头瞧着此间的一草一木,也生出了恍如隔世的错觉,三人拾阶而上,走了不过七七四十九步,便来到了一处巍峨庄严的大殿前,刚才那袭绿衣,正端坐殿上。

三人正欲抬脚入内,门内却走出两名黑衣人,抬手阻止,“请贵客脱靴!”

老黄头一拍脑袋自嘲道:“是了是了,多年未曾回来,竟是把规矩给忘了,实在有些唐突啊。”说着便招呼顾醒和陈浮生脱靴,两人不敢怠慢,快速脱下靴子,就往里走去。

三人并肩走入大殿,殿内两排白玉巨柱顶梁立地,大小质地竟是一般无二,似乎取自同一处。老黄头瞧见两人目光,不无得意地说道:“这巨柱乃是老夫当年……”

未等老黄头把话说完,殿上绿衣女子便已开口打断,“赐座!”

两侧白玉巨柱后分别走出几名黑衣人,端在一张古朴小凳,放在三人身后,并将三人一把按了下去。老黄头左顾右盼,似乎有些不悦,却没有说什么,只得乖巧坐下,一副初入私塾的蒙童模样。

绿衣女子瞧见此景,不觉轻笑出声,“黄万里,可曾记得,这不成文的规矩,乃是你一时兴起所致,我也觉着好玩,便一直延续至今。”

老黄头闻言轻咳了两声,也不答话,只是一阵憨笑,不知是记起还是没有记起。

顾醒得了这片刻空闲,这才有机会打量此处。竟是没想到,这处大殿从外瞧来巍峨庄严,其内却颇具匠心,与外看来,有着天壤之别。

入门所见的玉柱上,初看并无稀奇,细细瞧来竟有一句句诗词镂刻其间,随着光影交替若隐若现。而大殿穹顶之上,还用彩釉描画着敦煌飞仙,一名名身材婀娜,身着寸缕的仙子,有的手持琵琶,正在弹奏,有的举着竹笛,敲在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兽头上,还有一名仙子背对着众人,未着寸缕,意态阑珊。

当顾醒收回视线,不禁感慨,这一幕幕栩栩如生。若非二十年以上的笔力,决计无法描绘出此等雍容华贵,美轮美奂的奇美……

而玉柱两侧黑暗中,此时已燃起点点烛火,烛火并无甚稀奇,而是烛火下撑着的铜台,竟是孩童嬉戏的模样,映衬着烛火摇曳的火光,栩栩如生。若是不仔细瞧来,或许一眼之下,还会瞧错几分,将这铜台当做真的孩童……

而那些黑衣人藏身玉柱之后,不曾有一点身形现出,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似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的几人,让人不寒而栗。只是这种压迫却似乎是来自自身,并非那些黑衣人,着实有些奇怪。

当顾醒回头望向大殿之中的绿衣女子,在那一瞬犹如被蝎尾锥心一般,不敢与之对视。而眼中更是充满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惶恐和不安……

第四百二十六章 以命抵命 乱唐诡医第四百二十六章以命抵命幸有老黄头从旁解围,开口说道:“不知此时可否谈一谈他们二人之事?”

绿衣女子换了个坐姿,身体稍向前倾,一字一顿地问道:“我说过不让你说了吗?”

老黄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下来,只得望向陈浮生。陈浮生点点头,起身抱拳道:“想必您就是淬鸦谷谷主寒鸦老人,在下落日峰陈浮生,特来拜会,冒昧之处,还请见谅。我身旁这位,名为顾醒,也有一事相求。”

被人唤做“寒鸦老人”的绿衣女子,眼神飘忽不定,手指在扶手上有节奏地敲着,一遍又一遍。待陈浮生讲完,才收回手,托着下巴柔声道:“小娃娃,我看起来很老吗?”

陈浮生闻言一愣,随即摇头,“并没有,若是不说,在小子看来,不过二八芳龄……”

绿衣女子闻言放声大笑,笑声穿透而出,在大殿之中回荡,直到传出殿外,惹得一阵风铃奏响,才渐渐归于平静。“小娃娃,有点意思,那你说说,我是不是那‘寒鸦老人’啊?”

陈浮生保持着抱拳的姿势,顾醒却瞧见他额角有豆大汗珠颗颗滴落,落入光滑如镜的地面,溅起点点声响,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在耳畔回荡。陈浮生不敢抬头,却也不敢贸然回答。绿衣女子似乎颇有兴致,并未催促,而是端起身前桌案上的一盏不知何物却香气扑鼻的东西,轻轻抿上了一口。

终于,在良久的沉默之后,陈浮生这才回道:“是也不是……”

“哦?此话怎讲啊?”绿衣女子将手中杯盏轻放桌案,竟未发出一点声响,骤然起身双手拢于袖中,双目如电,注视着陈浮生。

陈浮生猛然抬头,回望而去,眼神中满是坚定神采,“此时的您,亦如一名老友,于我等而言,乃是一名值得尊敬的长辈,更确切的说,是姐姐。于黄老前辈而言,则是一名故人。所以,您到底是不是寒鸦老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能这般相融,才是最重要的。”

陈浮生说完眼神依旧,而那绿衣女子慢慢放松下来,又慵懒地坐回椅凳,用两根纤纤玉指撑起下巴,若有所思,嘴角泛起淡淡笑容。

老黄头本以为陈浮生会就此搞砸,没想到这小子竟是这般能说会道,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还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陈浮生却是装作不见,只是仰头望向绿衣女子,似乎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绿衣女子似乎在琢磨着什么,并未在第一时间回应陈浮生,而是不断呢喃着,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什么人,说着什么话。

当陈浮生终于涨红了脖子,快要自沉不住的时候,女子柔声打破了沉寂,“小娃娃,说的不错,当赏。听黄万里之前说,你身患旧疾,来此便是为了求药?”

陈浮生不敢怠慢,再次抱拳朗声道:“正是,家父陈延山曾告知小子,若是此生遇见不可化解的恶疾,便可来此一趟,求个安心。”

“他这么说,倒了不错。我当娘承了落日峰的情,这些年未曾忘却,只是疑惑,为何迟迟不来。这不,你就来了,也好了却我一桩心事……”绿衣女子柔声说着,似乎只是在闲话家常,说着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陈浮生连忙跪地磕头,对女子表达最真挚的谢意。女子并未抬手阻止,而是理所当然地享受了这落日峰家主的大礼。当陈浮生起身时,女子才抬手吩咐道:“先将他带下去吧,让当归和芍药照料,务必护住他性命。”

陈浮生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却未曾多有停留,跟着黑衣人便朝着左侧暗处走去。

待陈浮生走后,绿衣女子才望向顾醒,似笑非笑道:“是叫顾醒吧?不知是否记得,龙首郡外,那一次截杀?”

顾醒闻言心中一震,但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当然记得,那时小子初出茅庐,大难不死,便是拜那三位前辈所赐。”

“很好,他们三人出自淬鸦谷,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彼时情况危急,小子不得不出手保全自己的性命!”

“那你可知,那三人所谓何事,在此埋伏?”

“当然绝非截杀小子,听说是为了传闻中‘生辰纲’?”

“算你不笨,难怪黄万里将你当做接班人。可惜,你若是又落日峰那小子一半聪明,也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今日便送你一句话,‘越漂亮的女子越不可信’。”

顾醒猛然抬头,绿衣女子已站起身,快步走向两人,眼看就要走进,却在两人八尺外停住。只听老黄头急切说道:“当真不救?”

绿衣女子柔声笑道:“我在你心中就这么小肚鸡肠?”

老黄头有些迷惑,却尬笑摇头,“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但顾小子此前所作所为,皆是不知情的,还望高抬贵手。”

绿衣女子抬手一招,左侧走出两名黑衣人,抬出一张椅凳,摆在两人跟前,“黄万里,我不会见死不救。但要你答应一件事,你可愿意?”

老黄头心中忐忑瞬间安定,朗声道:“但说无妨。”

“好!爽快!那便是丫头大婚之日,我要你以父亲身份出席,受三叩九拜之礼,喝那一口敬茶,你可愿意?”

老黄头闻言僵在当场,有些错愕。顾醒虽不知其中原委,但看着老黄头的神情,似乎比杀了他还难受。当老黄头与顾醒四目相对时,老黄头眼中原本的挣扎在瞬间烟消云散,转过头来,闭上眼睛,重重的点了下头。

绿衣女子柔声道:“睁开眼睛,看着我,再说一遍。”

老黄头双手颤抖,慢慢睁开眼睛,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却不得不说道:“我愿意……”说完便如霜打的茄子,有些萎靡不振。

似乎想到了什么,老黄头又追问了一句,“丫头要嫁的,是何人?”

绿衣女子闻言起身轻柔一笑,有一种颠倒众生的妩媚,“此人你不识得,乃是我淬鸦谷自小收养的弃婴,伴随丫头一起长大。这些年在外奔波,为淬鸦谷立下汗马功劳。与我而言,算半个儿子,丫头嫁给他,不亏……”

“他究竟是谁?”老黄头此时不知为何突然硬气起来,略略提高了声调,又问了一句。

“姓危名,单叫一个虎字。不知你听过没有?”

顾醒和老黄头闻言,却是面面相觑。他们二人一路至今,却是不曾听闻江湖之上有这么一号人。绿衣女子老早就猜到两人的反应,笑着说道:“现在不知很正常,待过三年,便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老黄头有些不服气,“他此时默默无闻,日后又如何天下皆知?”

顾醒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并未出言。只是默默回想此前冷万章说过的话。记得从凤翔郡淮幽府孤身来到洛阳通风报信的年轻兵卒曾说过,有人潜入淮幽府盗走一物,留下名号“危名虎”,不知与此间这位,是否为同一人。

老黄头虽说不识,却是对绿衣女子这般自信有些不满,便有此反问,不满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绿衣女子瞧着两人面上的精彩,却是不恼,“黄万里,当年你一走了之,为了心中大义。我虽说怨恨至今,却并未责怪你一句。如今虎儿也要走上从军之路,届时马踏九渊七国,那便是天下皆知了。”

“什么!淬鸦谷要反?”老黄头瞪大了眼睛,猛然站起身,抬手想要握住什么,却下意识地收了回来。

绿衣女子朗声大笑,“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等本就是前朝遗臣,光复前朝有何不妥?如今后唐已是山河崩碎,我等取而代之,有何不妥?九渊七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等救万民于水火,有何不妥!”

老黄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只是连连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在他看来,这是大不敬之罪,就算要反,也不该淬鸦谷反,就算要战,也不该淬鸦谷充当先锋。此举并不会名动天下,只会引火烧身。

终于,还是顾醒接过了烫嘴的话头,轻声问道:“不得不做?”

绿衣女子扭头望来,满脸张狂,“是又如何?只不过并非我淬鸦谷出头。而是另有其人。我等不过坐收渔翁之利罢了。小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时栖身洛阳的明月楼,似乎也打着同样的主意吧?”

顾醒心中不免咯噔一下,脱口而出,“你为何知道?”自知失言的他,不免闭上嘴,只是眼神闪烁,有些心神不定。

老黄头此时已是无心过问,连忙劝说,“不要中了奸人的诡计!”

绿衣女子却是不屑转身,走回正中坐下,“不劳你操心,三日之后大婚之上,你只需当好便宜阿耶,才能保全他们俩的性命,明白吗?”

顾醒立马起身,怒色道:“你说什么?”

绿衣女子柔声道:“黄万里,你难道未曾告诉他们?也对,以你这般窝囊性子,怎会舍得提前讲出来。那我就勉为其难,亲自来讲,你意下如何?”

并没有等到老黄头开口,绿衣女子便望向顾醒,“小娃娃,你可知,尔等来时黄万里便已与我互通,告知一切。只不过考虑到你们二人的身体状况,不便告知而已。要知道,你们的命可是用他的命换来的,我这么说,可是清楚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孤独终老 顾醒耳畔轰然炸响,慢慢转头望向老黄头,“她说的可是真的?”

老黄头犹豫着开口,言语中满是无奈,“是真的,若非如此。我等又怎能这般轻易的走进来,恐怕早已死了无数次了。这处穷山恶水,岂是我们三人能够说来就走,说走就走的地方?”

旅游女子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黄万里,过往之事一笔勾销,只要你做好了这件事,那他们的命,我便替你保下来。”

老黄头不再望向顾醒,扑通跪倒在地,“谢谢您出手相助,黄万里感激不尽。”

顾醒突然间嗅到了一丝异样的味道,脑海中闪过一丝不妙的担忧后,便两眼一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在昏迷前,听见老黄头对绿衣女子说道:“不可伤他们一根毫毛,否则三日之后,谁都不要好过。”

绿衣女子并未答话,只是点头拂袖而去。老黄头抱起昏迷的顾醒,跟着黑衣人走了下去。

待顾醒醒来,才发现置身于一处小桥流水的别院之中,床榻旁站着一人,正是背他回来的老黄头。老黄头此时一副贱兮兮的模样,满脸堆笑地望着顾醒,顾醒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警惕地问道:“老黄头,你要做什么?”

老黄头又往前凑了凑,“能做什么,看你好些了没,快试试运气提息。”

顾醒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在他昏迷期间,不知不觉将已被医治,此时醒来觉着精神充沛,原是如此。顾醒抬手运气,只觉周身疼痛难忍,腹部更似被热碳灼烧一般,瞬间收敛气息,捂住肚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老黄头见顾醒疼痛难忍,便想上前查看,却被顾醒一抬手挡住,“老黄头,你害我!”

老黄头气得已是百口莫辩,就在此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名丫鬟模样的女子端着一碗气味浓郁的汤药走了进来,瞧见两人正“暧昧不清”,也不奇怪,只是轻咳两声,将汤药放在桌案上,丢下一句“趁热喝”便快步走了出去。掩上房门时还有阵阵娇笑声,似乎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两人面面相觑,老黄头连忙起身端起桌案上的汤药,递给顾醒柔声道:“先喝药,喝了药老夫慢慢跟你说。”

顾醒半信半疑地接过药碗,放在鼻下嗅了嗅,抬头望向老黄头的眼神充满了不信,“老黄头,这里面加了些啥?你最好跟我讲清楚,别欺负我闻不出来。”

老黄头却是尴尬一笑,“不就是一些通气化瘀的普通草药吗?还能有啥,快快喝下去,好好睡一觉。”

顾醒却是将汤药往老黄头手中一递,歪嘴笑道:“你个老家伙,还敢用这种哄骗三岁孩童的伎俩哄骗我?这碗汤药中,除了牛膝,甘草,柴胡,桃仁,红花,当归,生地,川芎,赤芍,桔梗,枳壳外,是不是还加了赤舌、衔尾、龙芍和凤蛐,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啊?”

老黄头将手中的汤药吹了吹,又递还给顾醒,才一声叹息,“你小子猜的没错,分毫不差。但老夫绝无害人之心。你可知,陈小子的身体已病入膏肓,而其中最为紧要的一味药,便是用你的血来当的药引。”

顾醒闻言一抖,差点将汤药渐了一身。连忙将汤碗递给老黄头,忙不迭地问道:“此话当真?你让我喝这些就是问了调理我的身体,引血做药引?”

“这也是没有半分的办法,如今陈小子陷入昏迷之中,寒鸦老人只能暂时压住他体内的旧疾和三日必死丸的毒素。偶然间发现你体内有一种极为罕见的气息流转,乃是服用‘紮草’所致,便另辟蹊径,用你的血为药引,来为陈小子配药。”

顾醒此时才有些明白,连忙招手让老黄头将药碗端来,接过后也不如何吹凉,便猛然灌下。喝完后塞到老黄头手中,这才苦着脸说道:“这药这是苦到心里了!”

老黄头瞧着顾醒皱到一起的面容,有些哭笑不得,“这样的药,还得喝五次,每次两碗。”说完便站起身,后退两步,一副哀怨的神情。

顾醒恍然倒在床榻上,双手随意摆放着,生无可恋道:“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老黄头却是轻柔宽慰,“待你喝下这些药,陈小子便有救了,这样说你会不会特别开心?”

顾醒认真思考了良久,才重重点头,“并不会,是特别特别开心。若是能救回陈浮生,那于我而言,便是天大的喜事,没有之一。”

老黄头微微泛起一阵醋意,“为何?为何这般看重陈浮生?”只待顾醒道出原委,便上前一通劈头盖脸的斥责。不为别的,只是想要一解心中怨气。

在老黄头看来,他对顾醒可谓是情真意切,用心备至。还将赊刀衣钵相传,可谓是掏心掏肺,倾尽所有。可自从陈浮生出现后,两人便时时黏在一起,一口一句“顾兄”“陈兄”叫的那亲热劲,根本没将他黄万里放在心上。

可若这陈浮生是一名女子,那也就罢了。可这陈浮生乃是一名实实在在的男子,如假包换,只是长得倾国倾城了些,还有那近乎妖孽的智谋,也难怪被上天妒忌。

若是单论这两点,顾醒并不足以对陈浮生这般上心。可老黄头却是无所不用其极,可并未找出顾醒为何如此的原因,这才想着借着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从顾醒口中套出实话。

在老黄头看来,顾醒必然有着另一番思量,否则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顾醒有“龙阳之好”,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若是又万一,也好及时纠正才是。

顾醒沉思良久,似乎极为认真的思量了许久,当他抬起头时,才笑着说道:“并无他想,只是觉着天地之间,有一人懂你,能与你出生入死,那便足够了。”

“当真就这么简单?”老黄头似有不信,言语中充满了质疑。顾醒却是重重点头,“若是换了陈浮生,他也会毫不犹豫的。”

老黄头终于败下阵来,却是一声叹息,“傻小子,你难道瞧不出陈浮生对你另有所图?”老黄头似乎并不愿意承认失败,继续循循善诱道。

顾醒却是摇摇头,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屋顶轻笑着说道:“就算另有所图又如何,我已是截然一身,就算全给了他,又如何……”

殊不知,此时别院之中另一处,陈浮生正躺在卧榻上半梦半醒,却将顾醒所言听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老黄头先行一步来到陈浮生卧榻,要与之打个赌。虽说此时陈浮生已陷入半梦半醒间,有些恍惚,但却并无完全失去知觉,仍旧能有细微动作,予以回应。

正值这生死之际,老黄头便想借此试探,若是今后他不在顾醒身边,也能放心将顾醒交予陈浮生照料。不曾想,这一问之下,虽是未问出个所以然,却让两人之间的情分更加深厚,陈浮生更是漠然流泪,许是这一番肺腑之言触及道陈浮生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轻轻一碰便会流泪。

老黄头只得灰溜溜站起身,他知道陈浮生此时定然听的一清二楚,所以也没有点破,只是安抚顾醒好好休息,便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院中伸了个懒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随即走向另一边的房门,随手推开走了进去。

躺在卧榻上的陈浮生此时依旧昏睡,只是眼角的几点眼泪掩饰不知刚才发生的一切。老黄头坐回床榻上,有些无奈地叹息道:“你怎么就这么会蛊惑人心啊?”

陈浮生无法回答,也无法动作,只是内心深处将这一句听的真切,努力想象嘴角扯动的样子,勾勒出一点淡淡的笑容。

老黄头瞧见却装作未见,起身走向门口,撂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吧……”说完便转身推门而去。

不多时,老黄头走到大殿之上,此时殿中仅有绿衣女子一人,两人相视良久后,绿衣女子才柔声问道:“可是想清楚了?”

老黄头也不答话,只是漠然点头。

绿衣女子快步走下台阶,站在老黄头面前,饶有兴致地缠绕着自己的发梢,冷声道:“若是这一次胆敢再负我,无论你躲到天涯海角,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老黄头却是一声长叹,“不跑了,跑了这么些年,累了。”

“累了?当初是谁,不管不顾要出去闯一闯,又是谁,要去那漠北为国尽忠?如今呢?漠北已是风云变幻,哪还有你这糟老头子容身之地,你应该庆幸,我念及旧情让你一命抵一命,若是我见死不救,你又能奈我何?”

“自然不能,只是这淬鸦谷,恐怕再无安宁之日,你的生辰便是你的祭日!”老黄头说的极为平静,似乎两人只不过在闲话家常一般。

绿衣女子连声说了三个“好”,才慢慢稳住心神,“你就这么疼惜一个外人?连自己女儿都不顾?”

老黄头此时才展颜一笑,“当年我要天下皆安,你要我守在你身旁。如今,我想要守在你身旁,而你却想染指天下,说来会不会太过讽刺了些?”

绿衣女子拂袖而去,“你可知,为何我要唤做寒鸦老人?”

老黄头歪着头认真想了半天,“这难道不是前人留下的封号?”

“哪来的劳什子封号,这只是我对你的一片痴心……”绿衣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独留老黄头一人驻足远望,望向那曾经向往的远方……

耳畔响起当年的那首凄美词曲,“寒鸦易归尘,红尘却未老。春寒料峭,夏多烦恼。秋日登高合远眺,冬雪纷纷卷入袍。何时盼君归,君归妾已老……”



第四百二十八章 唯命是从 老黄头双眼涌上晶莹,嘴里仿佛念叨着那一句,“君归妾已老……”说着已是支撑不住,跌坐在地,泣不成声。

貌若二八年华的绿衣女子,此刻站在大殿最高层,凭栏远眺。她望不透着山水,他来及与她相会。一袭绿衣困守在此山之中,随着岁岁老去,容颜不再,曾经的海誓山盟转瞬成空,只余下这一场兴叹……

“阿娘,天气凉了,回去吧……”绿衣女子身侧走来一位佳人,衣着朴素却掩盖不住那起伏的风情万种,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可惜此地未曾有男子,若是得见定会浑然不知坠入湖水之中,不知身在何处。绿衣女子手背被一掌纤细盖上,已有失温的肌肤在温暖中慢慢回温。接着被人披上衣袍御寒,这才有了几分温暖。

绿衣女子一声轻叹,“该来的始终会来的,虎儿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阿娘放心,早些时候已放出消息,届时周遭名门望族和有意结识的后起之秀都会来此,共襄盛举。只是,一定要选在那时动手吗?”

“莫怪阿娘狠心,踏出这一步,才有资格与这后唐乃至整座天下叫板,筹谋多年,等的便是那一天。只有真正立起来了,才能不受制于人,偏居一隅,成为别人呼来喝去的棋子,安遥,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自会全力以赴。”名唤安遥的女子作揖行礼,退了下去。似乎这已是多年来的默契,话无需点透,人无需多留……

安遥走后没多久,一个熟悉的嗓音从大殿之中响起,惹得绿衣女子一阵心惊,“安遥?安能忘怀,遥遥远方?”声落之时,那人已跃上顶层,身轻如燕,与他这副形象判若两人……

“你还没走?”绿衣女子有些不悦地问道。

“为何要走?来了便不走了,不是吗?”说话之人满口黄牙,竟是跌坐在大殿之中的老黄头。只是不知为何,他将这一对母女的对话听了个遍,不知是有意让他听到,还是他刻意留了下来,便是这一场巧合,终究绕不过去……

“罢了,陪陪我吧……”绿衣女子收敛了怒气,似乎许久未曾如此放松和惬意,许久未曾在一个人面前吐露心扉,许久不曾与人一同眺望谷外的远方。

老黄头并未有任何惊讶,也对刚才两人的寥寥数语只字不提,只是揪着那姑娘的名字,又问了一句,“可是安遥?”

绿衣女子不置可否,“是,或不是,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她是我的女儿?”老黄头终于收回了视线,双手撑在凭栏上,盯着绿衣女子的脸庞,目不转睛。

绿衣女子脸颊泛起一阵绯红,轻声叹息道:“那日潇湘别夜雨,淬鸦谷外半生寒。走时多别离,聚时半晌欢,不知还记否,幽潭深处,相对浴红衣……”

怎料老黄头一把将绿衣女子抱住,绿衣女子使劲挣扎了几下后,便将头靠在老黄头脏兮兮的衣衫上,神情淡然。

“这些年,苦了你了……”老黄头涨红了脸,终于憋出了这一句,许是这一句,却是迟到了许多年……

“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你若真想弥补,便帮虎儿扬名天下,那时我便真的原谅你……”绿衣女子抬起头,眼神中少了几分过往,却多了杀伐之意。

老黄头有些错愕,他不知这些年,眼前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这终于归于一处的炙热,却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发泄。

“你知道,我已不问世事多年,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躲在龙首郡,当那人人鄙夷的马车夫?”老黄头有些无奈地自嘲一笑,似乎在给过往打上曾经未曾留下的烙印。

绿衣女子目光流转,嘴角的笑意已是掩饰不住。只是声音略微大了几分,惊起一滩滩飞鸟,在两人眼前盘旋而过,飞向夕阳坠落的远方……

“此事,由不得你。若是不肯,那两名小娃娃的性命,恐怕过不了今晚子时……”

老黄头闻言怒目圆瞪,“绿蕊,你威胁我?”

绿衣女子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放声大笑道:“可笑可笑,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我以为这些年已经磨掉了你的棱角,还有你那可怜残存的记忆,只是那两人对你到底有什么牵挂,让你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保全?”

绿衣女子眼中充满了挑衅和憎恨,似乎在这一刻才将掩饰已久的情绪全都倾泻而出,在老黄头面前再无任何遮掩。

老黄头扣在凭栏上的双手已深深陷入杉木质地的栏中,一寸一寸的先进去,就如绿衣女子一步又一步的威逼。终究还是敌不过,老黄头抬手负后,望着这多年未见的凄美,喃喃道:“醉霞落湖终将逝,残余星光一线天。这么些年,还是没变,是吧,蕊儿?”

“你又何必跟我胡扯这些,若是忘不了,舍不得,当年又何故决然而去。如今假惺惺的,又是装给谁看?我最后问你一句,到底做是不做?”绿衣女子拂袖愠怒,眼角微翘,已是不悦。

老黄头顿了顿,左拳击右掌,“罢了,就拼上我这把老骨头,再去刀山火海里走一遭……”

“好!”绿衣女子朗声大笑,随即转身离去。老黄头并未追上她的步伐,只是眷念着眼前难以用寻常话语形容的美景,冷冷出神。

待最后一缕夕阳坠入湖中,老黄头却是一脚踏上凭栏,跃上大殿之上,在砖瓦交错之中奔行。当他终于站在了琉璃顶最前端的狮吼之上时,站起身纵身一跃,跃入早已不见漆黑一片的深潭……

也许对他而言,这一跃,便是解脱。

…………

却说喝下那一碗汤药的顾醒,又陷入昏迷之中,脑海里不断闪回着曾经的画面,还有难以形容的场景,历历在目。一个个身着白衣,分不清男女的人,手拿着一把铮亮的薄刃,围在他身边,争论着他听不明白的言语。

当一束强光照射在他心口,他的双眼在瞬间失明,双手在虚空在胡乱抓着,却听见那些白衣人拼命呼喊着将他按住。然后拿起一根长长的铁针,扎入他的手臂之中。

顾醒猛然坐起,大口喘着粗气,这些场景越发清晰,儿时的记忆却逐渐模糊。本以为能看清的梦境,却总是在这一幕戛然而止。自己依稀记得的过往,却不断与现世重叠,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还在被褥中的手下意识地一抓,一股冰凉的触感在这一瞬袭来。记得这是贾鸿道留给自己的“银蛟”,也是曾经过往唯一的证明。

不敢轻易示人,以免招来杀身之祸。在这一瞬顾醒脑中激荡起过往的种种,一幕幕的闪回让他头疼欲裂。他想要努力回忆起在洛阳的一切,可当他被零陵一刀洞穿后背,便再也无从记起。

他不知道零陵是失手未能结果他的性命,还是纳兰并没有要杀他。只是为了让他失去复仇信念。那一刻离成功已是如此接近,哪怕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便能……便能……

头颅又开始剧烈震荡,似乎有东西要从里面炸裂开来。这种感觉在一路行来时还能忍受,只是失去了内劲和武功的他,几乎形同废人。抬手按在太阳穴上,使劲捶打,这一刻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着天旋地转。

可下一刻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那种湿漉漉地感觉瞬间袭来,伴随着一股清凉,直透顾醒心脾。

耳畔还是那熟悉的声音,“醒啦?要不再睡会?浮生那小子还在酣睡,此时夜已有些凉了,别贸然出来,会感冒的。”声音虽是熟悉的声音,却像是姑姑在身旁轻声告诫,那般温柔,又那般让人无法拒绝。

可这种错觉不过只是一瞬,当顾醒使劲摇晃脑袋清醒过来看清眼前人时,不禁失声大叫道;“老黄头,你……你肩膀上是啥,还会动?”

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水的老黄头,松开顾醒的手腕,斜眼望向肩头,一把抓住那不断扑腾的东西,捏在手上,递到顾醒面前,“瞧,不就是那食人鲑吗?”

顾醒此时已是彻底清醒,瞪大了眼睛指着那怪鱼问道:“老黄头,你干了啥?”

“也没啥,就想着天气快凉了,趁着这个当口下湖去洗了个澡。这不,听见你房中有动静,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哈哈,对你好吧?”老黄头说的轻描淡写,可在顾醒看来却并非如此。只不过所谓的另有隐情,若是别人不说,他自然也无从得知。

顾醒假意点头,随即连推带踹道:“赶紧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老黄头笑着点点头,口中吆喝着,“得嘞,对了,顾小子,一会带你去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望着老黄头一脸的神秘兮兮,顾醒却是满不在乎,“这里对我而言,处处都是神秘,只是走这一趟,不知会不会有啥危险啊?若是我缺斤少两,找你赔啊?”

“嘿,你这小子竟然质疑老夫?”老黄头本已起身,听见顾醒阴阳怪气的话语,又要动手敲他的头。

顾醒连忙摆手求饶,却在这时听见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怎么,有好玩的事情都不叫上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第四百二十九章 如影随形 乱唐诡医第四百二十九章如影随形老黄头一摸头上的湖水,定睛望去,只见身着内衫的陈浮生,正拿着一壶茶靠在门口,嘴角泛着笑意望着两人,眼中还带着一抹埋怨,跟不久前将死之人已是不同。

老黄头正要上前仔细打量陈浮生,却被后者抬手阻止,“前辈,你周身都已经发臭了,赶紧,冲洗下换身衣服,长夜漫漫,我们有的是时间。对吧,顾兄?”

顾醒良久才回过神来,他没想到,陈浮生这么快就从濒死状态恢复过来,还恢复的这么好。听见陈浮生问来,只能含糊点头,却一下从卧榻上跳起,想要飞奔而去。

却发下自己下身竟然是一丝不挂,连忙又缩了回去,一脸不好意思道:“陈兄无需客气,今后还是唤我阿醒便好。叫顾兄总觉着有些生分,是吧,老黄头……”

正要离场的老黄头不觉被顾醒冷不丁地戳了一下,只能不情愿地转身,望向顾醒和陈浮生,翻了翻白眼,“你俩爱咋咋地,跟老夫没有关系,告辞。”说完便侧身钻了出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陈浮生这才闪身走了进来,坐在桌案前,也不看顾醒,只是又往嘴里倒了一口茶,自言自语道:“这种感觉,妙不可言……”

顾醒自然心领神会,“陈兄旧疾已除,真是可喜可贺啊……”

陈浮生却是摆了摆手,“非也,非也,旧疾仍在,只是捡回了一条命,还不可论断已除。只是我比较好奇的是,黄老前辈究竟要带我等去何处?”

顾醒耸了耸肩,却是不知。四下翻找衣衫,竟是毫无发现。此时被困在床榻之上,幸好未有女子,若不然这等窘像被人看了去,岂非贻笑大方。陈浮生许是瞧出了顾醒的心思,笑着说道:“阿醒别急,黄老前辈定是为我等准备了夜行所需衣物,我们耐心等着便是。”

“希望如此,若不是我定要找老黄头兴师问罪。”顾醒嘴上如是说着,心中却是百感交集。自己昏迷期间,究竟是谁来宽衣解带,又是谁为自己擦拭的身体,若不是老黄头,此事便真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

老黄头前脚踏出门,便快步来到一处厢房外,四下张望片刻后推门钻了进去。此时谷内万籁俱寂,并未有任何声响。这些年来保持的习惯,无人巡夜,反正也没胆肥之人敢闯此处,也算是安心。

老黄头摸进的厢房,乃是当年他在此住过的地方,这些年谷内一直有人打扫,竟没有一点老旧模样,跟走时一模一样。这是看着此间的一桌一椅,一壶一盏,终究难掩唏嘘落寞。

此时来此,虽是轻车熟路,却不敢掌灯,生怕被旁人瞧了去,当成了那劳什子的贼人。

就在老黄头暗中潜入旧地之时,谷中另一处却是灯火通明,有一名黑衣人跪在堂前,抱拳朗声道:“启禀谷主,黄万里已潜入旧地,不知有何图谋,还请示下。”

此时绿衣女子已换了一身淡雅服饰,她身侧端坐着一男一女,女子自然是方才不久与她言语的姑娘,而另一人面露狰狞,狮口阔鼻,却不知姓甚名谁。

绿衣女子沉吟半晌后,轻声吩咐,“继续盯着,若是没有别的图谋,便由着他去吧。”

那名黑衣人明显一愣,但随后便抱拳领命,快步退了出去。直到黑衣人走后,绿衣女子身旁女子才幽幽开口,“阿娘,这般惯着他?”

绿衣女子展颜一笑,“无妨,由着他折腾吧,既然他已答应帮虎儿扬名,若非出格举动,也就罢了。”

那名狮口阔鼻的男子闻言有些不悦,“阿娘,我自认本领还算过得去,为何要依仗这么个糟老头子,实在有些奇怪。”

绿衣女子出言解惑道:“他可不是啥糟老头子,不知你俩是否还记得,阿娘在你们小时候说过一次,这黄万里与阿娘有一段旧情,而他当年在江湖之上可谓是呼风唤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并非恶名,乃是正名!”

“阿娘莫非是想借着他的底蕴,乘势而起?”狮口阔鼻的男子忙不迭地问道。

未等绿衣女子接口,名为安遥的女子已笑着打趣道:“阿娘是担心,两日后那场婚宴血腥气太重,只能抬出这尊菩萨压一压,免得我们还没起事,就断送了前程。”

绿衣女子含笑点头,“便是这么个意思,此时泽州府那边想必已收到了风声,晋城之围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洛阳已然出兵接管,只是并未烧到此处。倒是河洛城蠢蠢欲动,似乎不愿在继续蛰伏,要撂挑子站队了。”

“那阿娘的意思?”狮口阔鼻男子有些疑惑地问道。

“虎儿莫急,既然带回来了生辰纲,那便已有了三分胜算。只要能在两日后控住他们中的大半,便有了底气,届时泽州府和河洛城便是我等的囊中之物。”

“若是洛阳要借势紧逼,又当如何?我听说郁天风已率众奇袭龙首郡,周遭七成九寨已被连根拔起,还切断了与晋城往来的河道,似乎想要安定卧榻之旁。”安遥有些担忧,道出了心中所想。

绿衣女子并未说话,此时却有一人从堂下阴影中走了出来,笑着说道:“三位大可宽心,我折返时在淮幽府留下了线索,这康君立只要不是傻子,便会派人前来一探究竟。他够胆杀了何泰乎,截留柳轻眉和刘又欠,已是得罪了洛阳和后周,此时还不出手,难道等着别人吞并吗?加之凤翔郡背靠漠北,若是战事一旦吃紧,到那时,恐怕再想求援已是来不及了。”

此时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与狮口阔鼻男子有几分相似,却有着一股内敛的狠厉,只道在一瞬间爆发出来,便能致人于死地。

听此人说完,绿衣女子轻轻点头,“这一趟辛苦你了,只要虎儿的名号打出去了,也由不得他们不来。”

那人闻言一阵冷笑,“他便是我,我便是他,并无区别。”只是在说这一句的时候,那堂下之人眼神一直盯着狮口阔鼻男子,似乎有所图。那狮口阔鼻男子却是毫不示弱地回瞪了过去,那人却是随意撇过头去,抱拳转身快步离去。

等那人走远,狮口阔鼻男子才起身走到绿衣女子身前,跪地抱拳朗声道:“阿娘,待事成之时,这世间便不需要两个‘危名虎’了!”

绿衣女子眼中闪过了一丝犹豫,但最终还是轻轻点头。而安遥却意味深长地望向大堂之外,似乎那人并未走远,正与他对视一样……

那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冷哼一声,快步向着堂外湖心走去。虽未回望一眼,却是满眼的憎恶。走在通往湖心的路上,看似无路却在湖水中隐隐透着一条小道,足够一人通过。

当男子来到湖心时,脚下重重一踩,顿时一阵响动声起,湖心之中一根石柱,慢慢将男子顶了上去。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没有任何惊慌神色,只是漠然站立,始终背对这大堂处,不再回望一眼。

当巨柱轰然停止后,他才伸手在虚空一抓,抓住一根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藤蔓,向着远山荡去。当他离开那跟巨柱后,巨柱又开始慢慢退回湖水中,归于平静。

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此刻站在一处山峰之上,如老僧入定,静静等待着黎明到来。

却说老黄头潜入厢房之中,一通翻找,找出了几套衣衫,换上之后整个人已是焕然一新。临行前走过床榻一角,抬手一摸,随即笑道:“果然还在。”说着便往外一拉,将一柄古朴弯刃拿在了手中。

已是过去许多年,这古朴弯刃依旧铮亮如新,刀锋散发着森森寒意,渴望着鲜血的滋润。老黄头翻来覆去的瞧了瞧,便贴身收藏起来。要知道,这“三寸蜂”留在淬鸦谷多年,若非偶然想起,怕已是要忘记了。

只不过这柄“三寸蜂”与他有着特殊的含义,这才在故地重游时想起,便寻了来。没想到经历这些年依旧如昨日一般,毫无岁月的痕迹,不愧是一把奇兵。

老黄头又抓了两套衣衫,这才窜出门去,蹑手蹑脚向着顾醒房间走去。在临近之时猛然回头,若有所思,随即才推门而去。

当老黄头推门时,房内陈浮生才猛然从床榻上坐起,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此时借着点点月光,顾醒和陈浮生望向老黄头,竟是有种仙人之姿。此时的老黄头身穿劲服,并未有太多花饰,手腕用铁楛护住,显得极为干练。而原本乱糟糟的头发,已梳理整齐,此时的老黄头,哪里还有半点糟老头子的模样,亦然一副宗师风范。

瞧着两人大眼瞪小眼,老黄头也不迟疑,将手中衣衫丢了过去,笑着说道:“快些换上,随老夫出发。”

陈浮生接过衣衫,也不见外,直接宽衣解带。此举倒是惹得顾醒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去。陈浮生三下五除二换好衣衫,顾醒才小心将内衫穿好。老黄头已是有些等的不耐烦,斥声道:“多大个人了,还这般扭扭捏捏?”

第四百三十章 无福消受 乱唐诡医第四百三十章无福消受顾醒闻言勃然大怒,一下子掀开被褥跳了起来,朗声叫道:“催催催,催命啊!”说完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衫,整理行装跳下床榻,双手叉腰站在老黄头面前,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老黄头却是不以为然的朝着顾醒床榻望了望,若无其事地说道:“拿上那柄枪,以防不测。”

顾醒身躯一震,一副戏子上头的醉态,用戏腔唱道;“老黄头,你怎地知道,小子我已恢复了些许,莫非刚才趴伏在窗外那人,便是你?”似乎为了印证,翻身跃回床榻抓取那柄“银蛟”,双手一扭缩成短小四五寸长,在手中把玩。

老黄头似乎并没有继续先撤的心思,朝着两人招了招手,便快步向前冲去。

陈浮生回望了顾醒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喜悦,并未停留,也跟了上去。顾醒无奈一耸肩,学着那梨园之中的生角反手耍了个花枪,这才紧追出去。倒不是他刻意如此,只是为了活动活动筋骨,下意识地动作。

可这一系列反常,在老黄头和陈浮生看来,却是大大出奇。两人走在前,顾醒跟在后,却是无一人出言。这处别院依山傍水,但走出别院所见的回廊,却是建在了悬崖边上,伴随这瀑布倾下而下,撞在回廊顶端不断冲刷,若是游山玩水时瞧来,倒也有几分情趣。

只是此时三人行走在期间,却是分外湿滑,不知这处建造之人到底意欲何为。老黄头走的极为小心,上下打量左右跳跃,震的回廊咯吱作响。陈浮生身体靠着内测,不时出声提醒,老黄头却是充耳不闻,只顾着往前狂奔。

倒是顾醒经历内劲的失而复得,还有些兴奋,对老黄头的肆意妄为也并没有太上心,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享受着此时体内气息的充盈。

突然,前方老黄头步伐戛然而止,回廊也停止也抖动,只听见耳畔流水声声迭起。老黄头抬手示意两人止步,蹑手蹑脚往前走去,慢慢蹲下身伸手向前试探。眼前竟完全被瀑布水流遮蔽,只见高山流水,不见一处回廊。

老黄头没有停留太久,只是慢慢往前踱步,似乎那处瀑布之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但老黄头用手分开瀑布,竟是一滴不透的时候,陈浮生才漠然松了口气,也跟着走了进去。

直到顾醒来到瀑布出,仔细打量几番也不敢贸然入内,却被一只出瀑布中伸出的手给扯了进去。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三人钻入瀑布之后,此处竟是别有洞天。在回廊之后有一处空洞,空洞曲径通幽,岔道纵横,不知通往何方。老黄头站在最前抬手不断摩挲着下巴上长短不一的胡渣子,陷入沉思。

陈浮生此时还拉着顾醒的手,仍未松开。而顾醒已然适应了体内充盈的内劲,可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但这种错觉在当下瞬间被抛诸脑后,毕竟不过十六七岁的孩童,哪里懂得失而复得必须付出巨大代价的道理。

老黄头良久后终于转身,一跺脚往前一指,便俯身悄悄走了过去。陈浮生拖拽着顾醒,两人一前一后的跟了上去。这处岔道蜿蜒向前不知通向何处,老黄头却似轻车熟路一般,不断向前走着,一点都没有担心走错的意思。当他来到一处看似寻常的岩壁前,抬手覆于上轻轻一按,只听见轰隆声响,岩壁轰然后退数尺,眼前本是寂静无声的岔道上开始又水流从上倾泻而下。

老黄头抽出烟杆,在岩壁上有节奏的反复敲了三下,脚下已被水漫过的岔道上突然凸起一块块反衬着光的石台,一阶阶往前延伸。

没有多余的言语,老黄头率先跳上石台,向前走去。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一抹警惕。他们随老黄头来到此处,还不知将去往何方。只道是老黄头不会加害两人,但若是别人怀了这等心思,又当如何?

老黄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水幕之后,顾醒和陈浮生也不敢再有耽搁,快步跟了上。怎料踩上石台,竟有一种踩在泥土上的柔软,似乎随时都会陷下去。

此时老黄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悠远而急促,“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还不搞快点,不怕掉下去啊。”

虽说又嗔怪,但让顾醒和陈浮生更加好奇,只得加快脚下的速度,快步向着前方奔去。当他们跳过最后一块石台,身后的水幕已遮蔽了来路,却被不知何物挡住,竟只是慢慢升腾起来,却未曾蔓延而来。

老黄头此时正坐在一处洞口,居高临下地往下望去,手上拿着许久未曾抽出的旱烟杆子,一口一口地吐着烟圈。陈浮生终于按奈不住,想要上前问个清楚,却被老黄头抬手打断,“这旱烟杆子,可不常见。就算想知道,老夫也不会讲的。”

陈浮生却是眯眼一笑,“不想知道,只是好奇,为何带我等来此处?”顾醒随即连声附和,似乎也是格外好奇。

老黄头抽完最后一口旱烟,将烟杆在岩壁上敲了敲,回头望向两人,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今夜,便带尔等开开眼!”说着便将烟杆茶绘腰间,在那处洞口站了起来,抬手抓住头顶垂着的两个支架,左右摇晃了下,便一跃而去。

顾醒和陈浮生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瞧见老黄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弧线,身影几经摇晃后,消失在远山暗处。陈浮生望向顾醒,顿时明白老黄头的用意,便让顾醒先行站上去。

顾醒不明所以,站上洞口,迎着已有些微凉的晚风,打了个激灵。试探着往上一抓,便如老黄头一般抓到了两个支架,但脚下却一直不敢往前一步。

就再顾醒犹豫之际,陈浮生从其后出手一推,将顾醒给推了出去,顾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弄的有些懵,只能死命抓着支架,像一只断翅的蝴蝶,在夜风中摇曳。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被人抱住大腿,往下一拽,瞬间脱手掉了下去。落在一处草垛上。这才稳住心神,抬头便瞧见老黄头那张让人生厌的老脸,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却被老黄头一把抓住,还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怎地,刚才那一趟子没过瘾?还想再来一次?”

顾醒恍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失声道:“莫非这里的种种机关,也与林诺华有关?”

老黄头撇过脸去,置若罔闻。却是紧紧盯着陈浮生来处,似乎有些不放心。随着老黄头的目光望去,陈浮生的身影在空中优雅而来,宛如仙人下凡,与刚才顾醒有着云泥之别。

老黄头轻笑着望向顾醒,“看看人家陈浮生,再瞧瞧你那熊样,老夫怎么就把你小子给看上了?真是瞎了眼。”

顾醒揉了揉摔的有些生疼的屁股,站起身掸落灰尘,顺口道:“是是是,您老瞎了狗眼,才看上我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老黄头闻言一时语塞,却被陈浮生化解两人的斗嘴,“黄老前辈英明盖世,想来也不会跟你我一般见识,是吧?”

老黄头正愁不知如何回答,便借坡下驴,“还是浮生懂事,你们二人可知,老夫带你们来此,所谓何事?”

顾醒和陈浮生俱是摇头不知,似乎老黄头此次夜奔,有着更为神秘的目的。此处远离住处,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曲折,想来绝不是出来溜达这么简单,但若是探寻谷中隐秘,也有些说不过去。

看着两人一副傻愣愣的模样,老黄头凑上前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两个雏儿,今夜老夫带你们开开荤。”眼神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兴奋,与之前平日间玩世不恭,不近女色的模样,判若两人。

顾醒和陈浮生几乎是下意识地摆手笑道:“不了,不了,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老黄头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们一个两个都这般胆小怕事,将来又怎么成就大业。再者说,带你们来此,并非只是单纯的亲近女色,而是要锤炼你们二人的心性,若是能走出这一关,便再无后顾之忧。”

陈浮生一脸愁容,“前辈说的莫非是,江湖传闻中的那处?”

老黄头闻言不问得意地笑道:“自然是,这淬鸦谷中千般好处,尔等不过才见识十之其一,这处人人向往的香艳之地,你们二人竟是畏之如虎豹,实在让老夫大开眼界。”

顾醒依旧一副憨憨模样,不知何意。却听陈浮生无奈说道:“传闻这淬鸦谷虽号天下医者皆有之,却是一处秘而不宣的境地。只有医者出,却无人知晓在何处。就像之前我等来此,还是有人领着才能找到,若非如此,早已葬身鱼腹还不得知。”

老黄头没等陈浮生说完,便接口催道:“此处药池之中,并无香艳,皆为幻象。只是来往之人所见虽各有不同,但皆是如此,久而久之,才以讹传讹成了如今的模样。只要你们二人坚定本心,想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说着便左右一抓,纵身一跃,跳上一处山脊,快步而上,如履平地。顾醒和陈浮生却如两只小鸡仔,在老黄头手中竟是毫无反抗的余地。

当三人落地,却远远传来娇声荡语,还瞧见一个个白皙女子在药池中嬉戏,惹得老黄头连连皱眉。可既然话都说出去了,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便望向两人沉声道:“去吧,带着老夫的希望……”

顾醒和陈浮生还未答话,便被老黄头左右丢入药池之中……

第四百三十一章 逆天而为 乱唐诡医第四百三十一章逆天而为看似相隔百尺之遥,却不过瞬息之间。二人还为回过神来,便伴随着两声“扑通”,掉入药池之中。耳畔莺歌燕舞之声戛然而止,周遭充斥着白色雾气,再抬头时已瞧不见老黄头那“仙风道骨”的模样。

耳畔风声呼啸,顾醒想挣扎着从药池中站起,却有些力不从心。脚下不知为何,异常滑腻,还有各色药味使劲往鼻腔里钻,让他异常难受。而一旁陈浮生却没有丝毫挣扎,慢慢游向岸边,寻了一处池壁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被站在原地的老黄头瞧的真切,只是他并未出言告知原委,想要看着两人如何突破心中最难以触及的防线。

顾醒心中警惕万分,不知此处还有何玄妙,却不知来此乃是老黄头和寒鸦老人已达成的默契。淬鸦谷最大的秘密,便是在此。

外界传闻此处有神秘药池,却不知药池功效。只道是日日夜夜皆有不着衣衫的女子在此沐浴,才让一些心怀不轨的登徒浪子心向往之。殊不知,这些女子不过是虚幻成实,并非药池之景,而落入药池便已陷入生死两难,若不能破除心魔,且不说旧疾难复,就连走出此处都是天方夜谭。

老黄头慢慢坐下,一副悠闲模样。从腰间抽出烟杆,又开始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身后有人影闪动,却是恍若不闻,只是嘴角淡笑,依旧注视着药池中的一切。

陈浮生似乎已先一步进入幻境之中,与以往不同,此处幻境源自内心,更加真实,也更加危险。常言道,世道艰险,心魔难消。就连佛陀都会被心魔所困,跟别说寻常凡人。

老黄头在身旁石块上轻轻敲击了几下,自言自语道“记得彼时佛陀入凡渡人,必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还要与常人一般,经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方能成就无上佛理。如今尔等不过入心出心,想来也并无大碍吧……”

虽是自我宽慰之语,却是眉头越发紧锁,手中握着的烟杆也开始不自觉地敲击起来。

老黄头不知为何猛然起身,不远处赫然站立着一个人,只是被阴影遮蔽,瞧不真切。老黄头并未侧身,只是淡淡说道:“寒鸦老人派你来的?”

那人没有向前一步,却是坐了下去,一副玩味模样,眼神冰冷地注视着药池中的两人,“老头,你干的好事?”

此人答非所问,让老黄头甚是恼火。周身气息暴涨,单脚踏出一步,有雷霆万钧之势。那人却是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不必动怒,还不是时候,两日之后有的是你发挥的机会。”

老黄头闻言微微一愣,再次坐了下来,盯着药池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为何知道?”

“这就不用你管了,只是你们三人扰了我的兴致,不知该如何补偿于我?”那人身形依旧散漫,还往后仰躺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似笑非笑地问道。

老黄头不再理会此人,只是双手烟杆在五指间不断旋转,似乎随时都会有出手的意思。

那人将老黄头不答,也觉着无趣,便直起身子,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朝着药池轻轻抛去,“那便给他俩添点料。”

老黄头耳廓微动,怒声道:“你要做什么?”石子飞出瞬间,被老黄头出手击为膏粉。烟杆已收回腰间,而老黄头手中突然多了一柄短刃,寒芒乍现。

那人眉头微皱,摊了摊手,“好吧,好吧,您老切莫动怒,许久不曾见着这‘三寸蜂’了,也算是开了眼界。”

老黄头并未因为此人知晓此刃便有任何松懈,相反刀刃抬起弧度更大了些,对准了那人藏在黑暗之中的脖颈。

似乎觉察到了老黄头依旧未曾散尽的敌意,那人冷哼一声,“老子只是来瞧个日出,不碍你事吧?”

“若是你安安分分地坐着,那就与老夫无关。若是你再有任何小动作,那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老黄头说的轻描淡写,像是寻常路人相逢的客套,可这字里行间的威胁,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听出一二,更何况是与之有一较高下的高手。

显然,这高手只是单纯的想瞧一眼日出,便不再言语,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闭目养神起来。

当老黄头重新将视线转回药池,突然心中一凛。顾醒和陈浮生不知何时,皆已飘在了药池水面,昏迷不醒。老黄头犹豫再三没有出手,将“三寸蜂”收回怀中,如老僧入定,盯着药池中的一举一动。

不知是夜风起,还是有尾随之人,不远处树丛闪动了几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那黑暗之中的高手,本想出手,却忌惮老黄头的雷霆手段,便听之任之。

若非如此,这跟在几人身后的“苍蝇”,恐怕早已双眼一黑,魂归天外了。

不过数个呼吸间,“苍蝇”来到大殿之上,对着此时站在正中,眺望远处的寒鸦老人一抱拳,“谷主,黄万里携顾醒、陈浮生前往药池,此时仍未出。

还有……”前半句讲的极快,并没有任何迟疑,反倒是后半句说的有些犹豫,惹得寒鸦老人有些不悦。

“有话快说,别在那支支吾吾的!”寒鸦老人此时不再是老黄头眼中的绿衣女子,她重新披上了一件墨绿色斗篷,遮住了身形,也遮住了面容。

不敢再有片刻耽搁,探子再次抱拳说道:“谷外的行走大人,也在黄万里身边。”

“哦?是吗?他们可聊了些什么?”寒鸦老人突然来了兴致,有些好奇的问道。

“并无相熟之言,反倒是互有忌惮,就这么僵持在当场。”探子一五一十的将所见所闻全数禀报,没有一点遗漏。

寒鸦老人沉吟半晌,一抬手,挥斥探子,自语道:“事情越来越又意思……”

却说彼时寒鸦老人从大堂中走出来,危名虎和安遥想要跟随却被她抬手阻止,两人只能作罢。虽不知寒鸦老人将往何处,但自从黄万里来此,一切便有些不一样了。

原本冷清道有些渗人的淬鸦谷,仿佛多了几分人气,往日难得一见的寒鸦老人,却不时在这谷中山水间游走,似乎在重温往日的时光……

终究还是忘不了,记忆在那一刻喷涌而出,尘封越久,在喷涌而出时便会更加疯狂。恰如此时寒鸦老人的思绪,过往和现在交织在一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美好的悲凉……

她还是不知,黄万里此时的归来,会不会又是另一场别离。只是太想抓住眼下的时光,不舍得轻易让它送指缝中溜走。她生怕一觉睡了过去,当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便瞧不见这曾经给过她希望,又一次次让她失望的男子……

所以她选择了纵容,无论是威胁也好,软语相劝也罢,都是希望他能留下来。她不知他因何而改变,她也曾派人前往九渊七国寻他,可惜无果。到头来却是在一处小小郡城中,当了那人人鄙夷的老马夫。

何其悲乎……

可这是黄万里自己的选择,人无法为自己走过的路后悔。就算生不逢时,也只能感慨自嘲,又哪能这般自暴自弃?可黄万里却从神坛一路跌落尘埃,甘心就这般余生终老,却也不愿归来,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寒鸦老人轻声叹息,当她再次抬头望去,远处的山脊之上,又一人也如她一样,正朝此处看来。

这或许就是传闻之中的,心有灵犀?

此时端在在药池之上的老黄头,心中微微一颤,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他不自觉地回望,回望不久前才驻足远眺的地方。当驻足之处变成遥遥之地时,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便会萦绕身旁。

这是多年来每每经历便会难以自持的原因,虽不愿相信,却不得不去面对。这是人生乃是于这大半辈子,难以逾越的鸿沟。

老黄头努力收回视线,将目光投注到药池中的两人身上,除了时不时的抖动外,两人依旧紧闭双目,面露痛苦之色。老黄头此时心中突然冒出一丝后悔,若不是自己急于求成,或许事情便不会沦落成这副模样。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未曾开口的高手突然讪笑出声,“老头,你失算了!”

老黄头被人戳中了痛处,一脸不屑地说道:“怎么,这里何时有你说话的份了?”

那人收敛了张狂的神态,变得有些拘谨,却依旧掩饰不住他心中的窃喜,“老头,你想将两人的命脉连在一起,可知此举乃是逆天而为?”

话音未落,刀锋已抵在了那人脖颈。那人背后陡然冒出阵阵冷汗,因为他并没有看清,这虽然不过数丈的距离,这老头是怎么在瞬息之间欺身而进,抵在他脖颈之上的。

这种杀人的功夫,比之他好了何种十倍,更是百倍千倍之遥。

刀锋触及皮肤,一股冰凉透体而来,老黄头的声调也变得越发冰冷,“你既然瞧出来了,可有破解之法?”

那人似乎抓住了一线生机,却不敢咽下一口口水,“别无他法,只能静观其变。若是外力干预,恐怕会变得更糟。”他不得不说实话,他只能道出实情。若是有半点隐瞒,那刀锋在下一刻便会划破他的咽喉……

第四百三十二章 亦真亦假 乱唐诡医第四百三十二章亦真亦假老黄头没有收回刀刃,双眼中的寒芒更甚,显然是对此人的言语有诸多怀疑。可此人却是在这一刻选择闭上了眼睛,似乎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一副你愿意信就信,不愿意拉倒的无赖姿态,倒是让老黄头开始相信了几分……

他对此处并非完全不了解,但阔别多年,这药池之中到底加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对于自己带顾醒和陈浮生来此,寒鸦老人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更让他心中犯嘀咕。

若非如此,也不会以此试探。只是没想到,眼前人还算是一条汉子,说出这一番模棱两可的话语后,便不再补充,也将生死置之度外。

老黄头迅速收回短刃,退回刚才的位置,似乎一切都从未发生。可当那人抬手摸向脖颈,分明摸到了一点温热,似乎并非恍神的错觉。

既然捡回了一条命,那人也不再顾及,顺势躺了下去,开始打起呼噜来。老黄头扭头鄙夷地望了一眼,似乎有些不悦,却没再说什么,只是见目光注视着药池,而身后的目光依旧望向她,从未挪开。

…………

却说此时的顾醒和陈浮生二人,虽是如出一辙,却大相径庭。皆因两人过往大不相同,才有了这种相融却不能融的神奇反应。

顾醒此时深陷回忆之中无法自拔,梦境和现世不断交织,虚虚实实之间却无法醒来。不断地下坠和,顾醒似乎回到了不知名的远方,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可却无法触摸。

这里的人穿着奇装异服,讲着难以明白的语言,做着夸张的姿势,在不断的叫喊和奔跑。天空布满扭曲的身影,在痛苦的哀嚎和挣扎。天空突然之间火红一片,在巨大的冲击之中,变成耀眼的血红,顾醒无助地站在废墟之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终于,在巨大冲击之后,顾醒在铺天盖地的尘埃中清醒过来。猛烈的咳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未知的恐惧,恐惧如同病毒,不断传染蔓延。没有人会顾及身边之人的危险,都在拼命的奔跑,跑向生命的远方。

可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呢?是希望?还是深深的绝望。建筑的轰然倒塌声还在继续,顾醒拼命想要抓住路过的人,可每一个人都有意无意地绕过他,避之不及。

顾醒终于开始奔跑,奔跑在残檐断壁的废墟之间,比任何人都快,比任何人都敏捷。当身后的人一个个倒下之后,顾醒的心开始绷紧,“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而我,又将去往何方?”

似乎奔跑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顾醒选择了回头面对。可他只看见头顶不断炸开的蘑菇云,在远处冉冉升起,将灰暗的天空映照成白昼。哭嚎的人群身后,还伴随着歇斯底里的怒吼,似乎在抒发着对过往的憎恨。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子跌坐在地上,顾醒想要搀扶,可那女子却将孩子往顾醒一扔,拼命往后退,连手磨破了没有察觉。顾醒蹲下身抱起尚再襁褓中的孩子,听着孩子的啼哭声,感受绝望之中最后一丝希望。

可那女人拼命站起来,带着哭腔向他吼道:“你是重回人间的恶鬼,带着我的骨肉滚吧。求求你,放过我吧……”

顾醒望着襁褓中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慢慢抬起手望向那女人。女子如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愣在当场,竟是忘了后退。身后的迷雾之中猛然窜出一只叫不上名,却异常狰狞的怪物,怪物五根如剑的手指迅速刺穿女人的身体,鲜血顺着手指不断往下滴落。

可女人却没有回头望一眼,只是死死盯着顾醒,歇斯底里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天煞孤星,给世界带来了灾难。”

那怪物将女人已渐渐失去活力的身躯一甩,女人跌落在一旁,如一堆无人问津的垃圾。刚才还是鲜活的人,此刻已沦为这场灾难的一部分。

孤星抱着怀中的婴孩不断后退,双脚已经被碎石扎破,只能忍着疼痛,怒目圆瞪。但那只不知名的怪物却并未看向顾醒,而是向着前方慢慢踱步而去。走向它说认同的胜利。

这是一场灭顶之灾,可无人知晓从何而起,从何而知。每一只从迷雾之中蹦出的怪物,都在肆无忌惮地屠杀周遭的可怜人,却无一只对顾醒出手。顾醒怀中的婴孩终于还是失去了性命,这刚到人间就夭折的天使,眼中的神采慢慢黯淡,逐渐失去对生最后的希望。

顾醒发出一声惊天怒吼,那身在这世间各处的怪物,都只是拼命发出类似的怒吼,一遍又一遍。

一阵阵轰隆声穿透迷雾朝着顾醒所在袭来,伴随着轰隆声,还有那肉眼可见的威胁。怪物开始距离道顾醒身前,挡住了那些威胁的去路,似乎在用血肉之躯当下这一颗颗足以毁天灭地的打击。

顾醒瞪大了眼睛,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一切。他扎那些普通人眼中,是处于绝对对立面的恶魔,而在这些怪物眼中,顾醒是必须要保护的对象,即便是放弃生命,也在所不惜。

第一次,顾醒脑海中出现了疑惑,他似乎忘记了对错,忘记了生死,忘记了曾经应该坚守的正义。这是一种可怕的想法,而这种可怕的想法还在不断蔓延。他眼前的怪物,一只只在他面前倒下,并不是因为要去触碰,而是为了保护他。

而远处,还在逃命的人伫立着,抬着曾经高傲的头颅,望向这唯一的“救世主”。也许在这一刻,他就是必死无疑的“恶魔”,跟这些怪物有过之而无不及。

冷漠是会蔓延,每一个人都在跃跃欲试,可无人胆敢上前对顾醒对手。因为他被一群怪物保护起来,而这种保护,在他们看来是可悲的。

终于,有人按奈不住,开始虚张声势,“嘿,小怪物,你这样活着,不觉得丢人吗?”

“为什么还不去死,这个世界都因你而毁灭,你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嘛?”

“他没有心,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看啊,天空中漂浮着的灵魂,都拼命扭曲着身体,在向着他怒吼。”

人群开始不断骚动,有人捡起石块开始向着顾醒投掷,谩骂和诋毁接踵而来。顾醒心甘情愿地承受着这一切,而那些人却开始变本加厉,如癫狂的疯狗,开始向着顾醒涌来。

烟雾之中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有一只怪物缓缓走了出来,而怪物身上还在这一名男子。男子面如冠玉,长发飘飘,嘴角还带着似有如无的微笑。他的目光是如此冷冽,望向那群已丧失理智的人,冷声道:“你们这群蝼蚁,还不去死?”

说完,顾醒身边的怪物开始朝着那群人狂扑过去。原本气焰嚣张的人群,作鸟兽散。

顾醒心中百感交集,他不明白,为何他们要这么做,而这群怪物却要保护他?难道这群人,连这一群怪物都不如吗?

疑惑从心底升起,却在片刻之后被人解开。骑在怪物身上的男子,轻描淡写道:“顾醒,别来无恙。”

顾醒抬头望向他,此人身着一身难得一见的古袍,迎风飞舞。留着一头并不常见的褐色长发,长发被其随意散落在后,说不出的写意风流。顾醒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却不知为何,开口却叫不出名字。

那男子从怪物身上滑落,站定在顾醒面前,一巴掌扇在顾醒面颊上。男子冷哼一声,身后的怪物瞬间发出一声怒吼,吼声响彻天地。

顾醒还未回过神来,第二掌如约而至。却被顾醒顺势抓住,凑到近前轻声问:“为何杀人?”

那人冷哼一声,一脚踹向顾醒面门,又一记耳光打来,顾醒躲闪不及,被扇到了地上。那人一脚踩在顾醒脸颊,深深震耳,“你为何如此天真?”

顾醒挣扎着一声怒吼,想要起身,却被那人强行压下,只余下声声怒吼。

那人低下身,玩味地望了顾醒一眼,慢慢抬起脚,往后挪了几步。低吼道:“他们都该死!”

顾醒突然从地上蹦了起来,指着那人吼道:“我记起来了,我知道你是谁!”

“那你倒是说说,我是谁?”那人并未转身,只是望着眼前的一切,看的津津有味。眼前的怪物正在肆无忌惮地残杀的那些面带惊恐的普通人,血肉横飞间,宛如一朵朵绽放的莲花,焕发着难以描述的光彩。

顾醒摇晃着身体,慢慢向着那人快进,等待快要逼近的时候,突然蓄力前冲,吼声却先发而至,“你是陈浮生!”

那人依旧没有转身,却抬手拍起了掌,“很好,不愧我安排了这一切。你可知,我煞费苦心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顾醒已变得歇斯底里。

陈浮生慢慢转身,从怀中摸出一张绢帕,轻轻擦拭额头的汗水,又小心翼翼叠好放入怀中,轻拍了两下才似笑非笑地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虚幻吗?”

一阵炸雷在顾醒耳畔炸响,顾醒只觉着天旋地转,眼前陈浮生又恢复了他曾经的模样,而此时此地,却并非在淬鸦谷药池之中。

陈浮生轻叹一声,幽幽说道:“呆子,这些玩大了……”

第四百三十三章 重生无涯 似乎,陈浮生对眼前的一切了若指掌,而顾醒却是一头雾水,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烟雾消散,陈浮生抖落身上的烟尘,可眼前的他,却没有顾醒所见的伟岸身躯,反而成了一副孩童模样,只是眼中的睿智,依旧炯炯传神。

顾醒想要挣扎坐起,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也如陈浮生一般,小小的,肉嘟嘟的,似乎进入了别人的身体一样,有些难以置信。

陈浮生很快适应了这副身体,只是不住地皱眉,环顾四周,想要快速明确两人身在何处。烈风呼啸,竟已有些寒意,两人不禁裹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衫,一步步走入呼啸而过的疾风中。

可此时在药池之上的老黄头看来,脸上面上均有点点白霜,原本有些血色的红唇,开始变得越发惨白,不知何故。老黄头不住地敲击着身旁的石块,心中百感难安,而另一边端坐的“高手”,只是微微瞄了一眼,随即又装作沉沉睡去。

老黄头没有发问,“高手”自然也没有开口言语,两人似乎形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默契,都将心思放在了药池中的顾醒和陈浮生身上。

而在老黄头身后目之尽头的大殿顶端,寒鸦老人正闭目感受着这一缕缕气息波动,如水纹般不断荡漾开来。她不曾睁开眼睛,却不断地轻吐着含糊不清的言语,“黄万里,你这么做,真的想好了后果吗?”

当然,这一句老黄头却是听不见,也不想听见。可两人自见面起,似乎就将那已断裂多年的新桥搭上,这边才道出一句,那边便跟了一句,“想好又能怎样,还不是只能眼睁睁袖手旁观?”

双手枕于脑后的“高手”闻言有些心惊,他不知这老头是否在跟他说话,生怕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此时的他已没了刚才那般嚣张气焰,变得异常小心谨慎起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老黄头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回头望来。“高手”审视再三,终于又再次睡了过去。他睡的很小心,随时准备应对老头的突袭。

药池中的两人自然不会知道外界发生的一切,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旷野中,像两只脱离狼群的幼崽,那般孤苦伶仃,又无助。

远处天际闪过一点光明,稍纵即逝。顾醒抬起手指向光明,却被陈浮生回身捂住了嘴边。看着陈浮生笃定的神情,顾醒眼中的惊恐随后慢慢淡去,却变成了满脸的疑惑,“陈兄,我们现在身处何地?”

陈浮生慢慢松开手,听着顾醒有些含糊不清的童声,轻声叹息,“不知,或许只是一场幻梦,可要如何醒来,却需要我们慢慢探索。”

“那我们现在该往哪里去?”

“前方的光明指引着方向,但我却从光明处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所以很是犹豫。”

“那会不会就此结束?”

“我不敢断言,但结束或许是另一种开始,走吧,不管前方等待我们的是生是死,终究需要有个了结。”

陈浮生回身牵起了顾醒的手,两人就像落难的兄弟,互相搀扶着走在旷野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天际没有月光,更没有点点星光,只有此起彼伏的狼嚎,和偶尔传来的鸟鸣声。

有人曾说,这是属于另一种人的世界,若是误踏其中,要快快离开,不然就会永远留下。顾醒不知为何会想起这些怪力乱神的言谈,他试图跟牵着自己的陈浮生答话,却始终不敢轻易开口。

突然间,顾醒觉着身体一轻,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前的陈浮生顺势回身抱住他,两人一起摔倒在正在孕育泥土芬芳的土地上。这是一种许久没有再闻到的味道,那么遥远,又那么真实。

耳畔传来猎犬急匆匆地喘息声,伴随着几人的脚步声,还有不住的谩骂,从两人不远处接踵而过。顾醒跟陈浮生此时几乎面对面,脸贴脸,便壮起胆问道:“陈兄,是否有人在追杀我们?”

陈浮生撑起身子望向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轻声说道:“不见得,也许是另寻他人。只是,我俩现在出来,只有死路一条。还有,叫我浮生。”

顾醒有些错愕,不知该如何是好。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自己曾经行走的土地已经不复存在。这片土地并没有沾染太多血腥,还保留着最初的模样。但之后会变得如何,就不是他能想象的了。

一阵马蹄疾奔之声从远处响起,似乎有一队骑兵开始了长途奔袭。不知他们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而他将要去往的远方,等待他们的是即将迎来的光明,还是没入无尽的黑暗……

终于,耳畔归于平静。陈浮生站起身,一把拽起顾醒往前奔去。他们只记得光明绽放的方向,这一切的虚幻,在任何时候,都不能阻止他们前进的方向。

顾醒依旧不明白,但陈浮生却已了然。他们跌入了梦境,需要寻找到生的出口……

脚下的泥土气息逐渐被血腥取代,一阵阵浓郁且新鲜的血液被土壤反刍而出,在两人脚下蔓延开来。陈浮生对这一切置若罔闻,而顾醒却是小心翼翼的寻找着,寻找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当他们终于冲上一座土包,望向近在眼前的光明,却看见一队披甲兵士站在三团火堆旁边,注视着已被除尽衣衫的男女。

每个人眼中都充满了绝望,无论是那些兵士,还是那些男女。没有人言语,也没有人上前,双方就这么对峙着,互望着,似乎在寻求一种共鸣和理解。终于其中一名兵士再也按奈不住,从腰间拔出了朴刀,他没有砍向跪倒在地的人们,而是径直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在场秘药人表现出了惊讶,唯独顾醒和陈浮生瞪大了眼睛。他们不知道,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厮杀,为何会演变成这副模样。

随着第一名兵士动手,第二、第三、第四名名兵士纷纷效仿,而那些跪倒在地的赤裸之人,眼中却闪烁着难以名状的怜悯。本该被怜悯的他们,此刻却怜悯着眼前持刀的刽子手。而这些本该挥刀的刽子手,却选择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当眼前的兵士纷纷自尽后,那些赤裸之人才缓缓起身,互望一眼,开始拔下这些披甲兵士的衣衫,娴熟的穿在了身上。拿起了他们的武器,捡起了他们的头颅,插在了本该插上他们自己头颅的拒马之上。

顾醒懵了,瞪大了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而身旁的陈浮生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这一切都是反的,阿醒,你可明白?”

“反的?”顾醒似乎还有些疑惑不解,只能就着这两个最容易理解,此刻却是最难的字又嘀咕了一句。

“是的!反的。你所见之人之事之物,皆反之……”陈浮生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胸膛,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东西。他将手伸了进去,四处摸了摸后跟加笃定的说道:“反的,我们此时并非真正意义的变小,而是老去……”

顾醒彻底懵了,只能用手指着陈浮生,又指了指自己,然后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道:“这这是一场梦境?那为何他们在我们看来,却是那么真实可信?”

“心理暗示!你心中对仇恨的渴望,正在侵蚀着你的内心,你所见的种种,只不过是你臆想出来的幻觉罢了。”陈浮生此时看来虽只有七八岁的年纪,言语却依旧老成持重,将这里的一切,一语洞穿。

顾醒似乎想要印证这一切,便一下站了起来,朝着已经穿戴完毕的那群人招手。当那群人看见顾醒之后,如同刚才一样纷纷拔出了刀,朝向自己脖颈,抹了下去。

此时已由不得顾醒不信,这一切都是反向而为。

“那我们该怎么办?”已是瞪大了眼睛的顾醒,骤然回望陈浮生。

陈浮生侧耳听去,笑着说道;“那便上前一探究竟,便知真假。”

这一队兵士和百姓,在顷刻间全部死于自己之手,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顾醒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陈浮生的言语,这里如果是梦境,那一切便都会跟现实反向而来。

两人快步走到那两堆尸体旁,蹲下身仔细检查起来。尚有余温的尸体,此时已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陈浮生轻轻拾起一柄朴刀,就要往自己脖颈上摸去。

顾醒瞧见立马惊呼出声,“不可!”

话音刚落,一根羽箭骤然射来,陈浮生眼疾手快,拽住顾醒迅速转身,钻入后方营帐之中。

远处黑暗中有一名跨刀将领快步赶来,看着眼前的一切发出一声惊天怒吼。但悲伤并未持续太久,他一夹马腹便朝着营帐冲杀而来。陈浮生将顾醒一推,反手握剑朝着自己的胸膛刺去,却被那名将领一刀荡开,厉声喝道:“尔等可知,他们为何而死?”

顾醒和陈浮生同时摇头,却一前一后往后退去。那名将领拔出长刀,也架在自己脖颈上。还未下手已被陈浮生出手打断,“为何如此?”

那名将领像看痴傻之人一样瞧着两人说道:“难道不知,这样便能重来?”

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瞧出了一抹疑惑,“重生?这不是神仙志怪中的情节?”

那名将领不再理会两人,却是不顾一切的割了下去,倒在血泊之中。

第四百三十四章 取而代之 瞧见眼前的一幕,陈浮生却不着急动手,而是驻足良久,思考着这一切。顾醒只是呆立在一旁,似乎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浮生突然一把抓住顾醒,从营帐中再次钻了出来,惊喜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顾醒闻言一把按住陈浮生的肩膀,疑惑地问道:“陈兄知道什么了,快快说来。”

陈浮生一脸喜色的瞧向顾醒,急切说道:“这些人不过是此间梦境主人派来的幌子,目的便是骗我等身死在此,那么到那时,便真正醒不过来了。”

此时如老僧入定的老黄头,突然睁大了眼睛,药池中的两人面上的寒霜已逐渐淡去,脸颊闪动者红晕,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那名“高手”突然从睡梦之中惊醒,大叫一声,快步向前冲去,抬手向着顾醒和陈浮生袭来。老黄头似乎早已料到,只是在等此人出手,不觉冷哼道:“早知道你又问题,现身吧。”

那“高手”将身上外衫一扯,抱拳朗声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危名虎是也。”

“你便是那危名虎?不像寒鸦老人说的那般不堪啊。”老黄头挡下这一击后,有些轻描淡写地问道。他现在才知道,眼前男子刚才的一举一动,皆是试探,此时内劲恐怕深不可测。

而这名“高手”刚才的佯装不敌,也是装出来。他真正的目的,便是身在药池之中的顾醒和陈浮生两人。若是能让两人彻底死在药池之中,那两日之后的喜宴,便只能由他上场了。

老黄头回身一跃,跳回到药池边缘,轻蔑一笑,“小子,城府够深的啊,说,谁派你来的?”

这刀疤脸的“危名虎”嘴角泛起笑意,“老头,不要倚老卖老,我难道就不能为自己打算打算?”

“为自己打算,我看你是在刀尖上跳舞,随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说着便从怀中摸出短刃,寒芒一闪,激射而去。整个人也随着短刃向那人冲杀而去。刀疤脸的“危名虎”只是右腿往后一靠,运气于胸,双手做了个格挡的手势,便站在原地,“迎接”老黄头的攻势。

老黄头后发先至,五指如钩抓向危名虎的胸口,一记膝撞朝着危名虎的下三路击去。危名虎却似早有准备,跟刚才那般毫无察觉判若两人。抬手一挡,脚下一记横扫,便朝后翻了几个后空翻,俯身落地,眼中充满了挑衅。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老黄头抬手接住“三寸蜂”,脚下一踩,再次攻了过来。已是将内劲提起五成的老黄头,气势势不可挡,而危名虎却是不慌不忙,如四两拨千斤,将老黄头凌厉的攻势一一化解。

待与老黄头对招百余次后,才往后跃出数丈,轻声道:“老头,你若是支持我,便有你数不尽的好处。我与那孬种都叫危名虎,为何我只能当别人别后的影子,而他却要拿走不属于他的一切?”

老黄头突然停下了手里的攻势,有些错愕的问道:“你是绿蕊培养的影卫?”

“影卫?真是可笑。我才是淬鸦谷真正的天下行走,我才是为淬鸦谷夺取生辰纲的人,我才是从淮幽府盗走那物件的人,凭什么我做了这一切,就要甘心拱手让人?老头,你觉得这一切,公平吗?”危名虎嘴角再次浮现出一抹难得的诡笑,只是双眼中的怒火更甚,拳头也捏的跟紧了些。

老黄头突然松开了拳头,漠然叹息,“淬鸦谷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一明一暗,一阴一阳,你既是影卫,又怎能颠倒阴阳,枉顾黑白?”

老黄头猛然抬头注视着眼前之人,眼中满是玩味的嘲弄。可那危名虎并不为所动,也学着收敛了狂暴外泄的内劲,淡然一笑,“寒鸦老人,不也是影卫吗?”

老黄头闻言一震,冷声道:“你是如何得知?”

“老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若不是你一手相助,想必此时站在大殿顶端的那人,便是另外一个,不会是你的姘头!”危名虎放肆狂笑,老黄头却是趁此机会,高高跃起,甩出短刃,快步欺身而进。

危名虎此时却是始料未及,他虽有着与老黄头不相上下的实力,却还不能做到收放自如。刚才用内劲影响药池中的两人,已是极其损耗心神,虽是做的偷偷摸摸,却起到了敲山震虎的奇效。他本想用此要挟老黄头,却被人反将一军。

“三寸蜂”顺着危名虎脸颊上的刀疤划过,将本已愈合却越发狰狞的刀疤再次划开。危名虎却不为所动,只是原地不住的踏着脚,开始积攒新一波的内劲。

老黄头此时已是欺身而至,一拳轰出,又如万马奔腾,气势如虹。而危名虎也在此时予以还击,抬手一拳便击在老黄头拳罡之上,发出撞击的闷响,随后轰然炸裂。

远在大殿之上的寒鸦老人,身侧不知何时多了那名为安遥的女子,女子单膝跪地冷声道:“阿娘,何如?”

“无妨,由他们去吧……”

“就由着他们这般,在淬鸦谷胡作非为?”

“若非如此,淬鸦谷岂非太过冷清了些?你不觉着有趣吗?”

名为安遥的女子骤然起身,望向此时内劲气浪荡来的远处,不禁皱起了眉头,“阿娘,若是让此人上位……”

寒鸦老人抬手打断了她继续说下去的言语,柔声道:“影子终究只是影子,不可能暴露在阳光之下。”这一句话当年也有人同样对她说过,只是她却像如今的危名虎一样,与命运展开了抗争。

知晓这一切的人,如今已是所剩无几。她虽然不知这身为影卫的危名虎从何得知,但他相信黄万里会替他解决眼前的麻烦。她绝不会容忍,曾经的一切重演。

安遥有些漠然,她对着两人,都没有太多喜欢,只是阿娘觉着,那便是对的。而当她瞧见顾醒的那一刻起,世界似乎多了几分色彩。这个看着有些憨傻的少年,会为了朋友拼命奔跑,会跟黄万里斗嘴,会因为被食人鲑咬住手指放声大笑,这些都是她曾经不敢想也不敢做的。

但命运已经为她上好了一把枷锁,钥匙已稳稳的抓在了阿娘手中,她又何来挣扎的余地呢?

但她想要试一试,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神中满是坚毅的色彩,“阿娘,若是我两个都不嫁,可好?”

没有等人寒鸦老人的巴掌,却等来了一句惊疑之语,“难道你看上了那黑小子不成?”

安遥脸颊绯红,有些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却不曾想寒鸦老人笑着继续说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阿瑶似乎抓住了一线希望,在她即将到来的十八岁的青春里,绽放出一抹绚烂的光华。

“只是你需要亲手了断这两人的性命,在阿娘看来,将你许配给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都没有任何区别。而这黑小子将来会继承黄万里的衣钵,也是阿娘与他重修旧好的机会。不过,若是将这姓顾的小子捧起来,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加有趣,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吗?”

寒鸦老人望向安遥,眼中多了一丝爱怜,少了几分责备。她知道会有这一天,当年她也是如此,与黄万里不期而遇,成就了这一番淡而不断的缘分,才有了如今的她……

若非如此,当年她早已葬身鱼腹,又怎能继承淬鸦谷的大统,稳坐至今。就算黄万里当年不辞而别,她心中仍旧有几分感激,是他改变了她的人生,就这么一次……

她原本想,若是他不回来,便要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只是多花点时间,多费点心思,多做点准备,多杀几个人而已。但他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回来,在她生辰,安遥喜宴来临之际回来了,那事情或许便会有些不一样。

“阿娘,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该如何做?”安遥有兴奋地问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幻。缘起缘灭不在你我,而在他们……”寒鸦老人遥遥一指,此时任在对峙的两人。

老黄头与刀疤脸的危名虎展开了许久未曾激烈的厮杀,多年未逢敌手的他,不由地有些感慨,“英雄出少年。”

只是这名人人不知的影卫,却不知自己的命运在两名女人的三言两语之中已经注定,无论他再做出任何努力,都将徒劳无功。老黄头却是起了杀心,他不容许任何人触碰自己的底线。而他的底线,便是顾醒。

他看中了他,就如从璀璨星河中捞起了一枚不起眼的石子,虽是再普通不过,却对老黄头而言,是那般独一无二。

刀疤脸的危名虎居然在暗中搞小动作,那只能去死。

内劲在瞬间暴涨,气势如山洪决堤,奔涌万里不停歇。危名虎也已经感受到这股强烈的怒意和杀机,将他包裹其中。他此时已经忘记与老黄头之间可能存在的交易,只是拼命的想要护住自己的小命,想要从这处濒临死亡的绝境中,解脱出来……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不过一生 乱唐诡医第四百三十五章不过一生危名虎突然身形一滞,躲开了老黄头的攻势。脚下用力加速,朝着药池冲了过去。他知道,此时无论他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老头既已起了杀心,那眼前摆在他面前的便只有一条路,成为药池中两人中,其中一人的影卫。

成为影卫是一件漫长而痛苦的过程。需要两人从小一起生活,成长,熟悉彼此的一切。一人只能身在暗处,保护着另一人免受伤害。从开始到结束,都不配拥有自己的姓名。

就像他如今的名字,那么霸气,那么出彩,却只是为他人做嫁衣。所以他不甘心,他要冲破命运的束缚,凭什么那个不学无术的人就能唾手可得,而他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这种心理从他记事起,便开始萌芽。他只是影子,这是从小就灌输的想法,可他却不甘心只是影子,他想要出人头地,他想要娶他心爱的姑娘。

安遥,那是触之不及的一个名字,而眼前的老头,便是他唯一的希望。

老黄头终究还是百密一疏,当他看着危名虎从悬崖跃下,跃入药池时,才恍然想到,这也是转嫁影卫的一种方式。只是这种方法过于残忍,身为影卫的他,能否活下来还是两说。

但此人若是不这么做,便只能成为他手底下又一条亡魂。

老黄头终究还是没有出手,他或许也担心,顾醒和陈浮生两人走不出心魔。被人动了手脚的梦境,似乎并不让曾经那般简单,还需多费些手脚。若是这人也跃入药池之中,或许能给两人再添一线生机。

此时的顾醒和陈浮生正在荒野上东躲西藏,耳畔风声呼啸,身后是一队骑兵向着他们疾驰而来。

陈浮生猜透了此间的玄机,却破不了这看似简单,却近乎无解的死局。这是对他们的一次考验,考验这两人之间的羁绊。老黄头有意将两人联系在一起,便是为了让陈浮生与顾醒心桥相连,生生不息。

这是私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若是日后两人反目成仇,那这便是困住陈浮生唯一的机会。此人不除,天下必祸之。若能留为所用,天下皆安。

但老黄头也瞧出了顾醒的心中少了几分雄图韬略,那一场生死相搏之中,一个个熟悉之人纷纷离他而去。他最信任之人对他反戈一击,这种打击之下,还能恢复过来的人,虽是不多,但也是难得一见,而顾醒便是其中之一。

他或许明白,他还有属于他的使命要去完成,所以他不能倒下。老黄头也明白,当他重新来到淬鸦谷的一刻,天下大势便不再与他有关。

这是年轻人的天下,这是属于千千万万陈浮生和顾醒的天下,他老了,他已经无能为力去改变,他只能做他应该做的,尽可能的将最好的留给他看中的少年。可越是如此,越是容易出乱子。

如今被人将计就计,或许也是命运使然。

顾醒和陈浮生终于停下了脚步,并非是他们想要停下,而是这一队骑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没有丝毫逃命挣扎的空间。

陈浮生焦急地看向四周的一切,顾醒则捏紧了双拳,似乎下一刻便要冲上去,与人拼杀。

这一队骑兵并没有急于动手,但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漠然的表情,似乎下一刻便会在他们二人眼前自刎而死。若真是如此,那便没有后顾之忧,可偏偏这队骑兵却反其道行之,抬臂刺向顾醒和陈浮生。

此时手无寸铁的两人,要如何做才能在这队虎狼之师下逃生?

命运总是眷顾着他们,就再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人一骑冲远处破风而来,手中长刀割裂了夜风,也吸引了那队骑兵的目光。随着一声暴喝,手起刀落,顾醒只来得及抬头,便被喷了一脸的热血。

一个失去头颅的骑兵摔倒在他面前,随后一个有一个。他们不知逃亡,任由来人砍杀。

终于,当顾醒看清来人时,有些惊讶错愕。此人脸上一条醒目的刀疤,从额头一直贯穿道嘴角,显得狰狞可怖。可他却带着目光却是那般和善,望着顾醒和陈浮生两人,如沐春风。

陈浮生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正要开口。一枚箭矢从远处射来。那单骑躲闪不及,被射落马下。朝着顾醒和陈浮生跌落而去。

两人此时这般身躯,怎能抗住这宛如大山的男子,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在他们耳畔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来世再相逢。”

陈浮生还没来得及开口,便两眼一抹黑,人事不知了。

此时老黄头正半蹲在药池之上,眉头紧锁地瞧着药池中的三人。原本手牵手的陈浮生和顾醒,不知为何与那危名虎也牵起手来。老黄头此时心中百感交集,却是无可奈何。

当顾醒再次行来,却出现在一处别院之中,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弄的他耳膜有些鼓胀。却不想房门被人突然推开,有两人齐肩走了进来,你争我夺,互不相让。

顾醒疑惑地瞧着眼前两人,都是那般熟悉,却叫不上名字来。

左侧男子身高九尺,仪表堂堂,手中一枚玉扇,配上他的英俊,可谓是锦上添花。而另一名男子脸颊上有一道刀疤,显得有些狰狞可怕,还用一副色眯眯地目光注视着顾醒,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未等顾醒开口,那英俊青年已率先开口说道:“阿醒,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就要错过今日的殿试了。”

那刀疤脸的青年连忙补充道:“那可不,我等三人若是能一道榜上有名,那便会船样天下的一段佳话。”

英俊青年闻言有些不悦,“谁跟你一道上榜,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又几斤几两,快滚,别在这里碍事。”

顾醒正想劝说几句,却不料又有一名仆从打扮的人冲了进来,跪地高呼,“顾少爷请洗漱更衣。陈少爷和危少爷,偏厅等候。”

顾醒揉了揉脸颊,有些迷糊,但还是顺从的起身梳洗完毕,与那两人汇合。

此时两人正站在外院之中翘首以盼,看见顾醒跳着脚扯着鞋子出来,连忙招呼道:“快些,不要误了时辰。”说着还互望一眼,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顾醒觉着似乎与这两人相熟,可却偏偏想不起来这两人是谁,只能佯装熟悉,快步走了上去,心中却是泛起了嘀咕,“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此时的陈少爷,自然便是陈浮生。而危少爷,自然就是那半道杀出,又将两人带来此处的危名虎。直到这层梦境,才真正到达临界点,若是顾醒还能与他们二人中的一人相融,那便会前功尽弃。

只是这其中的缘由,顾醒自然不知,但这两人却是清楚的很。

三人出门上了马车,马车一路疾驰向着东边狂奔。这古代君王总把自己比作初升的太阳,光芒照耀大地。故而将皇宫修在东边,才有了几分朝圣的意味。

马车突然停住,车夫撩开帘子,笑着说道:“三位,请下车步行。”

危名虎率先钻出马车,陈浮生趁此机会,一把拽住顾醒,低声道:“阿醒,你可还记得我?”

顾醒脑海中轰然炸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马车外的兵卒已经开始拼命催促,威胁之言渐上尘硝。车夫连连赔着不是,却只能无奈地敲了敲马车,提醒两人快快下车。

顾醒最后跳了下来,来到陈浮生身边轻声道:“虽记不得故友姓名,但总觉得似曾相识,想必是过命的交情。”陈浮生抱拳一笑,便携顾醒向着城门走去。

而已经站在城门处的危名虎,却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率先走了进去。

三人走上内宫大殿,瞧着眼前的金碧辉煌,都不禁感慨出声,这大好河山如何壮美,这皇宫如何巍峨气派。可等他们走入殿试之处,便被分隔开来,关入单独小黑屋中。

三日之后,才被放出,已是有些憔悴的三人,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突然眼前又闪过一抹精光,三人已身穿朝服来到大殿之上,有一名老臣正在极力劝谏,却不曾想触怒龙颜,已被人拿下。

危名虎率先站了出来,拦在老臣跟前,跪倒求饶,“国主,念在葛老三朝元老,忠君为国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吧!”

端坐其上的国主,却是不屑地冷哼一声,“有了这一次,便有下一次。这次饶过了他,那今后人人效仿,朕还如何服众?”

此时顾醒身旁的陈浮生也站了出来,晓以大义,“国主英明,但葛老年事已高,或许多一些事情过分执着。若是能点到为止,便可的天下寒士之心,乃是一件幸事!”

可不知为何,这名国主却是油盐不进,竟将两人一并拿下,望着顾醒问道:“顾卿家,此时只能救下一人,你是救危名虎,还是陈浮生?”

顾醒陷入两难境地,默默望着这根本不知为何会出现的一幕,有些错愕。

不曾想,那一位高高在上之人突然斥声道:“顾卿家,若是不选,那朕便将他们二人一起杀了,你意下如何啊?”

此时药池之上的老黄头瞧见陈浮生和危名虎的面容都开始急速淡去,心中大骇,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抛入药池之中。丹药入水,发出咕噜的声响,原本平静的水面开始沸腾起来。

顾醒在老黄头一手下突然如醍醐灌顶,冲向陈浮生,一把抓住,朗声道:“国主,臣保陈浮生……”

危名虎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却突然挣脱束缚,扑向顾醒,三人顿时乱作一团,朝堂之上,贻笑大方……



第四百三十六章 罪该万死 乱唐诡医第四百三十六章罪该万死身边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原本道听途说之言慢慢着实开来,就连殿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貂寺大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此时就算他不转头也能猜到,身旁不过数尺远距离的国主,已经有些不悦,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当面呵斥。

“你看看,这三人成何体统?那顾卿家原本就与这陈浮生纠缠不清,多年两人一直未有婚配,原来是羞于人启齿的龙阳之好。”

“谁说是呢,可惜危名虎危大人,同样看上了顾卿家,这下可如何是好哟……”

“这哪里会劳烦你操心,还不是等着国主圣裁,这三人恐怕都吃不了兜着走。”

顾醒在这一刻似乎顿悟,这三段看似近乎荒诞,却异常真实的经历,都让他真真正正地审视眼前人。而同样的道理,想必陈浮生也正在感受。

第一段不知何年何月的乱世废墟之中,顾醒与陈浮生敌对而立,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终两人双双归于虚无,这便是“人之初见。”

阔别百年之后,两人再次携手并肩,便有了相扶相守的共患难,共进退。这一世,两人不再敌对而立,而是能够互相帮助,去完成心中所愿,便是这考验的有一层境界。

而此时此刻,从上一层幻境中冒出的那个人,实则并非心魔,而是来抢夺陈浮生之人。他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不得而知。但此时此刻,若是让他得逞,那一切必将前功尽弃。

顾醒在千钧一发之际,选择了陈浮生,这是命运的抉择,也是从心之举。而此人却是不甘心就这么归于虚无,才来了这么一出。

只是周边的窃窃私语却如古寺洪钟般响亮,在耳畔回荡不休。而这一切不过是干扰他们三人的幻象。从入世道出世,从幻境中脱困而出,便在此时一夕之间。

终于,环境中的君王再也忍受不了三人的胡作非为,一声令下将三人齐齐拿下,推出午门斩首。

但此时的顾醒和陈浮生已心意相通,陈浮生终于已算到老黄头的这一步险棋,也别无他法,只能将计就计。这虽然是两人的幻境不假,但从始至终左右这一切的,都只是顾醒而已。

不过八百步,却走了很久很久。从黄昏走向黎明,从日出走向日落。这本就与现实相悖的一切,在三人眼中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当他们被按在刀口之下时,陈浮生突然展颜一笑,“阿醒,向死而生!”

顾醒脑海中飞速地回忆着过往的一切,猛然站起身,内劲一起挣脱绳索,大声呼喊,“我命由我不由天!”

一切在这一句吼出后慢慢开始淡漠,原本无比真实的一切在三人面前剥落。而他们的双眼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这一切的一切在现世中交织,又归于虚无。顾醒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一切似乎早已注定,而自己不过是命运安排好的旅人,走这趟早已注定结局的道路。

每一世都逃不过归于虚无的结局,那么,这一切又是在暗示什么呢?

当三人睁开眼睛,发现这里依旧浸泡在药池之中,原本尚未愈合的创伤,在此时已恢复如初。老黄头蹲在药池边缘神情复杂,他努力挤出一个看来不那么虚伪的笑容,望向顾醒和陈浮生。

他不能在动手,因为这名影卫已经将自己的命运与两人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这命运是他自己选择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由着他走下去。

顾醒和陈浮生还有些不适应,挣扎着慢慢站起身,这不过齐膝的池水,居然将他们二人困在其中如此之久,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老黄头陡然起身,目光回望身后,远处的大殿顶端依旧站着一人,她从未离开过……

老黄头笑了,笑的那么豪迈。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都化为虚无。他将后继有人,他的传人将名扬天下,而他终究没有就这么窝囊的离开。曾经的他,一度以为这乱世纷扰,只要躲,就能躲得开。

但事实却赤裸裸,血淋淋地摆在面前,龙首一役,天下惊。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随着时间推移,将如跗骨之蛆,伴随着年深月久,再也难以忘掉。每当夜深人静时,便会从旧忆中袭来,死死扼住你的咽喉,一寸寸地掐紧,让你喘不过气来。

老黄头这些年,过的并不开心。曾经征战沙场的老卒,总会在生命的尽头渴望在踏足满地黄沙。再拿起那只干瘪却能倒出马奶的酒囊,对着长河坠江的奇景喝上一口,再慢慢起身,走向夕阳最后的辉煌。

这种情怀在别人看来,多少会有几分矫情。但对于每一位戍边漠北的后唐人而言,却是难以忘却的情怀。

命运对他们有着太多不公,世道上的江湖众人,也只能自保。当明天都无法在拿起剑,端起碗的时候,谁还会高呼“家国安在”,只是默默扛起锄头,背起弓箭,去求那一口饱腹的口粮。

每一代人的前赴后继,不过是为了那寸寸河山,哪有那么多高尚可言,都是一些虚无的幻想。

而身居江湖的他们,始终冷眼瞧着这片鲜血燃烬的土地,一寸寸的变成血红,再一寸寸地恢复成当初的模样。累累白骨终将埋入黄土,而后来人又怎会知道,这白骨曾经是怎样的辉煌!

老黄头从淬鸦谷离开,便再也回不来。他曾经属于江湖,如今却只是栖身于庙堂。他们是一群被遗弃的老狗,失去了犬的戾气和体魄,只能卷曲着身体,在洛阳眼皮下苟延残喘。

何其悲乎!

但又能如何呢?纵使你不甘心,想要通过军功再一次证明自己,充其量不过是后来者脚下的一抔黄土。若是真的能成功挣得那一星半点,也会被后来者随意抹掉。因为你不再属于这个时代,你只能藏进历史中,不能再有一点奢望。

寒鸦老人何尝不知,但却不能说,也不能做。她身在后唐,便要跪地臣服。这是千年来的规矩,没有人能够改变。也许,是时候改变了。

那便是又一场浩劫的开始,生而为人。人人却不能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王曾如何高呼,但最终未能改变分毫。这是一场近乎悲壮的奋起,彼时看来波澜壮阔,岁月流逝也不过昙花一现。

寒鸦老人终究不愿就这般孤独终老,他想要在这场乱世洪流中争得一席之地。这是一场难以掩饰的野心,也是一场自我救赎的图谋。

何其壮哉!

可黄万里的出现,提供了更多可能和希望,让她一度错愕的认为,此人的归来是为了成就这一番大业。

后唐洛阳之上的那位,已将目光望向万众群山之后,而此时正是他们揭竿而起的大好时机。

若不先人一步,便只能沦为别人的垫脚石。淬鸦谷百年与世无争,是要好好与这乱世说道说道了。人人求一统,而明君安在?九渊七国皆是虎狼之师,又有谁真正心怀百姓,心怀天下?

何其叹乎!

人生不过短短几个秋,把酒一醉不过虚妄,抛头颅洒热血才是当下众望所归。两日之后,便可一举定乾坤,到那时,便可一举高呼,趁乱而起。

刚才还在寒鸦老人身旁的安遥,已快步向着刚才所在的大堂走去。那里还有一人,与她朝夕相处,却始终难登大雅之堂的废物。这名本是要被寒鸦老人推向天下的“危名虎”,并不知道危险正在步步逼近。

他斜靠在卧榻上,身旁还躺着两名衣衫尽除,头发凌乱,面容姣好的女子,似乎刚经历一场天人交战。

此时仍旧还有些意犹未尽的他,半咪着眼睛注视着大门方向,任由夜风吹拂,也不愿差人上前将门关上。他在等,等他想等的那个人,可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这样的结局。

两名女子在危名虎的惊呼声中慢慢醒转过来,似乎刚才那一场“大战”太过激烈,耗尽了他们全部的生命。此时才慢慢吸取了一些元气,慢慢睁开眼睛。

危名虎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似乎觉察到一丝不妙,这是影卫脱离的征兆。他早已猜到,却不曾想来的这么快。

门外有人影闪动,他猛然伸手,从两名女子酥胸之间伸过,抓住了一把难以寒芒的刀锋。两名女子正欲做娇羞状。瞧见这一幕纷纷捂嘴惊呼,往后退去。他们并不非痴傻之人,若是来人真动起手来,恐怕先死的就是他们。

命运似乎再一次给了这一直站在光明处的危名虎以假乱真的错觉,一名熟悉的身影依靠在门扉处,望着大堂中香艳的一切,似笑非笑。

来人并非刀疤脸,而是安遥。

安遥小麦色的皮肤在黑暗之中被完全隐藏,只是那双如繁星的双眸不断闪动,在此刻照亮了眼前的一切。两名女子并未放松警惕,女人的直觉让他妈更加紧张。两日之后便是眼前男子和门扉处女子的大婚之日,而他们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大逆不道。

可那名女子不过轻描淡写地招了招手,并没有任何动作。可这两人分明觉察到身后出现一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

男子随手扯了一件衣衫裹在身上,遮住尚有些鼓胀的地方,不想在女子面前在失颜面。女子终于冷笑出声,“就连两天,你也等不及?”

男子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迟早都是我的,这不过闲来消遣罢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危名终逝 女子并未理会,只是轻声叹息,“终究还是烂泥扶不上墙!”说完便背过身去,不再望向这不堪入目的三人。而两名女子在这一刻突觉脖颈一凉,只听一声兽吼,便倒在血泊中人事不知了。

他们并未立刻失去,这只从黑暗中如离弦之箭射出的大猫,只是阻止了她们逃离的举动。做完这一切后,又退回黑暗中,等待下一次的扑食。

这一直养尊处优的男子似乎有些不悦,却没有直接撕破脸,而是试图缓和气氛,柔声道:“安遥,别闹了,乖!”

名为安遥的女子,突然觉着心中一阵恶心,想到不过初见的顾醒,便更加憎恨眼前半裸的男子。

安遥缓缓睁开眼睛,嘴角扯动着难得一见的笑意,慢慢向着男子踱步而去,走的那般轻盈灵动。只是双手不知何时多了两把匕首,正随着她的踱步不断抖动。

男子有些诧异,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他顾不得身后两名奄奄一息的女子,顾不得尚有余温的床榻,猛然起身,捂住胸口,想要逃离。

可他不过才直起半个身子,就被一只大猫从后按住肩膀,大猫的利爪深深地嵌入男子裸露的肩膀中。

安遥依旧踱着步,在男子面前不过半尺的地方停了下来,绕有兴致地望着男子,轻蔑地笑道:“你可知,我很早就想杀了你了。相较而言,我倒是觉着那影卫,比你更适合继承大统,你觉得呢?”

男子强忍着身上的剧痛,死死盯着眼前朝夕相处的女子,沉声道:“你就这么想杀了我?”

安遥似乎被这一句给镇住了,快步转身往后走了三步。停下后顿了顿,在转过身来,手上的两柄匕首,正好转到了正前方,直直地对着男子的面门。

“你听好了,我对你从无恨,也无爱。我等的存在,不过是为了阿娘的大计。而你,却这么不争气,只好劳烦我动手了!不过,无论谁叫‘危名虎’这终究只是一个代号,不是吗?”安遥再次展颜一笑,笑的是那么真诚,那么天真,似乎她不过初来乍到,跟眼前的一切毫无关系。

大猫的爪子又往下探了一寸,鲜血顺着男子的双肩向着床榻滴下。刚才还在挥汗如雨的他,此时又被冷汗浸透,两相接之下,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不甘心就这么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当初收留他时,便是为了让他名扬天下而培养。只是这些年的闭门不出,让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这才有了趁着谷中人不注意,偷溜出去看看的想法。

当想法付诸实际,便一发不可收拾。而如今的他,便已被声色犬马掏空了身体,已经不复当初那般模样。他将这一切归咎于淬鸦谷,归咎于寒鸦老人,若不是她将他困在此处,他又怎会这般恃才傲物,怎会不通人情世故,怎会流连于烟花柳巷?

他不过是她手里的提线木偶,每一步都走的毫无灵魂。他终于在此时此刻,濒临绝境的时候爆发出平生最有力的一声怒吼,他猛然往前一倾,任由利爪带出皮肉,忍着剧痛顺势一滚,向着侧门奔去。

安遥没有动作,只是漠然地看着眼前男子的挣扎,这是生命的本能,也是命运最终指往的方向。男子并未回头,他想努力抓住这个机会,他知道,若是有半点犹豫,便是死路一条。

身后再次传来兽吼,他对这只大猫再熟悉不过,可曾经看似乖巧的大猫,竟会对他利爪相向。安遥左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她似乎并没有刻意想要一刀结果男子的性命,但却是这随手的一刀,深深扎进了男子的小腿之中。

在近乎癫狂的奔跑中,男子突然失去了平衡,就这么顺势倒下。被身后的大猫再次按在身下,只剩下痛苦的哀嚎。

安遥信步上前,蹲下身。也不急于将那把匕首拔出,而是把玩着手中另一把匕首,突然眼中寒芒一闪,抬手割断了男子的脚筋。

男子一声怒嚎,大猫却乖巧地坐在男子身上,任由安遥不断抚摸。这时的它,早已没了刚才的凶狠,只剩下乖巧可爱。安遥似乎还觉着有些意犹未尽,将手中带着血的匕首,插向男子另一只小腿。此时已经完全失去挣扎可能的男子,只能拼命往前爬行,试图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大猫被男子的举动惊扰,有些恼怒地在男子背上使劲抓挠,抓住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惹得安遥一阵痴笑。

“这世间,只有一人能扛起“危名虎”,显然,不是你。不过你也可以放心,这个名字在两日之后,便会从世间消失,不会让你在黄泉路上孤单的。”

安遥说完,便站起身朝着大门走去,临走前回身朝着大猫吹了声口哨,大猫张嘴露出满口獠牙,往奄奄一息男子的脖颈,咬了下去。

安遥走出大门,拍了拍胸口娇声道:“哎呀,好生吓人,以后可不能在搞得这么血腥了。”只是,当她越走越远后,大堂之中的惨嚎和挣扎,她却再也听不到了。

不多时,安遥便走回了寒鸦老人身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怅然地说道:“阿娘,解决了。”

“哦,那就好。”寒鸦老人并没有多少情绪流露,她的目光始终盯着那望不穿看不透的远方。

安遥没有多问,她知道不该开口的时候千万不能开口。便也随着寒鸦老人一同望向那不知何处的远方……

他不知道,为何今夜寒鸦老人一夜无眠,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在今夜断那两人生死。只是她很欢喜,欢喜的有些难以自持。她终于遇见了她喜欢的人,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欢。

她对那名容颜绝世的男子并无太多好感,并非觉着这名男子有何不妥,只是单纯地觉着不喜欢。感情,终究是奇妙的东西,强留不得,却是不请自来。

她似乎对寒鸦老人的决定非常满意,既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又可以完成宿命,这难道不是一场天命的安排?

突然间,安遥吐了吐舌头。刚才走的匆忙,竟是将自己的一对匕首给忘记了。不过,“懒觉儿完事后,在抽空去拿吧,也不急于一时。”安遥这般想着,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像一个懵懂的少女,眼中多了几缕春光。

…………

却说老黄头瞧见三人醒转过来,并未下药池将他们拽起,而是耐心等着他们三人自己慢慢爬起来。顾醒终于挣扎着站起身,跟陈浮生互相搀扶着向着药池边走去。看似不高的药池,却无法一撑而上。

两人浑身湿透,精疲力尽,却还不得不应付身后突然冒出的那个人。

见老黄头没有动手的意思,两人心中稍安,却还是警惕地打量着此人。顾醒脑海中努力回想着曾经的只言片语,突然朗声道:“你是……你是危名虎?”

那刀疤脸男人闻言一愣,随即朗声笑道:“小哥认得在下?”此时的他言辞和善,跟刚才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判若两人。

老黄头寒着脸哼了一声,危名虎不觉尴尬一笑,捂住胸口,似乎还有些未能缓过劲来。刚才生死之间,只觉着胸口一痛,便已知晓另一人一人身故。而他不禁庆幸,自己的抉择是多么正确。纵然寒鸦老人另有打算,也会顾及眼前老头的面子,留他一条性命。

如今不敢奢求两日后的大婚,却能保下一条小命,可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浮生似乎猜到了此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刚才的一切虽说已荡然无存,但此人给他的压迫感仍旧存在。加之此人体内隐隐传来的阵阵波动,便能知晓刚才三人之间定然发生了某种难以言说的联系。

老黄头却在此时出言打断,“快些上来吧,别在水里泡着了。”陈浮生这才回过神来,推了顾醒一把,将他先行顶了上去。

顾醒爬上药池,伸手将陈浮生拽起,而男子却是纵身一跃,跃上药池,站在不远处,望着三人憨笑。老黄头却是冷眼回望,似乎在提醒此人适可而止。这男子抱拳一笑,随即往前一跃,钻入树林中不见了踪影。

此时老黄头才上下打量顾醒和陈浮生,瞧着两人并无大碍后,这才松了口气。这高人风范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那贱兮兮的模样,“你们俩泡的可还舒心?瞧见那肤白貌美的可人没?跟老夫说道说道。”

顾醒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却是没有出声反驳。陈浮生却是扯着嘴角,一副思索模样,突然一拍大腿笑道:“何止有,那简直不要太多。前辈,我跟你说啊,你是不知道……”

老黄头瞧着陈浮生的眉飞色舞,没好气地抬手打断,“行了,行了!不要再说了,你们先随老夫回去换身衣服,还有事情要跟你们交代。”

陈浮生虽是被打断,却一副鸡贼模样,似乎跟老黄头呆久了,也变得有些贱兮兮了。顾醒倒是没有顾及两人的“你来我往”,只是脑海中一直回忆着那人的身份,似乎此人身上有着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四百三十八章 心上人间 两人跟着老黄头回到山水间的小院,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今夜几番波折,终究还是捡回了一条小命。老黄头瞧了两人一眼,推门走了出去,抽出旱烟杆子,开始默默抽起了烟。

却不曾想,院门突然响起沉闷的敲门声,让本已放心下的老黄头,眉头又皱了起来。

半晌沉默,老黄头还是将门栓打开。门外赫然站立着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一个人。老黄头努力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笑容,装作诧异的问道:“怎么,这夜半三更来此处,有何贵干啊?”

话语虽是及不客气,但神态越是近乎谄媚和谦和。似乎为了极力在此人面前讨好,已经放下了应有的尊严。那来人并没有抬脚走入,而是抬起了手,等待着老黄头的牵引。老黄头却是不情不愿地接过,沉声道:“莫要搞幺蛾子。”

那来人却是掩嘴一笑,“这月黑风高时,哪里来的什么幺蛾子。只是来此,有一事相问。”

顾醒和陈浮生此时已经精疲力尽地倒在床榻之上,听闻窗外有人声,也懒得再去看一眼。想来也是老黄头的旧识,也无所谓关心。老黄头一下子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闪烁,似乎不太确定。但随即收敛神情,沉声道:“不知寒鸦老人来此,所谓何事?”

看着老黄头越发庄重的面容,唤做寒鸦老人,实在未到不惑之年的女子,搔首弄姿好一番才轻笑着问道:“据巡查来报,说谷中出了人命,便来你处瞧上一瞧,若是遇上的歹人,伤筋动骨,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老黄头听不出话语中的真假,只道是寒鸦老人难耐寂寞,跑来这里拿自己消遣,便笑着答道:“我这里无事,但是您那边还需加派人手,小心为上。”

寒鸦老人将老黄头油盐不进,有些不悦,一跺脚上前扯住老黄头的耳朵,“你这老不死的,此处只有你我两人,还这般装腔作势,是不是欠打?”

老黄头本想挣脱,奈何耳朵被人死死卡在手里,实在挣脱不得。只得求饶,“您高抬贵手,小的这些年可没少吃苦,身子骨早没当年那般硬朗,可经不起折腾啊。”

寒鸦老人冷哼一声,随即柔声道:“那我给你揉揉?”说着手上一松,另一只手便朝着老黄头胯下抓去。

老黄头虽说已是半百之龄,却依旧被这一手吓得不清。连忙往后退了三步,站定后连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寒鸦老人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来来来,许久不曾过招,就算床榻之上不能,这床下难道也不能走上两招?”

老黄头连连摆手,“实在不敢跟你动手,您现在贵为淬鸦谷主,若是磕了碰了,要兴师问罪,小的去哪里说理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客套,实则却在“打情骂俏”。顾醒和陈浮生本是是困意来袭,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给“吓得不清”,连忙翻身坐起窃窃私语道:“阿醒,你说说,这难道是老黄头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

“要我说,十之八九跑不了。老黄头平日间就色眯眯的,一看见大姑娘小媳妇就走不动路。老是盯着人家姑娘家胸脯看,为此没少被涵姨敲板栗。如今终于来了正主,又这般推辞,恐怕有一番故事没有讲哟!”顾醒本不是一个在意这些闲事之人,可跟这两人厮混久了,多少沾染了些,所以便也来了兴致,顺着说下去。

陈浮生悄声站了起来,凑到窗边透过缝隙朝外望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短短不过四分之一炷香的功夫,老黄头已跟寒鸦老人纠缠不休,两人看似过招,实则眉来眼去,好不热闹。

陈浮生连忙朝着顾醒招手,顾醒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下床,来到窗边,顺着望了出去。老黄头却在此时有所察觉,看似后撤,实则一掌将寒鸦老人推开,可这一掌偏偏推向了不该推的地方,惹得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子,一阵娇笑。

若不是今夜无风也无月,老黄头这张老脸,早就丢了个一干二净。寒鸦老人整了整衣衫,意味深长地望了老黄头一眼,正声道:“好了,说件正事。”

老黄头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刚才若不是正事,那现在这件事,估摸着也正经不到哪里去。

可不听还好,一听之下便立马跳了三丈高。房中两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寒鸦老人站定后,便开口说道:“黄万里,跟你商量件事。安遥瞧上了顾醒,不知你意下如何?”

老黄头张大了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来时三人有多狼狈,不是不知道。这女子对三人有多嫌弃,可是天知地知,我知她也知。除了那只大猫外,完全瞧不出一丁点的喜欢,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寒鸦老人见老黄头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有些不悦,“黄万里,给你脸了是不是?莫要忘了,此处是我的底盘,你说话做事,还是得多掂量掂量。”

老黄头抬手合上了下巴,稳住心神颤声道:“那另一个……”

未等老黄头说完,寒鸦老人便出声打断,“死了!”

“死了?当真?刚才说的莫非就是……”

“正是,你以为我为何亲自跑一趟,还不是两日之后便是大婚之时,难道到了才来抢亲?”

“那也得征求下顾醒的意见吧?”

“你与他不是情同父子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定了他还敢反对不成?安遥也是你的女儿,你难道想亲手毁了女儿的幸福?”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别只是可是但是了,就这么说定了。两日之后,拜堂成亲,我淬鸦谷立于天下之人,便是你的宝贝徒弟顾醒。”

寒鸦老人说完便拂袖而去,面上瞧着虽有些不悦,心中却是窃喜。本以为这黄万里会一口拒绝,没想到还是跟当年一样那般痴傻,被自己三言两语就堵的说不出话来。

可寒鸦老人不知的是,黄万里此时心中五味杂陈。将之前发生的一切联系在一起,才明白这原来是一场早已准备好的阴谋,就等着他们三上钩。

只是安遥会看上顾醒,却是意料之外。陈浮生这般耀眼,却没能入得安遥的眼,倒是让黄万里有些诧异。

顾醒被陈浮生强行拽着,才没有在刚才冲出来。此时寒鸦老人已走远,顾醒再也按奈不住,撞开房门冲入院中,惊诧地问道:“老黄头,你就这么将我卖了?”

老黄头被顾醒这一句给扯了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哪能啊,这不是还想着跟你商量下,不会这么快做决定的。”

虽是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在给顾醒身后的陈浮生打着手势,似乎想要进屋详谈。陈浮生倒是会意,连忙宽慰道:“阿醒稍安勿躁,此事任有转圜余地,并非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顾醒闻言更加恼怒,“浮生你是不知道,这老头为了挽回老相好,把我俩当成弃子也就罢了,还想让我去促成这桩婚事。若是此事日后被……算了,那我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她?”

“不知阿醒说的,是哪位姑娘?”陈浮生一下子好奇心大起,将老黄头的嘱托抛诸脑后。

他确实很想知道,能让顾醒朝思暮想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倾国倾城。老黄头却在此时冷不丁地泼了一盆冷水,“那女娃娃生死未卜,不知下落,或许已经死在那场战乱之中了。凡事嘛,的向前看不是?”

老黄头边说着便朝着陈浮生挤眉弄眼,有意挑起话头,跟陈浮生唱双簧。顾醒听闻老黄头这般言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老黄头屁股上,怒声骂道:“你个老不死的,若是当时在早上些许,又怎会留下这等遗憾。但我坚信,她没有死,绝不没有!”

老黄头却是不躲不闪,只是揉了揉屁股,一把抓起顾醒就往厢房里推。陈浮生在一旁好言相劝,“阿醒莫要着急,待日后出了淬鸦谷,便陪着你去寻那姑娘如何?男人嘛,有个三妻四妾很平常的。”

老黄头见陈浮生终于说了一句有莫大烟火气的话,不禁翘起了大拇指。顾醒却如漏了气的羊皮囊子,瘫倒在地,“我顾某人今生非她不娶!”

陈浮生和老黄头一左一右将顾醒抬起坐回床榻,继续宽慰道:“你想想,老夫为了你们两个兔崽子,都甘愿留下,你们为何不能体谅老夫的用心良苦?”说着说着就从嘴里沾了沾口水,点在眼角,装作拭泪。

顾醒却道老黄头动了真情,有些不忍道:“老黄头,你有所不知,哎,不过事已至此,我便听你这一回。但有言在先,到时我俩要走,你可别拦着。”

老黄头立马从袖口后探出头来,“破涕为笑”,“不会不会,我巴不得你俩快点走,好一个人逍遥快活。”

顾醒一巴掌拍在老黄头,“就知道你这老头没安好心……”

好人终于释怀,开始闲聊起来。厢房中烛火依旧摇曳,只是少了几分悲凉,多了些许人间的味道……



第四百三十九章 青山为骨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从这些日子的纷争中解脱出来,顾醒趁着“迫在眉睫”之前,拉着陈浮生干起了一件“荒唐”的事来。

陈浮生一开始是瞪大了眼睛,后来便是使劲摇头,道最后不得不妥协,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老黄头在昨夜确定两人无事无碍之后,便消失在淬鸦谷中,连张纸条都没有,又成一件说不清道不明,却显而易见的“怪事”。

趁着这难得清闲,顾醒异想天开地提出一个大胆想法,想要去那淬鸦谷中的湖上泛舟。陈浮生最初便觉着不过是突发奇想,却没料到顾醒这般坚定。后来觉着该好好恢复体力,却又被顾醒生拉硬拽,只能乖乖妥协。

经历昨夜之后,两人之间明显亲近了许多,少了几分隔阂和刻意的生疏,反倒让两人之间敞开了心扉。

这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或许这就是药池最不为人知的功效。在陈浮生看来,如此一来便能将顾醒牢牢把控在手中,只是这种心思他从未显露分毫。而对于顾醒,却如涅槃重生,还多了一个至交好友。

两人偷摸着从谷内拖了一条船,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划到湖中心。顾醒又如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摸出了两根一般无二的鱼竿,塞到了陈浮生手中。两人就这般默契各自转身,拿起鱼饵,抛入水中,没有道出一句“肺腑之言”。

两人皆有话讲,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但心中早已过了千万遍,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顾醒心中始终萦绕不散,觉着有一场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而陈浮生,似乎知晓一切。

这与他的梦境不谋而合,细细想来,虽是记不得全乎,但仍是有一星半点在脑海中不断闪烁,如黑暗中的星辰,忽明忽暗。

顾醒终究还是长叹了口气,将被湖中鱼吃了个干净的鱼饵扯了回来,又重新添好饵料,丢了下去。

陈浮生那边却是频频传来动静,似乎有着易于常人的天赋,每一竿抛下,从未落空。这世间,有些人就是如此,无论讲话还是做事,总比寻常人幸运,就好比眼前的陈浮生。

这种幸运是羡慕不来的,顾醒扭头瞧了瞧,再拿起自己空空如也的鱼篓,不禁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不知何时,不远处荡来一叶扁舟,船上有一人影闪动,两人皆是一愣,随即互望一眼露出苦笑。那船上来人,正是顾醒当下最不想见,却怎么也躲不掉的淬鸦谷谷主之女,两日后万众瞩目的新娘子——安遥。

安遥来的并不快,甚至刻意保持着与两人之间的距离,停的不远不近。许是瞧了很久,见两人颇有兴致,也不忍打扰。但见顾醒一直未有收获,这才壮起胆子挥了挥手,她身后蹲着一只大猫,看起来颇有些意态阑珊。

这种场合,对于一只大猫而言,却是太无趣了些。若是放入山林,不消半晌功夫,便会有丰厚的“战利品”悉数送到面前。那些山鸡野兔不再话下,若是运气再好些,抓住个小野猪,起个火,刷上料,放在火上那么一烤,那味道,啧啧。

可惜,眼前却是无福消受。

顾醒和陈浮生恍若未见,依旧钓的气定神闲。自从安遥现身后,顾醒便是收获频频,而陈浮生则是有些败下阵来。随着陈浮生鱼篓的停滞不前,顾醒则是调了个盆满钵满。殊不知,这都是安遥的手笔。

看来是顾醒钓功了得,实则水下潜伏着无数水性极好的谷中人。也不知他们用了何种手段,能避开食人鲑和顾醒等人的耳目,做的天衣无缝。

此时的安遥一副大家闺秀的娇俏模样,虽已渐入初秋时节,但依旧穿着夏装,跟接引之时判若两人。似乎觉着今日天气不错,才刻意为之。顾醒对昨夜安遥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若是知晓,定会被此时的她吓出一身冷汗。

这名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此时却丝毫不受影响,就这么瞧着顾醒,越瞧越有趣。顾醒已近十六的年纪,正处于不上不下的时候。但许是比寻常百姓家孩子多吃了太多的苦,反倒略显成熟几分。与已满“舞象之年”的陈浮生相比,也不妨多让。

一路行来,顾醒并未太刻意注重自己的样貌。在这只凭实力不看脸蛋的时代,若是还有心思关心自己的容貌,那真是一出再荒唐不过的事情。可如今瞧着安遥这般望着自己,终究还是有些架不住好奇。便凑到平静如面的湖水上仔细端详了起来。

水中倒映出一张陌生男子的面容,说不上好看,却也说不上难看。黝黑的皮肤终究添了江湖气,少了些富贵,多了几分从容不迫。已初显有棱骨的面颊上,已沾染了岁月的痕迹。

但并非温柔勾勒,而是强加其上的纵横交错。顾醒想要擦拭掉这伤疤,却发现已经根植在皮肉里,无法抹去分毫。

而那眉宇间,却是那般豪迈,一股英气已是崭露头角,一颦一见间,有纵横沙场的豪气,在不经意间流露。或许,这便是老黄头看中顾醒的原因。这不知是先天还是后天的豪气,似乎在无形中指引顾醒前进的方向。

眉宇之下是高挺的鼻梁,宛如山峦笔直而下,可落红霞,可坠九霄。

而那张嘴唇最为奇特,厚而不憨,微微发紫色。曾听闻游方道人言,“此乃乱世雄才之相。”可这些分开来个个惊世骇俗的五官,放在一起却是那般平平无奇,似乎刻意为之,要将顾醒藏于江湖,避开庙堂的纷扰。

身旁鱼竿又开始抖动,安遥微微皱眉,似乎有些恼怒。顾醒连忙会意一拉,一尾还在活蹦乱跳的游鱼瞬间跃起,带起点点晶莹。

陈浮生立于船头,眺望安遥,抱拳作揖道:“不知姑娘来此,唐突了佳人。”

安遥却是有些无精打采,只是盯着顾醒,不知是否能从这张不太英俊的脸上,瞧出一朵花来。陈浮生这一句开场便吃了闭门羹,也不好继续再接下去,只得打了个哈哈,笑着默默额头,拿起鱼竿继续钓鱼。

顾醒却是对安遥视若无睹,招呼陈浮生道:“浮生,这里的鱼似乎钓完了,我们换个地方如何?”

安遥见顾醒对自己视若无睹,气得一跺脚,叉腰指着顾醒骂道:“好你个土包子,居然敢无视本姑娘,信不信放懒觉儿咬你。”

可那只大猫早已被初秋仍有余温的暖阳晒的眯起了眼睛,对安遥的狐假虎威根本没放在心上。似乎觉着就这般退缩有些不甘心,安遥抬手提起竹竿,使劲一撑就要往顾醒两人的船撞来。

顾醒却是丝毫不慌,从容收起鱼竿,将鱼篓塞到陈浮生手中,抓起竹竿往身前那么一撑,小船悠悠荡远,留下点点波纹……

安遥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虽说也曾出入江湖,却依旧还是大小姐脾气。有着淬鸦谷做靠山,想不嚣张都很难。瞧见顾醒想逃,便也撑起竹竿追了上去,本是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此时却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让人心向往之。

寒鸦老人与老黄头,一如既往地立于大殿之上,望着这湖中两只小船的你追我赶,竟是有些看的出神。瞧着欣喜处,还不禁拍手叫好。只是相隔甚远,瞧不真切罢了。

老黄头有些感慨地一耸肩,斜靠在凭栏上侧身望着寒鸦老人。此时老黄头心中的“绿蕊儿”,早已没了昨夜那刁蛮模样,端庄大方,不愧为一谷之主。

老黄头想要开口,却被寒鸦老人抬手制止。两人默契一笑,皆是有些感慨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此时再瞧着眼前的小辈,似乎也不得不叹一声“年华正好,但夕阳易逝,终究人已黄昏……”

终于,当两条小船你追我赶地出了两人的视线后,寒鸦夫人才笑着摇了摇头,“黄万里,可是觉得这些年过的狗屁不如?”

老黄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意味深长地望向远方,半开玩笑地说道:“若是不活到狗身上,怎会知道会是这么狗屁不如?若不是半生戎马,怎会知道这狗屁河山这般易碎?若不是心灰意冷,又怎会屈居马厩,惶惶不可终日……”

寒鸦老人并未受丝毫情绪影响,只是轻轻吐出三个字,“自找的。”

老黄头却似打开了话匣子,点点头,抽出旱烟杆子在手里转了一圈,放在嘴上过了口干瘾后,才一声长叹,“忆往昔,何人当此江山!”

“你可知,如今这话说来,却是大逆不道!”寒鸦老人似乎有意激他,便冷不丁来了一句。

老黄头却是不以为意,“若不是在你这淬鸦谷,我都不屑说这些。我本已是江湖陌人,可偏偏江湖记得我……”

“陌人吗?谁又不是谁的陌人呢?当年你不辞而别,我便以为今生再难相见。我诞下安遥,培养她长大,继承衣钵,便想着有一天能继承你的意志。若是又机会,定要去那漠北杀了你。可惜,这一晃,就过了二十载……”

老黄头闻言有些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过往。只是瞧见寒鸦老人已有细纹的眼角闪动晶莹,却不知该不该抬手拭去……

第四百四十章 碧波若魂 犹豫间,寒鸦老人已自己抬手,掩去了多年未曾流出的眼泪,“不必了,这么年也都是自己做的。若是你来,还有些不习惯……”

老黄头终究还是将抬起的手放了下来,只是放的有些缓慢,慢到落入了湖水深处,只见涟漪不见心……

寒鸦老人似乎有意岔开话题,笑着说道:“可知,明日之后,有哪些宾客将至?”

老黄头却是并无太多兴趣,眼神开始变得涣散,无精打采地望着望不见的远方,“无论是谁,不都逃不过一死的命运吗?说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看似反问的一句,实则更像是说给自己听。这些年的天各一方,让他终究还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既然终究会失去,那便不要去怀念曾经。

但寒鸦老人却是掩面而笑,“你个老不死的,说这些丧气话作甚。明日之后来的,可都是江湖庙堂之中鼎鼎大名的大人物,开不得半点玩笑。”

老黄头闻言来了兴致,有些疑惑地问道:“那你还敢动手?”

寒鸦老人却是打了个太极,“事在人为,或许我改变了主意也说不定。你不是很在意你那徒儿吗?若是动静闹得太大,怕是不好收场吧?”

“蕊儿,你会怕不好收场?我没听错吧?当初便是你要搞的惊天动地,让前任谷主不得不含恨而终。时至今日,居然说出这番言语,让老夫有些刮目相看啊。”老黄头不再卑躬屈膝,此时的两人似乎已经达成了协议,老黄头也没必要在处处忍让,反倒觉得低人一等。

寒鸦老人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拍了拍手,一名黑衣人从暗处快步走出,地上了一封信件,随即又退了回去。老黄头却是有些小心地凑了上去,想要一看究竟。却被寒鸦老人作势打开,嗔怪道:“怎么,凡事你都要分一杯羹?”

老黄头闻言露出憨厚笑容,“这不是以后都要同心同德,此时便不再隐瞒于我,不好吗?”

“你倒是想得美,得到了我的人和心,还想要这淬鸦谷不成?”寒鸦老人话语间虽是带着玩味的口吻,却有着试探之意。

老黄头连忙摆手笑着说道:“别别别,老夫已过惯了闲散日子,就算刀架在老夫脖子上,也不想掺和这些江湖中的破事。”

闻听此言,寒鸦老人却是蔚然一笑,“你不想看,我偏要让你看。”说着便将这张还热乎的信件塞到了老黄头手中。老黄头也是个一副顽童心性,接过信件便开始左手换右手,跳着脚说着“好烫好烫”,逗得寒鸦老人咯咯直笑。

待老黄头将那封密信在手中摊平,细细看来,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信上寥寥数语写了几行字,“河洛城危,泽州府退,来势汹汹,不得不防。”

见老黄头看的愣愣出神,寒鸦老人一把抢过信件,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将这封字少却信息量巨大的密信给烧了个干净。

待做完这一切后,寒鸦老人才压低声音说道:“黄万里,你可是有心事?”

老黄头冷不丁地抖了一下,想着此时还在这两处的两拨人,心中不免有些七上八下。寒鸦老人何其敏锐,一语道破天机,“你不说,我也知道,在这两处还有你们的同伴。放心,我已专门安排人手前往策应,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护得他们安全。”

“当真?”

“当真!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寒鸦老人似乎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本是冷艳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怒容。

老黄头连忙摆手,“哪能啊,哪能啊,蕊儿天资绝色,才智过人。怎是我这等粗鄙之人可比的?不生气,不生气,生气可是会长皱纹的。”

哪个女子不怕老?哪个女子不爱美?

寒鸦老人听闻老黄头如是说,连忙收敛了脸上复杂的表情,舒缓了情绪,来回踱步后才幽幽说道:“莫不是,这其中有你的相好?我瞧着其中有个女子,就比较对你的胃口,是不是?”

老黄头立马蹲下身,将头微微抬起,一副比窦娥还冤的模样,“哪能啊,我可是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便再也没动过其他心思,天地可鉴!”

“那我怎么听闻,有个半个小女娃我,一口一个黄爷爷的叫着,那叫一个亲切。说!是不是你的亲孙女?”寒鸦老人咄咄逼人,将老黄头快逼入死角。

老黄头却如一尾游鱼,从一侧滑出,嬉皮笑脸道:“那是在龙首识得的孤儿,逃出来后便一直相依为命。说是孙女,也不为过。不过!,不是亲的,这个小的可以保证。”

此时若是被顾醒听见,又得嘲笑老黄头卑躬屈膝了。可老黄头定会昂首挺胸,直言不讳地大声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此时的他,心中便是在这般默念。

寒鸦老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似乎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便将话头扯了回来,“黄万里,看来避无可避,你说该怎么办?”

“来人出自江湖?还是庙堂?”老黄头一语点破玄机,也不跟寒鸦老人在拐弯抹角。

寒鸦老人却是沉吟半晌后,才长叹一声,“江湖、庙堂皆有之……”

“这下可难办里……”老黄头故意拖了个尾音,然后快步走到右侧的凭栏处,朝着湖上望去。此时的两只小船又荡了回来,还如刚才一般,顾醒两人在前,安遥在后。

远远望去,安遥似乎已有些恼羞成怒,就差将大猫跑过去砸顾醒了。

老黄头笑着抬手指了指,寒鸦老人却已无心再看,只是沉默地点点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与刚才初看之下,判若两人。而此时的老黄头,却并未将此事再放在心上,连声宽慰道:“江湖事江湖了,想来明日之后,便能一并化之。至于庙堂嘛,你我好生应对,想来也不会又太多问题。”

“那你可知,这一次来的,是何方神圣?”寒鸦老人有些拿捏不准,却还是将这深埋心里多日的疙瘩,给揪了出来。

老黄头听闻此言,不觉一皱眉,“难道是他?”

寒鸦老人此时已收敛气息,调整内心望向出谷方向,“正是他!只是不知他此次前来,是吉是凶啊……”

老黄头思绪回转,竟是有些忐忑。犹记起那日在内宫之中,那人一剑西来,只不过用了七成便与他战成平手。若不是趁乱救走众人,恐怕就是一场恶战。

但在这敏感时刻,此人这么大摇大摆的来此,又是所谓何事呢?

…………

却说此时河洛城外,已是大兵压境。这本就不大的城池,想必已放弃了抵抗,选择直接投降。如此一来,李存进便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河洛收入囊中。这看似大胆的举动,却似乎得到了李存勖的默许,有意安抚。用这小甜头,换取大收获。

而这大收获,便是泽州府。

泽州府郡守并非如那些野心家一般胸怀大志,而是一名喜好游山玩水的闲散人。所以在这泽州府当职至今,虽无功勋,亦无大过。如今,李存勖派兵来此,他也视为例行巡视,并未有任何冒犯出格之意,反倒合了李存勖的心意。

此时两边都将矛头对准了淬鸦谷,但奈何此处山峦险峻,河流复杂,常年还有烟雾环绕。寻常人来此,只能有去无回。若非此次恰逢淬鸦谷谷主之女大婚,决计不会让外人轻易踏足这里。

洛阳李存勖已身居内宫之中,经此一役调养生息。但却抱着必将淬鸦谷拿下的决心,便派出心腹之人,亲自走上一趟。

原本已跟李存勖貌合神离的纳兰,却成为了此处的不二人选。经过洛阳一役后,纳兰似乎有意向李存勖靠拢,便也开始为整顿内乱尽心尽力。

当李存进得知来人是纳兰后,也有些紧张。他不知他这位三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对江湖人而言,纳兰便是整座江湖。对庙堂而言,却又像是庙堂冉冉升起的新星。与他们不同,纳兰名正言顺。

所以,这一趟看来是十分凶险。但淬鸦谷却是必争之地。皆因此处连通魏水莽河,晋城外流已被截断,若是这处也被洛阳拿下,那形势岌岌可危。

于是乎,李嗣源已无暇他顾,三日三封飞鸽传书送到河洛城,晓以利害,并告诫一定要将淬鸦谷拿下。殊不知,这一趟恐怕是又去无回。

但因多了纳兰这一招变数,才让寒鸦老人不得不放弃当初的念头,转而对老黄头是好。要知道,以她现在的实力,要想跟已入天人境的纳兰一斗,还缺火候。但有了老黄头助拳,那便另当别论了。

只是,寒鸦老人此时此刻对顾醒之事仍旧不甚了解。若是知晓此人便是后唐庙堂的眼中钉,肉中刺,说什么也不会将安遥许配给他。但老黄头却并未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乐见其成。他想给顾醒寻一座靠山,不能再让他这么孤苦伶仃。

这也许便是师父能够给与徒弟最后的关爱吧……

但在顾醒看来,这跟推他下火海并无两样。但碍于眼前形势,不得不为……



第四百四十一章 离人心上 隔了一代人之间,多少会有观念和认知的偏差,误解也会在这种种因果之中慢慢累积。可就是如此,本可直言不讳。却偏偏要隐藏起来,让彼此都难以接受。

顾醒终究没有反驳,甚至只是象征意义的抗争了下,就甘心成为老黄头手中,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

此时两只小船在湖中争渡,安遥似乎有意拉近距离,卯足了劲往前追赶。顾醒站在船尾不断拉扯着竹竿,而陈浮生则躺在船上睡起了大觉。眼前的一切,无疑是一种难得的惬意生活,命运的兜兜转转在此时此刻也不会在那般蛊惑人心,偷得浮生半日闲又如何……

终于,一声闷响将陈浮生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唤醒。安遥一脚踩在船舷上,一脚踏在顾醒小舟上,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看来,顾醒还是没能逃过安遥的“魔掌”,此时此刻,日头正盛。虽说已是秋时,但仍有些愁人。

顾醒顶着这火热的日头,聋拉着脑袋,一副偃旗息鼓的模样,似乎不愿再与眼前之人抗争。

安遥顺势跳上小船,坐在了船中,抱着大猫,左右各看了两眼后,才轻咳了两声,一脸正色道:“顾醒,开船!”

顾醒闻声一愣,陡然站立起来,僵直着身体,不情不愿地向着岸边划去。这难得的惬意时光,却被眼前人碾压的体无完肤。顾想强撑着心灵的疲惫,将竹竿定在岸上,抬手一撑,便跳了上去。

陈浮生顺势跟上顾醒的脚步,也快步走了上去。安遥却走的不紧不慢,似乎心中还对刚才两人的所作所为,颇有怨气。

只是当她上岸的瞬间,却又换了副面孔,将刚才之事抛诸脑后,喜笑颜开道:“你俩接下来要去哪里啊?”

她话里说着“你俩”,可目光却投在了顾醒身上。似乎一直看不够,想要一直看下去。顾醒却是打了个哈哈,耸耸肩,“无事闲逛呗,是吧,浮生?”

陈浮生随即淡然地“嗯”了一声,便要朝着山涧别院所在处走去,却被安遥挡在身前,“先别走,我都没答应,你们想往哪里去?”

此话一出,顾醒和陈浮生面面相觑,不禁互望一眼,随即默契一笑。两人并未做任何停留,从左右两边开始分散而逃,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消失在安遥眼前。

此女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彼时的冷若冰霜,道现在的热情似火,似乎全凭自己心意。而这两人对她的热情却是不甚感冒,连招呼都不打就一溜烟跑了,这怎么不让她怒上心头。

安遥在暴怒之后逐渐冷静下来,此处毕竟在淬鸦谷中,她比两人更加知根知底,料想这两人也插翅难飞,便凑到大猫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大猫随即长啸一声,朝着陈浮生离去方向飞扑而去。而安遥则朝着顾醒所在方向,快步离开。

此时站在大殿顶端的两人,瞧见眼前一幕都不禁哑然失笑,似乎回忆起当年的种种,不无感慨。老黄头指着陈浮生跑去的方向笑着说道:“这小子激灵的紧,许是想用一出调虎离山。”

寒鸦老人笑而不语,却是拍了拍手,那名黑衣人又走上前,恭敬抱拳,寒鸦老人从袖中摸出一张绢帕,递了过去,那人双手捧住,转身快步离开。

老黄头有些疑惑不解,“怎么?有贵客到了?”

“没想到,你这条老狗的狗鼻子,还是那么灵。这么远你都能嗅到,我得将谷中的宝贝藏好些。”寒鸦老人并未惊讶,反倒打趣了老黄头几句,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老黄头却是将信将疑,“你都将冰蚕丝的玲珑帕交了出去,若不是来了贵客需要谷中玄机上人前往迎接,哪来的这么大手笔。”

寒鸦老人闻言掩面轻笑,“对了,玄机上人这几日一直念叨着要找你,说当年你还欠他三吊酒钱没给。也不是啥大事,一直记到了今日。若是赶巧碰上,记得还给人家。”

老黄头闻言怒不可遏,“这老不死的贼道人,哪里是我欠他钱,分明是他……算了,过往旧事无需再提。蕊儿,你且记住,是这贼道人欠我的。”

“哦?可我听说,你俩多年前在河洛城中喝花酒,因为一语不合大打出手,还是老鸨子从中调停。可有此事?难道就是那时结下的梁子?”

老黄头瞬间涨红了脸,有气无力地说道:“蕊儿,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了。”说完也不等寒鸦老人答话,便直接从凭栏处一跃而下,随着一声“哎哟”,站起身揉了揉屁股,一瘸一拐的消失在寒鸦老人眼前。

待老黄头走后,寒鸦老人这才恢复寻常神态,冷声说道:“来人,跟上黄万里三人,确保他们安全,也别让他们惹出是非。”

三个声音从三处异口同声传来,只听嗖嗖嗖三声,三道人影齐刷刷地从暗处消失。寒鸦老人转身走向楼梯,轻叹道:“天下风云再起,有的忙咯……”

…………

却说顾醒陈浮生两人分两头跑开,却早已商量好绕一圈回来碰头。谁曾想陈浮生身后竟然跟了一只大猫,任凭他使出七十二般变化,也无法将这只“粘人精”给甩开。

而顾醒却跑的洋洋得意,可却在岔道折返时被安遥抓了个正着。两人只得又被强行折返回来,互望之中,满是无奈。

安遥此时气焰更加嚣张,在顾醒和陈浮生头顶使劲瞧了几下,又围着两人转了几圈,这才停下脚步轻声叹息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陈浮生本想开口反驳,却被一旁大猫张牙舞爪的喝止,只能作罢。顾醒却悄悄朝着大猫招了招手,大猫屁颠颠的跑过去,任由顾醒摸着它的下巴,一副眯眼享受的模样。

安遥看着眼前一幕,被气得有些想笑,却强忍着笑意严肃问道:“你俩就这么讨厌我?”

陈浮生却是率先开口,“其实嘛,我倒是没有感觉,只是阿醒对你实在是……所以,你知道的。”

“实在是什么?不妨说清楚!”安遥声音逐渐变得有些冰寒,似乎下一刻就会洞穿人心。

顾醒连忙接过话头,“对你的仰慕之情,实在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刻不见,如隔三秋,让人难以忘怀!”

“花言巧语,男子嘴中话,果然一句都不能信。”安遥嘴上如是说着,脸上带着淡淡笑容,又接着补了一句,“不过我觉得你是真心的。”说着便要去牵顾醒的手。

顾醒哪见过这么主动的姑娘,如被蛇吻一般往后缩回了手,然后摸着脑袋尴尬一笑:“如此,还是有些不妥,男女授受不亲啊。”陈浮生却是识趣的转过身去,安遥上前一步,胸脯一挺,竟是比顾醒高出几许,低头望来,竟让顾醒心生畏惧。

顾醒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这些年在江湖之中的经历,锻炼出的心性,却在一个不过认识两日的女子面前轰然倒塌。并非是他胆怯,而是不知该如何在女子面前自处。或许心中已有一人,便再难接受其他人的心意。

安遥见顾醒始终扭扭捏捏,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转身向前走去。边走边说道:“走,我带你俩去个好地方。”

陈浮生回过头来,瞧见这一幕自然会心一笑。拍了拍顾醒肩膀,神情凝重中却憋着笑意,让人瞧着有些忍俊不禁。

顾醒重重在陈浮生背上拍了一掌,一泄心中憋愤。陈浮生则顺势“哎哟”一声,向前快跑了几步,凑到安遥身边轻声道:“你管管阿醒,这样可带不出去。”说完便一声狂笑,向前跳跃而去。

顾醒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好迎上安遥回望的目光,心中猛地咯噔一下,展颜露出洁白牙齿,故作气愤的说道:“他就这样,别往心里去。”

安遥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瞪大了眼睛笑着问道:“跟我说说你们家乡吧,你们家乡都是女子当家吗?”

顾醒心中猛然炸裂开来,暗骂一句,“好你个陈浮生,可把老子坑惨了。”安遥却是一直站在原地,手也不曾松开,静静等着顾醒的回答。顾醒半晌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走吧,边走边说,我也许久没给别人讲过家乡了……”

记得上一次聊到家乡,还是在洛阳的时候。那时两小无猜,哪有这诸多烦恼。只是眼前人已非往昔,物是人非后只有无尽的惆怅。这一问让顾醒有些唏嘘,这遥远的问题又如昨日重现,难免会有些恍神。

安遥抬手在顾醒眼前使劲晃了晃,顾醒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笑了笑,这才柔声说道:“家乡,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一刻,他似乎想起了前世,想起了过往,想起了曾经的的一切。他想讲,讲给愿意听的人,无论是谁……

这并非是对过往的不忠,而是一种难得的宣泄。当心中事快溢出的时候,道出一切或许不失为一剂良方……

第四百四十二章 巴蜀之味 陈浮生听见两人的言谈,也慢慢放下了脚步。也不答话,就这么并肩走着,一步两步三步,似乎从未走的如此轻松写意。

曾经沉重的步伐,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曾经背负的重担,暂时放在两旁。若无压身之担,哪能扛千斤?若无立世之本,又何谈天下安……

顾醒眉宇间盛开了桃花,将阴霾一扫而空,也让一切变得更加灿烂。安遥突然停住了脚步,驻足指向一片云海之中的另一端,笑着说道:“等下便是一处惊喜,你俩做好准备哟……”

顾醒笑了,笑的很开心,似乎眼前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倒他。陈浮生也笑了,笑的有些前仰后合,安遥不解,这两人许是抽了邪风,才会如此神经兮兮。

当三人走到云雾前的悬崖边,一根粗若手臂的铁索悬于三人眼前。安遥见两人有些看呆,便有些得意的说道:“没见过吧?这乃是天命索,传闻之中只有上天眷顾之人才能从此处非荡而过。而对面便幽潭花谷,乃是谷中秘而不宣的禁地。只是对旁人是禁地,对我却没有这些阻碍,要不要去看一看?”

顾醒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石子松动,掉落而下,竟是悄无声息。可见此处百丈之渊,若是不幸坠落,定然尸骨全无。

陈浮生却是不以为意,笑着问道:“那敢问姑娘,顾如何个飞荡法?”

安遥似乎不愿与陈浮生多言,向前走了几步,竟是悬于空中而不坠。顾醒两人看的目瞪口呆,却在仔细端详下发现了隐秘。原来安遥在刚才已将周身缠满了看不清的丝线,当她走出之后,丝线瞬间绷紧,加上双手牢牢抓住头顶的横杆,脚下无路,也可泰然自若。

顺着安遥目光所指,两人也瞧见了那神秘丝线。在云雾遮蔽处,折射着点点光辉,若隐若现。安遥指导着两人穿戴好,又往前跨出一步。此时脚下一片虚无,却没有丝毫紧张之意,反倒是极其享受,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顾醒在前,陈浮生在后,皆有些许胆怯。陈浮生还好,毕竟又内劲傍身,不同于寻常人,反倒是顾醒刚恢复不久,还有些不太适应,加之有些恐高,显得蹑手捏脚。

安遥一脸不悦,嘟囔着说道:“还不快快抓住横杆?”

顾醒和陈浮生顺势抬手抓住横杆,心中默默定下心神。安遥似乎觉着两人已准备好,便往后一躬身再朝着前方使劲一跃,随着一声吆喝,整个个便朝着前方急速滑去,消失在云雾之中。

顾醒咬着牙闭上眼睛,也学着安遥这般跃动而去。开始时还被山谷气流吹的左摇右晃,到后来慢慢平稳下来,竟是觉着蛮有意思。这滑动速度极快,不过数十个呼吸间便来到了幽潭花谷,被安遥一把抓住,解了下来。

陈浮生倒是极为顺利,落地平稳,也没多麻烦安遥,自个便从其上下来,抖了抖衣衫,四处打望起来。

顾醒落地踩在花草之中,四周满目所见,皆是一片花海,煞是好看。恰如诗中写道,“暖风化蝶成双飞,云雨巫山梦几回;才子佳人盈盈笑,夜似仙境伴春归。”不知这满目疮痍的河山之中,竟有如此美景,让人叹为观止。

安遥拉着顾醒往前奔去,眼前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原。此时身在天地之间,彻底将心身交予天地,才有这般心旷神怡。微风忽起,脸颊上泛起阵阵凉意。远处目之所及处,有一条妄言小河潺潺流淌,河边的大树上已满是火红,与这草原绿意相得益彰。

天空中开始飘起点点晶莹,在细雨的点缀下更加明艳动人。那聚满水珠的叶子,轻轻扭动着纤细的腰,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安遥不知从何处拖出了一只木船,招呼两人跳上木船后,拿着两只小船桨递给顾醒和陈浮生,笑着催促道:“我们出发吧,向着那种山峰进发。”这时顾醒和陈浮生才看清,在草原尽头云海之中,有皑皑白雪,与这云海相辅相成,融为一体。

小木船在草原上开始滑动,如同在水中一般自如,安遥兴奋的手舞足蹈,她许久未来此处,也许久不曾来此感受这与世隔绝的美好。这是天地的馈赠,这是人间最纯净的土地……

安遥欢呼雀跃着,放声大笑道:“你们可知,冬日来时,狂风呼啸,山上常年不化白雪皑皑,寒气逼人。眺望远处,只见云雾环绕,山峰若隐若现,如同仙境一般。”

陈浮生手上动作不停,却是冷不丁地插了一句,“那此时来此,却是瞧不见了?”

安遥翻了个白眼,并未理会陈浮生,低声说道:“别着急,一会你们就知道了。对了,顾醒,继续讲讲你的家乡……”

顾醒睁大了双眼望向前方,眼神中满是憧憬和向往,“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群山环抱,四季分明。民风淳朴,物产丰富。尤其是那一口美味,可谓是天下无双。”

安遥听的津津有味,却还是忍不住打断道:“那一口美味是啥?”

“你可曾试过,将食材悉数倒入锅中一切烹煮,再捞出而食?”顾醒含笑问道。

安遥却是摇摇头,“那不是喂猪吗?怎会又这种吃法?”

顾醒却是不恼,而是抬手撩开眼前被风吹乱的长发,笑着说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乃是巴蜀一带的‘秘宝’,寻常百姓哪有心思和手段去烹饪,但要炮制出一锅美味鲜汤还是极其容易的。加入花椒、八角、山柰、干辣椒、牛油等一系列调料,在大火熬制数个时辰,一锅上好的底汤便做好了。”

陈浮生已然会意,便撺掇着顾醒,“不如等你大婚后,整上一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醒还没来得及答应,安遥已是脸颊绯红,将头撇开。看来这因缘之事,女子始终要比男子羞涩许多。

顾醒看着这已红透耳根的佳人,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若是两人看对了眼,那便是是天大的好事,感情始终可以慢慢培养。但可惜自己一身麻烦,还有两名佳人剪不断理还乱,哪敢再招惹旁人。如此之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讲着这“火热的家乡”,“浮生,到时候让你吃个够。但现在想问下你,可知这一锅有何讲究?”

陈浮生假意思索,却朝着安遥指了指,顾醒作势要打,陈浮生只能搪塞着说道:“可是有何仪式不成?莫不是吃了这一锅,还得三跪九叩?”

“这倒是不用,但三碗酒却是必不可少。而且这一碟碟食材,需用川东长筷子夹住放入锅中,待过了火候捞出,在早已准备好的调料碗中那么一裹,简直巴适的很。”顾醒说着说着舔了舔舌头,似乎有些怀念那许久未曾吃到的滋味。

安遥闻言转过头来,好奇的问道:“那味道,辣吗?”

顾醒闻言哈哈大笑,“你可知蜀地之人常年安居于此,不分四季,季季可食。便是辣嘴,也根本停不下来。”

安遥似乎对辣有些不甚感冒,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不辣的吗?”

顾醒却是嗤之以鼻,“若是不辣,就失去了这一口的灵魂,与那寻常汤锅无异,又哪里担得起那一口之说。”

陈浮生了然,翘起大拇指啧啧道:“顾醒所言甚是,看来你们蜀中之人,个个都是不世出的‘人才’啊。”

顾醒摆摆手谦逊一笑,“哪里哪里,这不过是旁人抬举罢了,只是记得李太白诗中有云,‘少不入蜀,老不出蜀’,便是这么个道理。”

“这又有何讲究?”安遥似乎不肯放过任何一个问题,忙不迭地问道。

顾醒随即抬手撑下,减缓小木船的速度,陈浮生抬眼会意,手上动作如出一辙。小木船在滑出老远后停下,顾醒顺势站起身,指着远处皑皑白雪,朗声道:“少不入蜀,乃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与鱼凫,相顾何茫然。蜀道艰险,绝非常人轻易渡之。而身在蜀中之人,却安于蜀中富饶,不愿在出这中原富庶之地,颐养天年。如此说来,可曾明白?”

安遥闻言笑着说道:“岂非就是一座天然屏障,才造就了这一处独特的文化底蕴?”

“可以这么说,不过蜀地可并非竟有这些。还有各种奇人异事,广为传唱。若说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一种黑白相间的动物,毛色并无稀奇,还生得呆头呆脑,却不常见,只在穷山恶水,被人唤做猫熊。”顾醒一本正经地说着,将陈浮生和安遥的兴趣也勾了起来。

这两人何时见过“猫熊”,就连那只大猫,对陈浮生而言也算稀奇。他所在的落日峰,朝向西北,地广人稀,山林之中寻常鸡豚之属倒是比比皆是,但相较这猫熊却是再普通不过。

安遥似乎一股执拗劲上来,便要扭着、闹着想要去看看,顾醒拗不过只得答应,“日后若是后机会,便带你回趟蜀中,不过嘛,还得看寒鸦老人的意思。”

安遥一下子被人戳中了痛处,有些不知所以,四下环顾之后,壮着胆子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说着脸上又是绯红一片。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夜虫于飞 顾醒一拍脑门,重重一声叹息,却是对着陈浮生。陈浮生也一拍脑门,却是笑得前仰后合,嘴中还不住重复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似乎这是一句天大的笑话。

安遥倒没觉着有何不妥,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本来就是嘛。”可在陈浮生看来,这又是一句打情骂俏。许是比顾醒年长一些,见过一些大风大浪,对这儿女情长便看的淡了些。

人一生漫漫,会遇见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又岂会只对一个女子动心?只是若是遇见了那一眼万年之人,便是地老天荒,也在所不惜。可惜,陈浮生没有遇见,而顾醒却遇见的太早。

这终究都是一场因缘际会,遇见或不见都无法去评说。都是生命之中一场美好的邂逅。顾醒曾试图去握住那场风花雪月,那一面的花前月下,那一切之后的生生世世,可终究背负着难以卸下的枷锁,让一切转瞬成空。

而陈浮生却是早早将心尘封起来,不敢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他生怕就这么一次,便会万劫不复……

这背负不同命运的两人站在了一起,不同的命运却交织在了一起。要去面对江湖!面对庙堂!面对整座天下。顾醒已经失败过一次,陈浮生或许已经失败过无数次,但一次次的失败,让他们不断成长,挣扎,绝不妥协。

人世间哪有什么正义凛然,都是累累白骨堆积如山,让最后的生还者能够一步一步爬上那傲世群雄的王座。而那些前赴后继的逝者,只能眼睁睁看着生还者踩在他们躯体上,却是那般无能为力。

所以,老黄头要将他们的命运捆绑在一起,这是一场不得不做的豪赌。这也是老黄头秘而不宣的原因,若不是这一场因缘际会,顾醒还得半生飘零,报仇更是遥遥无期。

当顾醒放下心中的执念,同意了这门荒唐的亲事时,就已经放下了过往的羁绊。纵然有太多不舍和无可奈何,也只能听命于命运的摆布。但顾醒似乎明白老黄头的想法,陈浮生或许就是助他改变命运的那个人。

得陈浮生者,得天下。此时看来近乎于可笑的一句话,在后世被人奉若神明,为万人传颂。而顾醒却不知,这一步走的是无比正确,却也无比艰难……

当顾醒放下手时,安遥已跳出木船,左右将两人拽了下来,向前快步奔去。顾醒和陈浮生不知何故,只能跟着一路小跑,却不敢贸然开口相问。

当三人在一处洞穴前停下,四周草原随风起舞,带起阵阵青草的芬芳,让人眼前恍惚一片。安遥率先走到洞穴前,神秘兮兮地说道:“这里面别有洞天,走,跟我进去看一看。”

顾醒和陈浮生一前一后钻入洞穴,起初并无特别之处,但随即越往深处,越觉得不可思议。这洞穴之中并无人工开凿痕迹,却有着难以描述的骏奇。垂挂在洞顶的一块岩石,好似一匹昂首狂嘶的骏马。正向前扬蹄狂奔,要将前方所见的一切撞个粉碎。

继续往里走,脚下开始慢出低下河水,在水洞里前行,曲折荡漾,水石莫分,奇幻异常,犹如遨游龙宫一般。不过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眼前水幕倾泻而下,借着微弱日光,摸索前进,道路越发湿滑。

顾醒和陈浮生不明白,为何安遥要带他们来到此处。似乎眼前已是绝地,不知该进还是退。安遥站在水帘前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语道:“这里何时有了水帘,莫非是走错了?”

听闻此言的两人,一口浊气冲上咽喉,吐了不是,不吐也不是,只能互相宽慰,车到山前必有路。安遥走近水帘洞,看着那色彩绮丽,晶莹夺目水帘,不禁感慨,“赤壁千寻晴凝雨,明珠万颗垂画帘。”说罢便钻了进去。

顾醒和陈浮生不疑有他,也跟着钻了进去。当拭去头上的水滴,这才看清眼前的一切,不禁啧啧称奇。

此处与外界不同,洞中的景色真可谓是别有洞天,“山鹰戏熊”、“金鸡独立”等钟乳石个个奇形怪状,形态逼真,栩栩如生。洞中不远处竟有一片草地,阳光透过洞顶洒下,从树梢落在草地上,又反射到洞中,使洞中蒙蒙的水汽呈现出淡淡的青色,幽静缥渺仿佛青霞绕室,正合诗中云,“青霞一线天”。

此时安遥已在前朝着三人招手,陈浮生连忙拉了顾醒一把,赶忙跟了上去。此处钟乳石不似刚才那般浑然天成,却被“有心人”雕成了一尊尊佛像,依然一处佛国洞窟。

走入幽暗深邃的佛洞,头顶四周皆是钟乳石佛,辗转千回,却是有些迷失了方向。看着佛像上粗旷的笔法折射出来的沧桑,便知此处年深月久,已多年未有人踏足,看来此处正如安遥说言,是一处不为外人道也的佛洞。

当三人终于冲破眼前的黑暗,被一大团光明所笼罩时,安遥已快步前奔,向下一跳,跃入草垛之上。草垛如一张厚实有力的大手,将安遥稳稳接住。顾醒也顺势跃下,并没有如想象中的疼痛,而是触之绵软,似乎有人每日来此松松草,才有这种感受。

陈浮生犹豫再三,还是一跃而下,待滑下底端,安遥和顾醒已站在近前注视远方。远方一抹金黄徐徐下坠,向着群山的怀抱奔去。当夕阳余晖浸染山峦,所见之景美不胜收。

安遥轻声说道:“已有许久未曾一见了,没想到是跟自己喜欢的人……”

顾醒却是置若罔闻,只是注视着远方,一言不发。陈浮生抬手搭在顾醒肩上,有些意态阑珊,“阿醒可是想家了?”

顾醒低头浅笑,“哪里还有家,只是想起了曾经家乡的夕阳,也如这般美轮美奂,心向往之。安遥,这便是你说的惊喜?”

安遥闻言扭头望来,却是故作神秘地说道:“不是,还有更惊喜的在等着你们。”

三人就这么坐在草垛上,等待着夕阳被墨色裹挟。终于,最后一缕余晖在天际线的边缘消逝,夜幕在顷刻间笼罩着大地。

今夜无风也无月,只有点点星光在扑腾闪烁着,给没有方向的人,点亮。顾醒抬头望了望漆黑如墨的苍穹,站起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没走出两步却被安遥一把拉住,低声说道:“再等等,好吗?”

顾醒有些错愕,他没想到,安遥会这么低声下气的求他。他也不知道,安遥这般所谓何故。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坐回了陈浮生身边,安静的等待着,安遥口中惊喜的出现。

安遥有些紧张的搓了搓下手,这么一位在杀人时候都不带眨下眼睛的“妙人”,竟然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陈浮生凑到顾醒耳边,悄声问道:“这姑娘,是真的很喜欢你。”顾醒随即叹了口气,这口气叹的很轻很轻,却被安遥听见,藏进了心里。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远处的草垛中升起了一点亮光,宛如一颗星星坠入凡间,又被天上的仙人小心翼翼收起。如此循环往复,随着亮光越来越多,三人眼前已出现了一片片散发着灼热微光的晶莹。

安遥心中咯噔一下,陡然起身,激动地大叫着,“快看!”

顺着安遥所指,顾醒和陈浮生瞪大了眼睛。这点点微光已连成一片,微光之下竟然冒出了数双滴溜溜、白漆漆的眼睛。在这漆黑墨夜中分外夺目。没有任何声响,这白漆漆的眼睛之下突然张开大嘴,将那些微光全都吞入腹中。

原本以为微光会就此消散的两人,却也如安遥般站起身,指着远处说不出话来。

那吞下微光的动物开始徐徐升空,腹中微光聚在一起散发着璀璨光华。一团团光华升空而起,在飞到三人快要看不到的高处后,微光全数飞出,又连成一片。而那动物展开四肢向着远方,翱翔而去。

“莫非是飞豚鼠?”陈浮生收敛了心神小心问道。

安遥并没有回头,言语中却有一丝疑惑,“你为何会知道此兽?”

陈浮生摸了摸鼻子,笑着说,“儿时在《博物志》中瞧见,就被此兽吸引,却未曾一见。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得见,也乃人生一大幸事。”

顾醒不明所以,连忙问道:“此兽有何奇特之处?”

安遥未等陈浮生开口,抢先答道:“此兽天生目盲,惧怕阳光。昼伏夜出,却喜好滑翔。而此兽并非处处都有,需要无人踏足之地方能存活。而它们所食就是此处的草垛,性情温顺。这滑翔奇景,也非每夜可见。若是今夜有月光,它们便不会出现了。”

顾醒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想起了一首我们家乡的民谣,与此情此景相得益彰。”陈浮生又坐了回去,闭上眼睛静静聆听着顾醒哼唱的民谣,仿佛天地间在这一刻,便与他无关。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第四百四十四章 老道玄机 夜空无月,繁星几许。三人倒在草垛上,望着满天繁星,慢慢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待日头已升至天际,安遥才缓缓转醒。这一觉睡的格外踏实,安心。顾醒和陈浮生已起身整理好衣衫,朝着刚睡醒的安遥招了招手,迎着略带凉意的微风,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当三人回到谷中大殿,谷内各处已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而当那些已经忙得晕头转向的仆从看见这三名大摇大摆的人,皆是面露喜极而泣之色,似乎终于瞧见了救星。

在众人的注视中,三人一脸错愕地走入大殿之中。原本瞧着有些冷清的大殿,此时已是人满为患。但看见三人,还是自觉让出了一条道。老黄头此时站在大殿上,正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已是心急如焚。

瞧见三人这才拍了拍胸口,暗松一口气,几步奔至三人面前,望着陈浮生嗔怪道:“怎么,昨夜去哪里逍遥自在去了?你可知寻了你们半天了,若是再不出现,恐怕大伙都得急疯!”

安遥闻言有些不悦,嘟着嘴撇过过去,“没这么严重,不过是带着他们去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做了些有意思的事情,别说的这么夸张!”

殊不知,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骤然响起,吓得安遥立马绕到顾醒身后,抓着他袖子,不敢在多说一句。寒鸦老人快步走上前来,却被老黄头一把拦住,使劲使眼色。可寒鸦老人却是沉着脸怒色道:“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还这般任性?”

说着又转身对着顾醒和陈浮生,左右各看了一眼,开口斥责道:“她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俩还跟着起哄,不嫌事大啊。”

顾醒憨笑摸头,只顾着赔不是。陈浮生这是抱拳一笑,并许诺在也不做这等荒唐出格之事了。寒鸦老人看着虽不过二八年华,但实际年龄已逾不惑。不管如何,执晚辈礼,总归不会错。

此时顾醒已将在场之人扫视一了一圈,这群人都在谈笑风生,似乎对他们三人并不在意。可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色彩。看似并未朝着顾醒三人望来,却是每一个都望着他们,让人毛骨悚然。

但顾醒左思右想,却没有一人对的上号,这些隐藏在江湖和庙堂中的暗手,此时难道要全部浮出水面?

寒鸦老人似乎没有继续呆下去的意思,按照大婚前的习俗,新郎和新娘不能相见。安遥自然被寒鸦老人揪着耳朵带走,顾醒和陈浮生也被老黄头一把推出了人群,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顾醒本想解释一二,却不曾想老黄头根本不关心他们三人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却带来了一个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明月楼楼主亲自,需要多加小心。”

顾醒闻言一把捂住胸口,刚才一口急火功攻心,虽然强行压下,却还是有些隐隐作痛。手心已攥成拳,怒目圆瞪,似要与那厮决一高下。老黄头却是摆摆手,“他来此并非为你,即便看到了,也不会当场发作。即便当场发作,还有老夫和淬鸦谷做你的后盾,无需忧心。”

顾醒面容逐渐淡去,但心中怒意更甚。只是此时外人太多,不便表露,以免引起旁人多疑。

老黄头抬手轻描淡写将顾醒揽过,朝着陈浮生一招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出了大殿便有两名黑衣人迎了上来,抱拳朗声道:“三位,这边请,明日大婚在即,还是别乱跑,以免误了大事。”

老黄头心中怒意骤起,抬手将两人拨开,嘴中还骂骂咧咧,“哪来的狗乱叫,也不看爷爷是谁!”

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一人挡了道。此人身着一身道袍,却生了一副大饼脸,跟传闻中道家仙风道骨毫不沾边。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尚且能抛头露面,但此人却长了一双王副贼兮兮的模样。手中的拂尘左右摆动了两下,挺起胸膛,用一种极其逗趣的声音高呼道:“黄万里,你往哪里去!”

说完还将脚一撇,单手叉腰,完全不顾道人风骨,嘴角似翘未翘,将老黄头挡了个严严实实。

顾醒眼见来者不善,连忙止步。老黄头却是一挡手往前走了一步,跟此人对峙起来。刚才两名黑衣人似乎对眼前这道人甚是畏惧,退到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老黄头诶呦开口,却将气势拿了个实在,头颅高高扬起,斜眼瞟着这突然冒出来的贼道人。

就在顾醒和陈浮生都以为两人要大打出手的时候,老黄头率先伸出手去,那道人顺势轻扇了一掌,两人默契转了个声,碰了个臀,又转了回来击了个拳,笑着搂在了一起。

这一幕不光是顾醒两人看傻了眼,就连来往的宾客和黑衣人也都愣在当场,面面相觑。想来他们从未见过这老道如此乖张,也没料到两个加起来都快一百五十的老头,会做出这等比孩童还不如的举动。

老黄头笑的有些合不拢嘴,连连拍着老道人脏兮兮的道袍,啧啧称奇,“不错不错,这么多年都没换过,是你小子的口味。”

那老道人毫不示弱,“那可不,绿蕊给我那会,正是青春年少时。你一走了之,原本以为机会来了,可等了这么多年,连口洗脚水都没喝上。”

这一句实在不堪入耳,顾醒和陈浮生连忙后退,想要避开这两人的没羞没臊。可没跑出两步,就被老黄头一把拽住衣领给揪了回来,“跑什么,快来拜见玄机上诉人。”

顾醒和陈浮生毕竟小辈,若是就此溜之大吉确实有失礼数。况且此间人来人往,实在抹不开这面子。便齐声道:“晚辈顾醒、陈浮生,拜见玄机上人。”

那老道闻言喜笑颜开,就要上手来摸上一把,却被老黄头一把扯过,挤眉弄眼道:“可有啥稀奇玩意可有送给两位晚辈?”

玄机上人一脸肉疼模样,在这件已经破败不堪的道袍中左右摸了摸,似乎并未摸到。又往下掏了掏,这才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费了老大劲,才从衣衫里将手给拿了出来。

可就算顾醒和陈浮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也没看清老道这一手虚晃一枪,这手从衣衫中拿了出来,便迅速藏在了身后,似乎还想卖个关子。

可老黄头却丝毫不买账,抬手一记打在老道头上,用一种吊儿郎当的语调不屑地说道,“哟,舍得掏出那玩意,够意思啊!”

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瞪大了眼睛。两人似乎都猜到对方心中所想,不觉有种大难临头的预感。可那老头单手在后换成双手,一番摆弄后拿到了两人面前,贱笑着问道:“来吧,选一边吧,看看两位小兄弟运气如何?”

顾醒下意识抬头望了望老黄头,老黄头并没有丝毫阻拦之意,反倒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让顾醒在心中将他祖宗十遍。若是老道手中真有那污秽之物,岂不是……

见顾醒两人没有立即上手,老道也不恼怒,反倒点点头道:“黄万里,不错啊,这俩小子心思、底气和筋骨皆是上上之选,你老小子有眼光,有福气啊。这样,一会等他们选完,匀一个给小道,成不?”

老黄头抬手就是一记暴栗敲在老道头上,没好气的说道:“有着心思,老早就破开瓶颈了。还会在这八阶中品徘徊这么些年?”

老道似乎被人抓住了把柄,老脸一红,有些不悦道:“嘿,我说你这黄万里,这么些年还没改掉爱揭人短的臭毛病,什么玩意嘛……”

老黄头作势要打,却被老道轻松躲过,还不忘提醒,“两位,快些选哦,过时不候。”

陈浮生和顾醒互望一眼,两人开始左右互换位置,试图扰乱老道的心神。可这老道却并未受任何影响,连眼皮都没眨上几下。

就在老道快不耐烦之前,顾醒一把抓住了老道的右手,陈浮生则握住了老道的左手,同时露出匪夷所思的笑容。老道一愣后突然大笑出声,口中连声吼道:“天意,这便是天意啊……”

老黄头似乎知晓了其中玄机,将三人连拖带拽地带到了一处人少的地方,还专门叮嘱黑衣人,原地待命。此处离大殿不远,从远处却瞧不真切。此时顾醒和陈浮生两人的手被老道内劲牢牢吸住,任凭他们怎么努力,连一点都挪不开。

老黄头站在三人身后五步,淡然笑道:“道爷,可以打开了。”

老道没有丝毫犹豫,内劲一收。顾醒和陈浮生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待两人站稳后,老道人才缓缓摊开了掌心。此人虽是生得一副怪异模样,但手掌却是白皙如玉,就连寻常女子,都不见得能比过几分……

顾醒和陈浮生此时被老道手掌吸引,只觉眼前精光一闪而是,老道手中赫然出现两只栩栩如生的小龙,在手中欢快的蹦跳着……

这一幕让两人看的面面相觑,老黄头却冷不丁地插嘴道:“金龙成九五,银龙万人敌……”

玄机上人此次没有在卖关子,而是直言不讳地说,“你俩可知,这两条‘小龙’乃是玄机秘宝,乃是根据触摸之人心性气运而变化的。所以你们二人一摸到我的手,这两条‘小龙’就迅速定身,才能让你们看见。”

老道说完,手中小龙已然消失不见,剩下的是两枚指环,一金一银,一眼看去便知是一对。老黄头趁着老道不注意,将指环抢了去,还不忘打趣道:“想必玄机上人不会这般小气吧?”



第四百四十五章 以身为饵 玄机上人被老黄头言语相欺已是怒不可遏,再也顾不得本就少的可怜的仙风道骨,挽起袖子就朝着老黄头冲了过去。老黄头却边跑边笑道:“你俩可是捡到宝了,这老道嘛,出血出大发咯!”

说着还朝着玄机上人办了个鬼脸,似乎有意将其激怒。

就在两人你追我赶之时,随着一声冷冷的轻哼,两人瞬间安静下来,双手十指交织在一起,低着头不敢再有丝毫僭越。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将安遥“扭送”走的寒鸦老人。

此时的她身着一件暗紫色华服,身后跟着数名黑衣人,显得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只见她左右环视几人,不冷不热地说道:“哟,你俩这么多年没见,倒是想热络上了,连我都顾不上了,是吧?”

玄机上人立马撇下老黄头,屁颠屁颠跑到寒鸦老人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欠声道:“蕊蕊,你听我说。是这黄万里不识好歹在先,我就想教训下她,你别生气啊。”

老黄头闻言一脸错愕,用手比划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以示威胁。可那玄机老道却是置若罔闻,就这抬起他那张大饼脸,直勾勾地盯着寒鸦老人,一刻都不愿离开。

寒鸦老热早已习惯此人这般,对此不削一顾。几步走到老黄头跟前,冷笑着说道:“又从玄机上人那捞到了多少好处?来,跟我说说。”

玄机上人闻言,以为寒鸦老人要替他讨回公道,立马迎了上去。却被寒鸦老人转身一脚踢在肚上,顿时蹲下身哀嚎起来。老黄头左额角不住抽动了几下,有些尴尬的一笑,“不用这么大阵仗吧?就从他那捞了两件所谓的‘秘宝’,不过分吧?”

寒鸦老人闻言冷笑几声,随即转身望向玄机上人,“不就两件‘秘宝’,别这么小气嘛。”顾醒分明瞧见玄机上人面上一种割肉的表情,但却不得不陪着笑脸,含泪点头答应。

寒鸦老人满意点头,玄机上人欲哭无泪。老黄头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将手中指环分别交予两人,并郑重其事地嘱咐道:“好好收着,一刻都不可离身,听明白了吗?”

虽然不知老黄头为何突然如此严肃,但顾醒和陈浮生二人也立马挺直了腰杆,表情严肃地答应下来。为了烘托气氛,顾醒还煞有其事地后了一句,“环在人在,环亡人亡。”

老黄头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回身看着寒鸦老人,“难道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需要您亲自来一趟?”

寒鸦老人此时才正色道:“说不上棘手,但却是烦人。有一些狂蜂浪蝶,需要你陪着我走上一遭,挡一挡这些人的‘骚气’!”

老黄头立马来了精神,大步向前,边走边说道:“走着,带路。”

寒鸦老人掩面娇笑,还不忘叮嘱,“玄机上人,带这两个小辈前去准备准备,此时寻伴当已有些晚了,不如就让陈浮生来吧。你意下如何?”

玄机老人正准备开口,却被老黄头抢了白,“我觉得甚好,甚好!”两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走远,留下玄机上人在风中凌乱……

顾醒和陈浮生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站着,等待着玄机上人从悲伤中醒转过来。这赤裸裸的伤害,再次在他面前上演,心如刀割。不过就是一瞬之间,玄机上人又恢复那不可一世的模样,趾高气扬地望着两人,上下打量后说道:“不过如此,平平无奇,走吧……”

顾醒心中早已笑得前仰后合,陈浮生也是忍俊不禁。两人憋着笑意,跟在玄机上人身后,朝着淬鸦谷深处走去。两人身后还跟着那两名黑衣人,此时两人似乎也是快憋出了内伤,但还是面如表情的跟着,但顾醒却能感觉到,这两人心中那喷涌而出的笑意。

可下一刻两人再也笑不出来,走在最前的玄机上人突然转身,从顾醒和陈浮生两人中间如鬼魅穿过,左右抬手抓住两名黑衣人的咽喉,就这么轻轻一折,两人还没来得及反抗,便失去了生气。

陈浮生暗暗惊叹道:“这就是八阶中品的实力?”

身后传来一个悠悠然的声音,“小娃娃,别在人前说人坏话,会不小心死掉哟。”话音落时,玄机上人已飘道顾醒和陈浮生身前,直勾勾地盯着他俩,一言不发。但周身散发的寒意,却是任谁也无法忽视的。

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皆是噤若寒蝉。玄机上人这才满意转身,继续大步向前跳去。

两人此时已有些默契,加之心脉相连,虽不能完全知晓,但猜个二三还是无碍的。所以两人也不再言语,生怕一语不善就触怒了这位面善心恶的老道,遭那无妄之灾。

不多时,三人来到一处悬于崖外的阁楼,玄机上人让出一条道,笑着说道:“你们二人今夜在此,有任何声音都别出来。切记,千万别打开这扇门,只要不打开,老道便能保你们二人周全。”

顾醒实在有些憋不住,上前问了一句,“这也是大婚前必要的准备?”玄机上人却是一脸淡然地笑着说道:“不是,是老道给二位的考验。”

两人互望一眼,却不敢贸然动手,只是心中疑窦丛生,不知该如何化解。玄机上人似乎有意多说了几句,“既然你们二人被黄万里看中,自然其中一人要继承赊刀人的衣钵,而老道玄机教的衣钵,也需要一人继承。而老道却不知,该孤注一掷,还是分而取之,只能出此下策,还望见谅。”

这老道说的极为客气,却像极了威胁,似乎两人敢说一个“不”字,就要将他们碎尸万段一般。

陈浮生拉了拉顾醒的衣袖,示意他进去详谈。老道也不以为意,只是临走前丢下一句,房中有轻食,记得吃,便转身离开。当这扇门关上后,两人才注意到窗户还没关上。便走了过去想要除了这后顾之忧。

可当陈浮生走到窗边,却被眼前一幕惊呆。此时两人身处阁楼,不知何时已经动了起来,选在两峰之间,仅凭几根铁索悬挂,似乎随时都会被这山风激流冲的稀烂。

陈浮生再也顾不上这窗户,连忙走到桌案边,蹲下身仔细检查了起来。此处阁楼的桌案,全都用铁器钉在了地板之上,无论山风如何猛烈,也不能动摇分毫。

顾醒环顾四周,除了一张普通木床外,再也别无他物,那所谓的轻食,又在何方呢?

不过仅仅一晚的饥饿,还不能摧毁两人的意志。只是这样闭塞的空间之中,又不知会生出怎样的变故。陈浮生检查完地面,站起身走向窗边,发起呆来。顾醒没有开口言语,只是跃上卧榻,开始呼呼大睡起来。

刚才离去的玄机上人实则并未走远,而是选了一处舒适的躺椅靠着,时不时朝着顾醒和陈浮生所在的阁楼瞄上一眼。玄机上人手上还拿着一个木棍,不时敲击下面前的铜锣,那阁楼便会朝着前方移动几分,似乎可随意操控。

突然,玄机上人眉头一皱,反手一拳击出,却被人轻易挡下。来人黑纱遮面,瞧出容貌,但出身形看来,却是一名女子。见来人并未说话,玄机上人又是抬脚踢去,这黑衣人却是巧妙躲过,抬手想要抢夺木棍。

玄机上人轻笑一声,啧啧道:“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是老道大意了。”

那黑衣人一击未能得手,却不做过多停留,返身急退,几个后跃便消失在玄机上人视线之中。玄机上人又坐了回去,像是啥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始哼哼唧唧地唱了起来,“小桥流水人家处,偶见孩童挖藕忙。不知何处俏姑娘,对溪贴花黄。老道从那桥上过,姑娘羞的脸通红。连忙用手挡,哎哟,奴家正在忙……”

老黄头哼完这词不达意,曲调不行的野曲烂词,甚是得意。便要起身将其记录下来。可上下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一张宣纸和毛笔,只能悻悻然作罢,还长吁短叹道:“如此佳句,没能记下,实在可惜,实在可惜。”

说话间,玄机上人突然转身,朝着东南角一个健步冲了过去,抬手一抓。一名同样身着黑衣的刺客便被他给拖了下来,重重摔倒了地上。可还没等他动手,那名刺客已被同伴吹箭射杀,口吐白沫,立毙当场。

玄机上人似有不满,“老道还想问问写的如何,就被尔等射杀。这好坏如何评说?这两日来访者众,还夹了几只跳蚤,实在让老道烦心啊。”

说着从怀中摸出一物,朝着西北角激射而去,只听见一声闷哼,那人便应声栽倒,落到了地上。

玄机上人转身坐回了躺椅,却听见一名女子柔声道:“老道好雅兴,不过嘛,刚才那几句,可谓是……”

玄机上人被人抓住了痛处,有些急切地问道:“可谓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那女子轻笑出声,只道出四字,“狗屁不通……”声音不大却在山谷中回荡不绝,似故意加持内劲,要惹恼这玄机上人。

此言自然被阁楼中的两人听了个一清二楚,两人同时讪笑出声,顾醒还捂住肚子拍着床榻有些不能自已,“这老道,简直就是个活宝……”

陈浮生却突然盯着窗外,似乎瞧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第四百四十六章 华灯初上 此时窗外光影已渐渐暗去,谷中却并未陷入黑暗之中,反倒升起了一盏盏清亮的喜灯,随着夜风摇曳。陈浮生神情微动,探头望去,便瞧见阁楼之下人影攒动,但在瞬息之后便消失不见。

顾醒此时也从床榻上跃也起来,来到窗边,靠在窗台上,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瞪大了眼睛指着那些喜灯啧啧称奇道:“浮生快看,顾中已布满了从没见过的灯笼,煞是好看。”

陈浮生自然不知顾醒到底是装傻扮痴,还是真对着奇景有了兴趣,苦笑道:“阿醒不知,此等是用来祭奠亡魂之用?”

顾醒一愣,扭头尴尬一笑,“确实不知,只觉着瞧着欢喜,还有这等用途?”

此时阁楼随着鼓点慢慢向前移动,已来到两峰之间。陈浮生遥遥指向离他们最近的一盏喜灯郑重其事的说道:“记得当年在《地理志》中读到,洛阳以东百余里,民风有异,婚嫁前夕,人人举灯夜游,直至天明。乃是告诉拭去亲人,家中将入新人,切莫现身,以告万全。”

顾醒听的懵懵懂懂,仔细瞧向那些漂浮在半空的喜灯,突然惊疑道:“浮生,快看。这灯上有写字……”

陈浮生闻言苦笑,“阿醒稍安,这不过是习俗演变后的约定俗成,在灯上点墨,更能寄托相思之情。”

顾醒却没有多听陈浮生之言,反倒是伸手将一盏喜灯给抓了过来,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陈浮生满脸无奈,只是神色凝重地望着喜灯之下,似乎有还有人潜伏在黑暗之中。

顾醒似模似样地端详片刻,便大声诵读起来,“月是故乡明,露从今夜白。故人若相思,托语入梦来。”念完后就将喜灯放了回去,随即自语道:“有无甚稀奇嘛。”

说完后却突然凑到陈浮生身边,悄声急语道:“浮生,这喜灯之下有人牵引,刚才不过一语试探,接下来恐怕有好戏看了。”

陈浮生此时才明白,顾醒刚才所作所为原是为了试探,心中稍安,却并未接口。而是抬手指了指阁楼之下,示意他静观其变。

此时阁楼之外不远处的躺椅上,玄机上人正半咪着眼睛注视着漂浮在谷中的盏盏喜灯,神色阴晴不定。刚才三波试探,不过是九牛一毛,今夜注定不甚太平。只是他不知,为何寒鸦老人要将这一些“蛇虫鼠蚁”漏进来,或许是为了一网打尽?

…………

此时寒鸦老人正与一众来谷中道贺的宾客推杯换盏,老黄头也难得矜持,说着一些看似和善却不着边际的话,聊着已经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微风徐徐,一阵烟火气飘荡而来,众人顺势转身望向大殿之外,已是喜灯漫天。

众人瞧见此景,无不啧啧称奇,就连老黄头都不无感慨,叹多年未曾再见这漫天灯火通明的奇景。

有好事之人连忙开口询问,“不知淬鸦谷此举,可是为了迎我等,贺明日大婚?”

寒鸦老人面容淡然,嘴角微微勾起,“非也,想来您对此处风俗不甚了解。‘喜灯月上’乃是为了告诉逝去的亲人,明日谷中将有大事发生。同样,告诫外人,莫要轻举妄动。”

寒鸦老人转身望向众人,面容未变,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寒意,似乎有意提醒在场之人,莫要做那出格之事。

人群中有一人举酒盅而出,笑声震耳。周遭之人纷纷侧身退后,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来人狮口阔鼻,孔武有力,身着一袭炼服,腰悬九孔刀,在寒鸦老人面前不过一丈处站定,“淬鸦谷好大的手笔,让老夫着实开了眼界!”

寒鸦老人不卑不亢,“李将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淬鸦谷这等小打小闹,实在上不得台面,让将军见笑了。”

宾客之中开始窃窃私语,有人似乎认出了此人身份,压低声音急切说道:“这不是五太保李存进吗?之前晋城之围惊天动地,连洛阳都亲自派人前往调停,怎么这么快就来到了此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来此的目的,便是将淬鸦谷收入囊中。此处地势险要,乃是兵家必争之地,怎会轻易拱手让与他人?”

“如此说来,今夜必然腥风血雨。你瞧见没,明月楼楼主纳兰亲自,正在不远处瞧着此间一切。对了,他身旁那名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的姑娘,恐怕来历不简单啊。”

“不知你听说了没有?数月前无量城率众突袭洛阳,闹出了那般大的动静,最后却不了了之。听说便是纳兰的手笔,还顺带将城中乱党一网打尽。”

“兄台还是小心言语,不过是李家兄弟意气之争,扣上乱党的‘帽子’,怕是会惹上麻烦吧……”

这一些闲言俗语自然传入在场之人耳中,只是寒鸦老人和李存进却是置若罔闻,双方目光交汇,如多年未见的老友,神情真挚,似乎有满腔话语,不吐不快。

李存进又上前一步,手中酒盅纹丝未动,只是面容笑得越发深沉,沉声道:“寒鸦老人就不担心吗?”

这一句问的没头没脑,在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可老黄头却听出此间的弦外之音,心中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想。寒鸦老人却是将手中酒盅递了过去,轻轻碰在李存进的酒盅上,笑着说道:“无妨,既然将军在此,便是有再多‘跳蚤’,也不能滋扰分毫。”

李存进闻言一愣,随即仰头灌下,哈哈大笑,“如此说来,甚合我心。寒鸦老人尽管放心,我李存进率兵来此,决不允许宵小在谷中胡作非为。”

在场众人皆是神情一滞,这话语中虽是一句寻常之言,可这“率兵来此”已将来意摆了个明明白白,若是有任何逾越之举,这一众雄兵的长戟,就不知会转向何人了。

寒鸦老人自然知晓此间轻重,微笑点头,沉默不语。

老黄头则慢慢走到寒鸦老人身边,注视着这不久前才打过交道的李将军。李存进面容一愣,明显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这一票人还真跑到淬鸦谷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若是能就此一举拿下,不可谓不一箭双雕。

可还未等他将这算盘打响,人群之中再次传来骚动声,一名身着白衣,剑眉星目,容貌比之陈浮生也不妨多让的男子,快步走上前来。

此人拿着一把长剑,衣衫微尘未染,长发随意披散在脑后,面容带着淡淡笑容,“在下明月楼主纳兰,奉国主之命,特来向淬鸦谷寒鸦老人道贺,刚才一时疏忽,未能前来相告,还望恕罪。”

纳兰声调柔和,语速不快不慢,让人听来悦耳动听,沁人心脾。可若是有了一定内劲加持之人,便会知晓,纳兰言语中已暗合天人之境,将内劲融入话语中,才能蛊惑人心。

李存进对纳兰的来访颇为不悦,却不得不退后一步,给他让出一个位置,好显得礼数有加。

寒鸦老人笑容恬淡,她对容貌俊美的男子本就多有好感,加之纳兰在江湖之上成名多年,更是让人神往已久。此时得见,更是喜不自胜,“能得明月楼楼主亲自,是淬鸦谷的荣幸,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纳兰宛然一笑,如春风拂面,将此时微妙的气氛缓和了几分,“寒鸦老人过谦了,在下来此是受国主所托,待明日事了再与您商讨。不过眼下,这谷中的一切,莫非都是您刻意安排?”

寒鸦老人故作不知,有些疑惑地转头望向老黄头。老黄头轻咳两声,上前一步,瞧着眼前早已打过交道的两人,还要装作初见的模样,“不然,这或许是宵小趁着谷中忙碌之际,溜了进来。此时人手颇有不足,不知诸位可有好办法啊?”

这一句虽是询问,可更多却是试探。在场众人之中,定然有人跟这些来犯者脱不了干系。更有甚者,就是始作俑者,只是人人明哲保身,又怎会轻易暴露。老黄头此言一出,众人陷入一片沉默。谁也不愿先行出头,怕惹了麻烦,招了晦气。

李存进见众人皆是漠然不语,便一拍手朗声道:“若是诸位相信老夫,便由老夫出手,来解决这一次麻烦如何?”

老黄头闻言轻笑,“那不知将军要怎么解决这一场麻烦呢?”

李存进并未理会老黄头的挑衅,他虽对此人出现在此处颇为惊奇。却并未流露太多让人捕捉的神情,反倒也装作不识,继续虚与委蛇,想要看看这黄万里到底耍什么花样。

李存进闻言飒然一笑,拍了拍手,一名女子从人群中走出。老黄头定睛一看,正是“太平客栈”叛逃的蓝沁。此时的她相较之前保守了许多,衣着朴素,但容貌却是万中无一,自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

李存进指着蓝沁自信道:“有此人,定能高枕无忧。”

老黄头似乎有意挑起事端,忙不迭地补充了一句,“莫不是那捕鼠的家猫?”

蓝沁面容微动,李存进也置若罔闻。倒是寒鸦老人轻轻扯了扯老黄头的衣袖,缓和道:“那就让这位姑娘试上一试,如何?”

第四百四十七章 蛇虫鼠蚁 在场之人自然没人反对,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李存进的霉头。但老黄头却能算到,有人必然按奈不住,会在此时站出来。

李存进还未高兴太久,纳兰便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想来谷中入了诸多贼人,那明月楼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若是寒鸦老人愿意,明月楼也想尽绵薄之力。”

寒鸦老人面容微动,阴晴不定。老黄头却是抢先一步应承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我等便在此处,赏灯观月,等待两位的好消息……”

纳兰朝着人群之中点了点头,一名火红头发的壮汉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此人面容狰狞,生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一看就是走武道的练家子。未等老黄头再开口,纳兰便出言说道:“火恕,速去速回,莫要误了正事。”

名为火恕的红发男子,正是多年前在洛阳城中,明月楼总坛下与罗休过招之人。后来在截杀途中了顾醒的算计,擦身负重伤。此时能虽纳兰到此,看来伤势已然恢复的差不多了。

只是纳兰身旁的那名女子,却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也未曾说过一句话。老黄头拿不准此人是谁,但从身形看来却不像那日从背后捅刀的零陵,只是纳兰将此女带在身边,定然不是随行服侍这么简单,或又大用。

但这不过是猜测,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所以只能静观其变。

火恕抱拳领命而去,李存进朝着蓝沁点了点头,蓝沁也转身快步离开。此时众人似乎将刚才之事全都抛诸脑后,抬头望向天际之上的点点红光,面容一般无二,却人人各怀鬼胎,满腹心事。

寒鸦老人凑到老黄头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老黄头也慢慢透出人群离去。此时大殿之中歌舞升平,又开始了载歌载舞的表演。只是在场宾客对表演已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是静静等待着,这到谷中的第一次“好戏上演”。

而此时的还身处阁楼中的顾醒和陈浮生,却不知这谷中已险象环生……

…………

却说这一众来犯之人,可谓是五花八门,参差不齐。有来自各地江湖门派的不世出的好手,也有追逐赏金度日的独行杀手,还有各大势力派出的死士。他们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将这淬鸦谷搞得天翻地覆,不得安生。

但寒鸦老人一早便知晓了情况,却是不动声色在谷中安插了众多暗桩,只等这群人自投罗网。可世事难料,这群来犯者中,竟有那么几名武功奇高,行事鬼魅之辈,似乎目的并不单纯,像是在找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

当寒鸦老人收到情报后,不觉心生一计。便是将这群人聚集在此,让他们出力,解决自己带来的麻烦。可惜,却只有两人出头。可辛,这两人并没有参与其中。若是这两人也安插了后手,事情恐怕就到了难以控制的局面。

寒鸦老人不是不知,这两人背后代表的势力,还有这两大势力之间的微妙关系。而此时此刻,淬鸦谷想要自立,必须依附其中一方才能保全。若是想要另辟蹊径,恐怕活不过三日。

但两相权衡之下,李存进率兵压来,来势汹汹。李存勖则派来明月楼主纳兰,诚意十足,让寒鸦老人好生难以抉择。当初想要将来者全都葬身湖中,但事到临头只能改变初衷,求一个安稳。

终究这天下尚不是她的天下,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她,还做不出惊世骇俗之举。

只是千算万算算无遗策,却偏偏算漏了一个问题,纳兰来此似乎另有所图。寒鸦老人隐隐猜到,却没有立即点破。而知情者老黄头,却将这点深埋心中,让星星之火做那燎原之举。

“当纳兰瞧见顾醒的时候,该是怎样一种表情呢?”老黄头边走边想,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他对纳兰充满了敌意,并非此身居明月楼楼主之位,而是此人最终选择了听命李存勖,此罪罪不容恕。

老黄头彼时藏身青楼,对洛阳城中的一切了如指掌。可偏偏没选在一开始就出手,便是想要看看这明月楼主将如何抉择。可惜,他并未选择改朝换代,而是成了他人膝下之臣。此时看来确实明智之举,但在当时却是懦夫行为。

不过,当年既然干得出弑兄之举,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一次便要让他知道,顾醒还存在于世间,让他寝食难安。

老黄头对纳兰的野心并不感兴趣,他只想替顾醒讨回公道。这世间虽早已没了公道可言,但有些失去的东西,还是要拿回来的。

老黄头刚才受寒鸦老人嘱托,前往安遥住所一探周全。虽说有些疑虑,但还是应承下来。他对这些宾客的阿谀奉承实在看得有些乏味,正好趁此机会出来透透气。不过趁着透气的间隙,还得顺带出手清理下这谷中的宵小,入夜之后微凉,衣衫单薄,还得出手清理这些“蛇鼠之辈”。

老黄头自叹命苦,揉了揉已经有些发酸的手指,快步向着安遥所在之处走去。一路上走走停停,这“蛇鼠之辈”可真是不少。就连老黄头也没料到,不过短短一日光景,就有这么多涌了进来。

有的藏在必经之路上,想要暗中出手,被老黄头一拳打掉了数颗门牙,昏死在地。还有的悬于廊道之上,倒挂而下,出手狠辣。却被老黄头弯腰躲过,反手一扯,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并未下死手结果这些人的性命,是有自己的考量。

老黄头身后跟着一队黑衣人,便是刚才寒鸦老人专门派给他的。要将这些“蛇虫鼠蚁”都汇集一处,倒是再来个“无遮大会”,开诚布公的指认,想必会很有意思。

老黄头想到此处,不自觉地搓了搓手,手上的力道更加小心翼翼。只是没想到,离安遥住所越近,这些贼人就越多,有种杀之不竭,灭之不尽的错觉。老黄头越打越来劲,可苦了身后的一众黑衣人。这些充当“清道夫”的谷中护卫,此时可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终于,等到老黄头手酸口乏时,才将眼前的障碍清理干净,可望向安遥房内,却并无一盏灯明。老黄头尴尬一笑,几步走上前,抬起手想要敲上一敲,却悬在半空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这几日看来,安遥对他并无好感,甚至还有些讨厌。只是碍于寒鸦老人的面子,不得不做出些晚辈姿态。可此时又正逢大婚前夜,贸然登门总归有些说不过去。更何况屋内已漆黑一片,若是被其他人瞧见,惹出些闲言碎语,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老黄头抬起的手中放了下来,但却仍旧未能死心,左右来回走动了数次,想透过窗户瞧个究竟,可始终未能如愿。此时黑衣人已走上前来站成一排,抱拳朗声道:“请黄老前辈吩咐。”

老黄头此时心思不在此处,被这么一激倒是有些恍神。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激,便有了主意。

老黄头朝着黑衣人中为首之人招了招手,那名身材健硕,面容老实的中年人立马迎了上去,跪地抱拳道:“前辈有何吩咐?”

老黄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一把将此人揽过,小声说道:“你这一帮兄弟,可信得过?”

那汉子闻言似乎受到了莫大侮辱,立即起身想要证明。却被老黄头一把拽了回去,“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老夫只是随口闻一闻,不妨事,不妨事。”

那汉子心中意难平,却只能悻悻然收手,嘴上却急切说道:“这些都是从小培养的谷中死士,个个忠心耿耿,绝不会有半点差池。”

老黄头满意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一本正经道:“那便安排他们将此处围起来,有任何风吹草动,格杀勿论。”

那为首的老实汉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依照老黄头的指示,在几个呼吸间就将此处围拢起来。老黄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抬手往前一指,笑着说道:“那就辛苦你们了,我去半点事,约莫个把时辰就回来。”

为首的老实汉子欲言又止,老黄头却是视而不见,几步跃出便消失在众人眼前。那汉子只能立于安遥住所外,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可疑的动静。

老黄头一溜烟跑出老远,这才转身嬉皮笑脸道:“苦差事还得年轻人去做,老人家去寻点乐子……”说完便朝着顾醒和陈浮生所在的阁楼疾奔而去。

…………

却说明月楼火恕和蓝沁从大殿而出,便兵分两路自南北相对而行。似乎都想抢占头功。可这谷中贼人实在太多,两人一出大殿便遭遇了三四波阻击,让他们一度以为这是淬鸦谷事先安排好的试探。

可随着继续深入,这些层出不穷的杀手招数越发五花八门。有使用十八般兵器的,也有用毒和暗器的高手,更有甚者躺在地上装死,待他们路过时才如诈尸般跳了起来,才给他们来了一出“始料未及”。

可让一众“蛇虫鼠蚁”没有料到的是,这两人内劲和武力皆是上乘,几轮下轮几乎毫无损伤,反倒是这些谷中外来者折损了绝大多数。

但两人却一直隐隐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们。这种高手之间的碰撞,让他们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第四百四十八章 生死赌局 终于,两人头顶的喜灯越聚越多,但阻击两人的“蛇虫鼠蚁”却越来越少。但两人前进的速度,也随之越来越慢。

此时两人才知道,一开始人数众多不过只是炮灰,现在才睡旗鼓相当的对手。可这些人似乎不太愿意群起而攻之,选择一个个上,这才让两人有了可乘之机。

战况在此时陷入胶着,而大殿之上的宾客却是另一番景象。

此时大殿之中已摆起了两张桌案,桌案之上放在一红一蓝两色竹筒,竹筒中装满了竹签。而那竹签之上,分明撰写着一行行小字,似乎与在场宾客不谋而合。

原来这一众宾客在两人离场后,便张罗着要晚点有意思的。架不住大伙的呼声,寒鸦老人也破例一次,在这淬鸦谷大殿之中,坐起了庄。而赌的条件便是,这两人谁能最快到达约定地点。

李存进自然不甘示弱,率先站到了红色竹筒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纳兰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笑容,也不愿驳了了大伙的雅兴,站在了蓝色竹筒处。这下赌局已成,寒鸦老人走到两人之间,轻咳两声,抬手一招,四周涌出七八名黑衣人,将写着小字的竹签分别交到了在场宾客手中。

这些宾客有些啧啧称奇,寒鸦老人却笑着解释道:“此前广发邀贴,便依照名单做了一份竹签,原意是用来举牌竞礼,没想到在此处便率先派上了用场。”

众人恍然,寒鸦老人这才接着说道:“那诸位听好了,规则很简单,你们认为那边能够率先到达约定地点,就将竹签投入相应的竹筒中。淬鸦谷会派人全程盯着,保证绝无疏漏。至于彩头嘛,可从彩礼之中任选一件,无论贵重与否,绝不干涉。”

在场宾客闻言皆是喜笑颜开,但有人似乎仍有疑虑,“那没有选中的暂且不论,那些选中的人中,又该怎么去选出呢?”

寒鸦老人摆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便接着说下去,“看来诸位都有些心急,当然不可能人手一件,还得从诸位选中的人选中挑出一位。那就只能等到明日,待小女抛绣球时,谁能抢中,那便是谁的。诸位以为如何?”

在场众宾客议论纷纷,却并无人提出异议。寒鸦老人见此一拍手,朗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淬鸦谷百年盛世,就在明日。”

一阵欢呼声后,众宾客开始有有条不紊的前往两边竹筒投入竹签,一番下来,竟是相较不多,仔细算下来,还是李存进这边要稍多一筹。或是因为此人率兵来此的缘故,众宾客对他仍是有几分忌惮,若是就此得罪,恐怕一出淬鸦谷,便会断送性命。

而那些并不惧怕之人,或许一早便与明月楼有所关联,或许自身就有依仗,或许有意巴结,这才将竹签投入明月楼的竹筒之中。

李存进并非记仇之人,但这种潜在的威胁还是得多多小心。所以刻意留心了这些并未投给自己的宾客,待此间事了,回到驻地便将这一众人各个击破。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淬鸦谷探子急匆匆赶来回报,“火恕已击杀来犯者七十六人,蓝沁已击杀来犯者七十五人,两人进度相当,此时都困在三分之一处,似乎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阻碍。”

寒鸦老人挥手斥退来人,笑着说道:“看来两人伯仲之间。不过,若是相差太大,反倒会少了诸多乐趣,如此一来,诸位是否还要加大赌注呢?”

在场宾客闻言顿时雅雀无声,半晌过后才开始窃窃私语。此时谁也拿不准谁能夺取此次赌局的胜利,寒鸦老人在此时添一把火,不知意欲何为。

李存进心思急转,目光闪烁不定。刚才赌局之时,他便有些不悦。这种事本就上不得台面,为何还要搞这么一出。可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才借坡下驴,应了赌局。纳兰却是不以为意,任由众人议论纷纷,他亦如老僧入定。

寒鸦老人自然将两人的这番举动看在了眼里,随即笑着问道:“那诸位可否堵上一条命?”

这一句脱口而出,彻底将众人震在了当场。刚才不过是一场不论输赢,却不会关联身家性命的“小赌怡情”,此时若是加了这“赌注”,可不单单是赌局成败的问题,更会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时间内,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未等众宾客开口,纳兰便以不容拒绝的语调柔声道:“玩玩又有何妨?不知李将军意下如何?”

李存进此时仍在掂量利弊,被纳兰这么一戳破,只能应承下来,“那便玩玩,诸位意下如何?”

想来他开口,这些人必然没有理由拒绝。况且这一众杀手之中,与在场宾客渊源颇深,他也想就此探出,哪些人在背后搞鬼。所以寒鸦老人开口一提,便直戳这一众心怀鬼胎的宾客痛处,才惹来众人的七上八下。

似乎不想再理会众人的叽叽喳喳,寒鸦老人一拍手,声若惊雷,震慑四方,唯有纳兰和李存进纹丝不动。“既然大家并无异议,那便这么定了。若是哪边输了,便要回答赢得一方三个问题,若是任何隐瞒,血溅三尺,绝不姑息。”

众人皆是噤若寒蝉,今日来此并未察觉有异。此时看来,此处乃是一处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李存进似乎猜到了寒鸦老人言语中的弦外之音,笑着问道:“寒鸦老人是怕这里面有人心怀不轨?”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李存进此言所指为何。寒鸦老热却是不怒反笑,“难道将军觉着,这一众宾客个个都是良善之人?”

李存进拍手鼓掌,“来时便听说寒鸦老人能说会道,还是远近驰名的美人。今日一见,确实让在下好生仰慕,若是能一亲芳泽,死而无憾……”

寒鸦老人面容微动,将心中怒意强行压下,振振有词,“将军抬举,不过奴家已过不惑之年,实在难以承受将军厚爱,还望海涵。”

李存进却并未就此退却,反倒想上前动手动脚,被纳兰拦住,顿时怒从中来,“怎么,明月楼主也想分上一杯羹?”

“将军所言差矣,明月楼江湖小门小派,本就上不得台面,又怎敢跟将军一较高下。只是此处那是淬鸦谷,我等皆为客,还需恪守礼数,免得贻笑大方。”纳兰说的不卑不亢,挡在正前也不退让一步,反倒让李存进有些写不来台。

李存进此时已有些绷不住,暴喝一声,“纳兰小儿,那就手底下见真招。”

说着便使出“黑虎掏心”,朝着纳兰抓了过去。纳兰面容微动,只是脚下微微转动朝着后方一挪,堪堪躲过这一手,抬手一带,将李存进推了出去。李存进在刚才过招之中便察觉到纳兰内劲深厚,可此时骑虎难下,实在有些抹不开面子,便还想再碰上一碰。

寒鸦老人并未出言阻止,反倒做起了壁上观,乐得看两人针锋相对。此时的她,有意借这一出考验两人,若是下定决心,便不能再有更改。刚才纳兰出手,确在他意料之外,此时心中好感更甚,有了偏向之意。

两人过了数招,在场中众人看来不相伯仲,李存进却是叫苦不迭。他一身横练,内劲却是薄弱许多。反观纳兰内外皆修,却是丝毫不受影响。

终于,在再次对掌之后,纳兰主动提出停手,这一幕不光让李存进感到意外,就连寒鸦老人和一众宾客都不知其意。

可寒鸦老人立马会意,直觉告诉他,再继续捉对厮杀下去,李存进必死无疑。纳兰似乎并不想就此结下梁子,或许李存勖授意不可伤其性命,这才手下留情。

李存进此时胸中血气翻涌,不得不提起一口气息再强行压下,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在有些窘迫。此时淬鸦谷探子又跑来禀报,“火恕已击杀来犯者一百一十三人,蓝沁已击杀来犯者一百一十四人,双方已突破阻碍,正快速向阁楼进发。”

这难得的好消息,让李存进心中一喜,这才将翻涌的气浪稍稍压下,冷眼望着纳兰。可白衣纳兰却是丝毫不慌,依旧气定神闲,似乎对火恕信心十足。可一旁的寒鸦老人却是有些担忧起来,若是按照这种进度,恐怕李存进将更胜一筹。

纳兰却赶巧不巧在此时开口道:“李将军,你可是觉得,胜券在握?”

李存进自然没有丝毫谦虚之意,朗声笑道:“那明月楼主可觉得还有胜算?”

纳兰拂袖快步走出大殿,“在我看来,这一切早有了定论。诸位请看……”

随着纳兰抬手一指,大殿之外天际中的喜灯早已不似刚才模样,纷纷朝着两个方向荡去。而一观之下,似乎朝着火恕方向更多一些。李存进隐隐觉着有些不安,却还是强行绷紧了面子,“那又如何?”

纳兰回身望向众人,“不出一时三刻,结果自然知晓!”此时纳兰,宛如天人下凡,意气风发……

第四百四十九章 难医天下 乱唐诡医第四百四十九章难医天下此时的气氛更加焦灼,不仅是李存进脸上笼罩起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选择与他同进退的一众宾客,更是心绪不宁。而反观纳兰,却是神情淡然,虽未言语,却始终保持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涵养,让人倍感舒心。

寒鸦老人心中的一杆秤已开始逐渐倾斜,就待此间事了,便与纳兰“促膝长谈”,相信一定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当然,这一场“生死时速”没到最后一刻,任谁都无法轻易下定论。这世间之事,一旦关乎生死,便是再简单不过,也会视若千钧,难以轻易言说。所有人都在焦急的等待着,而作为这一场赌局的两颗“棋子”,却并不知道自己已深陷局中。

淬鸦谷占地千余里,南北通透,阡陌纵横,更是横跨三河五峦,亦然一副拒守此处,万夫不当之勇的气派。淬鸦谷自盛唐伊始,百年兴衰,从最初医者天下,不问江湖事,难解君王忧。到后来江湖之大,皆有淬鸦谷医者,庙堂之远,淬鸦谷医者当仁居之。已成为江湖和庙堂难以分割的一部分。

若论为何,皆为天下之大,杀伐纷乱,医者却并无二三。故而分外珍贵。更难得这淬鸦谷医者仁心,初创之人便是世家,悬壶济世于天下之心甚笃,才有了这绵延百年,生生不息。

直到晚唐之年,战火烽烟乱九渊,七国乱战念念不休。淬鸦谷医者忧天下大势,却势单力薄,便闭谷不出,不问世事,十年一人,以解苍生疾苦。那定然有人要问,这天下难道再无医者?

并非如此,只是淬鸦谷独树一帜,医道无双,悬壶之心,无功无利,才能受万人敬仰。可惜,世事难料,盛唐开元盛世下启贞观之治,也抵不过晚唐一朝倾覆。三百多年基业,在一次次冲击中摇摇欲坠,最终只余哀鸿遍野,蒿草野墙。

但让人惊奇的是,淬鸦谷却在这样的乱世中保全了下来,众里寻他千百度,他在那巫山云雨间。求而不得,神乎其神,更似那人间仙境。与那传闻中东海之滨的蓬莱仙山,遥遥呼应。

可这蓬莱仙山并非不染世俗之人,信众数以万计,经多年耕耘,九渊七国已全,再无人不知。而古来三圣“佛道儒”,却沦为旁枝末节,偶有人提及。当年盛极一时的珈蓝寺,也只余下一座山门,承一镇香火。

而那道门,更是人丁凋零,否则当年德高望重的苦痕道人,又怎会亲自下山,来为一名刚出生不过百日的婴孩赐名,皆是形势所逼。但苦痕下山却是算到,此人必将重塑九渊正统,将那东海之滨的外道,一举倾覆。

可惜,他并没有算到后来种种,否则也不会突遭这飞来横祸。故而古人常言道:“算佛不算己,谁到四五秋。一朝朝天望,才知落叶休。”虽是禅机,但以为道家认同,却被蓬莱仙山不齿,此为后话。

只是这淬鸦谷,历经磨难,并未伤及元气,在多年前还曾广纳天下医者,共襄盛举。可奈何,一入谷门深似海,要想再出便是两朝天。并非此处有何禁令,而是这谷中医学典籍之众,让人流连忘返,若是不能学成,谁又舍得离开?

自此,淬鸦谷大名更甚,被各朝各代追捧。朱温后梁,也才来访,却被拒之门外。但朱温却并未大举进犯,只道是时机未到。可这时机却在不久之后彻底断绝,李存勖大旗迎风,后梁气数已尽。

医者不自医,但可观天下。天下大势风云变,医者医九渊。这才有了医者当立,若能虚怀若谷,才能心怀九渊。那一众马踏中原的莽夫,杀伐之时何其勇,待坐上九五之位,又忧心长生。

而医者却眼观鼻鼻观心,观世人,观天下,此处淬鸦谷盛会,才会引来这群雄竞逐鹿。自然这李存进,来此便是必得之心,若是不能顺下拿下,也将诉诸武力,将淬鸦谷归为己用。

而那洛阳李存勖,又怎会甘心拱手让人,请纳兰出山,便是要将这一切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是彼时达成的协议,成王败寇,自古成行,既然李存勖能够活下来,纳兰便暂时将心思压下,承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职,先定天下,再谈后话。

或许,他确有私心,或许他也听到了流言蜚语,但这一切并无旁人知晓。此时明月楼火恕,正奋力向前,纳兰之命绝不可违抗,更不可懈怠。他只需比那女子更快上一些,便可了却这一切。

可他一路行来,却觉察出诸多不合理之处。淬鸦谷中的一切,看似稀疏平常,却总是透着些许古怪。且不论那漂浮于天际的喜灯,喜灯之下系于水中,乃是绑在食人鲑上,这些寒鸦老人却是只字不提。

那一众故意放进来的“蛇虫鼠蚁”,不过是此次赌局的一口添头。真正目的却是要将藏在宾客中的暗手,全部拔出。

火怒拼命往前本派,没有丝毫停滞。而那一众游鱼,也如同受到感召,跟着他的脚步。若是这般看来,实在并无甚稀奇,但真相却是,那些被火恕或是蓝沁击杀的外来者,跌落水中,就被这些食人鲑啃食的一干二净。

这些圈养在湖中的食人鲑,本就没有天敌,又生性嗜血,对着从天而降的鲜食,又怎会拒绝。而这也是寒鸦老人早早算计好的谋划,她站在大殿之外,便能纵览全局,将一切牢牢握住自己手中。

终于,火恕和蓝沁绕谷一圈后,在临近之时都看到了彼此。同时也注意到两人身后跟着无数喜灯,随行而动。此时两人才隐隐察觉,这喜灯的“妙用”,不禁露出苦笑之意。而眼前并无黑衣人,甚至两个淬鸦谷仆从都未曾瞧见。

当淬鸦谷探子再次回报时,一众宾客才明白寒鸦老人的算计,才明白为何李存进必输无疑。因为两人狭路相逢,必有一伤。两虎相争之下,高下立盼。寒鸦老人微笑着点点头,柔声笑道:“既然两人已打上了照面,那就等待最终的结果吧……”

李存进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不过就是一场谋局。可笑的是,自己还深陷局中,难以自知。可叹那纳兰,一早便已了然,只是不点破,一直陪着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只是此时李存进发作不得,在场之人中,难保没有淬鸦谷和纳兰安排的后手,若是就这么轻易撕破脸,恐怕……

想到此处,李存进将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自从一战成名天下知后,哪里受过这等委屈,若是此行不能将寒鸦老人就地拿下,那他枉为五太保,污了他一世英名。

纳兰并未瞧向他,似乎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这名弑兄屠尽顾府的凶徒,此时已然沦为李存勖的走狗。在他眼中,不过尔尔。

但寒鸦老人却不这么看,纳兰虽未入朝为官,却有着超然的地位,可谓是当世枭雄。当年顾府灭门惨案,也闹得天下皆知,人心惶惶。皆言李存勖此人心狠手辣,兔死狗烹。可最终还是被纳兰明里暗里全都哑火,足见此人手段。

加之此人并不张扬,江湖之人闻其名,却不见其人,故而有种望而生畏的神秘感。此时一见,并非如传闻中那般狰狞可怖,却有一种遗世独立的仙人之感。

不知是此人内劲修为大成,还是本就有着这么一股邪魅狂狷的气势,每每遇到挑衅,总能处变不惊。更让寒鸦老人好奇的是,纳兰身边那名女子,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连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纳兰也从不开口询问,两人之间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

寒鸦老人眉头微皱,似有不解。纳兰却在此时走了过来,轻声问道:“不知谷主有何烦忧,在下能否一解其扰?”

寒鸦老人闻声一愣,随即展颜,“奴家只是经久了夜风,有些头痛,不妨事。”纳兰却是淡然一笑,从袖中摸出一枚晶莹如玉的丹药,放在了寒鸦老人手中,“这并非贺礼,而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寒鸦老人自然知道这是何物,在场宾客之中,自然也有人知道。如此贵重之物轻易交到她手中,这用意已是再明显不过。

未等寒鸦老人开口拒绝,纳兰已转身走了回去,不顾众人目光,将头转向大殿之外,望向喜灯漫天的苍穹。寒鸦老人尴尬一笑,只能将药丸收入囊中,此时这颗不大不小的丹药,却如一块烫手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突然间,一众宾客之中有人惊呼道:“快看那些喜灯!”

众人闻声望去,瞧见那漫天喜灯开始慢慢动了起来,并开始毫无章法的快速移动,似乎被人控制了一般。寒鸦老人目光一寒,心中今夜第一次有了焦急之色。她此时所担忧的,并非这漫天喜灯,也不是明月楼和李存进,而是引得这场纷乱之人。

果不其然,此人正是跑向顾醒和陈浮生所在阁楼的老黄头。老黄头从安遥住所溜走不久,就认准了方向开始向着此处疾奔而去,可一路上却再未见一名外来者,也未见一名谷中人,不觉心中有了些想法。只是这想法,需要一些验证……



第四百五十章 四大皆空 乱唐诡医第四百五十章四大皆空老黄头随即停下脚下,顺着山势向下奔去,找了一条小船,走起了水路。那日在大殿之上与寒鸦老人闲谈时,便将此处水路记在了心中,此时虽已入夜,但天际喜灯分外明亮,并未有太多影响。

船桨荡起阵阵波纹,老黄头驾船在湖中穿行,彻底从众人视野中消失不见……

他之所以选择水路,乃是想走一条捷径。若是一路疾行,少说也得半个多时辰。加之一路行来再也没瞧见一人,这才心中生了狐疑,不敢再贸然托大。走水路能节省不少时间,若是遇上阻碍,也能从容应对。

只是没想到,这一盏盏悬于天际的喜灯,竟是绑在一尾尾游鱼身上,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来时寒鸦老人从未提到此事,此时看来,似乎像是刻意安排,或许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

而临近阁楼的两人,一开始动起了手。火恕仗着身高体壮,一直对蓝沁步步紧逼,想要让她知难而退。蓝沁却似乎抓住了火恕的破绽,虽没有还手之力,但自保有余。两人就再这湖边木板铺就的廊道上大打出手,谁也不肯示弱。

反倒是阁楼之上的两人,看的津津有味。顾醒时不时地戳下陈浮生,打趣道:“浮生,瞧瞧,你姘头都追到这里来了,还不下去帮忙?”

陈浮生却是没有理会顾醒的调侃,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红发男子,总觉着似曾相识。顾醒起初并没有认出此人,但随着两人捉对厮杀越发激烈,这才如梦方醒地说道:“我认识他,他是明月楼的火恕。”

陈浮生闻言转头,盯着顾醒严肃地又问了一遍,“当真是明月楼的火恕?”

顾醒有些不解地望着陈浮生,不知他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陈浮生转头继续朝下望去,却是慢慢说道:“阿醒你可知,此人乃是我父旧部?”

这下轮到顾醒傻眼了,从孤啸山庄来到洛阳,罗休早早与此人打了交道。虽然双方并未讨到什么好处,但此人一头火红头发,却是分外醒目。后来在顾醒一番算计之下,此人中了刘又欠的暗算,这才伤重退走。本以为早已命绝,没想到在此处又会遇上。

看来,不久前得到的消息,明月楼楼主纳兰亲自,并非虚言。只是不知,为何明月楼火恕和蓝沁动起了手。看起来似乎两人都没有刻意保留的意思,有些不死不休的意味。

陈浮生轻叹一口气,“此人随我父征战沙场多年,若非当年陈家军兵败退守落日峰,与火恕都尉失散,恐怕此人此时也会在我身边。”

顾醒闻言来了兴致,“那你是准备与他相认?”

“不会,既然已投身明月楼,自然没有再叛逃的道理。想必明月楼的规矩,阿醒比我更清楚。”陈浮生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

顾醒听出此话中的弦外之音,直言不讳地问道:“浮生,你差人寻过我的过往?”

陈浮生漠然点头,“并非刻意,只是好奇。没想到阿醒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有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也曾想黄老前辈求证,倒是没有任何隐瞒,都一五一十的相告。”

“那你知道了这么多,为何还愿与我为伍?就不怕我连累你吗?”顾醒望着陈浮生,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很久,但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开口,此时既然谈到这份上,那不妨问一句,好让彼此心安。

陈浮生哑然一笑,“若是之前,我可能会搬出一堆仁义道德来搪塞你,只是你听来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悦。但此时此刻,我与你心脉相通,自然能猜到二三。不请阿醒放心,天下之大,陈浮生愿同往同归!”

顾醒眼眶有些湿润,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却又那么顺其自然,一起经历不多,却也不少的两人,起初虽有芥蒂,但此时却是没有任何隔阂,对彼此敞开了心扉。

顾醒激动地抓住陈浮生的手,大声说道:“通往同归!”

可还没等两人矫情一会,阁楼大门突然被人一脚给踹开,玄机上人抓着门框大喊道:“你俩还有闲情逸致在那抒发情感,莫不是脑子不好?”

顾醒和陈浮生不明所以,却见玄机上人身后突然燃起点点火光,老道一下子跳了进来,将门猛地关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可是难为老夫了。”

未等两人开口,玄机上人已几步走上前抓起桌案上的茶盏,却发现怎么也拿不起来。陈浮生见状上前,笑着说道:“此处物件都被绑缚,有丝线牵引,道爷莫非不知?”

玄机上人老脸一红,立即沉声道:“怎会不知,老道不过刚才一时疏忽,忘了此事罢了。”

顾醒却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不知道就不知道,找那么多借口。”

玄机上人一口凉茶差点呛到咽气,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瞪大了绿豆眼,一脸怒容道:“小娃娃,怎这般不懂事,老道可是进来救你们的,不感激也就算了,还出言讥讽,实在让人失望。”

顾醒瞧着玄机上人将这一出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不免有些恼怒,“老道,你明明就是逃难而来,快说,发生了什么事,不要就将你丢下去。”

玄机上人自黄万里走后,便在淬鸦谷中耀武扬威,何时受过这等屈辱。正要发作,却想到此人手中的秘宝,不免偃旗息鼓,“罢了罢了,老道认栽!”

陈浮生却是客气异常,“玄机上人,可否告知,阁楼外发生了什么事,让您都这般狼狈?”

见陈浮生给了台阶,玄机上人自然没有不下的道理。随即抬手捋了捋胡须,柔声道:“还是陈公子明事理,不像某些人这么伶牙俐齿,咄咄逼人。”话语虽是心平气和,可在顾醒听来却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正想发作,又被玄机上人打断。

“小友,不可动怒,这门外此时已是腥风血雨。刚才有一名女子来到此处与我过招,不过数招退走。但没过半晌又冒出了诸多贼人,老道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只能进门求援了。”玄机上人说的有些晦涩,瞧着神情并不像不敌,倒是有些许隐情。

顾醒对玄机上人的话显然不信,便要开门一探究竟。可玄机上人却顾不得身份,死死抱住,还口口声声说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陈浮生闻言了然,凑到顾醒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顾醒面颊立即泛起了红晕。

玄机上人见顾醒没了冲动心思,连忙松开手,脸上带着松了口气的表情,拍着胸口连声“好险。”

顾醒却是有些疑惑不解,却也不好继续追问。想来这老道也不会将真话讲出,便望向陈浮生,想先听听他的分析。陈浮生苦笑摇头,“阿醒可知,佛教之中有四大皆空?”

顾醒点点头,“可这又跟我有何关系呢?”

未等陈浮生继续说下去,玄机上人立马抢白道:“何止有关,关系可大了去了。明日可是你的大日子,却不可在此事上乱了分寸,若是被寒鸦老人或是安遥知晓,那可就不得了啦。”

顾醒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仔细打量了玄机上人几眼,却是一副看猴的模样。玄机上人也不恼怒,扭头望向陈浮生,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顾醒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一句话,虽已有些模糊,但还能大致记起几分。原话已不可考,约莫是这样,“那人好像一条狗啊……”用来看此时的玄机上人,再恰当不过。

陈浮生却是哭笑不得,只能继续讲下去,“四大皆空乃是佛教禅语,指世间一切皆为空虚。道空、天空、地空、人空。四大是《道德经》里面给出来标准答案。‘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出自《四十二章经》二十:‘佛言当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无我者。’而这其中,便是要对一切诱惑全都视而不见。”

顾醒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陈浮生究竟想要说什么,却并未出言打断,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陈浮生接着说道:“简而言之,便是这门外有你不可见,不能见的东西,若是见了,这场考验便会就此终结,事情就会有变数。”

玄机上人将头点的跟拨浪波一样,翘起大拇指笑着说道:“陈公子博闻强识,世间奇男子!”

陈浮生抱拳回礼,“道长见笑了,不过道听途说,登不得大雅之堂。”

顾醒一把扯过两人,“别在那互相客套了,快说,现在该怎么办。”玄机上人瞪大了眼睛,疑惑不解。可下一刻大门处轰然巨响传来,大门上却是裂开了一条缝,这才让众人心惊。

陈浮生此时也有些犯难,三人此时选在两山之间,若是平地尚有退路,而在此间,恐怕只能玉石俱焚了。

玄机上人见两人将目光投到了他身上,顿时一跺脚,“两位贤侄莫急,老道自有办法。”

这一句“贤侄”让顾醒听来毛骨悚然,不知这玄机上人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但眼下形势瞬息万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欲拒还迎 乱唐诡医第四百五十一章欲拒还迎门外轰隆声炸起,门内三人已若惊弓之鸟,按理说着三人中两人内劲修为不弱,另一人虽大病初愈,但好歹不是寻常人,也不会落得这般狼狈的下场。

可奈何,当听闻撞门之人乃是“色中饿鬼”时,三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顾醒和陈浮生下意识对望一眼,两人自然心领神会。一切都不过是这老道信口胡诌,若是如此,便也当不得真。两人合计之下,打定主意便要由陈浮生开口说道:“玄机上人,此时情况危急,不如我等先行从扉窗跃出,由您断后如何?”

玄机上人闻言一拍手,脸上表情极其丰富,装作思量再三后,才一跺脚咬牙切齿道:“尔等怎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这一句像是一张大饼,稀里糊涂地盖在了顾醒和陈浮生脸上。两人目瞪口呆,不知所云。顾醒更是一脸匪夷所思地笑道:“你这贼老道,在说什么,我等与你非亲非故,哪来大逆不道之说?莫不是想占我俩便宜?”

说完便朝着扉窗奔去,陈浮生自然不甘示弱,两人便站到了扉窗边,等着玄机上人的后话。可等了半天,玄机上人也没冒出一句。只是死死盯着大门处,拽紧了拳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东西冲进来。

顾醒连忙凑到陈浮生耳边,急切说道:“贼老道原来不是跟我们说的,是对门外那玩意说的。”

“不管来者何人,此处定然支撑不住,你且先看下阁楼之下的情况,我等好随机应变。”陈浮生说完,又转头望向玄机上人,分明瞧出其在瑟瑟发抖。

顾醒探出半个头朝下望去,那火红头发的火恕和蓝沁仍在捉对厮杀,只是双方各有损伤,都没站到半点好处。

顾醒立马回转头来,朝着陈浮生嚷道:“仍在打斗,此时该如何做?”

却没想到玄机上人扭头望来,连声催促道:“还不快走!”

就再这电光火石间,大门轰然碎裂,从门外涌入三名赤身裸体之人,个个长发垂腰,却是目光呆滞。三人站定后,玄机上人却没有立即出手,而是本能地后退一步,似乎对还未出现之人非常忌惮。

顾醒和陈浮生瞬间脸红,连忙抬手遮住眼睛,透过指缝悄悄看去,却瞧见一名身材婀娜的黑衣女子,手持丈许长的蟒皮长鞭,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却说这阁楼此时处于两峰之间,竟有几条铁线与山峰两端相连,而此人来的好生轻松,看来绝非寻常之辈。

顾醒从侧面望向玄机上人,老道额角已有滴滴汗珠留下,手心更是拽紧,似乎随时准备动手。待女子走入阁楼中,顾醒才看清,这女子黑纱遮面,只有一双如夜枭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三人,突然掩嘴轻笑起来,“很好,玄机上人。你调教的三人已为我所用,看你还有什么后手?莫说要指望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说完狂笑出声,去并未立即动手。

原来,这三名女子乃是玄机上人一早安排好,来此试探顾醒和陈浮生的定力,没想到半路被人接了胡,成了这名刺客手中的傀儡。顾醒下意识往后又退了一步,却不料撞上阁楼后墙,只能扭头向陈浮生求助。

陈浮生眼疾手快,从怀中摸出一根铁索飞钩,朝着对面山峰急抛而去,同时对顾醒朗声道:“还不快走!”

声落之时,陈浮生已一把搂住顾醒的腰朝着阁楼后墙使劲撞去。似乎此处有意做的薄弱了些,不过一运内劲,便轰的稀碎。这一撞自然引起阁楼这下两人的注意,还在捉对厮杀的两人瞬间分开,同时朝上望去,却是瞧不真切。

蓝沁袖中暗器瞬间脱手而出,朝着上方两人激射而去。火恕同时甩出两枚袖箭,挡去了蓝沁的暗器。蓝沁一击未能得手,也不继续追击。而是翻身侧滑而过,朝着火恕来时方向奔去。

火恕瞧着蓝沁所去方向,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也急忙追了上去。

此时大殿之中众人正在焦急等待着结果,可偏偏淬鸦谷探子迟迟未至。寒鸦老人环视一圈,举起酒盅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想来两位大爱将定在伯仲之间,才会一时半刻不能分出胜负。”

就在此时,一枚暗器激射而来,被寒鸦老人抬手夹住。暗器前端蓝芒闪动,竟是淬有剧毒。寒鸦老人小心翼翼解下暗器上的密信,放在手中仔细端详,片刻后将暗器随着来路激射而去,将密信收入袖中。

在场宾客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寒鸦老人似乎并没有解释之意,又欲举起酒盅时,被李存进打断,“不知是何人有这么大胆子,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偷袭淬鸦谷谷主,难道不想活命了吗?”

寒鸦老人倒是没想到,率先仗义执言的会是李存进。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仗义执言总归没错。但此时怎么听来,都像是在挑起事端。寒鸦老人被一语所堵,已是骑虎难下。

若不不道出原委,恐落人口实,让人误以为淬鸦谷好欺负。若是道出原委,那不光会颜面扫地,更会沦为这天下的笑柄。这封密信所写,乃是一些陈年旧事,只是其中所提,断然不可公之于众。

正在犹豫之际,纳兰走到寒鸦老人身边,笑着说道:“无妨,无论何人来此,都不容许有任何逾越雷池之事。从现在起,在下便护寒鸦老人周全。”

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让众人皆是有些错愕。要知道,明月楼在江湖之上乃是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其下收拢的杀手个个穷凶极恶,传言明月楼主更是嗜血好杀之人,怎会在此处变得这般刚正不阿了。

众宾客又一阵窃窃私语,却无一人胆敢开口驳斥。李存进又吃了哑巴亏,却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调整气息,试图掩盖心中激愤。不过,在寒鸦老人看来,这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淬鸦谷的探子在万众瞩目中疾奔而来,一众宾客更是拽紧了拳头,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可惜,这一次又让悬念再次高高挂起,此人抱拳朗声道:“两人已朝着阁楼疾奔而去,并未分出胜负。”寒鸦老人抬手斥退,“再探再报。”随即转身望向众人,眼神中多了几分戏谑,“怎么,有些失望是吗?”

终于有人按奈不住,怒声问道:“将我等困于此处,难道就是待客之道?”

寒鸦老人一脸疑惑地望向那人,“两江水路扛把子,翻江搅海王猛,没想到你也来了……”

那人闻言冷笑,“承蒙寒鸦老人抬举,这一次难得一见的盛会,我怎能缺席。只是……”话还未说完,只见此人眉心突然多了个血点,表情逐渐僵硬,抬手扼住咽喉连退数步,最终难以支撑轰然倒地,竟是在瞬息之间被射杀当场。

众宾客一片哗然,此时胆敢出手之人无非有三,寒鸦老人,纳兰和李存进。李存进站在侧面,并无出手时机。纳兰根本不屑用这下三滥的手段,那能够在瞬息制敌,杀人于无形的,就只能是寒鸦老人了。

寒鸦老人拍了拍手,没有丝毫隐瞒之意,只是微笑望向众人,“不知诸位,谁还有意见,想对奴家说?”

人群之中一阵骚动,但片刻之后便鸦雀无声。寒鸦老人满意点头,又冷声说道:“此人霸占两江水路多年,无恶不作,为害乡里,人人得而诛之。再者,淬鸦谷此次广发请帖,可没请这么一位败类。”

人群之中不知何人突然拍起掌来,顿时人人效仿掌声雷动。有人高呼“寒鸦老人做的好,这样的败类该杀”,更有甚者之言,“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可一直没找到动手的机会,没想到能在淬鸦谷得见,了却了一桩心事。”

可是,真正的情况,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此人到底是不是罪大恶极,不过是人言可畏。若是真做了这些十恶不赦之事,恐怕也难活到今天。只是身在淬鸦谷,实在与寒鸦老人硬碰硬,本就是来道贺的却不就此丢了性命。

…………

却说从水路而来的老黄头听见阁楼轰然爆响,两人从阁楼中激射而出。还有两人你追我赶,正往上奔去。老黄头暗道一声不好,从小船上纵身跃起,朝着岸边跃去。可始终还是迟了一步。

就在老黄头准备出手的瞬间,阁楼再次传来爆响,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声音越发猥琐,“姑娘不可,老道乃是出家之人……”

老黄头闻声望去,就瞧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挡在顾醒和陈浮生之前,急急后退,双手还不住地挡着三人的攻势。而在那三人之后,有一名黑衣女子正不断动作,似乎正在操控眼前三人。

老黄头嘴角勾起一丝坏笑,“贼老道,你也有今天……”

玄机上人闻言低头看去,却瞧见老黄头正双臂环胸,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个老不死的,还不快上来帮忙,没瞧见老道忙不过来了吗?”

老黄头闻言笑得前仰后合,“三名身材曼妙的女子,确实足够你忙的了。”老黄头言语之间,侧身躲过一枚暗器,抬手指向那黑衣女子,嗔怪道:“你这就不乖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绿蕊红枝 乱唐诡医第四百五十二章绿蕊红枝既然佳人不可放过,自然没有来而不往的道理。老黄头躲过暗器,脚下生风,不过几步便跟了上去。眼见蓝沁和火恕已快到达阁楼,老黄头却是不急不恼,反倒朝着玄机上人吹了记口哨。

玄机上人此时正被那黑衣女子压制,毫无喘息之机。耳畔却响起不合时宜的一声哨响,不禁路上心头。本是空无一物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拂尘,朝着三名裸露女子重重打了过去。

这看似软弱无力的拂尘,在玄机上人手中竟如铁鞭一般,打在那三名女子身上,立马乌青一片。操控三人的黑衣女子眼见玄机上人动了肝火,并未就此退却,手上动作反倒快了几分,三名女子分别从三个方向,朝着玄机上人扑掠而去。

玄机上人道袍鼓胀,一层淡黄光芒笼罩体外,将那三名女子隔绝开来。黑衣女子咦了一声,只觉背后一凉,来不及转身便朝身后射出三枚暗器,手上动作更加疯狂。

玄机上人自然瞧见身后来人,那名火红头发的男子甩手挡下暗器,露出一丝不屑,便腾空跃起,朝着黑衣女子重重击去。而他身后的蓝沁,另辟蹊径,沿着铁线迅速朝着顾醒等人逃跑的的方向急追而去。

此时黑暗中又有两个人影闪动,可自以为藏匿天衣无缝的两人,肩上一左一右突然搭起了两只手。还未转头,耳畔便传来一个老头贱兮兮的声音,“你们可是寒鸦老人派来此处打探情报的?”

那两人只觉身后之人已经抬刀架在了他们脖颈上,不敢又半点隐瞒,将来此的目的,还有大殿之中正在进行的赌局一五一十的给老黄头和盘托出。老黄头听的仔细,心中暗骂道:“这是哪个龟儿子想出的馊主意,定是那李存进存了私心。”

可面上却是不急不缓地问道:“那这火红头发的男子和那淡蓝头发的女子,就是这次赌局的棋子?”

两人见老黄头没有动手的意思,暗自松了口气。其中一人正想回头,却被老黄头一记手刀砍在脖颈上,昏死在地。另一人则浑身战栗,颤声道:“我等只是打探消息,请前辈高抬贵手,放我等一马。”

老黄头将那探子往身后一拖,冷声道:“记住,你什么都没瞧见。若是被我听见半点风声,嘿嘿……”

那人闻言抬手在自己天灵盖上一掌击下,顿时昏倒在地。老黄头错愕起身,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么冲动,老夫话还没说完就……”

当他从草丛钻出,阁楼战况已瞬间逆转。

黑衣女子左右逢敌,已是难以招架,已萌生退意。而玄机上人却是不依不饶,似乎想要揭穿她的真实身份。可火恕似乎察觉到了一丝端倪,借故与黑衣女子交手后,便侧身让了开去,只是过招尤为巧妙,外人若是不仔细看,却是瞧不出端倪。

玄机上人一语道破,“你们俩认识?”

话音未落,黑衣女子双手虚空往前一推,三名女子齐刷刷倒向玄机上人。玄机上人故作不敌,被三人扑到在地。此时老黄头已然出现在黑衣女子身前,却也只是徐晃一招,就让黑衣女子闪身离去。

这一幕自然被火恕和玄机上人瞧在了眼里,火恕并未言语,只是一跺脚,朝着蓝沁跟去的方向追去。玄机上人却是不断挣扎,始终未能从三名昏迷不醒的女子身下钻出来。

老黄头望着火怒走远的背影,半晌才回过头来。衣袖一抖,将三名女子从阁楼上吹了下去。玄机上人却依旧假装被压,左右扭动着身躯,双手还胡乱抓着,似乎正在做着顽强抵抗。

老黄头实在有些没脸继续看下去,上前一脚踹在玄机上人那张猥琐尽显的脸上,目中满是讥讽,“你这贼老道,平日间调教已是揩油无数,临到此时还这般不分轻重,快些起来,别在这丢人现眼。”

玄机上人那绿豆大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条如绣花针粗细的缝,左右环视几圈,确认只有老黄头在场后,才抬手做那小女子姿态,“黄万里,拉我一把。”

老黄头闻言作势后退一步,“不拉,怪恶心的。”

玄机上人似乎跟老黄头杠上了,继续撒泼打滚,“你不拉我就不起来。”

老黄头一脸无奈,上前又是一脚。刚才那脚并没有加重力道,不过是为了叫醒这猥琐的痴货。这次的一脚,可是十足的力道,玄机上人有脸迅速肿胀起来,耸了老高。玄机上人立马捂住,在地上更加使劲的滚来滚去。

老黄头已是满脸不悦,却是无奈地一声叹息,“好啦,好啦,我拉你起来。”说着就走上前一把抓住玄机上人胳膊,将他整个提了起来。

玄机上人本是哭闹不停,被老黄头抓住,便立即收声,然后露出猥琐一笑,顺势一扯,将老黄头摔到了地上。此时双方对换,玄机上人趾高气昂,“黄万里,我可是给足了你面子,这样就扯平了。”

老黄头一个“鲤鱼打挺”从已是破碎不堪的地板上跳了起来,抬手欲打。可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爆响,两人齐刷刷转头,都愣在当场。说时迟那时快,刚才还扭扭捏捏的玄机上人,已是一个健步冲了出去,在那些细若手指的铁线上飞速游走不停。

老黄头也不甘示弱,此时他心中泛起一阵忧虑,若是顾醒和陈浮生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肠子都悔青了。刚才本想从贼老道口中问些原委,没曾想此人居然不分场合撒泼打滚,似乎怕他将刚才之事告诉寒鸦老人。

两人虽说多年不见,却是知根知底,你来我往后,便真算扯平了。只是老黄头此时已将烟杆握在手中,若是有鞭长莫及之事,便可便出手相助,以免延误了战机。

等到两人追到对面山峰之上,只有几处火坑冒着焦糊味,并未瞧见四人中的任何一人。两人闭目侧耳,也未听见有任何响声。

老黄头连忙扯过玄机上人的道袍领口,怒声道:“贼老道,你可知你误了大事?”

玄机上人此时似乎已有些慌了神,却还是故作镇定地笑着说道:“不碍事,不碍事,此去乃是藏书阁,还有一位故人在此,不会出岔子的。”

老黄头闻听右眼皮开始狂跳,动作明显有些僵直,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难道是她?”

玄机上人自然知晓这个“她”是谁,忙不迭地拽上老黄头,催促道:“那可不,别害羞嘛,这么多年过去了,事已至此,该放下的终归要放下不是?”

老黄头任何玄机上人抓着,跑得有些踉跄,“可当年是我……”

“当年之事,孰是孰非,谁又能说的清楚呢?你助绿蕊反客为主,这也是从心而为,想来她不会怪你的。”玄机上人脚步越发快了,嘴上也开始喋喋不休劝说着。

老黄头此时脑海中当年的一切全都浮现而出,身为继承者和阴影中的影卫,本就心脉相连,又相互制约。若不是他黄万里误打误撞入了淬鸦谷,遇见了绿蕊,想来应是此人来继承淬鸦谷,而非此时的寒鸦老人。

只是是非曲直已不足道也。当年之事,并非刻意为之,却偏偏承了前代寒鸦老人的心意,最终点中了绿蕊。“这一切都是命吧……”老黄头轻叹一声,摇着有些混沌的脑袋说道。

玄机上人,突然站住了脚步,眼前出现了一出深不见底的渊谷,一座古朴经楼耸立在眼前。玄机上人抬手一指,轻声笑道:“楼顶之人,便是红枝……”

只不过,这名女子曾几何时,也唤做绿蕊,只是一朝成败,改名红枝。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悠远清亮的女声在楼顶吟唱着动人的曲调,在月光下跳着让人无法挪开目光的舞蹈。

而在经楼之下,还有五人正在你追我赶。

顾醒和陈浮生自不必说,只是他们不知此处为何会有这么一座经楼,楼中为何会有这么一名女子,说不尽的哀怨缠绵。而两人身后分明是刚才被老黄头刻意放走的黑衣人,只是她手上提着一把铮亮的短刀,似曾相识。

而黑衣女子身后是火恕和蓝沁,只是火恕并未着急追击,而是返身与蓝沁捉对厮杀,似乎在为黑衣女子争取拖延时间。这倒是出乎玄机上人的意料之外,他撇了眼有些愣神的老黄头,随即望向经书楼顶,朗声道:“红枝,快看谁来了……”

楼顶对月起舞的女子置若罔闻,并没有停下动作,也未曾答上一句。玄机上人面露窘迫,不冷不热的嘟囔了一句,“一直都这样,真是没趣。”

此言声调不高,似乎是说予老黄头和他自己听。却在话落瞬间仰面摔倒,似乎被人迎面来了一击。老黄头心道不好,转身将玄机上人扶了起来,只见老道鼻中有两股殷红热流涌出,却并无生命危险,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此时那经书楼上的女子才用戏腔幽幽道:“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果然,月满之时,万里便回来了。”

老黄头疑惑转向玄机上人,“难道红枝不知我来淬鸦谷?”

玄机上人闻言立马躲到老黄头身后,悄声道:“绿蕊不让提……”

第四百五十三章 执念难消 老黄头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这些年兜兜转转,却不曾想过这两人之间的天翻地覆。纵然已归为一谷之主,掌握生杀大权,依旧放不下当年的执念。

经楼之上,女子又开始摇晃起腰肢,似乎对两人并无甚兴趣。老黄头不禁有些哑然失态,短暂沉浸后便向经楼飞奔而去。玄机上人始料未及,只得在后一个劲地嚷嚷,“慢点,慢点,等等老道。”

此处山峰高耸入云,应是谷中至高之地。而此处渊谷深不见底,乃是淬鸦谷中另一处境地。而自淬鸦谷创建之初,第一任寒鸦老人便在此处冥想悟学,终成医派宗师,还延续了淬鸦谷百年。

而岁月推移,经楼不仅仅只是人人向往藏书悟学之地,也成为一人的囚笼。老黄头当年毅然决然,从谷中离去,还有一个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原因。那便是绿蕊和红枝,皆钟情于他。

只是他先遇见了绿蕊,再逢红枝。只是当年之事,所知之人已悉殒,如今仅剩寥寥数人,要么困于谷中,要么浪迹天涯。而他却也负疚至今,一人负了两名名动天下的女子,那款款深情,又该对谁说……

终敌不过是年少轻狂,那年的黄万里,哪知一夕惊变,只剩半世难忘。彼时不过十五的黄万里,学剑有小成,从一处不知名小镇而出,乘轻舟而上,要去那京华瞧一瞧世间繁华。

彼时大唐盛世,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人人居有所,耕有田,贩有商,聚有闲。往往就是如此,才有了斗酒诗百篇的豪迈,还有那让人神往的游侠故事。镇上的说书先生年事已高,却仍旧不忘念叨当年所见的一场行侠仗义。黄万里听来只觉心中畅快,跟萌生了一朝天下闻的愿景。

当他孤身一人背负行囊而出,怎么也不会想到,本以为不过数月便归的旅程,成了再也无法回头的绝唱。似乎命运总喜欢给人开玩笑,一次又一次。当黄万里来到彼时京华,并未被纸醉金迷所扰,而是依旧追寻心中的大道。

可大道难求,偏偏在此时,遇见了那个她。彼时绿蕊,今夕寒鸦,兜兜转转,物是人非,当年两人的相遇,却是那般巧合,那么命中注定。

这是两个少年的幻梦,只是一人来此是为求证心中大道,一人来此却是为了了结别人的性命。阴差阳错,兜兜转转,黄万里成了那人临时征用的护卫,而绿蕊则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记得那一日,是久久盼来的上元节。曾记书中云,“落下云归处,烟火满京华”。书中不过寥寥数笔,就将这一幕幕繁华勾勒进了少年的心里。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人群之中仍是欢声笑语。今日佳节,免于宵禁,百姓得有通宵达旦,欢庆之情,自不必言说。平日间不太常见的胡人杂耍,也在此时全数而出,来往长街十八坊,坊坊有其祥。十八坊间三十六横街,七十二条狭道,更是充满了烟火气,传闻今日亥时,圣人将登高望远,与民同乐。

与民同乐,这在说书先生话语中经常出现的词句,今日听来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不过想快快完成这强加于身的任务,继续寻觅心中大道。

黄万里不知,他护卫之人是何人,但他却瞧见,此人身披甲胄,在这上元佳节,依旧眉头紧锁。此时的他并不知晓,此人忧心为何,但多年之后,他日日夜夜想起,只有长长叹息。

漠北,彼时依旧陌生,但却将纠缠他一生的地方,从那一刻起,便根植在了心里。

黄万里在一处瞻楼之上,百无聊赖地望着人来人往。花车从大道上缓缓滑出,一辆接着一辆。花车上有人吹奏长笛,有人抚琴,个个都浓妆艳抹,衣衫薄透,与这尚未回暖的天气,格格不入,却又相得益彰。

最让人侧目的,便是花车之上,那迎风招摇的花魁。盛唐之时,人人崇尚柔美,花魁之属,便是其中翘楚。每一辆花车上的花魁,都是人人求而不得,远观不可亵玩的佳人,此时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寻常人面前,怎不叫人心向往之。

如此之下,自然有心怀叵测之人。趁着上元佳节,行那不轨之事。黄万里便是这个缘由,才在阴差阳错下加入了这临时拼凑起来,却必须抱有彼时决心的队伍。

耳畔异响炸起,黄万里猛然坐起,朝着异响处望去,便瞧见漫天烟火,遮天蔽月。这种奇景于他,初见既是永恒,黄万里痴痴望着,竟是不知不觉融入到这欢腾之中。

可惜,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提高警惕。匮乏实战经验的他,便将眼皮子低下的一个黑影漏了过去。

当不远处另一处瞻楼吹起号角,黄万里才恍然回神,随即翻身下楼,直追而去。怎料那黑影身形灵动,似乎有意挑衅,跑的不远不近,将黄万里吊在后面,还时不时回头吹两声口哨,刺激黄万里的神经。

就这样,两人你追我赶,那黑衣人在长街狭道中左右穿梭,似乎对这城中布局了然于心。也不知是黄万里运气太好,还是那黑衣人运气太背,只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被黄万里堵在了一处难以逾越的高墙之下。

可黑衣人却淡定转身,朝着黄万里冲了过去,似乎全然不惧。黄万里怎肯落于人下,也铆足了劲要跟此人硬碰硬。两人捉对厮杀三十余招,也未分胜负。终于,黄万里扯着黑衣人一个不留神,出手扯下了此人面罩。

却没想到,这一扯便是一眼万年……

面罩之下是一张略显稚嫩的面庞,面容清秀却有了几分妩媚,正望着他嫣然一笑。黄万里一个不慎失神,黑衣女子抓住机会从他身边侧身而过,却没有对他枉下杀手。

当黄万里回过神来,身后又传来一声爆响,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骚乱之声,再也没有那繁华喜庆的景象。惊怒之余,黄万里这才瞧见胸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封密信。想来是刚才那女子匆匆而过,无意间落下的。

有了密信,黄万里这才稳住了心神,快步追了上去。刚跑出这处狭道,便瞧见那女子已将黑纱重新带了回去,正抬脚抵住墙,歪着脑袋望着他。黄万里立刻准备动手,却被黑衣女子抬手阻止,“呆子,你瞧瞧那封信,再动手也不迟。”

黄万里自然不信,一脸正气凛然道:“休要哄骗于我,这封信便是你的罪证。”

黑衣女子闻言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抬手指着黄万里,“果真是个呆子。不过,你可愿意随我走上一趟?”

黄万里不自觉后退一步,心中暗道:“莫非此人要将自己灭口?”手中长剑握紧了几分,眼中寒芒一闪,“贼子,拿命来。”

黑衣女子脚下轻点,却并不恼怒,只是抬手朝着直冲而来的黄万里轻轻一拍,黄万里都没瞧出任何端倪,就晕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等他醒来时,已被人五花大绑在马上,骑着马的正是那黑衣女子。只是此时的她换了一身男子装束,显得英姿飒爽。见黄万里醒转,这才幽幽说道:“呆子,你现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两人的缘分便从此时开始,直到黄万里离开淬鸦谷,才暂时告一段落……

来到淬鸦谷的黄万里,却被彼时的寒鸦老人相中,要招为赘婿。可偏偏带他回谷的绿蕊不肯放手,才有了后来的双蕊夺亲。只是,黄万里还是坚定的站在了当初那一见定情的女子这边,才让另一人抱憾终生。

黄万里走在连接经楼和山峰的绳梯之上,任由山风阵阵,却是巍然不动。

而此时的顾醒和陈浮生,却被一道铁门挡住了去路,正在抓耳挠腮。当两人瞧见老黄头,便朝着他拼命呼喊,也不知是山风太盛,还是此时的老黄头心有旁骛,对两人的呼喊置若罔闻。

倒是其身后的玄机上人听见两人呼喊,连声催促老黄头加快脚步。可经楼上的女子却在此时手腕一抖,老黄头和玄机上人只觉脚下一松,便朝着下下方急坠而去。好在两人早有准备,脚下“登云步”起,在绳梯将落未落时,站到了经楼入口处。

玄机上人还不忘打趣道:“红枝想让你从最下面,一层层登上去。”

老黄头却是眉头紧锁,“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玄机上人不知为何,并没有调侃嘲讽,反倒说出一句道门玄机,“人之悟道,从心而始,从心而终。不可枉顾捷径,不可贪念红尘。”

说着有意,听着有心,老黄头对楼上女子并无爱意,只有愧疚。当年一时之举,却落得这般下场,实在让人唏嘘。

只不过,如今让他从头来过,亦无不可。若是能化解恩怨,反倒解开了一桩心结。但老黄头推开楼门,一阵墨香扑面而来,而此时经楼之上,还有几人正在了却他们自己的玄机……

人人行于路,条条各不相同。只是有些人停下就不愿往前,贪念一时风景,而有些人则是从未停歇,要一直走下去……

第四百五十四章 舌灿莲花 此时楼上,顾醒正在使劲捶打着铁门,而陈浮生已与那名黑衣女子短兵相接。火恕和蓝沁打的不可开交,而经楼上的女子,依旧用那婉转唱腔,唱着让人泪眼婆娑的歌谣……

此谷中另一处,却是另一番景象。经历了一次次等待,一次次失望的众人,逐渐开始冷静下来。似乎无论迎来的是生或是死,都能坦然接受。

寒鸦老人却是有些错愕,不知这一众宾客是哪个筋没搭对,竟没了刚才的慌乱,似乎对结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当她望向李存进和纳兰时,方才如梦初醒。这两人趁着这短短间隙,已将那竹签悉数收入袖中。如此一来,便再无对证。

不过,该来的始终会来,该走的也不可能留下。虽不知这两人如此做的原因,但姑且先放一旁,因为此时那处许久未曾传声而来的经楼,响起了遥远却空灵的歌声。

在场众人似乎皆有耳闻,却不敢出言相问。倒是李存进毫无顾忌,走上前笑着问道:“敢问寒鸦老人,这谷中歌声,从何而来?”

这一句似乎触动了寒鸦老人的霉头,本是笑盈盈的面容突然冰冷下来,却并未拂袖而去,反倒是望向李存进,瞧的他头皮发麻。他也算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刀山火海,杀人越货,什么没干过,却被这一个眼神吓住,连他都有些吃惊。

不过瞬息间,寒鸦老人恢复如常,嘴唇微动,却发出足以让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冰寒之音,“不该问的,还是别问的好,小心保护好你们的小命。”

李存进闻言面露不悦,却不愿就此撕破脸,随即又笑着说道:“既然寒鸦老人不愿说,那不问便是。”

可许久不曾开口的纳兰在此时柔声道:“许是一位故人,遇见了另一位故人。”

寒鸦老人心中最后一线防御死守,如牢不可破的堤岸被一缕涓流穿过,轰然决堤,滔滔河水奔涌而下。寒鸦老人走出大殿,抬手一挥。殿中灯影闪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未等其余人有所动作,李存进和纳兰已先一步走了出来,可其余人却被一道关在了大殿之中。

短暂的惊慌失措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呼喊和咒骂声。可任由这一群人如何拍打,都时巍然不动。还未等李存进暴喝出声,大殿殿门轰然打开,一众宾客老老实实的呆在一起,被从天而降的一个铁笼罩在其中。

纳兰似乎早有预料,笑问向寒鸦老人,“这就是淬鸦谷的待客之道?”

寒鸦老人却是轻蔑一撇,“既来之,则安之。若是想要闹事,悉听尊便。”话落不过瞬间,两侧暗处各走出数十名黑衣人,个个手持外门兵刃,凶神恶煞。

纳兰却是没来由地打了个哈欠,这哈欠打的极其随意,对眼前的一切置若罔闻。

李存进不知该发火还是收敛,僵在当场,进退两难。此时兵马在外,侍卫亦不再身边,凭借他自己,实在没有把握对付得了眼前人。纳兰自不必说,哪怕对上寒鸦老人,也没有太多胜算。

只是没想到,寒鸦老人不过给了这一众心怀叵测之人一个下马威,抬手一挥,两侧黑衣人再次消失在暗处,等待新的指令。

纳兰抬头望向远方,饶有兴致地问道:“这就是淬鸦谷暗中培养的影卫?”

似乎被人戳到了痛处,寒鸦老人眉宇抽搐了几下,强颜欢笑,“明月楼倒是消息灵通啊,那不知是否猜到,李将军来此的用意啊?”

李存进闻听此言,心中不禁暗骂道:“好你个贼婆娘,这不是祸水东引吗?明摆着要让我与这厮斗上一斗,我偏不上这个当。”想到此处,抬手捋了捋胡须,畅怀大笑道:“想来明月楼主神机妙算,定能猜到八九不离十。不如让老夫自己来说,如何啊?”

未等寒鸦老人开口,纳兰已摆手谢绝,柔声笑道:“李将军真会说笑,若是明月楼真有这般消息灵通,又怎会算不到无量城的动向呢?让洛阳深陷险境,竟是无一人来援!”

这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感慨,却是兴师问罪。李存进眉眼急跳,脑中飞速组织语言,想要反驳。此时若是公开叫板,无疑是直接与洛阳“开诚布公”,

而身后还有一群口舌之辈,到时出了淬鸦谷,就有理说不清了。而他却不敢将这群人全都诛杀于此,到时候淬鸦谷反手诬陷,更是成为天下公敌,群起而诛之。

但若是此时服软,那更是万万不能。洛阳来人兼具庙堂和江湖,实在棘手,李存进左思右想,终于诚恳说道:“那日听闻洛阳生变,本欲来源,却因战事所困,还请明月楼主明示。”

纳兰连忙后退一步,躬身回礼,“当不起,还请李将军跟洛阳一役中身死的将士和百姓说,看他们会不会相信!”

李存进终是按奈不住内心的怒火,想着一退再退,对方却是步步紧逼,抬手怒指,“纳兰,不要得寸进尺!”

寒鸦老人自然乐得坐山观虎斗,她自然知晓纳兰此举不过是为了让李存进自乱阵脚,好让在场众人替他将话传出去。这一招不仅化解了此时的剑拔弩张,还让这一众宾客心中多少有了些掂量和想法。

“得寸进尺?好一句得寸进尺!洛阳城破你不在,此时邀功你倒来。我倒想问一句,李将军来此,所率重兵,是来道喜?还是施压!”纳兰一语点破,似乎不想再与此人虚与委蛇,不如直接点透,来的实在些。

李存进却陷入两难,来时李嗣源交代,一定不可明目张胆,小心行事。可此时此景,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只听闻明月楼主杀人不见血,可没听过此人如此伶牙俐齿,口若悬河。

将那山河社稷的一套大道理搬了出来,让他毫无还手之力。此时若是摆明态度,便就着实了强抢淬鸦谷的谋断,若是退了,又会落得一个软弱可欺的“话柄”。而那寒鸦老人,似乎没有偏袒任何一方的意思,让着两人继续斗下去。

就在李存进一筹莫展之际,那名淬鸦谷密探急匆匆跑来,纳兰察觉到此时有异,却是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动了手脚。寒鸦老人听完来人耳语,面色阴晴不定。待那人走后,才朗声道:“诸位,今夜多有得罪,请稍等片刻,不多时便会有人来接引诸位入谷歇息,还请明日一定准时,淬鸦谷待客不周,实在有愧。”说完便疾步向着大殿下走去。

纳兰将寒鸦老人走远,便也闭口不言,似乎刚才的一切是说予她听的,既然听客不在,那便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李存进暗松了口气,正想找纳兰的麻烦,却见纳兰翻身从凭栏跳下,消失在夜幕之中。

李存进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名黑衣人,当他转身时,差点撞了个满怀。连忙后退一步,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责声问道,“他就这么走了?你们也不管管?”

不曾想那黑衣人淡然一笑,“李将军请便,谷主吩咐了,谷中随两位走动,只要别去禁地,一切好说。”

李存进顿时哑口无言,此时铁笼缓缓升起,黑衣人已将一众宾客团团围住,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这一众宾客经历了刚才的一幕,还有些后怕,半晌过后才怯生生问道:“那敢问,此时我等该往何处去啊?”

黑衣人转身一指,继续笑着说道:“跟上他们的脚步,他们自会待你们到安排好的厢房住下,有任何吩咐,尽管提就是。”

一念地狱,一念天堂。这一众宾客终于明白,女人心海底针的道理,还有淬鸦谷的神秘莫测。李存进百无聊赖,将袖中竹签全数取出,朝下扔去。却不曾想,纳兰正在大殿之下,仰头望着他。

这一抛,竹签便被纳兰全数收入囊中。待拿起最后一根,纳兰抱拳笑道:“谢过李将军。”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起初李存进并未想明白,待纳兰走远才一拍大腿,悔之晚矣。这竹签之上,刻着来此宾客姓名和来历,有此物便可加以笼络和威胁,却是淬鸦谷给两人的第一次考验。可偏偏李存进将这竹签拱手让人,失了先机。

不过,寒鸦老人还未盖棺定论,那便还有一线希望。纵然纳兰高谈阔论,可他毕竟手握重兵,还是有一战之力。只是他此时忧心忡忡,不知蓝沁为何迟迟未归。

而刚才快步离去的纳兰,此时已追上寒鸦老人,走在身侧,不紧不慢地问道:“可是要去见一见故人?”

寒鸦老人闻言止步,“为何明月楼对此处了若指掌?”

纳兰淡然一笑,“也是听一位故人说起,只是这段故事太过曲折离奇,当时听来只道是一则故事,没想到今日遇见故事中的人。”

寒鸦老人似乎被勾起了不愿回忆的过往,叹息一声,“你既然知道影卫,我那时便已猜到你知晓内情。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知晓这么多,难道是黄万里告诉你的?”

“不是,在下与黄万里不过数面之缘,还闹得不太愉快。不过此行既然得见,那便希望解除误会,以免伤了和气。”纳兰说话总是带着淡淡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寒鸦老人点点头,“那走吧,带你见见故事里的另一人。但你我有言在先,只可远观,不可踏足雷池一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那是自然,请您前面带路……”纳兰眉眼含笑,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第四百五十五章 朝闻夕死 这一步实在有些铤而走险,若是开罪了寒鸦老人,那之前做的一切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但纳兰有信心,也有这个能耐,能够争取道寒鸦老人的同意。似乎寒鸦老人也这么认为,带着纳兰在身边,会更加放心些。

只是在旁人看来,这一出实在有些奇怪,淬鸦谷谷主,去禁地还得仰仗一个外人,若是日后传出去,恐怕会沦为江湖人的笑柄。但寒鸦老人知道,纳兰不会。所以才故作姿态,一副你求我,我才答应的模样,可事实究竟如何,双方皆是心知肚明。

一路无话,并非两人真是无话可说,倒是各自有各自的琢磨,所以也懒得多费唇舌。纳兰随着寒鸦老人走的并不快,反倒留意起沿途发生的一切,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寒鸦老人却是置若罔闻,此时实在没有比那两人见面更让她心急如焚的事情了。若是事情败露,恐怕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纳兰瞧着寒鸦老人有些忐忑的背影,似乎猜到了一丝端倪。若真如他所想,那事情就真的有意思了。

而此时心中泛起同样疑惑的,还有已经踏入经楼中的老黄头。走在身后的玄机上人欲言又止,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将话头咽了回去,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老黄头瞧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幕,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此时的他,似乎并没有料到,还有一出更大的阴谋和真相,在等着他。

经楼从上至下皆是一般无二,只是每一层所放医术大有不同,从寻常风寒感冒,到医治跌打损伤。再到望闻问切,可观人气脉,以通病理,在此处都有详细记载,可谓是医家宝库。

若非如此,又怎会让那些世人,向而往之。这世间若还有两处让人神往之地,一处必然是这淬鸦谷。因为相对而言,来此所冒风险会小很多,大不了终其一生困守经楼,成一具枯骨,而去了那一处地方,则是有去无回。

而古往今来,人人都想参透这两处的秘密,可无一人能够真正从底层登上顶层。只是在此之前,尚且有捷径可走,那绳桥走过,便是数不尽的宝藏。

古语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医道参详,一朝悟道,那便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惜,这条捷径就此断绝,之后有缘来此之人,只能循着老黄头的脚步,一步一个台阶地登上去。

老黄头在底层转悠的了一圈,却是没瞧见任何一处登上去的阶梯。玄机上人似乎被人用锋利无比的短刃抵住了后背,不敢妄动,也不敢妄言。老黄头不是没觉着奇怪,自从踏足这里,玄机上人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平日间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全都荡然无存。

老黄头随手从一侧书籍中抽出一本,掸掉其上的灰尘,抬手扇了扇,虽意放开一页,其上写着,“病理所成,皆由心生。心有顽疾,大病难医。”老黄头抬手沾了沾口水,随意又翻动了几页,却是一些基本的病理图和药材介绍,自觉无趣,便又放了回去。

但他将那本书随意丢下后,分明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这楼中只有他和玄机上人两人,若没有第三人,那这身叹息必是玄机上人发出的。可他为何要叹息呢?

老黄头面无动静,计上心头。又随意走动了几步,突然窜到玄机上人跟前,一把揪住他道袍厉声问道;“好你个贼老道,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对不对?”

未等玄机上人辩驳,老黄头又将另一只手按在玄机上人肩膀,满是威胁地问道:“此处只有你我,若是不肯说实话,那老夫就将当年之事,全都告诉绿蕊,看她如何发落你。”

玄机上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怒目圆睁,却不敢有半句反驳,半晌过后,才一副泄了气的模样,使劲捶打着自己,嘴中连声嗔怪道:“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老黄头似乎没想到,玄机上人会来这么一出,连忙松开手,将那已经破烂不堪的道袍扶贫,歉声道;“老道,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

时隔多年,老黄头却是不敢确定,玄机上人的脾气秉性有无改变。纵然没有,那么多年没见,多少会有些芥蒂,也在所难免。刚才开口便是下马威,本意是激激这贼老道,想看下他是否真在耍滑头。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被他给碰上了。

但看着玄机上人挤在一起的的苦瓜脸,老黄头有种说不出的感伤。要怎样的威逼利诱,才能将这心中无事一身轻的老道逼成这般模样啊……

良久,玄机上人终于哀叹一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如老僧入定。似乎打定了主意,任凭风吹雨打,就是修那闭口禅。

老黄头本以为玄机上人会开口告诉他一切,可没想到这贼老道这么多年本事没涨多少,脾气倒是涨了不少。只是此时若是继续耽搁下去,恐怕会错过外面的“一出好戏”。还有正在拼命逃跑的顾醒两人,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老黄头见玄机上人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只得一跺脚,怒骂道:“行,你在这里,等我爬上去,自己问清楚。”

玄机上人心虚地抬头望了一眼,随即又闭上,生怕被老黄头抓住破绽。可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眼,便被老黄头瞧出了一线生机。玄机上人无意中瞄向的方位,并无甚稀奇,可老黄头却感觉到,有一股凉意袭来。

按理说,此间密不透风,哪会有风吹来。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经意地动作,暴露了天大的玄机。老黄头心中暗笑道:“还是这般经不住吓。”想到这里,几步向着那处风吹而来的方向走去,在书架上下摸索了半天,才从一堆染尘许久的书堆中找到一处突起,老黄头抬手使劲往下一压,随后往后跃去。

只听将咯吱一声,那处书架开始缓缓张开,荡起一阵阵灰尘。书架之中落下一截软梯,老黄头伸手接住,便要往上爬去。可就再此时,本以为要修闭口禅到地老天荒的玄机上人,突然急切说道:“黄万里,快快上去,若是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老黄头已悬梯而上,闻言扭头疑惑望来,却见玄机上人又将眼睛紧闭起来。虽然闭与不闭,区别不大,但老黄头却是心中一松。脚下扯住悬梯,抱拳谢过,纵身而上。

当老黄头身影消失后,玄机上人才暗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你得知真相,是福还是祸……”

随着老黄头的悬梯而上,经楼外也开始发生变化。本是在捉对厮杀的几人,突然觉察脚下一滑,原本纹丝不动的台阶开始迅速向后移动,甚至又越演越烈之势。顾醒和陈浮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两侧围栏,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而追杀两人的黑衣女子,更是身手敏捷,一个纵身跃起,倒拐在了回廊之上,冷冰冰地望着他们。顾醒瞧着这双明眸,却不见皓齿,但总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那黑衣女子却没有着急动手,只是不断观察着两人的一举一动,似乎在寻找破绽。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听声音应是蓝沁发出的。可随之而来的一声闷哼,却是火恕发出的。就在顾醒和陈浮生面面相觑之时,一个身后朝着三人倒非而来,紧接着一个火红头发的大汉快步奔来,丝毫不受楼梯移动的影响。

只是火红头发的大汉身已挂彩,肩头还插着一柄短刃,闪着点点寒光。火红头发的大汉自然就是火恕,只见他抬脚重重踏下,楼梯倒退之势立即停止,顾醒等人身后铁门轰然打开,陈浮生立马抓住顾醒和蓝沁,反身往后倒去。在黑衣女子还未来得及出手的瞬间,三人闪身入了铁门。

等到火恕和黑衣女子想要追击的时候,铁门又轰然关闭,任由两人如何撞击,也是无济于事。

顾醒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陈浮生则是扶着墙壁,慢慢平复心境。而刚才倒飞而来的蓝沁,此时已是浑身挂彩,嘴角有鲜血渗出,看来受了极重的内伤。

陈浮生双眼落在了蓝沁身上,后者却是摆了摆手,强打着精神笑道:“我不是来找麻烦的,切莫动手。”

陈浮生并没有立即放下手中的短刃,而是轻声问道:“那蓝沁姑娘追到此处,难道是为了参加顾兄的喜宴不成?”

顾醒没料到,陈浮生一语就将他老底给掀了,不禁捂脸叹息。而蓝沁却是一脸惊愕地望着两人,半晌还惊异问道:“你说什么?他要成亲,和谁成亲?”

“你难道不知?”陈浮生又往前踏了一步,短刃反手握住,随时可以划破眼前女子的咽喉。蓝沁此时倒是没有刚才那般紧张,只是轻描淡写地撩了撩头发,有意无意地露出胸前风光,妩媚一笑,“陈公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是想煞奴家了。只是奴家此处来此,却是不知淬鸦谷招的赘婿会是顾公子,若是知道,也不必这般劳心劳力了。”

陈浮生闻言却是轻蔑一笑,“哦》那蓝沁姑娘倒是说说,来此不会是为了在下吧?”

蓝沁闻言顿时笑得花枝招展,抬手想要去摸陈浮生的脸颊,却瞧见那森森寒芒,不禁收回手,“陈公子既然都猜到了,又来问奴家,好讨厌哟……”

第四百五十六章 狭路相逢 顾醒此时更是无语,这蓝沁来的莫名其妙,一松懈下来立马贴上陈浮生,还不管不顾的要往上送。看来这颜值即正义,在哪里都说得通。可惜,陈浮生似乎并不吃这一套,后退一步将短刃收回袖中,换了个轻柔的语调问道:“那敢问蓝沁姑娘,李存进来此,所谓何事?”

蓝沁见陈浮生少了几分敌意,多了些许妥协,也将藏在身后的暗器给收回腰间,这才掩嘴笑道:“不可说,不可说。陈公子这般聪明,自己猜猜看?”

顾醒自然不知,两人嘴上一套,手上却是另一套。只是这般打情骂俏,似乎跟此时气氛不合。

铁门又在此时不合时宜地轰响,蓝沁扭头怒骂一句,“没看见老娘在谈正事啊。”说完转回头来,笑望向陈浮生,一脸花痴模样。铁门后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再次传来一阵轰响,铁门也随着颤动起来。那名从开始道现在都不曾言语的黑衣女子,终于不耐烦地开口说道:“你们这对狗那女,哪凉快哪呆着去。我只要顾醒,听明白了吗?”

陈浮生和蓝沁闻言一愣,他们并未听出此人是谁。只是这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超出了两人底线,故而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可顾醒不同,他耳边轰然一炸,背心一凉,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挥之不去的面容,还有那邪魅的笑容,不免惊讶出声道:“怎么会是她!”

这一句并非疑问,而是后怕。陈浮生好蓝沁同时转头望向顾醒,异口同声道:“是谁?”

铁门此时伴随一声巨响,轰然倒塌。红发火恕,站在门外,双拳赤红。而身旁的黑衣女子,已将面纱揭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顾醒,一字一顿地说,“顾醒,我们又见面了。”

顾醒随即惊恐地大吼一声,不忘一把抓住陈浮生的胳膊,转身就跑。蓝沁自知寡不敌众,自然没有留下来送死的道理,也跟着追了上去。火恕正欲追赶,却被黑衣女子拦下,“你先行回去复命,这里交给我应付足矣。”

“楼主那里……”火恕闻言有些犹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那黑衣女子却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命令道:“快去,这里我会搞定,别让楼主久等,想来也在来的路上了。”明月楼堂堂“十二夜”之一的火恕,在这年轻貌美的女子面前,竟是不敢再多说一句,眼神中虽闪过一抹厉色,但还是抱拳转身快步离去。

黑衣女子置若罔闻,只是死死盯着三人逃跑的方向,自语道:“这一次,不会让你再逃出我的手掌心了。”说着轻声笑了起来,漫步向着前方走去。

却说顾醒拉着陈浮生跑了许久,却瞧见眼前廊道蜿蜒而上,似乎永远望不见尽头。这才止住了脚步,扶着墙大口喘着粗气。陈浮生自然也感受到了此间的不对劲,轻声问道:“可是传闻中的须弥幻境?”

顾醒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倒是不知何为须弥幻境,但此处与奇门遁甲定然脱不开关系。我等这么跑下去,只会累死在这条永远跑不到头的绝路上。”

蓝沁却是不为所动,只是优哉游哉地指着廊道外的喜灯说道:“快看,多美啊……”

陈浮生却是没好气地说道:“蓝沁姑娘,若是没什么事,请你离我们远些,我们好像不太熟吧?”

蓝沁闻言立马装出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正想凑到陈浮生跟前求安慰,却突然身形几个闪动,来到顾醒跟前不远处,转身冷冷望着刚才奔来的道路。不过几个呼吸后,那名黑衣女子就踏着轻快的步伐赶来,嘴中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陈浮生听来觉着有些似曾相识,不禁回望顾醒,后者尴尬点头,陈浮生只能露出淡淡苦笑。来人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站定,望着顾醒柔声问道:“怎么,故人相见,不欢迎也就算了,跑的无影无踪,算怎么回事啊?”话语中明显有几分嗔怪之意。

蓝沁自然听出了来人的弦外之音,收敛了气息,抬手指着顾醒惊疑问道:“你俩认识?”

顾醒和黑衣女子同时怒目圆瞪,蓝沁顿时哑然,悻悻然收回手,闭口不言了。随后,黑衣女子又问出了让人浮想联翩的一句,“那伤口,还疼吗?”

顾醒此时已拽紧了拳头,咬紧牙关,强压下动手的冲动。这一句在蓝沁听来,似乎两人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情。可在陈浮生听来,顿时明白了与顾醒初见时的一切。

陈浮生与顾醒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厉声喝道:“就是你伤了阿醒?”

“阿醒?倒是叫的挺亲切,敢问您又是哪位啊?”黑衣女子瞧着陈浮生惊为天人的容貌,并没有给好脸色,只是耐着性子多问了一句。

陈浮生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姑娘,在下劝你好自为之,免得身死当场,还不自知。”

那黑衣女子闻言朗声大笑,笑罢指着顾醒傲然问道:“你自己问他,他舍得杀我吗?我可是他的恩人啊……”

陈浮生被这一句问懵,扭头望向顾醒。却瞧见顾醒双眼火光迸射而出,顿时怒上心头,“妖女,竟敢戏耍于我,拿命来。”

可还未等动手,黑衣女子却是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不想知道高潜展的消息了吗?”

顾醒闻言一顿,随即浑身颤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然后跌坐在地,不住地喘着粗气。黑衣女子啧啧出声,抬起手摇晃手指道:“真是个负心人啊……”

顾醒已是气急,说不出一句话来。那黑衣女子借此机会继续咄咄逼人,“当初我俩在一起时的甜言蜜语,你都忘记了吗?若不是高潜展横插一脚,怎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过,如今的她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你便死了这条心吧。”

陈浮生瞧着顾醒涨的血红的双目,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黑衣女子终于站直了身躯,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轻笑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正是天狱司副司首,凌零陵。不知诸位可曾听说过啊?”

陈浮生和蓝沁闻言异口同声问道:“那你来此,所谓何事?”

零陵却是不以为意,“不过奉命前来,没想到遇见了故人,便上来打个招呼,不用这般紧张。”

顾醒口中一甜,气血上涌,却是将淤血吐了出来,松了口气后才抓着陈浮生的手臂站了起来,冷笑道:“莫要听妖女胡诌,她真实的身份,乃是……”

未等顾醒讲出,经楼之上又传来一名女子柔美的歌声,“灯影浆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里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上之外人未还,人未还,

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字里行间,句句锥心,字字啼血,让人忍不住侧目。当顾醒要随着歌声向上走去时,却被陈浮生一把拽住,这才恢复清明。而反观其余两人,却跟没事人一样,根本没受半点影响。

零陵不忘调侃道:“就这么忘不了她?”

顾醒没有理会零陵的问话,却是望向陈浮生说道:“不可相信她的任何一语句话,我便是被她害成了这样……”

蓝沁抓住时机,笑着说道:“最毒妇人心,尤其是好看的女孩子。而奴家却是贤良淑德,与这等红颜祸水,可不能相提并论。”

陈浮生却与零陵同时开口,“你闭嘴吧……”零陵先是一愣,随即朗声笑道:“想必阁下就是落日峰陈公子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陈浮生却是警惕万分,“不必恭维,道不同不相为谋。”

零陵却是一摆手,“此话言之,为时尚早。日后,自有分晓,不过嘛,此时还请陈公子将顾醒交予我照料,免得伤了天狱司和落日峰的和气。”

将零陵将天狱司搬了出来,蓝沁自然识趣的闭上了嘴,陈浮生却是不知他这一套,“江湖事,江湖了。你一个官场中人,什么时候管起了江湖中的

事。”

此言一出,未等零陵反驳,经楼之中突然响起一阵掌声,伴随着掌声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陈先生,真有你的,老夫不得不佩服你的气节,顾醒交予你,放心。”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推开墙壁走了出来,让在场众人皆是看得目瞪口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楼内逐层而上的老黄头。顾醒和陈浮生惊喜万分,而蓝沁和零陵脸上却是浮现出另一番阴晴不定的景象。

老黄头在顾醒和陈浮生身前站定,歪着头望向打量着眼前的陌生女子,突然开口问道:“我们,在哪见过?”

零陵似乎对此人非常惧怕,警惕地伸手想要去抓腰间悬配的短刀,却被老黄头抬手制止,“丫头,不必了。有了短刀又有何用,是时候算算总账了。”

可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悠悠然响起,“黄万里,我们也是时候该算一算总账了……”老黄头闻言一愣,随即惊呼出声,“小蕊儿?”

第四百五十七章 新人旧酒 老黄头心中满是狐疑,从楼顶传来的声音听来,分明就是绿蕊,可彼时在大殿之上的那人,又是谁呢?

零陵趁着老黄头愣愣出神的片刻,疾步后撤,拉出一段安全距离后,才幸灾乐祸道:“黄老前辈,看来您现在比较忙,那我们来日再见!”说完立即转身,没有半点留念。

蓝沁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靠着围栏笑望向众人,也不说话。此时她心中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毕竟来者是客,就算此间主人在怎么不欢迎,也不会对她动手。

可此念一起,还未回神便瞧见老黄头骤然出手。蓝沁一时间慌了神,慌忙抬手阻挡,以为此处必死无疑。可等了良久,却没感受到任何冲击,悄悄睁眼看去,却诧异一愣。老黄头抬手高悬,被陈浮生牢牢抓在手中。

还未等蓝沁感动之言出口,陈浮生便冷冷说道:“无需多言,只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罢了,大可当做没看见。”

蓝沁嘴唇微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将到嘴边的话说出口,只是双手不自觉地搅动着衣角,似乎想要跟上去。老黄头将手扯了回来,一脸不悦地望了陈浮生一眼,似有责怪,却没有继续逗留,回头冷冷嘲了蓝沁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向着经楼上走去。

顾醒连忙一拽陈浮生,两人也快步跟了上去。此时蓝沁被孤零零地留在了此处,进退两难。跟上去,或会有生命危险,而留下来却是没有任何作用。思量再三,只能转身往下走去。

可不曾想,刚走出经楼,就觉得背后一凉,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随即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出手之人正是从经楼中走出来的玄机上人,他并未有下死手的杀心,反倒是为了救蓝沁一命。至于他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玄机上人遥遥听见山峰上传来的脚步声响,连忙将昏迷不醒的蓝沁扛回了经楼内,大口喘着出去,附耳贴门,似乎极其警惕门外的动静。

半晌无声,玄机上人这才暗松了口气,跌坐在经楼一角,望着昏迷不醒的蓝沁,再次修起了闭口禅来。

经楼之外山峰之外,猎猎秋风呼啸而过,似乎只有在这奇绝之地,才能如此汹涌的夜风。山峰之上站着两人,男子白衣飘飘,似仙人下凡。女子衣饰雍容,眉眼如花。只是女子眼中不似闪过一丝焦虑神色,让人琢磨不透。

终于,白衣男子还是轻声问道:“到了吗?”

没有回答,女子只是轻轻点头,抬手遥遥一指。男子远远望去,微微一笑,“那在下就在此恭候了。”

女子点点头,缓步向着前方走去。前方脚下便是百丈深渊,可女子却悬空而行,如履平地,并无任何不适之感。男子柔声笑道:“果然有玄机。”这两人便是疾步赶来的纳兰和寒鸦老人,只是来到此处,山风凛冽,纳兰反倒没了刚才那般急迫,更愿意呆在此处,不去淌这趟浑水。

倒不是他胆小怕事,而是这事似有蹊跷,更像是别人的旧事,实在容不得外人参合其中。纳兰眯缝起眼睛,望着寒鸦老人远去的背影,并未再有任何动作。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粗重喘息声,一头火红头发的汉子从远处疾奔而来,身上已是伤痕累累,一副遭遇重创的模样。

纳兰有些疑惑地望了过去,“怎么,你们两人,都敌不过他们?”

火红头发的汉子憨笑挠头,“楼主恕罪,那名为蓝沁的女子实在难缠,而零陵并未出手相助,所以吃了不小的闷亏。”

纳兰摆手制止火恕继续说下去,“无妨,既然零陵身在经楼之中,那一切尽在掌握。对了,跟你一道的那女子……”

火恕闻言并未太放在心上,抱拳回道:“那名为蓝沁的女子在我走后仍留在远处,此时不知是否也被驱赶而出,楼主是否要将此人截杀,还请示下。”

纳兰却是思量片刻,展颜一笑,可火恕不敢抬头,只觉着毛骨悚然。“无妨,若是遇见,顺手了解了便是,若是没有遇见嘛,那大可在李存进面前大做文章,以此要挟,那这一趟,就幸不辱命了。”

火恕本想赞誉几句,却有些词穷,只能憨笑几声,以示认同。纳兰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翘首以盼,不知零陵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奇闻趣事。

却说零陵转身离去,却是绕了一圈又折返回来,似乎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反倒是蓝沁权衡再三,出了经楼,又被玄机上人给半路拦了下来。

此时老黄头等三人来到经楼之上,此处并非传统后唐建制,并未有棱角分明的屋顶勾栏,反倒是一处十丈见方的空旷之地。一名身穿戏袍,头戴凤钗的女子,正对月独舞,分外凄凉。他身旁不远处,摆放着一幅屏风,屏风之上一对璧人,觥筹交错,玉带红烛……

老黄头望着眼前之人,有些不知所措,瞧着那屏风时,竟是一个踉跄。若不是顾醒和陈浮生一左一右将其搀扶住,恐怕老黄头已跌坐在地了。这叱咤风云多年的老黄头,为何会如此失态,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顾醒不敢多问,陈浮生不敢多言,只是瞧着眼前老泪纵横的蹒跚老人,竟是生出几许悲凉……

老黄头面前支撑起摇摇欲坠的残破身躯,抬手向前伸去,颤声道:“你是小蕊儿?”

那身着戏袍的女子却是嫣然一笑,又开始用那凄凉婉转的唱腔诉说着款款深情,“新人旧酒,何忍红烛光冷透……可盼他,归来魂兮徘徊贺携手。君归未归,不忍看辰宿列张,谁念过千字文章,秋收冬已藏……”

老黄头此时已是泣不成声,不管不顾地向前扑去,任凭顾醒和陈浮生如何拼命拉拽,也无济于事。可那女子似乎有意闪躲,一直未直视老黄头的目光,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离开……

一声清冷哼声打破了此间束缚,顾醒回头望去,只见刚才还在大殿中的寒鸦老人,此时已从天际处走来,步履稳健,只是神情不太好看。那戏袍女子似乎对来人较为恐惧,开始不断往后躲避,想要躲入几人的遮挡中。

可寒鸦老人却是轻蔑一笑,“红枝,敢作敢当,既然都到了这份上,躲躲藏藏还有什么意思,你不是想见吗?人在这里,你倒是看一眼啊。”

名唤红枝的女子,却似使劲摇头,不敢挪出半步,生怕惹怒了眼前人。

老黄头一把擦去面上的泪痕,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死死盯着来人,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寒鸦老人不知是觉得事情败露,还是觉着早有这么一天,快步走上前一巴掌扇在老黄头脸颊上,斥声怒喝,“一切都是你的错,你为何还有脸回来。”

这一巴掌打的猝不及防,顾醒想要上前阻拦,却被陈浮生一把拦住。心中怒意难消,使劲挣脱,却也没有继续不管不顾的冲上去。老黄头自然是能避开这一巴掌,却没有选择躲避,而是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可刚才早已置身事外的戏袍女子,却一声惊呼,颤抖着身躯窜到两人之间,将老黄头死死护在身后,拼命摇头,似乎在向寒鸦老人求饶。

可眼前之人,铁石心肠,任由女子如何苦苦哀求,就是不肯让步半分。老黄头没顾得上已是肿胀的面颊,想要伸手却悬在半空,柔声问道:“你可是小蕊儿?”

不曾想寒鸦老人却是怒目圆瞪,暴喝一声,“黄万里,你看清楚,我才是绿蕊!我才是!”

老黄头终于迎上了戏袍女子的目光,似乎阔别已久,皆是有些生分。但保留着当年情愫,一人眉眼含情,一人故作风度翩翩。这让早已怒不可遏的寒鸦老人气得暴跳如雷,抬手就是一掌击去。

不曾想老黄头随即转身挡下,一声闷哼,凄惨一笑,“你才是红枝,对吗?”

寒鸦老人一击之下,却是跌退数步,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落,凄惨问道:“为何我不能是绿蕊,为什么……”

老黄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抓住身后戏袍女子的双手,任凭她如何挣扎,就是不肯松开,“难道安遥,安遥是我们的女儿?”

这一句成了此时压垮一切的最后一根稻草,寒鸦老人跌坐在地,满是怨毒神色,却再也无力起身,只能任由寒风拂面,凄凄惨惨戚戚……

戏袍女子突然凄惨一笑,挣脱老黄头的束缚,并未逃离,反而朝着寒鸦老人冲了过去。众人原以为戏袍女子要就此动手,一泄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却不曾想戏袍女子扑到寒鸦老人身旁,与她抱头痛哭起来。

一时间,满腔仇恨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只有这么多年的委屈,如决堤之水,倾泻而下,在此间回荡不休。寒鸦老人终于开口惨笑道:“这么年,委屈你了……”

戏袍女子却是使劲摇头,却不曾说出一句话。老黄头想要上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突然眉宇间寒芒一闪,厉声喝道:“什么人,快些滚出来!”

不远处一个悠远的女声传来,顾醒耳畔轰然炸响,“怎么,不愿让我这外人多瞧一瞧这缠绵悱恻,这就是待客之道?”

第四百五十八章 事在人为 乱唐诡医第四百五十八章事在人为众人循着声望了过去,只见那去而复返之人,正是黑衣女子。此时她摘去了面纱,正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玩味地瞧着几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淡定模样。

这几人之中,顾醒先是一惊,随即往后退了一步。陈浮生则是稳稳站定,双臂环胸审视此人。刚来来时并未瞧个真切,现在看来,绝非善类。戏袍女子与寒鸦老人相互搀扶起身,一人冷眼而视,一人掩面哭泣。唯有老黄头恨得牙咬切齿,一副要将来人生吞活剥的恐怖模样。

一路行来,顾醒从未将老黄头如此生气,也从未见过老黄头下了必杀的决心。此时此刻,九牛一拔,就难以让怒不可遏的黄万里回头了。

说时迟那时快,老黄头原地跳起,瞬间消失在山谷云雾之中。许是入夜的缘故,老黄头充分利用这一点,想要一击必杀。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来人也是顶尖杀手,纵然内劲不敌,但要逃跑还是绰绰有余的。

就再众人以为这黑衣女子必死的时候,却远远听见一个矫揉造作的女声,冷哼一声,轻吐一句,“黄老前辈,这是要下死手不成?莫非怕我将今夜之事传来出去?”

一直冷眼而视的寒鸦老人突然冷笑出声,“姑娘,江湖路远,你脚下的路,算是到头了。就算你跟明月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今夜你也走不出这里。”说着一拍手,经楼周围不知从何处走出数百弓弩手,齐刷刷地对准了经楼,就算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去。

可黑衣女子却是不以为意,只是警惕着老黄头不按套路的攻势,还不忘调侃打趣道:“本姑娘可没兴趣听谷主的威胁之言,只要将顾醒交予小女子,小女子便可当做一切都没听见,没看见,如何?”

老黄头却是抢先一步堵死了退路,“放你娘的屁,想从我手中带走顾醒,下辈子吧!”

黑衣女子眉头紧皱,从怀中摸出一只袖箭朝向天空,冷笑威胁,“若是此箭射出,恐怕就由不得你们了。”

老黄头一下子止住了前倾的攻势,僵在当场冷声问道:“你非要走到这一步?”

顾醒瞧的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一只袖箭就能将在场之人全都唬住,难道此箭大有文章不成?未等顾醒开口相问,陈浮生已漠然叹息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明月楼还有后手。”

顾醒自然听出了话语中的弦外之音,“那依照浮生你的意思,这谷中早已被明月楼之人渗透,就等着这个机会?”

“不可能,来人都是经过仔细盘查,放进来的也是刻意为之,怎会又暗桩在此?除非是有人接应……”寒鸦老人直接否定了这个猜想,厉声斥道。

黑衣女子并没有被护住,也未开口。而另一个轻柔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阵阵夜风,撩动翩翩白衣。纳兰,明月楼主并没有老实的呆在山峰之上,而是顺着寒鸦老人来时的路,也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在下可以证明她说的话,因为这就是在下的手笔,诸位以为如何?”

突然将形势逆转,在场之人除了老黄头,皆齐刷刷地望向一袭白衣,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纳兰并未直接走向众人,而是站在经楼边缘,笑着望向顾醒,柔声说道:“顾醒,我们又见面了。”顾醒没有继续退缩,而是往前走了一步,面色凝重,却没有丝毫惧意,“明月楼主,久违了!”

纳兰闻言朗声大笑,袍袖一抛,手中长剑赫然在握,月光从云中洒下,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此时天际之上,还有喜灯无数,但却抵不过这一袭白衣,光耀人间。

纳兰笑罢,又往前走了一步,“既然又遇见,说明我俩有缘,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再跑了。”

顾醒拽紧了拳头,牙齿咬的咔咔作响,却能从纳兰处感受到一股明显的压迫力,无法挪动一步。寒鸦老人此时却轻笑出声,“明月楼主,来者是客,莫要忘了,此处乃是淬鸦谷,不是远在洛阳的明月楼。”

纳兰却是不以为意,“夫人所言极是,想必夫人已有了决断。李存进能明目张胆的率兵压境,在下自然也能暗度陈仓,若要说起来,还得谢谢贵谷的援手,否则难以成事。”

寒鸦老人刚才所言,既是威胁,也是试探。若是纳兰有意欺瞒,那便将他拿下后,在与李存进谈条件不迟。但她不知,纳兰为何会为了这其貌不扬,名不见经传的黑小子甘愿跟淬鸦谷撕破脸,要知道,皇命不可违,纳兰此举恐怕并非授意于李存勖,而是他自己的意思。

没想到,纳兰并没有任何松口服软之意,反倒得寸进尺,“若是夫人不信,那在下便做给夫人瞧上一瞧。”说罢,一拍手,一众弓弩手身后突然冒出了一种小刀手,而为首之人正是昨夜与老黄头过招,侥幸逃生的危名虎。

此时的他身着劲服,脸上刀疤在冷笑中逐渐扭曲,正仰头望向楼顶众人,目光阴寒,不怀好意。但危名虎瞧见纳兰,立马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属下危虎,拜见楼主,愿明月楼千秋万世,举世无双。”

寒鸦老人惊讶转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一手调教,培养多年的影卫,居然被明月楼收入麾下,反戈一击。

纳兰却是笑着摆摆手,“夫人有所不知,此人乃是在下精挑细选送入谷中的暗桩,这些年多亏淬鸦谷关照,才能有今日的成就,实在感激不尽。”说着语调突然变得冰寒无比,“怎么,还不快拜谢寒鸦老人的养育和授业大恩?”

“不可能,这不可能。此人来谷中之后我已派人前去调查他的身世,绝无可能是你一手安排的暗桩,绝不可能。”寒鸦老人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难以相信,拼命摇头,眼神闪烁。

纳兰却没有一丝动容,而是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曾派人前往河洛城中,收买了衙署策官,要到了此人出身何处。又派了三人分别前往打探,可谓是用心良苦。但三人去,却只有一人回,你可知晓原因?”

“难道你一早就知道,已派人做了手脚?但怎会没有一丝破绽留下?”寒鸦老人仍是不信,继续追问道。

“那一户人家,住在离河洛城不愿的小渔村中,我知淬鸦谷百年以来,皆是如此,若是摸不清这底细,定然不会接纳,还会诛杀三族,以绝后患。所以,在下早早就派人前往那处渔村住下,安排好了后面的一切。待三人前来,分别让他们获取道一部分信息,在放出风声,扬言三人中有内鬼,他们便会自相残杀,而夫人你,则会深信不疑。”纳兰说到此处,转身意味深长地望了危名虎一眼,似在提醒,亦是在敲打。

“那你既然知道他来到淬鸦谷,也不能保证能够成为培养对象,为何还要孤注一掷?”寒鸦老人似乎抓住了最后一点希望,咄咄逼人。

纳兰却是抬头望向皎皎明月,“我明月楼选定的人,何时错过,到了淬鸦谷,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命。若是活下来在,自然最好,若是死了,那也是他命中有此一劫。可惜,他只是一名影卫,直到夫人要将女儿出嫁,他也只是一名影卫。”

危名虎起身将话接了过去,“所以,我要出人头地,就得从阴影中走出来。明日的喜宴,由我代劳,不知寒鸦老人意下如何啊?”

听到此处,老黄头身形一闪,来到黑衣女子身后,抬手扼住此人脖颈,一把夺过袖箭,对准纳兰,怒喝道:“此处何时轮到你们这群外人指手画脚?”

纳兰慢条斯理地望向老黄头,低吟浅笑,“对了,怎么将黄老前辈给忘了,不知洛阳一别,前辈可还好,带着这个累赘,一路辛苦了。”

纳兰言语淡然,讥讽之意却昭然若揭,顾醒被陈浮生有意无意挡在身后,这才去了上前拼命的心思。

老黄头闻言不怒反笑,“累赘,顾醒可是我的好徒弟,我宝贝的很。老夫现在就将话撂在这里,若是想带走他,先从老夫尸体上踏过去。”

纳兰不动声色,手中长剑推出剑鞘数寸,一股凌厉杀意骤然荡开。老黄头手中力道一沉,冷声喝道:“你不管此女死活?”

纳兰却是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往顾醒处走去。陈浮生往前一步,急忙开口,“明月楼主,此事还有没有商榷的空间,还请明示?”

纳兰闻言来了兴致,“不知阁下是……”

“在下落日峰家主陈浮生,见过明月楼主。”陈浮生言语不卑不亢,手中滑出一把短刃,似乎做好了两手准备。

纳兰没有继续往前,而是扭头望向老黄头,“前辈若是下手,麻烦干净利落些,深得在下麻烦。”说完又扭头望向陈浮生,“阁下有何提义,不妨说来听听。”

陈浮生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将短刃一收,声调也提高了几分,“不知明月楼主可否借此机会,将来客一网打尽,同时与淬鸦谷结成同盟?”

纳兰摸了摸鼻子,“阁下觉得,现在还有可能吗?”

陈浮生环视众人一眼,斩钉截铁道:“一切,事在人为!”



第四百五十九章 燕雀鸿鹄 陈浮生递出这一句,自然是说予黄万里和寒鸦老人听的,此时内忧外患,实在不宜鱼死网破。若是能说服纳兰联手,此时危机将迎刃而解。

纳兰并未乘人之危,而是耐着性子等待,等待着这两人的决定。此时已不再是昔日老黄头的黄万里,手上并未松懈,只是目光游离在寒鸦老人和红枝身上,有种难以下定的决心。

寒鸦老人心中悲喜交集,眼前一幕幕竟是她始料未及。若非明日就是成亲大喜之日,今夜决计不会如此委屈求全。当年不会,现在也不会。寒鸦老人眼中一时恍惚,想起当年之事。

黄万里那日喝得酩酊大醉,一路跌跌撞撞前往带他来淬鸦谷的绿蕊住处。不知为何,此事却偏偏被另一名绿蕊得知,才心生李代桃僵之计。最终,阴差阳错之下,黄万里虽未能与寒鸦老人有夫妻之实,却烙印上了抹不开的名份。这才有了黄万里一别三十载,绿蕊已红枝的今时今日。

寒鸦老人从恍惚中回转过来,抬手整理好有些散乱的发髻,清了清嗓子,笑着说道:“我可以既往不咎,但这要看明月楼主的诚意了。”

黄万里没想到,寒鸦老人会在此时松口服软。照着她的性子,决计不会就此屈服,不分个你死我活,绝不会善罢甘休。而在一旁唯唯诺诺的戏袍女子,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寒芒,身形微动,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纳兰听闻寒鸦老人言语,挑着眉轻蔑一笑,“夫人是没搞清楚状况,还是一直气糊涂了,眼前行事在明显不过,在下可是胜券在握啊。”

纳兰所说,并未有丝毫夸大,除了黄万里手中的零陵,似乎眼前再没有任何筹码,就连一丝胜算也没有。突然间,黄万里脑中灵光一闪,抬脚重重踏下,让顾醒等人打了个激灵,齐刷刷地望着他。

就这么短暂的一瞬,经楼大门轰然打开,一个人影骤然飞出,手中寒芒一闪,就眼前刀斧手斩杀殆尽。危名虎料敌为先,先行后撤,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击,只是瞧见眼前人,却不敢轻举妄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藏入经楼的玄机上人。此时老道袍袖迎风而舞,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姿态。纳兰本是舒展的霉头赫然皱紧,冷声问道:“一定要到这一步?”

陈浮生没有给两人继续僵化的机会,往前一步抱拳道:“那此时不知明月楼主可否听听在下之言?”

纳兰并非没有一击必杀的手段,只是如此做就彻底与淬鸦谷撕破脸,实在有些不划算。况且眼前还有一条“大鱼”,若是能一箭双雕,那自然是好,若是不能,那带走顾醒,同时灭了淬鸦谷,也决计不会让淬鸦谷跟别人结盟。

可他实在是对眼前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此人似乎极其善于把握形势。刚才算无遗策的他,也棋差一招。陈浮生如此做,恐怕就是在为此时拖延时间。

玄机上人没有丝毫犹豫,又往前站了一步,抬手指着危名虎坡口大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道听的一清二楚。枉淬鸦谷白白培养你多年,没想到竟然养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老道今日就要清理门户,免得被江湖同道耻笑。”

未等出手,楼上纳兰已轻描淡写的递了一句,“打狗还得看主人,莫要得寸进尺。”

说时迟那时快,寒鸦老人和戏袍女子互望一眼,同时出手,左右开弓,根本没给陈浮生和纳兰反应的时间。陈浮生只得一声叹息,黄万里却是喜形于色。他抽手而回,零陵迅速后撤,也不上前援手,只是冷冷望着眼前的争斗。

不知是为了刚才纳兰的话入耳入心,还是觉着根本没有援手的必要,只是呆在一旁,静静围观。可还未待上片刻,只觉脖颈一痛,竟是动弹不得。零陵此时才知晓,刚才老黄头抽手离开时,轻轻在脖颈穴道处点了下,这才放心离开。

顾醒连忙凑到陈浮生身边,急切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陈浮生无奈耸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着又换了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望向零陵,顾醒心中虽有忌惮,但还是和陈浮生一道摸了过去。零陵知晓此时大事不好,却没有丝毫求饶之意,只是将眼睛紧紧闭上,似乎不愿与顾醒对视。

而在经楼另一边,三人与纳兰战在一起,任凭这三人使出浑身解数,纳兰依旧不落下风,还稳稳压了这三人一头。最初动手之时,寒鸦老人和戏袍女子本以为能出其不意将其拿下,可没想到纳兰武功高深,竟是闪过致命一击,反手攻了过来。

待黄万里加入战局,却陷入了胶着之中。只听纳兰游刃有余地笑问道:“这就是你们想要谈判的诚意?我看还不够!”

说完就反手用剑鞘刺向戏袍女子,老黄头抬掌一挡,震开剑鞘,五指如钩,向着纳兰心口抓去。纳兰一击不成,反手肘击黄万里五指,两相对拼,皆是往后退了一步。

老黄头心中暗道一声,“此人内劲已达天人境,绝非轻易能够对付。”只是手掌发麻,嘴上却不肯认输,连声讥讽道:“就凭你一人,还想兴风作浪?”

纳兰不退反进,尚有余力反唇相讥,“就凭尔等,也配与明月楼争辉!”终于,长剑出鞘,散发着森森寒意。这日日夜夜都在擦拭的长剑,铮亮如初,只是此时以一敌三,不得不出鞘迎敌。

黄万里盯着出鞘长剑,情不自禁道:“燕雀还是鸿鹄?”

纳兰内劲已灌注长剑,却在锋芒展露的瞬间收手,眉宇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冷声问道:“你从何处识得此剑?”

黄万里仍是不依不饶,“这到底是燕雀,还是鸿鹄?”

纳兰仰头大笑,答非所问,“昔日曾有人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故人听来觉着有趣,便将两把配剑赐名‘燕雀’和‘鸿鹄’。只是此剑存世其一,竟能被你一眼识破,快说,从何得知。”

黄万里却是满脸不信,他此时心中已有了思量,想必眼前纳兰心中亦有之。只是两人并未道破,也不能道破,也许这就是两人突然萌生的默契。只是在旁人看来,黄万里不过是一面之缘,他日再相逢,情不自禁罢了。

可谁又知道,这两把剑后,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黄万里又便回了老黄头,他自知失言,便想几句搪塞过去,“昔年匆匆一眼,不曾想在此时有见到,这才脱口而出,见笑见笑。”

纳兰将长剑归鞘,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转身向楼边走去,撂下一句,明日之后,再寻旧缘。寒鸦老人和戏袍女子同时一愣,正准备偷袭,却被老黄头拦了下来,虽未言语,但也知道,此时出手,并非好时机。

陈浮生却在此时见缝插针,“那明日之后,楼主可否在细听在下之言?”

纳兰抬脚踏在经楼边缘,回身望来,眉眼中多了几许落寞,“你,很有意思。若能活过明日,我很有兴趣,听上一听。”说完纵身跃下,消失在黑暗之中。

而零陵在此时也冲开也穴道,顾醒始料未及,被一脚踹翻在地,连忙爬起想要追赶,却早已瞧不见踪影。此时众人围向老黄头,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老黄头却是漠然叹息,“老夫不会重提当年之事,这是我最后的承诺。”

“就连我都不能提?”寒鸦老人和戏袍女子同时出口,竟是默契道出同一句。两人互望一眼,相视苦笑,一笑泯恩仇。

老黄头望向天际,遥见明月入云,摇了摇头,快步走向顾醒,一把将其拽了起来,“你跟他,究竟有何愁怨?他对你这般不死不休?”

顾醒闻言再次拽紧拳头,“老黄头,不是都与你说过了吗?为何还要问?”

“不是不信你,只是觉着,其中必有蹊跷!”老黄头有些模棱两可的说道。

“蹊跷?他在我满百日时灭我顾府满门,杀我阿耶,毁顾府声誉。其后从未放弃过追杀。直到洛阳一役,想必也是他布下的局,就像引我上钩。可惜,没能手刃仇人,只怪我武功不济,不能为顾府报仇雪恨!”顾醒眼中饱含热泪,一下子跪倒在地,双手不断捶打地面,已泛起点点殷红。

老黄头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漠然起身。却是陈浮生快步上前,一把将顾醒抱在怀里。顾醒心中悲愤在这一刻决堤,竟是全然不顾周遭目光,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响彻山谷,回荡不绝……

陈浮生没有多余言语,只是在顾醒耳边轻声说道:“阿醒,我都懂,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此时顾醒已听不清旁人言语,只是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

悲伤在每个人心中蔓延开来,老黄头摸了一把眼泪,竟是升起几许惆怅,似乎想到了未尽之事,只余下几声叹息。而身旁两人却是漠然无语,只是愣愣望着满天喜灯,思绪已飘向苍穹之外……

第四百六十章 李代桃僵 喜灯荡漾起的喜悦,被悲伤冲淡,逐渐消融在天际之中。本是无星也无月的穹顶之下,从黑暗中冲破一道裂缝,洒下点点星光。星光洒在这一众悲伤的人身上,也洒向夜奔的旅人,还有此时正驻足仰望夜空的陌人……

纳兰并未着任何停留,只是走的不急不缓,不紧不慢,似在盘算着什么,偶尔流露出一丝淡笑,也不为人所见。当两人走到山峰边缘时,一道人影从后激射而出,火恕耳廓微动,回身正要出手,却被纳兰一把拦下。“事情办的可还顺利?”

“如楼主所见,已尽在掌握之中。”来人正是刚才被纳兰弃如敝履的零陵,只是此时的她似乎并未将刚才言语放在心上,反倒生出了一丝兴奋之感。

“很好,那明日便会有好戏看了。”纳兰说的极为平静,但任谁都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

三人话语落地,却未有动作,似乎在等待后来者的出现。不过片刻功夫,一只手攀上山峰边缘,便随着一声冷笑,“诸位,久等了。”

纳兰闻声未动,也未开口,却是零陵上前一步,警惕地望向来人。刚才局势瞬息万变,危名虎在千钧一发之际表明真实身份,站在了明月楼一边,让淬鸦谷险些全军覆没。此时自然不可久留,快马加鞭追上了纳兰等人的步伐。

纳兰并未转身,而是淡淡地说,“你还是有些,沉不住气!”言语之间,零陵便有所动作,身形一闪来到危名虎身后,一把短刀架在了他脖颈之上。危名虎不惧反笑,“楼主,属下潜伏多年,等的便是今日。”

纳兰正欲向前,闻言转身,“说来听听,看能否保住你的小命。”

危名虎将短刀往前挡开数寸,吞了口唾沫,语调尽量保持着平缓,“属下潜伏淬鸦谷多年,一直忠心不二。本以为能够趁机上位,可不曾想半路杀出了个顾醒……”

零陵手中短刀突然往后一挪,危名虎张大了嘴,却不敢再有丝毫动作。纳兰皱着眉头柔声道:“讲重点,你的时间不多了。”

危名虎脖颈往后仰了半寸,接着说道:“我与顾醒和陈浮生已心脉相连,并且据我说知,傀儡已死,明日大事定成。”

“你说傀儡已死?”纳兰并未挑前半句,而是点中了后半句。

“正是!是安遥,就是寒鸦夫人的女儿,亲自动的手,我再淬鸦谷中的亲信亲口告知,绝不会有假。”危名虎说道此处有些激动,脖颈也不经意间触碰到短刀刀锋,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纳兰眉宇舒展开来,冲着火恕吩咐道:“你去跟她说,准备下,明日一定要让顾醒有去无回。”火恕抱拳领命,转身疾步而去。危名虎却漠然闭上眼睛,等待着纳兰最后的裁决。

可他等了半晌,却未觉察刀锋滑过脖颈的冰凉,猛然睁开眼睛,却见零陵和纳兰已然走远。当他颤颤巍巍站起身时,纳兰话语才从远处传来,“那名亲信不可留,明日你伺机而动,此间事了,回明月楼复命。”

危名虎抱拳,却未发一言,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双眼更因鼓胀充满血丝。只见他嘴角泛起一丝狠毒之色,慢慢抬起头望向两人离去的方向。不过瞬间又收敛不见,转身朝另一条小道疾奔而去。

此时零陵走在纳兰身后,却是有些疑惑不解,“楼主为何不结果了他?此人留下,日后必成后患。”

纳兰闻言却轻笑说道:“凌司首所言极是,不过此时却不是最佳时间。留着他,还能用以牵制淬鸦谷,让淬鸦谷仍会心存一丝忌惮。我让他杀了传信之人,此事必然尽失民心,若是他做了,那便是有了惧意,甘心为明月楼效力。若是他没有,那正好有了理由杀了他。”

“那他若是不回明月楼,又当如何?”零陵连忙追问,似乎对危名虎此人格外上心。纳兰突然驻足转身,意味深长地望向刚才走过的方向,“他若是不回来,那只能沦为江湖的公敌,永远消失。”

零陵猛然愣在当场,随即连连点头,却不敢再多问一句。纳兰瞧着她窘迫模样,换了一副平和面容,柔声道:“你与他们不同,无需担心。只要将顾醒带回来,便是大功一件,明白吗?”

零陵此时头颅已低了下去,下颌抵住胸口,连忙回道:“属下明白,属下一定不辜负楼主的嘱托。”

“客套话就免了,我知你还有未了之事,快些去办,别误了大事。”说完便加快了脚步,不过几个呼吸,就消失在夜色之中。零陵却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在藏经楼顶的众人,早已下到楼中,只是人人面沉似水,不知该如何面对明天的喜宴。此时众人之间太躺着一名女子,只是好巧不巧,在此人悠悠醒转,瞧见一众围在周围,齐刷刷地望着她,正准备又晕了过去,却被老黄头一把钳住,“不如就用她如何?”

寒鸦老人闻言一喜,随即摇头道:“若是她临场变了卦,那岂非两方都得罪了?不行,我觉得还是不行,再想想办法。”

陈浮生却在此时开口,斩钉截铁道:“在下以为,用此人做饵,乃是上上之策。”听见陈浮生所言,蓝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纵然求而不得,但也不至于当着面使绊子,下杀手。听到此话却是心灰意冷,心如死灰地哀叹道:“既然你如此狠心,那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陈浮生面容有些古怪,顾醒和老黄头却是有些绷不住,几乎快要笑出了声。寒鸦老人轻咳两声,正色道:“你乃李存进一系的贵客,我等只是求你办件事,并无他意,还请宽心。”

蓝沁闻言不喜反忧,“这难道就是临死前的宽慰吗?谷主宽宏大量,小女子感激不尽。可事已至此,小女子心中有数,即便是死了,也请讲明原委,让小女子安心上路。”

殊不知此言一出,众人再也憋不住,哄堂大笑声在经楼中久久回荡。蓝沁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却是玄机上人率先开口说道:“姑娘,多虑了。纵然我等想对你怎么样,陈浮生也不会答应的。”

蓝沁闻言一喜,正要开口,却被陈浮生出言打断,“姑娘莫要想太多,不过事急从权,还请见谅。”说着便凑到蓝沁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蓝沁不知陈浮生要演哪一出,脸颊绯红,扭过头去,已是娇羞难掩。

周遭众人却是毅然点头,齐声说道:“那就这么办。”

此时除了蓝沁外,皆知晓原委,唯独这当事人,却被瞒在鼓里。寒鸦老人思量再三,一拍手严肃说道:“既然要请别人帮忙,威逼利诱肯定不行,那不如将计划和盘托出,让这位姑娘心中有数,诸位以为如何?”

玄机上人闻言第一个跳将起来,拍手叫好,老黄头只是双臂于前,漠然注视着他,一副鄙夷模样。玄机上人见无人响应,也慢慢小声下来,似乎想要化解此时尴尬。见无人反对,寒鸦老人便接着说道:“姑娘,我等明日将用一出移花接木之法,让那明月楼主原形毕露。”

蓝沁闻言心中一动,但随即想到自己身份特殊,有些犹豫,“那将军那边?”

寒鸦老人闻言一喜,抬手安抚,“这个你尽管放心,我与李将军会道明原委,定不会让他怪罪于你,如何?”

陈浮生此时也在旁帮腔道:“放心,姑娘为人如何,我最清楚。此事非你莫属。更何况,我也会亲自上阵,断然不会让你孤身犯险,我可以保证。”

蓝沁此时似乎听出了些端倪,瞪大了眼睛盯着陈浮生,将之前的一切全都抛诸脑后。此时的她眼中只有陈浮生,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将令君言,通通都得靠边站。“你此言,可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浮生起身,抬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说道。

顾醒和老黄头在旁瞧的有些哭笑不得,却是不敢坏了气氛,若是惹恼了此人,帮不上忙事了,当场翻脸可就事大了。要知道,此时敌友在一念之间。

蓝沁似乎得到了最好的保证,笑逐颜开,“你们要如何,说来听听。”

这一次,寒鸦老人并未开口,陈浮生接过话头,笑着说道;“明日喜宴,淬鸦谷将有两名‘女儿’出嫁,至于理由,便是一明一暗,皆为谷中人,要许配给两位青年才俊。自然,顾醒与安遥在暗,而我与姑娘,则在明。”

蓝沁闻言一喜,“那可是要三跪九叩,交杯敬酒?”

陈浮生闻言一愣,不知该如何说才好。老黄头却在此时拍着胸脯保证,“姑娘放心,若是陈公子不肯,我按着他的头也会让姑娘满意。”

蓝沁却是眉头一皱,“那此事当不当的真?”

“普天之下,众目之前,你说当不当的真?”老黄头收敛笑意,正色说道。而陈浮生此已是掩面不言,连连叹息。蓝沁虽不知他们如何商量,却逼得陈浮生如此,也是笑逐颜开,连连点头。

顾醒一拍陈浮生肩膀,叹息道:“浮生,苦了你了。”陈浮生却是连连摆手,“事急从权,事急从权,不妨事,不妨事……”

可在场众人皆知,有了明天一场戏,恐怕今后就再难说的清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盟订齐眉 一夜无话,众人心中皆知,随着喜宴的一步步逼近,真正的困局才刚刚开始。经历了昨夜的风波,今早本该人头攒动的大殿之中,竟只有稀稀拉拉三两个人。这些宾客警惕地瞧着眼前奔忙的黑衣人,似乎还心有余悸。

而此时的大殿之中,已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腾腾的模样。当夜色初绽流云之间,晴朗的云层渐渐起伏在海天交界。先是有轻声的颂唱环绕苍穹,随后是喜庆而喧闹的唢呐声,在那刚迎来凌晨的天际跃动起来。

远远地,有一队繁复华丽的红衣队伍踏着鞭炮的轰鸣,缓缓的涌入沸腾的街道开出路来。少了昨夜黑衣肃杀,此间大殿之中,也再无一名黑衣谷众。随着这爆竹一声声炸响,宾客也开始逐渐从四面八方涌来,似乎身后有人拿着长鞭,正使劲挥打,一刻也不曾放松。

每一个人脸上,都荡漾着有些局促的笑容,当他们再次踏入此殿之中,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但还未等他们来得及安定下来,就被一名名红衣带着来到早已安排好的位置。每个人面前的桌案上,都整整齐齐摆满了各色佳肴,让人眼花缭乱。

昨夜的惊魂似乎在此刻被冲淡了许多,大殿之外锣鼓喧天,大殿之中也开始其乐融融起来。随着响彻山谷的鼓声轰隆响起,在第十八声鼓落后,已换上一身霓裳羽衣的寒鸦老人,面带恬淡笑意,踱步而出,立于大殿前,目光和善地望着众人。

殿中宾客纷纷起身,作揖行礼,口中三呼,“祝淬鸦谷百世流芳!祝寒鸦老人青春永驻!祝今日新人百年好合!”这三句似乎早已排练过无数次,没有一点杂音,也没有一点异样,只是在众宾客听来,总觉着有些不对味。

寒鸦老人并未露出太多惊喜神色,因为还有两名重要宾客尚未入场,这两人的到来,才能让他安心。昨夜未尽之事,今朝还需做个了断。随着一声清朗的报啼,门外一名红衣仆从用高亢的嗓音疾呼道:“明月楼主纳兰到!”

众人尚未回坐,在此声入耳后,皆转而望,瞧见一袭白衣在辰日光辉之中,徐徐走来。如一位初落凡尘的仙人,正享受着凡尘众生的瞻仰。寒鸦老人并未言语,只是含笑望着纳兰,纳兰亦作揖行礼,随即走到左侧次席,再次抱拳朗声道:“在下姗姗来迟,不知是否误了吉时,还请恕罪。”

未等寒鸦老人开口,门外再次传来红衣仆从高亢嗓音,“后唐李存进将军到!”

这一次,众宾客再次作揖行礼,相比刚才更加谦卑,几欲低进尘埃里。可李存进却是满脸怒容,大摇大摆地走进大殿,径直来到寒鸦老人跟前,就要抬手呵斥,却被纳兰先一步制止,“不知李将军缘何,一大早就动了肝火,今日事急从权,还望三思而后行。”

李存进被纳兰这一呛,心中火气只能先行压下,思量片刻还是沉声问道:“不知昨夜我派出的亲卫,此时身在何处?”

这一语声并不大,却足以吸引在场之人的目光。但焦点聚集在寒鸦老人身上,却见她从容不迫道:“昨夜将军亲卫误闯禁地,此时正在禁地之中反省,待今日事了,自会归还。”

李存进对着一派说辞并不相信,可碍着纳兰在眼前,只能一声冷哼,拂袖坐回了右侧次席,与纳兰遥遥相望。

寒鸦老人待两人落座,这才展臂一呼,“诸位,请入席,喜宴即将开始!”话落鼓声起,谷中又响起了浑厚的鼓点声,在山谷之中回荡不绝。跃动的鼓声而每一位宾客面容上点缀了一抹笑容,但众人齐齐望向大殿之外时,便瞧见今日当仁不让的主角,正领着一队迎亲仆从,骑马而来。

领头的新郎淡淡的神色间不见喜悲绚烂,一身流淌金纹的华衣迎风似旗,悠悠行进的雪白骏马载着他漠漠的模样。而在他的身后是一座闪烁着芬芳的八抬大轿,沿路都是那若隐若现的醉人的气息,正是新娘身上与生俱来的一片异香。

当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大殿前时,新郎一跃轻松下了那匹高头大马,朝着大殿之上的寒鸦老人一抱拳,朗声道:“小子顾醒,承蒙厚爱,今日入赘淬鸦谷为婿,愿终身侍奉,永不背离。”

这一袭话,自然是老黄头教予他的,而顾醒不知,此话在当年时,也被眼前人这般吟诵了一遍。之事如今物是人非,当年之人并未信守承诺,而今时今日,后来者也不知会不会信守诺言。

寒鸦老人抬手一招,含笑点头。顾醒再次作揖行礼,这才回身轻轻地请出那丝绒纹路的红盖头蒙面的新娘。顾醒托着已身着嫁衣的安遥,那只无处安放的手,一步步向着大殿之中走去。

当两人来到那灯火辉煌的精致殿前,上面端坐着华贵而优雅的寒鸦老人。待她一挥红色的云袖示意,两人这如梦幻般的拜堂才正式开始。只是不知,这一次是良缘良配,还是有一段孽缘……

未等众宾客起身鼓掌,门外再次响起密集的鼓点。这一声声震耳欲聋,预示着还有一对新人,也朝着大殿,快步赶来。不光是在场宾客,就连李存进和纳兰也是一脸狐疑之色。亏得寒鸦老人一脸淡然,并未有任何流露,这反倒让两人更加疑惑不解。

门外再次出现一名身着新郎礼袍之人,此人并非旁人,正是与顾醒形影不离的陈浮生。而他望向一脸震惊的众人,却是从容不迫,快步走到大殿门外,抱拳朗声道;“小子姗姗来迟,还望寒鸦老人恕罪。”

寒鸦老人含笑点头,“贤婿多虑了,不早不晚,刚刚好。”

此时殿下李存进已是沉不住气,起身问道:“寒鸦老人,这闹的又是哪一出啊?”

寒鸦老人并未单独说与他,而是起身向前一步,朗声道:“诸位有所不知。昨夜我前往禁地,回了一位故人,才知她有一名失散多年的女儿,也回到了谷中。此事本是我淬鸦谷不传秘辛,只是择日不如撞日,也想成全她多年心愿,便招落日峰家主为婿,也算是门当户对。”

众宾客哗然,却无人敢呛声。有了昨夜惊魂,谁还敢当那出头鸟。李存进听闻此言,不觉冷笑道:“失散多年,人人皆是失散多年,看你玩些什么花样。”

纳兰却是含笑不语,只是遥遥望着殿外陈浮生,不知在想些什么。

道出原委,没了阻碍,陈浮生也如顾醒一般,掀开轿门,将新娘引了出来。快步走到点前,再次作揖行礼后,与顾醒两人,站到了一起。

殿外飘起了蒙蒙细雨,似乎也在为这感人一幕落泪。细雨蒙蒙空悲眸,纤纤小玉碧佳音。两名新娘皆是触景伤情,蛾眉淡扫紧深锁,已是饱噙泪珠。樱唇难启羞涩涩,颜似红霞衬,低头无语凝噎。

顾醒和陈浮生轻轻托起新娘纤纤玉手,诺大的袖口用金黄丝线绣着九只凤凰,象征着九九归一。此时新娘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虽有红纱遮面,却不减一丝一毫的风情。

此时殿外,已摆满数十里的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寒风卷着花香刺得她头直晕,就连山谷之中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寐含春水脸如凝脂,白色牡丹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新娘手腕有些颤抖,啜泣声却慢慢淡了下去。

寒鸦老人却是轻轻一招,两对新人本红衣仆从引到两侧,一队舞者从旁涌出,回眸一笑百媚生,身如巧燕娇生嫣。清风轻摇拂玉袖,湘裙斜曳显金莲。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姿。春笋纤纤娇媚态。斜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

恰如仙宫女子,佼佼乌丝,玉带珠花。兰性喜如春,娇面红霞衬,朱唇绛脂匀。巧眉杏眼,啬热缁崽,窈窕嫣美仙家!为首领舞之人,一袭大红丝裙领口开的很低,露出丰满的胸部,面似芙蓉,眉如柳,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弦,肌肤如雪,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满头的珠在阳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好一个绝美的女子。

而身后数十人,个个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一身淡绿长裙,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一曲舞后,寒鸦老人这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吉时,起!”

一拜天地,新郎和新娘齐齐向着殿外的,那片悠悠流动的青天跪下,雪白的额头轻轻的扣在光滑的地面上。二拜高堂,两人人转身向着浅笑嫣然的寒鸦老人重头跪下,又是轻轻的向她行礼一拜。到了夫妻对拜,新郎和新娘则面对着彼此面轻轻提衣,弯腰叩首,见他们如此,那密密麻麻的来宾们的掌声轰鸣着,他与她终于是礼成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昔日璧人 两双璧人,一殿宾客,还有一明一暗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两名长辈,此情此景,羡煞旁人。可顾醒和陈浮生心中却各怀心事,并没有真正感受到此刻铺天盖地的掌声中,蕴含的浓浓羡意。

寒鸦老人含笑点头,抬手一挥,殿中宾客纷纷抬手举杯,朝着殿上之人拜贺,既已礼成,那下一场仪式,便只能是送入洞房。

一众宾客似乎已将昨夜的纷扰抛诸脑后,人人比肩接踵,簇拥着想要挤上前来,给新郎新郎敬上一杯。趁着这短暂的间隙,寒鸦老人悄声对旁的仆从吩咐了几步,立马有两名红纱遮面的仆从领着两名新娘分别从两侧离开。

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皆是漠然一叹。两人深知此时此刻,正在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未等寒鸦老人开口,李存进已是率先发难,只听此人声如洪钟,言辞却是咄咄逼人,“贵谷喜事已成,不知我等的琐事,能否烦心一忧啊?”

一众宾客皆是面面相觑,其中不乏有人望着几人指指点点。李存进却视若无睹,似乎有意挑起事端。寒鸦老人面露愠怒之色,但随即又强压了下来,宛然笑道:“李将军稍安勿躁,不如先行欣赏一段歌舞,再谈大事如何?”

寒鸦老人将“大事”二字咬的极其肯定,似乎有意标榜两人之间有着不可言说,却不得不做的谋划。一旁纳兰闻言眉头微皱,却并未出言相问,反倒回身走到席前坐下,自顾自地喝起了就来。

此时顾醒眼角余光悄悄瞄了过去,便是为之一愣。火怒和零陵皆不在纳兰身侧,反倒是一名头戴斗笠,黑纱遮面的女子立于纳兰身旁,正双手紧握于前,似乎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顾醒有些错愕,急忙扭头不再希望,陈浮生却已陷入推杯换盏中,有些招架不住。这一众宾客自然要极力巴结二人,且不说能否安然走出淬鸦谷,日后若是能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那在江湖中行事起来,自会方便很多。

当然,顾醒和陈浮生却没有想要结交之意,只是这一众宾客往后会不会打着他们的名号招摇撞骗,那就不好说了。但从眼前情况来看,想要他们不这么做,恐怕很难。

陈浮生借着推杯换盏之际,乘势来到顾醒身侧,将手中另一只酒杯推到顾醒手中,一拍他肩膀豪迈笑道:“今儿个高兴,阿醒,赏脸喝上几杯?”

顾醒此时还有些没能回过神来,心中虽仍有疑惑待解,但嘴上却含糊答应。还未看清眼前众人,酒杯中已斟满,在陈浮生的三催四请下,连忙灌了一口。烈酒入喉,将一汪涓流点燃,向着海乃百川之地熊熊燃烧起来。

顾醒脑中一沉,下意识回头,那名站在纳兰身侧的女子已悄然不见。此时纳兰已端起酒杯,远远一祝,仰头将杯中酒饮下,眼中闪烁着晶莹神采,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突然身侧有一人抓住了顾醒手腕,耳畔依旧是人潮熙攘声,推杯换盏声,还有各色祝酒声交织在一起,不断的击碎顾醒脑海中艰难可成的模糊想象。

寒鸦老人具有穿透力的嗓音在此刻想起,顾醒不知何时冲破了众宾客的重重阻碍,终于回到了属于他和陈浮生的席前。按照淬鸦谷的规矩,成亲仪式礼毕,新娘就得回闺房守礼,而新郎则需与众宾客同乐。

嘈杂声在寒鸦老人声起时戛然而止,“诸位,今日大喜之日,不醉不归……”

众宾客似乎被此言鼓舞,完全忘却了此时身处之地,还有着难以察觉的危险,都开始拼命往喉咙内灌酒,似乎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魔力。而此时场中仍有几人保持清醒,纳兰慢条斯理地摇晃着酒杯,眼神依旧清澈。李存进却没有沾染一点酒菜,环臂于前,闭目养神。

寒鸦老人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容,对着大殿外拍了拍手,殿外锣鼓再次发出喜庆的轰鸣,从大殿左右涌出十八名少女,除为首一人身着黑纱外,皆着红衣。

顾醒脸颊飞散起一抹红霞,在陈浮生的摇晃中,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望向殿中开始的舞蹈。此时的他,已是酒醉憨态,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关注别的事情。陈浮生心中自然明了,这杯中酒被人动了手脚,只是不知是何人所为。

瞧着寒鸦老人的面容,并未有太多起伏,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切。或许,眼前的一切就是她的杰作。只是昨夜之时并未提及,而今又上演这么一出,莫非……

陈浮生还未点透,便被顾醒一巴掌拍在席案上吓了一跳。

顺着顾醒遥遥所指,一众十八名俏丽女子,衣着寸缕,正在殿中,跳着热情似火的舞蹈。而纳兰并没有刻意装作君子风范,反倒是端着酒杯笑盈盈地望向这众女子,似乎有着浓厚的兴趣。

而本该睁眼看戏的李存进,却如老僧入定般,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寒鸦老人虽未又大动作,却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名黑衣女子,只见她跳动着与其余十七人一样的舞蹈,节拍踩的恰到好处,完全融入其中,更有锦上添花之意。

但寒鸦老人却越发眉头紧锁,似乎此人并非她刻意安排,而是临时加入,显得那般格格不入。而一众宾客却不以为意,只是对着场中佳人吆喝喝彩,场面已逐渐蔓延至高潮。

那名步步生莲的黑纱女子,随着鼓乐之声慢慢朝着顾醒和陈浮生处挪动。不知为何,给人一种难以抑制的压迫感。顾醒从醉酒中瞬间清醒,本能起身,却双腿一软又跌坐了回去,陈浮生瞧出了个中端倪,正要出手,被一人从旁拦住。

来人正是刚才就再一旁观察众人,却迟迟没有出手的老黄头。老黄头衣着鲜亮,不知从何处来,脸上也泛着点点酒晕。陈浮生扭头望去,老黄头却是一下子凑了上来,悄声道:“这是顾醒命中的劫数,只有个自己能解。”

说着又悄悄朝着纳兰一指,似乎点明了根源所在。而一直闭目养神的李存进,突然睁开双目,也开始紧盯那黑纱女子,不知意欲何为。

黑纱女子来到顾醒身侧翩翩起舞,一众宾客更是连声欢呼,口中尽是污言秽语,让人闻之咋舌。而寒鸦老人却是置若罔闻,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眼前女子身上。只见她轻轻抬手往顾醒面前一招,顾醒便乖乖起身,跟了上去。

当两人来到场中,老黄头不知何时已窜到寒鸦老人身旁,在她身边耳语了几句,这才把寒鸦老人想要动手的心给压了下去。虽对老黄头的话语深信不疑,但仍旧有些不放心。环视两侧瞧着早已布下的后手,这才安坐在椅凳上,抬手托腮,装作饶有兴致的模样,看着场中的一切。

一众宾客越发猖狂,开始对其余十七名娇艳女子言语挑逗。更有甚者直接窜入场中,开始动手动脚。可未等得逞,那些女子皆是纷纷出刀,将这几名登徒浪子斩于殿中。未等这几人回过神来,已是两眼一黑,就此气绝。

而那些宾客依旧忘我,似乎并未收到眼前之事影响。李存进瞧见此景,冷笑出声,“淬鸦谷好一出待客之道!”

寒鸦老人闻声望去,淡然笑道:“李将军何出此言啊?”

“今日本是大喜之日,不宜见血,难道寒鸦老人会不知道吗?”李存进似有责怪,更多却是一种挑衅,横眉冷眼,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纳兰却在此时将手中酒杯放回桌案,冷声说道:“李将军,此时此地之事,似乎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眼见两人就要剑拔弩张,寒鸦老人连忙打起了圆场,“两人皆是贵客,与这等俗人不同,切莫为了这等小事伤了和气。”

李存进并未就此退缩,而是抬手指向那名黑衣女子,“若是老夫瞧的不错,此人乃是明月楼主随身婢女,不知为何又要将顾醒卷入其中?”此言一出,在场尚为清醒之人皆是哗然,而陈浮生等人却神情一紧,想要听听纳兰的说辞。

纳兰闻而不急语,抬手在酒杯中沾了沾,点在桌案上,柔声笑道:“让诸位见笑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并非在下刻意为之,乃是这名女子自己的夙愿。”

老黄头却出言冷嘲热讽,“莫不是你明月楼一早就算计好的,只等此时出手,好将我等一网打尽?”

为数不多清醒的宾客连忙惊呼出声,却在纳兰的随意一撇后安静下来,低着头不敢在有更多言语。李存进此时心急如焚,蓝沁不知身在何处,自己与外界兵马唯一的联系中断,若是此时明月楼主发难,必将孤立无援。

寒鸦老人似乎猜到李存进的心思,装作若无其事道:“诸位大可放心,淬鸦谷中,若没有越轨之举,定然可保无忧。”此话似意有所指,却并未点透,这其中的“越轨之举”,实在耐人寻味……

纳兰闻言大笑出声,举杯遥遥一敬,仰头灌下,却将目光锁定在场中二人身上……

第四百六十三章 莫语断肠 场中两人此刻已翩翩起舞,顾醒随着黑纱女子身影摇动,眼神迷离,似已深陷其中。寒鸦老人寒芒隐现,不满之意已溢于言表。而纳兰却是随着鼓乐之声拿起一双筷子,在那器皿之上,敲击起来。

李存进虽有以点破,却并未出言,反倒是有些坐山观虎斗的姿态。他深知眼前两人绝非善类,此时此刻皆在隐忍,定有所为。

就在顾醒随着女子摆动之际,鼓声骤然急促,女子回身隐入十七名美艳舞者中,顾醒呆呆立于原地,抬手欲拉,似已入幻境,不知虚实为何物。待一声响锣声起,十七名女子骤然两分,黑衣女子已揭开面纱,手中赫然多出一把短刃,朝着顾醒急刺而来。

此人对于在场之人而言,俱不相熟,寒鸦老人更是惊呼失声,却是忘了让人上前拦住。老黄头眼疾手快,闪身从殿上跃下,却被纳兰抬手拦住,两人虚晃数招后,一时间斗的难舍难分。

李存进虽不知这演的是哪一出,却没有丝毫出手相帮之意,只是漠然冷眼旁观,待局势明朗后,再决行事。而一直注视着顾醒的陈浮生,在女子冲出人群之时已然出手,此刻已在顾醒身后,抬手握住了女子的短刃。

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大殿之上,一众宾客此时已浑然不醒,而清醒之人却无一人能够上前相帮。寒鸦老人此刻稳住心神,正要开口,却被李存进一语蔽之,“寒鸦老人莫急,事情尚有转机。”

此时已是心急如焚的寒鸦老人,有些不知所措的呆立当场。她并非担心顾醒,而是眼前的女子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恍惚间一瞬而至,这才让她恍神若失。

定住心神后,寒鸦老人抬手一挥,两侧伏兵倾巢而出,将来往通道堵了个严严实实。李存进面上不悦,却不敢在此时碰这眉头,只能坐回原位,继续旁观眼前一切。

那女子推刀不成,抽刀不能,只能对陈浮生怒目相向。陈浮生却是含笑望向女子,柔声问道:“不知姑娘与阿醒有何深仇大恨,竟要下此毒手?”

陈浮生出手之上,原以为黑纱女子乃是零陵,待看清女子面容,这才发现竟是一名面容恬静的清秀女子。只是此人出手狠辣,一来就是必杀之招,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但刚才舞动之时,明明有无数出手的机会,但女子皆是错过,看来其中必有隐情。

那黑纱女子此时已是恼怒至极,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盯着陈浮生后依旧未能完全清醒的顾醒,咬牙切齿道:“他!欠了我太多!”陈浮生闻言一滞,顺势将短刃往前一拉,女子始料未及已是为时已晚。

短刃在离陈浮生脖颈只有不到两寸时骤然断裂,女子目中寒芒一闪,拿着已断短刃,朝着顾醒刺来。陈浮生却是没料到,这女子会如此执着,他此时已明白二三,却仍有六七尚未知晓。

顾醒扶额,面露苦痛之意,他知晓眼前女子为何人,却叫不出名字,这个名字在脑海中已深深烙印,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如被人揭去一般,骤然不见。顾醒心中暗道:“难道是那酒又问题?”

一旁与老黄头纠缠的纳兰趁着这个间隙悍然出手逼退老黄头,淡笑说道:“可知这世间有一种美酒,名曰‘断肠’?”

那名女子惊呼出声,“来时不是说好,不能让他忘记我吗?”

纳兰抬起手指轻轻摇晃,“此酒之意,在饮者。若是真的将你牢记于心,就凭这外物,又怎能动摇分毫?况且……”纳兰说道此处,语气一寒,“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若是误了大事,高是一族,只能就此除名,如顾府一般!”

老黄头闻言不怒反笑,“好!好!好!明月楼主,你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看来这女娃娃不是别人,正是……”

黑纱女子突然暴怒出声,“别说!若是顾醒不能讲出,那一切都完了!”

纳兰往场中走了两步,一副怜惜模样,“你,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啊……”

老黄头脑中急转,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莫非这酒就是传闻之中的‘莫道心中念,一杯释断肠’忘忧酒?”

纳兰扭头回望老黄头,拍手笑道:“不知前辈还懂得此间之道,在下实在佩服。不过,今日之事奉劝前辈莫要插手,人我要,淬鸦谷,我也要!”

李存进听闻纳兰大言不惭,终于按奈不住拍案而起,“纳兰小儿,莫不是未见老夫放在眼里?”

纳兰连回头都省了,只是偶然吐出一句,“你若是再大言不惭,休怪在下辣手无情!”李存进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却不知何时,殿上的寒鸦老人已不见了踪影。纳兰并未回头,却轻描淡写道:“纵然倾尽全谷之力,也未必能伤得了我分毫,更何况……”

话音落时,殿门轰然炸响,两人从殿外飞入殿中,被纳兰左右接下。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纳兰暗中排出趁着谷中空虚,想要搅乱生事的火恕和零陵。只是两人皆是衣衫不整,似乎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只是这场大战的结果,并不如想象中那么乐观。门外站着一名手持拂尘的老道,恰是今日喜宴未曾露面的玄机上人。而他两侧分别站着两名容貌相似的女子,正是刚才影遁而去,此时回转现身的寒鸦老人和名为红枝的女子。

火恕抬手擦掉嘴角血迹,还欲起身反击,被纳兰一把拦住,“不必了,技不如人,就别去丢人现眼。”一旁零陵却是冷眼旁观,看着殿中的一出好戏。

一路行来,她并非没有猜到这从未揭面的女子是谁。只是纳兰并未点破,她也故作不知罢了。只是当她猜想印证的时候,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眼前女子目光至始至终没有从顾醒身上挪开,顾醒也注视着眼前女子,嘴唇微颤,浑身颤抖。

陈浮生察觉眼前形势,带着顾醒连退数步,正好卡在老黄头和纳兰之间,与几方形成博弈之势。殿外三人快步走入,玄机上人嬉笑道:“怎么,好好的成个亲,难不成还有来抢亲的?这样可不受欢迎哟!”

寒鸦老人上前一步,挡下跃跃欲试的玄机上人,环视众人后,将目光落到了纳兰身上,“明月楼主这么自信,能够凭借一己之力,从此处突围而出?”

纳兰望向殿前三人,轻蔑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说时迟那时快,纳兰身旁两人已然出手,一人一侧冲入伏兵之中,只见刀芒喊杀声此起彼伏,未了却陷入一片死寂。不过片刻功夫,两旁伏兵已被清理的一干二净,两人回到纳兰身边,又开始望向殿前三人。

寒鸦老人并未有丝毫动容,却是遥遥指向顾醒,“那他,又当如何?”话语间,老黄头已来到顾醒身侧,和陈浮生一左一右架起顾醒,快步奔至殿前,与寒鸦老人汇合。

纳兰三人并未有丝毫动作,只是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而最无辜却最危险的李存进,此时悄然起身,慢慢往后退去。他虽然有一定内劲修为,面对眼前一切仍旧是未知数,不如明哲保身。纳兰并未朝他瞧上一眼,只突然向前走了一步,“那敢问寒鸦老人,我等的约定……”

寒鸦老人冷笑出声,“明月楼背靠大树好乘凉,但此人乃是我淬鸦谷的赘婿,岂能让你说带走,就带走?”

“那就是没得谈了?”纳兰语气略带惋惜,似乎在为眼前之人的决定后悔。

而那名黑纱女子,也随之转身,望向顾醒,似乎在等待着他喊出她的名字。可惜,直到此时,顾醒依旧未能想起眼前人是谁。老黄头在陈浮生耳畔轻声道:“断肠酒并非毒药,但若是急于回想却未能如愿,便会转为毒酒,急毒攻心,到那时神仙都救不了!”

陈浮生漠然点头,“那可就解救之法?”

老黄头神情肃穆,“要么让顾醒想起来,要么就杀了眼前的女子。”

“可是这两种办法都有些为难,难道没有第三种了吗?”陈浮生皱眉问道。

“有是有,可是……”老黄头说到此处,欲言又止,似乎不愿将这第三种办法讲出。

纳兰瞧见两人的窃窃私语,朗声笑道;“前辈,我知你在考量,不过在下想给你一个忠告,若是来不及让顾醒与另一人圆房,他必过不了今夜之时!”

陈浮生闻言一脸错愕,而身侧三人却是面露喜色。顾醒此时已是拼命捶打脑袋,却始终无法想起眼前女子的名字。这个他曾经魂牵梦绕的名字,终究在最需要的时候,被他遗忘……

一声悲怆怒吼,黑纱女子转身掩面而泣。而纳兰却在此时上前,柔声宽慰,“既然无能为力,那便是有缘无分,不必强求。”

黑纱女子只有啜泣声,这一声声却在此时如尖刀扎在顾醒心上。就再众人以为此事只能如此的时候,顾醒口中艰难地道出了三个字,“高——潜——展!”

黑纱女子闻言转身,一脸不信,身旁纳兰更是惊愕不已,却没有食言而肥。

黑纱女子正要向前,却被零陵突然出手砍在脖颈处,顿时软到在地,被零陵抱在怀中……

第四百六十四章 另有隐情 事出突然,又那般理所当然,顾醒突然超前冲去,想要从零陵手中将已经昏迷不醒的高潜展给抢回来。他魂牵梦绕的姑娘,此时此刻出现在他面前,而他却成了别人名义上的新郎,怎不让她肝肠寸断……

纳兰依旧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漠然看着眼前痴男怨女的煽情模样,还有一众神情紧张的“前辈高人”。老黄头自然没有留给纳兰可乘之机,率先一步抢上前来,一把抓住顾醒,在他离零陵不过两丈的距离时,将他抢了回来。

零陵翻身急退,手中三枚银针激射而出,并未朝向顾醒,而是针走偏芒,朝着寒鸦老人等三人甩手射来。老黄头此时一手抓着不断挣扎的顾醒,只能腾出另一只手来抵挡,已是鞭长莫及。

好在陈浮生眼疾手快,袍袖一招,挡在了几人身前,将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化解。可让几人纳闷的是,纳兰至始至终都没有出手相帮的意思,反倒是一副袖手旁观的淡然模样。

零陵擒下高潜展便往后急退,似乎已谋定了后路,只是为了拖延眼下的时间。寒鸦老人此时已是又惊又怒,不知是因为顾醒丝毫不顾的盲打莽撞,还是因为明月楼的当众翻脸。好在此时一众宾客皆已昏迷不醒,早晚会死在算计之中,不足为虑。

纳兰在零陵退到另一侧窗边时突然开口笑着说道:“如此,还不肯将顾醒交予我,非要逼我动手吗?”

寒鸦老人等几名江湖经验丰富之人皆是眉头紧锁,他们深知此时纳兰所言非虚,若真动起手来,恐怕在场之人决计讨不到好处。未等几人回神,老黄头已一语定乾坤,“明月楼主,如此老夫便与你过上几招!”

说着便将顾醒反手推给陈浮生,朝着纳兰疾冲而去。老黄头此举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积怨已久。彼时在洛阳内宫之中两人不过“一面之缘”,并未真正交手。几次摩擦之中,也未有生死相斗,显然彼此之间皆有所忌惮。

而这一次,老黄头已然动了肝火。明月楼主欺人太甚,想要在他面前将爱徒带走,于情于理皆不能容。只见老黄头抽出烟杆,指弹烟灰先声夺人,纳兰却是避而不战,疾步而退。

老黄头顺势前冲,迅捷如风,刺向纳兰面门、胸口、下盘三处,招招致命。可纳兰只顾闪躲,却没有还手之意,似乎在可以隐忍。老黄头不知纳兰意欲何为,却是朗声讥讽道:“快快拔出燕雀,莫要让它尘封剑鞘自之中!”

纳兰抬脚抵住地面,稳住身形柔声问道:“前辈,你终究还是瞧出来了,那晚辈就不客气了!”

老黄头不怒反笑,“无需客气,来战!”话音一落,纳兰剑鞘倒插入青石板地面数寸有余,长剑寒芒一闪,剑光翻飞,让人眼花缭乱。寻常人瞧来只觉得花哨好看,但在这一众老江湖眼中,这剑招并非华而不实,而是招招杀机。

老黄头手中烟杆与长剑交错,迸射出点点火光,两人俱是不退,想要先从气势上压倒对方。纳兰三招过后急声问来,“前辈,为何要苦苦支撑,不愿放手?”

老黄头撇嘴冷笑,“老夫虽不知燕雀为何在你手里,但鸿鹄定然不是你能觊觎之物。”

这一句答非所问,似乎将眼前煞星彻底激怒,纳兰白衣暴涨,内劲突然提升到一种由内到外,清晰可见的程度。老黄头自知不敌,却不愿退缩,紧咬牙关,拼命催动体内真元,激发内劲,要与纳兰一较高下。

纳兰一剑震退老黄头,口中言之凿凿,“萤虫之光怎能与日月争辉!”

就在这一剑将要斩出的瞬间,老黄头同样爆发出惊人的气势,高高举起烟杆,啸声朗朗,“日月同辉,辰宿列张!”说着义无反顾的迎了上去。身后寒鸦老人和名为红枝的女子已哭成了泪人,她们不是不愿上前相助,而是不能。

当白光逝去,两人俱是站立不动,不过片刻,纳兰手中长剑悄然落下,在地上震出铛铛脆响。而老黄头则艰难转身,挤出一抹大战已成的笑容。纳兰紧握住持剑的右手,慢慢蹲下身捡起长剑,贯入剑鞘中再拔出,冷声一叹,“前辈好身手,我输你半招!”

老黄头漠然点头,厉声说道:“那便滚回洛阳,十年之内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可能遵守?”

纳兰眼神闪动,瞧着眼前如战神一般的老黄头,漠然点头,转身抓住零陵肩膀,从跃出窗户,决然而去。待纳兰走后,老黄头才紧紧捂住紧咬的牙关,却再也抑制不住喷涌的鲜血,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寒鸦老人和红枝眼见此景,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顾醒此时心中激荡稍安,也疾步奔去,查看老黄头伤势。唯有陈浮生却死死盯着藏匿在阴影中的李存进,没有挪动半分。

李存进本想趁着此时殿中乱作一团,从旁溜走。却不曾想陈浮生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就再他想要开口相劝的时候,陈浮生却率先一步抱拳朗声道:“李将军,若是不忙,借一步说话。”

此时众人皆在查看老黄头伤势,无暇他顾。李存进虽有疑虑,思量二三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陈浮生先行一步走出大殿,负手而立。李存进左右环顾片刻,也跟了出去。

这一切自然被寒鸦老人等人瞧在眼里,记在心上。但此时无论两人做出怎么的谋断,都无法跟眼前人的安危相提并论。所以,一切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陈浮生和李存进吹着午后的凉风,皆是沉默不语不似之前那般,此时两人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李存进自然识得,就不知陈浮生识不识得。终于,陈浮生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李将军,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能举手相帮。”

李存进见陈浮生执礼相问,便也不再端着那不可一世的架子,反倒谦和了几分,他知道此时陈浮生多少也算是这淬鸦谷的一员,由他出面,有些不好说,不方便说的话,或许会变得更能接受一些。

“不知贤侄有何事,需要老夫出手相助?”李存进明知故问。此时淬鸦谷突逢大难,与洛阳结盟之事立断搁浅,此时的他,是唯一的人选。而他的态度,将决定淬鸦谷接下来的重大决定。

但此时他的处境,也容不得他借题发挥,若是拿捏不好这分寸,恐怕也会如纳兰一般,走到即便是玉石俱焚也不会妥协的地步。所以,他问的很轻松,也很坦然,想要减少陈浮生对他的猜忌之心。

“在下想请将军出手,截杀纳兰一行人!”陈浮生道出此言时,面容正凛,并没有丝毫玩笑之意。但李存进面容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变为疑惑,“贤侄何故做这赶尽杀绝之事?”

陈浮生惨然一笑,“李将军想必知晓,这明月楼乃是江湖帮派之首,纳兰与后唐国主,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放此人离去,无异于放虎归山。日后,必成大患。而将军与淬鸦谷结盟,可掌此间山岳江河,必然成为阻挡后唐突进的一道重要屏障,想必李将军不会就此拱手让人吧?”

李存进终于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年轻人,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谋断,今后一番历练,正印了那一句,“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而这所谓的“风云”,正是淬鸦谷极力拉拢的顾醒。

李存进自认为对眼下形势了如执掌,可并不知晓已落入陈浮生设计好的圈套。诚然,如李存进所想,眼下形势虽瞬息万变,但陈浮生既然愿携手共进,那便是淬鸦谷的意思。但李存进不知的是,陈浮生此举还有拖他下水之意。

届时若是后唐兴师问罪,还有李将军的兵马作为依仗。倘若李存进想要牺牲淬鸦谷,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一损俱损,淬鸦谷可保十年无忧。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便是要将他与顾醒之间的微妙关系有意无意的透露出去,牢牢抓住李存进想要一窥究竟的心理,从而牢牢将其绑在手中。

只是两人各怀鬼胎,但此时却是又一位共同的敌人,李存进当机立断,“既然贤侄开口,老夫看那厮也颇为来气,便遂了贤侄心愿。不过,贤侄可知,老夫亲卫此时身在何处啊?”

陈浮生自然算到了李存进有此一问,却并未直接点破,而是顾左右而言他,“或许正在谷中闲逛,为李将军去探寻此间秘辛。”说完望向李存进,嘴角浮现出难以掩饰的笑意。

李存进不知陈浮生所言真假,只是漠然点头,“那贤侄可否献策,老夫该如何令示谷外驻军,截杀纳兰等人呢?”

陈浮生却是泯然一笑,“将军不必忧心,在下已安排好一切,只需将军一件信物,便可成事。”陈浮生说着,再次望向李存进,眼神中多了一抹笃定的坚决。

李存进没想到会被眼前不过十七八岁的孩子摆了一道,只能大笑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枚令牌,递给陈浮生,“如此,就有劳贤侄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隐龙潜渊 待两人一番交涉,寒鸦老人才从殿中慢慢踱步而出,径直走到两人身前,毅然开口,“李将军,可想好了吗?”

陈浮生抱拳往后一退,躬身行礼,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等待着眼前两人的决断。李存进抬手搭在凭栏之上,轻声一诺,“遇事不决,可问秋风。”

寒鸦老人面色依旧凝重,“那不知秋风可知谷中凉意?”

李存进收手入袖,“那便寒时多添衣,老夫也将帮衬一二。”李存进说完,回望寒鸦老人,满眼笑意。该说的陈浮生此前已说的透彻明白,此时两人这般迂回,不过是想要探一探寒鸦老人心中的真意。

此时淬鸦谷已是骑虎难下,既然招了顾醒为婿,那便不容反悔。况且明月楼出尔反尔,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下毒抢人,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如此,与其跟阴险小人为伍,不如与这莽夫同路,反倒要更好些。

寒鸦老人见李存进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么直白的程度,也没有继续迂回试探的道理,伸手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递了过去,“此物乃是淬鸦谷信物,日后将军携此物来访,可畅通无阻。”

李存进接过令牌,此牌入手微凉,其上雕琢有漫天花雨,不似寻常龙凤之属,不觉多看了两眼。寒鸦老人倒是不以为意,转身对陈浮生吩咐道:“浮生,你既已入赘淬鸦谷,那便要多出心力。谷中遭逢此劫,你且先去善后,有任何事皆可自行做主。”

陈浮生抱拳领命,转身走入殿中,和顾醒一起先行将老黄头搀扶起来,向住处走去。此时仅有寒鸦老人和名为红枝的女子,李存进左右打量了两人几眼,这才笑着问道:“事已至此,不知贵谷接下来准备如何行事?”

寒鸦老人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不知浮生可说了办法与将军听?”

李存进闻言打了个哈哈,笑着答道:“说到是说了,只是这个办法恐怕有些太过一意孤行。不过,老夫还是应允了,只是不知能否成事。”

寒鸦老人闻言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柔声问道:“不知浮生说了什么,竟让将军觉得难做?”寒鸦老人此时似乎已猜到十之七八,刚才担忧之情已烟消云散。既然陈浮生没有已落日峰的名义与李存进达成不可告人的交易,那他自然是帮衬淬鸦谷更多些。

此时正值为难之际,她身为谷主,必然无法抽身,有此人从旁相助,想必会轻松许多。李存进也在刚才的一番谈话中了解到陈浮生对于此时淬鸦谷的重要性,才会这么爽快的答应。古人曾言之,“得卧龙凤雏可得天下”。如今此话还需改上一改,“得浮生者得天下”。

只是此人还需多久才能展露头角,就不得而知了。只是让寒鸦老人宽慰的是,她的计划还没有完全落空,淬鸦谷还有一搏之力。只是当下最让她忧心的,还是那位曾经的影卫,如今的敌人,危名虎。

…………

却说纳兰携零陵和高潜展遁走,并无狼狈之态,反倒走的闲庭信步,云淡风轻。零陵一直隐忍不发,直到走出数十里后才终于按奈不住,急切问道:“楼主,为何不抢回顾醒?”

从刚才就一直旁观不语的火恕此时怒目圆瞪,想要出声呵斥零陵的鲁莽无理,却被纳兰抬手打断,“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火恕被纳兰挡下,却没有善罢甘休之意。一直从旁恶狠狠盯着零陵,似乎对刚才零陵的鲁莽,仍旧未能释怀。倒是零陵不以为意,将高潜展一把推给了火恕,娇声笑道:“这丫头越发沉了,来来来,劳驾。”

纳兰轻笑着往前快走了几步,不理会两名手下的斗气之举,此时心中反倒舒畅了许多。刚才与黄万里一战,并非不敌,而是有一些难以言明的理由,这才故意输了半招,不过也重创了黄万里,保全了他的颜面。

而这十年之约,并非是与黄万里订下,而是与另一人言。只是,他不能说予旁人听。纳兰想到此处,喃喃自语,“那便随他去吧,若是能成就一番事业,也无愧‘顾’家姓氏。”

零陵和火恕自然将此言听入耳中,只是两人反应倒是出奇一致,皆是沉默不语。纳兰走在前面,突然开口问道:“你俩是否想知,我为何会就此退走,而不将他们一众赶尽杀绝?”

零陵和火恕互望一眼,最终还是由零陵先行开口回道:“自然很想知道,不过不该我等知道的,楼主还是不说为好。”

纳兰闻言大笑出声,“你这丫头,当初带着高潜展时,你怕已猜出了端倪。可一路上却没见你一次起意,难道是早点算到我将用来对付顾醒?”

零陵瞪大水汪汪的大眼睛,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啊!并无此事,我只需做好该做的,别的还是不沾染的好。不过楼主的这一手,可是将这淬鸦谷,搅的天崩地裂,想来顾醒这亲也是成不了。”

纳兰突然抬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身后两人立即加快了脚步,朝着谷口从了过去。可就在临近之时,不知从何处涌出数百披甲兵士,瞧见三人不由分说的冲了过来。

零陵见状大骂“直娘贼”,却还是疑惑不解,“难道李存进这般不识好歹,对我等痛下杀手?”

纳兰脸色微微动容,若有所思,“恐怕献计之人并非李存进,而是那落日峰主陈浮生!”

火恕对此人格外留心,当时对峙之时便已瞧见了此人的伸手,却不知此人还有这等谋断。“楼主,那现在该怎么办?”

零陵闻言却是有些哭笑不得,“还能怎么办?杀出一条血路啊!”说完便冲了上去。似乎不愿白衣染血,纳兰只是站在不远处望着两人的拼杀,当他低头望向脚下的女子,眼中却多了几分惆怅。

“未道轻狂忙霜华,人间多惆怅。晚秋枫叶又染血,几度悲怆。落霞坠西山,人归离别远,何处有人家。只道一碗话断肠,无处话凄凉……”纳兰轻声吟唱起一段不知出处的词句,似乎耳畔又听见那来自远方故人的叹息。

当陈浮生和顾醒将老黄头搀扶回别院后,老黄头已逐渐清醒过来。有着雄厚内劲修为的他,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死去。但对手可是当世第一人,也难怪老黄头会在捉对厮杀中落于下风。

当老黄头悠悠醒转,瞧见顾醒和陈浮生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他时,突然老脸一红,不知所措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反差,倒是让顾醒和陈浮生有些错愕,老黄头一时间口中一甜,又一口污血喷了出来。

顾醒连忙起身想要出门叫人,却被老黄头一把拦下,“不必,我有些话说予你俩听。”

“你的身体……”陈浮生有些放心不下,抬头望了顾醒一眼,担忧问道。

“并无大碍,刚才已将淤血吐出,想来调理数日便可痊愈,但往后的路,恐怕无法再陪着你俩一起走了。”老黄头说到此处,有些动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顾醒快步走到床榻前,一把握住老黄头的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陈浮生心中感慨,“前辈是打算留在淬鸦谷,不问世事?”

老黄头似乎听出了陈浮生的弦外之音,却故作不知的反问道:“此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难道不值得留下来?”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陈浮生难有一次的慌张解释,却被老黄头抬手打断,“不必说了,来时就已下定决心,该做的老夫都做了,今后的天下全看你们自己闯了。”

顾醒站起身,往后退了三步,陈浮生瞧见也连忙起身,快步走到顾醒身侧,并肩而立。两人默契非常,齐齐跪下,对着老黄头重重磕下三个响头。老黄头没有任何举动,坦然受之,只是心中仍旧又一丝隐忧待解。

陈浮生抬起头,朗声道:“前辈放心,那一人之祸,我定会在三月之内解决,绝不会耽误行程。”

老黄头闻言点头,语重心长道:“只是不知此时,二丫头他们是否有性命之忧。若是不着急走,麻烦跑一趟,将他们接入谷中,也好有个照应。”

陈浮生重重点头,应允此事。老黄头又见目光放到顾醒身上,望了许久许久,就这么痴痴望着,似乎眼前之人不是顾醒,而是另一人。

顾醒想要开口,却被老黄头打断,“无需问,到了该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我这里有三道锦囊妙计,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前往不要打开。等此间事了,你们就去吧。”

陈浮生突然有些犹犹豫豫起来,“前辈,眼下最重要的成亲,不知该如何了结?”

老黄头一拍脑袋,打了个哈哈,“你俩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莫问老夫。快些出去吧,老夫有些乏了。”顾醒和陈浮生有些无奈,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一前一后走出房门,待轻轻掩上,这才两声重重叹息……

此时门外站着两人,正是寒鸦老人和红枝,此时这两人正望着房门,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第四百六十六章 孤注一掷 乱唐诡医第四百六十六章孤注一掷瞧见顾醒和陈浮生,两人并未急于上前询问,而是一番沉思后,才由寒鸦老人郑重开口,“今日之事,原在意料之中,却也远在计划之外。你二人今日之后,恐怕不能继续在谷中久留。收拾下就此离开吧……”

两人似乎料到此事,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是顾醒忧心尚未河洛城的众人,连忙开口道:“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但晚辈尚有一事,想请谷主通融!”

寒鸦老人眉头微皱,并未一口否定,而是紧盯顾醒眼睛,半晌后才漠然道:“你说说看。”顾醒随即将刚才老黄头交办给陈浮生之事转述了一遍,等待着寒鸦老人的答复。

良久之后,寒鸦老人回望红枝,后者轻轻点头,这才冷颜道:“此事我应了,只是从你二人离开淬鸦谷这十年之中,皆不可再回来。待你二人走后,淬鸦谷也会公布天下,与你二人再无瓜葛。”

顾醒闻言一惊,正欲开口,却被陈浮生一把拦下。“谨听谷主教诲,我二人离开淬鸦谷后,便再也无此地无任何关联,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很好,那么……”还未等寒鸦老人把话说完,别院大门被人一把推开,门外走来两名身着嫁衣的女子,正在安遥和蓝沁。四人僵在当场,而来者却一脸平静,似乎刚才已将谈话听完,思量再三后才决定走进来的。

寒鸦老人抢上前去,一把抓住安遥的手,斥声道:“谁让你出来的?此时谷中已是危机重重,你还有心思到处闲逛?”

安遥收敛了平日间乖张性子,语调有些苍凉,“阿娘,我叫了您这么多年,这一次请让我自己拿主意。”寒鸦老人抬手欲打,却被名为红枝的女子拦住,“不可,安遥已经是个大姑娘了,由着她去吧……”

寒鸦老人悲叹一声,将手缓缓放下,安遥径直走到顾醒面前,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我安遥就此立誓,从今日起于顾醒解除婚姻,今后再无瓜葛。若顾醒他日重返淬鸦谷,安遥定会拼死阻杀,至死方休!”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就连红枝都有些错愕不已。寒鸦老人惊愕转身,有些语无伦次,“安遥,你不是想要跟他走吗?”

安遥身躯一震,慢慢转头已是泪流满面,“阿娘,淬鸦谷不该就此沦为他人掌中之物,我若是走了,那今后谁来为您分忧呢?”阿瑶双手紧紧抓住嫁袍,突然一撕,将裙摆扯下,仍在地上。

寒鸦老人也已双目朦胧,却瞧见那扇紧闭房门缓缓打开,一人就站在门口,望着院中众人。顾醒想要上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虽对眼前人没有太多情愫,但却没有想到,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为了保全淬鸦谷,此时别无他法。

“不必如此,不过十年之约,十年之后顾醒功成名就,丫头你可别后悔!”老黄头语调平静,却有一丝调侃戏谑之意,本已凝重的气氛,被这一句戳破,缓和了几分。

安遥性子要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本想要再接着发狠再言,却被红枝上前一步抱在怀里,“丫头,受苦了!”

安遥的眼泪慢慢流尽,只剩下啜泣声,而一旁的蓝沁却有些不知所措,环视众人,静默无声。顾醒望着老黄头略显苍白的面庞,快步走入别院中背起早已收好的行囊,提起银枪,对着众人一抱拳,“就此别过,山高路远,江湖再见!”

陈浮生亦无多言,只是淡淡望了几人一眼,便跟着顾醒离开。蓝沁本想要追上去,却被寒鸦老人叫住,“姑娘,李将军还在寻你,就这么走了,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蓝沁闻言转身,一把扯掉身上的嫁袍,狠狠瞪了几人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追了上去。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安遥终于再也忍不住,挣脱红枝的怀抱,快步跑到别院门前,垫脚远望。那快要熟悉的身影在这一刻变得越发模糊,两人还未开始的交集从此刻起再也不会延续……

任谁都看得出,安遥心中的不甘,可她最终还是向着从小背负的宿命妥协。将曾经触手可及的缘分,抬手扬去。安遥慢慢扶着门框跌坐在地,寒鸦老人仰头望向天际,一只孤独的归雁正向着不知名的远方奋力前行。只听她幽幽说道:“若是顾醒十年之后能够回来这里,你还愿意等他吗?”

“阿娘,我的心只能交给一个人。而他,已经将它带走了……”安遥漠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身影消失不见。寒鸦老人轻轻拭去眼泪,重重一拍,一名黑衣人从角落走了出来,跪地抱拳,等待指示。

“现在谷外形势如何?”

“启禀谷主,明月楼一行正与李将军所率兵马酣战,一时间难解难分。而在泽州府和河洛城之外五十里处,有一队人马按兵不动,不知是何方势力。此时泽州府紧闭城门,而河洛城却依如往常,还请示下。”

寒鸦老人听完探子回报,心中已有了盘算,“如此,我等也不可袖手旁观,不如就去给他添把火,如何?”

老黄头此时已坐在了门框上,靠墙喘气,刚才的交手和呕血,让他还有些吃不消。听闻寒鸦老人之言,不觉讪笑道:“你还是这般工于心计,可知此时出手,不光讨不到好处,还会惹来一身骚?”

“此话怎讲?”寒鸦老人似有不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老黄头跟前,就要动手揪这老匹夫的耳朵,却别红枝笑着拦下,“且听万里说完,再行动手也不迟。”

寒鸦老人稚气一哼,“你就这么惯着他,多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红枝抬手挽住寒鸦老人的胳膊,轻笑着说道:“不然呢?还能由着你胡闹?”

三人互望一眼,一笑泯恩仇……

…………

却说蓝沁快步追上顾醒和陈浮生,一直跟在两人身后也不言语,陈浮生没有开口,倒是顾醒有些不耐烦地,“姑娘,你到底想干什么?”

蓝沁立马止步,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奴家,奴家就想跟着你们,并无他想。”

陈浮生闻言转身,展颜一笑,“蓝沁姑娘,此去山高路远,一路上危险重重,还是就此别过。若是昔日有缘,再行相聚吧!”说完就要拉着顾醒快步离开。

蓝沁似有不甘,却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无可奈何。跺了跺脚,快步跟上,从怀中摸出一个香囊,塞到了陈浮生腰间。陈浮生抬手将香囊拿在手中,蓝沁已回身走远,只留下一句,“日后若是有缘,我俩自会再见,可别忘了我哟……”

顾醒此时已无调侃心思,只想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好赶往泽州府,与魏无忌汇合。而陈浮生这几日也为收到易南星和涵姨的消息,早已心急如焚,此时也顾不上其他,将香囊一收,快步疾奔而去。

早一步来到谷外的明月楼三人,与早已等候在此的危名虎汇合后,便遭遇到了百人兵众的阻击。这群悍卒个个杀几人而后快,不知是早有预谋,还是有人提前传递了消息。

纵然几人内劲修为皆是不弱,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一番缠斗后杀出一条血路,朝着河洛城方向去了。这群兵卒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紧追不放。等到顾醒和陈浮生来到谷外时,已是一片尸山血海,让人望而生畏。

陈浮生皱眉审视着眼前的一切,良久才吐出两个字,“该死!”顾醒不知他说的是这群兵卒,还是明月楼之人,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陈浮生并未转头,继续说道:“眼下九渊乱局烽烟,已是民不聊生。这些手掌兵权的将军国主,却还在为这眼前利益争斗不休,个个该死。”顾醒听懂了陈浮生话中之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医者难自医,又怎能医天下呢?”

陈浮生心中似乎早已有了答案,只不过一时间没有忍住,才道出心中所想。此时听闻顾醒所言,漠然点头,循着追兵路线,择取了另一条小路,避开伏兵,朝着泽州府赶去。

顾醒知晓此时再去河洛城无异于自投罗网,两人这才商量去泽州府先行避难。若是所料不差,不过明日两人与淬鸦谷之事便会天下皆知,到时又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沦为众矢之的。

但事已至此,只能先行稳下,再谋后路。若是能错开各路人马的眼线,前往漠北边境,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此时另一边,明月楼三人却是走的不快不慢,似乎有意将身后追兵吊住。咋看之下,并非被追赶,而是领着雄兵,浩浩荡荡前往河洛城。

三人快要临近河洛城之际,纳兰对火恕吩咐道:“速去领一队人马,在河洛城外十里安营扎寨。”火恕心中仍有疑虑,零陵却在此时开口说道:“快些去吧,身后追兵自有人会收拾。”

纳兰也随即点头,火恕这才起身,朝着驻军方向奔去。由此看来,这不知名的军队,便是洛阳派往此处的伏兵。



第四百六十七章 河洛之盟 乱唐诡医第四百六十七章河洛之盟却说这河洛城,虽与晋城、泽州府齐名,位列三城要道之列,却并无郡城体量,只不过是一座乡野小城罢了。若不是其地理位置实属紧要,恐怕早已被泽州府收编,已无其名了。

三城与淬鸦谷遥遥远望,却从未有一城之主前往结盟,亦无人敢率兵进犯。也是近些年来往来通商日益频繁,还逐渐揭开那处传闻之地的神秘面纱。河洛城地处南北官道枢纽,背靠晋城河,前有泽州府相拒,后百里之外才有人烟,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犹记李存勖拔旗起兵,剑指朱温,途经此处。前两战势如破竹,晋城和泽州府守军皆是一战而降,唯有这河洛城却负隅顽抗,险些让李存勖错失良机。若不是有高人献策,由水路潜入城中里应外合,此处就算再固守十天半月,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经此一役后河洛城就此衰败,名义上仍在三城之列,但却已无三城之实。此次淬鸦谷大宴群雄,并未邀请此处城主前往,实在有些轻视。好在此处城主本也是闲散之人,只求偷得浮生半日闲,对着应酬往来之事,并不看重,反倒捡回了一条小命。

当他听闻淬鸦谷生变时,并无太多惊讶之意,亦未有置评。只是简单一语盖棺定论,“迟早之事,无需忧心。”便又继续往那身前池塘中抛洒饵料,还不时逗弄跃起锦鲤,似乎对身外之事并没有多大兴趣。

而他身侧站着一人,脸颊狭长,身形干瘦,皮肤蜡黄,手持两颗铁珠,正闭着眼睛把玩。等待那名仆从走后,此人才骤然睁眼,目露精光,嘴角泛起笑意,“城主,喜事啊。”

此时还在抛洒饵料的河洛城主,并未回头,依旧望着满池蹦跃的锦鲤,漫不经心的说道:“说来听听。”

河洛城主身侧之人显然是他的亲近谋士,此人眼角微挑,细长眼睛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才一针见血地说道:“淬鸦谷生变,定然是国主安排,只是不知是何原因,没能将淬鸦谷一举拿下。但就属下猜测,恐怕还有另一方势力,也参和其中。”

河洛城主听到此处,身体微微前倾,想要看清那位银白锦鲤。这一池锦鲤中唯独属它最为活跃,也最为特别。无论是跃出水面,还是争抢饵料,都一马当先。

见城主没有接口,蜡黄面容的干瘦男子有些泄气,但却还想争取,又迫不及待地说道:“城主,晋城之围在前,想来泽州府也凶多吉少。唇亡齿寒,不得不防啊!”

河洛城主依旧紧紧盯着那尾银白锦鲤,突然笑着问道:“仁策,快看,小圆游得多欢啊,若是能像他一样,无忧无虑该有多好,你说是吧?”

名为仁策的谋士,望着河洛城主略显青涩的面庞,不由得一声感慨,“若是老城主还在世,断然不会就此坐以待毙,可惜眼下形势瞬息万变,若我等就此等待,一旦泽州府破……”

“仁策,不必多言。你如何想,我都懂。只是眼下不宜有所动作,提前暴露对我等并没有丝毫好处,还会……”

未等河洛城主说完,一人从院外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惊慌失措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仁策斜眼瞄向那名仆从,语调冰冷,“何事惊慌,快快说来!”

那名仆从都没有来得及咽下一口唾沫,就结结巴巴道:“城外不到十里,有两人率众压境,据探子回报,人数恐有……恐有……”

“有多少你倒是说啊!”仁策有些压不住心头急躁,刚才还在跟城主说予厉害,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那仆从被这一惊,立马抖了出来,“人数恐有千余人之众,皆是训练有素,正朝着此处疾奔而来,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兵临城下。”

河洛城主将摊在手中的饵料一把握紧,本就易碎的饵料被他一手捏成了粉末,顺着指缝慢慢溢出,随风散落在池塘中。那尾银白锦鲤似乎察觉到了投喂饵料之人的情绪变化,一直呆在其下不肯离去。

河洛城主缓缓抬起头,拍了拍手中的残余,冷声问道:“可否一战?”

这一句自然是问下仁策,只是此时的谋士,也急如疯马,在不停的抓耳挠腮。听闻城主之言,有些无奈地叹息道:“若是迎战,必两败俱伤。我等多年谋划,或将毁于一旦。”

“那若是不战而降呢?”

“不可!”仁策惊怒出声,双手紧握成拳,已是止不住的颤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又连忙补充道:“还请城主三思啊!”

河洛城主抬手挥退来报仆从,并未下达任何令示,而是转身快步走入身后堂中。仁策不敢怠慢,也快步跟了上去。

河洛城主并未安坐于堂上,而是驻足凝望悬于堂上的一把长剑。仁策自然知晓,此剑乃是老城主所留,悬挂在此就是为了鞭策后人,勿忘河洛之耻,有朝一日定要将昔日荣光讨回来。

只是江山社稷易主,如今一切已成渺渺云烟。而数年前老城主也因一场重病撒手人寰。留下这河洛城和少城主,守住诺大一份家业。仁策可谓是河洛城老人,他也算是看着少城主长大,所以才会在刚才当着旁人的面,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河洛城主端详良久,终于上前将长剑取下,抬手抚摸那剑鞘上早已斑驳的花纹,回身一喝,“若是一战!又当如何!”

仁策那张蜡黄的面容忽然有了几分血色,就如一张尘封多年的酒坛突然被人戳破,那种无法抑制的香味,扑面而来。终究还是抵不过这一句,仁策颤声喊道:“景焕……”

“仁叔,无需多言,多年不可忘祖训,我等可姓朱!”仁策终于不再犹豫,掏出怀中令牌,递给河洛城主,“属下朱仁策,听凭调遣!”

手握前人剑的河洛城主,大跨步走了出去,朗声道:“来人啊,立即备马,我们城前迎敌。”殊不知,在他身后,那名快将自己姓氏淡忘的干瘦男子,在这一刻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生机。

只听他低声自语,“河洛之耻,今日了断!”

但这位名为朱景焕的河洛城主,心中却并非这么想。他不过是虚张声势,想要做给这位朱仁策,朱叔叔看。而他,早已与洛阳那位达成协议,待兵马至,就要反手突袭泽州府。

只是他不知的是,来的兵马并非洛阳城,而是西京京兆府。

此时城外数里外,纳兰和零陵正引着这一队兵马朝着河洛疾驰而来。纳兰一路并未多言,但临近城下,反倒开口说道:“你可知,为何要将兵马引到此处?”

“难道不是要一举拿下河洛城?”零陵有些疑惑地问道。

“自然要拿下,只是国主早已与这处城主有言在先,装装样子,便可一战而降,他真正的目的不是河洛,而是泽州府。但河洛城在泽州府后,不便前往,便有了这迂回一枪,如此一来,不损一兵一卒,就可将两地拿下。”纳兰说的极为简单,但在零陵听来,却有一种尽在掌握的谋断。

“楼主是为了抵抗晋城的威胁?李存进囤兵晋城,虎视眈眈。估计淬鸦谷也与他结盟,如此一来,我等不就腹背受敌?”零陵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晋城拿下,才是关键的开始。

“非也,晋城不过是个幌子,国主早又敲打之意,留给李存进,也不过是为了保留最后一点颜面。但这并非拱手想让,而是另有所图。此事你不必多问,到了自然知晓。眼下要做的,是引这队兵马袭击河洛城,将此城真正掌握在手中。”

纳兰说完,回头一望,抬手接住一根飞羽,轻声笑道:“看来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此时河洛城头已厉兵秣马,一边两名彪形大汉手持鼓锤击打,发出轰隆响声。纳兰笑着往前一步,抱拳朗声道:“在下明月楼主纳兰,奉国主令,前来拜会河洛城主,还请开门一叙。”

城门之上一人压剑而立,任由烈风招招,闻言朗声道:“既然楼主是奉命而来,那身后率军是怎么回事?莫非要演一出‘先礼后兵’?”

纳兰闻言淡然一笑,“说来城主可能不信,这一众兵马并非归属于我,而是李存进李将军麾下,他们来此的目的,我等一概不知啊。”

河洛城主并未察觉有诈,因为这一切此前李存勖已有交代,让他们出兵相抗,再借此投降,便可高枕无忧。但他并不想落人口实,想将这一切调转,由他们取得一场大胜,再与洛阳握手言和。

如此心思,只属河洛城主朱景焕一人。故而瞧见明月楼楼主纳兰率众奔袭而来,并没有丝毫慌乱,对他的那一套说辞,也并未放在心上。纳兰见河洛城主已然上钩,便回身吼道:“前方乃是河洛城,尔等休要放肆。”

而那些眼睁睁看着昔日袍泽战死之人,怎会听这罪魁祸首之言,皆是怒色咆哮,举刀奔袭而来……

第四百六十八章 生死一瞬 乱唐诡医第四百六十八章生死一瞬两方皆异色,怎知瓮中来。纳兰故作无奈地一声叹息,猛然蓄力向前狂奔。零陵也知此地不能久留,跟着纳兰的步伐,向着河洛城饱经风霜,早已布满岁月痕迹的城墙,发起了冲击。

这对于城墙上的人而言,无异于一种挑衅。这种挑衅不再是宣纸之上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换成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城墙之上,手握先辈长剑的朱景焕有些错愕,他不知一个人为何会有这等勇气,敢独自面对千军万马。

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一声号令,朝着纳兰射出了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一箭。这一箭并不能伤及来人分毫,却会激起本方将士的士气。这一众解甲归田许久的汉子,当听闻晋城之围后,都开始惴惴不安。

早已磨掉的锐气,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重新捡起来。那些斑驳铁甲上的刀剑伤痕,却已经深深烙印在他们心中。他们似乎已经拿不起那把刀,举不起那面旗,吹不响那声号角,喊不出那句声嘶力竭的口号。

诚然,正如朱景焕所言,这是一场交易。为何李存勖将他留至今日,便是为了这一场看似荒诞,却能发挥关键作用的交易。或许当初,在李存勖继位之时,便已然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朱景焕,却已将当年先辈的骁勇,彻底散落,在市井流年中。

但那一箭,本不该射中的一箭,却不偏不倚射在了纳兰的胸口,一股殷红涌出,就连身旁的零陵都吓了一跳。纳兰顺势倒下,身后的追兵瞧见此景,更加怒不可遏。他们怎能容忍,仇人在眼前就这么死去。

祸水东引,木已成舟!

纳兰低头浅笑,那不过是一出以退为进的伎俩。零陵搀扶着纳兰快步撤走,留下两方人马,正面交锋。一切似乎都在掌握之中,待两方人马酣战之时,他们便可悄悄潜入河洛城,等待火恕率兵前来。到那时,河洛城便是明月楼囊中之物。

朱景焕心中忽然生出一丝疑虑和不安,他原以为能够算计李存勖,却不知这之中出了什么岔子,让那一众追兵如洪水猛兽般涌来。按道理来讲,主帅负伤就会退走,可这一箭却激发了这一众凶神恶煞之人的血性,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更加歇斯底里,更加疯狂嗜血。

一直守在朱景焕身旁朱仁策,怎会不明白眼前的一切。看着朱景焕惨白的面容,他那张蜡黄的脸上不久前才浮现出的一丝血色,也逐渐消失不见。“难道就这么灭了吗?”

就在朱仁策惶恐不安的时候,朱景焕突然向前一步,站上城墙,高举长剑朗声道:“儿郎们,多年悲凉今朝葬,让我等用这一次的鲜血,洗涤曾经的荣耀!”

这一句说的慷慨激昂,若是换做以往,自然能一石激起千层浪,层层波涛汹涌澎湃,可此时却并无一人回应,一众兵士皆畏畏缩缩,似乎惧怕着眼前的一切,不敢轻易交锋。

兵临城下,千钧一发。朱景焕满脸怒容,不断呵斥着这一众养尊处优,毫无战力的窝囊废,而城下的追兵,已开始发起了疯狂的进攻。没有丝毫情面可言,当云梯搭上城墙,朱景焕才明白这一切早已预谋。

而他不过是这一场预谋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人物罢了。他却妄想蜉蝣撼树,简直可笑……

但他不甘心,这么多年的隐忍,不能在一朝尽覆。所以,他试着激荡起残存的军魂,哪怕有一丝一毫,都不会就此败退。可未等他再有动作,就被朱仁策一把拖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还未等朱景焕回过神来,朱仁策便一脚踩在他身上,怒色道:“诸位,眼下形势危急,皆因此人而起。若是抵挡,必会葬身于此,不如开门投降,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朱景焕想要挣扎起身,却无能为力。此时又有几人过来将他压住,似乎想要用他来换取一城人的性命。终究还是抵不过这兵临城下的背叛,朱景焕发出一声怒吼,艰难问道:“为何?为何要如此?”

朱仁策眼中最后一抹不忍终于在此时荡然无存,只见他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指着已沦为阶下囚的朱景焕冷嘲热讽道:“不过一条丧家犬,也敢在此时耀武扬威?你可知,明月楼早已与我暗中有通,此事不过逢场作戏,怎料你竟然认了真,只能将你擒下,免得误了我的前程!”

“朱仁策,你不配姓朱,你这奸佞小人,你不得好死!”在朱景焕苦苦挣扎,悲痛欲绝之际,两人从不远处缓缓走来,正是刚才中箭退走的纳兰和零陵。

纳兰此时面带淡然笑意,依旧处变不惊。似乎对眼下形势并无太多顾虑。在刚才这不过半个时辰之间,已获悉火恕率兵压来。只是没想到,朱景焕还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故而才授意朱仁策动手。

纳兰瞧着被踩在脚下的朱仁策,望着一众满脸惊愕的兵士,抬手安抚道:“诸位莫急,事有转机,等着便是。”

“他撒谎,他想将尔等一网打尽,此时若是不拼死一搏,尔等今日必成黄土!”朱景焕虽被踩在脚下,却还是不依不饶地大声呼喊,喷溅弥漫的烟尘,也未能阻止他的连声喝骂。

纳兰终于回身望向这两人,先朝着朱仁策淡淡一笑,然后才蹲下身望着朱景焕说道:“现在若是给你一个机会,说出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呢?”

朱景焕闻言一滞,突然哑然。他不知眼前之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知道此人必然没安好心。但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逞皮肤之勇只能招来杀身之祸。良久沉默后,朱景焕才艰难的吐出一句,“要我屈服也可以,先杀了眼前这奸佞小人!”

纳兰点点头,笑着站起身。可这一切推波助澜的幕后黑手朱仁策,突然紧张起来。“楼主大人,景焕已怒火攻心,糊涂了,此言不可信啊。”

可未等朱仁策想出后手,纳兰身旁的女子已酣然出刀,一手抓住朱仁策的发髻,一刀挥砍而过,将他的头提了起来。只见朱仁策蜡黄面容迅速变成血红一片,或许因为出刀太快,双手还在颤抖,细长双目不住颤抖,嘴中还有细微之声,说着“不要杀我”。

那些压着朱景焕的兵士如见鬼一样跳开,望着朱景焕那张有些惨白的面容,纳兰依旧淡然笑道:“城主还有力气起来吗?”

朱景焕摇摇晃晃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面容上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不知明月楼主要如何解决眼下之困呢?”

纳兰对眼前的年轻人有了几分欣赏,上前帮忙掸掉那残留的灰尘,这让手拿人头的零陵也有几分动容。“城主别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朱景焕面色淡然,心中却是激荡不已。本以为此次必死的他,却因为这临死前的一句,挽回了自己的性命。纳兰上前望向城下的追兵,对眼前的交战置若罔闻,却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城主可是想问,为何会留你性命?”

朱景焕不置可否,没有回答,只是双眼无神地低头沉默。纳兰并未在意,反倒快步向城下走去。就再纳兰身影将要消失的时候,朱景焕终于开口说道:“楼主是可怜我这条贱命吗?”

这句话说的极其平静,却激起了在场一众兵士的激愤。“城主何出此言?”“城主,我等与你共进退!”“朱家曾经的辉煌,我等还未忘却。”这些沉默了太久的兵士,你一言我一语,还是呱躁起来。

纳兰没有回答,零陵将人头往城下一丢,只听嗖的一声,一枚羽箭将人头不偏不倚的钉在了地面。而箭来的方向,并非城墙之上,而是从右侧树丛之中。马蹄声骤起,一头红发格外惹眼的火恕,一马当先杀将而来。

冲入追兵阵中,将原本气焰嚣张的追兵冲的七零八落。朱景焕远远听见,连忙望去,这时心中忧虑稍解,一下子跌坐在地,长叹了一口气。城墙之上的兵士犹豫不前,不知该如何是好。零陵望见笑着说道:“看戏便是。”

众人却不敢放下手中兵刃,警惕地守在城墙之上,望着城下的血肉横飞。他们本以为这一次必将在劫难逃,可谁曾想到,这不过也是一场早已算计好的阴谋罢了。

终究在一阵阵厮杀声中归于平静,朱景焕被人搀扶着走下城头。终于,曾经听着父亲说着“铁甲冰河入梦来”,当他独自面对的时候,却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惧意。他心中的慷慨激昂,在这一瞬被恐惧侵蚀,不见天日。

果然,现实的残酷在心中蔓延开来。朱景焕开始庆幸,庆幸自己能够在必死之局中活下来。活着不就有了希望吗?他将先辈的荣耀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因为他知道,那个男人正在他曾经藏身的地方等着他。

接下来还将经历什么,不得而知,但想必这不过是一切的开始,再也预见不到终局……

第四百六十九章 步步为营 乱唐诡医第四百六十九章步步为营来时的意气风发在顷刻间灰飞烟灭,耳畔依旧嗡嗡作响,但脚步却一刻也不敢有停留,快步向着看似奢华依旧,却隐隐又蒿草冒出的城主府。

当他走到大门外,身后的兵士不再前行,朱景焕扭头回望,并未从这几人脸上看出任何的神采。也许他们早已麻木,也许在刚才的厮杀中被吓破了胆,也许他们从那一日放下手中刀剑后,就再也没有拿起来过。

朱景焕轻声叹息,试着抬脚走入昔日再熟悉不过的门槛,却不小心被绊了一下。那袭白衣站在刚才他站立的位置,做着他一直在做的事。门内一旁传来几声轻笑,已经无力抬起的胳膊被人扶住,可此时的朱景焕,却不敢抬头。

他的手微微颤抖,慌忙起身,耳畔响起刚才那女子涉声音,“请城主快一些,楼主还在等着您呢。”

若是换作往常,他早已面露不悦,将眼前之人骂的狗血淋头。可如今,他已沦为丧家之犬,一切都要小心,不然刚才那一刀,或许就会再一次落到他的脖颈之上。

池塘之中的锦鲤依旧欢腾着,它们不知投食者为何人,只是拼命追逐着从天而降的一颗颗饵料。就像此时九渊之中的流民,任谁给他们施舍,他们都会趋之若鹜。

那一袭白衣的纳兰,将手中最后的一把饵料撒入池塘之中,抬眼望向这年轻人,亦步亦趋地向着他走来。

朱景焕紧紧握着那把长剑,已经弯下的身躯再也直不起来。他心中有太多狐疑和猜测,可此时成王败寇,一切都无济于事。只是保住了性命的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除了自己,谁也不能相信。”

待走到近前,零陵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后便退到了一边,彻底隐去了踪迹。纳兰望了半晌,似觉有些无趣,回身走入廊亭,选了西北方位坐下,这才柔声笑道:“刚才可是吓到城主大人了?在下确实唐突了。”

朱景焕心中七上八下,却不得不颤声应道:“谢楼主驰援之恩!”

纳兰点头轻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阴寒,抬手朝着朱景焕招了招,“快些过来,在下还有些事想问城主大人。”

朱景焕身躯一阵,但还是没有丝毫耽搁,快步走上前抱拳行礼,将姿态拿捏的分毫不差。纳兰见状连连摆手,“城主大人无需如此,在下与你通朝为官,平辈相交便是了。”

朱景焕口称不敢,又往后退了一步,扑通跪倒,就要给纳兰行大礼。可这头还为磕下去,就被纳兰一把扶住双手,“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折煞在下吗?”

朱景焕一时间不再该如何是好,就由着纳兰,坐到了廊亭椅凳上。

少了锐气和底气的他,此时更像不世出的世家子,知晓天下大事,却不知袖里乾坤。纳兰并没有继续纠缠在刚才之事上,反倒宽慰道:“俱往矣,还是聊聊当下吧。不知城主可知淬鸦谷?”

朱景焕有些错愕地抬头,正好迎上了纳兰柔和的目光,似乎心中芥蒂淡去几分,连忙应声,“自然知道,这些年往来通商,打过多次交道。不知楼主问来作甚?”

“那你可知,这淬鸦谷中,有何秘闻?”纳兰这一问,却是将朱景焕难住了。

“此事却是不知,淬鸦谷并非辖地,又是成名百年的江湖门派,只知此间有医者能人,却不知还有何秘闻。”纳兰瞧朱景焕言辞诚恳,便也不再故意刁难,直接点破,“那若是在下想要借河洛城的军队,奔袭淬鸦谷,不知城主可否首肯啊?”

朱景焕自然猜到,纳兰来此并非只是闲庭一遭,定有图谋。刚才一役,原本以为接管河洛城之后,便会让他们就此休养生息,没想到是想用河洛城的守军,去当那劳什子“先锋”。身死是小,结仇是大。若真如此,今后与淬鸦谷恐怕就将水火不容了。

朱景焕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打定了主意。起身后退一步,抱拳歉声道:“楼主大人有所不知,河洛守军皆是老弱病残,实在不堪大用,还望大人三思。”

纳兰闻言一皱眉,立马将朱景焕吓得跪了下去。就再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来人是一名满头红发的髯须壮汉,在门外抱拳朗声道:“启禀楼主,追兵已全歼,已接管河洛城,还请令示。”

纳兰故意卖了个关子,望着火恕斥声道:“没看见城主大人在此吗?这般言语,岂不是要陷我于不义?”

火恕虽生得五大三粗,却心思细腻,自然猜到此时楼主意有所为,立即跪地回道:“是属下疏忽了,可这追兵乃是李存进将军麾下,属下恐河洛有失,便自作主张,还请楼主责罚。”

朱景焕怎会瞧不出这幕“苦肉计”,既然河洛城已被明月楼接管,也再做无畏的挣扎也是徒劳,便也抱拳说道:“河洛城有楼主保护,定能万无一失。对于刚才请求,还请楼主斟酌。”

纳兰这才望向火恕,“起来吧,还不感谢城主宽宏大量?”

火恕连忙起身,对着朱景焕朗声道:“如此,便承了城主恩情,火恕没齿难忘。”说完便一抱拳,也退到一旁,不再言语了。

此时的朱景焕,已是心如死灰。没想到祖上百年基业,会在今日毁于一旦。而他的千般算计,在眼前人面前,不过只是跳梁小丑罢了。

纳兰不再看下朱景焕,却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今后还请城主呆在此处,若没有别事,还是不要踏出城主府,以免生出事端。城中之事,自然有人替你担着。”说完便快步走向大门,零陵和火恕也随即跟上,消失在大门之外。

纳兰并没有走入城中,而是径直走向城门处。火恕跟在其后,沉声道:“属下来时,将高姑娘安置在扎营处,还请楼主放心。”

“无碍,倒是顾醒几人,需要多多提防。零陵,你且去一趟泽州府,无比要查清楚这几人的落脚之处,若是有必要,可先斩后奏!”纳兰说完,便加快了脚步,不再理会两人。

零陵抱拳领命,并未立即跟上。而是突然回头,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们。良久之后,零陵这才回头晃了晃脑袋,似乎有些疑惑,但念着楼主之命,也不敢多有耽搁,快步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在零陵走后不久,有两人从不远处的酒肆中探出身形。两人并未互望,而是紧盯着零陵离去的方向。良久之后,头戴斗笠的中年汉子才站起身,走到风韵犹存的女子跟前,悄声说道:“看来,家主和顾醒危矣,我们是不是……”

女子立即抬手打断汉子接下来的话,“不可!家主交代了,待泽州府事了,自然会来此处与我等汇合。先行准备好船,以备不时之需。”

汉子漠然点头,两人又装作无事的开始吃喝起来,像从未有事发生过一样。

…………

却说顾醒和陈浮生从小道而行,不过半日光景便来到了泽州府。但此时泽州府外重兵把守,城门紧闭,无法通行。两人猫着身子藏匿在不远处草丛中,观察良久却未瞧出破绽,只得继续耐着性子等下去。

就在此时,一骑从远处绝尘而来,临近城下翻身下马,却未能立稳,重重摔在了地上。而那匹马也因长途奔袭,口吐白沫,跪倒在地。巡逻兵士一看此景,立马上前将那来人架起,同时吩咐其余人等,加强戒备。

陈浮生眼见于此,不由嘀咕道:“难道是河洛城出事了?”

顾醒闻言恍然,心中泛起一丝焦虑,“若真是出事了,那我俩现在困守于此,岂不是坐以待毙?”

陈浮生却神秘一笑,“不然,若是我所料不差,城中此时定然戒备森严,但粮草紧缺,你我若是乔装打扮一番,便可趁机入城。”

顾醒闻言一喜,但随即又泄下气来,“这方圆三里之内,连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哪来的东西让我等乔装打扮?”

陈浮生却对顾醒比了个手势,凑到近前悄声道:“来人必然是前方探子,带了了可靠消息。若是城中有暗桩,定然要传递消息出去。到那时,我俩便可入城。”

“那若是城中没有暗桩呢?”顾醒有些不解的问道。

“若真没有,那到时候也会有人出手,切莫担心。别忘了,倾城夫人、易别、二丫头和魏无忌,可都在此城中。我来时已飞书一封,他们见我俩未至,必然会现身找寻,那时便可接上了。”见陈浮生说的信心满满,顾醒只好将心放回肚,不再纠结。而是全神贯注地望向城门处,瞧着眼前守军的一举一动。

不多时,刚才送人入城的守军又奔了出来,几人言语了几句,似乎都有些焦虑。几人又合计了一番后,兵分四路,开始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快步奔来。

陈浮生瞧见此景,一拍手笑道:“看吧,转机来了!”

“浮生,你莫不是想……”顾醒有些担心的问道。

“自然是要好好利用一番啊。”瞧着陈浮生阴险的笑容,顾醒突然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前方将有无穷无尽的危险在等待着他们……

第四百七十章 他乡故人 乱唐诡医第四百七十章他乡故人危机尽头便是转机,守军四人同出,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还有一个切实的问题摆在眼前,那便是如何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逐个击破,并乔装打扮一番。

顾醒正要起身,却被陈浮生一把拉住,还未开口,就瞧见陈浮生抬手指向城门处,似乎又有变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本是紧闭的大门慢慢打开,一众兵士分列两队,一人骑高头大马缓步而出。两人相隔甚远,加之已渐黄昏并未瞧的太过真切,但此时出城,定有要事。

那名将领并未有丝毫逗留,只是对两旁兵卒吩咐了几句,便扬鞭往前疾驰而去。瞧着方向,似乎是向着龙首郡。

顾醒心中一惊,失声道:“难道是去求援?泽州府要彻底跟两方撕破脸?”

陈浮生沉吟片刻,笃定说道:“阿醒,事出突然,尚未定论,切不可自乱阵脚。或许这只是泽州府的‘声东击西’之计。刚才先行四人,可是朝着四个方向,若此人真往龙首郡,那这出伎俩也太过拙劣了。”

顾醒点头,两人继续望去。那两列兵士并未回到城中,反倒左右分列而开,站立于泽州府北城门外,不知意欲何为。而那扇打开的城门,至始至终都未关上。远远望去,只见城中透着点点火光,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动作。

陈浮生拉了拉顾醒衣衫,两人反身退走,但并未如刚才说言,陈浮生只是找了一处高大树木,一下子窜了上去,藏在枝叶中,观察起周围的动向来。顾醒一头雾水,也学着陈浮生爬上相邻树木,顿时眼前豁然开朗。

此时泽州府外目之所及处,火光冲天,喊杀声此起彼伏,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短兵相接。从规模来看,绵延数十里,恐有万人之众。但因相隔甚远,不能看清来犯之人的身份,但从泽州府的举动来看,刚才四名兵士,必是前往前线的探子,此时泽州府已处于戒备之中。

如此,事情就越发微妙了……

…………

顾醒和陈浮生所见火光之处,正又两队兵马正在酣战。被迫迎战的,正是此次跟随纳兰赶来的洛阳守军。而前来进犯的,却非李存进的残兵,而是龙首郡的援兵。彼时晋城突逢大难之时,立即派人火速向龙首郡求援。或许是早有准备,龙首一役后,休养生息半载,也有了反抗之心。当龙首郡冉郡守闻听洛阳被围时,就暗中派出万余人前往设伏,想要趁着洛阳腹背受敌时,来一出“落井下石”。

龙首郡领军之人,正是明月楼的弃子平常。此时的他,不再是江湖之中的散人,受到冉麒重用,统帅先锋营万人之众,要为袁嵩报仇雪恨。直到顾醒离开龙首郡时,平常才想明白,这一次潜入,乃是必死之局。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龙首郡突逢巨变,而他能够在这场硝烟中得以保全,去践行尚未完成的使命。当他率众来到洛阳城外,大战已了,只剩下被烟火洗礼的斑驳城墙,还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驻防守军。

洛阳经此一役,加强了守卫,同时将周围郡县驻军悉数调回,让此时洛阳固若金汤。平常亲自摔先锋来探,权衡再三之后,只能放弃突袭的念头。但又不甘心就此打到回府,便缓慢回撤,希望出现转机。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在回撤途中,多次遭遇流寇袭击,反倒听闻一些江湖传闻,直言李嗣源蠢蠢欲动,要打晋城的主意。正犹豫之际,接到龙首飞书而来,信上言之凿凿,将传闻坐实,并让平常伺机而动,务必驰援晋城。

平常心中大喜,连夜拔营奔袭,却还是晚了一步。李存进已率众来犯,可不知为何,却没讨到半点便宜,反倒损兵折将。只是经此一役后,晋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传闻晋城盛北书还与一人结成血盟,赠予虎符,不知真假。

平常心中疑窦丛生,却也深蕴行军布阵之道,并未急于探明虚实。而是将大军分散安置,以掩人耳目。数日之后,才派人趁夜潜入晋城,面见盛北书,说明来意,也将心中疑窦逐一打开。

此时晋城城防空虚,为表心意,特将部分兵马留下驻防,同时送上冉麒亲笔书信,让晋城宽心。本无心参与乱世之争的晋城,却糊里糊涂被卷入,还成为洛阳的一颗心头刺。

此时洛阳李存勖,早已知晓这几城动作,只是一直隐忍,按兵不动。并非他胸怀坦荡,而是此时洛阳城防空虚,实在不宜在大动干戈。而李嗣源趁此机会派李存进偷袭晋城,却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让李存勖心中更是一阵狂喜。

当得知李存进择道前往淬鸦谷,这才明白李嗣源意不在此。随即派出亲信纳兰,势必要将淬鸦谷和三城一举拿下。只是世事难料,纳兰在淬鸦谷中本已胜券在握,却被顾醒的突然出现改变了初衷,更是不惜翻脸也要将其带走。只是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平常却顺藤摸瓜,趁着洛阳无暇他顾之际,先行前往淬鸦谷外,想要截住了溃不成军的李存进。可不知是李存进运气太好,还是洛阳守军运气太差,竟是阴差阳错之下遇上。

平常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这下倒好,就好拿这一群无帅之兵开刀。纳兰此时身在河洛城中,自然对这一切并不知晓。而准备潜入泽州府的零陵,还未与守军汇合,便已是惊得魂飞天外。

平常以逸待劳,加之洛阳守军分兵河洛城,本就人数不占优势,此时更是岌岌可危。零陵并不心忧守军全灭,而是担心此时在营中的高潜展。此人乃是高家唯一血脉,若是命丧于此,恐怕接下来的计划都得付诸东流。

只是这一战会如此顺利,就算是平常也未料到。本以为洛阳守军战力超群,却不曾想只是一队乌合之众,在得知大军压来后,便想着拔营而逃。平常自然没有给他们可乘之机,分兵两路进行包夹,这才有了战火绵延数十里不绝的场景。

顾醒和陈浮生观察良久,终于决定前往前线一探究竟。并非他俩要以身犯险,而是那四人出而不归,那将领更是了无音讯。而城中大门却在此时骤然关闭,城中更是一片死寂,就连那一星半点的光亮,都消默于黑寂之中。

陈浮生一马当先在前,顾醒在后跟随断后,两人循着火光方向,慢慢靠近。而另一处的零陵,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只是两边心境,截然不同。

当陈浮生和顾醒来到离前线不过数里之遥的距离,已是尸横遍野,血腥之气更是弥漫此间,久久不散。陈浮生没有多做停留,顺着这条残肢断臂堆砌的血路,一路前行,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可走了半炷香的功夫,也未曾见着一人,只是远远依旧能看见火光,还有喊杀声。顾醒正想起身,突然被人从背后用刀架住了脖子,陈浮生似有所察觉,反手回击,将那暗中偷袭之人立毙当场。

两人上前查看,此人满身血污,双目赤红,并非早早在此。或是经历大战之后,落于此处,听闻有人经过,才想要继续杀敌。看着此人的袍甲,应是洛阳守军,只是此时的他,只能双目无神地望着漆黑夜空,无望生还。

陈浮生眉头紧皱,快步上前,只见一队兵马正在追赶一群散兵游勇。为首之人身着黑甲,手持一根扁担,却是杀气横生。顾醒心中一震,连忙说道:“这为首的将军我识得,是一位旧人。”

陈浮生扭头望向顾醒,“阿醒你可别看错了,若非旧人,我俩恐怕凶多吉少。”

“为何?”

“你自己看吧……”陈浮生无奈耸肩,慢慢站起身。此时两人不知不觉已陷入包围之中,周边皆是潜伏的暗兵,两人一路行来,却是一点都没有察觉。

那名手持扁担的将军策马而来,待到近前翻身下马,厉声喝问道:“尔等是何许人,在此作甚?”说着就要上前,可当他走到两人面前,突然愣住,手中的扁担也慢慢放下。

顾醒虽瞧不清眼前将军的面容,但眼前的将军却是将顾醒瞧的清清楚楚。这位将军将手中扁担往地上一戳,抬手在袍甲上使劲擦了擦,这才上前一把按在顾醒肩上,语调豪迈,“顾小兄弟,好久不见啊!”

顾醒依旧有些疑虑,试探地问道:“这位将军,可是平常大叔?”

那位将军闻言朗声大笑,一把揭掉头甲,满脸感触,“顾小兄弟,许久不见,不知过的还好吗?”

顾醒连忙退后一步,抱拳行礼,却被平常一把拦住,“过命交情,何须如此。只是不知顾小兄弟为何出现在此处,难道是被洛阳守军追杀不成?”

陈浮生心中的石头落地,站在一旁上下打量此人。这名将军面容普通,跟一名普通农者一般无二,并没有任何杀气外泄。跟刚才马上判若两人。

顾醒将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悉数告知,并说明来意,让平常好一阵感慨,“没想到顾小兄弟经历这般离奇,实在让我大开眼界啊。不过眼下还有重要的事情,请先行回营,我去去就来。”

顾醒本欲再说些什么,却被陈浮生拦下。两人望着平常远去的背影,不由地生出一丝感触……

第四百七十一章 生死契阔 乱唐诡医第四百七十一章生死契阔人与人之间的缘,就是这么奇妙。越不想遇见,却偏偏能够相见。越想相见,经历一番挫折,到头来只能天各一方。顾醒和陈浮生随军回营,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却失去了入城最佳的机会,只能按兵不动,从长计议。

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光景,就听见营帐外传来一阵欢呼声,还有酒坛搬动的响动,打破了此间难得的寂静。两人正百无聊赖,顾醒闻听账外响动就要起身出去查看,却不料未等走出营帐,就被人捷足先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言“去去就来”的平常。此时的他气息平稳,只是袍甲上被鲜血浸透,尚未干涸,想来刚才必然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但从他面容来看,却是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端倪。看似不过寻常走了一遭,忙了些分内之事,就匆匆折返。

平常见差点与顾醒撞了个满怀,连忙抬手搭在顾醒肩上,上下打量一番后才说道:“不错!不错!”

顾醒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脸狐疑地问道:“平常大叔,哪里不错,说来听听?”

平常笑着将顾醒推到右侧案台坐下,又不忘招呼站在两人身后的陈浮生,“这位兄弟,快些入座,今日高兴,与两位开怀畅饮!”说完也不等顾醒两人有所反应,扯着粗哑的喉咙对着营帐外吼道:“儿郎们,快些抬酒进来。”

话音未落,一阵灌鼻酒香从营帐外如潮水般涌来,顿时充斥满整座营帐,让顾醒和陈浮生有些睁不开眼睛。并非两人没见过世面,对着军中饮酒格外忌惮。而是这行军打仗对饮酒最为忌讳,不到功成之时绝不会如此大肆庆祝。况且此时尚未两军对垒之际,如此托大莫非另有安排?

未等顾醒将个中玄机想通透,一坛子窖藏老酒就已搁在顾醒面前的桌案上。陈浮生正想开口拒绝,另一坛也摆了上来。平常也不客气,搬来一张椅凳摆在两人跟前,便见一众兵士如“蚂蚁搬家”,将一坛坛窖藏老酒摆在平常身后,然后又快步退了出去。

顾醒和陈浮生被眼下窖藏老酒熏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顾醒便急眼道:“平常大叔,这是何意?”

平常见顾醒有些愠怒,也不在意,反倒是抬起一坛子老酒灌了一口,连呼好酒。陈浮生眼见此举,倒不像顾醒一般急躁。一来毕竟是外人,没有这层关系,二来他似乎嗅到了一丝端倪,心中正在暗自盘算。

平常并没有催促两人饮酒,只是自顾自在那豪饮,但并没有任何上脸的迹象,这让顾醒起了疑心。待平常三大口酒下肚,顾醒终于想明白各种玄机,神秘兮兮地问道:“今夜可有安排?”

平常故作不知,打起了马虎眼,“哪有啥安排,那一队伏兵已溃不成军,向着河洛城方向逃去,实在入不了我的眼。”

顾醒心中猜测并未得到印证,一时有些彷徨无措。倒是陈浮生抓住漏洞,直言不讳道:“敢问这位将军大人,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何事?”

平常头也没抬,只顾着盯着坛中酒,“兵贵神速!”

陈浮生点头一笑,“既然将军知道,那这些酒恐怕不是你们从龙首郡带出来的吧?”

平常闻言来了兴趣,抬头望向眼前这位英俊少年,“何以见得?我就好这口,不行吗?”

“不是不行,而是不可能!按道理,将军与阿醒乃是旧识,阿醒自然知晓将军的脾气秉性,想来将军也不是喝酒误事之人。当年龙首郡一别,再次重逢,欣喜之情自然无以言表,但并非一定要用饮酒来庆祝。更何况……”说道此处,陈浮生突然噤声,双目撇过平常,望向营帐外的方向。

平常耳廓微动,正欲出手。陈浮生已从其身侧掠过,探手一抓,将一名兵士给拖了进来。

平常只是随意一撇,并未有任何举动。倒是顾醒一下跨了过去,指着这名被陈浮生捂住嘴的兵士问道:“可是潜入此间的细作?”

陈浮生漠然点头,“有一必有二,看来此处军营之中,并非只有这一只‘老鼠’,还得小心为上。”

平常放下酒坛,回身伸手掐住这名兵士的咽喉,笑骂道:“早知道尔等不会善罢甘休。用这窖藏老酒做饵,趁机潜入我军中。快说,是何居心?”

那名兵士将行踪暴露,开始拼命挣扎。怎料平常手劲奇大,竟是挣脱不得。未等再有动作,便被平常随手摔在了地上。陈浮生见状上前,一指点在潜伏兵士的风池穴,顿时让此人动弹不得。

平常见陈浮生出手果断,不觉暗赞了一声,又一拳轰在此人胸口,一口污血从嘴中渗出,却不见此人再有丝毫动作。

顾醒凑上前来,连忙问道:“死了?”

“哪能这么轻易便宜他,不过是略施手段,看他何时屈服。”平常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站起身,一脚将身旁窖藏老酒踹烂,骂骂咧咧,“这等伎俩也敢在我面前用,岂非忘了我曾是江湖人?”

陈浮生并未多言,只是给顾醒递了个颜色,顾醒随即心领神会,“平常大叔,今夜千万小心,想必此时纳兰已知晓此事,会派人星夜前来。”

“来的好,就怕他不来。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免得杀的不过瘾,让我浑身不舒服。”平常双手互相积压,指关节发出“咔咔”响声,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皆是无奈叹息。

可不知为何,在三人揪出这名探子后,再也无人有所动作。军营之中也秩序井然,并未再有人生出事端。平常并未刻意加派人手,只是与顾醒两人一番商讨,这才将在淬鸦谷缺失的部分给找补了回来。

当他得知还有一队兵马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兴奋起来,让顾醒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的平常,与他当初认识的平常简直判若两人。曾经的平常大叔不苟言笑,难得见他说几句话。倒是其余两人更为豪爽,总觉得此人心中藏着事,不善于表达。

但眼下的平常,却成了一个十足的话痨。对一切充满了狂热的兴趣,尤其得知又可大展拳脚后,变得越发兴奋起来。顾醒不知一个人为何会有这么大转变,只能傻愣愣地望着他,心中满是疑惑不解。

平常瞧着顾醒憨傻模样,扯了扯嘴角,沉声道:“顾醒,有件事不知当讲不讲讲?”

顾醒连忙摆手,“平常大叔你说吧,无事不可对人言。”

平常收敛了狂热的神态,变得越发深沉,这倒是跟顾醒当初认识他时一样。只是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人一下子转不过神来。夜风骤起,刮疼了营帐,也吹散了酒香。没有再去在意脚下一坛坛窖藏老酒,只有三人对望,两两无言。

陈浮生似乎感受到一股子悲伤在蔓延,这种透彻骨髓的悲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浸透他的躯体,慢慢腐蚀他的心智,将他拖入悲伤的深渊。平常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声音不大,断断续续却让两人一时间惶恐不安。

这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让早已饱尝世事艰辛的两人心中早已尘封的记忆,被一块一块的撕扯开来,露出那血淋淋的过往。平常一把将顾醒抱住,眼泪滴落在顾醒肩头,从未见过平常谈笑的他,何时见过他哭泣。

似乎只是为了发泄,平常在顾醒想要安慰的时候将他推开,抹掉眼泪,漠然说道:“张弥勒死了……”

顾醒脑中轰然炸响,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平常继续说道:“他临死前还惦记着那把刀,说今后若能再遇见你,定要找你讨回来。可惜,可惜他没能得到这一天。你可知,当我确定眼前人是你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

顾醒郑重地点了点头,抬手握住平常粗糙的手掌,感觉粗糙开始在手心蔓延,却不愿就这么逃脱。“我明白,在这世间,认识的人一个个离我远去,终究还是遇见一人,丢掉一人……他是怎么死的,可以告诉我吗?”

顾醒脑海中的记忆飞速旋转,张弥勒那猥琐的身影跃然眼前。只不过,此时的他已悄然远处,记得彼时从龙首郡离开时,张弥勒身受重伤,但重不至死。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月,就……

平常擦掉本不该出现在他脸庞上的眼泪,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替我死的……”顾醒想要继续问下去,可平常漠然闭上眼睛,将“张弥勒之死”彻底划上了休止符。

这也许是他心中最后的创伤吧,他不提没人知道,但他说出来,或许是希望顾醒能够替他分担一些不易察觉的痛苦。陈浮生有些愕然,不知顾醒与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却能感同身受,因为他也经历过这种痛苦,痛彻心扉。

平常打破了沉默,“所以我才力争军功,在龙首郡中开始往上爬,本已阔别军伍多年,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雪恨。”

“难道又是明月楼所为?”顾醒瞪大了眼睛,一脸怒容的问道。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一探虚实 乱唐诡医第四百七十二章一探虚实平常面色逐渐铁青,双拳紧握,双目圆睁,已是血红一片,“若非明月楼搅动九渊风云,怎会再起烽烟?”平常恨不得将心中苦闷全被倒出,顾醒和陈浮生就这么漠然听着,听着明月楼在这九渊七国之中的所作所为。

却不知,自洛阳一别后,后唐并未伤筋动骨,反倒让久居深宫,看似不问世事的李存勖得以重出江湖。这一切顾醒亲身经历,自然深蕴其中原委。李存勖不过是想借他人之手剪除阻碍,才好放开手脚,来缓和当前的局势。

后周不知是提前得知后唐并未元气大伤,在边境占到了微末便宜便立即连夜撤军,没有一点继续逗留之意。而忆楚恐事情败露,也以“国殇”之名,避而不见,抽离事外。自此,便给了后唐真正的喘息之机。李存勖卧榻旁再无他人酣睡,但疆土之上,仍有孤狼虎视眈眈。

龙首郡一役,冉麒破釜沉舟拥兵自立。李嗣源虽未派人结盟,但却变相示好,主动让出坊州百里,意在先礼后兵。冉麒自然没有放过这等机会,与李嗣源“眉来眼去”,闹得周遭几城人心惶惶。还在并未有接下来的动作,这才稳住了民心。

但后唐其他州郡硝烟四起,凤翔郡淮幽府康君立,意在向朝堂请功,率兵征伐,初见成效。怎料后院失火,被后周暗中偷袭,险些丢了性命。好在有一位骁勇善战的少年兵士率众突围,击退了后周奇袭敌军,这才保住了凤翔郡。

自此,漠北一带更加危机四伏,惶惶不可终日。就再这水深火热时,洛阳城中再出“奇招”,明月楼招揽天下能人异士为己所用。沉寂半月后倾巢而出,人人手持赦令,不从者死!

自此,江湖之中再掀腥风血雨。此前谣传迟迟未至的“血祭江湖”,终于拉开帷幕。诚然,江湖门派并不简单,但也并不复杂。他们根植于后唐土地,与各方势力必有纠缠。

而这些所谓的能人异士,手持“鸡毛”当“令箭”,仗着自己内劲修为对江湖门派大肆打压。稍有不从,便会赶尽杀绝。若是问起,还会标榜乃是奉后唐国主和明月楼之命,江湖之中亦是怨声载道。

本就是流民充斥的天下,越发动荡。而一众江湖门派,从一开始的恍神中回转,纷纷就此结成同盟,势必要与明月楼一较高下。其中以孤啸山庄最为激烈,多次交锋之中,明月楼均未占到丝毫便宜。

随着孤啸山庄的奋起反击,江湖中逐渐形成以其为首的逆月盟。明月楼不再是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厉害角色,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几方蠢蠢欲动的势力,在保持静默数月之后,也纷纷揭竿而起。

其中李嗣源最为活跃,但却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率先派人赶往晋城,想要给洛阳来一出“下马威”。只是没想到,棋差一招,不仅没有拿下晋城,险些还丢了拿下淬鸦谷的资本。

眼下形势扑朔迷离,龙首郡派出平常一方面是为了驰援晋城,顺带探查下此间虚实,若是能够拿下泽州府和河洛城,那更是天大的好事。若不能拿下,给洛阳李存勖添点麻烦,也不是不可以。

但顾醒和陈浮生听完平常的一席话,皆心生感慨,“这好端端的江山,却被明月楼搅合成了一锅粥!”平常伸手去抓酒坛,想要缓解心中的激愤,却被顾醒一把拽住,“平常大叔不可,这酒有毒。”

平常闻言并未露出惊讶之色,之色漠然叹息道:“我又怎会不知,但这种毒又能耐我何。只想一解心中愁苦,待过半个时辰,就要前压出征了。”

陈浮生嗅出其中端倪,一语中的,“莫非意指泽州府?”

平常平静点头,“泽州府城防空虚,晋城此时更是惊弓之鸟。若能突围而入,便可以逸待劳。届时龙首大军压境,泽州府便可两面牵制,就算他纳兰有三头六臂,能奈我何!”

陈浮生暗暗吃惊,心中却泛起了一丝疑虑,“好一步富贵险中求,只是不知眼下万余人,能够坚持龙首援兵到来……”

平常瞧着陈浮生紧皱的眉头,一拍陈浮生的肩膀,“小兄弟,你与顾醒相熟,与我也无需芥蒂。我知你所忧何事,但我可以保障。若是入城,三月必不可破。”

陈浮生闻言大喜,“既如此,那事不宜迟,先行前往泽州府!”

正欲动身,平常却纹丝未动,顾醒和陈浮生皆投去目光,平常却露出一副神秘模样,“稍安勿躁,半个时辰后,再行出发不迟。”

顾醒闻言打趣道:“莫非是有人夜观天象?”

“非也,非也。乃是在下一出奇谋。”平常言到此处,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是安抚两人继续在营帐中等候,一会便差人送来袍甲,一道出发。

待平常走后,顾醒仍旧放心不下,想要追上去一探究竟。却被陈浮生一把拦下,凑到耳边说道:“阿醒,你对这位将军,是否知根知底?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顾醒闻言笑着摆手,“哪能啊,我俩过命的交情,他绝不会坑害于我。”

“我说的并非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难道是说,这军营之中,依旧还有明月楼的探子,他想用我俩做饵,将潜伏暗中的人钓出来?”顾醒脑中轰然炸响,笑容逐渐在脸上消失不见。

陈浮生却是看的通透,“放心,这位将军绝不会让伤你分毫,只不过接下来,可就要担惊受怕了。”陈浮生刚说完,一只羽箭穿透营帐激射而来,被陈浮生牢牢握在手中。

顾醒定睛看去,羽箭上泛着墨绿幽光,显然淬了剧毒。而此时营帐外,平常已率众埋伏周围。他先行走了出来,看似回营帐休息,却另辟蹊径折返而来。身侧一名副将忧心忡忡,“将军,若是顾醒受伤,该如何是好?”

平常闻言冷声笑道:“就凭这些人,恐怕还近不了他的身。更何况,还有那名少年,我就是想瞧瞧,此人的身手。还有一件事,就是明月楼到底有多想顾醒死在此处军帐之中。”

言毕之后,换来死一般的寂静……

平常并非不在意顾醒死活,当他更想知道明月楼在此处有多少暗桩。若是带着这些暗桩入了泽州府,那接下来更能以收场。所以他放出风声,将顾醒和陈浮生的踪迹泄漏了出去。这下可好,这群暗桩争先恐后的前来阻杀,他已清理了大半,剩下的就让两人各自解决。

不过半晌,前后三人来到营帐外。四下查探后当先一人透过营帐射入一枚羽箭,想一探虚实。没想到营帐之中并无动静,随后两人鱼贯而入。当先一人见依旧没有动静,便也钻了进去。

怎料才踏入军帐不过半刻,就被人一拳给轰了出来,倒在地上,眼见是活不成了。平常远远望见,不禁暗暗咋舌,“没想到顾醒的内劲进步神速,已到了这等地步。”

可他不知的是,出手之人并非顾醒,而是陈浮生。看似柔柔弱弱的少年郎,出手果决狠辣,眼下不过营帐之隔,若是亲眼瞧见,想必平常一定会惊为天人。他通过刚才的只言片语,便已笃定此人有谋学之才,绝非普通人。

加之此人与顾醒关系贴近,想必有所图。所以,平常还生出了一分心思,那便是“借刀杀人”。怎料要杀之人铜皮铁骨,而那些“刀”把把锈迹斑斑,眼见几波人进去,皆没有建功,倒是让平常更加疑惑起来。

而此时营帐之中的顾醒和陈浮生,却是游刃有余。顾醒坐在椅凳上优哉游哉,陈浮生一次次出手将来犯者击退,也不出声,不给外面藏匿之人任何可乘之机。

三四波人马之后,顾醒终于有些坐立不安,连忙问道:“浮生,你说会不会是……”

“不会。若是刚才,可能还会又几分猜忌,但此时完全可以笃定,不会是那位将军暗中下手,跟可能是此人想将暗桩一网打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顾醒急急问道。

“只不过这来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些。这位将军就这么放心,你不会有任何差池?我现在非常怀疑,此人与你,是否如你所说‘关系匪浅’?还是不过萍水相逢。”陈浮生展颜笑着说道,就这插科打诨之间,又出手击碎一名擅闯者的头颅。

顾醒双手抱头,使劲摇了摇,“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按理说,平常大叔为人不坏,与我俩讲了这么多,怎会用这等手法,难道杀人诛心不成?”

“那就行了,据我推测,再来三波,那位将军就会坐不住,闯进了查看你是否安好,到那时你大可装作受伤倒地,看下他的反应,便能豁然开朗。”陈浮生给顾醒出了主意,顾醒思量片刻,也觉得这样最为妥帖。

果不其然,三波之后,门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有人高呼,“贼子休走”,随后便是一连串脚步声。顾醒顺势倒在地上,陈浮生也扑上去装作哭泣模样,等待着门外的将军闯进来……

第四百七十三章 志在必得 乱唐诡医第四百七十三章志在必得营帐门帘一掀,来人立马变了脸色。平常顾不得之前的算计,几步冲到顾醒跟前,一把将陈浮生推开,扑将上前,查看起来。未等陈浮生开口,平常已对着营帐外高声呼道:“速去截杀,一个不留。”

说完又转向顾醒,担忧之情再也兜不住,几乎都快哭了出来。陈浮生见状立即说道:“将军无忧,阿醒只是受了惊吓晕了过去,不妨事。”

平常眼中担忧依旧,但手上的抖动减缓了许多,慢慢向着脉门摸去,这才将心放了下来。陈浮生顺势上前扶住顾醒,佯装渡气,顾醒也顺势悠悠转醒,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两人。

这本是一出“苦肉计”,却是没想到,平常居然表现的如此激动,倒是让人始料未及。

瞧见顾醒无碍,平常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将顾醒交予陈浮生。起身走出营帐,不多时又折返回来。只是手上多了两套袍甲,递到两人面前,沉声说道:“从此刻起,你二人就是我的亲卫,务必做到形影不离,听明白了吗?”

顾醒和陈浮生齐齐点头,平常这才轻哼了一声,转身大跨步离去。两人迅速换装,快步跟了上去。瞧见平常已翻身上马,身后还有两名兵士牵马等待,不知何故。

两人不敢怠慢,也迅速翻身上马,平常这才开口说道:“可知此行何处?”

顾醒佯装不知,故意卖了个关子,“莫非是去追击溃兵?”陈浮生却是抿嘴轻笑,未曾点破。

平常高举马鞭,重重打下。胯下骏马一声嘶鸣,朝着前方疾驰而去。顾醒和陈浮生手拽缰绳也挥鞭跟了上去。趁着这个当口,顾醒歪头笑问道:“浮生,为何不点破?”

陈浮生举鞭遥指泽州府方向,“目之所及处,便是答案。”

顾醒顺着望去,只见刚才还是一片寂静的泽州府,此时竟然已是火光冲天。耳畔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杀声,瞧着方向应是从城门处传来。待两人快马加鞭钻入树林,就被近前拒马拦下,拒马最前之人,正是先行一步的将军平常。

此时的他注视着近在眼前的冲天火光,高高昂起的头颅久久没有放下。顾醒翻身下马,快步走了上去,两旁兵士想要伸手阻拦,却被平常抬手拦下。当顾醒走到近前,这才看清眼前一切。火光不过是泽州府混淆视听的幌子,此时泽州府城门外,已倒下数百人,皆是死于陷阱和箭矢。

陈浮生此时也翻身下马,走到两人身后,心平气和的说道:“此处若称之为炼狱,也不为过。”

此时泽州府外,空无一人,只剩下匍匐在地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各处。而城中火光冲天,还有战马嘶鸣和兵士喊杀声,却未见有一人从城中突围而出。

平常收回了视线,回身望向陈浮生,“少年郎,你怎知这是陷阱,而不是有人捷足先登?”

陈浮生摸了摸鼻梁,眯眼一笑道:“显而易见,这就是泽州府布的一个局。将军想必已知晓,不然不会在此,坐那壁上观。”

平常目光如炬,盯着陈浮生。陈浮生倒也不惧,回望平常。两人僵持半晌后,平常朗声大笑,翻身下马走到陈浮生身前,“自古英雄出少年,没想到少年郎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胸襟,前途不可限量。”

“将军缪赞,在下诚惶诚恐。不过这并非推测,而是有切实的证据,可供将军一观。”说着陈浮生便从怀中摸出那半块虎符,递了过去。

平常接过半块虎符,先是一惊,随即问道:“这可是晋城盛家的虎符?”

陈浮生点点头,只是默默观察着平常的神情变化。顾醒一直蹲在拒马前望着泽州府,不知是瞧出了什么端倪,还是仍有未解之事,对两人的言谈毫不关心。

平常将虎符拿在手中反复掂量了数次,双手握住搓了又搓,这才又将虎符递还给陈浮生,“东西倒是真的,只是半块,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陈浮生笑着接过虎符,抱拳说道:“将军有所不知,眼下形势变幻莫测。但从虎符推断,泽州府坑杀之人并非晋城守军,而是其他势力。倘若洛阳驻军败走,已形成不了气候,那么这一堆尸体,只能是李存进亲率的兵卒了。”

此时顾醒似乎看到了什么,招呼两人上前,一同望去。只见紧闭城门突然打开,从中涌出数十名披甲兵士,人人手持铁钩,将那些散落在地的尸体勾住,拖回了城中。

此举让三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若是猜的不错,城中此时正在燃烧的,就是这些枉死之人的尸体。如此循环往复,少说已有百人之众,可却迟迟不见有人攻城,这才是最大的困惑所在。

就再这一次拖拽之间,周围突然有飞羽急射而来。那些兵士始料未及,被纷纷射杀当场。泽州府城头设有暗哨,见出城兵士遇险,立马鸣鼓市井。不过片刻功夫,城墙之上已列队排阵,严阵以待。

一轮飞羽过后,周遭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三人以为伏兵要立即发起冲锋的时候,周围却依旧没有丝毫动静,甚至再也没有一根箭矢飞射而出。仿佛刚才不过是一场幻象,迷惑众生。泽州府内的火光更甚,似乎有意挑衅。而另一边却视若不见,不知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动作。

此时三人进退两难,泽州府近在眼前,却不能贸然现身,倘若一着不慎,便会沦为众矢之的,两边夹击之下,只会白白牺牲。但战场瞬息万变,一分耽搁就可能延误战机,眼下形势逼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就再三人踌躇之际,泽州府城头突然鼓声大震,城中火光瞬息之间化为虚无。周遭再次陷入黑暗之中。城门本未关闭,三人只瞧见又数人从城门潜出,朝着飞羽射来方向疾驰而去。

在城头鼓声的作用下,这些兵士完美掩护了行踪,想必是去执行一场“有去无回”的暗杀。

平常当机立断,招来两名亲卫,“你二人各率百人,前往查探。切记!不可打草惊蛇。”说完转向陈浮生,“少年郎,有一事拜托你。”

陈浮生抱拳沉声道:“将军请讲。”

“此行前往晋城不过数十里之遥,请你跑一趟,将半块虎符还回去,若是能带来千人,在下感激不尽。”

陈浮生猜到平常有所动作,但没想到会孤注一掷,“将军此举,可是要一举拿下泽州府?”

平常双目如炬,在漆黑夜幕中耀目如昼,抬手遥指泽州府,“若能将此城拿下,在此困守三月又何妨?”

陈浮生仍旧有些犹豫,顾醒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浮生你走一趟,这边又平常大叔照看,出不了什么乱子。”

陈浮生见顾醒如此笃定,只能露出一丝苦笑,“不知不觉,还未分开过。你顾好自己,切莫冲动,又被那些女子害了性命。”

平常闻言扭头,面露古怪之色,不知这其中又发生了多少故事,却是不能对他言说。陈浮生也不再迟疑,翻身上马,扬鞭而去。临行前高呼,“最迟不过两个时辰,定能率兵返回,务必等我。”

顾醒郑重点头,“浮生快去,等你。”

等到陈浮生身影消失不见,平常才诧异问道:“若是不知你二人者,还以为你俩皆有龙阳之好。只是他生的这般‘倾国倾城’,若是位女子,该有多好。”

顾醒面容一滞,打了个哈哈,“大叔不知,浮生已有多名‘红颜’对他痴心不改,只是他一心一意陪我游历江湖,并未对任何一人动心罢了。”

“哦?竟有此事?看来我猜测并不是没有道理。此人心机深沉,又懂得权衡之道。长久留在你身边,不得不防啊。”平常语重心长,道出心中之惑,似乎对顾醒经历这么多坎坷,仍旧不长心气恼不已。

顾醒却是笃定说道:“大叔不知,浮生救了我数次,若是想要加害于我,何必等到现在。如今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信’字。既然你能如此待我,我为何不能如此待人?”

平常摆了摆手,“说不过你,算了不说了。眼下我派人前去查探,估计凶多吉少。待人马折返,若是泽州府依旧没有丝毫动静,我便要先行破城了。”

“就不能再等一等?”顾醒心中泛起了一丝不安,眼前的平常大叔,眼中有着难以的压抑的执着,对拿下泽州府志在必得。

“时不与我,你的朋友能带来援兵的机会太过于渺茫。就算带来了,不过也只是锦上添花,眼下形势于任何人,都是一个机会,我不会将唾手可得的机会,拱手让人。”平常从马旁抽出扁担,转身往驻军所在处走去。

顾醒突然有些猜不透眼前的人了,难道人真能这么轻易改变吗?当身在其位,必然要与之荣辱与共,只是这般投入,真的是想要的结果吗?来不及猜测,平常已在不远处朝着顾醒招手,两人即将再一次踏上征程……



第四百七十四章 来势汹汹 乱唐诡医第四百七十四章来势汹汹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巨响,一道灿若惊鸿的白练划过天际,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顾醒站在平常身侧,注视着他坚毅的侧脸,当他环视身后的兵士,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麻木,对这一场志在必得的攻城,显得并没有那么上心。

不知是顾醒的错觉,还是平常表现的太过激进。眼下形势并非如他所说那么乐观,隐藏在暗处的伏兵,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一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已被老兵油子念的稀碎,但每当危机出现,又会浮现在每一个年轻兵士的脑中。

只是,他们能否活下来,只能听天由命……

平常抬手将扁担深深插入脚下泥土中,深秋溢出的寒气,让这一众长途奔袭而来的兵士,有些感同身受。他们或许开始想念家乡,想念曾经在龙首郡的悠闲岁月。或许他们也曾想过,这无休止的争斗,何时才能终结。

至少,不是现在……

平常想要等,等排出去的百人中,哪怕有一人归来也好。可天空中惊雷呼啸,却依旧等不来归人。难道,这一去真如顾醒担心的那样,一去不复返?终于还是有些忐忑,但已经说出的话不可能收回。

顾醒一直注视着那个方向,期待着他们的归来。终于,在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中,有人朝着此处跑来。跑的并不快,还有些警惕,看来并非溃逃,而是探查到了消息,前来禀报。

果不其然,来人正是刚才派出先锋中的一人,平常闻声急转,几步上前迎下,沉声问道:“如何?”

来人稳住心神,急切答道:“回禀将军,后方西北方向三十里外,有大军集结。刚才不过是先遣试探,我方未与敌军正面交锋,正在等候将军令示。”

平常心中一凛,握紧双拳怒声道:“纳兰,岂敢欺我!”

顾醒见状连忙上前,“大叔切莫冲动,明月楼率众来势汹汹,看来已将河洛城拿下,此时泽州府正希望我等撞上,好坐收渔翁之利。刚才城外陷阱就是挑衅,此时我方还未暴露,不妨静观其变。”

平常并非油盐不进之人,只是急于拿下泽州府,一时有些拿捏不稳,就想快刀斩乱麻。只是心中越急,反倒失了分寸。

众人耳畔再次传来惊雷炸响,乌云在天际嘶鸣着划破雷电,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死寂片刻又喧闹的废墟之上。平常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听从顾醒的建议,开始耐着性子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突然间,身后燃起冲天火光,原本沉寂的大地传来阵阵呼喊。刚刚消散的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火光之中传来阵阵呼喊,向着泽州府方向,一往无前。

平常立即让众兵士隐蔽身形,随着阵阵夜风起舞的蒿草,将深夜不眠的兵士,全都拥入了怀抱。

不知是否也如平常一般,太想拿下泽州府。或是一开始就没想与之正面交锋,这些从河洛城奔袭而来的洛阳驻军,此刻已兵临城下。泽州府城头的灯笼被突然熄灭,眼前再无一点光亮。而来犯者高举的火把,也在同一时间全数熄灭。

此时任谁也知道,一点光亮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无异于将自己的性命,轻易葬送在敌人手中。但此时双方都明白,谁先动手,都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城下已列兵阵,当先之众约莫又四五十人,手持盾牌高举过头顶,向前快速移动。而在他们身后不过数丈之处,有一队弓弩手,等待着场中将领的命令。

大战一触即发!

随着一声急促的“破”字出口,弓弩手齐刷刷瞄准城头,射出第一轮箭雨。箭雨在此时呼啸的疾风骤雨中袭来,却收效甚微。城头之上早已做好的防备,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一轮箭雨收入囊中。

但城下将领并未有惊异表露,先行兵卒此时已紧贴城墙,开始弃盾打钉,往上爬去。

城墙之上没有丝毫懈怠,一阵焦油味弥漫开来,平常揉了揉鼻子,一脸鄙夷,“看来这泽州府,花样繁多啊。”

顾醒正要开口,只见城墙之上顿时燃成一片火海,哀嚎坠地声接连传来。但先行兵卒并未退缩,而是选择了孤注一掷的前赴后继。他们或许知道,等待他们的结果都是一样,与其被袍泽斩杀,不如为家眷多挣些抚恤银子,来的跟好些。

谁又想就这么简简单单死去呢?但战争就是如此,总有人牺牲,才能换来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城墙上的火光依旧,映衬着城下一张张怒色的面孔。等待着他们的命运,不过也是一次又一次的慷慨赴死,这群死士完成了宿命,而他们也将拼命去赢下这场胜利。

终于,当裹着抗火铁甲的兵士爬上城头,撞入早已等待着他们的包围,这场攻城之战才真正拉开帷幕。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双方的余兵都已陨半,两边阵前对峙着的头领疲惫而决绝,洛阳驻军和泽州府的第一次交锋,已沦为这些麻木兵卒血流成河的惨烈和劫难。

泽州府的主将扯下腰间酒壶,举起仰头灌下,将浑浊的烈酒咽入喉中,随后扔掉它,饮下这壶后劲很足的烈酒,他已有一丝淡淡的醉意。城头上的将领则仰天大笑着挥起袖来,数不清的兵影簇拥着他的轮廓。很快,城下敌军已经在城头越积越多。

一个又一个的兵士从城头坠下,但没有人关心他们生前属于哪一方,他们是否有兄弟姐妹,他们是否娶了亲,家里还有几口人。他们此时只不过是这场惨烈战役最卑微的牺牲品。

原本死寂的城头之上转眼变成了一片废墟,残檐断壁般的支离破碎。倒下的人,眼里映出妻孩那浅笑着的模样,随即成为破灭的灰烬。而那还在挥舞着武器砍杀的残兵们,只有绝望的呼喊和幻灭在身盼响起。在那城墙之下,洛阳驻军将领依旧纹丝未动,只是抬头眺望那耀眼火光中的厮杀。

在火光倒映之中的那些士兵,逐渐变得癫狂,余下的人已然忘却了生的眷恋,忘了襁褓中的嗷嗷待哺的孩儿,耕作在田间勤恳的妻子,和渐渐的枯萎了年华的老母亲。他们眼中什么也没有留下,已然困兽般咆哮,要与那恶敌同归于尽。也不知已有多久,烟尘四起间,残留的烽火终于在那一场倾盆大雨之后默默熄灭了。

置身事外的平常,冷漠的望着眼前的一切。顾醒身躯颤抖,似乎想起了洛阳一役。此时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着那一缕曙光,陈浮生若能率兵赶来,将会加速这一场鏖战,走向他们期许的胜利。

平常依旧保持着足够的平静,甚至庆幸没有像一名莽夫一样,毫无顾忌的冲上去。如果当时一意孤行,那现在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就是他们了。

顾醒终于在这些兵士脸上看到了一些异样的神采,不知是庆幸还是悲哀。亦或是他们知道,他们也将面临同样的命运,这无法抗争的悲惨命运。

久等未至,耳畔只有呼啸的寒风,稀稀落落的雨滴开始快速坠落,打在每一个人脸上,但没有人去擦拭掉,任由雨水将燥热的身体熄灭。不远处的城墙上的火光已经被雨水浇灭,烧灼的血腥味也被冲淡,洗涤掉这些人曾经的辉煌和罪孽。

这一切本属于他们的身外之物,此时也如雨水般稍纵即逝,再也握不住。泽州府的城门依旧紧闭,这是多了许多烧灼之后的痕迹,城下的兵卒已死伤大半,城墙之上也寥寥无几,两方皆已元气大伤。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越发急促,但依旧没有人开口,似乎都在等待着这一场洗礼的终结。

顾醒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马蹄踏下的水花声,不知是不是错觉,又扭头仔细听了去。平常此时已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泽州府方向,右手握住粗糙的扁担,一寸一寸的摩擦着,对远处传来的声响丝毫不觉。

泽州府城门处终于没了动静,两方人马似乎默契休战,酝酿着下一次的交锋。但顾醒确定有人疾驰而来的时候,平常忽然转身从身侧兵士腰间抽出一枚羽箭,朝着来人投掷过去。

这一击又快又狠,让顾醒也始料不及。倘若来人是陈浮生,那后果岂非不堪设想?

但羽箭没入黑暗之中再无踪迹,也无人中箭坠马声传来,就在两人疑惑之际,一人一骑骤然出现在两人面前,手中握着那枚射来的羽箭。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临危受命的陈浮生。

陈浮生将手中羽箭顺势插回了那名亲卫腰间,翻身下马朗声道:“看来我来的刚刚好,不早不晚。事不宜迟,先下一城!”

平常没想到,陈浮生如此果决,一把抽出扁担,高举过头顶,“儿郎们,随我杀!”

此时泽州府城下城头残兵如遭雷击,他们不知竟还有一方兵卒藏在此处,皆以为是对方的援军。泽州府更是孤注一掷,开始朝着城下疯狂洒下箭雨,让准备再次攻城的洛阳驻军,身陷囹圄……

第四百七十五章 引君入瓮 乱唐诡医第四百七十五章引君入瓮这一场本该是双方孤注一掷的乱战,却被这本路杀出的伏兵给搅了个正着。城头城下皆不知,这一队人马此时出现,有着怎样的目的。可奈何,城下洛阳驻军还是晚了一步,但其余两方不知的是,这不过是十去其一,并未伤筋动骨。

但平常已率众袭来,根本不给两方喘息之机,加上陈浮生带来的千余人马策应,让一切变得毫无悬念。城下兵马已全数退走,未能及时抽身的被斩杀当场。平常并未赶尽杀绝,而是刻意留了一线,让这些残兵能够逃出此地。

城头之上的那名将领正襟危坐,却被城下一人一箭射杀,就这么钉在了墙上,再无声息。平常一声令下,众兵士便发起了冲锋,此前观战已有了准备,这一次冲破城门只是时间问题。

平常并未随众冲锋,却回头朝着陈浮生一抱拳,“少年郎,好身手!”

陈浮生抱拳回礼,只是淡淡一笑。随即一夹马腹,也跟着冲了上去。顾醒却是不甘示弱,他自然知晓陈浮生此时心忧何人,也纵马前冲,向着泽州府冲杀而去。泽州府刚经历了一场战火洗礼,已无力再做更多抵抗,城破之时众守军纷纷丢掉手中兵刃,就这么漠然地望着不该在此时闯入的军队。

城中一片狼藉,散发这一股尸体烧焦的腐臭,还有一张张因惊恐而不断抽搐的脸,在燃烧的火光中透着彻骨的绝望。平常坐于马上,将一名提刀欲砍的兵卒喝止,一切似乎都在此刻静止。

陈浮生和顾醒先后下马,快步上前问道:“城中百姓何在?”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城中竟无一盏油灯,更别说还有百姓。只是这些残留下的守军个个面容憔悴,干涸的双目漠然流出泪水,混杂着被烟熏火燎的黑灰,突然跪倒在地上。

没有人知道他们此时此刻的心情,人与人之间的悲伤难以互通。但陈浮生却随之蹲下身,将面前一人扶起,柔声道:“都结束了,起来吧。”

扶起一人,身后的守军也慢慢起身,默默让出一条通道,通道尽头有点点微光。微光在悲伤的夜里闪烁,像一颗黑夜中的星辰。从微光中走出一人,杵着拐杖,伴随着咳嗽声,让人不忍侧目。

这些兵士无一人敢抬头望去,只是听着那跟拐杖撞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

平常立即翻身下马迎了上去,来人在微光映照的尽头止步,平常也在微光快要照到的尽头停了下来。似乎有着一种难得的默契,平常没有开口,只是抬手一招,让兵士将城门关上。

微光开始慢慢聚拢,映衬出一张惨白的面容。这张脸的主人佝偻着身体,有些干瘦,双目却炯炯有神。若不是他从出现一直未能停止的咳嗽,恐怕会给人更加绝望的压迫感。

但此时的他,只是一名垂死挣扎的患者,绝望地看着眼前的敌人,束手无策。

来人终于开口,却不似苍老,语调平静,像是平湖官话,只是此刻听来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壮,“不知将军是何许人?可否告知?”

平常将扁担往身后一抛,抱拳笑道:“不如老先生先说?”

“老先生?哈哈哈哈哈”来人闻言一阵大笑,又伴随着咳嗽声,像极了顾醒与陈浮生初见的时候。正在平常疑惑之际,来人往后退了几步,让围观聚拢在他脸上,又沉声问道:“将军可瞧清楚了?”

平常定睛看去,只见一名不过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躬身站在那里,许是多年积劳成疾,才会成了这般模样,刚才未曾瞧见就断言,实在有些唐突。平常并不想与此人废话,若是强行拿下,恐日后生变,为了能在此熬过三个月,只能将此人底细摸清楚,才有进行下一步计划。

平常望了半晌,最终还是摇头道:“阁下不像本地人,不知在这泽州府,官拜何职?”

那人瞪大眼睛,状若铜铃,沉声说道:“成王败寇,就算将军知道了,又能如何?只要保全他们的性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醒本无意开口,却看见一众丢掉朴刀的兵士脸上有了几分动容,似乎想做那最后一搏。陈浮生自然也瞧见了此景,想来眼前之人定然是城中的掌事之人,否则也不会想凭借一己之力,保全这所有人。

但平常的耐心终于被消磨殆尽,厉声喝道:“阁下若是继续这般有恃无恐,那就休怪我不客气!”说着就要上前将来人擒下。

本已放弃抵抗的守军突然窜到来人跟前,脸上仍有惧色,却依旧不肯退让一步,让平常一时僵在那里。本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却被人“仗势欺人”,这让平常有些骑虎难下。

陈浮生见状立即上前朗声道:“诸位,我等并非敌人,而是援兵。”

那来人冷笑出声,“尔等已坐收渔翁之利,还妄想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泽州府,不会觉得太可笑了吗?”

陈浮生也不气恼,继续说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我等接到晋城求援,才星夜兼程赶来,不曾想晋城已元气大伤,这才贸然追赶,正好解了泽州府之围。只是不知,这城中百姓,此时身在何处,可否告知?”

那杵着拐杖的年轻人又是一阵猛烈咳嗽,有些将信将疑,“问来作甚!我最后说一次,保全他们性命,我任由处置。”

陈浮生还欲继续劝说,却被平常抬手挡住,“此人如此油盐不进,少年郎,不必在于他废话。既已拿下泽州府,还怕他翻了天不成。”

平常右手已举过头顶,就待落下。却不曾想城中走出一人,拍手笑道:“顾公子,陈公子,好久不见啦。”

两人闻声望去,只见微光中又走出一人,看身形极为熟悉,却一时间未能看清面容。平常抬手将落未落,来人倒也不含糊,快步走了上来,继续说道:“还请诸位化干戈为玉帛,此时泽州府内忧外患,还请入府一叙。”

但两人看清来人,不由一惊。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兵分三路前往泽州府的易别。只是不知他如何在短短时间内跟泽州府搭上关系,似乎还参与其中,关联极深。

平常见状,缓缓将手放下,莫名问道:“认识?”

顾醒笑望回头,“大叔可知太平客栈?”

平常摇头,但却对身后吩咐道:“守住重要关卡,可疑人等全数扣下,审问清楚。”未等顾醒开口,平常又继续说道:“走吧?”

易别倒是没想到,此人会这么爽快,一把揽过顾醒和陈浮生,大步向着微光方向走去。那名佝偻年轻人,也没有丝毫逗留之意,转身跟了上去。人墙散开,守军退到一旁低头默不作声,平常快步跟上,他倒想看看这群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几人来到微光处,并非想象中的别院,只是一座廊亭,一名女子端坐其中,正悠闲品茶,似乎对刚才大战浑然不觉,对来人也置若罔闻。

顾醒仔细望去,将端坐其中之人并非倾城夫人,不觉诧异道:“易兄,不知倾城夫人身在何处?”

易别闻言轻声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顾醒和陈浮生两人皆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难道这佝偻咳嗽的青年,就是倾城夫人不成?

易别似乎猜到两人所想,摆手笑道:“两位莫要猜了,家母正在湖上泛舟,故而才如此说。”听闻此言,两人这才发现前方湖上有一名女子,正撑着竹篙前来,在众人注视中,跃上廊亭,坐在了饮茶女子左手边。

那名佝偻青年走入廊亭,坐在了饮茶女子右手边。坐定后,才开口说道:“这位将军,请进。”

平常丝毫不惧,跨步而入。易别却将顾醒和陈浮生挡在了廊亭外,只是挤了个眼色,也不多言。此时那名饮茶女子终于放下茶盏,缓缓抬头,顾醒悄悄望去,竟是一位年方二八的佳人,明眸皓齿,语笑嫣然。

平常自然处变不惊,沉声问道:“尔等引我前来,意欲何为?”

那名女子掩面轻笑,“将军就是攻占泽州府之人?有勇有谋,让小女子佩服。”

平常对女子夸赞并未有丝毫动容,继续咄咄逼人,“尔等休要故弄玄虚,莫要忘了,泽州府已尽在我手。”

女子闻言轻笑出声,“是吗?”

这一句不仅让平常心忧,更让顾醒和陈浮生惊出了一身冷汗。城中突然灯火通明,本是漆黑无人的街道,不知何时钻出数百之众,将入城兵士悉数缴械。平常此时才知中计,暗叫一声不好,正欲转身逃跑,却被那女子抬手拦下,“将军,与我做一场交易如何?”

平常自知要逃也是伤筋动骨,见女子有结盟之意,便也收敛神情,坐到了女子对面,“不知阁下想如何做?”

女子答非所问,“刚才将军没有率先攻城,保全了实力,此是其一。入城未屠城,只是缴械,此是其二。临危不乱,处变不惊,这是其三。如此,正是小女子寻觅之人。”

“阁下还未点破,因何结盟?”平常语调缓和,似乎也不着急离开了。

那女子掩面轻笑,“引君入瓮,便是要一击破敌。”女子用戏腔唱来,煞是好听。

第四百七十六章 苦不堪言 平常被眼前这人扰的不甚其烦,但又碍着形势不便发作,只能又问了一句,“还请说来!”

那女子也不再拐弯抹角,“将军可知,泽州府与晋城最大的不同为何?”

平常却是没想到,眼前女子看似荒诞,却能一语点在点在上,思量再三才回答,“若抛开‘唇亡齿寒’,那便执掌之人的区别了。晋城盛家父子坚韧,不愿屈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让在下实在钦佩。而泽州府以逸待劳,计谋层出不穷,也让在下大开眼界。”

“将军倒是说到了关键,却未点透,不妨让我来说,如何?”

女子说完,平常摆了个请开口的手势,双臂环胸,也不言语,就这么默默盯着眼前人。顾醒不断朝着易别使眼色,可后者却是置若罔闻,似乎在等待着双方的谈判结果。

自入城后,顾醒便觉着有些不对劲。按道理讲,此时泽州府内防空虚,怎会有伏兵在城?而他们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就算疏忽,平常也是身经百战之属,也被这般蒙蔽,恐怕事情并没有眼下瞧着这么简单。

更进一步言,易别和倾城夫人与泽州府执掌之人交情匪浅,或许自太平客栈败逃而出时,便有了这等打算。若是如此,那么还有一人也对此处了如指掌,反倒成了当下最大的隐患。

晋城虽暂时保全,但明月楼依旧虎视眈眈。河洛城若已沦陷,那水道恐怕已落入洛阳之手,那晋城和泽州府已成两座死城,破城只是时间问题。

可眼下入城初衷,便是牵制洛阳。却深陷其中,还要结盟,这倒是让顾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顾醒在一旁干着急,陈浮生倒是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多加留意眼下众人,心中已有了盘算。那女子将平常没有言语,抬手一拍,两名兵士自亭外走了进来,将一张生绢宣纸摆在了桌案上,又退了出去。

平常不明所以,却瞧见纸上写着盟约二字,不禁皱眉。相对而坐的女子乘势开口,“将军未点透的是,晋城之主乃是男子,而泽州府却是女子当家!”

“这有何异?夫人还是莫要顾左右而言他,直入主题吧!”平常似有恼怒,还是保持着足够的涵养,没有当场发作。

此时女子不再言语,倒是一旁的佝偻青年开口说道:“我们县尉大人的意思,是希望将军能够‘委身下嫁’,成百年之好!”

此言一出,不仅是平常,就连顾醒和陈浮生也是吃了一惊。那佝偻青年见状却没有丝毫惊讶,反倒又幽幽说道:“若是将军答应,自然是好事。若不不肯也无妨,但话既然说出口,便要做下去。龙首郡与泽州府倘若结盟,那便荣辱与共,届时将军还得在城中多多帮衬才是。”

平常终于听明白话中之意,抬手搭在桌案上轻轻敲击起来,似乎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眼下形势已在明显不过,结亲是假,结盟是真。只是出师有名,需要一个切实的理由,否则名不正言不顺,沦为别人的话柄,反倒弄巧成拙。

就在众人等待平常开口之际,陈浮生却笑着说道:“既然有此等好事,将军不妨应下来,别辜负了县尉大人的芳心才是。”

那女子闻言目中寒芒一闪,但却没有动手,只是起身婉转身形,用那不似京淮的戏腔唱道:“若能以此为成百年,便是欢喜。不知爱郎意如何?”

平常心中一沉,沉声应道:“那便如此吧!”说完起身,快步走了出去。顾醒见状也跟了上去,陈浮生却立在一旁也不挪步,只是眯缝着眼睛瞧着易别和倾城夫人,似乎猜到了他们的打算。

“这是早已谋划好的计策?”陈浮生开门见山,问向众人。

易别笑着拍手说道:“陈公子何时瞧出来的?”

“一开始也是蒙在鼓里,但入城后种种异象让人实在难以相信城中遭逢大难。加之守城兵卒故做不敌,引大军入城,却能丝毫不乱,这时便猜到了二三。其后你和倾城夫人竟然能在短短数日成了泽州府的座上宾,想来此前便有往来,不过是顺水推舟。现在拉到龙首郡强援,想来今后数月可高枕无忧了。”

陈浮生说完,嘴角含笑地望着众人,等待着明确的答复。

那名女子婉转回头,嫣然一笑,“此前听闻陈公子才识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县尉大人好算计,在下甘拜下风。”陈浮生故意客套两句,脚步却往后退了一步。

易别见陈浮生有意疏离,连忙起身圆场,“陈公子莫怪,数日前兵分三路。我等没有言明,实在又难言之隐,还请见谅。”

“那不知现在可否告知呢?”陈浮生一副静待解惑的模样望着众人,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易别望向其他人,面露尴尬之色。那名佝偻青年倒是没有丝毫尴尬,反倒艰难抬起头,面露阴邪之意,“那敢问陈公子,想听什么呢?实话逆耳,假话唬人。”

陈浮生也不气恼,假意沉吟后才说道:“那不妨先听听假话,如何?”

佝偻青年闻言大笑,“假时真来真亦假,简而言之就是倾城夫人承诺,若能引尔等入城,便能保全泽州府。不知阁下可还满意?”

陈浮生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冷漠,摇了摇头,“那真话恐怕更不堪入耳吧?”

佝偻青年没有继续开口,慢慢将头低了下去。一旁的倾城夫人接过话头继续说道:“没有真假之分,彼时我等并不知顾醒与那位将军有旧,只想引君入瓮,好稳固城防。没想到你俩也混在其中,便将计就计了。”

“那夫人怎知,我等一定会来这泽州府?”陈浮生心中已了然,只是还是想要问个清楚。

“若是不来,我与易别也会找机会取道此处,毕竟太平客栈倾覆,只能依附最值得信任的盟友身边。至于为何,我不说想必你也知道。”倾城夫人说完,易别走上前,拍了拍陈浮生肩膀,“放心,二丫头和魏无忌安然无恙,也不必担心会用来要挟你们。当下最重要的,还是想想如何抵抗来自洛阳的怒火吧。”

易别说完,在场众人皆起身,走出廊亭,走入黑暗之中。

陈浮生立在廊亭中,也不答话,只是漠然注视着这群人离开。易别却没有跟上,似在陪着陈浮生,亦或还有话要讲。

待人影消失不见,易别才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想必陈公子有些累了,来,我引你去休息。”

陈浮生也不推辞,跟着易别走了出去。心中却是泛起了嘀咕,“不久前才经历生死,想来不会加害。但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恐怕背后另有阴谋,还是先寻到顾醒再说。”

易别没有回头,却不忘跟陈浮生闲聊,“陈公子不必担心,顾公子好那位将军此时已安顿,一切静待明日再说。”

陈浮生继续沉默,似乎对易别之言没有半分兴趣。两人之间除了易南星之外,再无联系。此时易南星也不在此处,不知倾城夫人是否有意东山再起。但眼下李存进和纳兰皆有意拿下此城,反倒让事情变得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易别没有停步,脚步却越发沉重,似乎有意放慢速度,有话要讲。但陈浮生却故作不知,对易别的旁敲侧击置若罔闻,只是默默跟着,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终于,在一处拐角,易别四下张望后将陈浮生一把推进了狭道之中。陈浮生早料到有此一出,也不声张,只是漠然望着神情紧张的易别,等待着他的答案。

易别稳住心神,似乎还有些不太放心,又探出头四下张望了片刻,这才回转身小声说道:“陈公子,大事不好了。”

陈浮生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暗道:“这唱的是哪一出啊?”可嘴上却依旧淡漠,“易兄别急,慢慢说来,看在下能否帮忙?”

易别见陈浮生丝毫不乱,自然猜到此人心中有了盘算,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道:“我等现在皆被困此处,轻陈公子救命啊。”

陈浮生心中最后一丝疑惑彻底打消,嘴上却依旧故作不知,“怎么,易兄是在说笑吗?天色也不早了,还是快快带我前往住处。对了,再让人帮忙烧点热水,这一天奔波,可把我累坏了。”

易别几乎快要哭出来,一把抱住陈浮生就要往下跪。却被陈浮生拖住双臂,僵在当场。易别见陈浮生“心口不一”,继续求道:“陈公子莫怪,刚才只是权宜之计。既然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便实话实说了。”

“哦?易兄难道隐瞒了什么事?快快说来。”陈浮生也无意逗弄易别,多次试探之后并无异常,这才不继续推诿,连忙问道。

易别也顾不上许多,将他们几人来到泽州府,拜会县尉大人的经过说了一遍,还将倾城夫人想要趁机夺权之事也一并告诉了陈浮生。只是当下事情败露,若不是刚才有敌军滋扰,恐怕两人早已命丧黄泉了。

陈浮生听完摸了摸鼻子,笑着问道;“易兄,可真是在刀尖上跳舞啊……”



第四百七十七章 环环相扣 乱唐诡医第四百七十七章环环相扣易别的脸一下子拉的老长,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他若不是骑虎难下,怎会沦落到这等地步。原本想着入城一番运作,便能拿下泽州府。却没想到原来的县尉大人大人早已归西,接替他的是一直深藏不露女子。

此女乃是老县委大人一脉单传,一直不问世事,对权谋之争更是从未染指,更谈不上兴趣。深居闺中只知花草,不知天下乱局。倒是那佝偻青年一直热衷权势,但也没有表现的太过明显,只是老县尉在的时候,偶尔出出主意罢了。

倾城夫人与泽州府素有往来,渊源极深。双方皆是知根知底,但太平客栈背后的势力却并未显露分毫,这也是双方往来多年,一直未能政治“交心”的原因。但太平客栈被李存进率先覆灭,江湖之中多有传闻,但却无人异动,反倒让这藏于背后的神秘势力,隐藏更深。

倾城夫人一路讨来,早已打定了主意。假意投靠泽州府,乘势结盟,实则鸠占鹊巢。可不知是泽州府早早得到了风声,还是一开始就识破了两人的诡计。在两人毫无察觉之下,先行将带来的两个孩子藏了起来,再对两人兴师问罪。

好在倾城夫人和易别抵死不认,泽州府也不愿就此撕破脸,只能缓和下来。加之城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才有了这么一出。先前派出的兵马,便是为了刺探虚实。或许是天不亡地不收,在千钧一发之际,竟遇上了顾醒和陈浮生,事情才有了转机。

“那按照易兄的意思,泽州府此举并非为了等待这一路人马,而是任谁来都将被坑杀在城中?”陈浮生明知故问道。

易别叹了口气,点点头。抬头望了望天色,觉着时间不早,连声急促道:“陈公子,先行回房,顾公子和那位将军也在一处。只是此处又驻军把守,想必那位将军留有后手,只要能出城求援,事情便还有转机。”

说完便将陈浮生推了出去,嘴上还骂骂咧咧,“懒牛懒马屎尿多。”

陈浮生闻言已是哭笑不得,但面上还要装作讨饶模样,“易兄莫怪,许是刚才着急吃坏了肚子,这不……”

“休要多言,快些跟上!”说完便大跨步向前走去。

陈浮生一路跟上,并未留意前方,反倒留意起两边的房舍来。泽州府距洛阳百里,风土已同化,房舍却大相径庭。不知是有意保留还是此间未曾过问,一直沿袭盛唐旧制,与后唐的规制格格不入。

脚下并非青石板路,而是用鹅卵石铺就而成。若是穿寻常布鞋,走在其上难免有些膈应。后唐盛行天圆地方的规制,此处亦未得见。只有三三两两的坊市和狭道夹杂其中,远远瞧去竟是看不真切。

更让陈浮生奇怪的是,此处走来竟无一盏晚灯,四处漆黑一片,若是又歹人出没,还真不易追查。但如刚才所见,廊亭倒是有四五座之多,庭中有微光,却不见有人坐于其中。

易别无意解释,一路上不再与陈浮生言语,反倒加快了脚步,不过四分之一炷香的功夫,就来到落脚之处。这处并非寻常城中别院,倒像是一座军营,甚至可以说,是一座监牢。

借着悬挂其上的微弱火光,陈浮生眼前赫然出现三座大门,门内皆有重兵把守,看来这样的安排,才能让此处执掌之人安心。

易别示意陈浮生走进最左边的大门,临行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陈浮生也不说话,径直走了进去。易别送走陈浮生,转身快步离开,走到尽头时突然被人拦下,来人正是刚才那名佝偻青年。

“事情都办好了吗?”佝偻青年冷笑着问道。

“您请放心,已将陈浮生关入黑牢,想来他又通天本领,都插翅难飞。”易别眼神中有些犹豫,但还是笃定说道。

佝偻青年没有抬头,似乎他的身体难以支撑他久站。听完易别之言,快步转身离去,临行前撂下一句,“这几天就别到处乱跑了,免得小命不保。”

易别恭敬抱拳施礼,但低下的面容却逐渐变得阴冷,双手也因为积压咔咔作响。待佝偻青年走远,易别才选了另外一个方向,冲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却说被骗入黑牢的陈浮生,丝毫不觉的走入大门,不知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不愿当面撕破脸,除了重兵把守,此处与寻常之处并无不同。或许就是那压抑的环境让陈浮生有些不适应吧。

此处名为“黑牢”,实则跟监牢并无太大关联,至少从外看来,不像寻常监牢。但此处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处“死牢”,曾经又许多人折戟在此,再也没走出来过。

刚才易别曾言,顾醒和平常也在此处,莫非……

陈浮生手中把玩一物,正是刚才易别临行前故意“拍”给自己的物件。此时仔细瞧了,原来是一把钥匙。

陈浮生快步走到墙边阴影,轻轻叩了三声,墙那边却没有半点回应。就在陈浮生准备撤走的时候,墙那边也回扣了三声,陈浮生闻听大喜,看来顾醒定然也被囚于此处。

眼下并无更好的机会,门外巡逻兵士不似会朝着房中望来,虽只有一扇窗户可见,但若是暴露,就得身死于此。陈浮生苦于不知该如何下手,手中钥匙却给了他可乘之机。

门外巡逻兵士绕过他门前,陈浮生迅速走上前,掏出钥匙将锁打开,猫着腰走了出来,窜到旁边房间,钻了进去。

此时顾醒正端坐于前,百无聊赖,瞧见陈浮生立马来了精神,“浮生,你可来了。”

“怎么?你你们刚才一走出廊亭就……”陈浮生说道此处,有些惊讶。

顾醒一脸无奈,“本不至于被擒,但不知从何处突然涌出数十人将我和平常大叔团团围住,并劝说前往此地休息,明日再议。我等心中中计,也是有苦说不出。听听,平常大叔正在旁边砸墙呢。”

陈浮生听完简直哭笑不得,不禁笑骂道:“瓜怂,怎会这般轻易上当?不过还有补救之法,只是需要你我二人配合。”

顾醒脑瓜一热,立马扑腾起来,“如何配合?”

未等顾醒反应过来,陈浮生已来到门口朝他招手。顾醒快步走了过去。却不料陈浮生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还不忘大声呼喊,“快来人啊,有刺客!”顾醒瞪大了眼睛还为回过神来,瞧见陈浮生已将平常救出。一把拉起顾醒,就朝着牢外冲去。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顾醒本以为陈浮生会悄悄进行,没想到如此大胆,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陈浮生高声呼喊引来了巡逻兵士,瞧见三人皆已逃跑,立马追了上来。陈浮生故意保持距离,将追兵“绑在身后”,望向平常笑问道:“将军在城中有多少兵马?”

平常不知陈浮生意欲何为,却也没有丝毫怠慢,立即答道:“不过三千人。”

陈浮生暗中一合计,“够了,此时三千人足矣。”

顾醒不知何故,连忙追问,“难道浮生你想动手?”

陈浮生闻言止步,抬手一指,“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平常倒是听明白陈浮生话中深意,只是心神不安,“此时身在城中,若是贸然出手……”

“将军莫忧,依循此举,定能一举拿下。”陈浮生说完,也不顾身后追兵,将心中谋划告知两人。平常没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快步向着驻军方向奔去,陈浮生则是和顾醒,笑脸迎向来人。

追兵不过数十人,却个个披甲带刀,凶神恶煞。见两人未逃,恶狠狠说道:“还不束手就擒!”

未等两人开口,远处突然燃起火光,平常已率众杀来,吓得追兵掉头就跑。待与陈浮生和顾醒汇合,三人没有任何停留,朝着县尉府快步冲去。

陈浮生路上之言,此举虽有些冒险,但却是此时的权宜之计。若是到了明日,那三人便会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当三人率兵来到府外,府中却是空无一人,只有那名佝偻青年,孤零零地站在门外,瑟瑟发抖,彼时嚣张气焰已荡然无存。

陈浮生目光跳过佝偻青年,望向府邸中,易别吹着口哨走了出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而此时众人身后,突然火把高举,显然落入了眼前之人的包围圈中。

易别拍手赞叹道:“不愧是陈公子,竟能想到这一层,不过还是棋差一招。”

陈浮生却是没有丝毫慌乱,“早已料到你用了这么一出苦肉计,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赶尽杀绝。”

“此一时彼一时!尚在太平客栈时,我便动了杀心。可时机尚未成熟,才拖到了现在。对了,有件事忘了说,这一出请君入瓮,不过是为了试探你们三人的深浅,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倾城夫人踱步而出,廊亭的那名女子随身搀扶,形势如何已昭然若揭。

顾醒瞪大了眼睛,指着倾城夫人喝问道:“为何如此?不是才经历生死吗?”

倾城夫人朗声大笑:“顾醒,你还是太天真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你根本没有挣扎的机会。”顾醒正欲发作,却瞧见易别在朝着他使眼色,而陈浮生已有了动作。

在此时毫无防备之际,两步跃至来人身前,将倾城夫人抢了出来。易别顺势一脚踹在佝偻青年面门,形势突然急转……

第四百七十八章 烽烟再起 乱唐诡医第四百七十八章烽烟再起顾醒随着三人急退而走,虽有疑虑,但却碍着眼前形势并未吐露半句。陈浮生和易别一人一边架住倾城夫人,倾城夫人没有任何挣脱之意,只是催促两人快些逃离。

平常已率兵逼近此处,瞧见四人急退而来,只是互望点头,便手持扁担冲了上去。

原本寂静如墨的夜色中凭添了一撮撮烈火,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泽州府城内喊打喊杀声震耳欲聋,看似空无一人的街道,此刻也涌出数百伏兵。此时顾醒才明白,这是一出环环相扣的“计中计”。

似乎此时有了喘息之机,两人这才放开倾城夫人,靠在一处楼柱前大口喘着粗气。想来陈浮生不止于此,却没想到他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刚才,我险些信了你的话。”

这一句自然是对易别说的,这一波三折的跌宕起伏,顾醒瞧在眼里,急在心上。他至始至终都不愿相信,易别和倾城夫人会做出卖友求荣的事来。更何况,眼前的倾城夫人,与阿娘还是旧识,绝不会让他陷入险地。

易别打了个哈哈,下意识望向倾城夫人。此时的倾城夫人依旧绷紧了神经,眺望着夜空中一团团升起的火光,嘴中呢喃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醒和陈浮生不解其意,但易别却是身躯一震,慢慢低下头去。不知这一句中,到底蕴含了多少哲理,或是又触动了谁的心弦。

四人伫立原地,久久未能挪步。本以为这是一场速战速决的碾压,却没有想到遭到了泽州府守军的负隅顽抗。原来,城头的一幕不过是“引君入瓮”的苦肉计,城中精锐尚在,双方就此陷入死战之中。

城外留存的守军不知何故,只瞧见城中火光四起,料想定是出了乱子,便也朝着泽州府奔袭而来。殊不知,此举正中此时尚在河洛城中之人的下怀。彼时一役,不过只是小小试探,此时得知泽州府遇袭,纳兰嘴角慢慢泛起笑意。

眼前女子眉头微皱,不解问道:“楼主,此时还不出兵,恐会延误良机啊!”

纳兰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慢慢转身望向桌上的茶盏,笑着问道:“零陵,你看着茶盏,像什么?”

零陵心中焦急,倒不是忧心泽州府,反而是牵挂着城中的某个人。厢房旁还有一名女子,一直附耳偷听,只是纳兰并未点破,有意让她知晓罢了。在厢房外站立着一名红发男子,眼神中充斥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绝望。此刻的他,密切留心着身后房内的一举一动,等待着那白衣男子的命令。

零陵心中纳兰不会平白无故问自己这种问题,便仔细瞧去。纳兰含笑望着零陵,似乎在等待着他道出心中的答案。但零陵瞧了半晌,也未曾看出端倪。眼前一壶茶具,周围三只茶盏。三只茶盏中只有一杯满溢,其余皆空。

纳兰抬手放在满溢的茶盏上,茶盏中的水开始剧烈沸腾,却没有一滴溅出。零陵突然恍然大悟道:“楼主是想让他们觉得,死战之后便能定输赢?”

纳兰含笑不语,端起茶壶往一只空茶盏中导入茶水,至至装满才停。零陵心中大骇,却没有继续开口,而是望向纳兰手中的茶壶。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前局势,并非一团乱麻,而是有迹可循。你知泽州府中乱局已现,却不知这两只空杯中,随时会被人加满。只是,这提壶之人,并非只有我。但当下,却是我握住了这只壶。你可知意味着什么?”纳兰循循善诱,道出了眼下至关重要的道理。

零陵惊讶之余,也不忘回答道:“莫非,可掌控战局?”

“不过一时而已……”纳兰点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说下。而是站起身推开房门,走到火恕身旁,轻声吩咐道:“洛阳援军,何时能到?”

“从飞书上所见,不出三日,可到晋城。不过……”火恕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但说无妨。”纳兰依旧云淡风轻,纵然遥遥望见火光冲天,但依旧面不改色。他心中这一夜必定会有胜负,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火恕思来想去,还是道出实情,“楼主不知,来者乃是郁天风麾下家将,并扬言先取晋城,再破泽州府,似乎与之前所谋不合。”

“郁天风?”纳兰目露疑色。

火恕连忙补充道:“郁天风率兵奇袭龙首郡,却中途取道直奔岚州,眼下已跟李嗣源对上了。”

“声东击西?好计谋!难怪龙首郡能腾出手来玩这么一出?那此人率兵,是国主之意?”纳兰继续轻描淡写的问道。

这一次火恕并未接口,而是零陵解惑,“听宫中暗桩回报,乃是此人自告奋勇,意在立威。”

“很好!不过只要不碍事,其他都随他去吧。”纳兰抬头指向泽州府,火恕和零陵抱拳领命,快步离去。

纳兰并未转身回到房内,而是挪步走到另一间厢房外,柔声道:“往事不可追,他若能活过今晚,你再期盼着与他再续前缘吧……”

门内寂静无声,等到纳兰走后,才隐隐传来啜泣声。那房中女子,念着远方的故人,肝肠寸断……

…………

却说此时泽州府城外,已被龙首郡留手兵卒挤满,这一众兵卒正奋力撞击着大门,试图支援。而城内浴血奋战的平常等人,却是没想到,泽州府内竟是这等诡异。城中早已没有了寻常百姓,只有藏在暗处的伏兵。似乎一开始便做好了准备,要与来犯者决一死战。

而此时在府邸之中的两人,神情却是阴晴不定。佝偻青年此时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在一旁椅凳上喘着粗气,看来刚才易别的那一脚,踹的不轻。那名接替县尉之职的女子,再也没了之前那从容不迫,满脸怒不可遏,直呼“该死!”

他们又怎会不知此时门外一切,但眼下形势逆转,只能坐以待毙。只是希望守军能够躲争取一点时间,好让他们能够躲苟延残喘一时。

就在他们近乎绝望之际,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门外四五人鱼贯而入,冲到他们身前,将他们拉起,就往门外跑去。佝偻青年不知何故,也放弃了挣扎,任由这些人拖着着,像一条死狗。

而那名女子,却是拼命挣扎呼喊,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抓住一点生机。却没想到,拖着的兵士反手给了女子一巴掌,低声喝道:“县尉大人,冷静点,我等不是贼人!”

女子被这一把扇的有些懵,闻言看去,瞧见一张熟悉脸庞,这才定下心来。佝偻青年闻言也慢慢站起身,声音颤抖道:“可是来救我等的?”

来人急切说道:“我等是老县尉的家臣,一直藏在暗处,就是为了应对眼下情况。请两位随我来,我们几人先护送两位大人前往晋城,再行打算。”

“可现在该从哪里出去呢?”佝偻青年顾不得脖颈疼痛,艰难抬头急声说道。

其中为首一人四下张望了片刻,快步走到一处院墙边,拨开丛生杂草,指着墙下洞口说道:“从这里走!”

那名女子明显神情一滞,“尔等让我钻狗洞?”

那名为首之人脸上泛起怒意,“眼下形势危急,还请县尉大人事急从权。”

就在两相僵持的当口,佝偻青年已挣脱开来,朝着洞口飞扑而去,也不顾旁人目光,试图逃生。院门再一次被撞击,门外喊杀声也越来越近。女子将心一横,咬着牙快步朝着洞口冲去。

可未等她来到洞口,院门已被人一脚踹开,平常提着扁担一跃而入,看清眼前几人后,大喝一声,举起扁担冲了过来。平常身后还有数十兵士,个个浑身浴血,满眼通红。

本以为可兵不血刃,没想到却落入别人的圈套,怎不叫他们怒火攻心。那几名老县尉的旧部,立马迎了上去。可这几人纵然武功高强,又怎会是杀红了眼的兵士对手,不过数招便被砍杀当场。

那女子已吓得花容失色,拼命往洞内钻去。不知是佝偻青年钻的太慢,还是故意用什么挡住了去路,女子钻到一半卡在洞中,前进不得。平常上前抓住她的衣衫,一把将其扯了出来。

女子瞧见平常,惊叫出声,跟他刚才趾高气昂的模样判若两人。平常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拖拽着女子往府外走去。

泽州府城门终破,龙首郡驻军涌入其中,却瞧见满地尸骸。当他们来到火光处,便瞧见平常已将那名女子高高吊起,正欲顾醒等人说着话。

“眼下形势,原本预估的三月,恐怕只能坚持一月,劳烦几位走一趟,前往龙首郡送一封书信,让郡守切莫驰援。”平常说完,抬手按在顾醒肩上,一副重任所托的模样。

顾醒郑重点头,正要开口,却闻听易别说,“平常将军,眼下形势,恐怕坚持半月,都是万幸。此处闹出这么大动静,若是洛阳不派兵围剿,于情于理皆不合啊。”

平常长叹一声,“纵然来犯者千万,我也会死守此处一月!”

顾醒闻言惊道:“为何?”

平常憨厚一笑,“此事说来话长,你到了龙首郡自会明了,快去吧。”

陈浮生没有动身,而是望向倾城夫人,“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我与易别先行前往河洛城,待与易南星汇合后,再行商定。”倾城夫人说的斩钉截铁,没有给他们一点转圜的余地。陈浮生本想相邀一道,没想到早已打了定了主意,只能无奈摇头,拉起顾醒向着城外走去。

第四百七十九章 猎风如疾 乱唐诡医第四百七十九章猎风如疾看似决绝,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凄凉。顾醒摸着怀中的信件,心中泛起一丝惆怅。两人来到城外,从守城兵士手中接过马缰绳,竟是没有回望一眼,径直朝着龙首郡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水道已被洛阳掌控,相较而言,陆道的威胁小了很多。只是陈浮生一路行来未曾吐露一言,这让顾醒有些疑惑不解。

两人并马疾行,不知是为了送信,还是想要逃离,手上的马鞭挥舞的次数比以往多了许多。跑出数十里,陈浮生慢慢勒紧了缰绳,顾醒也减缓了速度。待跑到一处小溪畔,两人默契下马,驻足回望。

顾醒隐约中猜到陈浮生想要说什么,但后者至始至终没有吐露一个字。当第一缕炙阳冲破黑夜,陈浮生才长叹一声,转过身走到溪盘,捧起一汪水,盖在脸上。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清醒却会让人陷入更深的忧虑之中。

顾醒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听着耳畔风声乍起。清晨的风本该柔和,却如猎风,席卷而来,带来无尽的惆怅。此时再想回望,却瞧不真切,晚秋临冬泛起的白雾,将来时的路毫不留情的吞没,没有一丝怜悯。

顾醒终于还是开口,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询问,而是用一种刻意的平静诉说道:“平常大叔是在赶我们走,对吧……”

陈浮生愕然抬头,眼前刘海上还挂着水滴,挂落脸颊,随风飘散。陈浮生快步上前,轻轻拍了拍顾醒肩膀,柔声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他们只是选择了属于他们的命运。”

“那你的命运,又是什么呢?”顾醒神情依旧淡然,只是眉宇之间的感伤,再也压抑不住,要在这一刻涌出。

陈浮生试图拨开眼前的迷雾,但雾气却越来越大,试图将两人隔开。未等回答,便一把将顾醒推上马背,自己也纵身一跃,扬鞭疾呼,“先行上路,边走边说。”

这突然其来的白雾让顾醒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是在何处见过,亦或是亲身经历过。但这些破碎的画面只存在于记忆中,任凭如何努力,也无法抓住一点一滴。

两人扬鞭疾冲,与身后还未曾熟悉的城镇渐行渐远。但两人终于冲破迷雾时,眼前只剩下满眼的荒凉。陈浮生并未停下,只是调转马头,朝着另一处扬鞭疾行,还催促着顾醒跟上。

顾醒抬头望了望远处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轻叹一声,不再回望。那一处,正是洛阳。

从泽州府向南疾行不过百里,便是洛阳。两人不愿从城中穿行,只能择道而行。陈浮生刻意调整速度,好让顾醒能够跟上,待他来到身旁才语重心长的说道:“并非驱赶,而是告别……”

“告别?为何要告别?”顾醒心中一动,虽有了答案,但还是问出了口。

“记得走之前,屏厂家将军言道,‘切莫驰援’,为何要让你去送这一封有去无回的信,你仔细想过吗?”陈浮生一语点破,没有半点隐瞒之意。

顾醒突然一勒马缰绳,就要调转马头,却被陈浮生拦住,“此时去,无异于送死!”

“那我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城破人亡?”顾醒几乎吼了出来,但还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语调稍微平缓些。

陈浮生摸了摸鼻子,表情有些古怪,“阿醒多虑了,只不过是两军对垒,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万不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顾醒突然提高了嗓门,“刚才你不是才说,他们选择了自己的命运吗?”

陈浮生闻言,转身遥指身后洛阳方向,“一路行来,据我观察,洛阳出兵平乱至少需要三日。眼下泽州府和河洛城皆是兵困马乏,就算双方再起事端,也只是互相挑衅,不会道不死不休的程度。”

“那等洛阳援军到了,又当如何?”

“若是到了,三方对垒,还真不好说。”

“为何是三方?”

“阿醒,你难道忘了还有李存进了吗?他一直躲在暗处,便是想做搜渔翁之利。但在晋城一役中吃了闷亏,此时必然施加报复。想必已与纳兰在河洛交手,若是纳兰胆敢出兵进犯泽州府,李存进必然会铤而走险,拿下河洛城。”陈浮生说完,望着顾醒,“现在明白了吗?”

“这就是倾城夫人一定要去河洛城的理由?”顾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并非一定,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此时易叔和涵姨皆在河洛城,我等此时又不便前往。若是倾城夫人和易别不去,那谁给他们通风报信呢?难道坐以待毙?”陈浮生点出了关键所在。

“那他们两人又把握混进去?”顾醒仍是有些担心的说道。

“没有十成十,十之七八总是有的。别忘了,还有一人,仍在暗处,尚未现身。”陈浮生说完,顾醒脸上泛起一丝苦楚。那日在药池之中,与此人也有了瓜葛,只是后来诸多是非后,此人消失的无影无踪,莫非……

陈浮生轻叹一声,“此人定然在三城之中,只是不知纳兰交办他做什么事,一直未曾谋面,但隐约能感觉到,他就再附近,未曾离开过。”

“暂且不论此人,若真如浮生你所说,那岂不是这三城会乱成一锅粥?”顾醒瞪大了眼睛,惊异道。

“岂止是乱成一锅粥,或许后唐的大部分注意力,将从漠北转移至此处。想来九渊其余六国,喜闻乐见吧……”陈浮生若有所思的说道。

…………

送别两人,城中只剩下倾城夫人、平常和易别。平常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倾城夫人抬头望着被吊在府邸外的县尉,心中百感交集。但还是极力表现出镇定,没有任何言语,转身离开。

被吊起的县尉突然放声大笑,“倾城,你就是个缩头乌龟,你不得好死!”

易别脸上泛起怒容,却被倾城夫人一把拦下,两人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径直想城门走去。但两人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平常突然开口问道:“若是我等没能抢下泽州府,你会怎么做?”

这一句显然是问向快要走出视线的倾城夫人,城中兵卒并未有任何动作,但没有人脸上都再次泛起杀意。

吊起的县尉闻言再次狂笑不止,“还能怎么做,杀了你们呗。”

倾城夫人没有转身,亦未理会此人的冷嘲热讽,只是淡然说道:“太平客栈一朝倾覆,我自然想东山再起。但时不与我,我亦不求。”

说完再次动身,没有再继续停留之意。而被吊起的县尉却拼命嘶吼,“你就这么放她离开?无异于放虎归山啊!”

平常却只是默默注视着倾城夫人离去的方向,不远处一人快步奔了,跪地便报,“启禀将军,有大军自河洛而来,不出半个时辰将至城下。”

平常并未慌乱,而是笑着说道:“来的好快啊,那就让他们尝尝真正的厉害。”

被吊起的县尉大人彻底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也不再言语。她深知无论谁拿下泽州府,她都不会再有生还的可能。

平常正准备离开,突然抬头望了她一眼,随意说道:“将她放下,押送城头,用以示威!”

没有任何抵抗和挣扎,县尉大人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继续完成着她应尽的使命。而平常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一场又一场血腥厮杀。

河洛城中来犯者,兵分两路。一路由火恕率领,先行而来,另一路则由零陵率领,佯装包抄,断其后路。殊不知,还有一队兵马藏于暗处,正等待着河洛城空虚之时。

两方皆以为元气大伤的李存进,竟然实力尚存。吃了多次闷亏后收敛许多,没有再贸然突进。此时的他,手握淬鸦谷的支持,自然对眼下三城虎视眈眈。但据探子回报,洛阳方面又有援兵将至,便也耐着性子等了下来。没想到,还真给他逮到了机会。

眼下泽州府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晋城援军也在此处,若是对上,必然会付出巨大代价。李存进心中如是思量,看着眼前兵马绝尘而去。

但纳兰怎会给李存进机会,此时还有一人,自淬鸦谷而出就一直偷偷跟在李存进身后,等待着纳兰的指令。他阔别明月楼已久,要想回去,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功绩,眼下正是他表现的大好机会。

眼前虽是雄师,但饿狼未尝不可一试。危名虎率领数十人猫在不远处,瞧着河洛城中人马疾驰,心中也有了盘算。

李存进没有贸然动身,而是先等着天色渐晚时再行动。但河洛城中的纳兰,却先行一步开始布局。

纳兰来此,虽是承了李存勖的命令,但援军却是郁天风的家臣,这让他心中多少有了几分嫌隙。若是来人将他一并赶尽杀绝,恐怕连叫苦的地方都没有。而他楼中精锐此时深入江湖,皆不再身侧,只能见机行事,将计就计了……



第四百八十章 针锋相对 纳兰没有动,只是让零陵和火恕前往泽州府。他并非有必胜的把握,但这并不是眼下他最关心的事,他在等待一位“故人”。

自淬鸦谷一别,不过数日,却闹出了这么多动静,想必李存进身后的那位,也会坐立不安吧。纳兰此时站在河洛城中最高处,凭栏远眺,望向目不可及的远方,那里有着他曾经的过往,还有始终未曾放下的人。

此时此刻,城中此处唯有他一人,城外厉兵秣马,他知却丝毫不惧。并非有把握能够抗下李存进的怒火,但拖延的时间,足够让这场乱局,有个定数。他既已加入这场历史的洪流,就断然没有悄然离开的道理。

此时的河洛城中,人影攒动,却没有一人注意到高楼之上还有一袭白衣。他们被留在城中,只属意驻守,但几位骁骑校尉心中都知道,他们不过是被抛弃的死士罢了。

前往泽州府,或九死一生。但留守城中,必然尸骨无存。但他们想活下去,虽然被抛弃,但他们还想再挣扎,试着抓住仅存生的希望。

河洛城城中的百姓,皆已闭门不出,平日间熙攘的街道,在此刻也变得越发冷清。他们经历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历程,这场硝烟之中,他们是无辜的,但也是最微不足道的。

破旧的门栏被冷风刮出沙哑的声响,坊市巷道中的孩子,脸上还挂着泪痕。在本该天真无邪的年纪,却不得不承受与这个年纪难以扛起的担当。孩子身后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咳嗽声,像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在那人心窝狠狠戳了进去,忘了拔出来。

坊市一处破旧门栏后站着的孩子,用劲全身力气将门抵住,任凭狭长小道上冷风呼啸,也不曾挪动一步。门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脚步声,还有急促的敲门声和咒骂声,“快开门,把钱粮都叫出来。”

孩子抵住破旧木门的弱小肩膀微微有些颤抖,下意识地抬起小手捂住一只耳朵,然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陷入停止,却在下一刻被人凶狠地拖拽了回来,使劲摔在地上来回蹂躏。

孩子假意不知,但门外的敲门声却让他浑身颤抖。身后的咳嗽声戛然而止,似乎在极力忍受着着,但却不得不在恐惧面前低头。弱小的身体怎能抵挡住强有力的臂膀,破旧木门被推开,涌入三人,分列而立。

孩子在木门被推开的一瞬跌坐在地,在三人进来的瞬间还试着爬起来,却被为首一人重重踩在脚下。孩子在此刻突然忘记了流泪,只是拼命呼喊着,“不要碰我阿娘,求几位军爷了。”

声音孱弱却坚毅,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是从一名不到七岁的孩童口中发出。背靠土墙的妇人,依旧在极力压抑着咳嗽的欲望,颤抖着双手想要抓住那名被人踩在脚下的孩子,却悬停在了半空,久久为能落下。

她也许也曾憧憬着未来,跟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但但自己的依靠不知第几次踏出这个门槛的时候,那夜的黄昏里,再也没有那条拉的长长的影子,只剩下一盏快要燃尽的孤灯。

孩子慢慢长大,也慢慢开始变得沉默。以往不到天黑就找不到人的孩子,日日早早出门,却会在黄昏将尽的时候归来。那条长长的影子变成了小小的影子,却为这个濒临绝望的家,带来了希望。

寒风呼啸着掠过,灌入了这座只能遮蔽的坊市破屋。不知是哪一位军爷骂了一声,“这该死的天气”。孩子使劲撑开了踩在身上的脚,冲向了卧榻上的娘亲。可在一声绝望的“呼嚎”声中,孩子终于跌入了娘亲的怀抱。

只是这一次,他只觉着后背一热,伴随着难以言说的冰寒,灌入了他单薄的衣衫中。那名妇人依旧压抑着咳嗽,但却用沙哑的嗓音发出悲戚的怒嚎,抱住尚有余温的身体,拼命的摇晃。

三名来人面面相觑,为首一人反手给了身旁亲随一记耳光,“谁让你动手的?”那名亲随不敢顶撞,却用恶狠狠地目光注视着卧榻上的妇人,要将他生吞活剥。为首兵士似乎不愿在看下去,催促身后两人赶紧离开。那名动手的兵士,最后转身,啐了口唾沫,冒了句狠话,匆忙离去。

那名绝望的母亲已经听不见那人的话语,只是抱住怀中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孩子的小名,“木听,我苦命的孩子啊。”

本未掩上的房门外,突然闪过一袭白衣,门轰然关上,挡去了大半冷风。那名妇人艰难抬头,神情漠然,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你是来带木听走的吗?”

来人没有言语,只是漠然地盯着这对苦命的母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妇人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呼喊,似乎想唤醒远在天边,却不知尸骨何处的丈夫。但最终还是徒劳地倒下,耳边听见那人轻轻说了句,“活着只能是痛苦的根源,去吧……”

妇人黯然离世,生前的悲喜在生死的瞬间烟消云散。正如那袭白衣所言,活着有的只是痛苦,唯一的希望在此刻破灭,那不如随之一起,共赴黄泉。纳兰握住妇人的手,想要搬开,将那孩子抱出来。

可就如他,也没能在这一瞬……一声叹息,孩子被纳兰抱在了手上,妇人仍旧保持着怀抱的姿势,慢慢冰冷。纳兰拉开房门,疾风满袖。

纳兰循着那三人的脚步跟了上去,沿途也许多类似的场景,他却已不再关心。当他出现在三名兵士面前时,为首兵士还想上前喝问,却被此处守军统领一脚踹翻在地。

其他人不识得,可他却识得。只是他不知,为何此人会出现在此处,手中还抱着一名熟睡的孩童。纳兰嘴角原本挂着的笑意淡淡消逝,仅存的耐心也在这一瞬化为灰烬。

将手中的孩子递给了那名守军校尉,往前一步,抬手轻取那名不知死活的兵士头颅。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大敌当前,阵前杀将,无异于自乱阵脚。可纳兰接下来说的一句,却让在场兵士无不动容。

“想有个家吗?他们也想有个温暖的家。可却被人轻易剥夺,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就这么白白葬送了性命。敢问这天下,有这样的道理?”纳兰说完,就手中人头往人群中一抛,厉声喝道:“不想死的,就跟上。”

守军校尉闻言一愣,但还是望向一众满脸错愕的兵士,大声呵斥道:“没听见吗?快跟上。”

还处在浑浑噩噩的一众兵士,木然地抬起沉重的脚,走向等待他们的深渊。只是这群兵士身上,被战火烧灼殆尽的人性,在此刻却成为他们苟延残喘的唯一机会。

暮色西沉,城内城外皆是一片萧索……

城头之上,是那一袭刺眼的白衣。任由晚风扯动他的衣角,手中的长剑不颤自鸣。身旁守军校尉上前,一脸犹豫,想要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纳兰并没有理会此人的窘态,只是立于当前,巍然不动。

突然间,一只冷箭骤然射来,被纳兰一指夹住。随即折成两段,抛落城下,“众将士听令,敌军来犯,敌众我寡。唯有死守,方有一线生机。若是谁不战而退,当如此箭!”话落之时,纳兰手中寒芒一闪,刚才断成两截的冷箭,化为齑粉。

此时相对而战的李存进,坐于马背之上,手中弓弦微颤。两侧兵马已摩拳擦掌,就待将军一声令下。不知为何,李存进迟迟不肯下令,不知是这一箭并未建功,还是这一箭暴露了行踪。

一旁亲卫抱拳沉声道:“将军,让属下率百人先行,为将军探路!”

李存进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漠然吐出一个字,“滚!”

那名亲卫不解其意,进退两难。李存进举鞭遥指河洛城,意有所指的问道:“你们瞧见了谁?”

“只有一袭白衣立于城墙之上,难道是要出城投降?”另一名亲卫喜出望外,忙不迭的说道。

怎料那只马鞭不偏不倚打在此人头上,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此人好一阵吃痛,“若真是投降,明月楼主就不必亲至了!”

“什么!此人是明月楼楼主,就是让如今江湖都闻风丧胆的纳兰?”

“他不应该出现在洛阳吗?怎会在这里?”

“淬鸦谷一役后,纳兰败走,坑杀我军数千人,这个仇一定要报!”

李存进一夹马腹,率先动身,“仇一定要报,但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唐龙章,蓝沁回来没有?”

那名被李存进敲头的彪形大汉立马抱拳回答道:“启禀将军,尚未归来。”

“那由你当先锋,切记,不可贸然攻城,探明情况,速去速回!”李存进目中寒芒一闪,唐龙章手腕一抖,纵马而去。李存进心中暗道:“吃一堑长一智,纳兰,我们手底下见真招。”



第四百八十一章 怒马尘硝 乱唐诡医第四百八十一章怒马尘硝虚弱昏暗的太阳在地平线的边缘挣扎,逐渐坠落。只有微弱光线能够穿透李存进攻城军头顶的乌云,似乎下一刻就会降下倾盆暴雨,将难以压抑的怒火,彻底浇灭。

唐龙章才走不久,李存进就开始感觉不安。那袭白衣依旧伫立城头,纹丝未动。那场暴雨并未如约而至,将整个战场蹂躏成一片沼泽。李存进身侧另一名亲卫虽然跃跃欲战,但没有李存进的命令,他只得继续在此守卫从马和辎重。

李存进面色凝重,他急于拿下河洛城,于是孤注一掷在此,如鹰隼般盯着城头之上的那一袭白衣。只等唐龙章归来,便再次向“孤立无援”的河洛城冲去。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李存进自语念叨着,似乎想起当年随父出征时的场景。只是此时困于此处,总有种英雄迟暮的悲凉。

未探虚实不入阵,当年听李克用说来,总觉得只是浅显的道理,但琢磨这些年才知道,各种深意,只能自己体会。暮色西山,远处溅起烟尘。李存进心之不妙,抬手示意,让众人取下津帕蒙住口鼻。众人不敢有异,立马照做。将随身带的用来缠头的布巾取下,蒙在脸上,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

因为头上没有头巾,也没带兜鍪,都露着用簪子固定的头发,跟此时烟尘中奔袭而来的人马相比,非常容易辨认。未等来军至,李存进已是一声叹息,“唐龙章已败。”未等人马现身,李存进猛然抬手,身后两百骑呈扇形,迎面冲入敌阵,迅速与快速奔袭而来的河洛城守军交上了手。

河洛城守军来势汹汹,却不知从何处找到了马匹和武器,四周尘土飞扬,他们并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人,主力在哪儿,也就没人知道该如何迎战。河洛城先锋部队的右翼被百骑打溃,真正组织完整的,但李存进却感觉胸口一紧,疾呼“中计”!

原来河洛城守军与唐龙章先遣部队混在了一起。彼此拉扯,争相朝着李存进驻军袭来。而这百骑冲锋,显然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河洛城的真正实力,还未体现出来。

尘土硝烟中,大约有一两千骑兵已经在中路聚集起,但没有形成对战的队形,还是不知敌从何而来。至于左路,在李岐丰第二次入阵的时候,就完全被冲散了。此刻来不及组成队形前,又有数百骑河洛城守军冲击进来。

吃一堑长一智,李存进所率兵士吸取了刚才的经验,先是纵向将贸然突袭而来的河洛城守军与中路聚合的大队分割开,然后反复回马并射箭,将他们驱赶到另一条河道上,让他们避开烟尘的遮蔽,暴露在视野之中。

失去天然的屏障,河洛城守军形势急转直下。一众李存进亲率骑兵冲向河道,然后回马过来,抽出大刀在河中踏着湿泥斩杀河洛城守军。然后在呼哨的召集下,这些骑兵放弃了泥水中失去马匹的河洛城守军,沿着河岸一路奔向西南方向与大队汇合。

此为第一次针锋相对,甚为惨烈!

李存进依旧沉着脸,正襟危坐,准备迎接攻城之战。唐龙章从乱军之中冲杀而出,已成血人。李存进眯缝起眼睛,抬手遥指河洛城头,那袭白衣依旧……

此时的河洛城守军主力已在城门前集结完毕,在李存进大军准备发动第二次纵向攻势的时候,河洛城守军突然马队朝两侧分开,任由周骑通过。然后他们就像被快船分开的海水,从两侧沿着与李存进亲率大军相反的方向跑马,在李存进大军的左右两侧,呈夹击之状,快速地与李存进大军抽箭互射。

李存进大军在凉州练习骑射日久,马上骑射已然了得。而河洛城守军背水一战,论骑射本领毫不逊色。刚才被蒙头连连打击,而今终于与敌在马上对等交手,河洛城守军也急于发泄受挫的怒气。

两军快速跑马交错,李存进军遭受到左右两侧的弓箭袭击,并不示弱地举弓还击。由于两军都往对方来时的地方跑马,很快就冲入一片黄尘滚滚之中,是的对射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满天飞窜地流矢,一路追踪河洛城守军远去。

此时,李存进军两面受敌吃亏不小。为了减少损失,一众兵士不再与河洛城守军继续纠缠,低着头快马直向前奔,使用马儿最后的脚力,飞驰直入河叉的芦苇丛当中。

李存进军骑队逐渐赶到河叉,先到的骑兵都立即下来换马和披甲。好在李存进早些身侧的另一名亲卫早有准备,将从马和辎重保管完备,才让李存进军能有整军再战的机会。

不久后,李存进也快马加鞭赶来。纵身下马,在侍卫韩长略的协助下披上甲胄。一边披甲,一边安排将士尽快换马。他要求不仅骑兵戴上铁兜鍪和身披甲胄,也要给换乘的从马披上挡箭的铛铠以及铁面帘,又给容易中箭的马颈披上牛皮做的马衣,外面用细铁环的锁子甲固定。弓矢不多带,够射三番足矣,而长矟和朴刀这些近战武器必备。

李存进军换马披甲之际,零星的河洛城守军一度靠近河叉,人数有数十到百余骑不等。作为守卫河叉的待命部队,李存进亲卫与留守的下马骑兵都重甲前行,射箭将河洛城守军驱除开。

随后,更多的河洛城轻骑出现了。好在数百骑李存进所率骑兵已经换马披甲完毕,他们朝前逼近河洛城轻骑,将其驱赶。河洛城只得往回拨马,一面回头射箭。李存进所率骑兵的坐骑负重,并不追击,只用箭回击,不少河洛城轻骑中箭落马,而李存进所率骑兵则因人马披甲而几乎没有损失。

中箭受伤或者失去主人的战马在阵前横跑,让双方暂时脱离了接触。

过了一会,隆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犹如阵阵春雷自远及近而来。河洛城的主力将阵型转过来面向河叉,看见李存进军重回了河叉,就像猎物自己跑入猎物设置的口袋一般,这让河洛城有了扳回胜局的希望。

他们想趁着李存进军反复重复冲锋,人马都很疲惫的机会,冲入阵中,将李存进军驱赶到两河芦苇中围困并射杀。本着这样的想法,河洛城守军将能集合的骑兵尽数遣出,各级将领也都亲临战阵。临近两河交叉口,横排展不开,河洛城守军骑队呈前小后大的梯形,凶猛地扑向河叉。

河洛城守军孤注一掷,他们身着轻便皮衣,马儿也只用皮革防护。骑士在随身马鞍上有两张弓,有满满两到四个箭袋,装了不下两百支箭。利用策马的时间,河洛城守军腾出手撘箭上弦,斜向上射出满天的箭,箭头如雨一般落下来,落入芦苇丛中簌簌作响,打在敌人的铁甲上则发出金属砰然撞击的声音。

一阵箭雨结束之后,芦苇丛中再次簌簌作响,这是原本伏在芦苇中的披甲李存进军站起身了。李存进军身披重甲,头戴铁兜鍪,用铁锁子顿项覆盖面部和颈部。很多人甲胄上插着河洛城守军的箭,但并未被射透而受伤。

李存进军立在芦苇中连射了两三番箭,箭是又平又低,大多奔着冲在前面的河洛城守军马匹去,将河洛城守军的战马射倒射伤一大片。那些中箭的马儿,疼痛难忍,有的立起身来掀翻背上的骑士,有的横着乱窜,导致战马互相撞击。更多失去骑手驾驭的逸马,完全不受控制,将河洛城守军向前的阵型搅乱。

但是河洛城守军这次意志坚定,下了决心要冲入河叉,将李存进军踩在脚下。尽管前队人仰马翻,后面的骑士仍灵巧地驾驭坐骑,绕过或是纵马跳过四处的障碍,继续策马前进。虽已不成阵型,仍有许多股河洛城守军快速地冲入了芦苇丛。

进入阵的河洛城守军骑,多则数十骑,少则数骑,进入芦苇丛中寻敌。他们早都心怀仇恨,看见活动的目标就撘箭射之。李存进军并不列阵,分散在四周,俯身躲避四处的流矢,尽力护住面部不被射中,然后用长矟捅刺靠近的河洛城守军战马。

河洛城守军和马都是轻装,利于跑马来回冲杀。刚才与李存进军的轻骑交锋,的确令李存进军遭受了很大的损失。但此刻身处芦苇丛中,左右都是河岸,来回距离不够施展,一旦慢下来,左右身侧就伸过来好几支长矟乱捅。

马儿应矟而毙的不计其数。骑士掉落在地上,顿时四周围上来披甲的李存进军,身边只有弓矢和短刀的河洛城守军无处可逃,均惨死于李存进军的刀矟之下。

那些李存进军的下马骑士,都带了从骑,在芦苇中捕杀落马的河洛城守军。骁骑校尉唐龙章已斩杀多人,突然眼见一骑白马奔来,马上来人身着一袭白衣,好似白云飞射而来。

那河洛城守军骤然撘箭,翻手之间就连射出三箭,接连射中唐龙章身边两人的面门。唐龙章大怒,一手压低了兜鍪,另一手提斫刀迎着白马奔去……

第四百八十二章 分庭抗礼 河洛城守军见李存进军并不畏惧,而是正面扑来,催马急进,想要用高头大马将他们撞到。唐龙章同时手中灵巧地夹出两支箭,对准那一袭白衣就连射出去。

纳兰压低铁帽,那两支箭都射中兜鍪而未穿透。此刻两人已经十分接近,眼见那高大俊俏的河洛城守军马就要撞到纳兰。哪知纳兰却突然俯下身,抡起朴刀横着砍向马腿,一刀就将那可怜骏马的一条腿斫断了!跛足的马儿挣扎着轰然侧倒,马上的李存进军神射手也被摔倒在地。

李存进军刚一起身,摸索到掉落草丛中的马弓,手上却没了箭。见一众满脸污血的河洛城守军提刀逼近,恐惧之心令其魂飞魄散,慌乱中他连忙用李存进军军语对着纳兰呼喊,不知是求饶还是乞降。

无奈河洛城守军斫刀上无情的寒光闪过,灰袍铁甲上立即鲜血四溢。可怜这李存进军射箭手,刚才还在马上射杀别人,此刻自己却化作一具僵卧草中的尸体。

李存进在几个亲信骑士护卫下,披了重甲伏在芦苇中观战。突然寒风吹来,一股血腥气息直冲口鼻。这让他一下子想起三十年前沙苑之战的情形来,此情此景,何其相似,简直沙苑之阵复现!

而寒风阵阵吹过,如果河洛城守军不那么急着扑进来,而是沿着河点上一把火?想到此处,他身上冒出冷汗。幸亏对面不是旁人,或是当今九渊三杰之流,否则岂有活路哉?眼前只有这些勇敢的河洛城守军莽夫,被杀了个七零八落,而后面的河洛城守军骑士还在不断往里涌。

是时候了,李存进喝令亲卫略道:“举旗!鸣镝!”亲卫立即将原本倒伏在芦苇丛中的一竿黑旗高高竖起来,身旁的骑士则将装了骨哨的鸣镝嗖嗖地射向天空。

这是向李存进军的重骑发送出击命令。原来一众将带领的数百甲骑具装的重甲骑兵,一直藏在河叉两侧的芦苇中,任凭河洛城守军来回厮杀,也没有加入战阵。此刻越来越多的河洛城守军轻骑前赴后继地进入芦苇,正是李存进军重骑自两侧横击的绝佳时机了。

一见黑旗高高擎起,鸣镝刺耳的呼啸穿透战阵的厮杀而来。李存进军骑士立时策动披甲的战马,提着近战用的长矟,从两侧的河岸边杀入战阵。

重骑负重较大,速度当然不如轻骑。但此刻重骑是从两侧往中间合击,并非要与轻骑较量和来回交锋。他们是搅进河洛城守军的骑阵当中,将之截断并贴身近战肉搏。

这种情况下,河洛城守军轻骑几乎无力与李存进军的重骑抗衡。李存进军骑士挺矟对准贴近的河洛城守军马乱刺,河洛城守军受不住只想提着缰绳避开,可四周一片混乱,披甲的和不披甲全搅在一起。

就像进入了树林中,到处都是要躲开的树木。而这些树木又不是立在那里不动,全是带着狰狞马面帘和骑士面甲的铁猛兽!

李存进军骑士就在这马儿跑不起来的交错混战中,如鱼得水,只要见着没有披甲的骑兵,即刻抬手就刺,靠近了就拔刀猛砍。人马纵横来回,铁甲与甲胄不断撞击。带着面甲视线毕竟受阻,有周骑互相错不开也将同伴撞落下马的,也不在少数。

唐龙章急于立功,碰巧,他靠近了一个蓄须的河洛城守军骑士。河洛城守军大多不留胡子,蓄须者多是有仆从的贵人,需要经常打理。唐龙章与河洛城守军打过交道,熟知内中情形。

见此贵人就在眼前,岂肯错过?于是伸出胳膊,拽住那人的衣服,硬是把他从马镫上拽了出来,想横在自己马背上带给唐公过目。他这样想,就一边摁住俘虏,一边拨马要往回走。哪知那虏人腰间还有短刀,挣扎中抽出了短刀,对准唐龙的章腹部猛刺。却因为铁甲覆盖,里面又衬了牛皮的缘故,并没有能刺进去。

唐龙章大怒,来夺他的刀。那河洛城守军贵人见求生无望,便转过刀刃划过自己的喉咙,鲜血飞出,又顺着马背流下。僧寿只得将他扔下马,转过身继续寻敌厮杀。

在李存进军重骑横击下,落入河叉口袋中的河洛城守军轻骑,大约有一千五百多骑,不仅战败了,而且几无逃生的希望。李存进军重骑在后,重甲步战骑士则遍布芦苇草丛,河洛城守军左右奔突,大多都因为死了战马而落地,最终被李存进军所杀。

有大群的河洛城守军骑士突入到了河岸边,又被河中的淤泥所羁绊,越是想逃过河,越是深陷河中。滞留岸上的,都逃不过李存进军的刀矟;困在河中的,则最终都被射杀,无一生还。

时间大概应是逼近天明,开始刮西北风,吹动天上的低云,太阳也渐渐露出脸。除了零星逃走的河洛城守军,整个河叉的厮杀渐渐停息。战场上充斥着血腥之气,风也不能完全将之吹散。李存进军将士极度疲乏,很多人来不及解甲,就瘫坐在地上。

五太保李存进在骑士保护下检视战场,见此情形,他舒了一口气,逃走的河洛城守军形不成威胁了,将士们休息一阵吃点干粮就可以换马撤走。

李存进军搜到河洛城守军留下的辎重战马,水和食物都不少,可以一并带走。看着到处都是无力瘫坐的李存进军将士,李存进觉得仍不安全:“如果再有一千骑虏人杀来,我们就都要做俘虏了!”他希望能在天黑前离开此处,尽快返回。

但在刚才厮杀中,并未瞧见那一袭白衣的纳兰。此人像是鬼魅一般,不过出手一次,便消失不见。就再李存进忧心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几声炸响,几名疲惫不堪的兵士头颅飞起,喷出股股血柱。

李存进已顾不得回头,翻身上马,扬鞭前冲。想要将身后的瘟神甩掉。怎料周边杂草中又黄旗高举,人声鼎沸。李存进心知中计,也顾不得许多。扭头高呼道:“快撤!”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经过刚才那场厮杀,已是人倦马乏,再也经不起这等折腾和迎接下一波厮杀。唐龙章闻声望去,眼见李存进撤走,心中稍安,怎料背后刀风忽至,连忙横刀挡去,竟是被震得虎口发麻。

来人正是一袭白衣,立于城头的纳兰。唐龙章此时才真正相信李存进所说,此人心狠手辣,深不可测。心狠手辣自然如他所见,杀人不过是一场独舞,众生皆是蝼蚁和陪衬。

至于深不可测,唐龙章只觉此人身法了得,在乱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却不知此人内劲修为已达天人,只不过在戏耍他们罢了。一击而退,唐龙章顾不得看手掌被震出的血口,也抓过一匹战马,抬刀就拍。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黑旗重甲此刻却成了铁骑的累赘,而刚才左突右攻的河洛城守军,却是灵活至极,局势瞬间扭转。

李存进此刻已跑到乱军之中,唐龙章只闻耳畔响起一个声音,“别着急,你先走,下一个就轮到他了!”危险在此刻爆发,唐龙章几乎是下意识往身侧挥刀,顾不得那些被冲散的铁骑,只想尽快冲出一条血路。

可还未跑出百步,就觉后心一凉,一柄长剑透胸而出。唐龙章猛然低头,却觉脖颈一凉,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这一剑实在来的太快,就连他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没能躲得过。

唐龙章胯下战马继续前冲,但他的头颅却永远留在了此处。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唐校尉死了,李将军跑了,快逃啊!”一众本想拼死顽抗铁骑,纷纷丢盔弃甲,夺命而逃。

纳兰站在唐龙章胯下战马之上,直到跑出老远才将唐龙章无头尸体一脚踹下。李存进已是吓得肝胆欲裂,手中马鞭连连挥打,恨不得这匹马再生出四条腿来。

纳兰瞧准李存进逃命的方向,纵马前冲。似乎有意吊着,并不着急拿下。手中长剑也赫然归鞘。河洛城守军用他们悍不畏死的勇猛和足智多谋谋断,抵挡住了李存进大军的攻势,而纳兰的悍然出手,让这群毫无生气的兵士,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且美丽。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编织出一句句美丽的谎言。谎言在每个人心底燃起,一次又一次点燃生的希望。在这群兵卒心中,投下虚妄的光辉。

他们不知何时会失去,但在此时此刻,他们活了下来,就足够了。

纳兰终于追上了李存进,并未出手擒下,反倒抬手推了了一把,将李存进给“送了出去”。瞧着李存进仓皇逃窜的背影,纳兰眼底泛起一丝悲凉。他不是不能杀,而是不可杀。

留着李存进的狗命,还可用来牵制郁天风的家臣,若是少了重要的一步棋子,眼下的形势就真的不容乐观了。纳兰表面臣服,心中却依旧有夺权篡位之心,李存勖知,纳兰自然也知他知。

为何彼时未能出手,或许有着难以道出的考虑。但眼下“血祭江湖”已到尾声,自然要再多储备些力量,好与这天下分庭抗礼。

第四百八十三章 寒寺野僧 乱唐诡医第四百八十三章寒寺野僧要对抗这分崩离析的天下,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曾经有这么一位“仙人”也曾想破天开地,造万世之巅,启新朝先河,可终究还是落入无法扭转的虚妄,留下一生的遗憾。而这遗憾随着时间推移,并未消散,反而在夜深人静时,越发痛彻心扉。

这种感觉并非专属于纳兰一人,当年之事,知晓者皆如此。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俱往矣,已所剩无多。他在洛阳一役时未出手,也是笃定那人不会骗他。一切的宿命都握在她的孩子手上,现在依旧漂泊,想要成就一番事业顾醒……

纳兰抬手招回追兵,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往河洛城走去。他知道,在此处还将等待漫长的岁月,去等待洛阳“援军”的到来。至于顾醒,眼下只能随他去吧。这江湖之大,任由他去闯,庙堂之威,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纳兰终究还是将这一切埋在了心里,没有人知道。整个庙堂,乃至天下都清楚一件事,纳兰屠戮顾府上下百口,血仇难消……风声骤起,天际的一缕暗阳透出,并未如初升那般耀眼。浑浊的天际之中,似乎有人正在俯瞰大地,俯瞰着大战之后的残存的记忆。

但纳兰骑马来到河洛城外,并未径直走入,而是翻身下马,站在城门前凝神远望,喃喃自语,“此处,会否就是开始呢?”说完似乎也觉得有些诧异,不免自嘲一笑,不知是笑自己无知,还是这天下纷扰……

…………

却说顾醒和陈浮生择道而行,不知是命不该绝还是有上苍庇佑,两人“恰好”与洛阳援军避开,混入流民之中,向着龙首郡方向奔去。这一次并未经过扬名山,相隔数十里,只能远远眺望,顾醒脸色有点凝重,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心事。

陈浮生和顾醒乔装打扮,也换上了流民的破烂衣衫,陈浮生杵着木棍,顾醒就用“银蛟”乔装,倒也没让人识破。只是陈浮生留意到顾醒面色有些难看,便凑到近前悄声问道:“阿醒,是有何心事吗?”

顾醒正陷入恍惚中,被陈浮生这一问不觉回神,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周遭流民越聚越多,都是洛阳附近城破之人,本就不太平的世道,在乱军四起和“血祭江湖”的一次次绞杀中,已是苦不堪言。

人群之中突然响起焦急的哭喊和求助声,可这群流民却无一人上前,只是漠然地向前走去。顾醒和陈浮生走在其后,穿过人群瞧见一名老妪倒在地上,身旁还有一名只有寸缕遮身,面黄肌瘦的孩子在声嘶力竭的叫喊求助,可却无一人伸出援手。

顾醒眼见此景就要上前,却被陈浮生一把拦住。回头望来,却见陈浮生朝着前方努了努嘴,顾醒顺而望去,瞧着冷漠的人群中走出一名彪形大汉,与这群因长期未进食的流民形成鲜明对比。

顾醒此刻冷静下来,陈浮生附耳说道:“阿醒,瞧见没?那人……”

“那人是?”

“显而易见,这群流民恐怕并不像我等想象的那么简单。其中应该混入了一些溃兵和江湖中人,只是隐藏的极好罢了。此人此刻露面,必是想借此立威,若是他出手,我等就不必淌这趟浑水。若是他……”

陈浮生话还未说完,那彪形大汉已一把将面黄肌瘦的孩子提了起来,朗声大笑道:“小姑娘,你若是舍了那老不死的,跟了大爷,保准到了龙首郡,让你舒舒服服吃喝不愁。”

陈浮生闻言苦笑,“若是他执意如此,那我等绝不袖手旁观。”

未等陈浮生安排下一步计划,顾醒已率先一步冲上前,抱起老妪,抬手搭在她脉搏上,心中暗松一口气,“幸好,还有微弱脉搏,还有救。”顾醒正准备从怀中摸出寒玉金针,却不料一阵劲风从身后袭来,将他踹出老远。

陈浮生此刻混在人群之中,却并未着急出手,而是在摸清混在流民之中的人,究竟有多少,还有他们的分布。只是眼下,恐怕得委屈顾醒了。顾醒被这一脚踹的生疼,却用被死死护住了老妪。

被彪形大汉提起的孩子,一口咬在大汉手腕上,大汉吃痛将孩子朝着顾醒就扔了过去。顾醒反身接住,怒目相向。此刻,原本冷漠的流民都停下了脚步,朝着几人围了过来。

但人群之中却有几人同时出手,将这群流民拦下。陈浮生此刻摸清了几人的相貌和位置,心中有了主意,“那就先让阿醒逞会英雄吧……”说着悄身在人群中隐去。

那彪形大汉见众人靠了过来,脸上青筋暴露,怒声呵斥道:“怎么,想出头?也不掂一掂自己投几斤几两!”说着朝着顾醒和孩子又疾冲而去,沙包大的拳头就要往两人身上招呼。

却不料人群中突然闪出一人,以灵巧身法将这一拳力道泄去,眯起眼睛笑盈盈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诚恳说道:“我等皆不易,请阁下高抬贵手,不要再造杀戮。”

顾醒闻声望去,来人身披破败袈裟,头上竟已生出寸许毛发,想来之前定是一方庙宇的和尚,只是这世道寻常百姓家已衣不蔽体,朝不饱食,谁还会去庙里添一勺香油啊……

未等顾醒开口道谢,那彪形大汉已是阴阳怪气的讪笑起来,“哪里来的野和尚,竟敢管起老子的闲事!今儿个这丫头老子要定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爷说的!”

人群之中再一次陷入骚乱,可不知是这些流民再无维护之心,还是不想让自己也陷入其中,只是敢怒不敢言,虽未继续上前,却也没有就此退却。被那几人阻挡着,一时僵持难下。

陈浮生混在人群中,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不知哪座庙宇里出逃的和尚,一时并未有出手之意。可怎料那和尚却偏偏在此时不经意撇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调侃的笑意,就这一瞬即逝,却让陈浮生心中咯噔了一下。

“难道,这野僧并非寻常和尚?还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但为何会沦落至此,又偏偏蹚了浑水,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眼下形势而言,顾醒暂时无忧,就看着野僧如何化解危局了。

彪形大汉吼完见这杂毛和尚并未挪动半步,心中不觉毛焦火辣,抬起蒲扇大的手掌就扇了过去。怎料这和尚面色如常,不惧不动,只是慢慢抬起两根手指,就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挡下,让在场众人,包括陈浮生在内都吃了一惊。

最吃惊的当属顾醒,他本意是让野僧暂时退却,想要教训这彪形大汉。经过淬鸦谷药池洗礼后,身体机能恢复大半,只是苦于没有能够动手的机会。眼下正好试一试,内劲恢复了几分。

但从眼前形势来看,已没有任何出手的机会和必要。这来历不明的大和尚,可谓是一出手便石破天惊,震慑众人。那彪形大汉只觉手掌发麻,却依旧不愿就此退却,抬手一招疾呼道:“大家一起上,打杀了这妖僧!”

来历不明的和尚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双手合十口诵佛号,“贫僧礼佛三十余载,潜心修行。从未枉杀一个好人,也不曾放过一个恶人。只是这世道纷乱,烽烟四起,民不聊生。好坏之别已不破,贫僧只得归于江湖,寻求心安。若是施主们执迷不悟,那贫僧也不必再念‘我佛慈悲’,必荡尽这世间一切恶!”

说道最后两句时,来历不明的和尚突然周身气势暴涨,向右跨出一步,一手竖掌于胸前,一掌举天,口中大呼,“金刚怒目!”

周遭流民见此,纷纷跪地膜拜,口中疾呼“佛陀下凡,救我等于疾苦!”

那彪形大汉的手下见此情景心中惊惧难消,一时不知该往前还是后退。彪形大汉却是丝毫不惧,冷笑嘲讽道:“这不过是障眼法,弟兄们,动手!”

一众恶徒在彪形大汉怂恿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和尚扑来。顾醒心中焦急,连忙出声提醒,“大师小心!”

那大和尚纹丝未动,却将无数须弥法相在周围浮现,顷刻间便将那群恶徒击溃。彪形大汉只是出声,并未动手,眼见此景急忙转身逃跑。却不料那大和尚脚踏莲花步,顷刻间来到他面前,抬手按在他头顶,口诵佛号,念动转轮经,“仙人抚顶,结发长生!”

众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那彪形大汉便委身到底,人事不知了。可人群之中却又一人并未挪眼,正是陈浮生。他真真切切的看到,这不知来历的大和尚,一掌拍在彪形大汉头顶,却未下杀手,似乎只是废掉了他一身内劲而已。

那大和尚出手之余,在白光乍起时还望向陈浮生,面露微笑,似有话要讲。做完这一切,大和尚踏步而回,顾醒将老妪扶起,大和尚却抬手阻止,从怀中摸出一枚漆黑药丸送入老妪口中服下,口诵佛号,面露笑意。

顾醒心中稍安,扭头寻找陈浮生。却见陈浮生已朝着几人径直走来,并未关切顾醒,反倒抱拳对大和尚说道:“大师,好手段!”

这名不知来历的游方和尚,轻轻点头,“少年郎,为何刚才不出手?贫僧困惑……”

陈浮生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道:“大师天人下凡,小子怎敢争辉!”怎料那大和尚骤然出手,朝着陈浮生胸膛刺去。顾醒眼见此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第四百八十四章 禅本在心 顾醒不明白,为何两人这才一见面,就要动手。眼前这大和尚看起来也不像恶人,却没想到出手这般狠辣。陈浮生似乎早已料到,只是一味躲闪,却并未急于还手,只是循着大和尚的路数,见招拆招。

顾醒正要起身,不觉身旁伸出一只小手,拽住他的衣衫。顾醒扭头望去,见是那名孩子,孩子紧闭着双唇,眼中充满了感激。顾醒不解其意,那孩子却已开口,“恩公,能抱我去婆婆那边吗?”

顾醒这才瞧见,刚才那一掷,将孩子的双腿摔伤,想必了刚才尝试着起身,却有些力不从心才会找到他吧。而大和尚和陈浮生的捉对厮杀已陷入白热化,两人似乎都没有要停手的意思,而那一众流民却只顾着膜拜,竟是忘了赶路。

顾醒也不多耽搁,抱起孩子就往老妪处快步走去。将孩子放下后,立即起身朝着两人疾冲而去。怎料这打的难解难分的两人,竟是齐齐出手挡住了顾醒的来路,随即相视一笑,收了攻势,像一双老友开始攀谈了起来。

只听大和尚说道:“阿弥陀佛,施主的内劲修为不在贫僧之下,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未来不可限量。只是施主似乎有旧疾在身,还需多多调理才是。”

陈浮生抱拳还礼,展颜一笑,“大师有心了,不知大师从何处来,将要去往何处呢?”

顾醒听的云里雾里,这两人分明刚才还在动手,为何现在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还交上了朋友。“那个,打断下。浮生,这是怎么回事啊?”

两人闻言俱是哈哈大笑,最终还是由大和尚开口说道:“施主有所不知,刚才贫僧出手后,便瞧见这位施主鬼鬼祟祟。故而贫僧才不惜动用真元内劲,震退这些魑魅魍魉,好挡住这位施主。”

“便是不打不相识吧,交手中我俩也互道来意,这才化解误会。”陈浮生打了个哈哈,望着顾醒笑着说道。

顾醒一脸狐疑地望向陈浮生,又扭头看向大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你没诓骗我吧……”

大和尚一脸正气凛然,口诵佛号,“小施主多虑了,若是连自家兄弟都信不过,就算贫僧说的天花乱坠,也是无济于事的。”

此时陈浮生正双臂环胸一脸鄙夷地望着顾醒,顾醒脸泛歉意,只能连连道歉。大和尚眼见误会解除,连忙回身对向一众流民,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大家快快起来,没事了!”

这些早已被吓破了胆的流民中,有几人小心翼翼抬头望向大和尚,见此人没有恶意后,才抬手轻轻扯了扯两旁人衣袖,大伙三三两两站起身,又朝着大和尚拜了拜。

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那名孩子的急乎,“大师,快来瞧瞧我婆婆。”

大和尚闻言转身,顾醒和陈浮生已率先走了上去,达腕诊脉后,顾醒眉头皱了起来。陈浮生知其中有异样,连忙出声询问道:“阿醒,可是这位婆婆身体有恙?”

大和尚也两步跨上前,蹲下身将那老妪的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抬手诊脉,却也皱起了眉头。

顾醒沉思良久才开口问道:“不知大师给婆婆服下的是什么药?”

大和尚轻轻放下老妪手腕,站起身沉声说道:“佛门疗伤圣药,伏虎丸。”

顾醒一拍手掌,“这就对了,定是这位婆婆久病难医,一时间无法吸收药效,才至昏厥未醒,还请大师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出手一次。”

大和尚点点头,没有说话,走到老妪身后,抬手运掌轻拍在其背上。顾醒也趁此机会,从怀中摸出一枚寒玉金针,点在老妪一处要穴。待大和尚收回内劲,本是昏迷不醒的老妪终于缓缓睁开眼睛,周围流民皆围拢过来,口中喜呼,“童婆婆,你醒啦……”

那名孩子更是眼眶湿润,一下子扑到老妪怀里,泣不成声。

顾醒收回寒玉金针,走到陈浮生身侧,不无感慨道:“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怎料,大和尚也寻声走了过来,这一次开口便将顾醒问的愣住,“这位施主,不通和尚是你什么人?”

顾醒并未感觉到任何敌意,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且不论江湖险恶,眼前之人内劲修为深不可测,若是刻意套话,那恐怕两人都吃不了兜着走。大和尚似乎也觉察到自己问话的唐突,后退一步,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在下云雾山浩海寺了尘,敢问不通师兄是施主何人?”

“你是不通大师的师弟?”顾醒瞪大了眼睛惊讶问道。

“算是,也不是。皆因浩海寺乃是珈蓝寺一名弃徒所创,故而贫僧不敢高攀这层关系。只是刚才搭脉时感受到一股浩瀚的气息流转,隐隐觉察熟悉,这才贸然开口,还望见谅。”

见大和尚言辞恳切,顾醒也无意继续隐瞒,连忙抱拳回礼道:“大师言重了,不通大师乃是在下的授业恩师之一,只是此时身在何处,并不知晓。”

“天意!天意!天意啊!”名为了尘的大和尚突然仰天大笑,声传千里,久久未绝……

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了一丝疑虑和警惕。但随后大和尚的话,将他们的疑惑解除,“两位施主莫忧,贫僧只有一事相求。”

“大师请说,若是能办,在下定当义不容辞!”顾醒眼神清澈,没有一丝狡黠,让了尘和尚心中安定。

“那就请施主借一步说话,此事事关珈蓝寺声誉,不可让旁人知晓。”说话间还含笑望向陈浮生,陈浮生也识趣的走向一边,却并未转身,只是遥遥望向两人。

顾醒随大和尚走出不到十步,大和尚突然普通一声跪倒在地,两颗三个响头,“轻施主务必相帮。”

顾心里先忙将大和尚扶起,“大师有话之言,不必行此大礼!”

了尘和尚这才沉声说道:“此事要多年前吾师被珈蓝寺逐出山门说起……”

约在五十多年前,吾师在珈蓝寺修习佛法,潜心礼佛,不问世事。怎料海外一处名为“蓬莱仙山”的道教开始兴盛,并逐步向九渊七国蔓延,危及珈蓝寺的香火传承。

施主应该知道,珈蓝寺百年传承,本无意与这外来传教之人一较高下,可蓬莱仙山却频频上门挑衅,吾师在万般无奈之下,违背师门训令,在山下小镇白瞎擂台,与蓬莱仙山传教大战三天三夜,终于将其重伤,并让蓬莱仙山立下三十年不可入后唐的承诺。

可虽一战败敌,却触犯了师门禁令,虽百般恳求,还是被逐出山门。吾师自此游历天下,却并未有一天忘却自己的身份,夜夜青灯古佛前,都想回到珈蓝寺,自此便成为执念。

佛门讲究六根清净,可吾师始终放不下,终究未能修成大圆满境界。直到圆寂之时,才将这一切告诉贫僧,只叹造化弄人。据说当年珈蓝寺现任主持,也就是吾师的师兄,曾外出游历,寻找吾师的下落。

可终究还是师命难违,不能将吾师带回,只是奉师命带来一句话,“何时浩瀚云海尽,何时便能归。”这一句让吾师枯坐四十载,也未能悟透其中的禅机。临行前,吾师顿悟,特意嘱咐贫僧,无论如何要归宗珈蓝寺。

顾醒听到此处,便已了然话中深意,无不感慨的说道:“浩瀚云海虚无缥缈,怎会遮住来路。珈蓝寺主持早已放下,盼着大师的师父能够自行顿悟,早日归寺!”

了尘和尚闻言一惊,随即淡然一笑,“没想到吾师和贫僧悟道数十载,还不及施主的一瞬。这佛理终究还是被施主点破,阿弥陀佛!”

“那想来大师也不必小子帮忙了吧?”顾醒笑着望向了尘和尚,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解脱。

了尘双手合十再行施礼,“若是施主不弃,就让贫僧护送一程。贫僧想与施主探讨佛理,日后回到珈蓝寺,与师兄说起,也不至于白修三十载啊……”

顾醒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大师言重了,若是有机会见到不通师尊,替我带句好。”

“一定!”了尘再次施礼。这位修为三十余载的大和尚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多年困守的心魔会被眼前的施主一语点破。本以为找到了破解心魔的办法,没想到至始至终都在自己身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师父未能参透的禅机,在他身上终于点破,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因果。若是能回到珈蓝寺,一定能够完成师父的心愿。这冥冥之中的天意,似乎在指引着所有人,走向为之追求的方向。

两人回到流民之中,再次上路。一路上三人谈佛理,论江湖,让顾醒开了不少眼界。这位了尘和尚,虽偏居一隅,却知晓天下事,想必常在世间行走,却独修吾心。

一众流民又走了约莫三四个时辰,其中有几人因长期缺乏吃食而摔倒,众人只得停下来稍作休息。经历刚才一役,原本如一盘散沙的流民,终于凝聚在一起,或许他们是凝聚在大和尚周围,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或许就是崭新的未来也说不定……



第四百八十五章 逝者难消 乱唐诡医第四百八十五章逝者难消未来终究太过虚无缥缈,脚下的路充满荆棘坎坷,这群被战火侵扰的流民,悲怆地望着满天黄沙,还要提防着不时窜出的贼兵流寇。许是有了了尘和尚作为依附,流民开始加快了步伐,也不再刻意躲避,只想快点到达龙首郡,好又个栖身之所。

一路行来,饿殍遍野。眼见洛阳城外数十里已是如此,后唐其余土地上,更是民不聊生。大和尚一路行来连连弹性,却并未多言,只是口诵佛号,超度这不该就此死去的亡魂。

后唐边境烽烟再起,漠北境内燕云十六州岌岌可危。后周来犯者越发肆无忌惮,已不再满足于强取豪夺,还想染指后唐疆土。只是这一些悲惨的真相,此时的他们无从得知。

这几年来,后唐大旱,罕有降雨,土地里颗粒无收。加之年年内乱,藩镇割据互有争端,已是民不聊生。这一路行来,不过半日光景,已有数人倒在途中。一开始了尘和尚还会出手相救,但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了尘和尚也是爱莫能助。

佛曰“普度众生”,众生皆苦,佛亦苦矣。虽能同受之,却无法皆渡之,心中佛在,手中却无钵盂和金轮。顾醒不愿去想,他们一路走来到底又多少人倒在了前往希望的路途上,又有多少人客死他乡。

想来能够坚持道现在的,都是付出了巨大艰辛和困苦,才能走到现在。只是越逼近希望,所承受的压力也会越大。犹如一颗膨胀的水泡,只需要轻轻一碰,就会化为乌有。

头顶没有一丝炙阳,却有无穷无尽的寒风袭来。不断鞭笞着流民单薄残破的身躯,阻碍着他们一点一点的前进。

了尘和尚的嘴唇开始龟裂,许是佛门内家功夫加持,才让他在数日不进食不饮水的情况下,还能屹立不倒。随着一个有一个人倒在路上,流民之中有一股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走在这本就不熟悉的道路上,去追寻那可遇而不可求的希望,是多么荒诞缥缈的一件事,显得悲壮且可笑。

就再众人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的时候,陈浮生突然出声喝止了众人,快步向前跑去。跑出百十来步俯身贴地,面色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顾醒没有迟疑,跑到陈浮生身边,了尘和尚也跟了上来,三人就这么漠然地注视着前方,那早已失去了生机,光秃秃的山梁。

“离龙首郡还有多远?”终于,顾醒怎不住开口问道。许是偏离了原本的路线,他对着眼前陌生的小道有些愣神和惶恐。许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曾经一个人逃亡的时候,会在夜不能寐的时候仰望星空,担忧明日的到来。

如今已快十八的少年,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远去,此时身侧两人,也不知何时会离开。

了尘和尚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诸位先暂时休息片刻,待我等探明方向,即可启程。”这一句是对着身后流民说的,此刻的他们以了尘和尚马首是瞻,也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但这种希望的寄托,往往伴随着消磨和绝望,就像那一个个在路途中身故的逝者,他们或许也怀揣着更强烈的期望,这种期望在死后化为怨念,会化为了尘和尚的业障,让他在死后无法转生和超脱。

但此时此刻,三人需要面对的,是眼下的困境。前方看似毫无硝烟,却隐隐有马蹄践踏和嘶鸣声传来,按照声传入耳估计,不过七八十里的距离,若是他们无法在天黑前找到落脚藏身处,大概率会被碰上。

而他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若是遇上流寇悍匪,或会沦为别人口中的“两脚羊”!

顾醒不知,但陈浮生和了尘和尚却有着深刻体会。经历过江湖庙堂种种磨难的洗礼,这两人在刚才交手有皆有感触。这种惺惺相惜又相互排斥的冷漠,才是立足于江湖中人活下去的唯一依仗。

而现在,他们只能团结在一起,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危局……

顾醒凭借天然的敏锐自觉,捕捉到一丝潜在的危险。但此刻身后的流民聚集,目标过大,长途跋涉肯定不是上上之选,若真如他猜测的那样,远处此时正有两军对垒,那他们必然会被殃及池鱼。

了尘和尚拿不定主意,开口询问道:“两位施主,可有解局之法?”

此刻山风劲吹,风沙迷眼。但就算不睁眼,也能感受到弥漫在山峦周围的血腥气息。这种混入空气经久不散的血腥气,给人带来一种难以抑制的恐惧和绝望。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那柄染血的朴刀,会不会落在自己脖颈上,然后绝望且悲愤的离开这座人间炼狱。

在很小的时候,就常常听长辈提起,路过古代战场要心生敬畏,那里长眠着太多太多无主孤魂和战死英灵。这些久久不愿转世的灵魂,生前积怨难消,死后也将陷入无休无尽的折磨之中。

而这场从开始就没有尽头的折磨,还在继续。只是提着刀的人又不知是哪一位,朝闻夕死已成为奢求,所有人都在拼命的、努力的、艰难的活下去。没有信仰意味着绝望,精神的空虚意味着需要用杀戮和摧残来填满。

人的追求变得越趋简单,换来的就是更深层次的杀戮和罪孽!这是顺应时代的诉求,也是每个人内心最深层次的渴望。“人之初,性本善”被狠狠踩脚脚下蹂躏,没有诸子百家,只有万法归一。

这是一个绝望的时代,就像此刻三人身后的流民。了尘和尚恍然想起当初投入佛门的初衷,不过了围了求一处安身之所,混一口饱饭吃。只是后来浸默佛理数十年,行遍天下,才对内心有了更多期许。

阶级从一出生便开始注定,但往往有人不愿妥协,奋力抗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便是千百年前陈胜吼出的第一句,往后涌现出的英雄草莽,不管多么鄙夷这句怒吼,都默默将其放在心中!

陈浮生终于开口言道:“前行二十里,有一处河谷。此处地势低洼,仅有一条小道进出,可遮蔽行踪。待危险过去,我等再行上路。”说着就从怀中摸出一方兽皮,兽皮上赫然勾画着此处地形,只是不知年深月久,有些残破不堪。

了尘和尚嘴角泛起笑意,但嘴上却是有些疑惑地问道:“陈施主,私藏地形图可是死罪,施主竟有如此胆量,让贫僧佩服!”

陈浮生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随即笑着说道:“大师之言,让小子诚惶诚恐。这块兽皮不过偶得,哪及‘兽骨秘藏’来的重要。”

顾醒和了尘和尚同时一惊,不知陈浮生为何会在此处点出天下必争的奇物。两人见陈浮生纹丝未动,顺着陈浮生抬手所指的方向,两人皆是面露惊惧之色,齐声惊呼,“竟有此物?”

陈浮生所指,正是那孩子和老妪。老妪手中所持之物,状若兽骨,其貌不扬,却正是此时天下必争的兽骨秘藏。那被诸多权势视若珍宝的“兽骨秘藏”,此刻却被老妪拿着手里,敲打着垂垂暮矣的膝盖,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眼见三人齐刷刷望来,老妪并没有半点吃惊之意。反倒让还在搀扶着她站起身,向着三人走来。三人见状连忙上前,老妪却摆手制止三人,用粗哑的嗓音说道:“可是瞧上了老婆子手中的兽骨,这群流民不识得,没想到你们三个外来人却识得。”

了尘和尚连退三步,“出家人不该沾染这因果,如今见着了,便罢了。”老妪脸上泛起一丝古怪神色,“大师,老婆子若是将此物赠予你,你可愿意收下?”

了尘和尚闻言一滞,半晌后才缓缓开口,“若是十年前,贫僧绝不会有半点犹豫,但今时今日,贫僧已心如止水,尘世间的尔虞我诈已不再乱心,所以这兽骨对贫僧而言,不过只是寻常的野兽骨头,没有任何区别。”

老妪闻言闷笑,“老婆子一路走来,便瞧出大师有种不凡之气,想来出家前定是某位将军麾下,身披赫赫战功,手上也沾染了不少鲜血吧……”

了尘和尚一声长叹,口诵佛号,“阿弥陀佛,俱往矣,不必再提。今时今日,世间只有了尘和尚,再无旁人。”此时陈浮生和顾醒心中更是疑窦丛生,若说遇见一位故人的旧识也就罢了。眼前这老妪看起来也不像寻常百姓家的老者,有一种不怒自威之气。

两人正想着,那老妪却将兽骨递到了顾醒面前,“少年郎,你曾出手救下我祖孙二人,老婆子无以为报,便将这兽骨赠予你。报恩分先后,既然大师不要,那少年郎你,务必收下。”

顾醒爽搜狐颤抖,他曾接触此物,而那些热衷权势之人皆因此物而死。此刻这根兽骨却没有丝毫阻碍地出现在他面前,怎不叫他胆战心惊。若是接下,这兽骨之上铭刻的厄运,会不会降临到他身上呢?

老妪将顾醒犹豫不前,便上前将兽骨塞在了他手中,这才语重心长的说道:“三位,想听故事吗?”

第四百八十六章 朝闻夕死 乱唐诡医第四百八十六章朝闻夕死故事,不知从何而起,又从何而终。只因曾发生过,便由过往流传至今。多于人口口相传,也见县志传记。但因年深日久,皆不可考,只可听之八九,信五六分。故事中人有悲欢离合,不过一遍遍在历史中上演。只不过悲不与共,喜不自同。

可偏偏流传至此,却成了引人深思的据头,实在有些本末倒置。但若是没有这些故事,日子会否会平淡几分呢?那酒楼茶舍中的说书先生,会不会少了那一震惊堂木之威?

人人皆将故事藏于心,世间只传颂圣贤事迹,人人归于虚妄,人生再无百态,这人世间,不来也罢。可顾醒不知,老妪将这兽骨秘藏赠予他,是祸水东引,还是另有玄机。但此时既已接下,便断然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

洛阳城中的葛老和贾师,皆因此物而死。后周细作也对此物虎视眈眈,这其中必然又惊天秘密,不会只是寻那九幽极渊宝藏这么简单。

老妪轻声咳嗽着,让那孩子将她搀扶着往前走去。前路空空荡荡,风声乍起,如惊雷,如怒啸。顾醒三人紧随其后,并未走出多远,不过一处土坡,可眺望,可回首。

老妪似乎恢复了些元气,并没有着急道出心中的故事。也许这故事很长,也许这故事不过一瞬,但只要讲出,那便将掏空心中的尘封,让忐忑的心再次归于平静。孩子疑惑的望着老妪,又小心扭头瞥见三人,不知婆婆要与他们讲些什么。经过刚才的风波,这孩子对几人皆生警惕之心,就算是对“救命恩人”,也存有恐惧之意。

她本是天真烂漫的孩子,却被迫落入世道波折的洪流之中,随着命运起伏,最终不知将归于何处。老妪蔚然开口,“三位,可曾瞧见了远处的山峦?”

三人具是不解其意,却皆是漠然点头。老妪轻声笑问道:“若是能走到那处山巅,在俯瞰整片大地,该是怎样的壮美辽阔啊!”

“婆婆,小子冒昧,敢问您所说的那处山峦,可是扬名山?”顾醒心中不知何时萌生这么个念头,他想回去看看,哪怕驻足山脚,为袁嵩上一炷香。可惜他终究回不去,他或许理解了老妪此时的心境,这才贸然问出了口。

“顾公子也知扬名山?”老妪此时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少了一路行来的阴霾,也将刚才的生死抛诸脑后,她只想在此时,在此刻与这天地融为一体,感受天地一声声不甘的怒吼。

顾醒没有丝毫隐瞒,“小子不才,曾有幸路过此地。据洛阳城中老者言,此处登高,可俯瞰后唐大地。不知是否为真?”

这一次老妪没有开口,反倒是那孩子抢白,“大哥哥,我曾爬上去过,并不能看尽后唐,不过千里之地,也只能目之所及罢了。”

了然和尚一声长叹,“若每年能登高望远,心中烦忧可尽数退去。但世间之事,往往求而不得,只能这般随缘而为,徒留遗憾……”老妪闻言出声打断,“大师之言甚妙,但事在人为,不是吗?想当年,盛唐天下,万邦来朝,礼仪之邦,恩泽四海。如今江山沦落,社稷崩坏,只不过是一转又一转轮回罢了。”

了然和尚闻言一滞,半晌后才双手合十退后一步施了一礼,“没想到,贫僧修禅三十余载,到头来竟是一场幻梦。谢施主一语点破,让贫僧能够参透其中机缘。”

“佛语禅机,皆在点滴之间。大师于老婆子有救命之恩,言谈顿悟不过是举手之劳,也算是老婆子的造化。能在走前还大师恩情,于心可安。”老妪说完,手捧心口,竟是一时站立不住。

那孩子眼见老妪如此,连忙望向了尘和尚,面露焦急之色。

老妪却不以为意,“人活一世,草活一秋,皆有命数。老婆子本该命绝于此,求人不得。只是上天怜惜,让老婆子能够讲出心中之事,也好过带着遗憾离开……”

老妪越是如此说,那孩子越是不肯听。只是眼神不断在三人身上游走,祈求着他们能够为婆婆续命。

顾醒迎上了孩子的目光,上前抓住老妪的手腕,就将内劲往其身体里灌入。老妪只觉胸口一热,之前的疲惫感顿时减弱了几分。顾醒见老妪面上泛起了几分红晕,这才放开手,又站回了陈浮生身边。

老妪不再追忆过往,目中怅然之色慢慢消融,轻声说道:“现在,三位可以还愿意听吗?”

陈浮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老妪也不顾那孩子有些焦急的目光,娓娓道来……

事情还得从四十年前说起,记得那是一个初春的早晨。当年没有战火硝烟,虽是朝堂之上尔虞我诈,但终究并未波及到寻常百姓,大家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平静的感受着生活的乐趣。

嫩芽在枝头上扭动身姿,鸟鸣时而悠远,时而灵动,就窗前勾勒出一副让人沉醉的画卷。但这不过是世间的表象,其实晚唐已是岌岌可危。随着匹夫王仙芝揭竿而起,这一切都被瞬间打碎。

长安之中,人心惶惶,老婆子便是其中一人。说道此处,老妪还自嘲一笑,似乎再嫌自己啰嗦,又觉着不能将这些过往一笔带过。似乎多年未能找到可以倾诉的人,终于能将心中所想全部说出,终于能够将肩上扛起的担子放下。

没有人开口询问,皆在默默聆听,就连那孩子也没有呱躁。她从未从婆婆口中听到过过往,有的只是一遍遍让她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彼时晚唐庙堂已衰败不堪,表面荣光皆已逝,只是没人愿意承认,还撑着那风雨山河罢了。安史之乱让盛唐幻梦一夕崩塌,王仙芝手中扁担重重打在垂垂暮矣的晚唐身上,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

虽然最后王仙芝被藩镇剿灭,但起义之势已如洪水猛兽,一往无前,再难回头。王仙芝后便是黄巢,黄巢此人虽未入学堂,却精于谋断,其势较王仙芝,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晚唐庙堂已是风雨飘摇,藩镇割据多年未朝贡,已无力举兵镇压。庙堂之君只能仰仗外族,“以毒攻毒”。自此,晋王李克用就起崛起,而藩镇割据之中,朱温也日渐势大。

多年战乱终于将晚唐千疮百孔的江山以摧枯拉朽之势踏碎,战火烽烟,开始向着后唐每一寸土地蔓延。战火蔓延的速度,让每一个还沉浸的幻想中的人彻底绝望,当曾经熟悉的人提起屠刀,便再也没有太平的奢望。

当李克用终于击败黄巢,朝堂却突然惧怕起他的权势和威信来,便用朱温进行牵制。可朱温此人狼子野心,又怎会甘心臣服于人下,便借机入长安,挟天子以令诸侯。

休养生息,伺机再战。李克用避其锋芒,退守汴州,与朱温展开了拉锯战。这一拉扯,便是四年之久。此时的晚唐,已是名存实亡。朱温便借此篡位,自立为帝,国号梁。

李克用自知不能让江山旁落,但他也不过是外戚分支,便联络各路诸侯,共赴长安清君侧。可此时的君王早已成了朱温刀下亡魂,而盛世长安,也沦为人间炼狱。

不知是上天眷顾,还是李唐命不该绝。李克用麾下十三太保横空出世,将朱温大军打的节节败退,尤以李存勖最为勇猛,可谓是万夫莫敌。

怎知天妒帅才,李克用终究没能逃过命运,壮年薨逝,留下一生之憾。李存勖子承父命,开创后唐,却未能收复旧河山,还弄成如今的下场,不可谓不唏嘘。

陈浮生听到此处,心中已是了然,眼前的老妪乃是晚唐旧人,或许还是一名皇亲国戚,才会对着世道知晓的如此通透。顾醒不解其意,只能依循听下去,老妪说到动情处,竟是双手颤抖,不能自已。

这世道沦落,一朝天下万世安,安能慰我心?若得功勋封王侯,定走西山马踏还。可惜,他们不过只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只蝼蚁,被世道裹挟,终不得出路。

老妪并未注意三人的目光,继续说下去。后唐之于李存勖,只不过是开始,他还要赢下更多更多的现在和未来,才能开创万世之基。他在洛阳做的一切,皆已大白于天下,但无人敢指摘对错,因为这不过是一场成王败寇的豪赌,怨不得旁人。

这“兽骨秘藏”在旁人看来,是关乎九幽极渊宝藏的秘密,但对意图成为天下共主的人而言,只是他们势在必得之物。而这散落天下的“兽骨秘藏”,只有九九归一后,才能看出其中真正的秘密。

老妪望向顾醒,眼神之中有了期待。这种期待无关生死,却有着一种超脱万物,永不破灭的希望。顾醒只觉重担压肩,心中燃起一股火焰,熊熊燃烧。

老妪至始至终没有道出此物从何而来,又为何会困守在她手中数十载。但当她将“兽骨秘藏”交出的时候,她知道,她的使命和时代在这一刻落幕……

第四百八十七章 至死方休 乱唐诡医第四百八十七章至死方休过往的时代终将落幕,但崭新的未来将烙印在当下每一个人的心中。顾醒只能接受属于他的命运,去践行属于他的使命。老妪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突然伸出手,试图捂住那虚无缥缈,可任由她如何努力,都只是徒劳。

了尘和尚轻叹一口气,盘膝而坐,面向老妪,从怀中摸出一方木鱼,开始诵起往生咒。这原本不该在此时响起的超度之言,却没有任何征兆的响起。除了那孩子依旧未能回过神来,顾醒和陈浮生皆已低头,朝着老妪深深鞠躬。

她的一生经历太多,只是不知为何,会在此时离别。或许是放下了心中牵挂,亦或是将这孩子托付给了他们三人,这才放心离去。

山坡下休憩的流民,开始向着此处涌来,每个人的神情都显得那么落寞。纵然此前已有很多人离去,却也比不上这一次,这般伤怀。或许是早已习惯了老妪在他们中间,或许老妪的存在早已成了一股难以消融的精神力量,一直指引着众人一步步走到今天。

但终究还是没有敌过岁月,或许是活的太久,已没有继续坚持的意义。当她将心中所有的一切讲出的时候,命运就在此刻走到尽头。终于,人群之中隐隐传来啜泣声,是那些流民的眼泪终于在此刻决堤。

他们并非一开始就如此麻木,而是一次次冲击让他们不得不面对这残忍的一切。可在这一刻,当老妪撒手人寰,黯然离去时,他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如人擂鼓,在耳畔,在心间。

这鼓声并不震耳,但却叩在每一个人身上。

啜泣声逐渐变大,却不曾掩盖住了尘和尚口诵的经文。孩子只觉婆婆的身体慢慢软倒,在身旁大哥哥的搀扶下,慢慢滑下地面。顾醒做着他觉得该做的一切,此刻一切将归于平静。

他不知是否该将老妪葬在这里,或许当她微笑坦然面对的时候,这一切便不再那么重要。她能望着那山峦,她能回首曾经走过的土地,这也许就足够了。了尘和尚诵完往生咒,站起身来到老妪身边,双手合十,深深鞠躬。然后望向顾醒和陈浮生,轻声说道:“入土为安吧……”

孩子并不知道入土为安是何意,但他知道这三人将会把婆婆从他身边夺走。他哭嚎着站起身,挥舞着干瘦的拳头,不断重复着,“婆婆只是睡着了,你们不能带走她……”

顾醒走到孩子身边,将她揽入怀中,任由她使劲捶打,只是漠然说道:“婆婆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留下这座囚笼,只会徒增伤感。”

流民的啜泣声渐渐低哑,不知是已经哭到无力,还是释放出心中的悲愤后,便有些无所适从。陈浮生上前宽慰道:“诸位,我们再坚持两日,便可到龙首郡,大家加油!”

这一句似乎唤醒了坠入沉睡的流民,大伙纷纷擦掉眼泪,瞪大了眼睛望向陈浮生,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希望。或许,老妪当初也是这么鼓励着他们的吧,让他们不断坚持,向着唯一可能生还的方向,不断前进。

顾醒毫不迟疑的拉下裹住“银蛟”的破布,陈浮生瞥见本想阻止,最终还是随他去。顾醒用久未见天日的“银蛟”开始刨土,这一次,他的心归于平静。

孩子被顾醒交给了陈浮生,一群人就这么默默站着,望着顾醒将老妪抱起,放入坑中,再盖上黄土。流民的面容再一次恢复麻木,齐齐抬头望向天空,似在送别老妪的灵魂。

“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快些走吧……”陈浮生心有难隐之忧,连声催促道。

了尘和尚从身上扯下一块破布,从旁捡来一根树枝,插在了这座野外荒冢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一次踏足此处,为这座故人之坟添一捧土,上一炷香。

不敢再有迟疑和耽搁,流民跟上了三人的脚步,开始向着那处河谷进发。若是不能赶在天黑之前到达,那他们将不得不面对未知的危险,甚至是死亡的威胁。

…………

山风凛冽,生死不过一瞬之间。此时荒城残兵,还在浴血奋战。这一队本是一处小城的驻军,巡逻途中遭遇埋伏,只能硬着头皮冲杀。怎料中了敌人诱敌深入之计,才落得如此下场。

可这群驻军并不甘心赴死,反倒激发了血性,和伏兵鏖战,已成胶着之势。伏兵不过是一队溃兵流民组成,来此是为了一口吃食和钱粮,吃饱喝足后,好前往龙首郡纳投名状。

可不曾想,遇上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被困于此。

双方皆是不知对方身份,只是这乱冲乱杀之中,都有些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双方将领却已是有将对方全歼之心,这才没有任何一方退去。此时天色越发昏沉,人人皆想活命,却不知知一场厮杀,只不过是无数场生死相搏的缩影。

只见那伏兵统帅从身后抽出丈八蛇矛,一夹马腹冲杀而来,被驻军将领双锤挡开。几番交手下,双人竟是不相伯仲。那名持蛇矛将领朗声喝道:“敌将何人,报上名来!”

持双锤的将领却只是冷笑,并没有理会此人话语之意,双锤舞的虎虎生风,让那敌将毫无还手之力。只听咣当一声,铁锤撞在蛇矛之上,碰撞出阵阵火花,持蛇矛的将领自知不敌,调转马头,就要退走。

可那双锤将领又怎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连忙纵马追击。可怎知这不过是此人的佯装败走之计。只见那手持蛇矛的将领将蛇矛往后一撑,被双锤挡掉。又反手抽出暗弩,朝后射去。

那手持双锤的将领求胜心切,却将兵不厌诈忘的干干净净。这一次贸然突进,被那暗弩一箭射中左眼,大吼一声,跌下马来。

持长矛的将领一击得手,翻身下马拖矛奔袭而来,却不料这持双锤的将领并未重创,却是假意引他而来。虽是单眼被毁,却并没有影响战力,只见此人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从腰间抽出朴刀,懒腰砍来。

那名手持蛇矛的将领,倒死也没能明白,为何此人会如此凶悍。殊不知,这名持双锤的将领,也在奋力一击后,被乱军砍成了肉酱。两军将领皆败,却并未让这两方军队从缠斗中解脱出来,反倒让他们更加激愤,不死不休。

只见一人刚挡下迎面一刀,又被身后偷袭扎入后心。只来得及反身挥砍,却逃不过身死的命运。

不远处的城门慢慢开出一道口子,城中又人顺着往外望去。瞥见城门兵戈四起,连忙关门大口喘着粗气。此人身后还站着百人之众,个个面露胆寒之色。他们也是此城驻军,只是未领到巡逻之责,还幸免于难。

那百人之众有人颤声问道:“老大,当下该如何行事?”

那名背靠大门的壮汉双腿颤抖,却还要强装镇定,“我……我……我怎么知道,要不等他们拼杀殆尽之时,再出门冲杀,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这一句说的有气无力,许是已被吓破了胆,但却不得不提出自己的意见。人群之中走出一人,面带谄媚之色,连声附和,“鲁头说的是,我等就静观其变,等他们皆已身死,再割头存下,好去龙首郡讨个彩头。”

此人走出时,就被这一众驻军鄙夷。但说完之后,也有不少人点头称是。眼下局势混乱,若是能入了龙首郡,领个闲职。不敢说大富大贵,至少能保全性命,衣食无忧。

那名鲁姓大汉闻言心中稍安,似乎此了一颗定心丸,慢慢挺直了腰杆,拍着胸脯说道:“老子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被你小子说出来了。”鲁头眼神中流露出赞许,那名面色猥琐的年轻人依旧满脸堆笑,点头哈腰。

突然,大门从外被猛烈地撞了一下,鲁头身体猛然一颤,那猥琐青年闻声更是被这一下子惊得扑到在地。鲁头不愿在大伙面前丢人,强打着精神,慢慢挪动步子,艰难转身,抬手按在城门上。

身后一众驻军也拥了上来,围在大汉周围,想着若是有任何险情,便能帮衬一把。大汉额头的汗水已经开始滚落,一点一点的拉开城门,然后探头望去。城门外倒了一片尸体,刚才那沉闷的撞击,正是五六名互砍互殴的士兵齐齐撞在城门上发出的。

众人望见皆是心惊肉跳,鲁头更是惊惧的忘了挪步,只是站在原处,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身后又胆大之辈上前探头,也被眼前之景惊吓。但稳住心神后,便出声询问可否出门一探。鲁头正踌躇之际,立马闪身让出一条缝隙,那人钻出后不过片刻,又闪身跳了回来。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再也掩饰不住,在城门外蔓延开来。这一幕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只是他们并未遇上,多了几分运气,若是轮值今日,想来送死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那人久久未能回神,一众兵士不敢催促,只等他开口言道:“那尸体堆里,还站着一人……”

第四百八十八章 易人而食 乱唐诡医第四百八十八章易人而食声若蚊蝇,却如一声炸雷在城内每一名驻军心底爆响,尤敢耳鸣不休。那胆大的兵士已顺着城门滑到下去,双腿瘫软已是无力起身。鲁头不得不再次退到门前,反手握住城门铜环,以缓解此时心中的恐惧。

若是城外之人皆已死绝,那并无可担心。但此时还站立一人,若此人杀入城中,他们必然挡不住。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岂是他们这群待宰羔羊能够匹敌,充其量不过沦为来人倒下又一具亡魂罢了。

短暂的寂静,似乎在为接下来的雷霆铺垫。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并没有任何节奏可言,却从扣响的那一刻起,就如同有人拿起一把钢刀,架在了每一个人身上。

鲁头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不敢转身,双手死死抓住门环,强装镇定,但胸口却不住的起伏。一众兵士个个手心出汗,谁也不想成为出头之人,去平白无故的牺牲。

可那敲击城门的声音变得越发急躁起来,似乎城外来人已经失去了耐心,又像是此人捡起了滚落的人头,正毫无顾忌地砸向大门。城内百姓家家关门闭户,多日来的担惊受怕,在此刻变得更如惊弓之鸟,生怕这群驻军守城不成,反将他们屠杀。

城中的情况已是每况日下,没有朝堂拨来的粮饷,田地里的庄稼也是颗粒无收,仅凭余粮根本无力支撑。若不是舍不得这遮风避雨的地方,恐怕也随旁人一道,奔向他处逃命去了。

不久前,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还出了风波,乃是城中将领听闻晋城遇袭,想要前往营救。才出城不过三十里地,就遇上前往晋城的龙首郡大军,自然是多费唇舌,才得以保全。

此事之后,那好高骛远的将领便固守不出。而城中百姓恐殃及池鱼,纷纷趁夜逃跑,时至今日,城中百姓已十去七八。没走的百姓中,有的已是垂暮老人,想着在此终老,其他已不愿多想。

还有驻军家眷,碍于形势,不敢贸然出城。但也有驻军连夜带着家眷逃离,闹的人心惶惶。今日便是守军将领耐不住寂寞,想要出门碰碰运气,怎料却羊入虎口,成了别人嘴里的吃食。

眼下形势已是岌岌可危,洛阳周边城镇之中,此种情况已是屡见不鲜。缺衣少粮已是常态,更有人出儿卖女,换那一口饱腹。鲁头望向凄凉的阶段,反向握住门环的手不自觉抽动了一下,竟是不小心带开了一条缝隙。

骤然间,城外的敲击声戛然而止。而门内众人心中皆是咯噔了一下。一把带血朴刀从门缝中猛然插入,因入势太快,鲁头躲闪不及,被一刀划破手背,顿时鲜血直流。

鲁头吃痛,却没忘反身一脚抵在城门上,还不住呼喊,“快来帮忙!”

可刚才已入惊弓之鸟的众人,怎敢上前。尤其是瞧见那带血的朴刀,更是已吓得魂飞魄散。那朴刀被卡在门缝中进退两难,门外却传来咔咔冷笑声,似乎在嘲笑城中之人的徒劳。那名曾出城门查探的兵士,已吓的裤裆湿透,嘴中不住喊道:“不是人!不是人!是恶鬼!”

鲁头也被这句话吓得够呛,他不过是个百夫长,芝麻绿豆大的官衔,在城中也只有仰人鼻息的份,何时轮到他出头。而若是如那兵士所言,门外就一人的话,说不定可以拼上一拼。

鲁头朝着门前众人吼道:“大家一起上,我数‘一二三’!”众人神情飘忽不定,却并未有人出声反驳。眼下有鲁头顶在前面,趁乱将来人砍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鲁头突然往后发力,猛地往城门一撞。那柄朴刀竟是弯而不折,在鲁头抽身的瞬间,又弹了回来。城门终于被那柄朴刀的主人撞开,而城内的众人也开始向着警惕地注视前方,注视眼前的不速之客。

来人浑身被污血包裹,看来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而此时还能好端端站在此处,说明他成功的击杀了所有的威胁,也说明他此时精疲力尽。再确认只有这一人后,鲁头二话不说抢过身后一人手中的朴刀,就往前冲去。

就在一众兵士以为鲁头就此折戟的时候,那人却踉跄的后退了几步,粗声粗气的说道:“鲁二娃,你丫要造访?”

手持朴刀闭眼前冲的鲁头被这一身吼住,慢慢睁开了眼睛。那满身血污的来人,抬手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继续骂骂咧咧,“你们这群孬种,老子在外浴血拼杀,你们倒好,躲在门缝后看戏!”

当这群人瞧清楚来人的长相,这才暗松了口气。鲁头更是突然跪倒在地,向着来人磕起头来,“王统领,您大人有大量。我等一时恐惧,没能及时驰援,还望恕罪。”

名为王统领的血人骤然向前,一脚将鲁头踹翻在地,望着众人继续说道:“还不快出去将甲胄和兵刃搬回来?这些还要我教吗?”

被踹翻在地鲁头闻言一下子爬起,快步冲了出去,嘴上还谄媚笑道:“王统领您看好了,我定能拔得头筹。”

众人见鲁头已冲了出去,也不敢怠慢。只是绕过王统领身边的时候,多少表现出一点疑惑神色。却又害怕那一脚落在自己身上,只是寥寥瞧了几眼,便跟了上去。

王统领瞧着众人离去的身影,嘴角慢慢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待最后一名兵士出城,这才猛然将城门关上,用朴刀穿入铜环,开始狂笑不止。

门外众人此时方知中计,门外已是喊杀声一片。鲁头冲将在前,被人团团围住,不过片刻功夫,就砍成了肉泥。

这一出苦肉计,乃是伏兵副帅的计谋。彼时得知主帅身亡,但仗着人数优势,加之城头无人盯防,便趁机屠杀所有驻军,并佯装死尸,诱敌出城。至于为何得知城中之人姓名,还是那名驻军统领自己说的。

只不过说的格外难听,但这名字,还是能让人一下子就牢记于心。有了这些作为依仗,这一出便顺理成章。想来城中之人也个个畏敌如鼠,否则又怎敢单枪匹马独自入城。

这位“王统领”并没有着急出城,而是抽出朴刀,将城门打开。城外驻军已被砍杀殆尽,仅有数人还在拼死厮杀,已是回天乏术。城外伏兵将此处驻军砍杀殆尽后,将尸体堆积在一起,慢慢聚拢而来。

“王统领”则快步走到尸山下,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燃起火把,将尸体点燃。他并不畏惧尸体黑烟引来敌人。相反,他正要通过黑烟吸引更多的人来到此处。趁着这个机会,以逸待劳,将来犯者歼灭于此,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黑烟寥寥升起半空,此时正在向着河谷行进的众人,虽相隔甚远,依旧能瞧见那不合时宜升起的黑烟。了尘和尚嗅觉敏锐,仅是猛吸了两口,便嗅出这股味道不对,连忙催促众人快快前进。

天色本就晦暗难明,加上这飘散的黑烟和空气中闻之欲呕的“肉香”,让人心绪难安。

了尘和尚将心中忧虑告知顾醒和陈浮生,两人皆是面色一沉。催促流民加快脚步。可这些早已饿的头晕眼花,脚趴手软的流民,又怎会甘心放过这触手可及的“美味”,但其中几人确认这是肉香后,便开始试着寻找气味传来的方向。

任凭三人如何劝说,这些流民都不再理会。而是朝着黑烟飘来的方向奋力奔跑,希望能快点吃上了一口肉食。顾醒见众人丝毫不听劝阻,只得听之任之。但了尘和尚担心流民安危,也跟了上去。

那只知随婆婆姓童的孩子,并没有跟上去。而是站在顾醒身后,疑惑地望着这群一瞬间发疯的流民,不知何意。

陈浮生产叹一声,“阿醒,避无可避,还是追上去看一看吧。就算这是一场圈套,想来我等要脱身,还是不难。只是可怜这些……”

顾醒没有答话,只是漠然点头,抱起孩子,朝着了尘和尚追去的方向疾奔而去。一路上随处可见因急于奔跑而突然脱力猝死倒地的流民,但冲在最前的几人,依旧像从地狱中脱笼的恶鬼,朝着鲜血的方向前进。

了尘和尚跟在流民身后,目睹一个个人倒下,他只能无助地双手合十,口中的往生咒从念起后,就再也没有听过。这段看似很长的路,却只不过走了一个多时辰。但当三人临近的时候,却被眼前一幕震在当场。

此处已是一片血地,还未干涸的鲜血染透了冰冷干涸的土壤。而在血地正中,堆积如山的尸体被熊熊烈火烧灼,冒起阵阵黑烟。而那群流民正围在尸体周围,丝毫不惧的啃食着,咀嚼着,目中露出贪婪的凶光。

了尘和尚一声重叹,正要出手阻止,却被陈浮生拦下,“大师不必如此,既已坠入饿鬼道,就不用再强求。佛渡有缘人,既然他们甘愿如此,任由他们去吧。”了尘和尚握紧了双拳,重重撞在一起,眼中少了悲悯,多了决然之色……

第四百八十九章 开平店招 乱唐诡医第四百八十九章开平店招佛渡众生,众生皆不由我。妄念具象,万年皆空。眼前之景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流民扑在那升腾着奇特肉香的尸体上不断啃食,发出令人作呕的咀嚼声。

童姓孩子藏在顾醒身后,不敢探头只能通过眼角余光瞄着远处。她不知道,为何这些曾经的叔伯姨婶,爷爷婆婆,甚至是哥哥姐姐都像疯了一样,将人性抛诸脑后。

彼时在逃亡途中,婆婆就曾告诫她,人不可以人为食,这是自古以来不可打破的戒律。若是易人而食,跟野兽又有什么区别。眼前的一众流民此时已变成了泉下恶鬼,只是披着流民的外皮,坐着人神共愤的勾当。

众人头顶的黑烟渐渐散去,但天空依旧昏沉,甚至比之刚才还要昏暗了许多。不知是老天也不忍再看,还是上苍已经震怒,一种狂风暴雨即将到来的感觉,在每一个人心中升起。

城门依旧紧闭着,竟是无一人出城查看。了尘和尚好几次想要上前,试着往回众人的良知,却一次次的将抬起的手放下,只因他也不知该如何去做了。这一幕阿鼻地狱,曾在《地藏经》中读到,经书曾言,逝者长逝,入黄泉百里,得见奈何。黄泉之上漫天黄沙,弱水径流,两岸长满曼珠沙华,妖艳欲滴。

逝者行至其上,皆满目茫然。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被牛头马面驱使,艰难强行。行奈何桥,又一老妪居于桥头,面容狰狞,舌灿莲花,名曰孟婆。身旁矮桌上排九碗汤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孟婆者,引魂也,将碗中汤药灌入逝者口中,再将其推过奈何桥。

奈何桥尽头一一方土台,名曰望乡。逝者饮下孟婆汤,皆能在行过奈何桥有恢复短暂的记忆,仅有一瞬,登台望乡。这便是看向人间世的最后一眼,世间的一切都在这一刻与己再无瓜葛。

但也有逝者行至奈何桥,在桥头自行惊醒。皆因心愿未了,不肯饮下孟婆汤。而既已来到此处,绝没有反抗之理,便会被牛头马面推下奈何桥,坠入弱水,浮浮沉沉,永世不灭,不得投胎转世。

而那批了却心愿的逝者,则会分批入阎罗十殿,论功行赏,按罪当罚。而这阿鼻地狱,便是其中一处。逝者居于内,被恶鬼吞食,复日新肉起,再受之。如此往复,万年得终。

彼时读到此处,了尘和尚已是大汗淋漓,周身袈裟湿透,竟是双手颤抖。后来行事,皆有思量,不敢妄言误人,亦不敢再有恶行。但当他再次入世,所见之景已不复当年,战火硝烟,百姓苦不堪言。

但了尘自知,一己之力不可抗,便与传道之心行走天下,希望能够寻觅道救世之良方,亦寻归珈蓝之法。两相心愿得解其一,但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处见着恶行。这一众流民与他朝夕相处,绝非穷凶极恶之辈,了尘心痛难安之余,也哀叹着天下,已成了这般模样。

看似眼前只是一座空城,却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这种诡异是透过衣衫和血肉,浸透到骨子里的。空城和眼前的场景,倒是“相得益彰”,只是这背后,似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依旧无人打开城门,顾醒思来想去,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恶臭,冲向那被污血染透的城门。见顾醒冲了过去,童姓孩子也想跟上。眼前只有顾醒和了尘和尚相熟,姑娘家跟大和尚实在凑不到一块,便想时刻黏住顾醒。

可这才抬脚,就被陈浮生抬手拦下,推给了尘叮嘱道:“大师,先拜托你照顾了。”了尘甚至都没来得及拒绝,就见陈浮生冲了上去。

眼见两人来到城门外,门内依旧鸦雀无声。甚至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更别说脚步声和话语。但这大小算是一座城镇,少说也能容下千人,此刻城中无一人,于情于理也说不通。

顾醒朝着陈浮生比了个手势,扭头厌恶地望了身后一眼,然后往后退了几步。双臂于前,猛地冲向城门。让两人倍感意外的是,城门竟没有任何防护的被撞开,城头传来更加浓郁的血腥味,便随着阵阵冰冷刺骨的寒风,让人闻之欲呕。

原本以为城中会有留守驻军的两人,面面相觑。城中显得异常安静,只是在城门推开瞬间溢出的鲜血,昭示着尚刚才血腥的一幕。

“看来城中遇袭,甚至连百姓都没有放过。这群畜生豪取抢夺后,就弃城而逃了。”顾醒双目充血,紧握拳头,已是怒发冲冠。

城门尽头,一片昏暗,但那已有些冰寒的冷风似乎在嘲笑着两人的姗姗来迟和无助。两人艰难向城中前进,身后的“饕殄盛宴”依旧在继续。没人能够阻止,只有他们自己停下。

但当他们停下时,不知是人间的流民,还是地狱之中的恶鬼,但这一切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在这群流民扑上去啃食尸体的时候,他们就已分道扬镳。

两人踩着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从残肢断臂中艰难前行,这群流寇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带走更多的战利品,只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顾醒径直往前走了几步,忽闻巷道中传来异响。回头对陈浮生比了个手势,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但顾醒临近的时候,一把短刃骤然射出,只是出手之人似乎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眼见没有击杀顾醒,便仰倒过去。

顾醒顾不得许多,一个健步从了上去,顾不得脚下的血污,一把扶起倒在巷道中的人,急声问道:“城中的人呢?”

那出手之人将来人没有下杀手,只是开口询问。这才缓缓睁开漠然的双眼,无神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许是惊吓过度,亦或是许久未曾进食,出手之人只是呆呆望着顾醒腰间的水壶,眼中多了几分渴求。

顾醒不由分说接下水壶递了过来,回头招呼陈浮生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将那人架起,抬出巷道,安置在了一处被污血浸透的石凳上。这条长街并未铺就青石板,已被走的坑坑洼洼。许是城镇不大的缘故,往来通商大多不经此地,两侧房舍皆已破败不堪。

甚是是那条贯穿南北的主道,也只容得下两人并肩前行。饮过水润湿了干涸的嘴唇,那人终于又了些许生气,陈浮生抬手点在他后脖颈,随即摇头叹息,“抓紧时间问吧,时日不多了。”

顾醒点点头,急声问道:“回答我,城中的人呢?”

那人突然露出惨笑,随即慢慢变成了嘶吼,“都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

“是谁干的!”顾醒暴怒着咬牙切齿,却换来那人讥讽的嘲笑。“你知道了又能怎样?追上去杀光他们?别傻了,他们少说百人,就凭你们两个,还是省省吧,这都是命。”

顾醒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被陈浮生抬手搭在肩上,“别问了,让他睡吧……”

那人突然瞪大了眼睛,双手抓住了顾醒的肩膀,“恶鬼,你们身后都是恶鬼!啊!”最后一声爆发后,那人仰头倒下,已是没了呼吸。

顾醒慢慢站起身,面上已是青筋暴起,陈浮生却释然说道:“这都是命,不必强求。”

顾醒望向主街尽头,那扇已被风吹的啪啪作响的城门,“浮生,你已瞧出了端倪?”

陈浮生抬手在空地上方画了个圈,又指向另一边的城门说道:“来时这群流寇应该还在,只是他们瞧见这群流民变成了恶鬼,就弃城而逃了。你看,他们甚至做好了在此伏击我等的准备,庆幸没有遇上,否则又是一场恶战。”

顾醒此时已不知该喜还是悲,这一幕幕在脑海中回荡,犹如一卷卷山水,被一把火顷刻间烧成了灰烬。

“他们都已经杀人不眨眼了?还能被流民吓跑?”顾醒显然不太相信陈浮生意想的说辞。陈浮生一把抓住顾醒的胳膊,往前冲去。顾醒被这一拉险些踉跄摔倒,连声疾呼,“浮生,你要做什么?”

陈浮生也不答话,在来到一处酒肆前才站定,抬头望向那门招,言语中多了几分凄凉,“开平三年点墨,阿醒可知,这是多久前的年号吗?”

“似后梁时,彼时后唐未建,晚唐才衰败不久。”顾醒疑惑答道,不知其意。

“想来已有数二十余载了,这么久都没有换过的店招,怎会配上当下瞻旗?”顾醒瞧着那刻意做旧的瞻旗,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陈浮生观察入微,竟是一眼就瞧出了不同。

“许是那一群流寇想乔装打扮,以逸待劳。却不曾想黑烟招来了恶鬼,这才弃城而逃。若是真被他们乔装打扮,我等恐怕难逃此劫。世间之事多于此,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陈浮生将那块店招取下,拭去其上的血污,拿在手中走了进去。

顾醒也快步跟了进去,店内漆黑一片,不曾得见任何人。陈浮生取出火折子燃火照明,方才看清店内掌柜原本所在柜台后,还摆放着几坛子窖藏老酒。不知是走的匆忙没顾得上,还是根本就没有留意到。

陈浮生取出一坛,戳开泥封,香气四溢。仰头灌了一口,递给顾醒,“一醉解千愁……”

第四百九十章 左右为难 乱唐诡医第四百九十章左右为难“一醉真能解千愁吗?”顾醒呢喃自语。只是心中这般说着,但手上依旧没有丝毫停顿,仰头猛灌了一口。这浊酒陈酿许是年份已久,此间掌柜轻易不肯示人,这才得以保留道现在。

只是没想到,竟是便宜了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外乡人”。此时店外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了尘和尚领着童姓少年急匆匆走来。似已寻了几处地方,没寻到顾醒和陈浮生,已有些心急如焚。

了尘和尚推门而入,立马被扑鼻酒香围绕。连忙捂住鼻子口诵佛号,“罪过,罪过。”倒是那童姓孩子却是不以为意,快步走上前来,伸手讨要道:“大哥哥,也给我喝一口。”

陈浮生笑着递过碗去,被顾醒一把拦下,“他小小年纪,就饮如此烈酒,恐怕不妥吧?”

闻听此言,陈浮生并没有收回手,而是笑着按在顾醒手背,“无妨,早晚要尝一尝这个中滋味。”可还未等童姓孩子接过酒碗,就听闻门外传来一阵密集脚步声,了尘和尚一拍额头,上前抱起童姓孩子,对两人比了个手势,就朝着后门冲了过去。

顾醒来不及喝完碗中最后一口,就被陈浮生拉着跟上,想来是有紧要之事,否则两人决不会这般惊慌。

四人往城西方向奔去,沿途所见皆是一片荒凉,并未有人烟,更别说城中百姓,更是人影都没见着。如此跑了一会,顾醒怎不住问道:“大师,何事如此心急?”

了尘和尚跑在最前,却将此话听进耳中,忙不迭地说道:“我等中计了,此时城外被流寇偷袭,看来刚才不过是缓兵之计。想来此时他们还在城外,不料已循着我等踪迹跟了进来,这才连忙招呼你们一道逃命。”

陈浮生面色一沉,“大师可瞧清楚了,是何处来的流寇?”

“刚才你俩入城后不久,周遭便喊杀声四起,但那群流民已是炼狱恶鬼,又怎会甘心就此逃离。我劝了几句后,便也顾不上他们,先来寻你俩。入城之前回头望了望,瞧不清衣着,但从制式来看,应该并非驻军。”了尘和尚如实相告,陈浮生却从中听出了另一层玄机。

陈浮生虽品出了另一层意思,却并未当场点破,只是朝着顾醒使了个眼色,随即加快速度,和了尘和尚并驾齐驱。四人来到城西,果如此前所言,此处并无城门,这座无名小城只有南北通透,而此处却是一条死路。

陈浮生回身张望片刻,便瞧见一处破败坊市,门前长满杂草,门栏上挂起蛛网,想来已是许久未曾有人入内。便当机立断推开大门,冲了进去。待四人全都入内后,陈浮生才从一旁抓起障木,架在门后,贴耳倾听,并时不时回头,跟其余三人手语比划。

了尘和尚和童姓孩子自然不知陈浮生所言之事,倒是顾醒与其心意相通,立即会意,悄声对两人说道:“一会会有追兵经过,大师先将孩子藏起来,等追兵破门,我等三人再将其袭杀,换好衣服,趁夜出城。”

了尘和尚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想来此时城外的流民已被屠杀殆尽,此时入城搜寻,便是要斩草除根。若是再犹豫不决,恐回连累他人。便点点头,抱起童姓孩子,退入身后的房内。

顾醒交代好一切,折返到陈浮生身处,此时陈浮生正顺着门缝朝外查探,顾醒不知此时情况,便凑上前悄声询问,“浮生,此时如何?”

陈浮生面容正凛,并未有丝毫表情流露,只是瞧着瞧着,不觉扯了扯嘴角,无声的笑了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顾醒皱眉不解,陈浮生却并未出言解释。直到脚步声走远,这才回头小声道:“看来这群流寇并非乡野溃逃之军,还是名正言顺的‘某家亲卫’。”

“何以见得?”顾醒此时心中更加疑惑,终于怎不住开口问道。

“阿醒不曾见过,但军队制式有等级之别,高下之分。早年唐朝军队沿用‘府兵制’。以班田制的农户为基础,于天下各道、州、县要冲设军府六百三十四所,总称折冲府,依编制规模大小分置上、中、下、三等,府长官折冲都尉,副长官左、右果毅都尉,在府下设有团,官校尉,团下有队,设队正,队下为伙,设伙长。每营下辖五队,每队下领三伙,每伙领五位什长,各领十丁。故而十人为伍,皆有一领。”

“那又如何?”顾醒见陈浮生卖了个关子,有些急躁地问道。

陈浮生却是不紧不慢,“以营为基本单位,按军种的功能和配备还可分中垒、屯骑、射生、越骑、步伍、长水等。其部属官品级依次为:别驾、长史、六曹尉、参军。主管各地戍军及军户,府依规模分上、中、下三等,兵役以一年五番轮流执役,约有千余人,最多时全国有六百多府,共计军卒七十余万。常年保持三分之一在役。但刚才经过追兵,却并未按此配置,想来是先唐社稷分崩离析后,藩镇自主的制式。”

“那可瞧出了哪一派系?”顾醒忙不迭地追问道。

陈浮生闻言一笑,“这可难住在下了,要知道后唐于中央设十六卫将军衙门专事天下军马,分别为: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金吾卫、左右领军卫、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除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督京师兵马外其他各卫还兼领关中三百多府府兵。仅凭这几眼,却是瞧不出来。但是……”

“但是如何?”顾醒有些心急,他不想听陈浮生的“娓娓道来”,只想直切主题,赶紧逃命。

陈浮生却依旧顾左右而言其他,“阿醒可知,这最高上将军基本不设、以大将军总领诸卫、十六卫每卫长官为赐号将军、下设中郎、中郎将、左右郎将、以及录事参军、仓曹、兵曹、骑曹、胄曹参军。每卫维持卫军万余人,所领为常备军。卫军基层营编制略高于府兵,习惯统称为鹰扬卫,营官上多一级旅帅,长官为鹰扬郎将,品级高于府兵果毅都尉。约常备兵马二三十万左右。而这一股也有千人之多,看来此处定有大动作。”

“莫非是洛阳知晓了龙首郡驰援,要在此设伏?”顾醒不知是否猜中,但心急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陈浮生收敛笑容,点头道:“若是所料不差,这一众折返追兵,并非刚才的流寇,而是在此处埋伏许久的暗兵。只是不知他们此时贸然出动,所谓何事。我等三人本可乔装打扮,但乃是有一名孩子在,行动实在有些不便。趁着他们并没有将重心放在我们身上,先下手为强,如何?”

未等顾醒答话,陈浮生已率先转身朝内奔去,顾醒只得跟上,却不知陈浮生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此时了尘和尚正在不住安慰童姓孩子,虽说年岁不大,但孩子天生聪慧,已明白诸多事理。刚才听闻三人的只言片语,便猜到一起逃亡至今的流民在城外遭逢大难。想要央求了尘和尚施以援手,却不敢声张,只能小声哀求。

了尘和尚有心无力,只能摇头叹息,不住宽慰孩子,让他安静等待,入夜之后出城再寻机会。

见顾醒和陈浮生折返,了尘和尚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童姓孩子抱起,就急切问道:“要动身了吗?”

陈浮生却是一把将他按下,“大师莫急,事情有变,恐怕此时出城会遭逢大难,还是等情况明朗后,再行离开。”陈浮生将他猜想如实说了一遍,虽说只是猜测,但此时有任何的危险,都不可贸然尝试。

就再三人犹豫之际,门外又想起一阵阵脚步声。只是从行进的节奏和方式来看,并非军伍中人,而是普通百姓。陈浮生两步跃至门前,继续观察,不觉暗道一声,“果然!”

门外此时经过此地的乃是刚才在城外的一众流民,两侧各有数名兵士手持朴刀催促,瞧着那一脸憎恶的模样,想来是看到了刚才流民吃人的那一幕。只是当下,流民虽保住了性命,却被这几名兵士推嚷着往前,似要聚集在一处,另有他用。

陈浮生等待这群人走远,才再次回到三人旁,谨慎言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要先听哪一个?”

顾醒不时瞥一眼童姓孩子的哭丧的面容,急切说道:“浮生,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谈笑。”

“陈公子并没有说笑,只是这两个消息无论谁先谁后,都对我等不利。陈公子只是为了缓和当前的气氛罢了,顾公子不必如此忧心。”了尘和尚出言解惑,道出了陈浮生此时心中所想。

陈浮生双手合十施了个佛礼,“大师所言极是,好消息便是流民并未被杀。坏消息则是他们被来此处的追兵全部擒下,正押往一处不知名的地方,似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亦或是为了迷惑此时赶来的‘黄雀’!”

顾醒听到此处,已是瞪大了眼睛,“浮生,你是说还有人来?”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一往无前 乱唐诡医第四百九十一章一往无前陈浮生无奈的点点头,“若是此时这外边的追兵不是刚才城中的那一拨,保守估计,还会又两拨人马来到此处,届时将会乱成一锅粥。”

但陈浮生说完时,四人皆是默契长叹,等待着此处遭遇百年来最“热闹”的一次“聚会”。

…………

却说彼时城中等待伏击“来访过客”的流寇,在瞧见一众流民如炼狱饿鬼的模样后,已是吓得魂飞魄散,早已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但这群流寇没跑出城多久,便心生不妙,折返而回。

为首那名“唐将领”更是将手下骂了个狗血淋头,并扬言要将城中流民屠杀殆尽。但这群人个个心有余悸,刚才所见太过震撼,他们虽穷凶极恶,但却还未到此等地步,而这一众流民竟然已到了饥不择食的程度,若是真的打起来,谁输谁赢还真不一定。

当这群流寇又摸着回来的时候,殊不知其已被人盯上。只是这一众来犯者极其小心,本是路过,寻思着来此处休息一晚,却没想到碰上了这等“怪事”。刚才的黑烟尤其古怪,在看着群贼兮兮的流寇,心中自然明了几分。

便也不在继续赶路,若是调转马头跟了上来。这一切自然都被陈浮生料中,但这跟上来的“黄雀”,却是顾醒极为熟悉的军队,龙首郡的援军。

半月前平常率众驰援晋城,却不料陷入苦战。多番交手后终入泽州府,却要殊死一战。龙首郡久等未见消息,冉麒更是心急如焚,便又派出一队轻骑,刚来驰援。此时龙首郡城中仍有守军,加上从旁三城皆已归顺,这才让洛阳方面坐立不安。

而这一众流寇,不过是其他地方互相争斗冲散的驻军,被一名颇有见地和野心的将领笼络,想要前往龙首郡入伙纳投名状。可不曾想,这群流寇所到之处皆成废墟,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早已被几方势力唾弃。

只是并未听闻有出兵剿灭他们的风声,才会如此嚣张。而近日胆敢屠城焚尸,已是犯了众怒,这才引得数十里之遥的另一座小城的驻军,马不停蹄的赶来,却没撞见这群凶煞反倒撞见了恶鬼。

而这匆匆赶来的驻军,眼见这座城池已破败自此,也没了接手的心思,将这众流民控住,押往城头,砍头示众。这群流民吃饱之后,竟没有半点愧疚之心,眼见有驻军赶来,也不逃跑,只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还试图夺取武器抵抗。

虽说他们是被兵乱所扰,沦落至此。但这将怒火毫无分别的宣泄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实在有些说不过。古往今来,冤有头债有主,只是如今他们已不在乎,就想宣泄心中积怨,顾不得眼前驻军是敌是友。

这一众驻军并不知道,这一切惨剧的始作俑者,竟敢折返而回。而他们更不知道,在这群始作俑者后,还跟着一队轻骑,想要分一杯羹。

天色渐晚,这群流民被一个个押上城头,面向西方。不知此时的他们,会不会在死前幡然悔悟,还是依旧如此,对自己犯下的暴行不知悔改。这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挺着与他们干瘦身材不相符的大肚子,黑黄的牙缝间还残留着焦红的血肉,有人还在打着饱嗝。

顾醒和陈浮生跟了尘和尚交代之后,便顺着刚才流民押送的方向摸了过去。他们并不敢靠的太近,而是选了一处瞻楼蹲伏其中,在一个目之可及的距离,看着眼前的一切。

流民被兵士排成了三列,一个个双手绑缚,却没了此前的颓废,反倒有了焕发了几分荣光。这种与此时相悖的神采,让奔袭而来驰援的驻军更加怒不可遏。有几名兵士似乎在此处还有亲眷,也顾不得军纪严明,抬手就往那些流民身上招呼。

可那些流民似乎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死亡,也不出声,也不求饶,只是不住的狂笑,似乎在宣泄心中未能宣泄的怒火。

其中一名稍有些年长的老者,望向这群兵士,用沙哑的嗓音吼道:“我们有什么错?我们一路行来吃树皮草根,已饿死了数百人。若不是你们为了一己私利党同伐异,这天下又怎会再次分崩离析?”

未等他继续说下去,一张宽大的“蒲扇”招呼到了他脸上,只听“啪”的一声闷响,老者被扇倒在地,满嘴鲜血,却没有一点悔意,只是不住含糊怒骂,骂这天下不平,骂这世道不平,骂这群兵士助纣为虐,骂自己无能为力。

那扇出巴掌的兵士有些气急败坏,接二连三的继续扇着,直到将这老者扇的昏死过去,才被旁人拉住,止住了攻势。此时,当他们再次望去,那群本是麻木的流民纷纷回头,皆是泪流满面。

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这世道不公,这天下大乱与他们无关。但他们想不明白的是,这一切为何要让他们来承受。他们只是做了他们想要活下去的选择,可这一切,却成了送他们上路的“断头饭”。

夕阳的余光将城头笼罩,穿透了白日间的阴霾,将久违的光芒洒下大地。不知为何,动手的兵士将老者扶起,在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老者已是气若游丝,嘴角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其余兵士也没人上前询问。只是最前排的兵士已将朴刀拿起,等待着将领抬手落下,结束这群流民悲情的命运。

顾醒和陈浮生目睹这一切,却无力阻止,皆是摇头叹息。但陈浮生并未沉寂于此,而是接着夕阳的余晖,将此时站在城头的兵士,瞧了个真切。

“阿醒,这来此处者,原是卫军。看来,离此处不远,还有一座城池,等此间事了,可先去此去寻觅机会,若是能打探道消息,便能摸清楚眼下的局势。”陈浮生言语中已安排下一步计划,可顾醒还盯着那些兵士一动不动,却是没来由的问了一句,“何谓卫军?”

陈浮生一拍脑袋,沉声道:“所谓卫军,便是朝廷从府兵中选拔善战者组成的野战部队,乃是各地守备部队。”

“那他们赶来此地,仅是单纯驰援?”

“此事不好定论,但从眼下的情况而言,这两城之间应互有驰援,但不知为何,今日来的如此之慢,等到此处被屠灭殆尽后,才来收拾残局。”陈浮生摸了摸鼻子,疑惑地说道。

顾醒了然,“既如此,想来要么是另一处只能自保,但碍于唇亡齿寒不得不来。要么是另一处也被滋扰,这才慢了一步。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下一次定然也不会太平。”

陈浮生闻言一惊,“阿醒竟能看透这一层,是我疏忽了。”

“浮生切勿自责,这一趟还真的走,不然我们贸然前往龙首郡,还会生出事端。”顾醒心事重重地说完,两人又继续望向那处城头。

夕阳的余晖悄然逝去,并没有过多的停留和眷念。那为首的将领上前一步,踩在城头,遥指西方,朗声喝道:“魂系归去,归故乡!斩!”

那群兵士等待多时,闻听号令,立马抬刀斩下,整齐划一。第一排流民的人头,顺着城墙滚下,无头的身躯也被兵士踢下城去。第二排流民麻木走上前,将领并未急着下达第二轮命令,而是冷漠地问了一句,“若是给你们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们愿意珍惜吗?”

无人回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将领摇头叹息,继续朗声喝道:“斩!”这群人已经没有归去的机会,等待他们的将是死后无情无尽的折磨。

但最后一排流民走上前来,人群之中不发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们本该又大好的年华,却被这世道折磨自此。将领已经将手抬了起来,却不料其中一人骤然开口问道:“什么机会?”

为首将领闻声一愣,随即放下手沉声道:“送完你们最后一程,我等将离去。但此城不可留,尔等可愿与此城共存亡?”

流民眼中绽放出别样的神采,“能活?”

将领摇摇头,“不知,但可一试。可愿意?”

“原意,只要又一丝希望,都想要试一试,这样才能活下去!”剩下的流民个个点头,似在回应他说的话。

将领轻叹一声,“将他们绑起来吊在城头上,我等先行离开设伏。”

但听到此言时,那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发出一声嘶吼,站起身想要冲向城下,却被身旁兵士抬手制住,一拳击在后心,“你们这群饿鬼,不知死活。这是校尉给你们唯一的机会!”

没有人再敢有任何异动,一个接一个的吊了下去。但这一幕却被顾醒和陈浮生看在眼里,自然也被折返的流寇看在眼中。但做完这一切,驻军撤下城头,开门而出。待全部隐蔽身形后,才有一人燃起箭火,射向那名年轻人。

但这一箭并未将其击杀,只是将他点燃,伴随着年轻人撕心裂肺的嚎叫,这一场夜幕下的尔虞我诈,才刚刚开始……



第四百九十二章 我佛慈悲 乱唐诡医第四百九十二章我佛慈悲这一幕在当世并不少见,亦或是说这就是行军打仗惯用的伎俩。来援驻军并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马会赶来,故而先行得势后便清除一切阻碍,在布下这等扰敌之计,以逸待劳。

城墙外空悬数十人,仅有那名年轻人被大火烧灼,其余人等皆平安无事。驻军将领抬手示意众兵士隐蔽,慢慢蹲下身观察起不知名小城周遭的形势来。

城墙上的哀嚎还在继续,只是从一开始的声嘶力竭慢慢减弱,变得沙哑无力。疼痛蔓延全身,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这种持续的痛苦,不仅折磨着这年轻人,同样折磨着其他被悬吊在城墙上的流民。

因为他们不知道,是否下一刻就会经历同样命运,而此时此刻的他们,对刚才被砍掉头颅的流民生出一丝羡慕之情,若是刚才就这么干脆利落的走了,又怎会受这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楚。

驻军将领并没有任何异动,但他心中的疑惑却慢慢荡漾起来,在眼前萦绕。从点燃那名年轻人到现在,已过了半个多时辰。除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此处竟没有丝毫异动。就连一只灰毛野兔和野狗都不曾经过,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这与寻常有别的景象,并没有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驻军首领依旧令示按兵不动,以此来消磨来犯者的耐心。

此时城中,顾醒和陈浮生从瞻楼上慢慢站起身,然后快步奔下来,向着了尘和尚所在的坊市跑去。此处已经没有任何逗留的价值,若是继续呆在这里,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两人跑出不过百十来步,就闻听一阵密集脚步声传来。但这脚步声并没有厚重铁靴落地的声音,而是一种沙沙的摩擦声。声音不大却较为集中,两人连忙闪身躲入一处房舍,接着慢慢溢下的月光,等待着来人的出现。

不出陈浮生所料,一队流寇折返而回。只是他们似乎知晓会被人捷足先登,先行用破布将铁靴包裹起来,以此掩人耳目。一众流寇朝着城门涌去,却在离城门约莫五十步左右停下,为首之人下令散开,身后流寇便朝着四周房舍窜来。

顾醒和陈浮生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推开房舍后窗钻了出去。只是此时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他们刚才所在的房舍被两名流寇占领,许是光线黑暗的缘故,这两名流寇并未察觉此处有人呆过,只是不住埋怨头领的“一意孤行”。

“嘿,你说说,我等都已离开,头领为何偏偏要折返?刚才那一幕你可是没瞧见,那群流民就像一群疯狗恶鬼,若是招惹上,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说话之人边说边站起身比划,还不住回头张望,生怕自己言语走漏了风声。

另一人则淡定冷静许多,只是平静说道:“设身处地的想,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若是我几天有吃食,不吃就会身死,我想我也没有其他选择。要怪就怪这个世道,吃人!”

先开始之人轻声叹息,随即抬手拍了拍后言之人肩膀,有些苦闷地说道:“兄弟所言极是,我等虽不是同出一处,但既然碰上又对得上脾气,便多说几句。这领头的野心勃勃,皆时到了龙首郡,纳了投名状,就争取留在龙首郡,免得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话落时再无声息,两人皆陷入了沉寂。似乎无人再愿意挑起话头,只想默默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当眼前最后一抹黯淡光芒散去,房舍内唯余黑暗。两人皆慢慢靠到了房舍一处内壁,希望那令示永不再来。

可就这么等了许久,先言者有些沉不住气压着嗓子问道:“莫不是将我等忘在此处?”

“这倒不会,头领或许是想引君入瓮,但想必城外的那群家伙,也打着同样的主意。此处孤城,半日就一支驰援驻军,想来也就这么条鱼了。再想钓,恐怕耗不起。”

“兄弟说的在理,那我俩就再等等?”虽说对刚才那番话表示认同,但先言者明显有些不放心,再一次出言亦带有询问,但这一次他们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而是等来死亡。

远处突然燃起火把,无数暗箭借着火光毫无指向的射来,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将隐藏在此处的流寇全数歼灭。这两人暗道一声不好,刚想站起身便被数枚流矢射中。先言之人已仰面倒下,已没了呼吸。

另一人显然并非寻常之辈,拔刀挥砍了几下,挡下了第一轮攻击,也不急于破门而出,而是抓起地上的尸体,挡在了身前。似乎内心有愧,出手行事时还不忘告罪,“老哥,委屈你了。兄弟若是能苟活,定将你入土为安。”

此时房舍外的顾醒和陈浮生更是惊出了一声冷汗,但好在流矢射来的方向集中于北面,给了他们逃跑的时机。

待他们七弯八拐回到那处酒肆别院,正要撞上要夺门而出的了尘和尚和童姓孩子。了尘和尚见两人折返,立即喜形于色。但瞧着两人的表情,瞬间心情再次跌入谷底,“怎么?又出乱子了?”

顾醒和陈浮生同时点头,却不由分说将了尘和尚往内一推,“大师无忧,容我等快快说来。”

陈浮生寥寥几句说清当前形势,了尘和尚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声道:“此时若是出去,岂不是成了人肉活靶子?”

“正是如此,所以我等暂留此地,待后方追来的兵卒将先入城的流寇斩杀后,再出现也不迟。”顾醒如是说,还不忘安慰童姓孩子。此时的小女孩已经吓得涕泗横流,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动了此时门外的追兵。

似乎预感时日无多,童姓孩子抓住顾醒的衣袖,使劲擦了一把鼻涕,这才继续带着哭腔说道:“大哥哥,若是我不幸身死,一定要将我葬在婆婆身旁,我怕……我怕一个人会被欺负。对了,我叫童恨竹,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

顾醒早已心急如焚,可被这小女孩一说,却是缓和了几分,“放心,不会让你死的。你还要快快长大,穿的漂漂亮亮的,嫁给那一位如意郎君。大哥哥一定会护你周全的,放心。”

陈浮生在一旁眉头紧皱,未发一言,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方向,似乎随时准备出手击杀来人。

了尘和尚连诵佛号,也起身走到陈浮生身侧,不无感慨地说道:“若是今日得佛祖保佑,希望能与两位共赴龙首郡。等一切妥当,贫僧再行动身前往珈蓝寺。”

“大师,你真信这世间会有‘佛祖保佑‘?”陈浮生冷不丁地冒了一句,让了尘和尚好生错愕。

“不知施主所指,是为何?”了尘和尚极力保持着克制和涵养,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陈浮生却是沉下脸来,一字一顿地说道:“若这世间有佛祖庇佑,又怎会沦落至此,生灵涂炭?若是没有佛祖庇佑,那这一切不过是朝堂之人的手笔罢了,天下不过棋盘,你我皆是棋子。”

了尘和尚闻言刚想反驳,却不知该如何说起,一次又一次抬手欲言,却又欲言又止。

“大师何必急于驳斥,佛本在就人心。我心中无佛,在于我心已尽。大师心中有佛,佛便常在。人人可言佛,却不知佛。人人不言佛,佛却在人心。想来,应该是这个道理。而当世佛教衰败,道教萎靡,却被邪魔外道横行,不得不说,是我辈中人的疏忽啊!”陈浮生言之凿凿,却字字佛理,让了尘和尚听的连连点头,慢慢平静下来。

就再陈浮生言“佛心”时,顾醒已将童恨竹抱了起来,单手提起“银蛟”,走到陈浮生另一侧,“浮生,那这一次还是出于本心?”

“天下一日不太平,我等一日不止步。虽说此言过于豪迈,但当可窥得本心。”陈浮生并未直言,而是又将“佛理”再进了一步。

顾醒点点头,“见不平当拔刀,见兵乱当入阵,见流民当出手,见烽烟当驱散。吾辈若能奉行此理,想来天下皆安。”

却不料童恨竹一语点破,“大哥哥,雄心壮志还是当你能够对着天下讲出来的时候再说吧。眼下,先活着走出去才是正理。”顾醒闻言尬笑出声,没想到刚才才忧心生死的孩子,此刻反倒“教训”起他来了。

陈浮生不以为意,却扭头望了孩子一眼,随即回头遥指大门,“当破时,吾等破之!”

这句鼓舞人心的话语,让四人皆是斗志昂扬,可四人等待良久,那扇紧闭的大门,却再也没人推开。陈浮生率先一步跃至门前,透过门缝望去,门外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却无一人一马,一灯一烛。

就再纳闷之际,一声沉闷的爆响打破了此间的成绩。一根根火把如黑暗之中的明灯齐齐亮起,将这黑暗的街道燃了个通透。而陈浮生眼前所见,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军伍中人,在拔取刚才射出的流矢。而那些流寇,想必已悉数在漫天箭雨中丢了性命……

第四百九十三章 提线木偶 乱唐诡医第四百九十三章提线木偶陈浮生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反手朝着身后比划了个手势,示意顾醒等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从黑暗道光明的一瞬,将城中的一切暴露在这一队装备精良的追兵之下。似乎他们的到来,将为这一场乱战画上休止符。这些训练有素的兵士,只是沿途拔取箭矢,却不曾推开任何一扇房舍大门。

或许他们只是为了清理流寇,然后收拾残局便会离开。但当他们清理完毕后,却突然分列两边,从城外传来一阵阵高地起伏的马蹄声,踩在石子铺就的主道上。陈浮生瞧见分列两侧的兵士纷纷抬手左手斜向上按在自己的胸口,目视前方。

而那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领,全身被漆黑袍甲遮蔽,唯有那悬于马侧的弯刀,似乎昭示了此人的身份。来人并非龙首郡的援兵,而是洛阳的追兵!

陈浮生并不知晓这一队兵卒的身份,直到顾醒走上前查看,才敢确定。顾醒心中激荡,几次想要抬手,皆被陈浮生拦下。陈浮生虽不知顾醒为何如此,但他知道,此时出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等待那名将领纵马走过,顾醒才松开了拳头,长叹了一口气。陈浮生连忙开口问道:“可是相熟之人?”

顾醒聋拉着脑袋点点头,“此人乃是明月楼‘十二夜’之一,青蛇。这才不过短短数月,竟没想到此人已在军伍之中谋取官职,还带兵出城。看来,定是前往晋城驰援纳兰。”

“若真是如此,那事情恐怕就不妙了。但他取道此处,看方向并非晋城,而是龙首,洛阳志不在此,却想借此处立威,敲山震虎!”陈浮生将刚才所见抽丝剥茧,结合顾醒所言,娓娓道来。

但仅凭那把弯刃尚不足以表明身份,黑色袍甲之下的面容,是否真是青蛇,尚不得而知。但眼前可以肯定的是,来者不善。

了尘和尚抖了抖破烂不堪的僧袍,突然盘膝坐下,不再理会两人争论。顾醒和陈浮生并未回头,却是同时反身急退,退到了尘和尚身边,才停下脚步。了尘和尚在此声突然睁开双眼,三人六只眼睛齐刷刷盯向了大门,如六只淬毒暗器,没给敌人丝毫转圜余地。

唯有童恨竹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周遭有一股寒意袭来,伴随着流民临死前的绝望,让他不寒而栗。

大门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人撞开,了尘和尚率先出手,朝着来犯者一掌击去。两名训练有素的兵士应声栽倒,竟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当场击杀。但未如陈浮生所料的是,那些兵士并未涌入此处。反倒是刚才那名纵马之人,御马前来。

当马蹄踏入酒肆大门时,一股压迫的杀意骤然袭来。顾醒定住杀意抬头望去,便瞧见了那无比熟悉的双眸,正在火光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来人揭下头甲,抽刀下马一气呵成。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顾醒身旁再无贾鸿道,亦无葛老。

此时的青蛇周身内劲暴涨,已非数月前可比。不知是服用了某种药物强行提升,还是在纳兰的指点下突飞猛进。无论哪一种,都将给此时的四人,带来灭顶之灾。

没有多余的言语,青蛇已锁定顾醒,“顾醒?好久不见,看来今夜我正是我行大运之时。”

话音刚落,弯刀在青蛇手中舞出了一道“繁花”,向着顾醒脱手飞来。顾醒一步向前,“银蛟”背于身后,在弯刀飞来的瞬间将其挡回,饶是如此也震的虎口发麻。

陈浮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门前,将大门轰然一闭,青蛇胯下烈马受惊,前蹄高扬,在关门的瞬间冲了出去。青蛇似不愿门外兵士入内,朗声喝道:“控住‘蛇驹’,此处由我解决,尔等速去收拾残局,不得有误。”

门外传来兵士齐声回应,伴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陈浮生挡住大门,虎视眈眈。而顾醒已与了尘分列东北和西南角,将青蛇困在其中。

青蛇抬手接住飞回的弯刀,轻声冷笑道:“顾醒,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念在他日分属同门,我留你一具全尸。至于其他人……”未说出最后一句,了尘已闪身迎了上去。

只见了尘和尚袍袖迅速收拢,双掌化为拳,朝着青蛇的面门轰去。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仗着城中兵士压阵,青蛇并未有丝毫慌张,只是身形急退,闪身躲过了这一击。

陈浮生和顾醒同时出手,顾醒“银蛟”一分为二,枪尖突袭青蛇腰眼,枪身则朝着陈浮生射去。陈浮生抬手接住枪身,再使劲一拉,了尘此时已高高跃起,一掌向着青蛇天灵盖击去。

就再三人以为得手之际,青蛇脚下一滑,身形一滞,周身骨头发出脆响,从“银蛟”缠绕中滑了出去。而了尘和尚并未料到这一出,一掌重重击在刚才青蛇所站之处,荡起了阵阵烟尘。

待烟尘散去,原本在掎角之势中青蛇,却已来到童恨竹身侧,那柄弯刃架在童恨竹脖颈之上,寒芒迸现。童恨竹双手垂于身侧,不住颤抖,而青蛇吐着猩红舌头,满脸张狂地望向三人。

“顾醒,还想再来一次吗?”顾醒有些不明所以,陈浮生却悄悄抬手,示意他切莫轻举妄动。

可青蛇似乎已陷入癫狂,开始嚎叫着说道:“顾醒,你可知我那日任务失败,被抬回明月楼遭受的折磨吗?你可曾尝到过万虫噬心的痛苦?若不是我坚持了下来,此时已是一具尸骸,不知被丢到哪处乱葬岗喂野狗了。不过,也托你的福,我才能熬到现在,终于能够独自掌兵,前往那叛逆之地,诛杀反贼。只是万万没想到,能在此处遇见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顾醒面沉如水,双眸紧紧盯着那弯刀刀刃,生怕青蛇“一个不小心”就划破了童恨竹的咽喉。

未等到顾醒开口,了尘和尚先行规劝道:“施主,不知你与顾公子之间有何深仇大恨,但这孩子是无辜的,还请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大师!我没听错吧?我进门不过片刻,你们三人就朝我攻来,何时留过一丝情面?现在让我高抬贵手,大师难道就凭你是佛门中人?”青蛇已经陷入极致的癫狂,不知是遭受非人待遇留下的后遗症,还是念着能在此处砍下顾醒的头颅,洋溢出的兴奋感。

了尘和尚还欲开口,却被陈浮生抬手打断。没有多余的动作,陈浮生脚下一点,将一枚石子朝着青蛇踢了过去。青蛇轻声一笑,将童恨竹推了上来。却见顾醒已齐身而至,一把抢过童恨竹,并用“银蛟”挡住了青蛇的致命一击。

陈浮生那一脚不过只是佯攻,真正的杀招还在了尘和尚。了尘和尚本欲规劝,却未曾想此人已心性癫狂,便也再也没有顾虑,双臂放于身后,纵身跃起,头槌而来。

青蛇见势不妙,连忙反身退走,跃至酒肆院墙,还不忘嘲讽,“尔等四人,在此受死!”说完朝着前方吹了声口哨,那群训练有素的兵士,开始纷纷朝此处杀来。

顾醒抱起童恨竹,四人转身急掠而去。青蛇却没有急于追击,而是又骑上烈马,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此时城外驰援驻军见城内火光冲天,又见箭雨射来,心中早已萌生退意。但头领却迟迟未下令撤离,他们只得在此处继续蹲守。终于等待城头燃起火光,一名身披漆黑袍甲的将领走上前来,对着黑暗之中朗声喝道:“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驰援驻军一阵骚动,却无人出声。

青蛇夜能视物,目力惊人,眼见这群驻军冥顽不化,便抬手一招,立声下令道:“全数射杀,一个不留。”

此处驻军才明白过来,原本是要埋伏的“黄雀”,此刻却变成了毫无招架之力的“螳螂”。驻军将领连忙下令后撤,已是为时已晚,当第一根箭火射来,彻底暴露出他们位置的时候,一切就已成终局。

似乎这一切都在青蛇掌握之中,来时早已知晓情报,另一处小城先行驰援,这才取道此处,想要将这里的伏兵全数击杀。只是来时路上探子撞见一队流寇,这才有了尾随入城的缓兵之计。

只是这流寇不知,驻军亦不知,才落得这等下场。殊不知那那黑烟燃起之时,已将这一切公之于天下。青蛇奉命偷袭龙首郡,只不过顺道为之。却不曾想顺道能撞上心腹大患顾醒,让他喜上眉梢。

眼下已将伏兵射杀大半,其余人等四散奔逃,他已没了追击之心,调转枪头,指向城中四人逃命的方向。此时青蛇已非江湖草莽,更像是一名行军布阵的将领,似乎这种身份,更与他契合。

但他却不知,这不过是李存勖用来牵制纳兰的一招“闲棋”罢了。他所率兵卒之中,实则还有一人,掌握着行军布阵和生杀大权。青蛇不过只是一具“提线木偶”,上演着别人已经编排好的故事……

第四百九十四章 人间疾苦 青蛇对李存勖突如其来的任命大感意外,在纳兰领命出城后,明月楼中人已留存不多。

洛阳一役后,明月楼逐渐势大。高府覆灭,王爷也“下落不明”。李存勖顺势将于明月楼的关系摆上了台面,自此明月楼不再只是江湖帮派,彻底沦为人人胆寒的朝堂爪牙。

原以为洛阳将元气大伤,却不曾想李存勖根本毫无懈怠之意,立马举兵开始反扑。孤啸山庄、机关城、淬鸦谷江湖上叫的上名的帮派都在一夕之间遭逢大难,而明月楼便是其中的始作俑者。

似乎为了“师出有名”,明月楼将江湖传闻多年的“血祭”归为己用,并扬言后唐遭逢大难,不可有异心人存之。明月楼一语已动天下,后唐李存勖还加以授印,让这一场屠杀更加名正言顺。

后唐江湖再次掀起腥风血雨,明月楼几乎倾巢而出,就留下数人,用以待命。明月楼十二夜之一的“青蛇”,就是其中之一。

他经过洛阳城外的阻杀,已是身受重伤。逃回明月楼后又受尽折磨,但这种种磨难并未要了他的性命,反倒让他更加强大。此时正在后唐用人之际,李存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苗子”,经楼内儒士推举,青蛇顺理成章领兵出征。

这消息自然已传到纳兰耳中,他自知李存勖并未完全信任于他,双方依旧在明争暗斗。只是这表面的俯首称臣,不知又会在多久之后烟消云散。

此时洛阳城中,已被李存勖一手掌握。就连根植颇深的孤啸山庄,也几乎被连根拔起。而本就虚与委蛇的明月楼,在纳兰亲出,青蛇领兵后,仅余儒士一人。自此李存勖似乎已将其人忘了,却不知他才是明月楼的智囊核心,正操纵着江湖上的一切。

这名一心想往上爬的中年儒士,才是纳兰埋在洛阳最深的伏笔……

不过人算人,亦被算之。李存勖让青蛇领兵出征,本意乃是到达龙首郡,就以攻城为由将其“牺牲”,却没想到途中生出变故,一路行来已非太平。

此时在不知名城中,青蛇肃清外敌,对顾醒等人杀心更甚。而隐藏在暗处的那名将领,却正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不能表现的过于明显而暴露自己,要让一切显得顺理成章。

只要这只先头部队能在规定时限内抵达龙首郡,与郁天风的大部队会合,便完成了使命。只是不知,当下郁天风与李嗣源的碰撞,又会生出怎样的火花。

青蛇并不急于排兵布阵,而是将手下得力干将着急起来,吩咐紧闭城门。他想趁着夜色正浓,将顾醒等人绞杀在城中。顾醒等人之人没有坐以待毙的心思,在酒肆一役后,四人开始在城中东躲西藏。这处本就不大的小城,成了困住四人脚步的牢笼。

陈浮生当机立断,提出分头行动。顾醒虽有犹豫,但还是点头答应。四人合计一番后,约定在一个时辰后在酒肆汇合,此举便是为了摸清城中情况,四人一起目标太大,如此一来便可声东击西,让一众兵士防不胜防。

童恨竹自然交予了尘和尚看护,陈浮生和顾醒朝着东、西两个方向疾走,了尘和尚却是不慌不忙,只是立于原地,似在思考下一步的打算。童恨竹疑惑开口,“大和尚,我们去哪?”

了尘和尚口诵佛号,“佛语有云,佛自在心中,贫僧想前往城头,超度一道行来的众多亡魂。”

童恨竹闻言眼眶湿润,却不敢啜泣出声。任由了尘和尚抱着,向着流民砍头方向疾奔而去。原本此处应当是防守最为严密之处,却只有寥寥数人看守。更多兵卒开始活动起来,在城中搜寻四人的踪迹。

青蛇此时就端坐在酒肆对面的木梯上,扯着嘴角泛着淡淡笑意。在他身后站着四人,个个面沉似水,却没有一人开口询问。这四人乃是这一队兵士之中的府长官折冲都尉,本在皇城受命任职,来此也有着特殊的任务。

而那名最为神秘的掌舵之人,却不在这四人中间,隐匿在普通兵士中,静默地观察着一切。

随着时间推移,青蛇的面容逐渐变得扭曲,一队队兵士折返,都未带回顾醒等人甚至连消息都没有,这让他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出现了瑕疵。青蛇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冷声问道:“还有多久必须启程?”

身后四人并未对望,左侧一人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启禀折冲将军,天明之时,必须动身,以免延误战机。此时算来,约莫还有四个时辰。”

“只有四个时辰了吗?”青蛇喃喃自语道。

那人禀报完毕后,又默默退了回去,跟其余人等站在一起,不再言语。

青蛇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是他第一次率兵出征,也是从江湖草莽抬脚迈入庙堂的大好机会,若是毁在顾醒身上,悔之晚矣。但这天大的馅饼就再眼前,若是任由他就此逃离,岂非更加抓耳挠心?

青蛇想到此处,猛然站起身吩咐道:“尔等四人兵分四路,并沿途放火,我就不信他们不出来。”

身后四人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领命而去,青蛇依旧等在此处,像一条暗夜中的巨蟒,等待着猎物自己送上门……

此时的顾醒和陈浮生,游走在追兵眼线之下,不断查探着出城的机会。只是这些兵士并未循着路径寻找,而是开始向每一户房舍放火,想要将他们几人逼出来。

陈浮生和顾醒心中皆是暗道一声不好,但眼下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依循刚才商量的结果,继续寻找契机。

而了尘和尚此时已来到城墙之下,目中闪过一抹寒芒,将童恨竹放在一处隐蔽之地,突然出手将一名兵士截下。那人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就晕了过去。了尘和尚自知此法会暴露,却已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随即快步走到童恨竹身边将其抱起,顺着城墙内梯拾阶而上。了尘和尚走的极快,但内梯之上竟是无一人看守,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此时城中已火光冲天,看来洛阳追兵已开始孤注一掷了。

当了尘和尚来到城墙之上,周围寂静无声,却能感受到冰寒刺骨的杀意和怨念在蔓延飘荡。了尘和尚将童恨竹放下,让她快步跑到一处草垛之后躲藏起来,才沉声喝道:“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出来吧。”

约莫十五六名披甲兵士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个个凶神恶煞。这些人眼见只有一名和尚,反倒有些失望。其中一人二话不说就举刀砍来,了尘和尚侧身躲过,双手合十怒斥道:“诸位施主,切莫再造杀戮!”

那群兵士闻言朗声大笑,“杀戮?大和尚你在说笑吗?这世道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人人都能放下屠刀,是不是都能立地成佛呢?”

了尘和尚额角青筋暴起,却没有任何言语。这群兵士似乎觉得胜券在握,继续言语相激,“大和尚,你还不知道吧?这方圆百里之内的佛寺,皆已毁于战火,庙中高僧沙弥,啧啧,早已喂了野狗了。”

“对啊,你们佛家不是常说慈悲为怀吗?佛祖尚可割肉喂鹰,为何你们不能喂狗?都是轮回,想来也没什么区别,是不是啊,兄弟们?”

童恨竹从草垛后探出半个头,望向眼前的兵士和了尘和尚。

这群兵士在言语之间已将了尘和尚团团包围,似乎刻意激怒他,让他失去判断。若只是如此,也不足以证明兵士丧心病狂,但接下来的一席话,让了尘和尚对眼前的兵士彻底死心。

不知是童恨竹不小心,还是这群兵士早已知晓她所在,在将了尘和尚包围之后,其中两名兵士开始向童恨竹方向移动,满嘴污言秽语,“大和尚,你要普度众生,那我们就当着你的面玷污了这小姑娘,让你瞧瞧人间疾苦。”

童恨竹被这一虎狼之词吓得惊叫出声,这一声不光惊动了城下徘徊的兵士,也引起了身在城中的顾醒和陈浮生的注意。瞧着眼前冲天火光,循着声音的方向,两人虽不在一处,却是异口同声道:“城墙!”

没有丝毫犹豫,两人立马朝着城墙方向疾冲而去。而蹲守在酒肆对面的青蛇,自然不会错过这一声划破夜空的撕喊。他慢慢站起身,解开身侧烈马的缰绳,向着城墙方向走去。

手中弯刀不住地旋转,嘴角泛起了冰冷的笑意。

而此时城墙之上,了尘和尚已忍无可忍,对着眼前两名兵士就是推掌一击。这一击势大力沉,瞬间将两人震飞老远,倒在地上哀嚎不已。这群兵士眼见了尘和尚发威,也顾不得童恨竹,纷纷举刀砍来。

纵然了尘和尚内劲武功皆上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在数招之后,身上多了几道血痕。但几经辗转,了尘和尚将童恨竹挡在了身后,用一副看待死人的表情,注视着眼前的众人……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不明觉厉 这群已经丧心病狂的兵士,不知为何纷纷露出恐惧之色,连连后退。而了尘和尚却是往前一步,将僧袍一解,绑在腰间,露出一身布满疤痕的肌肉。这似佛非佛,似魔非魔的模样,饶是童恨竹瞧见,也不敢再睁开眼睛。

这孩子一路行来也算是见过诸多“妖魔鬼怪”,但了尘和尚此种容貌,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只听了尘和尚大喝一身,突然纵身跃起,抬手指向天空。在月色之下,宛如一尊魔神从天而降。这群兵士竟是忘记逃跑,只是呆傻的望着天空,等待着这尊魔神的降临。

不过一瞬之间,了尘和尚一掌击在城墙之上,气浪带起无数碎石,将这群兵士轰倒在地。可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城下追兵源源不断涌上城头,了尘和尚双目赤红,双手握拳,跳到一名兵士身上,开始疯狂抓咬起来。这等状若疯魔的心态,饶是这群身经百战的兵士也不敢上前一步,待了尘和尚将围攻的十六人了结,才慢慢转向已经堵住楼梯通道的众兵士,咧嘴一笑。

此时城下不知城上几何,却将一人不断跃起坠下,将围攻兵士震的七七八八。有的倒在地上不住发出惨嚎,有的丢盔弃甲,转身逃命。还有的直接从城头跳下,要从这疯魔和尚爪下逃生。

顾醒和陈浮生在城下相遇,两人齐齐抬头望去,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陈浮生眉头紧锁,笃定言道:“定是急火攻心,走火入魔。若是不及时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可眼下的行事,又该如何?”顾醒望向前方,已是无力阻止眼前的惨剧。

两人身后的大火还在燃烧,熊熊烈火催长浓烟,向着四周蔓延。浓烟虽气焰嚣张,却又无声无息被黑暗吞噬,如同两头嘶吼的巨兽,不断蚕食着彼此的身体,缠斗不休。

陈浮生突然往前疾冲,口中呼喊道:“阿醒,快来助我。”

顾醒眼疾手快,朝着陈浮生方向疾奔而去。来到城下往前躬身扎马,双手叠放往前一伸。陈浮生点点头,纵身一跃,踩在顾醒手掌之中,再借力挑起,沿着城墙纵身向上。在临近城头时一把抓住城墙边沿,翻了上去。

好在这只是一座无名小城,格局虽与其余城池并无不同,但整体架构小了很多。若是换了郡城之属,此举断然行不通。陈浮生此时在城墙之上躬身前行,身旁已躺满被了尘和尚击伤、击杀的兵士。

不知是否还保留最后一点良知,了尘和尚在第一次出手后,有意无意的控制了力道,并未再打开杀戒。

童恨竹眼见此景,只能将身体蜷缩一团,躲在草垛之后瑟瑟发抖。陈浮生一时未寻见童恨竹,只能朝着了尘和尚猛冲过去。此时了尘和尚已被心魔掌控,加之他本就出身江湖草莽,遁入空门之前也是喋血之辈,此时乃是将心中积压太久的杀意释放,这才失去了理智。

趁着了尘和尚抓住一名兵士的间隙,陈浮生骤然出手反身将其控住。却不料这大和尚内劲十分了得,竟是一时间无法将其制服。那些没来得及逃命的兵士见有人出手,也不再落荒而逃,却是蹑手蹑脚走来,想要趁机结果了了尘和尚的性命。

这大和尚虽是失去了理智,但仍有对危险的感知,陈浮生拘其已久,手臂发麻,被了尘和尚一震,顿时倒飞了出去,跌入兵士之中,好半天才爬起来。

了尘和尚得了自由,双目已是完全血红,突然仰天长啸,双手握拳向着偷袭兵士胸口捶去。这一击势大力沉,将那名兵士击飞数丈才撞上一根圆柱停下。那名兵士晃晃悠悠坐起,哇的一口鲜血喷出,两眼一些,气绝身亡。

了尘和尚环顾四周,那些想要偷袭的兵士再一次被吓得闻声丧胆,不敢再上前一步。而此时陈浮生已然站起身,也只是来回踱步,想要寻找了尘和尚的破绽,也不敢再贸然出手。

顾醒一时无法上城头,只能先行寻了一处隐蔽,耳中传来大军压来的声音,还有青蛇那熟悉的味道。四名府长官折冲都尉已汇集城下,城墙之上不过只是数百先锋营兵士,并未影响大局。

只是这四人面色均有些难看,因为城墙之上不过四人,却能将他们百余人杀的鸡飞狗跳。其中一人漠然拔刀,朝前走去。却闻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让开,我来!”

青蛇手持弯刀纵马前冲,胯下烈马速度越来越快,在临近城墙时青蛇纵身跃起,挂上城头。而那匹横冲直撞的烈马,在毫无躲闪的情况下一头撞在城墙之上,闻声倒地,四蹄抽搐,瞳孔慢慢放大,最终失去了生气。

四名府长官折冲都尉连看都没看那匹烈马一眼,皆是仰头望向城墙之上。只见青蛇身影衣衫,就与了尘和尚展开了激烈的捉对厮杀。

青蛇来势汹汹,手中弯刀往前旋转而去。了尘和尚虽已失去了理智,但仍知不可抵挡,连退数步,抓起一把朴刀朝身前砍下,挡住了这全力一击。青蛇一击未能得手,并无气恼之意,反倒发出一声怪啸,接住飞回的弯刀,俯身迎了上去。

了尘和尚哪甘示弱,双手握住刀柄,迎面冲来。此时陈浮生已藏身暗处,注视着两人的捉对厮杀,突然瞧见一处草垛有了异动,连忙窜了过去。童恨竹此时已是吓得衣衫湿透,瞧见陈浮生正想哇哇大哭,却又用双手捂住,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此时两人交战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双方各有负伤,却无一人萌生退意。陈浮生不敢托大,一把抱起童恨竹就往下撤去。一路上所见兵士皆已吓得肝胆欲裂,哪还有心思理会两人。

但陈浮生退到城下,立马被一队兵士迎面拦截,兵士身后是四名府长官折冲都尉,已是摩拳擦掌,想要上前收拾残局。眼见避无可避,陈浮生只得止步,沉声道:“在下落日峰家主陈浮生,与诸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能否放在下一条生路,他日必涌泉相报。”

四人皆是漠然不语,而那群兵士又开始步步紧逼。顾醒在一旁隐蔽处已是心急如焚,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捡起地上还戴着火星的几根柴火,就朝与陈浮生想法方向跑去。边跑还边喊,“我乃顾闫勋之子顾醒,快来抓我!”

说着还不忘朝着那四人扔出一根柴火,已示挑衅。那四人闻言立即转身,此时他们才明白为何青蛇对此人如此大费周章,也要将他生擒拿下。若是他们能够擒下此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就在这个间隙,陈浮生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两人从天儿降,落在碎石路上。这两人正是刚在还在城头捉对厮杀的青蛇和了尘和尚。陈浮生趁着这机会,头也不回地朝着西面跑去,不过短短一瞬,已是跑出老远。

四人立马准备身追赶,却被青涩拦下,“不急,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再说。”

此时的了尘和尚依旧怒目相向,双拳紧握,周身散发着淡淡真切,身上还有道道刀痕,显然刚才两人已是搏命拼杀。四名府长官折冲都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皆选择驻足围观。

此时一众兵士之中,有一名面容普通的年轻人,正眯起眼睛面带微笑的望着几人,似乎是遇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时有些无法收敛情绪。青蛇察觉到有异于常人目光,扭头望去,却未见任何异样,再次转头望向了尘和尚。

青蛇与了尘和尚对视片刻,两人皆无出手之意,青蛇突然讪笑道:“大和尚,你已是油尽灯枯,还要继续强撑下去吗?”

了尘和尚此时眼中血红已经淡去,又恢复了平常入世野僧的模样,轻轻叹息,“施主若是继续执迷不悟,那贫僧就算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送施主下十八层地狱。”

青蛇狂妄大笑,“若是刚才我还会信你几分,但是现在……”说着弯刀脱手飞出,在了尘和尚脸颊上划出一道口子,又飞了回来。

“大和尚,我可是遇强则强的啊,你死在我手下,不亏。天快亮了,我还有要事要做,这就送你见佛祖去吧。”青蛇手腕一抖,却未见弯刀出手,但青蛇嘴角却渗出点点血迹。

了尘和尚口诵佛号,“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罪过罪过。”

此时一众兵士之中走出一名其貌不扬的青年,瞧着那四人抬手一招,四名府长官折冲都尉同时收刀,抱拳施礼后退到一旁,等待着此人的命令。青蛇扭头回望,见来人面孔陌生,不觉哑然失笑,“你是何人?”

那人并未答话,只是骤然出手,迅捷如风,“你不会想知道的。”说话间已将青蛇头颅斩下,提在手上。了尘和尚本能后退一步,那名来人却将青蛇头颅往后一扔,对着了尘和尚做了个佛礼,“大师,我们有缘再见。”

说着抬手一招,前方兵士已将大门打开,此人领着众人,朝着大门快步行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了尘和尚突然口喷鲜血,两眼一黑,倒在地上,已是人事不知……



第四百九十六章 福兮祸兮 乱唐诡医第四百九十六章福兮祸兮短暂的辉煌在瞬间坠落,出师未捷身先死,却算不得英雄。青蛇在最得意之时身死,却不是因为他的狂妄,而是这一切不过是李存勖早已写好的“故事”罢了。出师龙首郡,这一计划不容更改,任何人胆敢阻挡,都只有死路一条。

不知过了多久,顾醒和陈浮生才带着童恨竹折返,将倒在地上的了尘和尚扶了起来。顾醒瞧着青蛇那具无头尸体,心中不由一声长叹。回首再望,身后已是一片萧索,缕缕黑烟升腾,带走曾经属于此处的记忆。

了尘和尚慢慢醒转,心知时日无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陈浮生和顾醒的手恳求道:“请保护好童恨竹,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她身陷险境。”

陈浮生抬手搭再了尘和尚手腕,摇头叹息。顾醒一把握住了尘和尚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不住点头。童恨竹站在一旁,已是哭不出声来,声音嘶哑地不住啜泣,短短数日两名关切之人离她而去,这世间的悲剧不知何时方休……

了尘和尚努力睁大眼睛,望向顾醒轻声说道:“保管好那根‘兽骨’,以免招来无妄之灾。”顾醒听着了尘和尚弥留之际的忠告,一时悲从心来,站起身退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了尘和尚磕了三个响头。

了尘和尚浑身颤抖,猛然站起身朝着城门外走去。顾醒抱起童恨竹,和陈浮生一道跟在了尘和尚身后,慢慢走向那一堆散发着焦糊恶臭,还被啃咬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了尘和尚走到尸体旁,突然盘膝坐下,口诵往生咒,声若洪钟,传百里不绝。顾醒和陈浮生默默站定,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直到耳畔往生咒飘向天外,才抬手擦掉不知何时挂在脸颊上的泪水,齐声诵出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了尘和尚直到生命尽头时,也不忘自己的本心,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去超度这群悲惨的灵魂。佛曰普渡众生,却不知那一句“佛渡有缘人”。而了尘和尚超脱生死,众生普渡,其心可谓天下共敬之。

顾醒和陈浮生望着了尘和尚慢慢垂下头颅,却未曾松开那合十的双手,只能等待,等待那飘向天际的往生咒彻底冲入云端,消散不见。两人就再尸山旁将了尘和尚埋葬,让他至死不渝的信念在此永存。

此时三人没有再回望一眼,快步朝着龙首郡方向,快步追了上去。

…………

先行一步的洛阳讨伐大军,一路高歌猛进,将沿途残余流寇扫荡一空。途经大小城池,无不开门迎接,稍有抵抗就会有屠城之祸。直到临近龙首郡不过五十里,为首年轻人才扯住缰绳抬手止步,注视着眼前的起伏的山峦,不无感慨道:“真是易守难攻啊!”

面容普通的年轻人身后,正是那四名校尉,此时的他们听闻年轻人的自言自语,却无一人胆敢接口,皆是默不作声。年轻人似乎早已习惯,沉默片刻后沉声问道:“郁将军此时如何?”

这一句

没有指向何人,却有一名矮小青年快步走出,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启禀折冲将军,郁将军大军正在建雄关与李嗣源大军鏖战,已有月余,至今未能分出胜负。”

年轻人皱眉抬手,示意那矮小青年退下,自言自语道:“这李嗣源这般厉害?连郁天风都吃不下?”

依旧无人应声,只是此时山风凛冽,似有回应之意。年轻人裹紧了袍甲,呢喃道:“立冬了……”

西北的冬,往往比南方来的更早一些。这种彻骨的寒意,在重阳之后,就开始向着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诉说着一年最后的落寞。只是少了几分江南水乡的婉约,没有一叶扁舟中过,也不见浣纱女低吟浅笑,更不曾见月上梢头,花前月下。

这是一种求而不得的向往,恰如韦应物诗中所云,“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江南太美,若是少年游,必能成就一段佳话。但年深月久,人心却会被外物蛊惑,再无争胜之心。此处只可游玩,却不可久留。江南不过只是人人向往的故乡,但西北,乃至跟加遥远的漠北,才是现实。

凛冽的北风呼啸,刮着脸颊生疼。脚下尽是荒凉,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会无时无刻跟随在左右。但为人者,为民者,为臣者,为君者皆如此,人人皆需一步步走过,才能站在山巅,俯瞰云云众生。

但很多人却在这途中止步,不是流连沿途风景,而是被命运抓住了脖颈,就此丢了性命。这是无法避免只能抗争的命运,也是此刻刻在这群人心里的命运。

他们奉命来此,并非所愿。军令如山压来,不得不从。

年轻人这一句呢喃,像是一只在风雪中迷途的野兔,跌跌撞撞闯入了一众兵士的心里。让他们本已快麻木的心,再次忐忑的跳动起来。

立冬,意味着死亡的开始。当寒意席卷大地,再无半点生机。蔓延的绝望带走了所有的人烟,方圆百十里内并无一处栖身之所,当年冉麒被远派龙首郡,便是让他自生自灭。

但这是一步不得不走的“险棋”,洛阳往西尽头,便是漠北。而龙首郡却像是一根尖刺,扎在了这条要道之上。李存勖绝不能容忍,这随时可能爆发的危险,他只想快速将尖刺拔出,哪怕付出惨痛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晋城、泽州府和河洛城,已成兵家必争之地。眼下这龙首郡,却显得碍眼却没那么重要。龙首郡周围的城池被这群饥饿的豺狼不断吞食,那些迎风摇摆的城主,也不过是见风使舵的好手罢了。

马上的年轻人并未启程,而是冷声问道:“离此处最近的城池,在何处?”

还是那名矮小青年出声搭腔,“启禀折冲将军,此处往北百余里乃是河中府,此处有存粮补给,可前往此处。”

“为何我听说,河中府守军已投靠龙首郡,我等此去岂不是送上门挨打?”年轻人眯起眼睛,笑嘻嘻地问道。

但没有人觉得他在笑,只觉着他话语里的冰冷,在此刻不断蔓延,一把钳住矮小青年的脖子,让他无力喘息。那四名校尉中,有一人开口解围,“将军不知,此人仅是与龙首郡表面和睦,实则依旧归属后唐,并未有二心。”

矮小青年闻言突然松了一口气,要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杀伐果断,一言不合就会摘掉别人脑袋,若是没有替他解围,恐怕不出片刻就会身首异处了。

面容普通的年轻人慢慢转头,盯着那名解围校尉问道:“你为何得知?”

那名校尉不卑不亢,抱拳沉声道:“河中府都尉乃是属下本家长兄,自然可担保此事。”

“哦?那你姓甚名谁?河中府的都尉又是何许人?”年轻人似乎突然来了兴致,不急不缓地问道。

“末将符夕,家兄符吼,不知将军可听说过?”名为符夕的将军依旧不卑不亢,倒是让眼前的年轻人高看了几分。

年轻人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诸位想必还不知我的名讳,一直以来只是说要听命于我,想来也心中不服。那么趁着这机会,本将也开诚布公,好让诸位心服口服。”

面容普通的年轻人环视众人,一字一顿的说道:“本将周德威,字镇远,朔州马邑人,拜会诸位。”

身后一众兵士闻言,个个肃然起敬。就连那符夕也翻身下马,与一同下马的三名校尉,齐齐躬身行礼,“将军大名,如雷贯耳,请恕我等唐突之罪。”

“不知者不怪,我本意潜伏军中,悄无声息。怎料那厮急功近利,竟是将正事抛诸脑后,故而才手刃此人,想必在场兄弟不会责怪于我吧……”周德威再一次眯缝起眼睛,只是这一次此人眼中凶光闪现,若是有人胆敢有异,定然逃不过他的手段。

一众兵士个个心悦诚服,无人胆敢出声。周德威这才翻身上马,抬手一挥,“向河中府进发。”

这一众随行多日却不知主帅为何人的兵士,终于心中疑惑解开。眼前的面容普通的年轻人,竟是后唐骁勇善战的悍将,曾亲手活捉单廷圭和陈夜叉,想来此次领兵前往龙首郡,乃是抱有一击必胜的决心。

只是取道河中府,定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符夕突然开始担心起来,若是家兄已经反叛,那自己“献上一策”岂非害了一城之人。他当时笃定,乃是为了保下矮小青年,此人随军多年,亦是一名熟手,就此身死太过可惜。

但数月前家兄曾修书于他,陈述厉害,并未提及反叛之事。他也只是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一次只能赌一把。若是家兄当真反叛,到时再规劝一番,想来也不必大动干戈。

正思量时,周德威回头望来,“符夕,明日就由你叫城,切不可让我等失望啊……”

第四百九十七章 白日宣灯 叫城和叫阵不过一字之别,却是云泥之意。符夕不敢违抗,只能抱拳领命。虽面色如常,但心中却已是鼓声雷雷,不知明日又会出何种变故。

一路行去,周德威再无他言,却是符夕心事重重,有些踌躇。但这一路却并未行官道,反倒择取小道,似有阉人耳目之意。矮小青年依旧策马在前,不时探查回报,而符夕越发笃定,周德威定是知晓其中利害,还有意前往河中府,顺便耍一耍官威。

跟符夕同样忐忑的,还有另外三名校尉。这三人虽随军出征,却各怀鬼胎。彼时不知名小城出手,乃是为了掩人耳目。此时若是前往河中府,恐怕会露出马脚。他们一早便与此处驻军有了联络,便是存了两手心思。

若是大军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龙首郡,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是不能,那尚且还有退路。可一旦到了河中府,被人瞧出了破绽,难保不会像那群流民一样,就此掉了脑袋。

三人心思各异,却不知彼此所想,个个面沉似水,跟在周德威身后。周德威面相瞧着年轻,却已逾而立之年,身经百战。对这身后几人心中的的算盘,也猜到二三。但已杀人祭旗,犯不着再大动干戈。这一路行去,也算是风平浪静。

…………

却说顾醒三人埋葬了尘和尚后,就马不停蹄赶往龙首郡。他们却不知先行军队已取道河中府,反倒是占了先机。一路行去,三人也不敢走官道,生怕遇上前方军队,又惹来一身麻烦。小道虽绕了数十里路,但胜在山高林密,也易于藏身。

此处乃是龙首郡后的一座绵延百里的山脉,故而此前周德威才能叹言,“易守难攻。”龙首郡中精锐尚存,但已出二三,若是不能挡下前三轮进攻,后续将十分吃力。

但若是能拖延下来,以龙首郡的存粮,守三月半载,还是绰绰有余。

顾醒三人沿着不知名小城西北行数十里,皆是一片荒凉。不知为何,三人行径途中越发感觉身体冰凉,才发现天降暗霜,竟是已入初冬。陈浮生抬手推算,料定今日便是“立冬”,三人皆是不无感慨,一路奔命而逃,竟已不知天日。

此时天色尚早,但寒风骤起,不敢久留。三人便寻着一处砍柴人上山的小路,拾阶而上,彻底隐去了踪迹。入了丛山峻岭中,顾醒三人方才心中稍安。寻了一处枯草地坐了下来。可三人皆无吃食,更无解渴之水,无奈再次起身,希望能撞到运气,打到些野味。

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三人已是饥寒交迫。顾醒和陈浮生尚且能够用内劲加持,抵御寒意和饥饿。但童恨竹却已是饿的头晕眼花,双手双脚冰凉,摇摇欲坠。

顾醒一把将其抱起,童恨竹双眼迷离,不知何时发起了高烧。顾醒抬手覆于额上,紧皱眉头。童恨竹这一病,无异于雪上加霜。两人只得先寻水源,在行医治。

再行约莫半个时辰,脚下砍柴人走出的路已模糊不可见。加之山高林密,蛇虫鼠蚁层出不穷,三人行进的速度也不觉减缓了几分。

就在顾醒和陈浮生犹豫之际,忽见前方出现一户人家,只是山间云雾缭绕,瞧不真切。但眼下并无他法,只能姑且一试。若此处无人,那也能栖身,挡一挡着骤起的冰寒。

陈浮生几步上前,将杂草拨开,回头招呼顾醒跟上。顾醒顺这陈浮生的足迹强行,瞧见草中蛇虫无影无踪,不觉多了几分心眼。两人一前一后奔跑至,不料这看似短短数十丈的距离竟能走这么久。

只是两人此时已容不得猜忌,陈浮生率先上前轻叩院门,等待此间主人回应。可两人驻足良久,却不见又脚步声传来。陈浮生正欲抬手再叩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身材佝偻,面色惨白的老婆婆,站在门内,警惕地打量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陈浮生见有人应门,连忙抬手施礼,“这位婆婆,我等荒山迷路,误入此处,不知能否借宿一宿,再讨些吃食。”

那婆婆抬手搭在门框之上,并没有邀请三人入内,也未曾挪动脚步。只是这般僵持了半晌后,门内又传来一个悠悠然的嗓音,清脆悦耳,“龙婆,让他们进来吧。”

那面色惨白的婆婆敏捷闪身,并忙不迭地答道:“好的,小姐。”

顾醒和陈浮生皆是吃了一惊,这荒山野岭有这么一处人家本就奇怪,来人伸手竟能如此了得,想必此处绝非善地。但眼下三人并无去处,若不能及时给童恨竹医治,恐怕凶多吉少。

陈浮生先行一步走了进去,顾醒抱着童恨竹跟上。两人走过那婆婆身边时,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冰寒之意,心中泛起了嘀咕。

当两人踏入别院,便被眼前之景惊的是目瞪口呆。刚才所见破烂不堪的外墙,却将内院的繁花遮的严严实实。两人惊讶之余,顿觉温暖了几分,仿佛此处是一处世外桃源,与外界格格不入。

那婆婆见两人有些愣神,连忙出声提醒,“三位这边请……”说完便大跨步向前走去,并没有风烛残年老人的那种颓然之感。

陈浮生和顾醒快步跟上,走上台阶便瞧见一颗蜿蜒老松,其树干盘旋而上,针叶茂盛,倒是与此时的气候相契合。老松相对一侧有一只灯杆,上面并未挂上灯笼,反倒悬了一块木牌。

木牌迎风摇摆,两人随眼望去,竟是却不真切。倒是陈浮生眼疾手快,临近之时骤然出手扶住,看清其上所书,“离人居”三个小篆,不觉更加疑惑。

那面色惨白的婆婆并未停步催促,只是走的不紧不慢,跟三人保持距离,引导顾醒等人前进。走过小道入口,眼前满目繁华。白日宣灯的奇景,竟在此处得以一见。

这“白日宣灯”,乃是一桩宫廷奇事。却说天宝元年,朝廷选妃名动天下,各方佳丽来朝。一时间大唐长安人头攒动,各色衣饰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偏偏正选之日,天共不作美,骤降暴雨,将那些秀女浸湿。

但因身处皇宫之中,不敢轻易挪步,只能任由大雨倾盆,却是不敢有丝毫动作。选妃宦官未接到圣意改期,只能将这些浑身湿透的秀女引入宫中,却发现个个衣衫不整,贻笑大方。

未免唐玄宗责怪,掌印太监便下令在此处宣灯烘烤,就地整理仪容,才有了这出“典故”。只是后来人将这奢华之举逐渐贬化,直至晚唐已无人提及。但市井之中仍有说书先生引经据典,每每佐之,皆是满堂喝彩。

顾醒自然不知这是何典故,但陈浮生却是知晓的一清二楚。只是这一步步行来的种种异象,不知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

走过这“白日宣灯”的奇景,眼前豁然开朗。不知是已身处山腹之中,还是位于山巅之上,放眼望去全是松竹之属,并无旁人。那位面色惨白的婆婆依旧行走在松竹之间,没有丝毫停步,似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但顾醒和陈浮生刚才跨入门槛时,分明听见那名“小姐”的声音,为何走了这么久,才不得见。

走在前方的婆婆突然转身,望向两人,“小姐念及你们车马劳顿,让老身带你们先行前往客房歇息。待为这小姑娘医治后,再领你们前往拜会。”

陈浮生和顾醒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一抹警惕之意。但陈浮生毕竟非寻常之人,连忙抱拳朗声道:“烦请婆婆替我等谢谢此间主人,稍后前往拜会。”

那面色惨白的婆婆点点头,转身继续前行。陈浮生凑到顾醒身边轻声道:“此处暗合五行八卦,还需小心为妙。”

顾醒点头,随即放慢了脚步,刻意与前方婆婆保持距离。如此又行了一段,瞧见又一处房舍,并无任何遮挡,孤零零地耸立在山巅之上。那面色惨白的婆婆抬手遥指,“你们自行过去吧,一会自会来此接引。”

两人再次拜会,那面色惨白的婆婆随即转身,快步离去。两人不敢有丝毫耽搁,快步上前推门而入。顾醒将童恨竹放在房内卧榻之上,从怀中摸出寒玉金针,开始施针治病。

陈浮生则在房中来来回回走了数遍,不觉啧啧称奇,“阿醒你可知,此处乃是先唐建制,距今时今日已有百余年。”

“那是说,我等误入桃花源,不知魏晋?”顾醒将第三跟寒玉金针扎下,转转后才抬起头,疑惑地望向陈浮生。

“此时不敢说,但此处如此诡异,想来绝非安稳之地。若是此间主人不为难我等,还是装作不知的好。”陈浮生摸了摸鼻子,轻声说道。

“那若是为难呢?”顾醒仍旧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若是为难,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听闻陈浮生如是说,顾醒回望向床榻上的童恨竹,心中不觉激荡起缕缕不安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 深山古刹 乱唐诡医第四百九十八章深山古刹这种不安的情绪在两人心头蔓延,童恨竹已安静睡去,顾醒抬手摸了摸孩子还有些发烫的额头,心中稍安了几分。两人就再房中相对无言,此处处处透着诡异,却无法用常理揣度,这么一座高山之中,怎会有这么一处隔绝人世之地?

顾醒站起身想要开门出去看看,却被陈浮生一把拉住,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顾醒突然脑中一震,静下心来侧耳倾听,门外山风呼啸,似乎有大事发生。

一阵急促叩门声响起后,再无任何声息。陈浮生上前一步抬手搭在门框上,柔声问道:“何事?”

门外依旧只有山风呼啸,并无人声。陈浮生只得小心将房门拉开,瞧见门外摆放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食盒,但却未瞧见送来之人。事情直到此时,已经超过了两人的认知,陈浮生只能将食盒先行拿了回来,猛然关上门,望向顾醒。

此时两人皆已饥肠辘辘,在恐惧和饥饿交织下,两人还是打开了食盒。盒中并没有想象中的蛇虫鼠蚁,却是一道道热腾腾的饭菜。这一出倒是让两人有些吃惊,将饭菜从食盒中全数取出,两人并未着急下筷子,而是围坐在桌案前,发起了呆。

此时门外山风骤然停息,刚才那女声却在此时响起,“两位不必担心,奴家断然不会在吃食中做手脚,大可放心。两位吃完后,便烦请来一趟,有些话奴家想当面问个清楚。”

该来的始终会来,顾醒和陈浮生对望一眼,默默点头。两人腾出一个空碗,将每道菜都装了一些放回食盒中,这才狼吞虎咽起来。人在经历长久的饥饿后,反倒没办法吃太多,两人也就吃了五六分饱,便停下了筷子。

此时门外再次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这一次不再无人言语,那面色惨白的婆婆声音从门外传来,“两位吃好了就随我来吧。”

陈浮生起身打开房门,面色惨白的婆婆拿着一盏白色灯笼,背对着两人站在门外。顾醒回望一眼童恨竹,这才快步跟上。两人并肩而行,那婆婆走在前方,跟之前一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离的不远不近。

穿过松竹林海,再次回到山腹之中,此时天色渐晚,那婆婆手中的白色灯笼不点自燃,发出耀眼的光芒。未等两人惊讶出声,眼前已出现一座别院,两盏大红灯笼高高挂在门前,却未见富贵人家的石狮。

面色惨白的婆婆快步走了上去,将手中白色灯笼挂在门前支柱上,一把将大门推开,恭敬地等待着两人走上前来。

此时顾醒和陈浮生皆有种上前一步便会万劫不复的恐惧感,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人缓步前行,不知为何这处宅院跟两人初次走入的破败宅院有着天壤之别,心中疑惑未消,顾醒却冷不丁被脚下门槛给绊了一下。

要知道这富贵人家设门槛,乃是为了绝穷迎富。这门槛也有讲究,三五寸不多,七八寸不少。但从开始兴起至今,也只有一块门槛的规制,而此处却是两块,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醒这一踉跄倒是没有摔下去,被陈浮生一把扶住才站稳身形。那面色惨白的婆婆跟了上来,转身将大门关上,两人只觉身后传来一声闷响,还有一阵关门惊起的气浪。

但两人准备抬脚动身,却被婆婆抬手制止。这婆婆一路小跑向前,走到院内内堂的台阶上,突然扯着嗓子说道:“贵客到!有请!”

顾醒和陈浮生一脸懵,但却不敢有丝毫迟疑,连忙向前走去。两人眼前的内堂中依旧是血红一片,比之刚才在大门之外,有过之而无不及。内堂中人影绰绰,似乎有很多人,又像是只有一人。只是这一次那婆婆并没有抬手推开内堂大门,而是等待着这扇门自己打开。

顾醒和陈浮生有些尴尬地等在门口,内堂大门在声音落实缓缓打开。那婆婆抬手做了个手势,并没有先行入内,陈浮生没有丝毫犹豫,先一步走了进去。顾醒有些犹豫,却不料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也跟着跌了进去。

内堂大门骤然关上,两人先是一惊,随即镇定下来。内堂主位之人只有一人,身着大红锦绣华服,头戴紫金莲花发钗,手上还坠着两颗鲜红欲滴的红宝石。两人不敢贸然开口,却也不愿就此僵持在此,便抬头望向那名女子,等待着她的问话。

那名女子慵懒地斜靠在主位之上,歪着头审视着堂下的年轻人,像是此处的君王,打量着土地上微不足道的芸芸众生。这种不怒自威的王霸之气,绝非寻常王公贵族能有,难道眼前之人,也是当世一国之君不成?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顾醒和陈浮生,突然展颜一笑,“欢迎两位来到这世外之地,若是不嫌弃,就此住下如何?”

“就此住下?”顾醒闻言惊讶出声,似有异议。那主位上的女子满脸笑容骤然消逝,横眉倒竖冷声道:“怎么,嫌此处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顾醒连忙摆手,陈浮生也在一旁帮腔,“绝非如此,只是我等还有要事要做,不可久留,承蒙盛情,却是不敢受之啊。”

那女子闻言掩面娇笑,“瞧着你这细皮嫩肉,还如此嘴甜,不如留下陪我谈心可好?至于那黑炭就随他去吧。”

望着那女子投着的殷勤的目光,陈浮生自知又落入“桃花陷阱”,不仅掩面长叹。那女子见两人迟迟不肯答应,也不再坚持,突然抬手一拍,两人人影闪动,有面目僵硬之人端来桌案吃食,并引两人入座。

女子似乎心情大好,再次拍手。又是一众面目呆滞的女子跃入场中,开始跳起僵硬的舞蹈。若是旁人看来,这舞蹈并不如何僵硬,但在顾醒和陈浮生看来,这舞蹈却好似有人提着透明丝线,在拖动一般。

此时主位上的女子脸上洋溢起一种诡异的玫红,时不时抬手举杯,与顾醒和陈浮生对饮。陈浮生心知此酒绝非寻常酿制,便示意顾醒浅尝即止,绝不可豪饮。一曲而终,女子已是喝出了醉态,却依旧没有退席之意,反倒望向陈浮生的眼神,越发暧昧了几分。

场中歌舞不停,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却突然弥漫开来。那女子却是浑然不觉,反倒有种享受的媚态。陈浮生屏住呼吸,抬手挡住顾醒口鼻,两人眼神交流一番后,皆是装作醉去。

女子瞧见两人不胜酒力,拍手退去这些歌舞女子,朗声道:“龙婆,差人将这两人抬入内房,我亲自招待。”

面色惨白的婆婆闻声而入,身后站着四名一般无二的的仆从,刚才两人入内便已察觉有异,却不知这些人从何而来。两两将顾醒和陈浮生架起,随着那醉态女子摇摇晃晃走入内房之中。待将两人放下,龙婆领着四人快步离去。

女子入房,并不急于“招待”两人,而是径直走到房内床榻之上,开始宽衣解带。陈浮生和顾醒并非醉的不省人事,瞧见此景只能紧闭双眼,却是不敢再多瞧上一眼。

女子换了一身宽松衣袍,一摇三摆走到两人身边,蹲下身在两人身上嗅了嗅,这才暗自嘀咕道:“为何没有寻常男子的臭味,竟是香气扑鼻?”只不过这一句似乎无人应答,想了半晌女子站起身又走回了卧榻,从枕头下面那处一把剔骨尖刀,突然发出狰狞狂笑,向着两人漫步走来。

此时陈浮生和顾醒已然有所警觉,顾醒心中还不禁暗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欺我。”未等女子走上前,陈浮生率先发难,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一脚踢向女子面门。

那女子满脸陶醉之色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凶残之色,并咋呼道:“奴家食人无数,还未尝过如此香味扑鼻的好肉,不如公子陪奴家温存一番,再死不迟?”

顾醒也在此时绕到女子身后,同时出手,挡住了女子的退路。女子并未有丝毫慌乱,依旧不忘挑逗陈浮生,那软弱无骨的媚态在宽松衣衫下,一览无遗。陈浮生却是心中一沉,口诵佛号,稳住内心不乱。却不料那一击未等得手,被女子轻易挡去。

女子见陈浮生出手狠辣,故作委屈,“公子这般粗鲁,可是折煞奴家了。”说着却不再理会陈浮生,反手朝着身后挥刀,将顾醒的偷袭化解。

两人没有丝毫放松,又发起第二轮攻势。只是这一次女子没有再留手之意,左右开弓,将两人步步逼退。陈浮生和顾醒心中已是暗道不好,没想到这高山之中,还有这等“怪物”。

女子与两人相持不下,却乐此不疲。每次要得手之际,又悄然收势,似乎不愿划伤两人的皮囊。陈浮生一掌震退女子,想要跟顾醒夺路而逃,却不料此处竟是密不透风,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打不开任何一处门窗。

女子并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冷声讥讽道:“落入此处,还想活着离开?”两人此时才瞧见,女子卧榻之后红纱所遮处,竟是一具具人的骸骨,赫然有数十之多。陈浮生已是怒目圆瞪,口中疾呼,“你是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第四百九十九章 天降奇兵 乱唐诡医第四百九十九章天降奇兵女子又是嫣然一笑,“小小年纪学那和尚作甚,岂非太无趣了些?”红纱再次将骸骨遮住,女子晃动身形,身前“波涛汹涌”,让两人面红耳赤。女子却是毫不知羞耻为何物,见此法可行,便越发大胆起来。

此时陈浮生和顾醒已然笃定眼前之人就是山中精魅幻化人形,专门留宿过往行商走脚之人,吃人血肉,取其心肝。那女子见两人面色大变,更是笑的张狂,手中剔骨尖刀舞得虎虎生风。

陈浮生眼见形势不妙,连忙急声道:“阿醒,不可用强,巧计破之。”

那女子却忙不迭地插嘴说道:“何谓巧计,说予奴家听听如何?”说着也不再理会顾醒,朝着陈浮生扑了上来。陈浮生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将瓶塞一拔,对着女子就洒了过去。

那女子闻见瓶中腥臭,连忙后退,还做那威胁状,不住嚎叫。此时门外突然响起龙婆的沉闷话语,“小姐可需老婆子出手相助?”

却不料这女子闻声更是怒不可遏,“赶紧退却,我自能应对的来。”

龙婆闻言冷笑了几声,身影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那女子被这一惊一乍弄的有些紧张,缓和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地问道:“公子真不愿与奴家温存一番再入黄泉?”

陈浮生和顾醒连退数步,正色道:“无论你是何方妖孽,今日不拼个你死我活,绝不善罢甘休。”

“奴家可不想死,活着不是一件天大的幸事吗?还是请两位赴死吧。”说着双手往身前一拉,从两人头顶有数名面容呆滞的仆从从天而降。此时两人才发现,这其中竟还有“旁人”。

顾醒瞧着这群人的服饰,并非后唐,乃是先唐之属,还不尽相同,更觉诡异。陈浮生却没有这么多心思,他深知若是不能将眼前女子斩杀,他们断然无法离开这里。

似乎为了行动,那女子彻底除尽衣衫,只用寸缕薄纱遮体,手中剔骨尖刀更是寒芒迸现。顾醒和陈浮生眼前再无美人,只有一名毒如蛇蝎的女子,还有还裙下的傀儡。

女子没有直接出手,而是打了个哈欠,不断扯动手指,操纵着眼前的仆从。这些仆从从一开始佝偻着身体,开始已诡异身法朝着顾醒等人奔杀而来,毫不留情。

两人在狭窄空间中左躲右闪,已是难以招架。

就再此时,顾醒突然抽出短刃递给陈浮生。自己从身后拔出“银蛟”,要与女子拼个鱼死网破。陈浮生手握短刃,也不与这群仆从对招,而是纵身跃起,在对着空旷之处一划,这群仆从顿时软到在地,再无生气。

女子见操纵之术被破除,也不恼怒,脚下轻踩,两人身后突然有横木射出,让人猝不及防。没想到这小小内房中,竟有如此精妙的机关,实在让人啧啧称奇。

趁着这个空档,女子疾步后退,柔声说道:“若不是想留你俩多玩会,也不会拖到现在。只不过时候也不早也,既然不愿陪奴家温存,也便去死吧!”女子最后的言语已是冷言彻骨,让顾醒和陈浮生同时一惊,难道他俩就要身死于此了吗?

却不料此时门外异变突起,龙婆急促呼声传来,“小姐,大事不好了,有贼人杀来,快快随老奴离去。”

只听门外锣鼓喧天,似有兵戈之声,但却未见其人,不觉大惊。顾醒和陈浮生趁此机会,冲向大门。刚才还是紧闭的大门此时却视若无物,眼前场景也开始虚虚实实起来。

那女子不知何时穿好衣衫,口中喝骂道:“这群鼠辈,此时来坏老娘好事!”说完也不再顾及顾醒和陈浮生,跃出门去。门外再次传来喊打喊杀之声,而顾醒和陈浮生却是破门不得。

此处在成沦为一处禁地,将两人封闭其中。并未持续多久,就闻听房外响起鸣金收兵之声,血色也逐渐淡去,这处禁制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此时两人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宅院,除了满眼荒草和坟冢外,再无他物。正在惊诧之余,陈浮生瞧见不远处有一只血红狐狸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身侧还有数之硕大老鼠,被咬的肠穿肚烂,早已气绝多时。

而在火红狐狸一旁,还趴着一只白毛老猫,躬身干瘦,正被数只老鼠拖拽而走。这些老鼠将顾醒和陈浮生,也不惊慌,只是忙着搬运,并不理会两人。

顾醒惊讶之下,方才想起童恨竹。抬眼望去,就再不远处的一座坟包上瞧见正在酣睡的孩子,这才安心下来。

陈浮生望向那火红狐狸,慢慢走了过去。那群老鼠围着陈浮生吱吱呀呀,似有不满。陈浮生蹲下身,漠然长叹,“天下大乱,精魅已生,这世道即将迎来一次灾难。”

那火红狐狸尚未断气,只是听见陈浮生所言,又开始拼命咿咿呀呀。陈浮生闻听哭笑不得,只能将其抱起,躲着那些老鼠,快步走向顾醒。

顾醒此时已抱起童恨竹,瞧见陈浮生手中狐狸,疑惑问道:“这是?”

“还记得刚才的美艳女子吗?”陈浮生笑着说道。

顾醒点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火红狐狸与那白毛老猫皆成了精魅,在此布下幻境,引我等上钩。”

陈浮生点点头,“虚虚实实,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若是心中无异,又怎会中了这迷魂阵呢?只是我等皆是肉眼凡胎,中了这狐媚之术,若非恰好又‘天兵相救’,真的葬身于此了。”

说着还不忘朝着那群大老鼠躬身施礼,那群老鼠似乎知晓陈浮生谢恩之意,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顾醒抬手指向这火红狐狸,此时已断气多时。陈浮生笑言道:“此物临死不愿葬身鼠口,我便遂了它心意,用意江湖救急,也算是物尽其用。”

“用于何处?”顾醒依旧未能明白个中深意。

陈浮生指着那群老鼠,“快些跟上,若在耽搁,恐怕还得生出乱子。至于此物,到时候阿醒自然就知道了。”顾醒只能作罢,小声嘀咕道:“又卖关子。”

两人走出这处迷瘴,那群“天兵”也消散不见。陈浮生不无感慨道:“定是我等吉人自有天相,才得以脱身,事不宜迟,快些赶往龙首郡吧。”顾醒快步走上山巅,朝着西南方向的一座城池指去,“就在那里。”

陈浮生抬眼眺望,“炊烟袅袅,看来此处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若是让洛阳的敌军来犯,又得生灵涂了。”顾醒闻言点头,但他此时更担心的是身在泽州府的平常,不知是否还能坚持的住。

虽说不让驰援,但这一切还是得如实禀告,由龙首郡郡守冉麒来定夺。两人不再迟疑,循着可行小道慢慢想山下行去。

…………

却说周德威率军取道河中府,行军途中并未发生异样,但不知为何,这军队行进缓慢,似乎有意拖延。周德威并不在意,他也在等,等最后的定论。若是河中府符都尉反叛,正好一并绞杀。

行至日落时,离河中府尚有一段距离,周德威便下令安营扎寨,待明日再走。这让负夕和其余三人有了喘息之机,但殊不知,这乃是周德威设好的陷阱。

安营扎寨后升火做饭,一切照旧。四名校尉个个早早入营,反倒是周德威依旧在营帐外观察星象。此时已立冬,斗柄已北指,天朗星明,尤是那北斗,最为引人注目。

古籍有云,“北斗星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帝坐着北斗七星视察四方,定四时,分寒暑。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周德威暗自盘算道:“帝张四维,运之以斗,月徙一辰,复返其所,正月指寅,十二月指丑,一岁而匝,终而复始。难道要变天了吗?此时日至其初为节,至其中斗建下为十二辰,视其建而知其次。辰者,日月之会而建所指也。北斗居天之中,当昆仑之上,运转所指,随二十四气,正十二辰,建十二月,州国分野年命,莫不政之。”

当说道此处时,周德威面色一沉,对身侧之人小声吩咐道:“今夜若是有人擅自离营,格杀勿论。”眼前星象所指,乃是又将星陨落,但同时又有一颗冉冉升起,不知所指何人。但从北斗斗柄方向来看,应该点向龙首郡,此人绝非冉麒,莫非……

周德威善观星象,乃是从一名神秘女子处习得。当年此人与李存勖来往甚密,周德威身为其麾下大将,自然也耳融目染,习得点滴。只是此人观星象却不解,只是日日所记在册,似乎在等待何人到来。

但这不过是一次偶然机会,听李存勖与此人闲谈偶得,两人并未聊的深入,但足以让周德威藏事至今。难道今夜,这一切就将应验吗?

此刻同样在仰望星空之人,并非只有周德威。洛阳城中内宫最高处,亦有一人身着锦袍,神情漠然地注视着天际,呢喃自语,“诺华,你说的那个人,要来了吗?”

第五百章 将星入命 而此时远在百里之外的河洛城中,那袭白衣也在仰望星空。彼时种种如千帆,在脑海中转瞬即逝,但那一句却依旧深深印在脑海中,从未忘记分毫。

“北斗斗柄指北,冬已至,将星出。难道真是他……”白衣身后站着三人,皆是沉默不语。三人不知纳兰为何如此,亦不敢言,不敢问,只能默默感受凛冽的北风呼啸,掠过脸庞带起点点红晕。

纳兰收回了视线,此时城中依旧晦暗难明。经过刚才一役后,李存进虽败走,但此处人心依旧动荡不安。火恕和零陵领兵折返,只是试探并未攻城,留了晋城喘息之机。

不知是为了等待郁天风的家将,还是为了彻底脱离洛阳的掌控。这里,真的是一处值得“困守”的地方吗?

纳兰不知,身后三人亦不知。最后一人与其余两人格格不入,对纳兰亦是警惕万分。但此时他已没了去处,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竟已无他容身之处。他本该藏在淬鸦谷中,当好影卫,护佑着同名同姓之人。

但他偏偏身负重任,要在纳兰到来时,掀起腥风血雨。可惜,这一切被顾醒破坏,他此时只有恨,若是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那此时的他已经名扬天下,那颗冉冉升起的将星光芒,定然是为他绽放。

但此时望去,却生出更多的憎恨,他已经跟将星失之交臂,犹如今夜的寒风,没有丝毫征兆,穿透了他们尚显单薄的衣衫。

此时三座城池,再无掎角之势,亦无唇亡齿寒之庇。有的只是渐上尘硝的纷争,还有即将到来无休止的战争。这是一个时代的烙印,亦是每一个人从记事起就已明白的道理,唯有杀戮才能带来和平。

纳兰在等,似乎已经等到了指示,他即将开始他的谋划。此时尚在洛阳留手的一人,将成为他的一枚重要棋子,去践行他当初留下的使命。这是一步早已布好的棋,让李存勖错以为,青蛇才是那枚棋子,殊不知,儒士才是。

青蛇已殒,这是他咎由自取,也是他命已该绝。妄图仕途,就是一条不归路。纳兰至始至终都与李存勖和庙堂保持距离,便是如此。庙堂并非人人得以入。自古以来,一入侯门深似海,亲朋似路人,更别说只是一个屋檐下的点头之交,岂非太过天真了些?

纳兰只是这么想着,将这几日之事串联起来,慢慢咀嚼,猜测着李存勖的用意。明月楼的势力已蔓延后唐,虽有所折损,但终究不影响大局,亦如此时的黑暗之中,虽有点点星火,但终究会被黑暗笼罩。

城中已没了百姓,只有一名名兵士在寒风中挣扎。经历了生死大战的他们,心中的血性才终于开始复苏。纳兰没有转身,却突然开口问道:“你们三人都来说说,这星象几何?”

火恕、零陵和最后一人,皆是一愣,但无人胆敢违抗纳兰的命令,只得权衡再三,谨慎开口。火恕急性子,率先言之,“楼主,我乃粗人,对星象知晓不多。当北斗七星还是略知一二,此时看来,应是立冬之象,不知可有错?”

纳兰闻言朗声大笑,“无错,这些年你在我身边,委屈你了。”火恕闻言大惊,立即跪倒在地,“楼主言重了,火恕能常伴楼主左右,乃是火恕的福气。”

“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还记得当初入楼时,我对你们几人所说的话吗?只是他们都先一步离去,只剩你了。”纳兰说到此处,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火恕已是满眼含泪,这身高九尺满头红发的大汉,竟是哭的梨花带雨,让零陵好生嫌隙。

纳兰没有停留,继续开口,“零陵,你来说说看。”

零陵闻言一愣,却没有丝毫犹豫,“北斗斗柄,将相所指,眼前之景,乃是又将星陨落,但不知为何,那颗小星却在冉冉升起,但却有些看不真切。”

纳兰闻言沉默半晌后,才淡淡言道:“星象之学,你并未落下,虽说入楼最短,但成就颇高,与你天赋不无关系。只是如今你身在天狱司,司职不同,还需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别误入迷途,患得患失。”

“零陵谨记楼主教诲。”零陵此时已是遍体生寒,纳兰这一番话虽说语重心长,但敲打之意尤甚。她对过往那般执着,却始终不得,只能暗中使力,这一切已被纳兰看在眼里。只是此时道出,却是为她戴上紧箍,若稍有违逆,便让零陵万劫不复。

但这过往,并非所有人都能轻易放下,更别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纳兰已言尽于此,若是再行事乖张,恐怕真的就此殒命,也无法探明真相。

纳兰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觉得说道此时已“点醒”了零陵,莫要一错再错。

而最后一人,虽未有丝毫寸动,心中已是瑟瑟发抖。纳兰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很温柔,亦如平常那般,嘴角泛着淡淡笑意,“若是此时有人来犯,尔等当如何?”

这是一句假设,但这句假设亦可成真。火恕率先言,“当力破之,护楼主安危。”纳兰含笑不语。

零陵权衡再三,“以逸待劳,诱敌上钩。”纳兰闻言点头,却依旧含笑不语。

最后一人终于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深入敌后,逐个击破。”纳兰猛然转身,望向此人的面容,一字一顿地说道:“亦如你在淬鸦谷时?”

那人慌忙跪地,俯首贴地,大气都不敢喘。纳兰没有继续咄咄逼人,而是转身说道:“起来吧,你走了许久,楼中事务早已今非昔比。但既然回来了,还需记住,你是明月楼的人,一生都是明月楼的人,这个烙印既然烙下,就不会抹掉,永远不会。”

那来人闷声点头,撞在地板上砰砰作响。将此时在城中枕戈待旦的兵士心惊,连忙冲了出来,以为有敌袭。纳兰没有丝毫睡意,似乎在等待着天明的到来。这三人依旧没有睡意,也砸驻足等待,等待着黎明的那一缕曙光……

…………

却说顾醒陈浮生如有“天兵”神助破去狐媚妖物蛊惑,得以逃出升天。三人随群鼠而下,再无阻碍。虽是寒夜难消,但三人皆是不知饥饿,倒是再未将刚才之事放在心上。

此时童恨竹幽幽转醒,将顾醒和陈浮生周围有群鼠环绕,并未有任何吃惊之意,这倒让陈浮生有些诧异。“孩子,你不怕吗?”陈浮生似乎想探寻问题的答案,有些疑惑地问道。

童恨竹却是摇头,满脸震惊地说道:“为何要怕?它们都是我的朋友。彼时一路行来,若是没有它们帮忙,我们一众流民早已死伤殆尽,怎会走到今天。每每饥饿之时,夜不能寐,都有它们搬来吃食,陪我排忧。”

听到此处,顾醒和陈浮生心中疑惑才顿时清明。哪有什么“天兵”降世,原来是“人鼠之缘”。只是没想到,恰巧撞上狐媚蛊惑人心,沿途追随的鼠辈才联合此处的大老鼠,上演了一出“过五关斩六将”,将童恨竹护了个周全。

只是这一出,在刚才两人并不知晓,平白多出了许多担心之意。顾醒想到此处,不觉自嘲一笑,再望向那群“天兵”,只觉可爱了许多。在这乱世之中,居然有此一幕,不得不说是难得一见的温情。

童恨竹望向其中一只,笑嘻嘻地说道:“黑仔,跟你朋友说一声谢谢,救命之恩大过天,日后必当报答。”

顾醒和陈浮生俱是不知是哪一只,但那只名为“黑仔”的老鼠突然停下吱吱叫了两声,似乎听懂了童恨竹的话。直到将三人送出了这处密林,这群大老鼠才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目送三人离开。

这一幕且不说离奇,却也是惊险万分,不亚于两人之前经历的磨难。只是此前有老黄头、涵姨、易南星等高人兜底,两人并未觉着有任何担忧。但眼下两人独自行走江湖,才知道这些世事无常,每走一步都得担心脚下有没有陷阱。

走出大山时,天色将明,但仍旧未有朝阳初升。童恨竹被顾醒抱了一路,竟是又假装睡去,不愿再下地行走。陈浮生遥指一处城池,“阿醒,可是快到了?”

顾醒不无感慨的说道,“匆匆一别数月,已是由春入冬,也不知城中故人,此时安好否?”

陈浮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不管怎样,龙首郡的百姓,是幸福的,不是吗?”

“能避战乱,安民生社稷,便是一方父母官,这才是为官之道。”顾醒将心中所想道出,望着远方的城池充满了无尽的幻想。若是能在此处呆上一年半载,与冉郡守畅谈天下,岂不是一桩美事?

暂时将江湖庙堂的纷争抛开,忘却那些本不该属于他的烦恼,当一个人间逍遥客,偷得浮生半日闲。只是这不过是美好的幻想罢了,眼下的纷争只容许他又这么短暂的一瞬,去想念曾经的淡然时光……

第五百零一章 龙首之危 乱唐诡医第五百零一章龙首之危顾醒一念及此,颓然的摇头叹息。自己这般年纪,就有此种老气横秋的想法,实在莫名有些好笑。陈浮生不知何时站起来,信步向前走去,顾醒抱着童恨竹跟上,三人就迎着黎明前的黑暗,走向向往的光明。

一路疾行,此去龙首郡道路错综复杂。许是为了挡住此路隐匿行踪而来的敌军,设置了颇多拒马和陷阱。若不是陈浮生眼疾手快,顾醒和童恨竹早已死了千百回了。

走到朝阳冉冉升起,三人再次饥肠辘辘。好在快要走到龙首郡,这才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艰难强行。此处并非从正门而入,未见满眼黄沙,倒是路旁干枯树干比比皆是,入冬时节树叶飘然落下,在这年的尽头,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

只是这干枯枝丫蜿蜒曲折,此时瞧来并无甚稀奇,若是夜晚通过,或许还会受到些惊吓。有了山林间的前车之鉴,三人俱是小心谨慎。这一路上看似平静,也不知还有没有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就在三人走到离龙首郡西城门不过数里之遥时,陈浮生突然抬手挡住了顾醒前行的脚步,摸着下巴呢喃道:“不对劲,不对劲。”

顾醒经历诸多磨难,早已非彼时吴下阿蒙,环视四周沉声说道:“浮生是想说,走到此处似乎太容易了些?”

“正是!此时整治乱战初始,洛阳既然已将此处视为眼中钉,龙首郡不会毫无察觉。据你说言,当日揭竿而起时,已昭告天下。若非洛阳被袭,绝不会容忍至今。等待李存勖腾出手脚,龙首郡便是第一根需要拔取的倒刺,此举一来铲除异己,二来便是立威。但龙首郡怎会坐以待毙,眼下这毫无布防的军事,莫非……”

说话间,顾醒和陈浮生猛然急退。一排箭矢从远处急射而来,伴随着阵阵脚步声,还有那金戈撞击之声。

两人皆是面色一沉,唯有童恨竹不知何故,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却是为瞧见一人。顾醒和陈浮生退到一处枯树旁,没了树叶阻挡,两人就算再想遮蔽,也是徒劳。

就在犹豫之际,四周突然涌出数百兵士将三人团团围住。顾醒和陈浮生无力抵抗,只能相视苦笑。

待这一众兵士来到近前,不知是哪一位突然指着顾醒开口说道:“切莫动手,此人乃是龙首郡的恩人。”一众兵士面面相觑,那人见状继续说道:“尔等有所不知,彼时龙首内乱,乃是这位小哥仗义出手,救我等于危难之中。想来此次前来,定是找郡守有要事相商。”

众人虽还有疑惑,但手中朴刀都往下压了压。那名说话的兵士快步上前,抱拳行礼,“这位小哥,我乃平常将军麾下,玄武营副都尉偏将左先锋参事元朗,幸会。”

顾醒被这一串官职绕的有些晕晕乎乎,但还是抱拳回礼,急忙说道:“我来此是带着平常将军的密令,速速待我去见郡守大人。”

那名兵士闻言,先是一惊,随即面露难色,“事不凑巧,前日郡守大人星夜出城,说是去寻一位故人驰援,至今未归。不如三位先随我等入城,待俊搜狐大人回来,再行定夺?”

顾醒见此人言辞恳切,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朝着陈浮生点点头,三人跟着此人所率数名亲卫,前往龙首郡。

一路行来,陈浮生刻意留心此人言行,俱无任何歧义,这倒是让他心中稍安。但眼下正值为难之际,龙首郡自身城防也较为薄弱,此时出城岂非托大。若是郡守冉麒出了岔子,那龙首郡该如何是好?

顾醒心中自然也有此等疑虑,便将心中所想全数告知。元朗倒是知无不言,他对郡守为何出城详情并不知晓,只是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说又三位此前有旧的故人,不便前往,让郡守大人亲自跑一趟,说又要事相商。

陈浮生此时已是猜到了些端倪,却是隐忍不发,只是跟着顾醒身后,听着他与元朗谈论当前龙首之势。只是说道平常将军的密令时,陈浮生才插嘴说道:“眼下不是说此事的时候,荣我等入城等郡守回来,再说也不迟。”

顾醒随即明了陈浮生所忧,岔开话题,“那烦请元校尉差人告知郡守大人,我等十万火急,若是三日之后见不到,恐生变故。”

元朗此时也是心急如焚,但却并未太过慌乱。走到城门之时,简单跟守城之人交代了几句后,便带着三人入城。入城后又将身侧四名亲卫遣散,让他们前往城中打探虚实,一路七绕八拐,才将三人带到一处较为偏僻的房舍。

此处离龙首郡郡守府地相较甚远,但却有一条巷道相通。顾醒和陈浮生不知何故,只能一路跟随,默默握住身后兵刃,以防不时之需。待元朗推门,侧身让过顾醒等人入内,这才探出头去左右环顾,关上房门大口喘着粗气,满脸焦急道:“终于将你们等来了。”

顾醒望向陈浮生,后者也是一脸疑惑神色,元朗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先行磕了三个响头,带着哭腔说道:“两位,定要救救龙首郡啊。”

顾醒和陈浮生连忙将元朗扶起,陈浮生给几人都倒了一杯水,四人围坐在桌案前,顾醒才言道:“何事,慢慢说来。”

元朗猛灌了口水,缓和气息,这才继续说道:“想必两位已然知晓,我刚才所说皆是虚言,但请两位相信,我如此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陈浮生面色一沉,抬手按在桌案上,“还请明示,别再扯这些不相干之事。”

元朗闻言一愣,随即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才忙不迭地说道:“数日前郡守已收到平常将军飞书,书上所言便是切不可派兵相救。但郡守念及其危难,还是派兵万余驰援。但其后龙首郡驻军空虚,就在两日前不知从何处来了三人,说是郡守大人的旧友。因为平常将军书信上也提及有旧友之事,我等便没有怀疑,将他们带进了城,面见了郡守。”

说到此处,元朗又面露苦色,似乎非常悔恨当初的决定。陈浮生见状已是明白了七七八八,补充道:“面见郡守后,郡守大人便让你等退去,要与他们单独叙旧,但自此后郡守便再未露面,但有令示从府中传出,让你们截杀独行之人,是与不是?”

元朗闻言大吃一惊,抬头之时面上还挂着惊恐之色,“你……你怎么知道?”

“那你现在是要让我俩救出郡守?还是截杀我俩去领赏?”顾醒随即跟上,咄咄逼人。

元朗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若是要截杀你俩,早在城外便可以动手,何必弯弯绕绕,带你们来此。但我也拖延不了多长时间,想必郡守府中已有人通风报信,我还需几位配合,好让人相信。”

陈浮生闻言扯了扯嘴角,从顾醒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在元朗面前比划了几下,“事成之后,何处见面?”

元朗只觉眼前之人算无遗策,智极近妖,自己还未说出便被人看穿了心思,“亥时三刻,城西棺材铺后门见。”话到此时,门外已是脚步声四起,元朗当机立断,示意陈浮生动手,同时口中疾呼,“快来抓贼人!”

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陈浮生手腕一番朝着元朗左臂一划,顿时鲜血直流。元朗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朝着一处侧门一指,三人连忙冲去,鱼贯而出。待顾醒三人逃远,元朗所在房舍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数名披甲兵士追了进来,瞧见元朗倒在地上,身前留了一滩血,连忙喝问道:“贼人何在?”

元朗此时吃痛,只能抬起未受伤的手臂指向另一处,却是说不出话来。那人似乎与元朗相熟,并未继续刁难,抬手一招,几人便跟了上去。待那队追兵走后,元朗亲卫才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将元朗扶起关切道:“校尉可有大碍?”

“诸位放心,无妨。只是要瞒过这几人的耳目,还需几位相助。”元朗面色坚毅,沉声说道。

“校尉请吩咐,我等定当全力而为。”那几名亲卫也知晓问题严重性,立马抱拳应声道。

元朗慢慢站起身,小声说道:“你们两人先行前往郡守府外,有任何情况速速来报。其余人等跟在追兵身后,务必扰乱追兵,确保那三人的安全。”

众亲卫抱拳领命而去,元朗望着眼前的杯中水,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们千万要活下来,若是身死,龙首郡亡矣。”

顾醒等人做梦也没想到,不过来此之前数日,龙首郡居然突逢大难,想来绝非小事,乃是郡守大人被人挟持,有人挟郡守已令兵士。而眼下众兵士恐怕已被策反,若是不能及时拨乱反正,那龙首郡必会不攻自破。

但顾醒却不知龙首郡郡守被何人所挟,但从名为元朗的校尉所言,“故人”一说,甚为奇怪。难道来人是……

第五百零二章 晓以大义 乱唐诡医第五百零二章晓以大义来不及多想,顾醒已带着陈浮生等人在城中坊市中东躲西藏。许是为了掩人耳目,坊市依旧热闹非凡,并未受战乱波及,与之前并无二致。身后追兵紧随而至,却在坊市中一无所获,不得不折返而归。

而此时早已潜伏在郡守府外的元朗亲卫,瞧见有一人从后门而入,似乎为了掩人耳目。但等待良久,郡守府中仍旧毫无异样,两人合计之下,还是按照计划一人回去禀报。

顾醒抱着童恨竹,带着陈浮生躲入一处烟花柳巷。这在以往并不稀奇之地,在此时却是难得一见。但这看似“花团锦簇”之地却并无美艳身姿,除了香氛弥漫外,却无一人出现,让两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倒是童恨竹觉着此地甚好,便央求着留下来。此时三人无处可去,只得在此处寻一点机会。瞧着后院有晾晒的女子衣裙,陈浮生心生一计,“我等取之换上,用以掩人耳目。”

顾醒虽有不愿,但眼下形势逼人,只能事急从权。陈浮生换上女子衣裙,不施粉黛也是这般美艳动人,让顾醒和童恨竹看的两眼发直。若非相熟已久,恐怕会闹出误会也说不定。

顾醒换上却有些突兀,不知是脸庞粗犷的线条无法柔和,还是肢体实在没办法做到柔美,只得学着陈浮生搔首弄姿,故作女子姿态。童恨竹脸上依旧有些脏,换上一群却有些宽大,只能使劲扯住腰带,以免贻笑大方。

三人皆已换好,便循着路径往前走去,走过后院院门,便听见前院锣鼓喧天,不知有何喜庆之事。三人正想转身离去,却不料被人堵了个正着,来人是一位体态臃肿的中年女子,瞧着那胭脂浓抹,手摇花扇的惨淡模样,想来年轻时也有那么些不尽人意。

就再犹豫之际,那中年女子率先开口,“还愣着干什么,前面都快忙不过来了,你们还在此处偷懒,信不信我让龟公打烂你们的屁股。”说着还煞有其事的翘起兰花指,作势要打。

陈浮生虽不知此人身份,但却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立马上前挽住中年女子的胳膊,娇声说道:“姨娘莫恼,我们姐妹这就去,这就去。”

那中年女子神情缓和,但顾醒和童恨竹却是面面相觑。他们被陈浮生这一手震惊的无以复加,一位如假包换的男子,居然能在男女之间自由切换让人无法察觉,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中年女子见其中最为亮眼之人讨饶,也不继续刁难,但却朝着三人上下打量,疑惑问道:“你们何时来的怡香院,为何不曾见过?”

陈浮生立马又是一声娇滴滴的颤声,“姨娘有所不知,如今城外战乱四起,我等也是不久前逃难而来。在城中走投无路,这才投入院中,想求一条活路。”

那中年女子半信半疑的点点头,没有继续刁难之意,只是望见童恨竹时,脸上浮现不忍神色,“这么小个姑娘,就被去抛头露面了。免得被那些豺狼虎豹瞧上,生吞活剥了。这样,小姑娘跟着我回后院呆着,你们招待完客人,再回飞流阁接她。”

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中年女子上前牵起童恨竹就要走。小姑娘自然使劲挣脱,陈浮生却是朝着她使了个眼色,童恨竹这才委屈巴巴的点头应承,跟着中年女子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顾醒有些不太放心,一直驻足眺望,直到两人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忙不迭的问道:“就这么把小丫头片子交给别人?”

陈浮生沉着冷静,思量片刻后才说道:“这位姨娘不像坏人,从穿着打扮来看,像是此处上了年纪的伶人,并非老鸨子。言谈来说读书识字不多,但坏心思定然没有。若是存了加害之心,刚才嚎一嗓子,我等早已是阶下囚了。至于为何要带走童恨竹,许是怕我们目标太大,引别人怀疑罢了。”

“若是真如你所说,那尚可接受。只是别耽误太长时间,还去她所说之处,将人找回来才是。”顾醒心中仍旧又些忐忑地说道。

陈浮生突然展颜一笑,用戏腔唱道:“郎君真以为奴家会去前院抛头露面?”

顾醒闻言一时语塞,不知何故。却见两名仆从从身侧经过,擦身之时还不住回望,眼中疑惑和惊讶之色皆有。但许是有重要任务在身,也没有上前询问,只道是两人在此吊嗓子罢了。

前院声色越发高涨,场中气氛渐渐浓烈。在此种为难之际,城中竟然还能花天酒地,这让两人皆有些不知欢喜还是悲哀。

但一想到校尉元朗所言,此处此景恐怕更那几位“故人”脱不开关系……

…………

此时郡守府中内堂,有三人将冉麒团团围住。三人并未用强,只是望着冉麒一言不发有些恼怒。其中一名男子起身上前,想要动手,却被身侧女子拉住,摇头不可。男子思量再三,终究还是坐了回去。

冉麒慢慢睁开眼睛,沉声问道:“尔等想要什么?此事已三日,若是叙旧早已说完,还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男子双手握拳,按在膝盖上,似乎心中依旧意难平,但碍于眼前形势终究没有说出口。倒是另一位年轻女子娇声笑道:“冉郡守好生痴情,姐姐走了数月有余,郡守大人励精图治,却是没有在娶,让我等倍感暖心啊。”

冉麒闻言横眉冷竖,却知女子意有所指,只是冷哼一声,并未答话。倒是另一位面若寒霜的女子瞪了年轻女子一眼,年轻女子立马低下头去,不再答话。面若寒霜的女子歉声道:“郡守大人切勿恼怒,妹妹口不择言,大人也是早已知晓。我等此处拜访,不为旁事,只想问郡守一句,能否与我忆楚结盟?”

冷若冰霜女子此言一出,在场三人皆是一惊。年轻女子和男子惊讶女子开门见山,倒是省去了他们弯弯绕绕的功夫。冉麒却是闻言一愣,但心中石头落地,心中一叹,“该来的,始终会来。”

良久的沉默后,冉麒开口言道:“夫人在世时,也曾问过我。但当时龙首郡仍是后唐之地,不可通敌,故而至始至终也未能成行。但如今……”

“如今如何?”面若寒霜的女子闻言欣喜问道,似乎事有转机。

冉麒摇了摇头,“如今更不可能,当下后唐烽烟四起,我若是就此通敌叛国,岂非与罪人无异。当初夫人也不曾逼迫于我,如今我也不会违背自己的本心。”

见冉麒态度如此坚决,那男子再次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道:“那你可知,龙首郡此时已尽在我手?”

冉麒闻言一惊,也猛然站起,“你说什么?龙首郡已被尔等拿下?”

那男子讪笑出声,“说是拿下还为时过早,不过是以你之命传达我等之意,当下局势只需稍加手段,便可搅动城中鸡犬不宁。而据我所知,你出兵驰援,城防空虚,若没有援军,恐怕……”

冉麒听到此处,一下子坐回原位,沉默不语起来。那男子继续说道:“后唐之主并非明君,你又何必苦苦支撑。我等来时听见风声,此人正派兵杀向此处,势必要将你斩杀才肯罢休。你若是一意孤行,只有死路一条。”

冉麒依旧默不作声,看起来非常痛苦。言下形势于他确实不利,但他却不愿轻易妥协。亦如当初龙首一役时,冉麒当机立断,壮士断腕,用力挽狂澜之力救龙首百姓于危难之中。

可冉麒万万没想到,眼下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竟是他深爱的那名女子。

这一次不是男子继续说,而是那面若寒霜的女子突然掩面而泣,“冉大哥,容我这么叫你可以吗?你知不知道,姐姐身死之后,族中震怒,将他的灵牌曝晒七天,弃于禁地,永不收回。她身在你处,心在你处,但魂魄终究要归于忆楚,你这等坚持,姐姐便再无归家之法,成为终日徘徊在世间的一只鬼魂野鬼,你难道忍心看到这一幕吗?”

女子说完,掩过面容,不再回望冉麒。冉麒闻言瞪大了眼睛,他虽不信鬼神之说,但终究是他最爱的女子,眼下三人绝不会拿此处哄骗于他,所以才闻声而起,痛苦不堪。

那男子望向面若寒霜的女子似有责备之意,但年轻女子朝着他摇了摇头,似乎在说着乃是姐姐的权宜之计,将忆楚氏族最隐晦的秘密道出,便是为了求冉麒能够结盟。

他们若能将龙首郡归于己方,便有了威胁后唐的资本,同时能够权衡后周,不再沦为两国交战的附庸之属。这一步深入敌后的妙棋,便是当场郡守夫人的任务,但年深月久感情甚笃,却是下不了手,直至丢了性命。

而后两名女子遁走,来到洛阳与早已在此的使者汇合,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龙首郡,便是要完成当初未完成的使命。只要能让龙首郡点头,那么忆楚便能就此崛起,在这七国乱战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第五百零三章 将计就计 乱唐诡医第五百零三章将计就计忆楚已蛰伏太久了,久到九渊七国之中都快忘了他们的存在。还是数十诸侯势力虎视眈眈,忆楚眼下形势已是岌岌可危。若非如此,忆楚国主又何须千里迢迢派遣使者前往后唐国都,想借“兽骨秘藏”换来“秦晋之好”?

而在使者出发前数年,便已暗中派出密使,潜伏在后唐之中,伺机而动。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国主李存勖早已不容龙首郡冉麒,有这么一位先唐遗臣在,始终会觉得膈应。

其后兜兜转转,忆楚使者最终将“兽骨秘藏”遗失,还卷入洛阳纷乱,差点丢了性命。逃出之后一路尾随而来,又将自己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最终还是折返龙首郡,要借这敢跟后唐叫板的势力,去完成他们多年谋划的宏愿。

这或许也是郡守夫人的心愿,但在多年的相濡以沫中,不知这心愿还能残存多少。但冉麒知道,每当日落之时,夫人总会推窗愿望,直到落日余晖归于黑暗,才轻声叹息。那远眺之处,似乎永远无法触及,只能埋藏在心中。

他并非没有疑惑,却没有追问。这是属于一个人的秘密,若是一个人没有秘密,那他的生命又何来完整呢?

冉麒呆立在场中,低垂着眼眸,有点点泪光浮现。那冷若冰霜的女子也有些微微动容,几次想要伸手,却欲举还休。其余两人皆是漠然不语,三人出忆楚已有些年月,这两名女子还肩负着家族的希望,他们此时此刻说期许的,便是冉麒能点头应允,让他们的努力不至于付之东流。

冉麒依旧沉默,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决绝。若是做出这个决定,当初也不必这么缄默。而他深爱的女子,也不必走上不归路。那日的朝阳历历在目,那日的鼓声依旧回荡在耳畔,那日的惨烈无时无刻拷问着他的内心。他在想,若是一早便答应了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机会再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虽然斯人已逝,但有些遗憾还是得弥补。眼前三人孤注一掷,已是走投无路。将冉麒软禁于此,更是兵行险着。眼下城外形势瞬息万变,若是不能让冉郡守真心实意,那这一切努力就将化为泡影。

冉麒猛然直起腰,高大的身躯在此刻看来有了几分萧索。慢慢张开因许久未曾饮水而干裂的嘴唇,冉麒呢喃问道:“该如何做?”

这简单四字,宛如之音飞入三人耳中。但这三人皆是不敢放松,只听那冷若寒霜的女子泣泪而语,“冉大哥,谢谢你。当下静观其变,待时机成熟,我等便会求你相助。”

说完望向其余两人,那男子也是蔚然颔首,彼时忧虑紧张之意已烟消云散。那年轻女子更是喜上眉梢,但碍于眼前气氛,不敢表现的过于直接,只是含蓄走到冷若冰霜女子身侧,目中泛起了点点笑意。

就在四人达成共识后,门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有人立于门外朗声人禀报,“启禀郡守,城中混入三名细作,此刻正流窜城中,请令示。”冉麒闻言一惊,不仅是他,连另外三人也是同样一惊。

他们来此的目的,已然达成,莫非还有人想如法炮制,借龙首郡之势起于危墙?但三人皆是沉默不语,并未看向冉郡守。冉麒心中虽是觉着疑惑,但却是耐着性子问道:“三人从何而来?打扮如何?”

门外之人立即回道:“这三人从城西而来,流民打扮。被元校尉截在城外,带入城中后偷袭而逃。据回报不过十七八岁模样的两个男子,带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冉麒闻言心中又泛起一阵嘀咕,按理说若是平常遣人送信,绝不会如此托大。况且此前已有飞书而至,书上明言会有人送信而来,故为避人耳目,并未多言。此时城外风声鹤唳,迫于形势应允忆楚等人的请求,难道来人是……

已是不敢继续想下去,冉麒当机立断,“速速搜查全城,务必将这三人给抓出来。”门外之人抱拳领命而去,冉麒此时不敢托大,若真是洛阳来人,那自身安危是小,龙首郡存亡是大。

其余三人皆是面沉如水,倒是冉麒开口宽慰,“三位无需忧心,不过几只跳蚤,兴不起风浪。但眼下还有一事,需三位替我分忧。”

三人闻言一愣,那名男子却是并未多想便开口说道:“郡守大人若是有用得上我等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冉郡守漠然点头,将眼下龙首郡局势说了一遍。这一语道出,三人方知已与龙首郡捆绑在一起,若是不能助其渡过难关,恐怕忆楚大计也将付之东流。但仅凭三人微薄之力,也是杯水车薪,但若是退而不帮,那刚才的努力,将在顷刻间崩塌。

冉郡守似乎瞧出了三人难处,沉吟半晌后才说道:“无需几位太过闹心,只需一人前往河西府探查敌情,让龙首郡能够从容应对便是。眼下城中军备充足,但兵力空虚,若是不能知己知彼,恐怕将陷入苦战。”

三人听完冉麒之言,皆是默默点头。这一番肺腑,并未将三人置于生死之地,而是希望三人能够为龙首郡出一份力,也算表结盟之心。这请求并非苛刻,却能够一针见血,三人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未等男子开口,冷若冰霜的女子沉声道:“项使者需坐镇此处,思烟年纪尚小经验不足,还是由我亲自走一趟吧。”

冉麒闻言一愣,但却并未拒绝。三人之中唯独楚南霜与其夫人闺情甚笃,冉麒也将他当做妹妹看待。若不是当初龙首一役时此人逼迫其夫人就范,他也不会对两人狠下杀手。

只是时过境迁,当他与她们再次重逢,曾经的恩怨已深埋心底,但他和她们之间的纽带,却再也无法斩断和解开。

被唤做项使者的男子还欲多言,却被楚南霜抬手打断,“眼下形势不容耽搁,城中一切请项使和思烟多多帮衬,若是三日未归,请紧闭城门,做好迎敌准备。”两人皆是漠然点头,思烟收起玩世不恭的面容,双眼中闪动泪光。楚南霜抬手轻抚她的额头,呢喃道:“你也该学着长大了,这世道我不能护你一世。”

思烟闻言频频点头,只是双手微微颤抖,有话想说却一时说不出来。楚南霜没有继续停留之意,对着冉麒一抱拳,“烦请郡守等待小女子的好消息。”说完转身开门,大跨步离去。

冉麒望着楚南霜离去的背影,久久未能回神,“太像了,这两人的背影太像了。都是那般柔弱,却又那般坚毅不屈。”就再愣神之际,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亲卫快步跑来,抱拳朗声道:“启禀郡守,属下等人在城中搜寻未果,元校尉此时也是负伤在床,不知该如何行事,请郡守令示。”

没想到,这诺大的龙首郡中,居然场进了几只跳蚤。而这些跳蚤如“跗骨之蛆”一般,钻入在场三人的衣袖中,等待时机咬上一口。未等冉麒开口,思烟却是抢先一步问道:“城中每一处都搜寻了吗?”

那名亲卫有些愕然,抬头瞧见冉郡守点了点头,这才抱拳继续说道:“回禀姑娘,城中确实都已查探,但有一处烟花柳巷正在宴请城中贵胄,我等不便打扰,便没有进去查看。”

思烟闻言一下子抓住了关键,“那处地方唤做何名?何人在此处宴请贵胄?”

这一次倒是冉郡守开口解惑,“城中遗老已去七八,恰逢一人六十大寿,虽说形势逼人,但我也不好加以阻拦,便应允了此事。对了,那处地方唤做‘忆香院’。”

思烟听完冉麒之言,心中已有了盘算。彼时在龙首郡中,便对那处烟花柳巷知晓颇深,名为烟花柳巷,但其中隐藏之事颇多,并非表面瞧着那么简单。而这一次又有人临危不乱,要搞劳什子“寿宴”,想来决计不会这般简单。

只是冉郡守欲言又止,似乎另有隐情。想到此处,便抬手挥退亲卫,回身望向冉郡守说道:“既然郡守不便多言,那小女子走上一趟,一探究竟如何?”

冉麒虽是不喜此女,但此女终究是其夫人带来的姐妹,在城中多年。那一日之事也压下,便出于好心劝阻道:“思烟姑娘还是不要亲自前往,以免招惹祸端。”

另一旁的项使者却是嗅出了端倪,“郡守大人难道又何难言之隐不成?若是不便出面,我等替你解决便是。”

冉麒闻言苦笑出声,坦言道:“龙首郡中有前朝遗老,在彼时一役后出力颇多。我也听之任之,这次寿宴,我虽未亲自,也是送上贺礼。便是要护全他的面子。若是有人扰乱了这次寿宴,恐怕此人不会善罢甘休。”

“难道此人跟洛阳之中,还有渊源不成?”项使者一语点中要害的问道。

冉麒点点头,“此人乃是护住龙首郡的关键,若是开罪了,城破之时便是龙首陨落之日。”

第五百零四章 棋逢对手 乱唐诡医第五百零四章棋逢对手按理说,后唐以武立国,以礼兴邦,不会沦落至此。但各城各郡却因地制宜,并不完全仿效洛阳权制,各有自己的“特色”和依仗。譬如洛阳,国主脚下一切遵循先唐旧礼,以复兴李唐为使命,坚持李唐旧制为荣光,百姓皆能口诵先唐诗词,引经据典,信手捏来。

但出了洛阳之后,各州郡却分封而至。沿袭晚唐建制,若执牛耳者儒文,那此处必兴盛文风,武者地位虽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但文人却会备受推崇。但若是以武立邦之所,武将便可横行霸道,文人只能小心翼翼,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但无论何处,权势和钱财依旧大行其道。官家虽有所干涉,但从商者众,与官合谋,便可高枕无忧。更何况郡县更迭朝夕之间,执牛耳者常有,但富商贵胄不常有,一处有几人,便算是翘楚。

龙首郡彼时民风淳朴,冉郡守执掌有道,便吸引他处富商贵胄来此。那时后唐尚未分崩离析,故而来往通商并未门第之别。有些富商贵胄落入龙首郡,也不足为奇。

但随着几次大乱后,后唐疆土内外受敌,各州郡来往通商变得越发困难,各州郡执牛耳者也开始暗自盘算,各自为政。表面依旧以洛阳李存勖马首是瞻,奉其为主,但实际却各怀鬼胎,暗中已来往密切,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已形成一定气候。

李存勖虽身处洛阳内宫之中,却对后唐天下了若指掌。未免打草惊蛇,才授意明月楼入江湖围剿。名义上是扫荡不安分的江湖势力,实则也是为了将这些暗通款曲的“阴人”连根拔起。

只是李存勖此时无暇他顾,只能托付纳兰。洛阳一役后,李存勖已成孤家寡人。派驻在外的“表面兄弟”,也开始受令不回,蠢蠢欲动。表面瞧着风平浪静,实则已是波涛汹涌,人人皆恐自己成为下一个王爷。

野心是个好东西,但若是人人皆有之,岂非天下大乱?

故而并非每一方势力都会惹人注意,倒是十三太保之首的李嗣源,笼络多名“兄弟”,要帮三弟李存勖好好帮衬帮衬。李存勖自然表面心领,背地里已将李嗣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晋城、泽州府和河洛城此时已陷入胶着,乃是双方第一次碰撞。李存进亲自,便是李嗣源下了决心拿下。此时的李嗣源已盘踞陇西,李存勖派出郁天风前往,虽有围剿之意,但却胜负难料。

一方以逸待劳,一方长途奔袭,高下立判。

而此去洛阳必经之路的龙首郡,却不见李嗣源有何动作。倒是李存勖寝食难安,这才派出周德威亲率大军前往,务必了却这桩“心事”。

虽说李嗣源表面按兵不动,假日忙于应对郁天风的远征。但实则想用李存进限制李存勖,暗中递送合盟书信,已求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龙首郡。而身在龙首郡中的贵胄,便是李嗣源早早安排而来的暗桩,此人表面虽是富商贵胄,实则却是李嗣源培养多年的情报探子,也在不断游说冉郡守。

只是冉麒心中激愤,势要与洛阳拼个你死我活,未有与人结盟的想法,这才暂时搁置。而彼时冉麒身边,龙首郡中尚有多名其他势力之人,此人便隐忍不发,伺机而动。

终于等到龙首一役,龙首郡元气大伤,后唐动荡初始。李嗣源便瞧准了机会,开始在陇西动作频频,意在挑衅。李存勖此人虽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却是个急性子。当年讨伐朱温,也是一马当先。只是稳坐九五多年,不曾披甲上阵,但性子亦如当年,并未有丝毫改变。

随着年深月久,李存勖颁布指令越发癫狂,甚至还有薄皮挖心之举。更在洛阳一役中灭了胞弟满门,将高府彻底抹除,寒了天下之心。坊间谣传,此人身边曾有仙人,但不知为何当李存勖入主洛阳后,仙人便悄然远去。

亦有人言,李存勖此人心狠手辣,一登九五便行“狡兔死,走狗烹”之策,灭了戍边骁勇将军顾闫勋满门,手段让人发指。上至八十岁老母,下至襁褓中的婴孩,都没有放过。这才惹怒了天道,人人皆可伐之。

当然,这不过是坊间传闻,夸张之言比比皆是。但李存勖所作所为,天下皆知,人神共愤。李嗣源便是抓住了这点,才借势“清君侧”,开始蚕食周边的土地。好在其余六国和其他诸侯势力自顾不暇,除了后周和忆楚偶有动作,其他几国依旧鸦雀无声。

李存勖自问能得天下,便是有过人之处,这才不顾一切,要将这几颗“毒瘤”,连根拔起。

李嗣源与李存勖从小一起长大,比之年长几岁,虽李克用出征立下赫赫战功,也最受李克用赏识。但却是义子,并非嫡出,这才只能分封陇西,做了闲散亲王。但李嗣源对李存勖知根知底,人心若是要变,并非一朝一夕,这才悄然而动,启用暗桩,从内瓦解龙首郡。

那名暗桩贵胄多次登门拜访,并未言他,只是送钱粮谈理想,让冉麒逐渐依赖。龙首一役后百废待兴,正是花钱如流水的时候。虽说各国货币未能一统,但只要是真金白银,没有人不喜欢。

然后感恩戴德之时,不是没有疑惑。此人如此做却不可回报,到时来个天大的请求,那该如何是好。好在这名暗探一直隐忍不发,只是托言此处庇护,心存感激,尽绵薄之力让冉麒不必挂怀。

冉郡守自然对此人礼遇有加,烦有相帮之处,必尽全力。此人还开辟陇西商贾之路,让盐铁往来,龙首郡才得以渡过难关,得以壮大。想来那日的豪言壮语,如今已全部实现,此人可谓是功不可没。

冉麒一番厉害分析,项使者和思烟听的频频点头。可思烟疑惑的是,她在龙首郡蛰伏多年,却从未听闻此人的名号,难道是消息有误?项使者也投来询问的目光,思烟点头后随即开口,“冉大哥,不知此人是何时来的龙首郡,可曾到过舍下小酌?”

冉麒不知思烟为何有此一问,却并未嗅出端倪,便如实说道:“来此处已有四年之久,只是此人不喜外出,一直蛰居府中,据说身怀隐疾,这才一直在龙首郡调理。”

思烟听到此处,心中疑惑更甚。但却微笑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项使者自然也是此道高手,两人互望一眼,抬手抱拳,告辞而去。

直到两人走后,冉麒才回身坐回主位,面沉如水,不知心中有何烦忧。可并未沉思多久,一人从偏门急匆匆跑来,身形鬼祟,却未引起家中守军的注意。等到那人来到门外,冉麒这次大吃一惊,连忙将来人招入,轻掩堂门,急切问道:“可查清来人身份?”

来此禀报之人,身受刀伤,却并不在意,连忙抱拳说道:“听其中一人言,此人与郡守大人乃是旧识,受平常将军所托,来带急信。只是属下不能辨别真假,加之郡守府中被人捷足先登,这才设计让三人遁走,寻得机会才跑回报信。”

冉麒闻言猛然起身,脸上肌肉抽动,多次抬手欲言,却又咽了回去。等待平复心境,这才沉声问道:“那人可有和特点,比如面容、衣饰和武器?”

冉麒心中已猜到了七七八八,但却不敢贸然托大。此时忆楚三人虽不在此处,但三人留下的暗桩或许已蛰伏门外,伺机偷听。若是他与来人的言谈被听了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元朗元校尉。此人在设计让顾醒等人遁走后,又绕乱了追兵的视线,假意负伤实则赶往郡守府,等到此前派出的亲卫确定有陌生面孔走出后,这才悄然闯入。饶是如此,也差点着了那三人的道。

冉麒并不知道,忆楚三人已在府中安插了数十名暗桩。虽是猜到了几分,却不知郡守府已沦落至此。瞧着元朗负伤赶来,心中自然一阵欢喜,但却不敢言明,只是示意元朗接着说下去,自己则取来笔墨,开始写起来。

元朗不敢回身,却已猜到冉麒用意。便胡乱说了一通,却上前接过笔墨,将真正的特点写下。此时门外自然有忆楚的暗桩,思烟和项使者出门后,两人合计之下,便由思烟先行前往怡香院,项使者在府中留守,以备异动。

果不其然,两人这才分开没多久,暗桩便来报有人潜入,听两人言语,闯入龙首郡的三人似乎是冉麒旧识。项使者心之不妙,连忙安排人前往怡香院接应,同时又派出两人,蹲守在内堂之外,待来人出时,尾随截杀。

他们虽“晓以大义”,但也不能保全冉麒真能铁了心跟他们合作。所以先礼后兵之下,也顾不得那些仁义道德,要将冉麒牢牢控制在手中。更何况还有这么一位凭空冒出的贵胄,说不定也是哪方势力安插在此,若是因此坏了大事,岂非得不偿失。

堂中冉麒和元朗交换了信息,冉麒已能确定,来人正是那日助他的顾醒。只是他不知,为何此人会与平常遇上,又被元朗截住。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日相邀之事,定要让他给出满意答复。

冉麒不敢托大,打开内堂大门,吩咐派人请大夫来,说是有些不适。但入堂之人却没有出来,让藏在暗处的暗桩心生疑虑。

此时两方皆在赌,赌谁能率先一步找到入城之人,这才是关键所在……



第五百零五章 反客为主 一明一暗,却已是剑拔弩张。忆楚三人各行其是,步步杀机。冉麒虽已妥协,却依旧心怀转机。若是来人真是他,龙首郡之危或可解。此时冉麒心中已了然几分,只是碍于门外形势,不敢托大,只能将计就计。

不多时,大夫快步走来。忆楚暗桩在此事上不敢造假,只能硬着头皮去城中请来了大夫。大夫不知其中微妙,在门外请礼后便走了进去。冉麒不知何时站在门侧,待大夫入门后便将内堂大门一关,不忘吩咐,“盯紧此处,若又闲杂人等,速速来报。”

冉麒此时已非当年骁勇之辈,肩扛龙首,心怀天下,让他变得越发患得患失。只是这种转变是适应眼前局势发展的最好心境,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大夫被冉麒领到了元朗身侧,俯身检查片刻后便想开口。却不料冉郡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桌案前纸上写了这么一句,“门外有诈,切莫言实。”

大夫先是一惊,随即明了。他也算是龙首郡长留之人,见过大风大浪,只是稍加点拨,便心领神会。冉麒放开手来,大夫轻咳了几声,假意来回踱步语重心长的说道:“郡守大人,这位军爷伤的极重,不知是何时受的伤,若不赶紧救治,恐怕有性命之忧。”

冉麒满意点头,接口说道:“那大夫在此处可有救治之法?”

那大夫何等妙人,已知冉麒心思。又见其在纸上写下“出府”二字,便点头说道:“老朽来此匆忙,所带药材不多,还请郡守大人差人将军爷抬到老朽住处,让老朽方便医治如何?”

冉麒并未立即答应,而是装作为难的又问了一句,“当真不可在此医治?”

那大夫闻言有些愠怒,声调不觉冷了几分,“若是郡守大人再拖延,这位军爷命老朽便寻不回了。”

冉麒闻言假意大惊,快步走到门边拉开内堂大门。门外暗桩离的不远不近,听闻脚步声正要推开,却不料被冉麒看了个正着。正欲辩解却听冉郡守说道:“快去叫两人来,速速将此人和大夫送回去,若有耽搁,军法处置。”

那名暗桩心中急转,本已准备好的说辞却被冉郡守生生挡了回去。只得抱拳领命,抬手招呼其余几人,走入内堂,将元朗带走。冉麒自然不会放心,差人暗中跟随,以防不测。

如此一来,内堂处的盯防去了大半,他再行事便多了几分把握。

而身在府内另一处的项使者却不知此时情况。暗桩悉数被遣走,他只觉着冉郡守心已归向,只待思烟和楚南霜归来,便可将龙首郡收入囊中。

…………

龙首郡城西,怡香院。

却说思烟听闻贼人入城来此,便马不停蹄赶来。只是她行事一向小心,虽说秉性乖张,但做事仍有分寸,心知不可打草惊蛇,便孤生前往。此时城中大半精锐已被忆楚三人裹挟,假借冉麒之令,将城中布防重新调换了一番。

思烟纵马来到怡香院后门外,翻身下马后将马藏于暗处,慢慢走向后门,一探究竟。当她来到后门处时,果然瞧见几只不太清晰的脚印。许是天冷龟奴偷懒,只扫了前门,却没顾得上后门。

眼见于此,思烟蔚然一笑。来时冉麒曾言,此处之言乃是贵胄之属,在此宴请宾客,不可造次。若真是如此,那此人很有可能是他方势力早早安插在此的暗桩,若是直接对上,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

一念及此,思烟蓄力一蹲,纵身一跃翻入墙内,待落地后四下观察,便听见前院锣鼓喧天,而后院竟无一人。只是一处晾晒女子衣裙的地方,凭空少了几件,不觉让人怀疑。

思烟此时衣着并不华丽,与彼时竹轩时有着天壤之别。但这几月奔波,却未让她的美貌减损分毫,反而出落的更加妖艳动人。

就再思量之时,听闻眼前回廊尽头传来稀碎脚步声,听声来人似乎有些急躁,不知缘由。思烟不敢托大,翻身上梁,俯身观察。瞧见一名面容淡雅,却满脸怒容的女子朝着此处走来。

待上下擦身而过时,思烟瞧见女子面上挂着点点泪痕,心中一转便猜到了七八分。定是此女乃是卖艺不卖身之辈,被人调侃揩油,一时恼怒顶撞了客人,被人扇了几巴掌,这才落泪逃回了后院。

瞧着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还有左侧脸颊微微红肿的隆起,已印证此事。待那女子快要走到回廊尽头时,思烟如鬼魅般悄然落下,跟在其后。确认后方无人时,便快步跟了上去。

那女子心中委屈,分外紧张。来时便不时回望,此时不知为何,突然扭头望来,似乎怕龟奴追上要惩罚于她。却不料身后竟是一名妖艳女子,正歪头含笑地望着她,一副瞧着热闹的模样。

那梨花带雨的女子正要开口,却不料思烟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她只觉一阵清幽香味袭来,还未来得及挣扎,便身子一软晕厥过去。思烟随手找了一处厢房,将此女放在了卧榻之上,将其衣裙剥下,换到了自己身上。

临走时瞧见女子酮体,觉着不妥。便将此女放入被褥中,这才转身离开。若是之前,思烟决计不会如此,还会痛下杀手。但碍于眼下形势,加之数月所见,心思也沉稳了许多。此人与她素未谋面,更谈不上愁怨,借人衣裙,还需遮蔽其身。

做完这一切,悄然出门向着前院走去,此时酒宴正酣。席间之人无不开怀,推杯换盏不亦乐乎。思烟藏于暗处四下观察,却不见那可疑之人身影,只有一众莺莺燕燕,穿插其间,翩翩起舞。

位于堂中正位之上,有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身侧有两名娇艳女子,正徒手拿食,往老者嘴了喂。老者左右开弓,忙的不亦说乎,嘴上满是油渍,却一副根本停不下来的模样。

周围众人见此情景,无不展颜开怀,席间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思烟又左右张望良久,却不见老鸨和龟奴,只有此间女子,与客尽欢。但让她诧异的是,还有两人并未流连席间,却躲于一处角落,偶尔端茶倒酒,显得有些生疏。

此时相隔两头,有些瞧不真切,思烟正要上前,却不料身后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斥责声,“老爷不过摸了摸你的小手,就这般娇气。若是以后还想在怡香院混饭吃,就赶紧给老娘去伺候!”

思烟闻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许是这身衣服引人误会,但此时若是暴起,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先依计行事,反倒有顺水推舟的之妙。思烟没有回头,学着刚才女子掩面欠身,便快步步入场中,混入那一众娇艳女子之中。

未免引人注目,思烟用薄纱遮面,将容貌掩去三分。那些酒客只道是她刚才被人扇了一巴掌,不忍再示人,也不再跟她计较,只是倒酒之时还想再趁机揩油,却被思烟扭身躲过。

彼时在竹轩时,便精于此道。只是换了一此处烟花柳巷,还需更加警惕才是。

思烟流连一众酒客中,慢慢向着那两名拘谨之人靠拢。那两人似乎也有所察觉,不时抬头望来,身形也慢慢开始绷紧。可还为等思烟走到近前,刚才身后说话之人又在场中高呼道:“各位客官,不知有没有一堵阔绰风姿的雅兴啊?”

众人闻言皆是朗声大笑,居中正位上的鹤发童颜老者更是频频点头,“逾娘有心了,老夫甚是欢喜。若是舞姿能博得众彩,定会重重有赏。”

那唤做逾娘的老鸨,听闻此言更是喜上眉梢,连上吩咐道:“花枝、兰草、落霞、怜茗,还有你,葵殇。”被点名叫到的女子无不欢喜,这是她们额外展露自己的机会,若是被富商贵胄看上,赎了身躯,后半辈子便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了。

在这乱世之中,有这等机缘,岂非是上天安排的好事。若是此事都不能好好把握,那岂非白白浪费天大的机会。

思烟并不知道,最后一个名字叫的是她。正在愣神之际,逾娘的声音再次传来,“葵殇,你还愣着作甚,快些上台去。”

思烟此时骑虎难下,只得点头应允,扭身上台。这一幕惹得一众酒客淫笑荡语,充斥席间。老鸨逾娘听闻,并未有半分恼怒,却是连声附和,似乎已司空见惯,还不时活跃气氛,叮嘱在场酒客,若是瞧上了那位姑娘,今晚便送到房中,共度良宵。

此时被思烟瞧着的两人,脸色阴晴不定。其中一人皮肤黝黑,手中拿着酒壶,面沉入水。另一人眉眼如花,却是扯着嘴角轻笑,不知何故。

那黝黑“女子”抬手拐了身侧“女子”,斥声道:“你可知此女乃是吃人不吐骨头,你还笑得出来?”

另一名“女子”随即强忍笑容,开口宽慰道:“我却是不知,但见阿醒如此忌惮,不如我等将计就计,陷害她一番如何?”

那黝黑“女子”正是顾醒,身旁便是陈浮生。听闻陈浮生所言,顾醒有些将信将疑,心中不禁忐忑起来。

第五百零六章 鹰伺狼顾 乱唐诡医第五百零六章鹰伺狼顾陈浮生怎会不知顾醒心中所想,只是眼下形势,若不能将此人困在这里,必会妨碍他们接下来的计划。若真如元朗所说,郡守大人已身陷囹圄,那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老鸨逾娘瞧着“葵殇”扭动腰姿,脸上竟是浮现一抹怨毒之色。许是觉着此人已沦落青楼,还这般“洁身自好”,实在有些于理不合。况且在这怡香院,还是要以利为先,这动荡的世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此女不愿臣服,那便用强。

思烟蓦然回首,正好撞上老鸨逾娘的目光,两相一对,皆从彼此眼中瞧出了一抹异样。思烟自是不知老鸨为何会这般看她,但从刚才那女子神色,也猜出了几分。老鸨逾娘见“葵殇”丝毫不惧,还有挑衅之意,更是怒火中烧,脸上怨毒之色更甚。

而此时藏身他处的顾醒和陈浮生,也遥遥望见此景。陈浮生心中一盘算,便猜到了其中几分来龙去脉。顾醒却是眉头紧锁,若是他们这般落井下石,恐怕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可未曾多想,老鸨逾娘已跟着走到台前,满脸谄媚地笑着说道:“诸位客官可瞧好了,这都是我们怡香院头牌的姑娘,若是有瞧上眼的……”

未等老鸨逾娘说完,场下众人已开始淫笑荡语,此起彼伏。对台上一众娇艳女子评头论足。其中不乏虎狼之词,惹得其余人等开环大笑。倒是居中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却是稳如泰山,眉宇间有异色释出,只是无人察觉罢了。

这群人中,突然有人起身直言,“逾娘,那位葵殇姑娘可是出了名的‘卖艺不卖身’,若是我们哥几个瞧上了,不知可否一亲芳泽啊?”

那人说着,还不忘对着思烟假扮的“葵殇”好一阵比划,双手隔空胡乱摸着,似乎此时不能过瘾,待晚些时候一定要在卧榻上好生折腾一番才是。逾娘陪着笑脸,并未阻止这些酒客的浪荡行径,在这种风月之地呆久了,也就司空见惯了。

若是无人问津,反倒有些不合落寞。这世道已是如此,若是柔弱女子没个男子依靠,确实寸步难行。只是这龙首郡郡守,却不会意此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出格,也无人上门兴师问罪。

江湖庙堂之间,总会有更多值得操心之事,这男欢女爱,也能激荡起文人情怀,为这乌烟瘴气的天下,添一抹难得的颜色。老鸨逾娘曾经也曾憧憬着花前月下,只是每一个流连她卧榻之人皆非良人,日日夜夜的疲惫之后,自然心如死灰。

她在葵殇身上瞧见了当初的影子,所以她恨,恨这世道不公,要让入她一般命运多舛的女子,沦落风尘。既然沦落至此,又何须清高呢?

逾娘瞧着这群满脸淫邪的酒客,心中一阵激荡,但嘴上却是连连赔笑说道:“今日寿宴,没有他例,只要是客官瞧上的,价钱到位,都好说。”

那名双手不断比划的酒客闻言,脸上荡意更浓,双眼更是射出邪火,恨不得在吃食场中,就将“葵殇”的衣裙剥掉,行那春光之事。

只是他身旁的鹤发童颜老者,在此时轻咳了两声,抬手轻拽了下此人衣衫。那酒客立马收敛气焰,有些畏惧的忘了老者一眼,悻悻然坐了下来。老鸨逾娘连忙打起了圆场,“这乃是您的场子,自然今日由您做主。”

那老者依旧面带笑意,只是眼神中闪烁不定。听闻此言并未言语,只是抬手一挥,似乎舞蹈继续。

站在不远处的顾醒有些疑惑,望向陈浮生。后者压低声音说道:“贺寿者求延年,自然对男女之事兴趣乏乏。此事又是他以他为尊,看起来这群人都是以他马首是瞻,自然不敢在此时驳了他的面子。日后相处起来,恐怕少不了恶果吃。”

听到陈浮生一番分析,顾醒不禁点头。只不过他俩实在平庸了些,前不凸后不翘,才被老鸨安排在此处,得以纵览全局。

“那浮生想用什么计谋,去陷害她呢?”顾醒眼见此景,仍旧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陈浮生却是笑着摆了摆手,“此时还用不上,若是一会惹出乱子,方可行此好事。只是听阿醒所言,与这位姑娘似乎有所牵扯,不知……”陈浮生说着便掩面轻笑起来,只是这番妆容下的他,有着颠倒众生的美貌。

顾醒不禁露出苦笑,眼神中满是惧色,“当初龙首郡一别,被这女子和她姐姐足足追杀了三天三夜,幸好误入一条密道,方才逃脱生天。只是不知为何,她们又折返此处,难道我等行踪,一直暴露无疑?”

顾醒话锋一转,点到了要害。陈浮生这些时日也在思量此事。这一路行来,似乎冥冥之中都有人在等待他们,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样。只是他们吉人天相,每每遇到危难便可逢凶化吉,才得以支撑道现在。

而这次折返龙首郡,身后也似乎多了许多“尾巴”,怎么甩都甩不掉。若不是为了平常的嘱托,说不定早已逃之夭夭了。

陈浮生沉吟半晌,这才笃定言道:“定是你我身上有一物,沿途留下了痕迹,才被人一路追踪。”

顾醒思量起自身携带之物,却是百思不得其解。陈浮生却是一语道破,“可是那‘兽骨秘藏’?”陈浮生此言声音不大,却是惹得顾醒一阵心惊。瞧着身前众人皆是目光灼灼地望着台上女子的婀娜身姿,这才慢慢放心下来。

“听你这么一说,却是只有此物才是共通。只是这东西一直放在二丫头身上,从未离身。而我俩此次来龙首郡,这半途中也未接触此物,只是后来……”顾醒说道此处,便闭口不言了。

一切似乎已经说通,确实是接到老妪送来的“兽骨秘藏”后,他们三人才再次被人盯上。但他偏偏忽略了一件东西,那便是明月楼“十二夜”随身携带的令牌。

此物在其身许久,只是被纳兰封印之后便再无奇事发生,渐渐被顾醒淡忘。殊不知,此物才是明月楼追踪的关键所在。这明月楼“十二夜”令牌,乃是高人锻造,有着灵气互通的妙用。

只是这诺大江湖,哪来鬼神之说,不过江湖传言罢了。但这十二名令牌,却有着互相吸引的能力,这秘辛只有明月楼“十二夜”和楼主纳兰知晓,不为外人道也。

这也就是为何纳兰能一直尾随顾醒来到淬鸦谷,虽说是机缘巧合,但此后便一直如影随形,直到现在。

顾醒和陈浮生笃定此事,也不做他想。此物重要性无需多言,关乎九幽极渊的秘密,乃是群雄逐鹿之物,断然不可示人。但在刚才两人言语之间,已有人留心此事,只是此人藏于酒客之中,隐忍不发罢了。

台上声浪再起,台下欢呼声此起彼伏。而那鹤发童颜的老者,却在不经意之间朝着顾醒和陈浮生瞄了一眼,速度之快在瞬息之间。就连陈浮生也未曾发觉。

两人假装无事,依旧为重酒客端茶斟酒,而台上的一众女子,身姿却是越发摇曳,动作也开始大胆起来。

领舞之人自然是思烟假扮的“葵殇”,只是此时的她心中焦急。一边忧心此处脱身之法,一边惦记着姐姐安危,还想着如何把那两人擒下。所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顾醒和陈浮生的视线。

她之所以这般隐忍,乃是当前局势不明。场中坐镇之人一直审视着其余人,只是这种审视太过隐晦,无人知晓罢了。而她,乃至其余忆楚两人,在未夺下龙首郡时,都不可暴露身份。

若是被其他潜伏之人摸到了门道,他们哪怕有七十二变,也难以脱身。此时的后唐,已是战火和阴谋交织之地,城外尚且如此,城中更甚之。

身形扭动,时不时抛洒眉眼,惹得台下一众酒客前仰后合。个个脸红身燥,此时虽不能一亲芳泽,却对身旁女子上下其手,惹得一阵花枝乱颤。鹤发童颜老者看的津津有味,不知是对场中酒客的表现“甚为满意”,还是知晓了他疑惑之事。缓缓转头对着身旁一名精瘦汉子耳语了几句,似乎有了其他安排。

此人一直端坐在鹤发童颜老者身旁,却是无人察觉。若非老者扭头耳语,恐怕就连台上的思烟也会忽略过去。此人太过平平无奇,坐在老者身旁好似无物,没有一点气场和威压,似根本不存在一般。

但往往就是这种人,才最为可怕。一旦暴起,便会血溅三尺,十步杀一人。那人迅速起身,穿过人群,并未朝着顾醒两人和思烟方向去,而是来到前堂后门,推门而出。

就在此人离开后不久,顾醒分明瞧见又有两人尾随而出。当顾醒回望陈浮生,后者面上也是笼罩起了一层淡薄的愁云。看来这场中并非想的那般简单,还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没想到这龙首郡中,已是鹰伺狼顾之地,而这场寿宴,势必会再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第五百零七章 来者何人 鼓乐之声充斥在场中,每一个人脸上都荡漾着此生最为猖狂的表情。而那些依旧选择隐忍不发的人,才能成为今晚最大的赢家。

台上的女子舞姿翩翩,与台下的一众虎狼之辈“相得益彰”。这种近乎恶臭的“契合”,才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悲哀。人性不断的释放,千字文早已抛诸脑后,更何谈四书五经?

只不过,人终究会变成禽兽,只不过需要一场变故,一场刺激。

而端坐场中的老者,悠闲的品着手中香茶。他并非唯一一位饮茶之人,但却是最清楚此时行事的“明白人”。有许多人糊里糊涂的活着,糊里糊涂的死去。其中有不少人直到死去都没弄明白活着的意义。

乱世之中,更不做他想,不过是为了苟且偷生罢了。但一切的根源,说来也甚是可笑,帝王心术,一统九渊。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便让许多人为之赴汤蹈火,奉献一生。

而这所谓的帝王心术,不过是摆下一盘棋局,让这群自以为寻到了方向的棋子在上厮杀。而他们躲在其后,漠然注视着眼前的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到头来只会计较成败得失,没有人会注意到过程中,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此时场中亦然一局生死棋局,人人身在局中却不自知。而误入此局的顾醒等人,却不知能否看破,不然到头来未能破局,又会成为别人的下一颗棋子。

鼓乐之声振聋发聩,那些穿着锦衣华服的乐手,用尽了浑身解数,为这寿宴奏乐而歌。台上的风姿绰绰,也不过是一场点缀,每一个人都有心事,都觊觎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们并非生来如此,那些早早享受荣华富贵之辈早已掩埋在历史的黄沙里,沦为后世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生不由己,死不由己,最为可悲。而此时还能坐于此处之人,无不有过人之处,不然又怎能在这烽烟乱世中,谋求一席之地。

人心终究会变,变坏容易,要变好很难。所以古人曾言,“临终之言最为善”,便是这个道理。终其一生都未曾讲过几句真话的人,临时之言,反倒真心。但是否有人真的相信,就不得而知了。

鼓乐之声突然骤变,不知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行到此处迂回婉转。若说此前乃是江南三月柳梢头,河堤看游,人约黄昏后。那么此时便是塞外马蹄急,驼铃风萧萧。

台上女子也是闻声起舞,动作幅度也越发夸张起来。常言道,唐时霓裳羽衣舞最为颠倒众生。乃是太宗入梦飞升九天所见,真实性不可考,却是一段佳话。却不知胡儿战歌更为热血激昂,鼓声雷动动四方。

但更为人熟知的乃是“侠客行”,有诗仙李白曾豪饮三百杯,于残月之下写就,那气势直冲云霄,与天地比肩。诗中曾言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独行千里方为客,十步杀人定乾坤。这种浩然天地遗世独立的气势,当今已是荡然无存。只是人们听惯了“丽人行”,又怎还会记得“侠客行”。此时场中除了鹤发童颜老者外,其余人等皆是一惊。

就连那老鸨逾娘,也急匆匆走向台前,对着那几名鼓乐师大声呵斥。但这些乐师早已忘我,谁又能听见这势单力薄的呱躁,这一声声擂鼓,仿佛是在激荡起战士心中的信念,向着最后一战冲锋。

终于场中之人再也按奈不住,纷纷起身。鹤发童颜老者赫然被“掩埋”其中,身形消失不见。老鸨逾娘心中大惊,却是故作镇定安抚众人,却不知身后已然竖起了一把朴刀,朝着她的后心扎来。

就这么一下,老鸨逾娘只觉着后心一凉,随即喉咙一热。未来得及回头,被被人一脚踹翻在地。乐师手中擂鼓之声更加急促,如夏时疾风骤雨,打在战场之人心上。

老鸨逾娘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而杀她之人正在刚才悄声离开的精瘦汉子。他不知何时归来,手上提着一把带血朴刀,而随他而出的几人,已消失不见。

顾醒和陈浮生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急退。而此时场中众人却是浑然不知。那名鹤发童颜的老者依旧在细细品尝着这难得的佳酿,这种江南才有的红顶茗茶,若非有人刻意带来此地,这龙首郡又怎会添了一抹迷香?

鹤发童颜老者突然有些恍神,不知是想起了故乡,还是觉着任务终于要尘埃落定心中畅快,突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几乎盖住了鼓乐之声,让那一众乐师面上生出些许疑惑。

就是这么短暂的停滞,以鹤发童颜老者为中心,周围一圈的酒客全都倒飞了出去。而老者却慢慢坐了回去,示意台上之人,“接着奏乐接着舞。”可那些摇曳身姿的女子,早已忘记了此时的场合和自己的身份,纷纷从腿扯拔出短刃,朝着场下飞扑而去。

这一切似乎早已注定,但领舞之人思烟却是有些疑惑不解。难道这一切都是个局,有人已然捷足先登?

那名鹤发童颜的老者却是用密语传音,“姑娘舞姿这般柔美,不知可否到老夫面前独舞?”思烟望向老者,只觉此人在其耳畔言语,却见那老者依旧端坐在近前,手中端着香茶,似乎还未放下。

但老者身前已空出一片方寸之地,思烟硬着头皮跃下,身侧全是酒客和青楼女子在你争我夺的厮杀。唯独就是这老者和思烟,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此方天地仅此二人。

顾醒眼神逐渐迷离,却不料鼻息一寒,竟是陈浮生不知从何处扯下一块衣衫倒上酒捂住了他的口鼻,这才回过神来。陈浮生同样掩住口鼻,口中低语,“这场中已被了下了迷药,场外似乎也被包围了起来,我等见机行事。”

顾醒有些疑惑地望向众人,那群酒足饭饱的憨货并没有行步阑珊,反倒是个个身手矫健,跟那些青楼女子展开了捉对厮杀。顾醒此时方才如梦方醒,原来这场寿宴不过是双方博弈的对决,只是布下这场局的人,又会是何人呢?

顾醒想到当初在洛阳之时,白琊曾言这后唐天下青楼,尽在她手,而此间这装潢布置,似乎也有着洛阳的一些味道。若是如此,这便是孤啸山庄的手笔,那要截杀之人,又会是何人呢?

此人置身如此凶险之地,竟能如此淡定,想来也是一名世外高人。只是他为何会在此处,其目的几何,却是不得而知。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城中隐秘之人的手笔?

顾醒眼见着思烟一步步走向那鹤发童颜的老者,心中稍安。只要此人不是冲着他来,便能进行下一步计划。此时场中血腥味已弥漫开来,酒客和女子厮杀的惨烈场面比比皆是。这两方人马皆是悍不畏死,都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而那杀了老鸨的精瘦汉子,甩了甩手中朴刀,又大步流星地向着假扮“葵殇”的思烟走去,面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顾醒正欲拉着陈浮生逃走,却不料陈浮生骤然起身,扯下头钗朝着那人仍了过去。顾醒被陈浮生这反常举动吓了一跳,正要开口却瞧见那看似痴傻的思烟突然出手,向着鹤发童颜老者杀将而来。

老者依旧闲庭信步,却在刀锋临近之时将茶盏递出。正好抵住了思烟的迅猛一击。鹤发童颜老者从茶盏后露出一只眉宇含笑的眼睛,轻声问道:“你不是葵殇,对不对?”

思烟闻言冷笑,“一个将死之人不必知道这么多。”说着方向收刀,又是一刀当头劈下。鹤发童颜老者无奈叹息,“既然不是,那便没有留下的理由,只有送你一程了。”

在场众人皆感觉一股凌厉的气势从老者身上暴起,思烟更是不进反退,直到抵住戏台才堪堪止步。此时老者已然起身,在身边再无站立之人,只听他有些无奈的冷哼一声,“孤啸山庄就这点伎俩,也能拿到眼前来献丑?”

不知场中还有将死之人,一个女子艰难起身冷笑道:“这不过是开始,并非结束。”

鹤发童颜老者闻言点头,“等老夫直捣黄龙,便是终局。”说出骤然出手,透过女子胸口而出,女子眼中神采顷刻间消失不见。待到老者收手,手中赫然握住一颗还在抖动的血红之物,被其瞬间捏碎。

“不过区区一只蝼蚁,也敢与老夫叫板?‘血祭江湖’只是传说,并非人人可套用的借口。苍狼,此间之人,一个不留。”老者说完,不再理会众人,只是随意瞄了顾醒和陈浮生一眼,便快步走了出去。

而那名唤苍狼的精瘦汉子,猛然朝着思烟疾冲而去,似乎要将她先行斩杀于此……



第五百零八章 不虞之隙 乱唐诡医第五百零八章不虞之隙此人身法诡谲,手段狠辣,几个呼吸之间就到了思烟近前。手中朴刀猛然往前一伸,却未有血溅三尺,倒是瞧见了一抹娇艳的笑容。苍狼手腕一抖,手中朴刀飞速转动,只是片刻功夫,刀身如蛟龙出海,又向着思烟胸口刺来。

思烟此时已然明了,眼前之人便是要拿自己开刀。自然没有做那待宰羔羊的打算。在这瞬息之间,从容抽出身后另一把短刀,挡在身前,还不忘朝着来人抛了一记媚眼,似有挑衅之意。

苍狼这才明白,眼前之人乃是扎手的点子,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绝无后退的道理。手中朴刀再次举起又重重落下,几次挥砍都被思烟双刀架住,不能再下分毫。

而此时场中大战已歇,那一众酒客倒下七七八八,倒是那些看似柔弱的女子反而占了上风。顾醒和陈浮生混在其中,看着似有些惊魂未定,实则在观察眼前的形势。

鹤发童颜老者走出此处已过良久,却未传来任何兵戈之声,若非门外乃是他的亲信,那便是此人武功卓绝,可入万军之中全身而退。无论是哪一种,顾醒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只能和陈浮生困守于此,想着脱身之法。

但苍狼似乎并没有继续纠缠之意,抬手拿起朴刀朝着思烟一掷,身形如鬼魅闪动。思烟不敢托大,连忙后撤至戏台一侧,警惕地打量四周。果然,在朴刀离思烟面门不过寸许时,那柄朴刀如被人注意灵魂一般,开始蜿蜒游走起来。

思烟何等机敏,也被刀尖挑下唇前面纱。苍狼瞧见这张绝美容颜,也没有丝毫停手之意,只是目中狠辣之色更甚,有种难以名状的怒火,在熊熊燃烧。陈浮生全程关注着场中的一切,那些女子在得手后并未驰援,而是选择分散逃离。

但逃离而出之后,却依旧悄无声息,不知是彻底脱身还是被暗桩伏杀。陈浮生不敢托大,当机立断道:“我等助那位姑娘全力阻杀此人,方有一线生机。”

顾醒未曾多想便明白过来,随即点头。两人一左一右踩着地上酒客的尸体,向着戏台疾驰而去。

苍狼此时与思烟对峙,有些骑虎难下。虽知身后有人赶来,却不能分心回头查看。思烟眼见来人,心中也有几分忐忑。但却不忘打趣道:“看吧,我的姐妹们来救我了。”

苍狼面色一寒,却不答话,似乎与此人多说一句都会增加一分怒火。思烟见此却是开始喋喋不休,以求扰乱眼前杀手的心智。苍狼耳畔呱躁,手中朴刀一横,与思烟双刀撞在一起,发出金戈碰撞之声,两方火花四溅,都没有丝毫退意。

顾醒和陈浮生闻声而至,一人手持短刃,一人倒提银枪,左右开弓。苍狼始料未及,只能转身招架,却不料身后两把寒芒已至,身上竟被划出了两道豁口,鲜血淋漓。

此时场中形势明朗,以一敌三却是不敌。这两名“女子”武功决计不弱,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抹英气,不知是男是女。但苍狼眉宇丝毫退却之意,只是周旋在三人之间,慢慢来回踱步,想要寻求破局之法。

可三人似乎已有了足够的默契,竟是将苍狼围在阵中,成就铁板一块。

就再两相胶着不下的当口,院外传来喊杀之声。彼时的寂静被顷刻间瓦解,不知从何处涌来大量兵士,个个手持制式武器,要将此处围困之人赶尽杀绝。鹤发童颜老者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苍狼,若是久攻不下,速速出来驰援。”

苍狼闻言心中一滞,手中朴刀舞出一个朴实无华的刀花将三人逼退后,从顾醒身侧掠步而出。

顾醒和陈浮生还欲追赶,却不料闻听身后女子嫣然一笑,“穷寇莫追,两位妹妹不如与奴家话话家常如何?”

顾醒和陈浮生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刚才出手不过是权宜之计,此时眼前女子才是真正的大敌当前。顾醒不敢贸然出手,只能言语相激,“我等刚才出手相助,难道要立刻翻脸不成?”

那女子却是掩面轻笑,“奴家可没央求着你俩出手,莫非是瞧上了奴家的美貌?要不就是……”

话未说完是,手中双刀已悄然而至。只是这两柄刀并非朝着陈浮生,而是迎向了顾醒的银枪。刀锋与银枪撞在了一起,思烟吐气如兰,“公子,许久未见,可曾想念奴家?”

顾醒满脸愕然,用力一推,“你是何人,何出如此轻佻之言?不怕误了名声?”

思烟却是蔚然一笑,“若是当日公子能从了奴家,哪有后面的诸多是非。说到底还是公子退推进就,才绕了这么大一个弯。”

陈浮生瞧着两人的“打情骂俏”,也有些头大,连忙出声提醒,“此时不是言此事的时候,还是想办法脱身才是。”顾醒闻言点头,思烟却是一脸媚态斜眼望向陈浮生,“哪里来的俊俏小娘,难道是因为她,公子才厌倦奴家?”

虽是嘴上这么说,但手上动作却是无比实诚。双刃开始往两人身前招呼,并非要置人于死地,但却步步杀机。顾醒和陈浮生此时才明白,眼前之人已识破了两人身份,有意擒下,秋后算账。

可两人又怎会让她得手呢?

闻言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了退意。面色稍缓,便齐齐朝着后门方向急退而去。要知道,一道来此的童恨竹还在此处,若是要走,还是要带上小丫头一起,一起来此,当然要一起走。

思烟自然不知两人存了这等心思,只是眼见顾醒和陈浮生要退走,便也跟了上去。顾醒和陈浮生来到后门处,趁着间隙透过门缝望去,门外火光冲天,不知不觉已入夜几许。

未等两人看清,两旁已有寒芒突至,两人左右散开,默契开始分开逃跑起来。饶是思烟这等机敏之人,也是有心无力。她对顾醒的手段知晓一二,却不知眼前“女子”为何人,心中短暂思量后便朝着顾醒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三人此时皆在场中,并未离开。只是顾醒和陈浮生在寻找一个契机,逃出生天。此时院外喊杀声渐浓,似乎两方人马已兵戈相向,有种不死不休的架势。时不时有人飞撞在院门之上,发出沉闷响声,再重重摔在地上。顾醒和陈浮生已来到两处虚掩院门处,两人皆站定不前,对着彼此吹了一记口哨后,便撞门而出。

思烟自然不解其意,待她追出时,顾醒已悄然与陈浮生汇合,而院外酣战正浓,也无心关注这突然冒出的两人。只见刚才率先走出怡香院的老者正站立在居中的位置,周围环伺着一众黑袍武士,护卫其安全。

而那名为苍狼的精瘦汉子,则冲在一众兵士之中,手中朴刀上下翻飞,似有无穷无尽的力气,要将这些来犯者置于死地。思烟瞧的真切,这些“来犯者”乃是城中驻军,却非忆楚三人笼络,而是由另一人率领而来。

等思烟瞧清楚为首之人,不觉心中一惊,“难道我等之事已然败露不成?”

那来人正是由郡守冉麒暗中护送出府的元朗元校尉,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半点受伤的模样,身披甲胄,挥刀砍伤。思烟已然明白,定然是这元朗觉察此地有异,便率军前来驰援,或许与她并无关系。

为了不打草惊蛇,思烟也趁着双方胶着之时,寻着刚才顾醒两人逃跑之处快步离开。

元朗环视一周并未瞧见陌生面孔,倒是那老者看着有些熟悉。便开口朗声道:“不知阁下何人,在此何事?”

那鹤发童颜的老者听闻来犯者语音有熟,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说道:“来者可是元朗元校尉?这定然是一场误会,苍狼,还不住手!”

元朗察觉不对,也抬手呵住兵士继续厮杀。苍狼闻听老者之人,也不敢再贸然行事,悻悻然收手后,站回老者身旁。元朗见老者收手,便收起兵刃快步迎了上去,待瞧清老者面容,不觉大惊失色,“谢阁老,怎么是你?!”

名为谢阁老的鹤发童颜老者微微一笑,抱拳朗声道:“承蒙元校尉不弃,还记得老夫。今日老夫在此设宴,不料被贼人闯入,幸得元校尉率兵驰援,才能安然无事啊。”

元朗心中暗松,却是故作惶恐。他知晓此人在城中地位,就连郡守大人都要敬他三分。但此人在此设宴之事,却是不知,而且还带着这么多武士,恐怕事情并非如他所说这么简单。

但眼下既然无需动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元朗连忙歉声道:“谢阁老言重了,是元朗冒犯在先,扰了您的雅兴,还请见谅。”

谢阁老双手负后,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半晌,这才眉眼含笑地说道:“无妨无妨,在龙首郡中,老夫还真不担心会有何不测,只是这贼人……”

元朗随即明了谢阁老言语中的深意,连忙抱拳说道:“请您放心,在下定会在天明之前将贼人擒下,让诸位安心。”说着朝着一众武士抱拳,和解之意甚是恳切。

谢阁老也没有继续刁难之意,只是临走时撂下一句,“若是天明之时没能擒下,传到郡守耳中,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

元朗闻言一惊,面上却是越发凝重,抱拳目送谢阁老众人远处,“这人此言别有深意,难道意有所指不成?”

第五百零九章 老谋深算 元朗自然不知谢阁老藏身龙首郡的真正目的,加之此人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并无出格之举,倒也未引起城中驻军注意。但今日一事,却甚是诡异。谢阁老居然在身边笼络了如此多的高手,难道此人另有图谋?

元朗不敢细想,因为这些年来,谢阁老在龙首郡中颇有威望,而他们这些驻军却是后来者,始终膈应着一层关系。不管郡守大人如何平衡,龙首郡始终不是一人的郡城,而是大家的庇护之所。

覆巢之下无完卵,唇亡必齿寒,这些浅显的道理自然都能明白。只是眼下多事之秋,若是城中再生变故,那无需外力,仅凭这一折腾,龙首郡也将土崩瓦解。这些年积攒起来的势力,已经让龙首郡树大招风。洛阳派重兵袭来,必是颠覆之意。

元朗越想越胆战心惊,手中竟是不自觉出了丝丝冷汗。好在谢阁老已率众走远,此间只有男扮女装的顾醒两人和里外不是人的思烟姑娘。元朗稳住心神,没有丝毫气息外露,眼中果断之色闪过,朝着顾醒三人走了过去。

驻军已将此处团团围住,今夜动静已闹的有些大,口风走漏是迟早之事,但要在口风走漏前将一切尘埃落定,才能稳住局势,稳定军心。元朗觉着一座大山咣当一下压在了他的肩上,此时城中无人可信,无人可依,只能靠他自己。

元朗思索着,脚步不停。径直走到顾醒身前,一把揪住顾醒的衣衫,恶狠狠地说道:“这三人形迹可疑,通通带走。分开关押,我要单独审问。”

思烟原本以为元朗与顾醒等人相熟,却是没想到回来这么一出。眼下若是趁乱逃跑,便会坐实了暗桩的身份,不如将计就计,看此人能玩出什么花样。顾醒和陈浮生并未挣扎,却表现出极其怨毒的神色。

他们自然知道元朗此举为何,不过是做给别人瞧,以掩人耳目罢了。

待将三人推上马车,元朗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此间疾风骤雨,无一例外都打在了他的心上。夜色已沉昏,远处灯影幢幢,不知又是谁家小娘在盼郎君归来,亦或是谁家老母孩童,等待着那永远不会归来的梦……

元朗此时才发现,手中还抓着那把陪伴多年的朴刀,刀身上的点点斑驳已深深嵌入,他曾试着擦掉,却无济于事。此事不知为何传入了平常将军耳中,被他好一阵嘲笑,其言“为兵为将者,浴血染身,又怎会据此小节。若是瞻前顾后,必难成大事。曾几何时,江湖如此,庙堂亦如此……”

此时摩挲刀柄,竟是不禁想起。平常将军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若身侧低语,振聋发聩。

一阵寒风掠过,不觉已是初冬至深,不同于江南的暖冬,此处靠近陇西毗邻漠北,往往比其他属地郡城更快感受到寒冷刺骨的深意。这种不受衣衫厚薄控制的寒冷,在每一次刮风过后深入骨髓,一寸寸地从身躯上刮过,如剔骨尖刀掠过血肉,带走所有,一寸不留。

此时同样在感受这种寒冷的,还有率军来此的洛阳先遣军。为首将领周德威并未因衣衫甲胄单薄而身寒,而是望向眼前的紧闭的大门,目中流露出阵阵寒意。

同样感觉到寒冷的,还有此前被周德威点名叫城的符夕。此人乃是河中府守军符吼的胞弟,周德威敢如此冒进,一方面是自负行军用兵之道,另一方面便是要看这身侧之人,到底又多大的能耐。

他们一路行来,舟车劳顿。但周德威却保持着足够亢奋的精神,似乎与他的面容一般,传递着年轻旺盛的精力。符夕自然不知其余三人所想,但其余三人却是隐忍不发,想要瞧一瞧这迫在眉睫的“热闹”。

周德威眯缝起眼睛,双臂拢袖躬身靠在马背上,低声问道:“为何不掌灯?”

这一句自然问下符夕,此时的他也有些疑惑不解。来时分明暗中递送了书信,希望胞兄能够打开城门迎接,若不能也需做做样子,以免此人直接看出端倪。符夕心中所想,乃是进步有序的两个计划。

若是胞兄没有反叛,那自然顺理成章入城休整,再随军攻伐龙首郡。若是胞兄反叛,也诱敌入城,再行坑杀。可眼下却是出现了第三种情况,城头并未燃起示火,而是一片黑暗。

周德威抬手示意众兵士止步,保持在一个能够企及却不会冲突的位置。瞧了半晌后扭头望向符夕,“符都尉,该你上场了。”

符夕心中一阵忐忑不安,却是硬着头皮御马上前,身后一众兵士无一人虽他而出,当他走到离河中府不过十丈之遥时,骤然勒紧缰绳。河中府依旧死一般的寂静,就连巡逻之人都未曾露面。

这种诡异的情况让符夕大感焦虑,不仅是他,还有周德威身侧的三名校尉,也是如此。他们与城中之人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纵然此时隐忍不发,但到了河中府,终究会露出破绽。

眼前的周德威,乃是李存勖手下第一的骁勇悍将,别瞧着面容青涩,却已是一名老谋深算成竹在胸的沙场老手。

终于,一声破空的箭矢之声打破了黑夜的沉寂。为了掩人耳目,周德威率众行来并未掌灯。而这一箭也是从黑暗中射来,直直射向御马前行到城下的符夕。符夕敏锐察觉黑暗中有箭矢射来,猛然抽出短刃往身前一划,那枚箭矢被劈成两段。

当他意识到不妙准备调转马头时,城墙之上火光大作,有数十名兵士摇旗呐喊,声势惊人。

居其后的周德威突然来了兴致,抬头望去。只见为首之人头缠白色束带,手中一把锯齿快刀杵在眼前,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而符夕被这一阵“突然其来”惊出了一声冷汗,此时胯下烈马不住跃起,似乎也受惊不小。

好在符夕并未忘记来时的使命,若是不曾喊出这一句,恐怕未等城头之人射杀,他已被身后之人一刀透心了。眼下形势虽不明朗,但终究还是容下了他这一嗓子的时间。

符夕稳住身形,端坐马上,扯着嗓子吼道:“吾乃洛阳校尉符夕,随周德威将军奉命到此,请速开城门。”

此言一出,城上摇旗之人骤然停止,那名头绑白巾的将领也疑惑起身走上前问道:“可是洛阳符家的符夕,你胞兄乃是此处的守军将领符吼?”

符夕闻言大喜,已来不及回首望向身后众人,便拽马往前走了几步。却不料城上之人抬手喝止,“谁让你动的?再往前一步,便将你射杀当场!”话音落时,一枚箭矢已飞射而来,这情形突变让符夕和身后之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周德威却似乎料到了眼前的这一幕,并未开口言语,只是漠然望着城头之人,等待着符夕的下一步行动。符夕此时僵在当场,身下烈马却是不合时宜地狂躁嘶鸣,不断刺激着对峙双方的神经。

符夕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发出一声怒吼,“吾乃洛阳符夕,请胞兄符吼出来说话。”

这一声声若洪钟,响彻此间。却不料换来了一阵轻蔑哄笑,“符家已败落,符吼早已成了河中府的罪人,你可知晓?”

“不可能,数日前我还与胞兄有书信往来,胞兄一切安好,让我来此寻他,怎会……”符夕心中一惊,料想事情有变,但还是强装镇定,想要多探听一些虚实。

那城墙之上的将领啐了口唾沫,继续吼道:“符吼此人,背信弃义。居然想要里通外敌与尔等狼狈为奸,殊不知我等早已与龙首郡同气连枝,便是等你们前来送死!”

此言一出,城头城中皆是吼声如雷,轰然炸响。此时再行狡辩已是多说无益,符夕扭头回望周德威,便瞧见这位青年将领对着他一招手,还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既如此,那便不用留情。”

符夕只觉身后火把高举,声势浩大,连忙调转马头朝后方退去。而城头之人虽已猜到有人来此,却未曾想有数万之众,不免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他在洛阳大军来前哗然兵变,夺下河中府控制权,便是为龙首郡拉扯时间。本以为不必兵戈相向,却不料符夕之后还有一人,看此人做派,必有一次死战。

城上将领当机立断,将早已准备好的弓弩手召集上前,对准即将来袭的洛阳“敌军”,随时弓弦可松,射向敌人的头颅。

可来人并非寻常将领,乃是骁勇善战,以诡谋出众的周德威。在说完那一句后,周德威并未下令前冲赴死,而是调转马头突然后撤,似乎有意遁走。城墙之上的将领瞧见此景,朗声大笑,“传闻不过尔尔,没想到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罢了。”

不仅是河中府守军疑惑,就连周德威身侧另外三名校尉也是一脸茫然无措。可他们深知军令如山的道理,也不敢出言相问,只能随军而走。周德威边行边言道:“无须猜疑,我自有妙法拿下此城。只是当前不宜强攻,我等假意撤走,从两侧包抄,方为上策。”

此时众人方才明了,此举并非退走,而是为了掩人耳目。至于接下来的行军布阵,就看周德威的手段了……



第五百一十章 冲锋陷阵 周德威之所以号称用兵如神,乃是此人善于发现敌方弱点,以少胜多。此时撤走,便有掩人耳目之意。河中府地处关要之处,但前后乃是平原之地,并无山峦河流依附,故而并非易守难攻。

而此时胆敢公然叫板,乃是此处不久前才发生兵变,新上位之人想要坐稳,必树立声威,而他们正好是此人树威的不二之选。料想他们不敢贸然出城,但必然会派遣轻骑追逐而来。

一来是为了查看虚实,二来便是扰乱敌军撤退的脚步,为后方争取时间。周德威自然算到此举,虽假意撤走,却在来时已将辎重粮草压在最后,无论如何调转,皆不会伤后方分毫。

虽说古语曾言,行军布阵,粮草先行。但周德威却通过多年经验,品出了不同的味道。眼下形势迫切,便要诱敌深入,才能逐个击破。

符夕退回阵中,还为抱拳领罪,便听周德威言,“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既然你胞兄忠心后唐,那自然不会加罪于你,但拿下此城,救你胞兄方为重要。”

听闻周德威此言,符夕心中忐忑顿消,连忙抱拳说道:“一切听凭将军令示。”

周德威抬手喝止退走的兵马,双眼如炬望向河中府的方向,朗声说道:“诸位可知我周家军军制否?”众人均是一脸疑惑,不知为何有此一问。

周德威瞧着众人茫然神情,却是扯了扯嘴角,沉声说道:“周家军与后唐军常规军制有所不同,尔等随军出行,在途中却不去了解军制,眼下迫在眉睫,只能长话短说。此役之后,再与尔等算账。”

这四人个个噤若寒蝉,他们本以为只是随军走个样子,却不料这名将军如此雷厉风行,脾气秉性也是火爆,这才心中胆寒。之前虽明月楼“青蛇”出行时,只觉着兵卒行伍秩序井然,却不料乃是有人暗中操盘。

周德威见四人如此,也不继续理会,对着另外的行伍中人说道:“周家军将士听令,以步兵、弓弩兵、跳荡兵、骑兵和辎重兵为战斗编队,分出两千人驰援后方辎重,务必保全粮草,其余步兵穿插在弓弩兵和跳荡兵之间,伺机而动。其余骑兵并非四路,由你们四人各率一只,听我号令。”

此时四人闻言,不觉精神一振。眼前兵卒开始自主行事,一队步兵列队左侧,一队弓弩兵列队右侧。以此往复,反退为攻。而在四人身后,也由各自行伍将领分罗出了四队骑兵,个个摩拳擦掌,似乎要在下一刻便冲锋陷阵。

符夕不觉回望而去,心中不禁有了几分底气。瞧着那些高头大马,再望向河中府,心中不觉胆寒,反倒有了几分热血之意。犹记唐初起时,得突厥马二千匹,又得隋马三千匹,在陇右地方设置监收。由太仆少卿张万岁领牧群,自贞观至麟德,四十年间,有马七十万零六千匹。凡征战用马,都挑选壮马使用。身后这些良驹,皆是此类上等马的后裔,用于行军打仗,再合适不过。

此时身后骑兵已按照列阵摆开战斗阵型,此阵沿用卷一五七引中所记载,“诸每队布立,第一立队头,居前引战;第二立执旗人,以次立左傔旗在左,次立右傔旗在右。次立其兵,分作五行:傔旗后左右均立第一行战锋七人;次立第二行战锋八人;次立第三行战锋九人;次立第四行战锋十人;次立第五行战锋十一人;次立并横列鼎足,分布为队。队副一人,于兵后立,执陌刀,观兵士不入者便斩。”

而周德威在下令之后,却从未回头,这一众兵士井然有序,已是默契非常。

说时迟那时快,在调兵布阵完毕的间隙,数只箭矢飞速而至。来犯者许是觉着敌军溃逃,便是有恃无恐。却不料这数只箭矢不过顷刻间便被削落,而随箭而来的轻骑,却因急功冒进,被最前排的步兵刀斧手,轻松斩于马下。

许是觉察到异样,河中府方向鼓声大作,声浪滔天。一副要与来犯敌军共存亡的气势,殊不知这正中了周德威的诡计。听闻此音,周德威振臂一呼,弓弩手听令,前行二十丈,举弓拉满,听我号令。

步兵身侧的弓弩手疾步而出,列阵在前。步兵提刀在手,摩拳擦掌。

周德威并未立即下令放箭,而是回身望向四人厉声喝道:“符夕,由你率众冲锋,其余三队两方驰援,切不可贸然冲入敌军箭矢范围,只需扰乱视线即可,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言道:“诺!”

说完之后,便纵马而出。虽是夜间并未燃火,但仍能感受到阵阵马蹄激荡起的奔腾之声,浩浩荡荡,此起彼伏。而此时河中府城墙之内,也有数千兵士手握武器,等待着城上将领下令。

他们原本的统帅乃是符吼,此人专断独行,本就不得人心。但碍于符家在洛阳家大业大,又是三辈世袭,有着极其深厚的底蕴,这才一直无人胆敢叫板。但随着洛阳一役之后,龙首崛起,周边纷纷倒戈,河中府在此势大,但也独木难支。

城中之人纷纷鼓动符吼与龙首结盟,但符吼却一直隐忍不发,既不表态,也不拒绝。龙首派人多次登门拜访,也未得到明确答复。直到洛阳传出消息,派兵镇压龙首郡,河中府符吼才端及立断,表明忠心。

此举自然惹怒了城中一众兵士,这些年来洛阳李存勖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恨在心上。本以为斩了朱温,后唐初建,能够休养生息。却不料后唐之主李存勖野心勃勃,却无容人之量。

将亲近之人悉数斩杀,现在又将手伸向此处,要拔出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城中将领自然不愿同流合污,他们也是穷苦出身,自然对内乱深恶痛绝。只是活在这片土地上,无法选择出身,也没有选择如何生存的权利。唯一能做的,便是咬着牙好好活下去。

自然,无人愿意沦为内乱的牺牲者,这才趁着符吼忙于迎接洛阳来者的空隙,一举掀翻城主府囚禁此人,想要来一出引君入瓮。许是对来犯者估量不足,亦或是本就想着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以提振君威。这才选择闭门熄火,却被人一语道破。

眼下派出的轻骑杳无音讯,想来已是全军覆没,只是退走之人突然折返,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城墙之上的将领单手按在腰间朴刀上,心中不免泛起了嘀咕。来犯者先行退走,而后又折返袭杀,恐怕今夜并不会太平了。

周德威下令之后,轻拍马臀纵身向前,来到步兵之后,轻声自语道:“合一百七十队,以八十五队为战队,据地一千七百步,其八十五队为驻队,塞空处。须造大队三队合为一队,每队战锋五十人,重行在战队前,布阵立队讫,闻鼓声发,战锋队即入,其两战队亦排后即入。其马军各在当战队后,驻队左有下马立。凡与敌斗,其跳荡、奇兵,即须量抽人马当之。”

说着双目望向前方列阵站定步兵,突然朗声道:“击鼓,冲锋!”

刚才那一番话,不过是自行盘点,既然有了必胜的把握,自然无需拖泥带水,犹豫不前。鼓声雷动,在这漆黑的夜色中犹如一声猛兽的怒吼,不断充斥着每一名兵士的耳膜。

城墙之上将领停止了踱步,同样抬手下令,“弓弩手燃起火把,为先锋部队照亮道路。”

此时不掌灯,更待何时?

刚才摸黑行动,为的就是不暴露自身实力,想用不费一兵一卒吓退敌军。却不料敌军将领识破了这“黑夜空城计”,反转而来。此时已没必要留手,直接燃箭示威。若是识趣退走,便不予计较。若是执迷不悟,那便让他们血流成河。

可让这一众守军万万没想到的是,来犯敌军不讲武德,未等他们先行出击,一轮箭雨便已虽声而至。一众兵士手忙脚乱,还未点燃的箭矢散落一地,城头之上也是尸横遍地。

而周德威似乎并不想给河中府守军机会,箭雨刚过骑兵便至。而一众步兵也闻风而动,要抬梯攻城。

只见这一众步兵行一般行军序列,全军按右虞侯马军,右虞侯步军,右军骑兵,右军步军;前军骑兵,前军步军;中军骑兵,中军步军;后军骑兵,后军步军;左军骑兵,左军步军;左虞侯骑兵,左虞侯步军的次序行军。骑兵与步兵间距离相隔一里之遥,用以策应。

凡遇袭阻,骑兵随即派出四五骑进行嘹望,以防不虞,待步军通过后即撒,由后面行军的兵士,另派骑兵嘹望。右虞侯军在先头行进,担任前卫侦察任务,左虞侯军执行后卫任务,收容落伍者和遗失器械等。背敌行军时,次序相反。

步兵行至城墙之下,以第一战锋队为首,其次右战队,其次左战队,其次右驻队,其次左队,兼顾投梯而上。此时城墙之上几乎毫无准备,本以为来犯者已身心俱疲,却不料遇上了训练有素的军队。

此时要想再下落石滚油已是不能,只能设法推倒投梯,阻碍这一波攻势。城下骑兵在不远处叫阵,这不到一个时辰的转变,已让形势瞬间扭转。周德威此人,绝非浪得虚名……

第五百一十一章 旧言难殇 乱唐诡医第五百一十一章旧言难殇眼前的形势,并非全凭运气,而是周德威早已布下的谋断。此人以诡谋闻名于世,骁勇善战却无人知晓其通天彻地之能。只是江湖和庙堂传言,此人能通晓神鬼之术,方能无往不利。

周德威从未否认,也未承认。倒是后唐国主李存勖曾在一次亲率大军出征时,目睹周德威的用兵如神,不由感慨,“得镇远,可护国境无恙。”

自此周德威之名享誉天下,而那次战役之中,周德威并未做出惊人之举,而是在每一个细节上比别人多花了几分心思。这一系列连锁反应,为周德威赢下了战局,也成就了他。

而时至当下,并非眼前所见便是真相。要用心去抽丝剥茧。来时周德威所言中,符夕胞兄符吼,便是变数。此人尚未有定论,乃是周德威还未接到洛阳来信,便想借符夕之手试上一试。

而其余三名校尉的心思,也被周德威瞧在眼里,记在心上。恰逢立冬,便有感而发,一面感慨气候骤变,一面坦言人心难测。只是说者有心,听者有意,此事便成了大半。

当来到河中府,沿途之中竟未得见一人一物,周德威便有了警惕之心。眼下乱世流民四起,而这短短百里之遥却无一人,实在有些奇怪。更让他下定决心攻城的是,符夕的犹豫不决和河中府的闭门不见。

符夕犹豫乃是不知其胞兄态度,但毕竟同胞兄弟,不会兵戈相向。但河中府一开始未掌灯一盏,便已有威慑之心。而后种种,就算是符吼安排的一出苦肉计,也决计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加之符夕此人心性不稳,摇摆不定。其余三名校尉一心想置身事外,让局势变得越发明朗起来。

周德威微微上扬的嘴角慢慢收敛了笑意,他很庆幸从出洛阳起便一直藏匿军中留心几人的动向,如此才能瞧见真正有用的东西。若是一开始便高高在上,人人阿谀奉承,那一切便只能是镜花水月的虚幻。

且不论李存勖有意铲除明月楼之人,就算并非如此,这深入人心的观察,也是必不可少的。

周德威望着眼前的厮杀,将手中马鞭高高举起。此时的他身在一众弓弩兵和步兵之后,骑兵已来到最佳冲锋处,就待他一声令下。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始料未及。原本紧闭的城门轰然打开,从中涌出数百轻骑,向着先锋部队冲杀而来。周德威没有想到,河中府中城防驻军居然如此托大,眼见不敌却不愿龟缩,要与来犯者共赴黄泉。

这种可笑的想法让周德威不禁哑然,如此莽夫行径,与那些山野猿猴有何异?更何况那些山野猿猴尚且知道拉扯拖延,这群整日游手好闲,空有满腔热血的荒唐兵卒,只有死路一条。

周德威将抬起的马鞭重重麾下,早已在叫阵的一众骑兵从兵分三路冲向迎敌轻骑,瞬间将阵势冲散。城墙之上再无人挥舞大旗,而那名头绑白巾的将领,早已不知去向。

周德威御马前行,不急不缓。手中马鞭卷成了一个半圆,轻轻挥打在马臀上。胯下骏马轻声嘶鸣,似乎对这种动作极为不屑,却不敢再有造次,只能如此表达不满。

周德威身侧血肉横飞,而他不过拔刀左砍右劈,收拾残局罢了。

让符夕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会命丧于此,却发现一切都在周德威的掌握之中。而此人城府之深,用心之细,犹在其胞兄符吼之上。未等符夕回头,周德威的声音已飘然而至,“速战速决,入城休整,明日午时出征龙首郡。”

这简短的一句话,包含了太多信息。周德威说完不禁打了个哈欠,歪头躲过一枚箭矢,抬手举刀当下了一名丧心病狂的河中府兵的搏命一击。下一刻,这名兵士背后穿透数把朴刀,可他依旧恶狠狠地瞧着周德威,想要将他一道拉进炼狱之中。

周德威似乎有些厌烦这凶神恶煞的眼神,扬鞭重落,烈马嘶鸣后快速疾奔向前。周德威瞧准城门方向,手中朴刀左右开弓,直杀的河中府守军丢盔弃甲。

此时这几名各怀鬼胎的校尉才明白,周德威之名,并非浪得虚名。此人除了冷静头脑,精明算计,诡谲谋断外,还有一身不俗的武功,这也是确保其在乱世军中屹立不倒,万世留名的依仗所在。

但周德威冲到城门处时,一众兵士本以为一切尘埃落定。却不料那名头戴白巾的将领双持铁锤,立于城门处,口中疾呼,“贼子,拿命来!”

周德威纵马前冲,丝毫不惧。手中朴刀迎风而动,发出猎猎声响。只听见一声金戈碰撞之声,便瞧见那名将领头颅飞起,双锤坠地。直到周德威纵马而过,才慢慢跪地,脖腔中鲜血喷涌,却是在一个照面间就丢了性命。

就再众人愣神之际,周德威吼声传来,声若洪钟,“半个时辰,速战速决。周某人先行一步,城中等候诸位。”

此言宛如一记鞭策,又像是一声鼓舞,振奋了在场众将士的心。而这一声却又像是一道催命咒,给河中府守军的生命,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休止符。门外鲜血淋漓,门内却是一片寂静。

周德威在入城门约莫五丈后便勒紧缰绳,翻身下马。走在脚下已隐隐泛起白霜的青石板路上,审视着两侧的一切。

河中府在后唐版图州郡中并不出名,一直以来皆是龙首郡附属存在,也一直仰其鼻息。因河中府所在之处地势平缓,并未军事价值,至先唐以来,便只是途中之地。

但由于龙首郡一朝揭竿而起,这才被后唐国主记起,想用此处牵制龙首郡。却不料此间城主还未出师便已身死,实在令人唏嘘。

借着城中主道上破旧灯笼中昏暗的烛火,周德威瞧见破败木门后一双双惊恐无助的眼睛。虽然只有他一人牵马而行,但一股无形的威慑力依旧让人胆寒。这是胜利者的姿态,这是将蝼蚁踩在脚下的气势。

门内的百姓紧紧扯住门栓,年幼的孩子已经双眼朦胧,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当家的汉子手中紧握柴刀,虽知无济于事,但仍想在破门之际搏上一搏。

这是惯例,不知从何而起,又将从何而知。当城破之时,为首将领便会下令屠城,纵然皆是后唐子民,也不无例外。这是为了减轻内耗,节省粮草,同样是为了警示城中依旧不肯屈服之人。

但周德威没有动手,他只是牵马前行。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灯影幢幢,只有他的身影被烛火拖拽的很长很长,从踏出第一步起,直到青石板板尽头……

马蹄踏下的声响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嗒嗒作响,跟此时的寂静有着一种诡异的契合,似乎并未打破而是融入其中。周德威在一处府邸站定,周围本是微弱得灯光在他走过后骤然熄灭,他没有深究,只是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随即将马栓在了门口石墩上,望了一眼府邸正上方的牌匾,快步走了进去。

这块牌匾并无稀奇,无非是写着此处城主姓氏或是其他不着边际论调,但这处牌匾上却用古体小篆写着天下苍生四个字,让周德威不禁有些诧异。这小小河中府的一处城中府邸,为何会有这样一块牌匾?难道此处还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只是眼下这府邸之中一片空寂,周德威并未将牌匾之事放在心上,径直走了进去。推开内堂大门,并未有灰尘扑面之感,反倒是此处打扫颇为干净,想来昨日还有人居住,今日便已成一座空房。

周德威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循着燃灯处慢慢点起,却是不觉叹道:“竟是九子连环盏?”

这九子连环盏并未考究,乃是有着特殊癖好之人才会使用。传言燃起此灯,等到入夜时分,便会从虚幻中瞧见日思夜想之人的模样,甚为奇特。后来有人揭穿其中缘由,乃是这九盏灯中加入了一种致幻的草药,方才有此种功效。

但不管是真是假,燃起此灯,便是为了了却一桩念想,让自己能够彻底放下。亦或是让自己惴惴不安的内心,得到一瞬的宁静。

周德威端坐其中,并非主位,而是左侧居守。城中唯有此处燃起烛火,想来那几位校尉不会走错才是。想到此处,周德威扯下身侧水囊,仰头灌了一口,这一口的冰凉从喉咙处一直蔓延全身,不禁打了个哆嗦。

许久未曾放松的神经在此刻松懈下来,他只想要这短暂的片刻,为接下来的征程再铸丰碑。他不曾记得,故乡在何处,但他知道,直到天下太平,任何一地都是故乡。

他曾有过这样的梦想,当九渊归一,就寻一处山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便是他今生最大的向往。但他此刻被禁锢在滚滚战争洪流中,已是无法自拔,也许等待他的,是驻守漠北,如顾闫勋一般,奉献一生。他将此人深埋在心底,从未忘记……

第五百一十二章 互相狩猎 顾闫勋之祸,纵然未能亲眼目睹,亦是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当年几人驰骋沙场快意恩仇的一幕幕,此刻在眼前浮现,让周德威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他容颜依旧,但这老的容颜之下,是一颗疲惫不堪的心。就如此时此刻,他明知来此便是一场恶战,但义无反馈。他明知两军对垒必有一伤,依旧无法回头。也许这就是帝王之命难违……

周德威在顾府灭门之后,数月未出。这数月光景,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但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便是天下动荡之时。李存勖并未因旧猜忌于他,反倒将这最为重要的一仗交托于他。

纵然这些岁月中,李存勖身侧已有了另一名“妖言惑众”之辈,但周德威在李存勖心中的地位,依旧无人撼动。亦如当年几人的“歃血为盟”……

只是周德威不曾想明白,为何他们会为了一个女子反目成仇。这名来历不明的女子,似乎通晓天下事,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这对他们几人而言,乃是不敢想象的神鬼之能,尤其是对他而言,更是超出了想象。

故而在彼时,周德威便可以疏远,与此人保持着距离,看着他们围绕在她身边,从绽放到凋零……

缘不知从何而起,一往情深深几许。李存勖求而不得,顾闫勋却莫名入怀。也许这是早早注定的宿命。只是周德威依旧没能参透,这其中的玄机。明明顾闫勋已远遁漠北,为何偏偏要选在那时候回来……

原以为李存勖已经放下,却不料只是隐忍不发,静待时机。

九子连环盏前出现了一具伟岸的身影,但这身影却不曾转身,背对着他,渐行渐远渐无书。周德威刚想站起身躯触碰,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周德威只得又坐了回去,向往常一般,无事乱心,一脸淡然。

这一仗打的很漂亮,在他纵马离去后不久,河中府守军便放弃了抵抗。而那些妄想拼死一搏的蠢材,无一例外成了这群嗜血之辈的刀下亡魂。

“已有许久未曾见血了……”周德威呢喃自语。

此时眼前已归来四人,正是副夕和其余三名校尉。周德威并未抬眼瞧向四人,而是抬手轻叩身侧桌案,不觉荡起了阵阵烟尘。这看似一尘不染的府邸,却不知何时有阵阵烟尘坠落,不过是从入门到现在的片刻,已蒙尘。

周德威猛然起身,手中朴刀骤然离鞘,朝着头顶急射而去。朴刀钉入房梁发出嗡嗡闷响,其余四人却听见房梁之上有一阵稀疏之声,却未瞧见有人影晃动。周德威也有些奇怪,凭他的身手和洞察,却未发现在府中还有一人。两人凭空对峙良久,为何不见此人出手袭杀?

可当下并非思量此事的时候,周德威厉声令下,“全城搜捕,一个时辰内将此人带到我面前。”

四人抱拳领命,正待转身,周德威又轻描淡写地说道:“符夕,你留下。”三名校尉快步离开,符夕抬起的脚僵直在场,又缓缓放下。他此刻心中忐忑,虽是解除了胞兄的嫌疑,但此时胞兄生死未卜,实在有些寝食难安。

周德威并未继续说话,符夕只得慢慢转身跪地抱拳,等待令示。周德威却似乎并不着急,借着灯火挑剔着指甲缝中混杂着鲜血的泥土,意兴阑珊。这种诡异的沉默在符夕心中蔓延,他不知下一刻,那柄插入房梁的朴刀,会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不过片刻,就听咣当一声,那柄朴刀突然坠落,一瞬之间惊出了符夕一声冷汗。本是半跪抱拳的符夕扑通一声以头锵地,周德威却是抬脚一点,那柄朴刀应势弹起,被其牢牢抓在了手中。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从上而下,朝着两人直扑而来。周德威抬脚一蹬,将符夕踹出老远,这才弓步前倾,架刀阻挡。来人一声劲服,手中两柄短刃左右开攻。借着九子连环盏的亮光,隐约能瞧见刀尖上点点绿芒,显然是淬上了剧毒。

符夕捂腰吃痛,半天没能起身。却忙不迭睁眼瞧去,只见周德威与那贼人已战在了一起,刀光交错之间,竟是不相伯仲。此人来历不明,藏于此处必然有所图谋。刚才入门之时,周德威已从牌匾上瞧出了异样,彼时未曾多想,此时细细思量起来,原是有人动了手脚。

想来这小小河中府,也挂不出这等气势的牌匾,定是有人以此为暗号,在此处汇合。刚才一刀之威,并未震慑此人,反倒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原本想要与符夕言语几句,却不料来了这么一出。

周德威心中骇然,此人心机深沉,形势滴水不漏,不是自己善于从细微之处寻找破绽,恐怕已着了此人的道。

一番交手之下,两人皆是奈何不得对方。周德威数次出手想要扯下此人的遮面黑布,都无功而返。门外再次响起急促脚步声,那名贼人突然身形一滞,似乎被其所扰。周德威抓住机会,一刀劈下,却被此人架起短刃挡住。

可周德威岂会善罢甘休,抬脚踹在此人胸膛,只听见一声似女子般的闷哼后,那贼人借力后退,撞开后窗遁入夜幕之中。门外三人此时已快步走了进来,瞧见此景连忙将符夕扶了起来,未等开口便听周德威下令道:“紧闭城门,别放走任何一人!若有强行闯关之徒,格杀勿论!”

至于三人的无功而返,周德威早已料中。此人一直在等待时机,刚才朴刀之下,此人不走反留,定是想窥得军情。眼下将此人逼走,河中府已尽在手中。周德威想到此处,心中稍稍放松下来,望向三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有何发现?”

本以为三人会抱拳请罪,却不料其中一人骤然开口,“我等三人虽未抓到贼人,却发现一处异样,还请将军挪步一观。”

周德威心中猛然一震,此刻同一时间,被人架起的符夕也是心中一颤。两人似乎想到了同一个人,符吼的下落。见三人急不可待的神情,周德威不再有半点犹豫,此时问来想必也说不清楚,还不如前往异样之处,方能真相大白。

想到此处,急口说道:“前方引路,速速前去。”

那名禀报的校尉连忙侧身引路,周德威随后跟上。符夕此时虽行走有些艰难,还是央求其余两人带他一道前往。当周德威走出府邸,此时已是灯火通明,河中府各处已被其麾下兵卒燃起火把,照了个通透。

周德威未曾止步,却有些不适应。习惯了藏身黑暗之中的他,此时此刻暴露在光明之中,总觉着有些格格不入。

当来到那名将领所说的异样之处时,就连周德威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当场。眼前是一处空荡荡的广场空地,有一方约莫十余丈的方柱耸立期间,周围有个座烽火台,已被人点燃,升腾起熊熊火焰。

这方柱并无特别,不过是篆刻一些此地先辈的丰功伟绩。而那四座烽火台,也只是逢年过节时百姓载歌载舞的附庸罢了。只是此时眼前的场景却甚是诡异,身侧校尉正想开口,却被周德威抬手打断。

只见他快步上前,走到方柱下,抬眼望向头顶。此时头顶上方悬挂着一人,浑身浴血,却不断抽搐。嘴中含糊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

周德威看了半晌,忽然扭头问道:“你们来时,他便这样在此?”

这一句显然有些多余,只不过周德威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想要问个彻底。未等那名禀报的校尉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姗姗来迟的符夕挣脱其余两名校尉的搀扶,跌跌撞撞地跑向方柱,软到在地,泣不成声。

周德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再抬头望向那方柱上吊着的人影,似乎明白了一切。此时那神志不清的将死之人突然睁开双眼,望着周德威大声嘶吼,“后唐危矣……”

说完又颓然昏厥,只是嘴中依旧呢喃,却再也听不见所言为何。周德威漠然转身,却听见身后符夕泣声哀求,“周将军,求求你,将胞兄放下来,救救他吧!”

周德威停下脚步,并未转身,只是淡淡一句,“他中毒已深,已回天乏术。”说完便再也不理会符夕的哀求和怒嚎,径直走向黑暗之中。

此时在广场四周一片寂静,却有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周德威的离开,似乎带走了符夕最后一线希望,他从哀求到嚎啕大哭,再到怨毒的注视着其余三人,因为没有周德威的命令,无人胆敢救下他的胞兄。

他不知胞兄为何到死都担忧着后唐安危,却不知此言乃是他胞兄唯一的救命稻草。若是周德威下令救下,那藏在暗处的贼人便会趁机发动藏在符吼身上的机关,但周德威却径直离去,多少让人有些可惜。

那贼人驻足良久,抬手揉了揉胸口,冷哼一声,再次遁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此时黑暗中又了两只互相狩猎的野兽,正在寻找着彼此的破绽,给对方致命一击……



第五百一十三章 后顾之忧 乱唐诡医第五百一十三章后顾之忧符夕没有挪动已经跪乏的双腿,此时的他如此撕心裂肺,如此肆无忌惮,如此悲天悯人并非全为了他胞兄,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

纵然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有着太多相似的过往,却在其胞兄身死一瞬化为点点烟尘,消失在此时的夜幕之中。他想用这种方式,麻痹周德威的神经,想试着往回此时的窘迫。因为眼前高悬之人,已经死无对证,但他必须要活下去。

他肩负着符家的希望,在后唐国土上,蛰伏多年,待时机成熟便要依照崛起的希望。记得从洛阳临行前,阿娘拍在他胸口的那半枚玉佩,此时贴在他胸口一阵冰凉。

只是另外半块已被鲜血浸染,此时从符吼身前坠出,被此间夜风肆意玩弄,无人问津。

其余三人皆是面面相觑,他们不知符夕为何胆敢周将军的令示,此时正是休整之际,明日势必还会又一场恶战,与其在此处浪费精力,不如想想明日该如何行事,才能存活下来。

周德威的离开,对符夕而言未曾不是一件好事。若是真将符吼救下,他这一出戏不知该唱予谁人听……

寒风呼啸而过,此间不同于洛阳,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冰冷,穿过袍甲,刺破血肉,直灌入内心深处。三人伸手搭在了符夕身上,似乎对眼前惨状感同身受。但见惯了刀光剑影的他们,不过只假意迎合,惺惺作态。

但这四人却达到了一种天然的契合,符夕需要观众,需要将他拙劣的表现传递出去,如此便能一洗刚才的怯弱,重整雄风。但这一切还需由周德威裁定,否则做了无数努力,皆是徒劳。

终于,在三人的搀扶下,符夕慢慢站起身。临行前还不时回望,奋力伸出双手,试图握住那鲜血近乎干涸的躯体。然后随着三人的脚步,消失在黑暗之中。

先行一步的周德威并未回到府邸,此时城中还有一只“硕鼠”,不出不快。鼠辈虽兴不起风浪,却能扰乱心神,若是一时不除,便会从旁游攻,防不胜防。周德威已经从刚才过招中探查到,来人乃是一名女子。不过瞧着身手,却一时不知是何门何派。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终究也是死,不是吗?周德威又恢复了他往日玩世不恭的神态,但这副神态之下,却是前所未有的狠辣和必杀之心。

无顾时来的冷风,周德威漫步走河中府的城池之中,夜色当空,一轮明月忽明忽暗,偶又几颗星辰闪动,不过眨眼之间。寂静的夜色中,看似只有他一人,刚才那名女子却早已悄然尾随其后,此人不做他想,便是要在此夜袭杀他。

周德威已不知多久未能完整的入眠,战火烽烟和尔虞我诈在他周围不断蔓延,升腾起伏,直至幻灭。他却置身其中,宠辱不惊,就连昔日挚友身死,也未曾有过半分动容。只是一件件一桩桩往事,不断蚕食着他,让他再难入睡。

多年的杀伐,早已无畏死后的亡魂,却始终有心结萦绕,从未放下。这一次来此,不知是开始,还是结束……

周德威心思千回百转,却从未放掉一丝一毫的细节。他选的这条长街,楼宇林立,却相隔甚远,乃是城中一处繁华之地。想来战乱之前,城中百姓逢年过节时也会聚集于此,看些往来的稀奇,和江湖艺人的杂耍吧。

只是这座河中府,已不如往昔,不仅是此处,后唐千百城池,已今非昔比。周德威无心过问,无力扭转,只能听之任之。他依旧将希望寄托在李存勖身上,希望后唐国主能倾尽全力,换天下皆安。

但这个心愿,他从未道出。也许直到身死一瞬,也不会道出。这条长街上也有数十间民舍,虽然每一间都关门闭户,未有烛火光亮,但周德威却直到,他们正透过门缝望着他。

他在此时就像个异类,一只毫无目的闲逛的散人,无视后唐入夜不出的禁令,像一只孤魂野鬼,游荡在人间。

突然,一枚暗器的破空声打破了此时的寂静。紧接而来的是第二、第三枚暗器,不偏不倚朝着周德威的后心,头颅和四肢急射而来。这种置人于死地的压迫感,仿佛身后之后再也不愿隐藏气息,只想尽快了结这一场实力悬殊的狩猎。

这一刻,猎人变成了猎物……

周德威并没任何动作,只是身形晃动,随即站定。这简单的几个晃动,却将急射而来的暗器全数避开,暗器撞击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迸现出点点火星。周德威猛然转头,一把短刃破空而至,他抬手挡飞短刃,随即俯身疾冲。

此时动手之人却不进反退,跃上一旁层楼,试图躲避周德威的来势汹汹。而一众在民舍中围观的百姓,却在极力掩饰住内心的惶恐和不安,用双手压住颤抖的双唇,身体蜷缩靠着冰冷的门板蹲了下去。

这是一群经历过战火洗礼之人的下意识表现,但那些被保护着的孩子,却急忙踮起脚尖透过门板是的缝隙张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也许,在他们心中,这就是向往的江湖,这就是江湖之中,难得一见的高手过招!

那群已被吓得浑身颤抖的年长之人,几次试图伸手去拉孩子的衣衫,却因为恐怕颓然放下。他们曾经历过贼兵破门而入抢劫钱财,不由分说滥杀无辜的惨状。而这些孩子,却未曾经历,偶然从茶坊酒肆中听来的江湖传闻,便心生向往。

周德威无暇他顾,纵身跃起抓住层楼围栏翻身而上。那贼人却并未走远,手中另一把短刃迎风挥来,正迎来周德威最为单薄的脖颈。周德威嘴角泛起一阵笑意,这种酣畅淋漓的厮杀已是许久未有。既然对方想要速战速决,那他必须要好好玩玩。

周德威此时顺势而上,身形不稳,才被贼人抓住了机会。殊不知这乃是贼人故意卖的破绽,只见刀锋破风而来,周德威身体一低挂在了围栏之外。贼人短刃击空,反手便往下刺去。周德威连忙闪身跃入,一招罗汉报月,朝着贼人胸膛击来。

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那贼人自然不肯硬抗这一击。连忙收回短刃,纵身跃下层楼,向前疾奔。周德威也随其跃下,怎料那贼人突然朝着一处民舍撞了进去。周德威正欲跟进,忽然听见长街两头脚步声骤然响起,原是那几人率兵而至。

周德威心中暗骂一句,“一群蠢货。”没有继续逗留之意,便也跟了进去。怎料这处民舍之中竟有一名奄奄一息的老人,正躺在卧榻之上,双眼半闭,已是将死之时。就在周德威想要上前查探之际,那名贼人短刃从门后刺出,周德威察觉身后一凉,连忙超前跃出两步,反身一脚踢在这破旧木门上。

这一脚不仅吓住了门后贼人,也让床榻上的老者愕然坐起,口中疾呼,“生而为人,苦矣。”周德威并未理会,门后之人却矮身窜出,朝着老者直扑而去。周德威不知其用意,却在这电光火石间紧随其后,要将此人擒下。

怎料那贼人声东击西,看似朝着卧榻,却在临近前突然一个转身,朝着另一处窗户处疾奔而去。那处已不能称之为窗户,薄薄一层黄纸只剩下一块迎风,窗框随风晃动,随时都会有掉落的危险。

周德威面色一沉,大喝一声,脚下重重一踏,也朝着那处疾奔而去。这不过数丈见方的民舍,此时却成为两人竞速之地,若是被那些孩童瞧见,却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名垂死老者在这一声大喝中骤然倒下,倒在寸缕遮身的卧榻之上,瞪大了双眼已然气绝。周德威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却见贼人已破窗而出,不禁咬牙切齿道:“若是被我拿住,定要将尔碎尸万段。”

怎料那贼人不怒反笑,反手又丢出一枚暗器,周德威连忙闪开,心中怒意更甚。周德威之所以如此急火,乃是此人居然利用这些手无寸铁之人作为依仗,将他困在此处。周德威虽也是杀人如麻之辈,心中却有一丝良心尚存,绝非已丧尽天良。

若不是万不得已,绝不坑杀降兵。久而久之,这才在军中树立威望,得到一众兵士的拥戴。而此时眼前贼人,竟敢触碰他的底线,将这名垂死老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怎不叫他怒火攻心。

此时那群“姗姗来迟”的兵士已拥在门外,周德威缓步走出厉声喝道:“就算把河中府翻个底朝天,也要将这只‘硕鼠’抓来见我。”

他已经失去了耐心,明日的攻城之战不可避免,今夜就算无眠,也要解除后顾之忧。而此时那名贼人,逃出之后正躲藏在一处矮墙之后,大口喘着粗气。耳畔除了呼啸而过的夜风,还有不时传来的急促脚步声。

她来此的目的已达到,只是没想到洛阳敌军来的如此之快,眼下便要脱身离开,好回龙首郡通风报信。殊不知,此时龙首郡中,也是“热闹非凡”……

第五百一十四章 一石二鸟 乱唐诡医第五百一十四章一石二鸟龙首郡,郡守府,内堂。

此时这处本该重兵把守之处却显得有些萧条,元朗并未直接将顾醒三人带来此处,为了掩人耳目,绕着龙首郡城中行进了一圈,将一众暗桩搅的迷惑不已。而先行准备逃离,却未曾逃离的思烟,也与顾醒等人一道被囚于车内,只是不同于顾醒等人的怨毒,她反倒显得有几分轻松。

待元朗来到郡守府外,却假意先行提审思烟,将她押往了别处。待将思烟囚禁于一处隐蔽的密室中,并派重兵把守后,才悄然折返。沿途也刻意避开城中耳目,以免打草惊蛇。

顾醒此时忧心童恨竹,经此一役,怡香苑自然保不住,但此时还在其中的孩子,更是岌岌可危。待元朗将两人带入郡守府,顾醒瞧着四下无人,这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连磕了数个响头,急切求道:“元大哥,请您务必相助。”

元朗不知顾醒所求何事,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宽慰道:“无妨,郡守大人就在里面,一切等你们见了大人,再行定夺。”

顾醒闻言心中焦急更甚,再次跪地说道:“不可,人命关天。我等还有一名随行之人在怡香苑,请元大哥务必带回,不胜感激!”元朗听闻心中稍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如此,我亲自去一趟,你们快些进去吧,以免出了纰漏,走漏了风声。”

此时郡守府内堂中,一人身着袍甲,正焦急的来回踱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暗中授意元朗前往此处相援的冉麒。只不过与刚才不同,冉麒已将周身锦袍全数卸下,换了一身甲胄傍身,腰伴五寸长剑,一副随时准备拔剑出鞘的模样。

听闻门外有人声,也连忙警惕起来。缓慢踱步向前,站在门后,右手已按在腰间剑柄之上。大门被悄然推开,冉麒闪身而出,腰间长剑出鞘,瞧准情况就要拔剑斩来。

却不料来人不由分说鱼贯而入,竟是身着衣裙之辈。冉麒心道一声不好,正欲开口,大门已然关上。一瞬间冉郡守心思急转,想来这是那忆楚贼人用出的美人计,又担忧元朗此时安危,手上长剑不免握紧了些。

可等看清那来人的面容,冉麒却将抬起的手缓缓放下,面上神情也是骤然一松,却是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可是……可是顾小兄弟?”这一句问的实在没有底气,数月不见的顾醒,容貌已有些许变化,不似此前那般,却多了几分坚毅和沧桑。

顾醒抬头迎向了冉麒的目光,没有多余的动作,上前一把抱住冉郡守,颤声道:“冉大叔,好久不见。”

冉麒眼眶湿润,手中长剑咣当坠落,幸得陈浮生眼疾手快,上前将长剑抓住,才避免惹出更多乱子。冉麒不知该讲些什么,良久才问出一句,“可是平常让你来送信的?”

顾醒这才松开冉麒,一把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同时跟了一句,“平常将军让小子告诉郡守,他可守三月,切勿增援。”

冉麒打开书信,瞧见书信乃是用血书所写,不禁双手微微颤抖。此时的他敢与整个后唐,乃至整个天下为敌,却会因为属下的一封血书动容。顾醒瞧着冉麒颤抖的双手,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却是漠然立于身前,并没有急于开口。

等地冉麒将平常所写书信看完,这才漠然点头,沉声叹息,“有劳平常将军!”说罢后退一步,对天抱拳,重重施了一礼。

一旁陈浮生却是旁观者清,“两位,此时叙旧并非合宜,不如另寻时机?”

冉麒和顾醒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急躁和慌张,不禁异口同声道:“如此还是先言当下的情况再说。”说罢冉麒招呼两人坐下,望向顾醒,“不知这位是……”

顾醒连忙起身抱拳说道:“这位乃是落日峰家主陈浮生,是与小子出生入死的挚友,也算是小子世上唯一的亲人。”

冉麒点点头,漠然长叹,“这世道,已是岌岌可危啊。那你们二人入城时,可瞧见何异动?”

见冉麒切入正题,顾醒连忙问道:“冉大叔,你此时是否已在贼人监视之中?”

冉麒闻言一声苦笑,漠然点头道:“监视在下的不是旁人,正是忆楚使者。”

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心中皆生出一丝不祥之感,“难道这忆楚之人自出了洛阳,就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此时才现身?”

陈浮生接过话头,沉声问道:“来人多少,郡守可有破敌之策?”

冉麒喟然长叹,“来人不过三人,但却在城中早已布下暗桩,此时已将城中大小交通要道把持,借我之名发号施令,若是你们再晚来数日,恐怕龙首郡将易主了。”

“怎会如此凶险?难道龙首郡中早已被忆楚贼人安插进了细作不成?”陈浮生不由一惊,连忙疾呼道。

冉麒漠然无语,顾醒急忙岔开话头,“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想想如何破敌为先吧。”说着便朝着陈浮生使了个眼色,后者也识趣闭嘴了。

冉麒其实早已知道,在多年前忆楚三人来到龙首郡时便已知晓,绝不会如此容易善罢甘休。龙首一役不过是开始,虽是伤及皮肉,却未动及骨髓,如此龙首郡依旧留有实力,保存着相对的平衡。

他留下平常和张弥勒等人,培养势力,便是要肃清后患,可是这群细作根植颇深,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并非他一朝一夕可以解开。随后又逢晋城遇袭,他不能不援,才将此时耽搁了下来。

只是这其间那名谢阁老却异于往常与他交往甚密,一开始冉郡守还认为此人乃是忆楚留在此处最深的暗桩,但后来才发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派出平常相助乃是破釜沉舟之策,想着平常能帮助晋城脱围,然后率众驰援龙首郡。然而此时平常却被困于三城之处,如今龙首郡腹背受敌,只能自救。

瞧着冉郡守日渐苍老的面容,想着彼时离开龙首郡时冉郡守所说的话,顾醒突然灵光一现,急声道:“冉大叔,可还记得赊刀人?”

冉麒并非不知,只是此时他被困在此处,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又怎能联系上藏匿城中的赊刀人。

陈浮生对这一群体也颇有了解,只是不曾得见,也不知是否还存在世间,并未放在心上。此时听来,似乎龙首郡安危,或许全系于赊刀人……

冉麒重重点头,“自然知晓,只是我现在困于此处,若是将他们也暴露,那么龙首郡便真的完了。”

陈浮生听到此处,心中已是明白了七八分,猛然站起身,走到门边附耳倾听,门外传来似有若无的呼吸声,陈浮生没有任何动作,又走了回来,拿起桌案上的纸笔写道:“隔墙有耳!”

冉麒和顾醒立马会意,随后顾醒发出一声惨叫,假意摔倒在地。冉麒连忙厉声呵斥,“哪里来的贼人,胆敢擅闯龙首郡,不怕掉脑袋吗?”

陈浮生再次挪步来到门侧,示意两人继续。顾醒在地上左右打滚,口中求饶道:“郡守大人饶命啊,小的不过是一介流民,来到龙首郡为的是一口热食,绝不是贼人,轻大人明鉴。”

冉麒听闻心中哭笑不得,但却不能表露丝毫。陈浮生听闻门外声音由远及近,连忙也跪了过来,朝着两人又使了个眼色。冉麒口中不断喝问,两人也是求饶声不断,待门外暗桩走远,三人这才暗松了口气。

冉麒不无感慨道:“没想到我堂堂郡守,还得用这种手段掩人耳目,不得不叹山河动荡,世道不安啊。”

顾醒和陈浮生连忙翻身跃起,悄声问道:“那眼下可有办法将我等送出去?”

冉麒正欲回答,突然想起一事,悄声说道:“此时郡守府内只有一名忆楚之人,思烟来寻你俩,楚南霜去了河中府,尚未归来。若是……”

三人一合计,觉着此法甚妙,不如将计就计,李代桃僵。让郡守府外之人依旧觉着他身陷囹圄,但却可用此法瞒天过海。顾醒点点头,“冉大叔可知,此时思烟也在元朗大人手中,被安置在一个秘密之处,等待提审。”

冉麒一拍手,“天助我也,如此一来,便可个个击破。眼下城中形势未能明朗,洛阳大军来势汹汹,若是龙首郡不保,你们切莫冲动,尽快离开为上。”

顾醒闻言双眼一红,还未开口却被陈浮生出言打断,“郡守大人,小子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请说。”冉麒有些疑惑地问道,似乎从陈浮生之言中听出另有玄机。

“我等在怡香苑藏身,却有一名为谢阁老之人在此处大摆寿宴,似乎根本不受流言影响,郡守大人可知此人的真实身份?”陈浮生问出了关键,顾醒也伸长了脖子,想要听个究竟。

冉麒并未迟疑,立即说道:“此人在龙首郡中已有数年之久,一直以富商贵胄身份行事,并未提及属于何门何派,哪方势力。只是近几月与我相交甚密,似乎有意拉拢,看此人行事,财力惊人,背后定有神秘势力相帮。”

陈浮生闻言点头,“若是如此,便可利用此人来一出‘一石二鸟’之计……”



第五百一十五章 水落石出 冉麒似乎心有所虑,连忙出声提醒,“切莫乱来,此人来历不明,我派人查了多时,也是一无所获。” 看着冉郡守焦急模样,陈浮生却是冷然一笑,从怀中摸出一物,放在两人面前。顾醒和冉郡守连忙上前一观,只见桌案上并无他物,只有一块并不出奇的翡翠玉佩,孤零零地摆在桌案上。 “这有甚稀奇?浮生,你莫不是在拿我等取笑?”顾醒有些不明所以的疑惑问道,言语中多少有些不悦,似乎觉着陈浮生此时还有心思开玩笑,实在有些不应该。 可冉郡守却是瞪大了眼睛,望向那块翡翠玉佩,又抬头望向陈浮生,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顾醒瞧见两人这般奇怪的举动,也不免将心中不悦一收,疑惑更甚。从两人之间低头往前靠了靠,双臂放在桌案上,下颌枕着手臂仔细端详了起来。只是不知为何,顾醒下意识地从怀中摸出了那块明月楼的令牌,跟这块翡翠玉佩并排放在了一起。 只是另外两人却是为之一愣,随即面面相觑后开怀大笑。 顾醒没来由地扭头望来,“怎么,这难道不是一种物件?还有甚稀奇不成?” 冉郡守心中急切,只能朝着陈浮生点了点头,示意他长话短说。陈浮生自然知晓此间厉害,也不敢再有更多耽搁,开始讲起了这块翡翠玉佩的来历。至于这块玉佩从何而来,自然是刚才与那名为“苍狼”的精瘦汉子过招时偶得。只是不知,此人失了这块玉佩,会有怎样的反应。 ………… 此时城中另一处宅院内,谢阁老正与苍狼随意攀谈着。苍老双手交叉于身前,一副正襟危站的模样,显得有些拘谨。谢葛老手中端着一盏茶,茶盏乃是用的西域雕花琉璃所铸,传闻此物乃是大内贡品,并非寻常人能瞧见之物,更别说用来饮茶。 传闻此物具有“冬暖夏凉”的奇效,任何放置其中物件,都能在特定的季节发挥别致的效用。谢阁老并未对手中之物太过上心,随手放在身旁桌案,开始闭目养神起来。只是他右手拇指上的翡翠玉扳指,被左手拇指和食指不断转动,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良久的沉默后,谢葛老随意开口问道:“找不着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让一旁杀伐果断,辣手无情的苍狼狠狠地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将交叉的双手放开,随即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然后单膝跪地,迅速低下头来,小心说道:“启禀阁主,属下无能,许是在刚才打斗中遗失。请阁主放心,属下这就去寻回。”说着就要起身,朝着房门快步走去。 却不料谢葛老抬手一掌,将桌案上的翡翠琉璃盏给拍了个粉碎,但那张桌案却毫发无损,此举让本欲将功补过的苍狼再次惊出了一声冷汗。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确实对眼前鹤发童颜老人的脾气和手段了若指掌。若非如此,他早已身死不知多少回,哪里还能跪在这里。 谢阁老慢慢抬起手,顺手扇了扇,将被他一掌击为膏粉的翡翠琉璃盏给尽数扇到了苍狼脸上。此时苍狼只觉眼前一花,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只能依旧跪在原地,等候发落。 谢阁老骤然起身,抬脚踹在苍狼的面门,将他踹飞了出去。苍狼重重跌在地上,脸上已满是鲜血,却不敢有丝毫耽搁,又立马跪了回来。谢阁老一脚之后,似乎有些消了气,又坐了回去,继续转动翡翠玉扳指,只是言语缓和了许多。 “丢了就丢了,若非见多识广之辈,恐怕也认不出此物。而你,跟了老夫这么些年,竟还是这般不思进取,实在让老夫寒心啊!”谢阁老的这一番话,让苍狼顿时如坠冰窖之中。 刚才那一脚不过是皮肉之苦,可现在这番看似不痛不痒的话,才是真正杀人诛心。苍狼不敢怠慢,连忙开口说道:“请阁主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待时机成熟,属下便取了此处郡守的性命!” 谢阁老闻言发出一声怪笑,笑声渗人宛如七月入夜后的夜枭乱鸣之声。苍狼此时汗水已湿透的衣衫,却依旧不敢有丝毫动作,他深知此时一言一行都将决定他的生死,所以才如此谨慎,以免再次惹怒了眼前之人。 谢阁老收敛了笑意,盯着苍狼还在淌血的脸颊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在教老夫做事吗?” “不敢!”苍狼已将身躯贴在地面,不敢再抬头一寸。谢阁老又收回了视线,继续说道:“我等来此蛰伏多年,为的就是与此处郡守结交,好利用此处作为我国在后唐的据点。你倒好,还想断了老夫多年计划不成?” 苍狼不敢再有任何解释,只能默默听着鹤发童颜老者的疾风骤雨。许是说的有些累了,谢阁老冷哼一声,“起来吧,你且悄身回去寻一寻,若是找到自然最好。若是没有,那老夫另有计划。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苍狼听闻此言,如蒙大赦,连忙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跪地后退,直至门口才起身转身快步离去。直到苍狼离开,谢阁老都未曾睁眼。只待苍狼身影消失不见,谢阁老才拍了拍手,有两名武士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进来,分列左右,等待令示。 “尔等兵分两路,一方暗中跟随苍狼策应,以防有失。另一方前往郡守府,就说谢阁老有事求见。”待话落,人已无踪。 谢阁老又阴恻恻地自语道:“这三名陌生面孔,果然来者不善啊……”说完又将眼睛彻底闭了起来,似乎上了年纪,不宜过多操劳。 ………… 而此时郡守府中内堂,陈浮生正在讲此物的来历。“阿醒有所不知,此处乃是后唐领土,但幅员九渊之大,乃有七国之属,后唐不过其中一国罢了。其余六国各有依仗,之属近些年来后周蠢蠢欲动,想要与后唐分庭抗礼,才导致后唐境内山河崩碎,民不聊生。说到底,在各国之中,都有来自他国的细作。” 顾醒听的一愣一愣地,不觉开口问道:“这跟这块玉佩有何关系?” 陈浮生点点头,“有天大的关系,这些人身处他国,却不知彼此身份,却在无形之中织就了一张看似无形,却笼罩九渊的大网,将七国笼罩其中。而他们为了避免彼此身份暴露,便用了一个极其特殊的方法来区别,以求绝不出错。” “就是这块玉佩?能瞧出个端倪?”顾醒依旧不信,摇头问道。 陈浮生上前拿起玉佩,示意顾醒拿起一张黄表纸放在玉佩上方,又从怀中摸出一枚火折子,放在玉佩下炙烤起来。顾醒下意识望向冉麒,后者面容已越发凝重,似乎有天大的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未等顾醒回神,那张黄表纸上骤然一亮,却未被点燃。只是其上出现了一只墨色动物,四蹄如牛,脖颈仰头,头生鹿角,却是瞧出是何种动物。顾醒努力搜罗记忆之中的碎片,也未能有所收获。 却见冉麒也从怀中摸出一块看着相似,却是淡红色的玉佩,递给了陈浮生。陈浮生示意顾醒再拿起一张,如法炮制。纸上不多时出现了一条蜿蜒巨蟒,正狰狞吐信。 顾醒手上一哆嗦,差点将黄表纸引燃。幸好陈浮生眼疾手快将火折子收起,才幸免于难。当顾醒将两张黄表纸平放在桌案上时,冉麒才幽幽开口说道:“黄沙千万里,不幸唯此生。” 陈浮生不慌不忙地接口道:“若未过奈何,三生亦如真。” 顾醒此时更是听的云里雾里,却见陈浮生对着冉郡守一抱拳,“难道郡守大人也是……” “非也,也不是不可说。顾小兄弟想必知晓在下夫人之事,此物便是她赠予在下的定情信物。”冉麒说完,顾醒方才想起之前在龙首郡的经历,这才恍然大悟。 陈浮生点点头,“若是连此物都能交予你,那便是托付终身了。阿醒可知,这乃是证明细作身份的唯一凭证。若是丢了此物,任由你巧舌如簧,千般功绩,也只有死路一条。” “那这块翡翠玉佩,乃是他国细作之物?” 冉郡守和陈浮生同时点头,前者开口说道:“之前想来还以为此人乃是后唐其他势力派人游说之人,却未曾想到,乃是他国早早安插在后唐的细作,看来天下之势,早已有了分崩离析的苗头。” “那这两张图,分别代表的是哪两国?”顾醒明了其中玄机,连忙急声问道。 冉麒望向那块淡红色玉佩,“我夫人那块,想必顾小兄弟已经猜到,乃是忆楚之属。” “至于另一块,从眼下形势看来,乃是后周之物。”陈浮生神情凝重,笃定说道。 “可能确认?这图案与凿齿颇为相似,公子可曾看错?”冉麒也生出几分疑惑,急声问道。 “绝不会错,凿齿乃是后周附庸,这才用了相似的图案。但两位请看,那图案上的动物头顶,鹿角之上,还有几朵梅花雕饰,若是不仔细看,还真会看走眼。”顾醒和冉麒仔细瞧去,真在那张黄表纸上瞧见了这梅花雕饰,之上纹路实在过于模糊,若是不仔细看,真会遗漏。 三人此时已确定,这谢阁老身份。只是他会有怎样的行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九渊七国 九渊七国之中,分属后唐与后周最为强大。但两国却却皆有一统九渊的野心,乃至互有摩擦,寸土不让。 至大唐社稷崩塌,晚唐动荡,各地诸侯纷纷举兵,这片土地便已然成为天下人大展拳脚和实现抱负的理想沃土。只是这一统九渊的梦想,自后梁起便被提及,奈何朱温此人荒淫无道,其子朱友珪也无争胜之心,才先于李克用失了民心,落得凄惨下场。 若非如此,李克用一族乃是李唐赐的皇姓,不过外邦蛮夷,又怎能坐稳这后唐江山?只是李克用此人精明隐忍,并愿延续后唐建制,以光复后唐为己任,这才有了其后的李存勖率兵灭后梁,一举奠定九渊七国的格局。 只是这后周从先唐起就一直游离在九渊七国之外,并未流露丝毫野心。彼时各国依附后梁俯首称臣,后周也未有任何出格之举。只是带后梁覆灭,才一崛而起,要与后唐分庭抗礼。 若是两国相去甚远也就罢了,虽是虎视眈眈,却可隔海相望。但两国却是恰恰比邻,接壤之处多有纷争。后唐雄踞云中、幽庐两渊,幅员辽阔,物产丰富。虽有漠北之遥,却也有江南之美。云中关内,更有“阳花绵千里,老朽乃回春”的美誉,气候宜人,风景秀美。 只是此处关内,被洛阳分隔而开,关外却是陇西之地,穷山恶水,山峦叠嶂,更有山精野怪的传闻。陇西北上千里,便是漠北。此处与后周接壤,有人迹罕至之名,常年飞沙走石,朝阳夕雪,让人望而生畏。 但此处却常年盘踞后唐精锐,此处精锐直接受命洛阳,若非危急存亡之秋,绝不会有任何动作。故而多年前顾闫勋班师回朝,便被江湖和庙堂猜忌,此人已生反心。其后顾府被灭满门,更是让世人笃定,这是一场一夕之间的厮杀。 只是班师回朝者就此陨落,后唐社稷依旧稳固。但随着顾闫勋这颗将星坠下,漠北之势岌岌可危。洛阳李存勖力排众议,将自己最为得力的爱将派往漠北,才堪堪守住了后周铁蹄的十三次进攻。 这十三次用血肉铸就的胜利,被后来这津津乐道,传为佳话。只是后来随着岁月推移,已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再未有人提及。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洛阳一役,漠北雄师将勤王回朝时,这只驻守漠北的军队依旧没有丝毫动静,直到洛阳转危为安,李存勖才昭告天下,漠北铁甲依然在。 这无疑给戍边多年的李嗣源重重一击! 洛阳以北之地,大半划为李嗣源的封土,这乃是李克用临终之意。为辅佐李存勖上位,李克用只能用这分封而至之法,将李嗣源“锁”在陇西之遥。但年深日久,李嗣源却是不甘寂寞,蠢蠢欲动。 不知为何,近些年来后周动作越加频繁。除了不断调动后唐之中的暗桩,还笼络了其他几国,许了天大的好处,要将后唐生吞活剥。 忆楚,曾几何时不过是弹丸之地,陵漠之渊,满是荒芜。但这也造就了忆楚人坚韧不拔的品性。忆楚虽是资源贫乏,却有着光复西楚之心,彼时大汉朝幅员万里,也不曾灭却忆楚之人心中的火焰。 直到九渊七国分封而治,忆楚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曙光。多年隐忍蛰伏,在后唐和后周皆有布置,只等一声令下,便可振臂一呼。只是忆楚来迟一步,后周已然识破了他们的野心,晓以利害,许以厚利加以拉拢,确保忆楚不会在后周动手之时,从其身后捅上一刀。 后周之地,名为扶海。因其乃海岛众多,土地稀少,故而得名。蜉蝣曾渡之,却见无边无际不知何去何从。乃得仙人扶其上,飞升而过,方知终其一生不过一场幻梦。 岛国之属,人人自危。不如后唐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后周贫瘠,只能通过掠夺求生。唯有与后唐接壤之处,有广袤土地,却是一片冰寒,寸草不生。故而漠北之外乃是一片虚无,并非空无一人,而是后唐雄兵从未涉足。 而从漠北之外来人,皆是心性坚韧之辈,后周之主便在后唐崛起之时立下重誓,有朝一日要带领膝下子民,享后唐繁华。在后周人看来,后唐之人根本不配拥有这等上天的馈赠,他们只不过是在合适的时机得了天大的运气,才能够颠覆后梁,问鼎九渊。 如此之下,双方便是剑拔弩张。后周不断派兵侵扰漠北边境,为的便是那一口热食和永悬头顶的烈阳。在他们心中,后唐之所以如此繁华,乃是有烈阳悬于其顶,源源不断赐下馈赠。而他们只有茫茫不绝的冬日,不断捶打着他们的身体和信念。 这一切,顾醒不得而知。只是在三人确定谢阁老身份后,陈浮生又不急不慢地娓娓道来,将后唐和后周时代矛盾,用最简洁的话语,将了个通透。就连冉麒也不由佩服,陈浮生的学识渊博,见解独到。 这尘封多年的故事,此时被挖出。摆在众人眼前的却是鲜血淋漓地现实,谢阁老会不会将付诸行动,用疯狂来颠覆龙首郡,颠覆后唐? 他们已不敢继续往下想,顾醒望向冉郡守,此时的他已是满面风霜。而陈浮生紧闭嘴唇,眉头紧锁,不知是否在思量下一步行动。就在众人踌躇之际,门外由远及近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未等三人开口,门外之人已然朗声道:“郡守大人不好了,怡香苑遭逢变故,请您速速前往。” 冉麒闻言不觉一惊,顾醒和陈浮生更是眉头一跳,三人齐齐望向内堂大门,生怕此人推门而入。此时他们并不知来人身份,亦或是忆楚三人派来刺探的暗桩也未尝可知。 冉麒心念一转,沉声问道:“何事?速速说来。” 那来人并未迟疑,急声说道:“元校尉率兵前往怡香苑,说是要查探虚实。却不料中了埋伏,此时两方正大打出手,看起来伏击之人乃是……”说道此处,那名来通报的兵士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有难言之隐。 冉麒冷哼一声,厉声喝道:“和不快速速说来,婆婆妈妈成何体统。” 门外之人明显咯噔了一下,连忙继续说道:“那伏击之人乃是城中富商谢葛老的家臣,此人不常露面,此时却是雄性大发,与元校尉打的难解难分。” 冉麒听闻沉默半晌,随即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门外之人闻言略有迟疑,却还是起身抱拳离开。 只是此人未曾走远,走出院门被闪身走入另一条小道,来到一方僻静之处,对另一名髯须大汉抱拳道:“启禀使者大人,已如实相告。” 那髯须大汉此时双臂环胸,正抬头望向天际,似乎若有所思。听见来人之言,也不曾收回视线,只是漠然问道:“冉郡守怎么说?” “郡守大人并未下令派人前往,只是说了句‘知道了’。”禀报的兵士原原本本的将冉郡守的话重复了一遍,那髯须大汉先是一愣,随后面沉如水,“如此说来,他对此事并不关心。对了,有思烟姑娘的消息了吗?” 那名禀报兵士随即摇了摇头,不过又继续补充道:“听换防回来的弟兄们说,元校尉抓了三名细作,其中有一个女的,长的格外水灵,那身段,那模样……”那兵士说的眉飞色舞,却见髯须大汉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不觉闭上了嘴。 此时兵士只觉一股无形杀气扑面而来,随即听见冰冷话语声,“可曾听见压往哪里?” 那兵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怯生生起说道:“不曾听闻,那群弟兄说元校尉带着三人环城一周,还不让他们跟着,只带了几名亲卫。” “那几人身在何处?”髯须大汉耐着性子问道。 “在……在怡香苑。”那名兵士说完,一下子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眼见髯须大汉就要拔刀,那名兵士连忙补充道:“今日谢阁老在怡香苑宴请宾客,元朗大人前往祝贺,‘顺便’抓了三名细作。此时折返,才与人打斗在了一起。” 髯须大汉将推出半寸的刀芒收了回去,一把将那兵士提起,厉声喝道:“你现在赶紧滚去怡香苑,将消息传回来,快去!”说着将那兵士像抛鸡仔一样抛了出去,随着重重落地声响起,髯须大汉呢喃自语道:“难道真沦陷敌手不成?” 此时院内三人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顾醒和陈浮生自然忧心童恨竹。此子生性机敏,却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若是顶撞几句不对付的恶人,恐怕已是身首异处了。 而冉麒却是忧心元朗,本是自己身边此时唯一的亲信,又是平常托付于他照料的后辈,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更何况,此时龙首郡安危皆系于此人,若真不幸身死于此,龙首郡岂非一朝倾覆? 想到此处,冉郡守猛然起身想要冲出门去。却被陈浮生一把拦住,“不可,还是我等乔装前往,一探究竟。” 第五百一十七章 怒血狂狷 乱唐诡医第五百一十七章怒血狂狷冉麒高大的身躯在陈浮生一拉之下显得格外单薄,顾醒犹记得彼时龙首一役,在朝阳初升时那伟岸男子的身影,而此时的他,却是那般孤立无援。

冉麒的肩上,背负了许多不属于他的责任和使命。他本可像大多数人一样,选择自己的野心,或是冠冕堂皇的“梦想”。但他却选择了坚守,坚守在龙首郡,坚守在数万百姓之前,抵挡住来自各处的尔虞我诈。

顾醒瞧着冉麒耳鬓微微闪动的白霜,眼眶竟有些湿润。不知是拗不过陈浮生的坚持,还是知晓此时出门不可预知的危险,冉麒默然转身,快步走回坐定,不再望向两人。似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微微抬手补充道:“千万小心!”

陈浮生快步走向内堂房门,冉麒又在临行前开口招住了两人。顾醒愕然回头,只见冉麒起身将一枚玉佩递了过来,“拿着吧,已备不时之需。”顾醒接过玉佩,并非刚才那枚“定情信物”,而是龙首郡郡守令信,不禁抱拳行礼,揣入怀中,跟着陈浮生的一道快步离去。

不知是走的太过匆忙忘了掩上房门,两扇并不华贵的红漆木门被骤起的冷风生生推开,直扑冉麒沧桑的面容。冉麒顿感一阵寒意袭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袍甲已有多处漏风,不觉抬头望了出去。透过门缝那点点光亮,瞧着死气沉沉的门外,竟是入了神。

犹记当年,也是这般天气,也是这般的呆坐,却被一人误打误撞闯入心里。只是此时只有寒风不见佳人,但曾经的一切,似乎都还未褪色……

“顾小兄弟,龙首郡的命运,就交予你手了!”冉麒一声哀叹,不知是在叹世道不公,还是这肩上重担难卸。只是诺大一座郡城之中,竟已是这般尔虞我诈,千疮百孔。跟何谈这后唐,这天下,甚至是九渊。

冉麒想到此处,不觉握紧了拳头。可不曾想那一缕黯淡的微光慢慢消逝,竟有一人站在了门前。冉麒迅速起身,收敛神情沉声道:“项使者,来此有何贵干?”

来人推门而入,却不曾掩上,似乎想要风雪刮的更猛烈些。听闻冉麒之言,不觉露出些许冷笑,只是嘴上却极为恭敬,“冉郡守,可曾听闻城中之事?”

冉麒闻言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何事这般紧要?竟能劳烦项使者亲自跑上一趟?”

项使者却是毫不见外,又往前走了一步。只是走到离冉麒不过半丈之时停住脚步,望向桌案前的那枚淡红色玉佩,微微愣神。冉麒见状立刻将桌案上的玉佩收起,却是好不在意地回望了过去。

项使者收回了视线,尴尬地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听闻城中突逢变故,还是那烟花柳巷之地,不知冉郡守可有兴趣听一听?”

冉麒示意项使者落座,此处唯有他们两人,内堂之外并未有人值守,似乎是被人刻意支开。项使者落座后,这才话锋一转冷声说道:“冉郡守藏于怀中之物,可否一观?”

冉麒显然有些不悦,还未开口却见项使者已抬手摆在桌案,目中凶光乍现。冉麒却是不甘示弱,“怀中之物乃是内人遗物,难道项使者也要多人所爱不成?”

项使者强压下心中的怒意,嘴角抽动,“冉郡守可知,那是何物?”

冉麒目光寸步不让,冷声言道:“知与不知有何重要?我只知道,既然斯人已逝,那一切便归于泡影,只是留下这物件,睹物思人罢了。”

“那冉郡守可知,那物件却是我族至关重要之物,还关乎着天大的秘密!”冉麒瞧着此时眼前的歇斯底里的项使者,突然觉着有些好笑。而项使者自知失态,连忙收敛狰狞面容,却是退却了几分。

冉麒突然低头按住胸口,“项使者若是想要,当初为何不亲自问内人?而要等到现在,来此咄咄逼人?”

项使者自知理亏,却依旧不想就此罢休,“当初以为此物随她一并长眠,没想到竟还在你手中。只是此物关系重大,还望冉郡守割爱!”

冉麒突然一掌拍在桌案,厉声喝道:“我容尔等在城中胡作非为,尔等可知此时龙首郡岌岌可危?若是此难可渡,他日定亲自前往忆楚将此物奉还。若是不能……”

让郡守说到此处,猛然起身,一把揪住项使者的衣衫。两人皆是内劲不俗之辈,却在此时被一方所压,项使者竟没有半分抵抗之意,任由冉麒步步紧逼,“若是不能幸免,尔等必要一道陪葬!”

“冉麒,你可知此时龙首郡已在我忆楚将士掌握之中?”项使者终于道出心中怒意,试图压制住冉麒。

却不料冉郡守抬手一挥,门外骤然出现四名黑衣死士,“若不是我念在旧情对尔等一忍再忍,为了城中百姓对尔等听之任之,你觉得你还有多少命可以来送死?”

项使者万万没想到,冉麒竟还有这么一手,不觉周身气焰顿消,“冉郡守,冉大人,我等也想助龙首郡拜托后唐束缚,本就是一条船上,同舟共济,如此做又是为何啊?”他深深感受到惧意,乃是这四人身上散发出不下于六阶上品实力的内劲修为,这才立马改口。

冉郡守似乎没有继续为难之意,抬手斥退四人,“你若是有心,自然最好。眼下龙首势危,待楚南霜归来,便需你鼎力相助。”冉郡守此时并未相求之意,却是望向项使者下达了一道命令。

项使者周身一紧,才知道自己刚才因小失大,彻底与龙首郡绑在了一起,不觉心中暗暗叫苦起来。冉麒一直隐忍不发,便是为了等待这一刻。他们三人一起之时,不好出手发难,而此时出手,便能将此人困于府中。

冉郡守见时机成熟,又拍了拍手。四名黑衣人快步走了进来。冉麒望向项使者冷声道:“既如此,那便委屈阁下了。”说话间,那四人已经围了上来,片刻之间便项使者捆了个结实,定在了椅凳上。

冉麒疾步而出,不忘吩咐,“看紧了他,若有异动,格杀勿论!”此时项使者才明白,中了冉麒精心布下的圈套,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他们三人来此控住冉麒,多日以来相安无事。直到晓以大义劝说冉麒,本以为此人已然心软。

却不料此人却是隐忍之辈,趁着他独自来此的间隙,便将他擒下。想到此处,项使者更觉心中怒意横生。若猜得不错,思烟也被其控制,此人城府之深,绝非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但此时相通这些事又有何用,三人已去其二,就算楚南霜此时回来,也无济于事。项使者不觉一声叹息,抬手望向那四名黑衣人,突然气血攻心,晕厥过去。

却说先行一步的顾醒和陈浮生两人,偷偷溜入府中一处存放袍甲的库房换了身行头,随后悄然离开郡守府,朝着怡香苑赶去。顾醒心中焦急,念着童恨竹的安危,同时也担心元朗被那名为苍狼的后周细作打杀,不觉加快了脚步。

而冉郡守后来脱困,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此时府中除了内堂应尽是忆楚安插的细作,若是能就此与顾醒等人汇合,便有一线转机。至于另一枚玉佩……冉麒想到此处,不觉抬手摸了摸胸口。若谢阁老真是后周安插在后唐的细作,那与他合作又有何妨?

冉麒打定主意,脚步更加快了些。而先行一步的顾醒两人,赶到怡香苑时已晚了一步。两人还未走进便闻见满苑的血腥味。虽是初冬时节,但血腥味却并未因天气寒冷而淡去,反而越发浓郁了些。

就像是数百猪豚被人在顷刻间捅杀在此,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汇集在此,染红了脚下的土地。顾醒望向陈浮生,后者却在仔细打量着拿到苑门。不知是否是寒风骤起,苑门轻轻抖动,一起一伏。

顾醒想要上前搭手推开,却被陈浮生抬手挡住。陈浮生拉着顾醒连退数步,随手从顾醒腰后抽出短刃,朝着苑门甩了过去。顾醒目光随着短刃朝向苑门,却见那本是一起一伏的苑门轰然洞开,一名浑身浴血的精瘦汉子飞身跃出,双目如电,手中双刃还在滴血。

而他身后满地是身穿袍甲的兵士,已倒在地上殒命多时了。那精瘦汉子似乎算到有人回来,才会在此处等候,只是等待似乎过于无聊,才拿那些被被砍杀的兵士,随意切割消磨时间。

顾醒双目骤然充血,紧握双拳就要冲上去。却见陈浮生率先一步迎了上去,一拳击出,朝向那精瘦汉子的面门。那精瘦汉子将陈浮生不退反进,眼神中露出一抹贪婪,嘴上却是冷声道:“没想到脱下衣裙,竟是一名英俊少年郎,看来是在下看走眼了。”

陈浮生却是不言不语,只是手上力道不觉加大了几分。与那汉子迎上来的刀刃撞在了一起,竟是生生将精瘦汉子逼退。精瘦汉子连退数步站定,甩掉刀上沾染的血迹,望向两人,“可是在寻那名校尉?”说着反手指向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阴恻恻地冷笑起来……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与虎谋皮 许是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厮杀,此时的苍狼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气,脸上挂着一幅看死人的表情,似乎对两人的自投罗网并不意外。 此时顾醒心中一沉,料想元朗已然凶多吉少,那童恨竹更是毫无生还可能。陈浮生并未理会苍狼的挑衅,只是脚下一踩又迎了上去。此时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本就不太通透的天际,更显得摇摇欲坠。 苍狼来时将谢阁老的话牢记在心,一开始并未想过动手。只是听着怡香苑内的动静,寻找出手探寻的时机。却不料被一名巡查兵士推门撞见,未免打草惊蛇,只能手起刀落结果了他。为掩人耳目,才煞有其事地穿上那名倒霉鬼的袍甲,混进了怡香苑。 可几乎将怡香苑翻了个底朝天,一人未曾找到遗失的玉佩,不觉心急如焚,这才生出从这群兵士身上找线索的心思。苍狼自然知道,寻不到玉佩的后果比死更可怕,那种被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惶惶不可终日,不断遭受各种酷刑的折磨,他绝不想经历。 曾经的刽子手成了阶下囚,这是多么讽刺的轮回。所以,他一定要找到,哪怕掘地三尺,开膛破肚,也要将那枚玉佩找出来。 而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却被元朗无意间撞破,自然免不了一场屠杀。只是一众兵士护在身前,挡住了他前进的脚步,这才给了元朗喘息之机。而当他准备继续砍杀的时候,元朗已不知所踪。这才用了一出“守株待兔”,想要蹲一波折返之人。 只是未等到“家犬”,却等来“野兔”,苍狼回忆起刚才眼前两人被带走的过程,突然恍然。这才不觉周身透出杀意,被陈浮生察觉。此时的他,已将心思笃定在两人身上。就算此时玉佩不在,也要撬开他俩的嘴,逼着吐出来。 陈浮生反手置于身后,朝着顾醒打了个手势。顾醒心领神会,从绕到右路开始朝着苍狼疾奔而来。陈浮生手无寸铁,便想佯攻一击,好去夺回门上的短刃。顾醒反手抽出“银蛟”,并无花哨动作,朝着苍狼直刺而来。 原本想要速战速决的他,突然来了兴致。在龙首郡中多年蛰伏,只能暗中动手,确实有些委屈了手中的两把刀。既然此时已经濒临绝望,何不来一场痛快厮杀。瞧着眼前两人年纪不大,但内劲修为皆是不弱,两人还默契非常,自然能给他一场酣畅淋漓的捉对厮杀。 想到此处,苍狼不再犹豫发出一声怪啸,周身抖了个激灵,眼中寒芒更甚。 就在三人厮杀的当口,一名武士悄身从暗处站起,几个闪动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却不料突然被人从身侧一脚踹翻在地,正欲动手突觉眼前一花,胸口一声脆响,竟是被人一拳锤杀。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随后而至的龙首郡郡守冉麒。他来的虽是晚了些,却将眼前局势在心中推演了一遍。若是元朗得胜,那贼人必然已被擒下,他的到来不过只是锦上添花。 若是元朗一众不幸落败,那么顾醒两人此时必然身陷囹圄,而他必须小心翼翼,不给贼人可乘之机。这处地界平日间人山人海,只是今日谢阁老在此祝寿,才派人断来来往之路,只是宴请了相熟宾客来此。 刚才一场骚乱之后,已是闹得人心惶惶,想来也不会被人瞧见。只是不知为何,竟又一人抽身逃离,这才出手将其击杀。待冉麒查明此人身份,不觉心中疑惑,“这不是谢阁老府上豢养的武士吗?为何会出现在此,难道……” 一念及此,冉麒慌忙起身,快步向着怡香苑快步奔去。此时怡香苑外三人正战在一起,顾醒和陈浮生两相夹击,虽暂时压住了苍狼的嚣张气焰,却不能将其一举拿下,竟是陷入了苦战。 反观苍狼,两把短刃在手中游刃有余,左突右攻之间进退自如,显然一副江湖老手的姿态。趁着与两人动手的间隙,还不忘言语调侃,“你等后唐贱种,也配与我厮杀,还不快快去死,省得在此碍眼?” 顾醒和陈浮生并未理会苍狼言语,手上攻势更加凌厉。苍狼本还存着戏耍心思,不觉也开始认真起来。双手交叉挡住一左一右袭来的杀招,身体一沉往前倾倒,借着这股力道将两人生生逼退。 正准备乘胜追击,却觉身后突然袭来一股劲风,只能无奈转身抵挡。本欲退走的两人瞧见机会,顾醒手中“银蛟”如潜龙出海朝着苍狼后心骤然刺来,去往被此人反手一刀挡住。 但陈浮生的鬼魅一击,却是再也无法招架。被刺入腰侧,顿时鲜血涌出。当看清来人,苍狼不觉心中一凛,暗道一声“不好”,便想抽身逃离。却见顾醒从右侧跃至,陈浮生手中短刃往上一提,顿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而眼前之人竟是加大了力道,将苍狼硬生生压的跪服在地。 未等顾醒开口,来人已是急切说道:“此时不杀,更待何时?”显然来人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这是绝地反击的唯一机会。 顾醒长枪一横,朝着苍狼背脊重重打去。陈浮生则抽刀在手,朝着苍狼的脖颈一划而去。这一系列动作都在电光火石间,苍狼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凉感,随着脖颈一阵剧痛,然后就无力地瘫倒在地,脸颊上沾染上了入夜的潮湿,彻底失去了意识。 陈浮生这一刀,并未真正结果苍狼的性命。只是阻断了此人继续反抗的机会。当三人做完这一切后,这才一声长叹,互望点头。顾醒望向来人,急切问道:“冉大叔,可是府中出了变故?” 冉麒无意隐瞒,便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破釜沉舟的来意表明,希望得到两人的帮助。当听闻顾醒指着那句模糊尸体说是元朗的时候,冉麒明显身躯一阵,快步朝着尸体冲了过去。 [新 ]可待两人走近时,却见冉麒神色平静,陈浮生察觉有异,便开口问道:“莫非……” 冉麒点点头,“不是元朗,但此时他恐怕也凶多吉少。” “此话怎讲?”顾醒连忙追问道。 “此前你说,元朗是为了接回与你俩同行的孩子才来到此处。而此人却是为了那块玉佩。若是如此,谢阁老断然没有理由让此人独自前来此处,我来时路上击杀之人,便是最好的证明。而元朗负伤必然会赶往郡守府,而此时依旧没有消息传来,想必……”冉麒说道此处,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心中已泛起了一阵酸楚。 顾醒慌忙上去安慰,却听见陈浮生突然抖擞精神的一句,“不如去谢阁老府上,碰碰运气如何?” 冉麒来时便早有此意,只是刚才一番激战,竟是将此事抛诸脑后。此时听陈浮生提起,不觉对眼前的少年越发感兴趣起来。这是何等心思,才能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中依旧保持清醒的头脑,不为外界形势所乱。 三人不敢有片刻耽搁,立刻将昏死过去的苍狼背起,朝着谢阁老府邸奔去。 此时谢阁老正端坐府中正堂,手上有多了一盏古朴茶碗,正升腾阵阵热气。而堂下正躺着两人,被绑的严严实实。一人目露凶光,只是被塞住了嘴,说不出话来。另一人身材瘦小,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谢阁老对那男子毫无兴趣,却是望向那瘦小之人,关切问道:“小姑娘,从何而来?为何会在怡香苑中啊?” 小姑娘闻言一惊,不觉又往后挪了几步,却被一名武士厉声呵住,“阁老问你话,快说!” 谢阁老闻言抬手,呵斥道:“怎么说话的?不怕吓着孩子?快滚。”说这又望向小姑娘,只是目光变得更加柔和了些。此时小姑娘这才缓过神来,机敏入她心思百转,慢吞吞地说道:“我与两位哥哥失散,暂住那里而已,请您不要杀我……” 谢阁老突然瞪大了眼睛,然后轰然大笑起来,“小小年纪,怎就担心生死之事,看你许久未曾吃东西了吧?快些起来,洗漱一番吃些热食。”说着朝着那名武士打了个手势,那武士立马转身退了出去,似乎去准备吃食去了。 谢阁老越瞧着这小姑娘越有趣,膝下无子的他,一直希望能养个女儿,相伴左右。所以此时的他,并未将小姑娘当做筹码,反倒生出了怜爱之心。可那名被绑缚之人,却挣扎起身,挡在了两人之间,将小姑娘保护在身后。 谢阁老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沉声喝道:“元校尉,我与你也算是旧识,不必如此吧?”谢阁老说完,便起身走上前,扯掉元朗口中布团,就这么站在了他面前。 元朗一开始不知动手为何人,本以为凶多吉少。却不料是这城中富贾谢阁老,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但一想到怡香苑的遭遇和自己此时的处境,不得不生出怀疑。 谢阁老似乎无意隐瞒,虽然未解开元朗的绳索,却并未有动手之意。只是目光掠过他望向小姑娘,想要与她生出亲近。 元朗不敢言语顶撞,只能试探问道:“阁老可否为在下松绑?” 谢阁老闻言摇了摇头,“一会等人到齐了,自然会为校尉松绑。不过现在,还是委屈你一下吧。”元朗心中一沉,猜到谢阁老所言之事,不觉一阵惧意涌上心头…… 第五百一十九章 山河表里 谢阁老煞有其事地望向童恨竹,元朗瘫软在一旁已是有些提不上力气。只是这种注视,对一个小姑娘而言,实在凶险,反倒让她浑身不自在。 就在两相不知如何自处时,门外由远及近飘来一阵许久未曾闻见的饭菜香,让童恨竹不由得咽了几口,这才缓住了肚子里的馋虫。可这一切,早已被谢阁老看在了眼里。 只见他站起身径直走了上去,接过那武士手中的食盒又回到童恨竹身前,随手推开食盒的缝隙,让香味更加弥漫。 元朗不为所动,他这些年早已不为吃食烦忧,也无甚口腹之欲,心中只有龙首郡,只有赊刀人和郡守。所以才屡立奇功,升为校尉。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句话是从冉郡守口中听来的,便被元朗牢牢记在了心中,因为他觉着,他便是那少年英雄。 但眼前的诱惑对一个尚不足八岁的小姑娘而言,却是天大的诱惑。彼时在怡香苑时,就已是饥肠辘辘。被那婆姨带走的她,直到被关进小黑屋,也没吃上一口热食。想来那婆姨也没安好心,想要将小姑娘私藏起来好卖个好价钱。 要知道,在这纷乱的世道,一个鲜活的雏儿,那可是…… 童恨竹自然知晓,但当时那种情况也无力反抗。便多了几分心眼,趁着那婆姨离开时,在门上做了手脚。这才让后来折返的元朗顺利找到她,却没想到遇上了一只失心疯的“野狗”,才出了状况。 此时的她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这美味摆在眼前,岂有不吃的道理。谢阁老没有继续玩味的意思,将食盒里的饭菜一盘盘摆上了桌案,直到摆了满满一桌后,才拍了拍手,掸落下沾染的烟尘,又坐了回去。 童恨竹再也顾不得许多,如脱缰野马扑向桌案。谢阁老没有丝毫阻拦之意,却让元朗看的有些目瞪口呆。可在在场之人都以为小姑娘要狼吞虎咽的时候,却见她站在桌案前踮起脚,抬手轻轻扇了扇饭菜香味,又慢慢退了回去。 谢阁老脸上笑容更甚,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欣赏和赞许,不如之前那般老谋深算的玩味。元朗心中长舒一口气,突然朝着童恨竹吼道:“不可,谨防有毒。” 谢阁老脸色变了变,翻了个白眼斥声道:“元校尉,如此诋毁老夫,是为何啊?老夫在此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做出这等事来,传出去恐怕会颜面扫地吧?” 元朗自知失言,面色阴晴不定。但此时谢阁老有意用两人做饵,却是与平日间那温和模样判若两人,其心既已昭然若揭,那必不会留手。只是刚才那一番话,却是有些唐突,万一沦为别人的话柄,岂非为伤敌分毫,先行自损? 谢阁老眉宇中流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诡笑之意,走到桌案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夹菜,放入嘴中轻轻咀嚼了起来。还不时发出啧啧的感叹声,让元朗更加无法之处。更为难的是童恨竹,她虽跟随婆婆流落乡野,却从未失礼教。一路行来,也颇受圣人教诲。 若是此时真吃了眼前的饭菜,那等到顾家哥哥赶来时,岂非会让他为难?想到此处,童恨竹便又咽下口水,但眼神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那桌香气四溢的饭菜。 谢阁老慢悠悠地放下筷子,望着童恨竹柔声说道:“天气渐凉,饭菜不必往常,还是早些吃了,免得凉了伤胃。” 童恨竹终于按奈不住,又朝着桌案走了一步,一双干瘦如鸡爪的小手,颤巍巍地伸向桌案前的一双筷子,虽是颤抖,却已是越来越近。元朗想来此时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便漠然闭上了眼睛,任由童恨竹行事。 谢阁老眼中骤然绽放光芒,脸上笑意更加浓郁。终于,童恨竹抓起筷子朝着最近的一盘鱼香肉丝插了过去。谢阁老的目光随着童恨竹的动作不断移动,却从未离开过。 但童恨竹将那夹菜慢慢抬起放入嘴中时,谢阁老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完成了了不起的壮举。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打斗声。谢阁老再也顾不得眼前的小姑娘,大跨步向着门外走去。而元朗也悄然睁开了眼睛,朝着童恨竹挪了过去,嘴上还悄声说着,“快,给我解开。” 童恨竹不情愿地放下筷子,念念不舍地望了眼那满桌的美味佳肴,这才快步走到元朗身后,使劲扯动绳索。不知为何,刚出门不过半刻的谢阁老突然折返,身后还有三人鱼贯而入。此时三人皆是浑身沾染了鲜血,看着好生渗人。 为首一人背上还被着一名昏死之人,此人后脖颈处不断滴着血,似乎已是失血过多。谢阁老退到童恨竹身侧,瞳孔微微紧缩,望向三人冷声道:“来的好快啊!” 为首之人将背上的精瘦汉子摔在了地上,怒色道:“谢阁老,这是你干的好事?” 谢阁老似乎没有要撕破脸皮的意思,缓和情绪后嘴角已挂起了笑意,“此人此刻已与我无关,可任由郡守大人处置。” 来人正是顾醒三人,冉麒冷哼一声,望向此时被捆缚在地的元朗,心中稍安。这才又转向谢阁老,语气缓和了几分,“阁老,想必这只是一场误会,不知元校尉在您府上,所谓何事?” 元朗瞧见三人,心中早已又了盘算。就待三人动手便借机带走童恨竹。可不曾想,冉郡守并没有直接动手的意思,似乎想要与眼前之人做一笔交易。 谢阁老心思何等玲珑,自然一语便听出了冉郡守话中的意思,立刻连声附和,“自然,自然,这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来人啊,快给元校尉松绑。”刚才童恨竹帮忙时,已解到了一半,若不是谢阁老突然折返,他便可乘势暴起,将其擒下。 可现在形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是冉郡守想要息事宁人,那也只能如此了。元朗被解开了束缚,想要伸手抱起童恨竹,却被谢阁老一把拦下,“元校尉自己走就行了,这位小姑娘乃是我府上的贵客,还是不要强行掳走的好。” 听到此话,不仅是元朗,顾醒和陈浮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顾醒往前一步,手中短刃骤然离鞘,“谢阁老,你可是要强行留人?” 谢阁老见来人有动手之意,假装慌忙摆手,“没有,没有。少侠切莫动怒,老夫并无他意,只是小姑娘身体有恙,需要在府上静养数月,方可出行才是。” “身体有恙?”顾醒和陈浮生同时惊呼出声。就在两人言语间,原本想要跑向顾醒的童恨竹,突然两眼一翻,晕倒过去。元朗暗道一声不好,便要上前抢夺,却被谢阁老抬手一掌震退。 顾醒和陈浮生快步上前,却被冉郡守拦下,“小不忍则乱大谋。”谢阁老此时投来胜利者的姿态,他知道,有了此人在手,便能钳制住在场两人,而冉郡守定然有事相求,不足为虑。 故而转向冉麒,笑着问道:“可是有事要请老夫帮忙?” 冉郡守面色如常,心中却是激起了一阵涟漪。但随后漠然点头,“正事,眼下龙首郡中危机四伏,郡外亦是风声鹤唳,还请阁老务必援手。”冉麒此时所想,便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是将自己置于孤立无援之地,那便真是四面楚歌了。 谢阁老似乎早已猜到,也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冉郡守请放心,龙首郡外百里之处,又一座小城,城中便是我多年来精心培养的死士,若郡守有用得上的地方……” “郡守大人,不可!”未等冉麒开口,元朗已是急声喝道。 冉麒怒目圆瞪,“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元朗面上一惊,不知何故。但谢阁老却是满脸堆笑,心中之事已然成了一半。多年蛰伏不就是为了今朝,既然冉郡守亲自找上门来,自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 冉麒抱拳,望向此时被谢阁老抱在手中的童恨竹,欲言又止。谢阁老倒是没有太多隐瞒,“这位小姑娘因气血两虚,多日未能饱腹,才导致心气上涌,昏厥过去。需要老夫用独门秘方调理,方可痊愈。若是此时被你们接回,恐怕凶多吉少。” 冉麒见谢阁老如此说,也没有继续坚持的意义,便望向顾醒几人点点头。顾醒却依旧不愿放弃,最终咬牙说道:“可否让我把上一脉?” 谢阁老没有继续拒绝,轻轻拉出童恨竹的一只小手,递向顾醒。顾醒快步上前,抬手搭脉,心中有了底气。随即将童恨竹的手送回,抱拳道:“那就有劳谢阁老了,待此处风波过后,再行登门拜访。”说着便率先转身离去。 其余几人也没有继续逗留的之意,纷纷跟了上去。谢阁老目送几人离去,嘴角再次泛起笑意。一切比他想象中的简单了许多,此时城中形势他自然比冉麒更加清楚,除了明里的势力,暗处的细作也是蠢蠢欲动。只是这些阴暗中的人,又怎能与他及背后的势力相提并论呢? 第五百二十章 算无遗策 只是当下展露实力,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毕竟是郡守大人亲自找上门来,既如此,顺水推舟又何妨?谢阁老瞧着如一只死狗般倒在地上的苍狼,目中的冷笑逐渐消失,转为一种毫无感情的漠视。 而此时堂中再无外人,手中的小姑娘也昏睡不醒,谢阁老退回了椅凳上,将小姑娘平放在膝,歪头思量起来。半晌过后,才抬手吩咐道:“将苍狼仍进黑牢自生自灭,无我命令不得放出。另外,拍几名机敏之人前往跟踪,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那名送食盒来的武士抱拳领命,正欲离去,又闻谢阁老言,“等等,另有一事你安排下去。”那名武士没有半点犹豫,立即回身跪地。谢阁老没有直言,而是走上前耳语,随即才让此人离去。 待此处再无旁人,谢阁老才露出狡黠笑意,自言自语道:“既然要帮忙,那就顺手送一份礼,郡守大人,老夫可是很有诚意哟。”说着便快步上前将童恨竹抱起,转身走入内院之中。 而此时已走出谢阁老府邸的四人,正疾步前行前往元朗的住处。冉郡守深知此时再回郡守府恐有生变,便在出门时跟其余三人说明情况,这才有了这一出。而就是这一步,让谢阁老派出监视之人扑了个空,反倒是甩开了眼线。 四人没有多余耽搁,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来到元朗住处。本就不太远的距离,却还是分头行动,为的就是掩人耳目。此时月黑风高,长街之人空无一人,冉郡守在元朗住处外张望片刻,也悄声钻了进去。 这处他一呆数十年的地方,此时瞧来却是这般陌生。若是这一次不能守住,不知这城中百姓该如何生存下去?而他肩上的责任,又该如何扛起? 思量中冉麒几步跨入,门后是早已等待的元朗,房中还有顾醒和陈浮生两人。此处原本就不甚起眼,乃是冉麒平日间与平常交流谈论天下局势之地,元朗在旁耳融目染,自然也有了不少心得体会。 等到四人聚齐,似乎顾醒和元朗对刚才冉郡守的“反常”举动仍旧未能心平,不觉面上还有隐隐的怒意。陈浮生则是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浓茶,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这才淡淡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原本绷紧了面容的两人为之一愣,反倒是一脸愁容的冉麒突然心领神会的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让顾醒和元朗更加疑惑,顾醒终究还是憋不住,开口质问道:“冉大叔,刚才行事为何?” 元朗虽是没有开口,却投来一样问询的目光。在他眼中,冉麒不仅是郡守,是父母官,是上级,还是家人,是同袍,所以他对他所做的一切,从未怀疑。但此时此刻,冉郡守的突然转变让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似乎眼前之人越来越陌生,竟是有些看不透,摸不清了。 冉麒示意元朗也给他端一盏热茶暖暖手,元朗立即起身,面上虽还有不满神色,但动作却是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冉郡守接过元朗递来的茶盏,用拇指轻轻摩擦着茶盏边缘,感受着熟悉的粗糙,透过升腾起的热气望向三人,轻声开口道:“权宜之计,也是不得不做的决定。” 顾醒闻言一跃而起,却被陈浮生一脚撂倒坐了回去,只闻陈浮生一声感慨,“郡守大人如此胸襟,如此谋断,在下佩服。” 元朗望着眼前两人的看破不说破,终于忍不住说道:“眼下形势危急,郡守大人还有心思跟陈公子打哑谜?难道一点都不着急吗?” 陈浮生煞有其事地放下茶盏,用手肘挡住跃跃欲试的顾醒淡笑道:“想必在场之人中,唯有冉郡守最为着心急才对吧。别看着他表面平静如水,心中定然已是波糖汹涌,愁云密布了。” 顾醒拗不过陈浮生,终于放弃了站起身的念头,但嘴上却是不依不饶,“那浮生你且说说,冉大叔是怎样个着急法?” 陈浮生又端起茶盏抬手拭了拭升腾的热气,不急不缓地问道:“敢问元校尉,此时城中还有多少兵力能堪大用?”顾醒不知陈浮生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等待元朗的回答。 一旁静心聆听的元朗突然惊觉是问向他的,随即急声道:“若是算上此时的城防和巡查兄弟,只有不到万人。而这不到万人中,还有数不清的外来势力派来的细作,能发挥出三成势力已是万幸。” 陈浮生听到此处,手中茶盏僵直在半空。此时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惨烈”。当陈浮生的目光迎上冉郡守,后者眉宇间多出了几缕愁云和孤注一掷,似乎要与龙首郡共存亡。 陈浮生收敛起悠闲的动作,对着元朗吩咐道:“速速去拿一副龙首郡的地形图来。” 元朗不敢耽搁,望向冉郡守。后者轻轻点头示意,他便立马从怀中摸出此物,摊在了桌上。元朗见众人皆没有言语,便急声道:“此物关乎龙首郡安危,自然要贴身保存,若是遗失,岂非重罪?” 三人皆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却迅速收敛望向那张地图。只见陈浮生用手在茶盏中轻轻一点,抬手指向龙首郡所在关隘说道:“此处乃是天险所在,易守难攻,若是敌人从此处攻来,尚有应对之策。” “可龙首郡西门和南门之外却是一马平川,若是敌人从此处绕来,岂非不费吹灰之力?”元朗随即抓住陈浮生话里的漏洞,急忙问道。 陈浮生并没有出言反驳,而是接着说道:“但龙首郡外还有四座城池环绕,想必要突破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元朗闻言默默点头,没有继续出言相问。陈浮生又沾了沾茶盏中的水,点在关隘处围着龙首郡画了个圈,“洛阳之所以要拿下龙首郡,乃是因为此处便是西北的门户所在,从在下知晓的情报看,李嗣源此时已有所动作,李存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而龙首郡却成为两方争夺之地。加之此处军事地位至关重要,其余势力也必然染指,这便是眼下最为急迫的形势。” 冉麒闻言点头,接口说道:“而我城中大军已驰援晋城,忆楚来人曾言,河中府或已沦落,四城已去其一。而龙首郡其余三城相距甚远,若是洛阳敌军有心突袭,恐怕龙首郡将毫无招架之力。” 陈浮生又将手指点在龙首郡旁的河道上,“此处水路眼下情况如何?” 冉郡守沉吟片刻,随即开口,“为防晋城处敌军突袭,已派人沿河驻扎,严加看守,而河道所经之地,也已有三城之兵。陈公子的意思莫非是……” “正是!在下想要兵行险着,将城中百姓通过水路迁往三城,来一出‘诸葛亮退司马懿’的空城计。”陈浮生最后一指点在龙首郡上,似已成竹在胸。 可冉郡守三人却是面露难色,元朗更是一脸愁苦,“此时城中形势不明,若是将百姓强行迁走,工程浩大,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之事?况且洛阳敌军随时会攻来,若是我等正在迁移百姓,打个措手不及该如何是好?” 冉麒闻言点头,继续补充道:“城中百姓少说也有万余人,而且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陈公子此计甚妙,但却费事费力,不知可有更为方便执行的计策否?” 陈浮生眉宇一动,望向元朗。元朗在这短短时间内被陈浮生无数次的提及,已是有了警惕。可这一次却还是不觉咯噔一下,慌忙收敛神情,正襟危坐。陈浮生并未理会元朗,只是随口问道;“眼下能调动的兵马,粗略之下,能有几何?” 元朗细细思量一番后,这才试探地说道:“若是不出意外,能有五千兵马可即刻调遣。不知陈公子要用作何为?” 冉郡守和顾醒也同样投来疑惑目光,要知道这可是城中最后的精锐和防备力量,若是稍有不慎葬送了这五千人的性命,龙首郡必然势微。到那时,别说外敌,就是内患也再难压得住了。 陈浮生环视众人,嘴角慢慢浮现出淡淡笑意,“足够了,若是不便将城中百姓迁移到其余三城,那便将他们聚于一处,将其余三门派暗兵把守,静待敌军来袭。只不过……”陈浮生说到此处,第一次露出疑虑。 “只不过什么,你快说啊!”顾醒却是个急性子,催促着陈浮生说道。 陈浮生心念一转,突然恍然,“郡守大人,在下猜的不错的话,眼下危局将迎刃而解。” 三人闻言齐声问道:“何解?” 陈浮生一指点在龙首郡中谢阁老府邸,笃定说道:“据在下观察,此人工于心计。刚才一番言谈,已将郡守大人与他置于同一条船上。而此人急于拉拢郡守,便会做出非常之举。眼下形势已顾不得国别之分,若是他真能如此做,那城中纷乱皆除。” 冉郡守闻言恍然道:“陈公子之意,难道是说此人将替我等铲除城中其他势力,好表明心迹?” 第五百二十一章 无罪之杀 乱唐诡医第五百二十一章无罪之杀陈浮生点点头,抬手在城中几处地方点了点,这才继续说道:“从在下刚才观察所见,城中各方势力的暗桩并不在少数,若是这位后周强援肯出手,那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相信忆楚那几人那不敢造次。”

“话虽如是说,但谢阁老真会出手吗?”元朗还是有些不置可否,又追问道。有着同样疑虑的还有冉麒和顾醒,言下形势不过是陈浮生一家之言,临行前谢阁老并未标明心迹,这“助拳一事”又从何说起呢?

陈浮生自然看出几人的担忧之色,抬手拢了拢桌案正中摆放的油灯,继续说道:“是与不是,今夜自会分晓。我等只需静待几个时辰,此时切莫打草惊蛇。只不过还有一事,需要劳烦郡守大人。”

冉麒其中有了底气,说话也沉稳了许多,“陈公子若是言中,那真是解了在下燃眉之急。不知陈公子所谓何事,还请说来。”

陈浮生将刚才元朗押走思烟和冉麒扣下忆楚项迁这两件事重新摆在了几人面前,并之言眼下这两人才是最大隐患,其余人等不足为据。陈浮生所言便是想问,冉麒是否能够派人确定两人此时是否被困在两处,若是让两人碰了面,事情便难办了。

冉郡守自然也有这等考量,思来想去却是没有合适人选,不觉苦恼非常。元朗却是一下子站起身,毛遂自荐道:“郡守大人,莫要忘了城中‘赊刀人’!”

冉郡守闻言一喜,急声说道:“对对,还有一众兄弟。不知顾小兄弟可曾记得?彼时曾相邀入伙,只是当时并未答复。现在形势危急,在下也不好强人所难,但还是想有此一问,若是愿意,可否加入我等‘赊刀人’?”

顾醒闻言漠然无语,他并非不愿,但眼下却非寻常时候,若是此时答应,似乎有种乘人之危的错觉,亦或是冉郡守已有了城破人亡的打算,想要将“赊刀人”托付于他!

可未等顾醒开口,陈浮生却抢先一句说道:“不知郡守大人是否瞧得上在下,小子也想入伙‘赊刀人’。”

冉麒闻言一惊,不过片刻便恍然一笑。他自然猜到陈浮生洞察他话中深意,但却并未点透,只是漠然说道:“若是顾小兄弟和陈公子能一并加入,那自然再好不过。”

陈浮生闻言一喜,抢先一步开口道:“那就有劳郡守大人‘引路’了。”顾醒见陈浮生未经他同意便应允了此事,不觉有些诧异。他不知陈浮生是否知晓何谓“赊刀人”,但一旦入了“赊刀人”,这一生都将是“赊刀人”,生死不变。

顾醒一把扯过陈浮生,将他拽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你可想清楚了?冉大叔此时有托付之意,难道没有听出?”

“便是听出才一口应下,若是连这点魄力都不曾有,那岂非太过怯弱了吗?此时退缩岂非辜负了郡守大人一番心意?”这寥寥几句,说的顾醒哑口无言。顾醒不是不懂,只是难以接受。若是龙首郡就此崩塌,自己此生本就不多的回忆,岂非又要空白一块?

冉麒悄声让元朗先行离开,自己则默默等在原地,等着两人最后商量的结果。无论结果如何,他都选择欣然接受。元朗快步跑了出来,临近出门前回望一眼,此时房内灯火幽幽,映照在三人面庞之上,之上不知数日过后,自己与他们三人是否还能再聚首……

终于,元朗没有等到顾醒的结果,他不知这一转身,就是永别。而冉麒却等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归于临近。

城中此时风声呼啸,家家关门闭户,不知睡否。但始终有人游离在生死之间,迎来送往。果然如陈浮生所料,谢阁老并未让他们失望。几乎府中精锐倾巢而出,执行这绞杀机会。

而谢阁老也亲自飞书告知埋伏在百里外的精锐部队,务必在两天内赶到。他想要帮冉麒铲除后顾之忧,同样不希望冉麒临则生变。

他为后周奉献一生,壮年而来,暮年未归。家族之中人丁早已逝去,徒留对故国的回望。他并非不想走,只是从来时便承诺的十年之约一推再推。他不是不想起事,只是从未等到过那一刻。

终于,在垂垂暮年之际,在他生命临近终结的尽头,他所有的希望都快熄灭的时候,突然绽放出一抹耀眼的花火。如黑夜之中的一颗璀璨星辰,赏心悦目。还有此时膝上酣睡的孩童,他已决心将她留下,作为自己最后的衣钵,承载他所有的回忆。

对他而言,这并非难事。无论此间成败与否,他都会带走童恨竹。

谢阁老枯坐在府邸内堂中,没有任何波澜。两扇扉窗微推,偶有阵阵寒意渗入。只是这样一位鹤发童颜的花甲老人,却没有任何不适,反倒觉着热血翻涌,犹如当年。

他本名谢之命,可他却自嘲知命。似乎早在三十四年前,就已洞悉过往,了然来生。但直到来到后唐沃土,辽源万里江山走过,才甘愿屈尊降贵来到龙首郡,便是要完成他毕生最重要的使命。

他为了后周,甘愿放弃族人,放弃故土,放弃年华。默默耕耘直到今日,他走遍后唐山水,看尽苍穹湖海,却越发觉得,知命不之命。最终化名阁老,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掩人耳目的代号。

而这场看似奢华难消,却是荒唐不羁的寿宴,不过是为自己过往的一切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为这穷尽一生未能如愿的奢望,画上一个遗憾……

不知是上天怜悯,还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让他在弥留之际能够完成这一生的夙愿,还有这个孩子。“是叫童恨竹吗?童姓乃是大家,不知为何沦落至此,恨竹?是恨祖先不公?恨族人无度?还是恨这荒唐的江山社稷啊……”

说道此时,谢阁老仰天大笑。低头时却迅速用双手捂住嘴,两眼满是担忧神色。他已是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惊扰了此时在膝上熟睡的孩童。他毫无睡意,他要等待那十八名武士的归来,一个都不能少……

…………

河中府,长街,棋楼。

周德威面色凝重地望着眼前喘着粗气的黑衣人,他与此人已过了数十招,除了占到了几分手脚功夫上的便宜,却一直无法将其拿下。耳畔不时回响起符夕的哀嚎,看似悲怆,可周德威却听出了一丝喜悦。

此时站在他对面的黑衣人,同样停下了手。她需要节约体力,还趁着眼前人不注意的时候,开溜。可周德威的目光始终注视在她身上,像是钟情于心爱的女子,一刻都不愿离开。

那名黑衣人终于开口,“阁下当真不能网开一面?”

“难道容你离去,通风报信?”

“阁下如此咄咄逼人,岂非君子所为。再者说,我既已离去,阁下也可乘胜追杀,不必留手。只是这样耗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周德威听到此处,突然觉着有些好笑。眼前之人竟是一名女子,还跟她说教,貌似不愿继续纠缠,想要来一场龟兔赛跑。周德威靠着棋楼的一角,盯着眼前之人,突然讪笑道:“那若是我让你去杀了这哀嚎之人便放你走,你可愿意?”

那黑衣人听闻此言,明显身躯一阵。记得来时项使者曾言,“此处符家兄弟与他早已达成共识,与龙首郡同进退。而此时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竟让他动手杀了他的同伴,这是何理?”

黑衣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反问道:“为何?我为何要听你命令?”

“因为你没有选择!”周德威说着慢慢坐了下来,竟是微咪起眼睛。而黑衣人却没有想要离开的动作,因为他已经被逼入了思路。此处之所以被称为棋楼,乃是谐音棋楼之意。便是入口窄小,有容乃大。但易进难出,是为棋楼。

黑衣人不知为何此处会有这么一处建筑,但周德威知道,她将命丧于此。片刻之后,周德威睁开了眼睛,煞有其事地又问了一遍,“你可愿意?”

“当真?”黑衣人诚恳地问了一句。似乎眼下,唯有此法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周德威收敛起玩世不恭,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拍掉身上沾染的灰尘,正视黑衣人,“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黑衣人不敢反驳,却是不由嘟囔了一句,“为何不亲自动手?”

“不为什么,只是想跟你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当然,现在你的死活已经无关痛痒,我的大军即将出发,你难道没看见,天际处绽放的朝阳吗?那便是冲锋的号角。只不过,你若是动手杀了此人,或许我可以网开一面,你可听明白了吗?”

不知是此处背光的原因,黑衣人并未瞧见那一缕初升的朝阳。两人依旧被黑暗笼罩,似乎两人就是属于黑暗中的动物,对阳光有着本能的敏感。因为那一缕光,便会让他们现出原形,让他们置身于死亡的绝望中……

第五百二十二章 殊途同心 这是一种天然的畏惧,乃是在黑暗之中呆了太久生出的敏感和警觉。只是周德威对黑暗是一种若即若离,而黑衣人却是融入其中。 黑衣人闻言顿了顿,随即长叹一声,“将军可是洞察了一切?” 周德威却是摇了摇头,目光中多了几分善意。这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怜悯,只是这短短一瞬,又消失不见。但是表面的善意却依旧挂在脸上,相似随风飘摇的店招,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稳稳挂住,不曾落下。 “姑娘许是想多了,若是如此,我此时岂非已在龙首郡城墙上饮酒,又何须与你在此闲聊呢?不过刚才之事,考虑好了吗?若是出手,我可容你一个时辰,若是不愿……”说着周德威便站起身,将那一缕光线放了进来,打在黑衣人脸上。 这种赤裸裸的胁迫,黑衣人已许久不曾感受过了。她要杀之人,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而与项迁和忆楚有着莫大关系。她此时已与忆楚命运捆绑在一起,纵然无数次想要逃离,却始终逃不开。 而她来到河中府,并非单单为了忆楚的大局,还为了他。那个被姐姐一眼相中的男子,那个为了姐姐愿意厮守终生的男子,那个让她辗转反侧的男子,此时就在龙首郡中,等待她的归来。 这短短坦途,却充满荆棘险阻,但她却选择毅然决然的来此,便是要为他争取一线生机。取道河中府,必然是项迁和符家兄弟早已定下之事,只是事出突然,不得已出手将符吼先行虐杀,以震慑来人。却不料适得其反,非但没有起到威慑作用,反而让来人更加肆无忌惮。 想必此时城中补给已然就位,就等此人一声令下。 一阵尖锐刺耳的打鸣声划破了此时的宁静,两人亦如多年不见的老友,看似相隔甚远,却是互相注视着对方的点点滴滴。就在周德威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黑衣人慢慢开口,“我答应。” “你不觉得现在已经太晚了吗?”周德威不无遗憾的说道。似乎眼前之人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出手时机。而现在已是整装待发,他也无需她再行出手了。 黑衣人依旧不慌不忙,却是轻笑出声,“将军不是还在这里吗?既然没有挪步,那就不晚。” 周德威闻言浅笑,拍了拍手,“那我就在此处恭候,半炷香的时间,姑娘自便。”没有再继续的言谈,黑衣人翻身跃下棋楼,消失在黑暗之中。而此时的黑暗不断被光明蚕食,节节败退。 周德威并不着急出发,他想要解除后顾之忧。因为他知道,军伍之中不可有异心之人,而那四人皆是如此。若在攻城之际有人动了别的心思,那这一趟岂非送死?所以,从最开始的必杀,到现在的交换,都是周德威不断揣摩的决定,也是当下最正确的决定。 周德威目送黑衣人远去,抬手撑在围栏上翻身跃上房顶。棋楼顶上与别的房舍不同,乃有一处可容忍藏身的平整之处。周德威躺在里面,半眯起双眸,感受着初升的朝气。他要在这里等待,等待那名黑衣人的归来…… 此时,他麾下四名校尉,正在城中那处唯一有光源的府邸中惴惴不安。因为他们的主帅周德威将军,从昨夜追击贼人直到现在都还未回来。派出的人也寻找了一圈,毫无踪迹。而此时离钦定出发时间已迫在眉睫,但群龙无首,却不知如何是好。 符夕浑身沾满了胞兄的污血,他似乎一夜未眠,脸上还怪着些许疲惫。其余三人也是神情凝重,两眼充血,看来也是陪着熬到了现在。终于,其中一人突然一拍桌案站起身,“我等就在此处枯等?说不定周德威已被那贼人杀了,若是如此,那这一仗,打还是不打?” 符夕没有说话,现在的他内心非常平静。昨夜的一幕幕还在脑海中回荡,但眼下他要想的不是如何将胞兄的尸体入土为安,而是要怎样活下去。 那名校尉似乎将众人从沉默中拽了出来,其余两人也开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来此只为国主,若能免于干戈,自然最好。但我等切勿轻举妄动,周德威此人行事诡谲,说不定就在某处盯着咋们……” “说的有理,只是我等就此干等,若是延误的军机,岂不是一样死路一条?”听到此言,其余两人皆是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一脸哀容的符夕。 符夕早已捕捉到三人的目光,只是脸上却没有更多的表情。直到此时才缓缓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再等等吧,或许……” 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一个清朗女子的冷笑声,“或许此时就算你的死期,也说不定。”言罢便朝着符夕飞扑而来。四人皆是一惊,其余三人下意识其后后撤,符夕只觉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那三名校尉早已有了别的想法,此时却是个个袖手旁观,想要看着符夕被置之死地。符夕咬牙接下来人一击,却不料这贼人身手好生了得,虽是当下一记杀招,另一只手却是猛然朝着击去。 口中还不忘调侃,“怎么,演够了?没想到你俩还这般兄弟情深?对了,昨夜你兄长先行一步,此时便送你上路。”符夕眼中怒火急燃,心中却泛起了酸楚。要知道他虽骁勇善战,却不长于捉对厮杀,不觉回身怒吼,“还不派兵来援?” 刚才还与他同桌而悲的三人,此时早已不知去向。看来古人曾不欺,“同舟共济,却是各怀鬼胎。”符夕却不知,这是周德威下的活套,目的便是要测一测这四人的“良苦用心”。 此时周德威已不在棋楼,而是循着黑衣人的路径来到此处。恰好将三人挡下。那三人瞧见周德威俱是喜极而泣,有一人甚至声泪俱下,就差抱住其大腿叫阿耶了。周德威没有理会三人,却是比了个手势,轻声说道:“你等不准插手,明白吗?” 三人俱是点头,却不知为何,但都如乖巧女子般站在了周德威身后。要知道,三人个个身材魁梧,比周德威高出不止半个脑袋。而此时在身材瘦弱的周德威身后,却显得格外渺小。 周德威望向场中两人的捉对厮杀,并没有再下达其余的命令。口中却念念有词,“再过片刻,便能见分晓。”三人都将此话听入耳中,却是不敢造次,全都顺着周德威的目光望了过去。 就在几人的注视中,符夕一个不慎被那贼人一刀砍在胸膛,顿时鲜血四溅。而那贼人并没有停手之意,不理会符夕的求饶,一刀砍断了他的脖颈,将头颅提在手中。 就在三人犹豫之际,周德威却是不紧不慢地从暗处走了出来,望着女子赞叹道:“姑娘好身手。”那女子将头颅一扔,眼中寒芒一闪,“你来此是准备动手,还是放我离开?” 周德威抬手斥退身后三人,笑着说道:“在下乃是言而有信之人,怎会出尔反尔。不过奉劝姑娘一句,你既已斩杀符家兄弟,便是断送了洛阳符家的前程。我会放出风声,你将永无宁日。” 果然,周德威此举必有后手。只是黑衣人不知,为何要对她落井下石。周德威察觉道对方眼中的一抹狠厉之意,笑着解释道:“不管你隶属哪方势力,都将承受洛阳符家的怒火。至于在下,姑娘无须忧心。因为即便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黑衣人没有继续言语,抱拳转身离去。周德威见此人如此“识趣”,从怀中摸出一物,朝着那人抛了过去。黑衣人察觉有异,转身一抓,将一块令牌抓在手中,露出疑惑之色。 周德威笑着解释道:“既然说好一个时辰,便任由你通行无阻。去吧,别等我反悔。”说着又是一招手,那三名校尉便快步走了出来,站在了周德威身后。黑衣人点点头,再次转身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未等身后三人开口,周德威便下令道:“休整一个时辰,整装出发。你们三人今日所见,皆当未见,若是我听半点风声……” 三人连忙跪倒在地,口中大呼“不敢”,还不忘瞟向符夕的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心中皆是骇然之色。 周德威缓步离去,临行前丢下一句,“连同他兄长一道,厚葬了吧。”说完便消失在三人视线之中。等了良久之后,三人才漠然站起身,皆从对方目中看到一丝恐惧之色,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惊慌感,难以掩饰。 “我等现在该如何行事?”其中一人率先开口问道。 “还能如何,且不论周德威会对我等怎样。以他的手段,估计任何事都干的出来,还是不要招惹的好。现在一切以他马首是瞻,走一步看一步吧。”此人话语落时,其余两人皆是点头称是,当他们再次回望那具尸体,皆感慨世事无常,生死不过一瞬之间。 待处理完符家兄弟的后事,三人这才聚拢到周德威身边,将刚才的一切事无巨细的禀报了一番。周德威却是不急不忙,抬头望了望天色,起身喝道:“出发!” 三人哪敢有半点拖延,立马疾奔而出,将早已等待多时的兵卒聚拢,向着龙首郡奔去。此时的他们,依旧不知周德威将如何行事,但想必会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恶战…… 第五百二十三章 妖言惑众 大军浩浩荡荡驶出河中府,这处在历史上寂寂无名的小城,却在这次后唐建国以来最为癫狂的一次北征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并非此处发挥了多么巨大的作用,而是周德威在此处的休整,却让本已势微的战局,有了逆转性的变化。 周德威率军出城,他依旧未曾居于前,而是藏匿在行军之中。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不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给敌人可乘之机。来时四人,离时三者。却有一人永远的留在了河中府,成为他今生的归宿。 而周德威的手段,并不仅限于此。在离开河中府时,便已飞书洛阳,告知此处战况,并请兵来此,巩固后方。按照他的谋断,去往龙首郡并非朝夕之事,既如此后方更是紧要非常。 而行在军伍最前的三人,个个面色凝重。原本也想分散于三军之中的他们,却被周德威指定在前,以振军心。三人皆是叫苦不迭,此时居于前,无异于沦为众矢之的。洛阳出征龙首郡的消息已然不胫而走,此时如此大张旗鼓,难道就不怕其余势力暗中偷袭? 若是之前,三人并无此担心。那时后唐稍安,天下未定,纵然有心滋扰,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但自从龙首崛起,天下纷乱,李嗣源也开始明目张胆的招兵买马,各方势力齐聚后唐,才让当下局势错综复杂,步步惊心。 周德威在出发前,环视三军,并未太多顾虑。但走出不到十里地,心中却已满是愁云。他为人缜密,早已有了全盘计划。从洛阳出征前便将龙首之地的形势反复推演,力求立于不败之地。 可真正来到此处,才发现还是稍有差池。乃是此地寒意来的太快,一众养尊处优多年的“娇兵”,又怎能扛起雄踞一方的大旗?这一众兵士中,虽有大半是他亲自培养的精锐。但还有小半却是这四人安插其间,为了谋求一尺半寸的军功。他无力拒绝,也正是他忧心之处。 自后唐建国之后,便以唐自居,势要光复大唐,恢复李唐正统,故而军旅建制大体是依循先唐旧制。而先唐旧制也以军功荣辱为先,若是世家子弟没有军功傍身,很难在朝堂之上谋得一官半职,而这便是当下最难化解的矛盾所在。 此时率众而出,便是洛阳朝堂之上的达官贵人,希冀着能通过这奠基一战,重振雄风,光耀门楣。故而次等子弟,虽上战场,却也居于其后,不曾真正经历浴血拼杀,却享有同样的军功。 此时此景,姑且不论。就这袭来的寒意,已让小部分人极为不适。若非周德威治军甚严,这群子弟恐怕早已脱离军伍,逃回洛阳了。只不过,眼下“娇兵”已成定局,唯有谋断衡之。 周德威并非不知此去乃是龙首关隘天险所在,但若是兵分两路,恐实力不济,难以一击而破。来时途中已得到消息,龙首郡此时城防空虚,正是下手的最佳时机。更为紧迫的是,前往陇西之地的郁天风传回消息,战事吃紧,国主震怒,欲让周德威随后驰援。 在这虎狼环伺的后唐之中,周德威唯有步步为营。 按照当下的脚程,少则两日,多则三日才能赶到龙首郡。若不能从关隘出攻入,便要先行拿下三城才可成合围之势。但要拿下三城,必要一并拿下。若是主攻一处,其余两城必会与龙首郡前后夹击,将他困死在孤注一掷中。 此时如此微妙,皆因不知龙首郡中城防真正如何。若仅凭那一句“城防空虚”便贸然行事,那便不是他周德威了。他征战多年,至今未尝一败,全赖于此。 此时在前领军三人突然抬手勒令止步,周德威依旧不动声色,瞧着三人的动向。此时前方空无一人,只是昨夜忽而霜雪,让本就贫瘠的地面染上了一层银白。这似乎较之以往来的早了些,只是这种天气,或许在以后还会接踵而至。 河中府通向龙首郡的官道仅有三条,路途约莫两百余里。居中一条常年积雪,又需翻越数座险要关隘,地势陡峭,不易同行。但此路沿途有驿站岗哨,较为安全。左上官道乃是州郡通商之属,有劫匪流寇出没。在后唐动荡后,已无人行走其间。 而最后一条,便是此时大军脚下之途。此路毗邻水道,虽无遮掩,但却有着天然屏障优势。只是路途相对较远,途中会有几处栈桥,需小心通行。这三条官道有利有弊,还有数条小道穿插其中,此前也有商贾往来。 只是听闻洛阳派兵出征龙首郡,才成了如今的局面。若是按照周德威最初的设想,便是行经水道。讨伐龙首郡必在瞬息之间,兵贵神速。但眼下水道已被封堵,再兵行险着便是自寻死路。 权衡再三,才取道从此过。只是最终究竟通过何处到达,还得听凭周德威吩咐。 而眼前的突然停步,给本就心事重重的军队带来了一丝不安。这或许只是三人的敏锐的直觉,亦或是他们察觉到了危险,这才不惜止步,好探查情况。终于,其中一人调转马头,朝着周德威所在扬鞭而去。 待来到跟前,才急切说道:“将军,眼前突然出现多条岔道,与地图所示并不相同,我等三人无法抉择,还请将军令示。” “岔道?”周德威脸上平静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凝重。要知道此处不过才出河中府数十里,按照地图标示乃是沿河行进,要走到一处名为“桃渊离”的地方时,才会有多条岔道,而此处突然出现,必是有人动了手脚。 周德威立刻想到那名黑衣人,但打消了这个想法。此人急于赶回龙首郡,必然不会选择此条官道,应是走了一条小道,以节省时间。但眼前却是出现了“阻碍”,那便是有人从中作梗。 只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然胆敢找上门来,那便让来者有去无回。周德威从马上一跃而下,快步走上前,瞧着眼前的岔道。看似平平无奇,却有着一种难以掌控的魔力。 原本被白雪覆盖的地面,在肉眼可见的融化。而这种融化,加速了寒冷的蔓延,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不寒而栗。周德威立于阵前,迎着猎猎寒风,望着那几条岔道在光影中不断变化。 今日的天空并不像以往那般晦暗,反倒有了一丝放晴的征兆。这种破开重重迷雾洒下万丈光芒的“好日子”,却让周德威背脊发凉。他并非没有经历过这种鬼魅之术,只是此时光天化日,又是大军压阵,实在有些奇怪。 可就在周德威踌躇之际,眼前四条岔道上突然升腾起了迷雾,遮住了原本清晰可见的道路。周德威暗道不好立马后退,却见那迷雾未曾弥漫开来,只是遮住了道路。本以为会出乱子,却见头顶阳光洒下,将迷雾冲散。 而原本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却凭空多出了四个人来。这四个人长得一般无二,都是一副寻常模样。若说有何奇特之处,便是这四人个个唇红齿白,不似流民之属。而他们瞧着周德威和其身后的大军,却没有半点慌乱,似乎早已在此等候。 周德威眉头微皱,并没有开口。而是抬手一招,让身侧亲卫送来一把硬木弯弓,搭箭就射。这一箭来势之急,就算内劲高手也无躲避的可能。可这一箭却不偏不倚射中其中一人,可那人却依旧面色如常,那枚箭矢却从那人身体中穿了过去。 周德威瞧见此景,不禁面色一沉。而他身后众人更是大惊失色。其中不乏窃窃私语,言鬼魅之属,要将他们全数带走之类的蠢话。 周德威巍然不动,良久之后突然展颜一笑,“诸位可是有事相求于在下?” 听见周德威开口,那四人却是同一时间嬉笑开口,“我等在此恭候周将军多时了。” 周德威闻言面不改色,心中却是愁云更甚。但依旧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不知四位等待在下,所谓何事?”说话间,手上动作不停,腰间佩刀已徐徐推出数寸,准备一言不合便拔刀出手。 那四人依旧如常,也如刚才一般开口道:“我等四人分别是‘士农工商’,如今天下硝烟四起,周将军乃不世出的将才,只是不知若是想选一条坦途,会依仗哪一类百姓呢?” 周德威腰间的佩刀又往外推了半寸,口中淡淡说道:“在下没有时间在此与诸位瞎耗,还请高抬贵手,让出一条明路。” 那四人依旧嬉笑如常,却是闭口不言,也不曾挪动分毫。此时周德威敏锐察觉,此人身后有一人影若隐若现。此人抬手四指不断摇晃,似乎正在操纵一般。周德威见状拔刀前冲,独自冲入迷雾之中。 众人突然听闻一声凄厉惨叫,随即一颗人头从中飞出,掉在众人面前。随后周德威缓步而出,眼前岔道已荡然无存。而那颗人头却未气绝,呢喃说道:“你终究逃不过选择的命运……”周德威抬脚踩下,将那颗人头踩得稀碎,这才回倒军伍之中,翻身上马,下令继续前行。  第五百二十四章 仙人指路 “看来,前途未卜,还需谨慎才是……”周德威自语说着,眼神却飘向了别处,他感觉到不远处有一股莫名的威慑正朝着他涌来。这股神意来自内劲高绝之人,只是在这旷野之中,除了刚才那无知之辈,又会有何人呢? 队伍依旧在默默行进,只是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似要将刚才那一幕远远抛诸脑后。殊不知都已全部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周德威不愿让兵卒蒙上阴影,但此时却不能提振士气,前路慢慢,只能顶着风雪继续前进。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已是人困马乏。他们并非轻装上阵,而是驮着粮草辎重一道,想要孤注一掷,或是想趁着这次机会,重新“粉饰”龙首郡。当然,这不过是大部分兵卒的想法,以他们几人为首的将领,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随着周德威的一声号令,大部队停下脚步,来到一处宽阔的烟湖前,稍作歇息。此处还有数十间破败房舍,只是已是年久失修,已无人居住。在房舍旁还长着几颗老树,只是春去冬来,树上的叶子已全数落下,只余根根枝丫,胡乱伸展着,有恃无恐。 房舍前是一片烟波浩渺的湖泊,或是入冬缘故,湖上已结起了厚厚一层冰霜。被初升的太阳炙烤下升腾起的烟雾,弥漫在整个湖面,如梦似幻。不知是紧绷的神经得到缓解,还是刚才的一幕太过诡异,此时原地休憩的兵士中,竟有人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这无疑是行军途中的大忌,本该时刻保持清醒的众人,却被飘散而来的雾气滋扰,在不知不觉中昏死过去。当周德威意识到雾气有毒的时候,已然为时已晚。但当前只是一小半兵士被雾气所扰,大部分尚保持清醒。 “众将士听令,捂住口鼻,原地待命,切莫慌乱。”周德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快要乱作一团的众兵士,在这一声后顿觉心中稍安,纷纷照做,避开了毒雾的继续侵蚀。 但让人不安的是,湖面上的雾气越发浓郁,开始向着众人弥漫开来。刚才不过一点便已让多人中招,现在却已开始弥漫,恐怕还需快快逃离,方为上策。 周德威再次感觉到一股被窥视的错觉,不容多想便当机立断,“速速整军,将昏迷同袍带上,朝着迎风处急行军。” 众兵士如闻天籁,他们此时已是泪眼婆娑,并非因周德威之言感动,而是被这雾气熏的有些睁不开眼睛。周德威催促着一众兵士快快离开此处,而他却依旧停在原地,逐渐被雾气吞噬。 直到一阵寒风吹来,将天顶阴霾吹散,众人回望才瞧见周德威从雾气中缓步走来,竟是毫无损伤。来不及多问,周德威已下令众兵士加快脚步,并下达今日的第一条军令,“亥时之前未到军役城者,不救!” 这一条看似平平无奇的军令,却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每一个人都知道,军役城乃是龙首郡之外三城之一,此时下达这等命令,便是要强行夺下此城,向龙首郡示威。 只是这途中还会有怎样的危险,不得而知。而这“不救”二字,却是像一条铁鞭,不断鞭策着众人前进。没有人知道,周德威在那浓雾中见到了何人,或是何物,但从他的神情来看,想必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周德威不再藏身军伍之中,而是身先士卒走在最前。而那三名校尉,却被他安插在兵卒中,已安军心。那场浓雾他也不曾想明白,只能推断出是高人所为。至于是何方高人,却是不得而知。 但从刚才种种来看,来者必然没有太多耐心,至于为何不曾出手,却非他所能知晓的。他能做的,便是以最快速度赶往军役城,扭转眼下的局势。但他知道,这绝非龙首郡之人的手笔,此时的他们正处于惊恐之中,不知大军何时会至。 但这看似诡谲,却又无迹可寻的“妖术”,却不断侵蚀着一众兵士的内心。而这些躲在暗处出手的“妖魔”,不知又会在何处现身,又会采取何种行动。周德威此时脑海中皆是一种念头,便是想要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但他在浓雾之中却未曾寻到任何线索,让他有些迷惑不解。此时三名校尉中的一人策马而来,临近身后半丈时减缓了脚步,贴近周德威边走边说道:“周将军,属下以为这两次诡异绝非偶然,恐怕还会有更为奇特之事在等待着我们。” 周德威漠然点头,心中却是哑然无语。诚然,他虽然也是如此想,却第一次有种无力感。眼下的形势不再受他掌握,脱离控制的局面,激起了心中久违的得失之心。 算无遗策周德威,却在此时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确实有种莫名被辱的挫败感。那名校尉见周德威没有答话,便又壮着胆子说道:“属下曾听闻,海外有仙山,名曰蓬莱。山中有仙人,入世传道,以蓬莱仙山之名渡化众生。此处异象,或与之有关。” 周德威眉头紧皱,沉声问道:“蓬莱仙山?” “正是,蓬莱仙山多年前传入九渊七国,并开始发展壮大。多国皆有信众,并与后唐珈蓝寺分庭抗礼。只是后来珈蓝寺势微,蓬莱仙山逐渐势大,这茬有了‘只知蓬莱不见仙,珈蓝寺中枯百年’的说法。” 周德威常年置身军旅之中,对江湖传闻并无太多兴趣。更何况,他的一位故人曾多次提及珈蓝寺,时至今日已是模糊。对于这“后起之秀”,更是毫不知情。 周德威示意此人继续说下去,那校尉一见周将军来了兴趣,便准备滔滔不绝。却不料周德威抬手打断,“长话短说,以免延误战机。” 那名校尉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突然被从头浇下一盆冷水,却只能咬牙坚持,“周将军有所不知,这蓬莱仙山向来神秘,只是传闻山中仙人游历世间,遇有缘人方又异象,已在江湖上流传多年。” “有缘人?”周德威自嘲一笑,随即反问道:“何谓有缘人?你?我?他们?” 那校尉本想邀功,却不料被周德威一问顿时语塞,不禁涨红了脸。周德威不再理会此人,却纵马超前走了几步,朝着前方朗声道:“若是在下打扰了此处仙人,还望见谅。世俗之事并非仙家所想,纷繁复杂也非我等一语断之。此行乃奉国主之命,还望让出一条康庄大道,容我等悄然通过。” 周德威说完,并没有立即调转马头,而是凝神希望。此时他所处之地,乃是一处缓坡,放眼望去,前方依旧未见百米之地。周德威之几句肺腑,不过是想碰碰运气,若真是蓬莱仙山的仙人,或可加以利用,未尝可知。 可等了良久,也未曾有人人出现。正欲抬手下令继续赶路,一声充满睿智而从容的嗓音从四面八方出来。似乎有八人同时站在原处,用同样的话语对着周德威说道:“周将军大名,我等早已有所耳闻。今日有幸得见,实乃冥冥之中的缘分啊。” 周德威面色如常,心中却早已有了谋断。闻言便抱拳朗声道:“不知几位是否就是蓬莱仙山的仙人,在此设下迷阵,是想试探在下吗?” 此时刚才吸入白雾的兵士已陆续转醒,那声音继续说道:“周将军乃是我等平生所见的旷世奇才,今日来此便是助将军一举拿下龙首郡。” 周德威听闻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如常,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几人必然有所图谋。但眼下若能得此助力,岂非如虎添翼,之前的担心也将烟消云散。一念及此,周德威便继续说道:“不知几位仙家有何条件?助我等攻破龙首郡?” 周德威无意继续绕弯子,所以直接将话挑明。那声音闻言朗声大笑,却是毫不避讳,“我等在后唐行走多年,却始终不得深入。眼见后唐兵戈四起,痛心疾首。便便求将军引荐国主,有事相求。” 周德威对这虚无缥缈之事本就毫无兴趣,只是这来者并非“善类”,却是不好直接出言得罪。但从这声音的诉求来看,似乎所图甚大,若是此时直接拒绝,那恐怕将惹恼蓬莱仙山的“仙人”。但若是应允,那其后在国主处…… 周德威的沉默让那声音再次响起,“若是周将军不愿,那我等也不必强求。只是前路艰险,周将军还需小心行事。” 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渐上尘硝,周德威只能折中说道:“那先请仙师相助,只是国主将如何定夺,在下却不敢妄断。”那声音闻言朗声大笑,“周将军,如此便好,也省得我等在这虚实间继续缥缈。” 话语落时,已有数人从不远处走来。这几人个个身着白衣,与刚才周德威斩杀之人并无二致。周德威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袭来,为首白衣人手持拂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口诵道家真言,“无相有为法,如梦亦如幻。见过周将军……” 周德威翻身下马,抱拳回礼,“如此,就有劳诸位仙师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若燃灯明 蓬莱仙山在此处出现,并非偶然。实则乃是早有预谋。而这几人许是数日前便提前来到此处,故弄玄虚一番来蛊惑洛阳大军。但周德威却是心境通明之辈,刚才一番虚实之间的试探,已了然于心,此时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而眼前这几名身着白衣之人,口口声声称自己来自蓬莱仙山。但蓬莱仙山却在九渊七国之中绵延多年,后唐之上也有朝圣宗庙,已让珈蓝寺逐渐势微。若要论此势力起源,还得从五十余年前说起。 彼时先唐一夕崩塌,晚唐社稷岌岌可危。自古就有江山社稷风雨飘摇时,便有祸乱世间的妖孽横空出世,晚唐自然也不能幸免。 各地权贵官吏纷纷举兵造访,而世间百姓多无依仗,只能祈求老天垂怜,能躲过这灭顶之灾。但多年供奉的佛教庙宇,也被各方势力悉数清灭,并扬言便是那些僧人妖言惑众,蛊惑众生。 可世人皆知,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为的便是再扶“正统”,好握于手中,蛊惑民心。但苦于无法再造信仰,却有多名身着白衣的“仙人”飘然现世,自称来自海外蓬莱,救万民于水火。 一开始,这些人的来历和目的被诸多诟病。但后来随着他们布施医治,确让本已听天由命的百姓生出了一丝希望,而这恰恰也是各地势力所希望看到的。自此,这群来历不明,身份不知,目的不确的白衣人,被各地势力奉为座上宾,逐渐在九渊七国土地上根深蒂固,直到今日。 但随着晚唐社稷土崩瓦解,朱温后梁乘势崛起,这群来自蓬莱仙山的白衣人,便如潮水般涌向后梁,并依附其上。朱温自然乐见其成,凭借着这些人的舌灿莲花,便可助他不费吹灰之力,将所辖郡县化为固土,乃是大有助力。 可朱温此人荒淫无道,纵然蓬莱仙山众人多方努力,却是不敌天道轮回。可这世间之事皆是如此,轮回因果,报应不爽,李克用雄才之姿,仅凭沙陀一族便欲重塑先唐繁华。 其实,在诸多百姓心中,也还留念先唐安定繁荣,李克用便借此笼络民心,并将蓬莱仙山归为邪魔外道,一并打压。而朱温此时也将笼络民心抛诸脑后,一心只想将李克用置之死地,却逐渐失去尚未稳固的民心。 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朱温逐渐势微,节节败退,而李克用却越战越勇,重将佛家珈蓝寺的普世之怀展现在世人面前。直到李存勖提枪跃马,在高人相助之下一举灭亡后梁,欲奠定万世之基。 随着后梁不过数年的社稷命脉被李存勖一刀斩断,蓬莱仙山之众也散落民间,就此销声匿迹。但不知为何,蓬莱仙山的绝迹却并未换来珈蓝寺的崛起,在其后的数十年时间内,蓬莱仙山却逆势壮大,其民间香火日渐鼎盛,信徒之众,一朝空前。 反观佛家正宗珈蓝寺,却并未有丝毫动作,只是藏于山门之中,似不问世间疾苦,惹来诸多非议。以至于后来山门之下百姓竟不知山中有此寺,只不过后唐国主李存勖建国时便将佛家立为正统,这才让几尽掉入尘埃中的珈蓝寺不至于从世间消失。 而此举也颇被人诟病,李存勖为人隐忍,骁勇善战,却不善驾驭天下大势,事事谋于心,不见于形,唯独对佛家正统甚为推崇,几乎到了狂热的境地。坊间传闻乃是当年一名女子留下的谶语,“有朝一日珈蓝寺名满天下,后唐便能焕发万世荣光。” 可只是为了这一句,想必李存勖也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有阴谋家论之,乃是为清除前朝后梁的诸多影响,兴盛后唐礼仪之邦,佛国之名。而佛家理念也与后唐治国之道不谋而合,这才于理可通。 但还有一种传言,却在各方势力中广为流传。乃是助李存勖登顶九五之人曾言,“得珈蓝寺可定天下”。李存勖彼时对此人言听计从,后来随生出变故,却始终如一。 此人在后唐定都洛阳后便销声匿迹,传言是虽顾闫勋戍边漠北,也有人曾言在九渊其余六国得见其身影,比之蓬莱仙山更为神秘。只是这传言却并未流入民间,故而江湖只知其二,不知其一。 从蓬莱仙山入主九渊七国起,珈蓝寺便一再隐忍退让,任由其不断势大。而近年来才传闻有珈蓝寺中僧人批血红袈裟跃下,要与这世间蓬莱仙山之人,论佛理,定乾坤。 只是此时这僧人身在何处,却是不得而知。但蓬莱仙山的野心,却日渐凸显。他们便要将世间信仰尽数收入囊中,让九渊七国的百姓都视蓬莱仙山为头顶三尺的神明。在这纷繁的乱世,此举无异于一场颠覆。若是人人都不能得以温饱,又何来信仰一说呢? 但却就是在这种时候,人人都无温饱可言,反倒是激发了对希望的向往。这些蓬莱仙山的所谓“仙人”,恰恰给了流民百姓希望,让他们的内心归于平静。动荡依旧,但内心可安。 这些不过是当下流民百姓口口相传的过往罢了,蓬莱仙山的传说,也只是存在于口述和典籍之中,真正得见之人,却是寥寥无几。但此时在众人眼前,却实实在在活灵活现地出现了数名身着白衣的“仙人”,个个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眉宇间眉宇半点人间烟火气。 周德威心念急转直下,不觉开始紧张起来。这些白衣人口口声声说着要相助于他,未尝不是一种互相帮助。周德威此去龙首郡,已然抱有必胜之心,而蓬莱仙山之人,想必能够提供不小的助力。 想到此处,周德威又煞有其事地开口问道:“诸位仙师,在下叨扰。想来诸位一路行来已是劳顿,却要跟随我等一路疾行,不知可会有损仙体?”周德威何等权谋在胸之人,此言一出便是滴水不漏。 那几名白衣人并未乘马而行,而是行于周德威左右,轻身前跃,宛若九天仙人。听闻周德威之言,为首白衣人拂尘一扫,轻笑言道:“周将军有心了,我等来此等待,便是为了助周将军一举拿下龙首郡,这等微末之事,不劳将军费心。”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周德威话中玄机尽数挡去。周德威心中疑心大起,却并不急于追问,而是抬手一招,命四名骑卒快步上前,将军马让与了几位仙人。 本以为这几人要假意推辞一番,却不料这几人中有四人欣然接受,而其余人等却是闻之不见一般,依旧行于左右,并未停步。周德威还想继续招来骑卒,却被那为首仙人抬手打断,“周将军好意我等心领了,不过我蓬莱仙山门内等级森严,若是将军执意如此,恐怕我等还是一同步行为好。” 周德威只得将手轻轻垂下,脸上带着淡淡笑意,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此前龙首郡路途遥远,不知几位仙师可有日行百里之策,让我等可提早到达军役城?” 骑于马上的仙师蔚然一笑,拂尘一扫从袖中摸出一物,在手中揉搓了片刻后迎风洒去。周德威连忙抬手遮挡,却听见此人开口说道:“无妨,此乃仙家秘法,若是不出所料,不过两三个时辰,大军便能抵达军役城。” 周德威闻言大喜,心中却疑窦更甚,“不知仙师所用之法为何?可否告知。” 那为首之人含笑不语,却是摇动拂尘扎虚空之中画了个弧线,往前一点。周德威突然一个踉跄,竟觉胯下军马四蹄如飞,竟有飞入云端之感。而周围一切也开始急速后退,身后众人也跟随而上,乃是一同快速前进。 此时周德威心中大骇,却不料片刻功夫已回到地上,行径如常。当他猛然回头,却见已走出数十里之遥,可见刚才并非虚幻。未等周德威开口,那为首之人已是摇头晃脑,口中念出晦涩难懂的咒语,再次往前一指。 周德威只觉头前一阵嗡鸣之声响起,眼前天旋地转。等他再次睁开眼睛之际,却又前行数十里之多。那名为首之人此时才开口说道:“刚才所用乃是日行百里之术法,只是此术法颇为耗费心神不可多用,还望周将军体量。” 周德威抱拳行礼,并未多言。那蓬莱仙山一众人等却开始口诵晦涩咒语,宛如一人之声,在此处回荡不休。周德威左右环视,并未察觉有异,只道是仙家功法,也不敢再也杂念。 但若是仔细探查便能知道,这不过也是障眼法而已。偷天换日,日行百里怎会实现。只是洒下烟尘,蒙蔽了众人双眼,好让这白昼延长一些。周德威此时还蒙在鼓里,待其知晓时,却已为时已晚。 在蓬莱仙山众人的“帮助”下,周德威率众来到军役城。但此时城外一片蒿草,显然此处已许久未有人进出。未免打草惊蛇,周德威只派出一队十二人前往查探,并未察觉有异后,才率众入城,再行休整…… 第五百二十六章 首鼠两端 乱唐诡医第五百二十六章首鼠两端周德威一路行来,心中皆有疑虑。直到来到军役城中,才稍稍将心中担忧放下。原以为还要一场大战,却不知眼前竟是一座空城,从此时眼前所见来看,已是空了许久,否则他们怎能如此轻易破城而入。

军役城,顾名思义乃是龙首郡兵卒轮值防守的一座城池。只是不同于寻常城池,此处居民多为兵卒和其家属,并无固定。往往一季一次轮换,故而此处细软并无多见,只有那象征军制的瞻旗,在民舍前迎风而招。

此时周德威所率兵众已悉数融入此城民舍中,想来这一路行来的寒冷,已让他妈有些吃不消。只是周德威依旧站在城门前未有挪步,而他身侧还立着那几名蓬莱仙山的白衣人,也沉默不语。

周德威冷眼旁观着兵卒的行动,没有任何令示。待眼前再无兵卒后,才转身走向城门,轻声问道:“诸位如何看?”城门上赫然有刀砍斧劈的伤痕,赫然在目。周德威抬手覆于其上,触感犹新,并不似尘封已久,反倒是近几日才添的新伤。

听闻周德威所言,那蓬莱仙山中为首之人却是淡淡一笑,“纵然此处有异,将军也无需忧心。”

“此话怎讲?”周德威未曾抬头,却意有所指。他入城便已察觉到,眼前虽仍是白昼,但实则已入寒夜,只不过是这群白衣人施了障眼法扰乱了感官罢了。他不能拆穿,此时两方乃是同舟共济,不过既已心知肚明,便多了几分心眼。但他麾下的一众兵卒,并并不知晓。

为首白衣人掸了掸拂尘,抬头望向天空,随手一招,原本清朗天际瞬间被乌云笼罩,几欲暴雨磅礴。周德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却并未说什么,只是依旧观察着城门上的伤痕,等待这那人的回答。

蓬莱仙山的白衣人开始向着城墙走去,周德威挺直腰杆回身望去,目中露出疑惑之色。直到那几人站定,那为首之人才用一贯的“仙家腔调”说道:“据我等所见,这乃是前几日留下,只不过不知是刻意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哦?刻意为何?不得已而为之又为何?”周德威突然来了兴致,但右手却已按在腰间刀柄之上,似有警觉。

蓬莱仙山之人却是视而不见,那几名站在城墙处的白衣人,突然朝着城墙一掌击去,周德威只听见耳畔传来一声爆响,而那一众兵士也纷纷提刀而出,满脸惊诧。

周德威不知这几人何故,只得出言解释,“诸位无忧,异象乃是仙家术法,无关军情。”

听闻周德威之言,一众兵士虽仍有疑虑,却还是悻悻然退了回去。此时于他们而言,没有比休整更值得做的事情了。周德威安抚众人后,才转身再次瞧了过去,却将那几人脚下皆落满墙灰,而他们内息依旧平稳,看来个个都是内劲修为的高手。

周德威不动声色,却悄声走到那为首之人身边。后者随意后退了数步,与周德威保持足够的距离后,才开口言道:“将军请看,城墙之上也有刀砍斧劈、攻城火烧的痕迹。而此前在城中之人刻意遮掩,想来走的匆忙。”

周德威顿时心头一震,沉声说道:“那按照仙师所言,城中之人并未走远?”

“若所料不差,或许还在城中。”蓬莱仙山为首之人又抖了下拂尘,随意指了几个方向,似乎在暗示这几处有异。

周德威不是不知,只是一时半刻拿不定主意。按照他的谋断,不可如此莽撞。但一来兵困马乏,必须在此休整,而来则是想试一试这几人真正的实力和目的。如此,便能稳操胜券。

而此时城中并无异样,除了民舍残破,城门萧索,长街之上空无一人,酒肆茶坊也被夜风贯穿外,这里便只是一座废弃已久的空城。从一众兵卒所见来看,民舍之中也无寻常桌案和椅凳,甚至连一只茶盏都未曾留下。幸得后唐兵卒有随身携带灶具的习惯,这才快速安顿下来,并无太多影响。

但周德威却觉着,一场蓄谋已久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蓬莱仙山的白衣人没有在此处多做逗留,在为首之人的吩咐下,两人骤然出城,而其余人等分散入城中,消失不见。周德威见状厉声呵住,“诸位仙师,这是何意啊?”

正值两军交战的敏锐时期,这蓬莱仙山的白衣人出现的甚是诡异,此时又做出有违寻常之举,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而在入城之时,周德威早已在城外埋下一队伏兵,就是以防有变。而此时所见,看来当初的小心并无不妥。

那两名飘然出城的仙师被挡住了去了,而城中一众白衣人也骤然止步回头望来。只是目光之中的柔和变成冰冷,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蓬莱仙山为首之人依旧没有丝毫动作,只是原本和善的目光骤然转冷,脸颊上再无半点和善之意。

周德威顿觉大事不妙,快速拔刀向前疾呼,“备战!”可这一声起时城中已是锣鼓喧天,那几名自称蓬莱仙山的白衣人不退反进,开始向着周德威冲杀而来。而让周德威背脊发凉的是,原本空无一人的民舍中,喊杀声大起,一众毫无防备的兵卒,沦为别人刀下亡魂。

而他此时已无暇他顾,手中朴刀急转,向着周围砍去。而这一夕惊变,乃是龙首郡中的那位谢阁老所为。蓬莱仙山来自海外,便是源起于后周,故而虽涉足后唐,但依旧同气连枝。

如此,在谢阁老的笼络下,这群不食人间烟火之辈,也开始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而此处城中本就埋有伏兵,一开始的种种试探不过是为了打消掉周德威的疑虑,好让他们自投罗网。

但周德威此人,却并非容易上钩之辈。凡是留个心眼,才让他一路走到了今天。故而此种情况,也在他猜想之中,只是他抱有一丝侥幸,却不料这几人骤然翻脸,根本没有给周德威留有半点反应的机会。而在最初的骚乱之后,一众兵卒表现出异于寻常的战斗力和求生之心。这是周德威多年灌输的结果,也是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一间间民舍从中飞出数人,寂静的长街上顿时充斥着喊打喊杀之声,还有咒骂和唾弃,也有此起彼伏的哀嚎在耳畔响起。

若只是如此,周德威便觉并无大碍,可城头突然出现数十只火把,骤然点亮了墨夜,伴随着滔天擂鼓之声,一座空城瞬间变成了一座杀城。

周德威且战且退,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凌厉攻势,已是来不及回望,但却不忘下令,“见敌者杀!杀!杀!”

众兵士闻声而舞,手中朴刀在鲜血和火把的交映下焕发勃勃生机,向着源源不断从民舍地下冒出的敌人砍去。周德威此时已被逼入长街,躲避着那几名白衣人的突袭,还要堤防挤在周围的敌军。而此时城外的一队伏兵,却被那两人挡住,竟是一时僵持不下。

城头鼓声雷动,周德威心念急转朗声喝道:“速速分散四门,突围为先!”一众兵士如梦方醒,不再继续纠缠,且战且退,向来城门方向直扑而去。而埋伏在城中的敌军又怎会给他们机会,一阵阵尖锐的哨声响起,火把之上明明暗暗燃起了箭火,朝着奔跑之众射了过去。

周德威何时吃过这等闷亏,可他此时却不得不将这一口怨气咽下,自己也向着转身向着城门撤去,若是不快些出门,恐怕便会葬送于此。想着还要攻打龙首郡,却不料在军役城马失前蹄,心中便升起一股怒意。

手中朴刀也加快了攻势,竟将那几名白衣人生生逼退。

许是强烈求生的希望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在付出折兵损将的代价后,一众兵士从四门而出,向着来路聚集而去。周德威也趁乱窜走,消失在一众伏兵的视线之中。可不知为何,这一众伏兵并未乘胜追击,而是留在城中整军待命。

那为首白衣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出手,只是站在隐蔽之处冷眼旁观。直到战局已定,才抬手将其余白衣人招至身前,冷声道:“此时战局如何?”

“周德威所率大军悉数退走,而一惊之下并未折损太多兵力,恐半日之内便会卷土从来。”一名白衣人如实禀报。

那为首之人却是轻声笑道:“如此,周德威不敢再来,其余两城也如法炮制,定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那谢阁老那边?”一名白衣人闻言问道。

“无妨,谢之命只令我等阻挡半日,我等尽力而为便是。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不劳我等操心了。”为首之人说完,并未回望。而是吩咐几人收拾战局,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周德威率众跑出数十里才停下脚步,此时一众人如惊弓之鸟,早已没了当初的嚣张气焰。可周德威越想越气,不知为何会有这么一出,但此时懊悔已然无用,只能将怒火全都倾泻在龙首郡之上。

第五百二十七章 视死如归 此时便是要打这来回之间的时差,若是趁着此时纷乱之际星夜兼程赶往龙首郡,必然能杀之措手不及。此处停留越久便越容易留下后顾之忧,而与军役城中守军对垒,更是后患无穷。 可周德威不知的是,蓬莱仙山一众白衣人并无追击之心,他们也有自己的掂量。在这乱世之中,并非人人都如词中唱的那般,“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人人都想抓住了千万分之一的机会,然后拼了命地往上爬。 哪怕这群自称来自蓬莱仙山的“仙师们”,也不能免俗。只是,谢阁老于他们,乃是有权力和利益的纠葛,若是不允,将来必生事端,而此时出手,一来可承了谢阁老的情,二来嘛,还能杀一杀洛阳来犯者的锐气,不失为一石二鸟之策。 更让几人志得意满的是,他们并无伤亡,跟无任何损失,还白白赚了天大的名声,此时这群蓬莱仙山来人,真如此处仙人一般,受城中将士朝拜。但这群兵卒中的掌权者并未放松警惕,他们不过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若是等周德威缓过神来,说不定还会反身一击。 而蓬莱仙山的为首之人,亦有同样的想法。于是乎,他派人星夜兼程跟了上去,并要赶在周德威大军前散布消息,扬言周德威所率军队已被重创,不足为虑。另一边,他又遣出一人,一路尾随其后,趁虚而入扰乱军心,必将军役城大军追击而来的消息混入兵卒之中,以此来消磨正源源不断溃散的锐气。 这便是蓬莱仙山所谓“仙师”杀人诛心的诡计…… “杀人?还想诛心吗?”此时周德威正混在逃亡兵卒中,自言自语。他并非听闻流言蜚语,但却凭借他多年的经验猜测到,军役城之人必然还会又后手。此时的他,已经在为之前的一个决定追悔莫及。若是不曾将那名黑衣人放走,那他的到来必然悄无声息。 但此时,却是步步惊心,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性。周德威仰望夜空,今夜无月独明,却有着难以言说的魅力。星河璀璨,一颗颗繁星如宝石镶嵌其中,明暗交错,带来久违的凉夜。 周德威并没有再下任何令示,只是不时抬头仰望星空,似乎若有所思。其余三名校尉皆如惊弓之鸟,许久不曾上战场厮杀的他们,这一路行来都在经历鲜血的洗礼,身心俱疲。 ………… 而此刻同样的仰望星空的,还有龙首郡中的那几人。谢阁老依旧端坐于府邸正堂之中,他的等待有了结果。只是不知为何,他心中泛起了一丝担忧,这是多年未曾有过的心迹,宛如一潭已冰封多年的死水,突然被人扔下数十乃是数百颗小石子,砸在潭水之上。 一轮密集的石雨坠入心湖之中,在谢阁老心中荡起阵阵涟漪。当第一名武士归来之际,谢阁老似有若无地转动了下手上的扳指,只是那么轻轻地一下,而眼前跪伏之人,却是没有半点声息。 “如何?”简单的两个字,却如静夜洪钟,在府邸正堂前响起。而谢阁老正是那撞钟之人,而眼前的武士,便是那虔诚的信徒,诚心祷告,“已按阁老吩咐,全部击杀,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很好。”又是简单的两个字,那名武士就如同石雕一般,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而剩下十七人,还在为了使命,继续赶尽杀绝。 而同样趁着夜色行进的,还有先行一步的元朗。此时的他带着三人的希望,开始去敲响每一扇沉睡已久的房门和尘封已久的心灵。 这本就是从入伙便已定下的命运,这也是千百年来古老命运的传承。在后唐乃是九渊,都有人行走世间的庞大组织,又如鬼魅一般,却又能在为难之际,毫不迟疑地伸出援手。 只不过,此时的顾醒还无法理解,而当他能够理解的时候,又会是另一场离别。这本该寂静无声的夜,突然多了数十道格格不入的身影,还有数百不愿坐以待毙的暗桩,和无数渴望浮出水面的赊刀人。 这或许是龙首郡最后一次抬首,亦或是一次新的希望。彼时龙首郡内乱之时,赊刀人也曾暗中出手相助。但冉郡守有着诸多考虑,不愿轻易将这股势力暴露他人,而眼下大战在即,此时若是还这般畏首畏尾,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切的考量,都已在冉郡守脑海之中,就在他目送元朗离去的那一刻,便已有了主意。此时三人所在之处,点点烛火慢慢熄灭。但三人却没有任何想要再次燃起的动作,只是漠然等待着火焰被黑暗吞没。 终于,顾醒在烛火燃烧殆尽的最后一刻点了点头,“如此,便全凭冉大叔做主。”纵然此前陈浮生曾直言想加入赊刀人,但冉麒却一直在等待在顾醒的答案。这是前所未有的责任,这是对未来的执着和担当。 冉麒轻轻舒了口气,不知是烛火先灭,还是冉麒的那口气加速了烛火的消亡。三人在黑暗中静默良久后,冉郡守才淡淡说道:“元朗或许……将有去无回。” 顾醒闻言一惊,急声问道:“为何?” 冉郡守无意承言,低下头去,只余漠然。陈浮生却是用他超乎寻常的冷静,有条不紊地分析道:“阿醒可知,谢阁老何许人?” “若是此前推论不错,此人与后周定然脱不了干系。”顾醒有些疑惑,但却似乎听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陈浮生点点头,眼眸在黑暗之中闪动,虽不能瞧的太清,但却透着一股决绝,“既然知晓此人身份,那城中必然安插了诸多眼线。当下龙首郡乃是兵家必争之地,阿醒可知,此处还有他人否?” “莫非……”顾醒一语顿悟,恍然言道。 “自然如此,莫说我这小小龙首郡,就如洛阳之大,国主脚下,也有诸多势力盘根错节。若非如此,李存勖又怎会引君入瓮,孤注一掷呢?”冉麒此时道出实情,着实让顾醒吓了一跳。 “冉大叔的意思是,洛阳一役乃是李存勖故意为之?”这“故意”二字,可是背负了诸多心血和谋断在其中,险些葬送了洛阳乃是后唐的命脉。冉麒轻轻扣响桌案,算是回了顾醒之言,“起初天下都以为,李存勖好大喜功,并无实才。尤其在其诛杀顾闫勋满门后,更是被传为‘兔死狗烹’的宵小之辈。”冉麒说到此处,略微有些停顿。陈浮生却是轻轻按在了顾醒颤抖的手上,示意冉郡守继续说下去。 “可此子却一叶遮而遮天下,要知道那劳什子机关城,虽有黑甲铁尸,但却难以越过千山万险,能如此不声不响来到洛阳城外,早已被李存勖一语蔽之。 虽眼下李存勖身边已去那位神秘仙人,但明月楼主却也是个野心勃勃之辈,不得不防啊。”冉郡守将心中所知所想全都和盘托出,便是要让两人知晓,眼下形势严峻,非同一般。 陈浮生心中的片段此时被拼凑起来,之前未曾想通之处,全都如水过渠,一概灌之。听到此处,不由沉声道:“如此说来,就算李存勖不动手,那远在陇西和漠北之人,也必将拿龙首郡开刀?” 冉麒面露苦笑,只是此处并无一星半点的光亮,只能隐约瞧出个轮廓。三人俱是陷入沉默,可未等冉麒继续接下来的排兵布阵,顾醒已拍案而起,“冉大叔,我等不可让元校尉这般白白牺牲,若是此时出手,或许能将他救下!” 顾醒说着便要冲出门去,可前脚才迈出半步,后脚还未跟上,便觉脖颈吃痛,两眼一黑,昏倒在陈浮生怀中。陈浮生将顾醒抱起放在床榻之上,转身对冉郡守一抱拳,“阿醒就劳烦郡守大人照顾,他天性如此,让郡守大人见笑了。” 冉麒却是摆了摆手,“我与顾小兄弟相识在为难之际,对他的人品也是有目共睹,但这性子却还是这般冲动。许是觉着还有转机,便想着试上一试。但殊不知,元朗早已抱着视死如归的心,这才毅然决然的走上这条决然之路。” 陈浮生漠然点头,他与三人从谢阁老府邸走出时,便已猜到了今夜必有行动。只是不知冉郡守居然还留有后手,却是一记有去无回的“绝户计”。今夜必然又一场血流成河的厮杀,而他们几人必不可出面相救。这是他们与谢阁老达成的默契,今夜之后,双方的盟约才算真正达成。 谢阁老想要借冉郡守之名行清除异己之事,而冉郡守也想将城中暗桩尽数拔除,以解后顾之忧。但今夜却偏偏是孤注一掷的最后机会,必有一人前去启动所有“赊刀人”,而此人必然有去无回。 元朗自然有舍生取义的觉悟,但顾醒却不想就这么轻易失去一位还未相熟却已相知的伙伴。而陈浮生却已看透这一切,只得出此下策,用此法将顾醒留在此处,好去争取那一线生机。 “陈公子?当真要去试一试?”冉郡守心急如焚,却要克制情绪地问道。 “若是不试上一试,待阿醒问来,我该如何作答?郡守不必苛求,若是不能强求,我自会退走。天亮之前,在此汇合,有劳了。”陈浮生说完,便起身跃出门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冉郡守望着陈浮生的背影,不觉生出一缕挥之不去的悲凉…… 第五百二十八章 舍生取义 冉麒不知这种情绪为何会莫名升起,只是从陈浮生的毅然决然中,看到了自己曾经地影子。回身望向床榻上的顾醒,冉麒心中突然释怀,将一切患得患失抛诸脑后,便不再有那些接踵而至的负担。 龙首郡中等待的人有多了一位,只是身处不同,立场却不尽相同。他们都在等待着、渴望着、期许着这一夜的洗礼,同时也在忐忑着大战的到来。 陈浮生走出元朗住处,龙首郡中墨色依旧,他来不及回望,便循着记忆追了上去。此处之于他,相对陌生了些,但他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拼尽全力去挽回,那一人,几人、数十人,甚至几百上千人的生命。 或许,对于某些人而言,活着只是一种奢望。 不知不觉中,空中有点点晶莹坠下。只是这晶莹无法用肉眼捕捉,只是落在脖颈、面颊和手背上,有那么一抹难以释怀的冰凉。陈浮生轻声呢喃了一句,“初雪了吗?”随即又加快了脚步,若是此刻稍有停顿,便会再有人枉送了性命。 夜风骤起,吹乱了发梢,也吹散了初雪。但那荡漾在空气之中的血腥气息,却越来越浓。还有那难以压抑的杀意,以郡守府为中心,向着四周蔓延开来。“这难道就是谢阁老的‘赠礼’?”陈浮生心中一沉,想着此刻陷入恐惧中的百姓,心中不觉又绷紧了几分。 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将帅嫡子,只不过是一介山野之徒。落日峰的没落,就像是其父曾经在夕阳下的剑舞,日渐模糊。但他想要的,远远不只是这一场厮杀的胜利,不只是这场战局的胜利,他要的是雄踞一方,甚至成为天下共主。 这是当初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世道艰辛,却要学着淡然接受。烽烟四起,却要忍受冷眼旁观。陈浮生当初被残躯拖累,不敢妄言天下归一,如今一切皆已摒弃,便是要孤注一掷。 这些他自然未曾对任何人讲,他与顾醒之间的信任中,也掺杂了些许私心。只是不知顾醒是否察觉,或是早已知晓,了然于心。也许从现在到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复仇或许早已淹没在野心之中,医者不可独活,需兼济天下。 陈浮生此时此刻,要救的只是一场厮杀,而后便是一场死战,甚至是千千万万地殊死相搏。他不敢再犹豫,停在了一处院门前,抬脚踹开径直冲了进去。 他循着血迹而来,此处已有着难以遮掩的气味,大门并未紧锁,定是又人捷足先登。果不其然,门后院中站着三人,个个身穿黑衣,手持凶刃,正对着手无寸铁的妇孺,要给最后一击。 而此时地面上已横七竖八倒下数十名亲壮,有的身首异处,有的断肢残臂,有的一息尚存,却只能用憎恨地目光盯着那三人,无能为力。陈浮生的到来让这几名已杀红眼的人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他们齐齐转头,望向这误闯兽笼的待宰羔羊。 陈浮生脚下已被鲜血浸透,本该温热的血迹在寒风中已近乎干涸。陈浮生心中一叹,“还是来晚一步”。但脚下不停,快步往前疾奔,向着那几人冲了上去。 黑衣人眼中露出凶光,将手中揪住的妇孺往后一掷,大步流星迎了上来。 似为了速战速决,三人一拥而上呈包夹之势。陈浮生抬手抽出从顾醒那“借来”的短刃,几个呼吸间便接过了这几人的性命。这几人不过是那十八名武士的从属之众,并无太过高深的内劲修为,但对付这些寻常百姓,却是再合适不过。 那被抛出不远的妇人扑向倒在地上的孩童,使劲将他揽在怀中,用惊恐地目光望向陈浮生。陈浮生试探着往前,但那妇人却是浑身颤抖,不住往后退去。身上沾染的血迹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陈浮生没有继续前进,却是开口问道:“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那妇人几乎被吓破了胆,但怀中奄奄一息的孩童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听到陈浮生的问话,她警惕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遮掩的恐惧,颤抖地张开因嘶吼而渗出血迹的双唇,含糊不清地说道:“不知道……” 陈浮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随即转身离去。可等到他走后,黑暗之中又走出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妇孺身后,一刀贯穿了两人的胸膛。妇人抱着孩童在惊恐中逐渐倒了下去,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像一盏摇曳的孤灯,被黑暗吞噬。 这些谢阁老府上的武士,极其善于掩盖气息。加之此处浓郁的血腥味,让陈浮生难以察觉。这名武士并非没有动手的心思,但他权衡再三,还是要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保住性命,所以才选择等待陈浮生离开。 陈浮生不知,他的转身不仅带走了妇孺的希望,还带走她们的生命。只是他不得不如此,快步奔向下一处,希望赶在元朗身死前,将他救下。而这种场景此刻还在龙首郡中各处上演,谢阁老早已将这些人记录在案,就等待这一次出手的时机。 蛰伏并非良策,但若是能够将“闲杂人等”一网打尽,那这一切看起来似乎又是值得的…… 可陈浮生却越发心急如焚,他随后探查的数个民舍,皆已人去楼空,只余满地鲜血和尸体,再无一名活人。城中的屠杀还在悄无声息的进行,这些武士就像是黑夜中狩猎的野兽,悄悄来到身后,用利爪和钢牙,划破你的咽喉。 直到陈浮生看到一缕微弱的光,从一处并不起眼的房舍中透出,隐约听见金戈交错之声时,陈浮生已沉到湖底的心,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不敢再贸然靠近,却是悄然向前挪动,来到房舍外贴墙倾听,门内隐约有人声传来,“尔等这般行事,可想过后果?” 陈浮闻言生心中一喜,便要破门而入。却不料门外传来几声低沉的话语,“若是有惑,去地下再说吧!” 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陈浮生不敢再有迟疑,撞开院门冲了进去。门内微弱灯光下,元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而他身后还有熟人,皆在瑟瑟发抖。而他跟前站着数名武士,从散出周身的杀意来看,皆是不弱于他。 这几人对陈浮生的到来并未有任何的惊讶,只是手上的尖刀又朝着元朗的胸膛推进了几分。陈浮生瞧着元朗额头上因疼痛已渗出豆大的汗珠,但元朗却是咬牙坚持,不肯挪动半寸。 这些武士并无任何表情可言,眼神中也无丝毫怜悯,他们不过是完成谢阁老交办的任务,任何想要阻挡之人,都将被斩杀于刀下。陈浮生没有贸然动手,因为若是一着不慎便会无端葬送元朗的性命。所以他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道:“几位来此,可是有何误会?” 陈浮生的话打破了沉默,在此处回荡。但那几人却是未有听闻一般,只是漠然地注视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出手。陈浮生不敢挪动脚步,又继续说道:“这或许只是误会,元校尉想必几位都见过,能否……” 终于,几名武士中有人用沙哑的嗓音开口,“今夜,你们本可不必死,但你们偏偏要来试一试。” 陈浮生心中一沉,急声道:“我等既已结盟,又何必大动干戈?” 那名开口的武士发出阵阵渗人的冷笑,“尔等后唐之人,最是言而无信。与尔等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不过……” “不过什么?”陈浮生似乎从此人话语中听到了一丝转机,想要就此将元朗救下。 “不过,尔等行事一向如此,既然你想要保下他,那便即刻从此处退走,莫要再生事端。”说着便抬手抽出刀来,一脚将元朗踢向陈浮生。陈浮生连忙上前接下,抱起元朗便转身离去。 此时元朗已是奄奄一息,却还不忘抬手朝着身后抓去,似乎想要救下那里面的人。陈浮生蔚然长叹,“没想到谢阁老居然要借这一手将城中所有威胁连根拔起,就连‘赊刀人’也不肯放过。” 陈浮生怀中的元朗抬起的手悄然落了下去,陈浮生不敢再有丝毫耽搁,朝着住处一路狂奔。他其实算到,谢阁老必然会有大动作,这是一次奠定胜局至关重要的机会,而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但冉郡守却也想就此用“赊刀人”制衡,但这种明暗之间的博弈,却最是微妙。看来,谢阁老还是识破了他们的谋断,便用这一手彻底奠定他的地位。若非城防空虚,又怎会给他可乘之机? 若非有此机会,他又怎会浮出水面?也许经此一役后,龙首郡便将易主也说不定。但若真是如此,那边关危矣。陈浮生脑中飞速旋转,各种念头迸现而出,他需要权衡所有可能,为接下来的形势谋求最为妥当的后路。 终于,在天明前将元朗带回了住处。焦急等待的冉麒将两人归来,脸上也浮现出难得的喜色。而被陈浮生一记手刀敲晕的顾醒,此时也颓然坐在床边,目中闪动着焦虑,双手紧紧搅在一起,时不时抬头望向门外。 他们等到了陈浮生带回元朗,可三人却不知,元朗究竟能否睁开眼睛…… 第五百二十九章 泣泪无声 陈浮生将元朗平放在卧榻之上,顾醒从怀中摸出寒玉金针,抽出“三长两短”,分别扎在元朗的孔最穴、隐白穴、二白穴、郄门穴及鬼垒穴。五针齐下,原本还在不断呕血的元朗,此时从抽搐的身体慢慢稳定了下来。 陈浮生抬手搭脉,面沉似水。而一旁的冉郡守,却面色平静,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幕。顾醒的医术他已有见识,只是当他再次看见的时候,彼时的一幕便涌上心头。 似乎元朗的命运在踏出门去的那一刻便已注定,这是一场早已写下结局的命运,他的死将唤醒城中千百“赊刀人”,让他们与龙首郡站在一起,共御外敌。这是冉麒心中最深处的奢望也私心,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元朗却已然知晓。 当他们得知平常大军不能驰援时,似乎就已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但冉郡守并不甘心坐以待毙,所以拼尽所能,希望换取一丝一毫的胜算。哪怕如此渺茫,也在所不惜。 顾醒抬手擦拭掉元朗嘴角的血迹,望着他慢慢转醒的面庞,扭头望向冉郡守,轻声问道:“一定要如此吗?” 冉麒目光并未半点闪烁,双手负后走到元朗身边,俯身低语道:“元校尉,辛苦了。” 顾醒猛然将冉郡守推开,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衫怒色道:“一定要如此吗!难道只有用元朗的死才能唤醒那些‘装睡’的人吗?” 冉麒愣在当场,就连陈浮生也微微错愕。不知顾醒是从何时瞧出了端倪,他们刻意遮掩的落寞,竟是早已被他洞悉。陈浮生搭在元朗手腕上的双指没有挪开,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内劲,这是保全他心脉的唯一办法。 顾醒在四人退回此处时,便已然明白。只是他不愿相信,冉郡守会为了孤注一掷,甘愿牺牲掉元朗的性命。直到冉郡守那“托孤”的相邀入伙,顾醒心中还有了疑惑,但他还是不愿从口中问出那一句。 最终,他没能阻止,眼睁睁看着元朗走出大门。他本想营救,却被陈浮生留在了这里。似乎是想要给冉郡守和他留下独处的时间,让他们彼此之间能有个结果。冉郡守要的是龙首郡万人安危,顾醒却还要人人皆安,似乎要的太多了些。 经历种种动荡,依旧如此妇人之仁,却也是这妇人之仁,才让冉麒能够放心托付。矛盾和统一,在顾醒身上蔓延开来,这是洗礼之后的纯粹,也是烙印在顾醒内心深处的底线。 但终究“世间安得双全法”?若是能有抉择,冉郡守又何须如此。只是顾醒相信,事在人为。 冉麒没有拨开那双青筋暴露的手,却也不敢直视顾醒的眼睛。只是默默低下头,“等到你长大,便会明白,这世间有许多事,只剩无可奈何。” 顾醒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却听闻一声细若游丝的轻咳,连忙扭头望去。此时的元朗面色苍白,嘴角却挂着淡淡笑意,“顾兄弟,郡守大人自有决断,我等照做便是。” 顾醒对元朗谈不上有太多感情,只是不愿身边之人白白牺牲。若是一条无辜的生命随随便便就能葬送,那跟这天下的纷争又有何区别? 那些口口声声嘶吼着正义的人,心中真的有正义吗?那些表面为了百姓的掌权者,他们真的会为了百姓赴汤蹈火吗?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天下早已太平,又何来乱世之说? 这一切不过只是冠冕堂皇的欺世盗名之词,人人皆顺从本心,那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野心不过是包裹在正义外表下的罪恶,只是世人无知罢了。无论谁荣登九五,一切都将从头来过。 而纷争的创伤,还需百姓承受。而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顾醒突然释怀,他抬手拭去元朗眼角的泪水,轻轻点了点头。元朗不过只是千百万前赴后继之人的缩影,这条长路漫漫,还有数以万计的人将走上这条通往死亡的不归路。 冉麒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他所做的也不过是想用最小的牺牲,换回最大的平安。陈浮生慢慢站起身,朝着两人摇了摇头,而元朗面上至始至终都带着满足的笑意。他用生命履行了使命,完成了冉郡守交办的任务,而他的躯体还将继续发光发热,去照亮更多人。 “诸位,若是在下算的不错,不出半个时辰,谢阁老便会差人来请。届时一切,自有分晓。”陈浮生依旧保持的足够的冷静,审视着眼前的局势。 冉郡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元朗身上从未离开,淡淡说道:“那我等该怎么做?” 陈浮生拍了拍顾醒的肩膀,目光望向奄奄一息的元朗,“届时烦请郡守大人亲自跑一趟,我等还需借用元校尉,来一出‘振奋人心’!”陈浮生故意将“躯体”隐去,可元朗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躺在卧榻之上的他,努力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在三人身上停留,突然展颜笑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请郡守大人和两位定要应允。” 冉麒点点头,俯身问道:“何事,只要我等力所能及,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朗又是一阵猛烈咳嗽,已是气若游丝。却还用那最后的力气开口说道:“待平常将军归来,请告诉他,元朗不是孬种!”说着便是一阵急促地喘息,身体猛然僵直,随后软倒在卧榻之上。 三人俱是漠然无语,心中皆是翻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怆。就在冉麒准备伸手将元朗抱起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急促敲门声。冉郡守望向陈浮生,后者点点头,示意他上前开门。 冉郡守走上前,轻轻打开门,并未将来者让进来。两人就这般站在门前寥寥数语,来人便已离去。但冉郡守走回两人身边时,不由一叹,“果然如陈公子所言,谢阁老有请。” “那来人可还说了其他情况?”陈浮生压低嗓音追问道。顾醒此时也站起身,望向冉郡守。 冉郡守摇了摇头,“来人并未多言,只是催促我速速前往。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刚才商量之事。”顾醒闻言点头,冉麒走向元朗身前深深一拜,随后转身大跨步走了出去。 顾醒没来由地轻声问道:“浮生,冉大叔此去,可会有去无回?” 陈浮生此时面色凝重,一直端详着床榻上的元朗。听见顾醒所言,不觉一惊,“提醒的好,我等若是不加快速度,恐怕郡守大人也将陷入虎口。”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并非虚言,冉麒此去便是为质,若是城中还有异动,那谢阁老便会取而代之。而顾醒和陈浮生此举,便是利用百姓加以牵制。昨夜腥风血雨之后,人人自危,若不利用此法,那元朗便是白白牺牲。 两人不敢怠慢,由顾醒将元朗背起,奔赴城头。龙首郡中,唯有城墙之上,才是万人可见之地。而此时若能在此让众人得见,便可一举得郡中民心,冉麒一郡之守地位可保。 此时城外风雪萧萧,顾醒不知一夜之间竟已是一片白雪。原本熙熙攘攘的长街,此刻却不见一人。两人便沿着长街,挨家挨户地敲门,并重复着同样的言语,“元校尉已孤身赴死,尔等知否?” 从敲响第一户开始,顾醒的心就已沉入湖底。门内悄无声息,就连一点响动都没有。但名内明明感受到有人的轻微喘息声,却不愿开门以对。但两人不敢有片刻迟疑,继续沿街叩门,哪怕知晓其中无人,也不曾漏过。 终于,在两人不知敲响多少次之后,有一户悄悄扯开了门缝,偷偷望了一眼,随即又迅速掩上。晨间再无早,唯余叩门声…… 顾醒和陈浮生终于走到城墙之下,此处唯有数名兵卒把守。当他们瞧见顾醒背上的元朗时,面上俱是怒色。但但他们知晓两人来意,并得知此时郡守身陷囹圄时,毅然决然让出身后通道,让两人走上城墙。 此时的寒风呼啸,比之昨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似乎是对昨夜的屠戮的愤怒,寒风拼命抽打着霜雪,扑到顾醒和陈浮生脸上。 两人顾不得这寒意的侵袭,将元朗用木桩支撑固定,摆在了城墙之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面向城外,而是对着城内独善其身,怯懦不前的百姓,传递最后的一线生机。 顾醒扶着元朗的躯体,陈浮生则一脚踏上城墙,朗声怒吼道:“醒来吧,黑夜已经过去。元朗已经用他的生命捍卫龙首郡最后的尊严,而你们甚至不愿看他一眼。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那么就任由他在此处被寒风肆虐。若是你们尚有一点良知,那便来此处,听一听我等最后的呼声!” 城下的兵卒闻之动容,将手中长戟抛在地上,朝着城中奔去。终于,有一户打开了房门,从中走出一名孩童。他衣衫褴褛,爽搜狐双脚已冻的有些发红,却依旧迈着坚毅的步伐,向着城墙处走去。 随着孩子稚嫩的声音响起,“元朗叔叔,睡着了吗?”经历了昨夜屠戮的百姓的心,开始慢慢有了一丝温度。 第二个、第三个,慢慢有人从房舍中走出,顾醒和陈浮生不知他们是否是“赊刀人”,但在这一刻,他们是心怀信念,心怀希望的龙首郡百姓。元朗的死或许在很多人看来微不足道,但却在很多人眼中,他曾经为龙首郡所做的一切,是那么无可替代! 但他们冲破了内心的枷锁来到城下时,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一起。但他们没有一人开口,只是默默仰头望向此时闭上眼睛的元朗,就这么看着。 此时城下已拥满了百姓,比肩接踵的人潮还在不断壮大。他们每一个人面上都带着一种决绝,他们战胜了内心的恐惧,还来到此处。但那名孩子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人群中开始传来呜咽声,声音不大,却慢慢感染也周围所有人。 他们都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一场殊死决战,而昨夜的洗礼,不过才是开始……  第五百三十章 岂曰无衣 此刻聚在城下百姓脸上,都有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或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每个人都强打着精神,穿着单薄的衣衫,紧挨着抵御寒冷。他们的到来给了顾醒和陈浮生信心,也给了这座城市希望。 但没有人开口,除了那么年幼还未经事的孩童。而他,也被人群中冲出的父母一把拦在怀里,消失在人群之中。陈浮生和顾醒面上的笑容逐渐消散,他们不知是否能够唤醒这群麻木之人的良知。 三人依旧伫立在城头,任凭风吹雪落,只是这般坚持,却不知知道能否换来他们的心。终于,人群之中一阵骚动,有人抬手指向城头,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元大哥他怎么了?” 陈浮生心中一喜,他知道机会来了。要打破此时的坚冰,便是需要这样的契机。而他的坚持没有白费,没有半刻迟疑,随即回答,“元朗为了保全大伙的性命,献出了生命……”陈浮生的语调刻意低沉了许多,也许其中怀有一丝愧疚吧…… 也许昨夜他早些出手,或许便能保全住元朗,保全住这年轻的生命。但这跟冉郡守的谋划却又背道而驰,或许元朗已有了视死如归的准备,但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他到底有没有为此生有丝毫后悔呢? 不得而知…… 但陈浮生知道,若是这一出“悲曲”没能唱好,那便枉对元朗的一片苦心。 但那吼出这一句的人却陷入了沉默,是那种冷漠后的沉默。似乎元朗的死早有预料,对他们而言,亦或是一种解脱。顾醒和陈浮生看不清城下之人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骚动,经历过多番洗礼的他们,是否能应对这一次的灭顶之灾呢? 就在陈浮生犹豫是否要将洛阳来袭的消息告知的时候,人群之后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而原本比肩接踵的百姓,被迫向着两边靠拢,硬生生分出了一条通道。 陈浮生暗道一声,“来的好快”,便朝着顾醒使了个眼色。后者也已远远望见,人群之中走出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而他身侧赫然正是一早便被请走的郡守大人。 人群在一阵骚动后陷入了沉默,而那名鹤发童颜的谢阁老,却是不急不缓地走到城下,抬头仰望此时背靠城外,迎向风险的三人。而他身后的一队武士,已将拥在两侧的百姓挡住,挡住了他们试图逃走的脚步。 顾醒和陈浮生心中一阵狂怒,顾醒更是反手握住了身后的银枪,待瞬息之间便要拔枪跃下,将这来此耀武扬威的谢阁老,刺在当场。可惜,谢阁老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更确切的说,是冉郡守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冉麒大步走向前,越过谢阁老反身面向百姓,“诸位,请听我一言。” 陈浮生心中一阵忐忑,他不知郡守大人此时来此,所谓何事。难道是两人已达成共识,还是说谢阁老威胁于他,让其违背本心,交出龙首郡?但眼下无论何种行径,都无异于雪上加霜。 这是一场风雪交加的豪赌,而且只许赢,不许输…… 冉麒没有抖落衣衫上的白雪,任由它们在衣衫上慢慢融化,滴落或融入,直至消失不见。寒冷开始侵蚀在场每一个人,而它们却在此刻感觉无比火热,似乎只有在这一刻,才能将所有人的心聚集在一起。 郡守冉麒,对于龙首郡的百姓而言,就是希望和未来。因为他,带领他们在此扎根,因为他,让他们生活归于平静。因为他,一次次抵御外敌,让他们免受战乱纷扰。因为他,将无数不可能变为可能,所以才这般受人拥戴。 可这位消失数日之久的郡守大人,此时此刻却出现在他们面前。而他的鬓角不知何时染上了挥之不去的白霜,面容上也凭添了几条深浅不一的“沟壑”。他灿烂的笑容已消失不见,或许在那次龙首一役后,便再也不曾见过。 他颓废,让人心疼。他勤政,同样让人心疼。怪就怪这个时代,是时代的庙堂和江湖催生出这一切黑暗和动荡,而这一切,本不该他们来承受。而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去承受。 或许,这就是造化弄人…… 冉郡守此刻已被白雪所覆,但他的双眸依旧炯炯有神。此刻站在他对面的百姓面上不再是冷漠,更多的是疑惑和心疼。但没有人开口,甚至没有人上前一步,并非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不知此时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冉郡守心安。 那名随他而来的谢阁老,脸上的笑意已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急躁和催促混杂在一起的情绪。冉郡守却是视而不见,只是望向他的千百子民,逐渐稳住了心神。 “诸位可知,眼下有一事颇为紧迫,关乎龙首郡生死存亡……”冉郡守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这一声极为平静的陈述,却如一记惊雷,在龙首郡百姓心中炸响。 短暂的沉默后便是一阵慌乱,有人开始瑟瑟发抖,身体不经软到在地。有人泪水夺眶而出,口中不断重复着难以听懂的悼词。还有人拼命拉扯身旁的父母兄弟,似乎在责怪他们为何没有早些离开。而这一幕幕真实,却不断冲击着冉麒的心,让他泪流不止。 彼时的他,怎么也没想到龙首郡会沦落道如今的地步。原本想要逐渐壮大的他,却只能沦为各方势力争相拼杀的“战利品”。或许这只是别人的天下,而他从始至终都未曾真正得到过。那短暂的一瞬曙光,也随着他夫人一起陨落,再也没有半点生机。 而此时的谢阁老,却漠然退到一边,冷漠地注视着这群百姓的“人生百态”。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笑这群后唐人的怯弱和胆小。但试问,在面对死亡时,谁又能真正做到视死如归呢? 当下唯有元朗一人,用生命打破了这固守本心的屏障。但当顾醒和陈浮生想要沿用此法的时候,却发现是多么愚蠢和可笑。生而为人,本就是极致的幸运。并没有人会轻易选择牺牲。更何况是这些无仇无怨的百姓! “人生百态”还在继续,但谢阁老的面容却逐渐僵住了。他不知何时,对眼前的百姓竟生出了一丝怜悯,就这么短短一瞬间,他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冉麒的话语还在继续,“诸位同袍,诸位父老乡亲。冉麒这一次愧对各位的信任和嘱托,恐让大家陷入绝境。此时站在城墙上的两名少年,带来的是他们希望播撒的希望,昨夜的洗礼不过只是开始,而真正的大战还未真正开始……” 但随着这一席话出口,那群本该呼天抢地的百姓,却突然擦去了眼泪和鼻涕,停止了颤抖,慢慢向着前方靠拢过来。而暗一众武士,想要出手阻止,却也被前赴后继的人群挤压,渐渐迷失了方向。 当这群百姓真正站在冉麒面前时,他们才再一次挺直了弯曲已久的腰杆,眼中再一次绽放出难得一见的光芒。而本是乌云遮日的天际,不知为何也投来一束曙光。 人群之中开始有人言语,都是些朴实无华的话语,诸如,“同心协力,守住龙首郡”“愿与郡守大人同生共死”“生为龙首郡的人,死为龙首郡的鬼”“无论何方来犯,绝不退让一步”。冉郡守干涸的双眼再次湿润,却没有半点眼泪夺眶而出。或许在那一场日出时,他便将自己的眼泪流干了…… 这一席话让城头上快要冻僵的顾醒和陈浮生也为之动容,但唯有随后而来的一句,犹如一颗石子落入平静湖面,激起千层浪。“不能让元朗白死!”这简单的一句,让城头上两名少年的心,再也绷不住。 或许他们所为,并不光彩。或许他们知道,这便是蛊惑人心。但此时此刻,能将大伙的心聚在一起,比任何事情都重要。谢阁老喟然长叹,并没有继续坚持。只是走上前拍了拍冉郡守的肩膀,附耳说道:“别忘了你我的约定。”说完后便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那群人久久不愿离去,亦如龙首郡当初的坚守,坚守住每一寸土地,绝不轻易放弃任何一人。 就在众人沉浸在这久违的喧嚣中的时候,城头之上一声暴喝,打断了城下的气氛。随着这一声暴喝,还有一具躯体跌落城下,而那躯体之上赫然插着一只羽箭,不偏不倚,正中后心。 而顾醒和陈浮生,快速回望一眼,便朝着城内吼道:“大伙快跑,洛阳敌军即将攻城!” 顿时,人声鼎沸,这一众百姓开始四散而逃。而未曾离开之人,个个握紧了拳头,抬头仰望天际,将最后一抹暖阳,放在了心底。他们朝着元朗的躯体奔来,将其围在其中,然后将他抬起,相似扛起了龙首郡鲜亮的旗帜,向着即将出征的方向前进。 又是无数枚羽箭激射而来,顾醒和陈浮生只来得及在城墙上打了几个滚,便冲向内侧楼梯向着下方狂奔而去。冉郡守没有挪动半步,只是漠然注视着中人抬着元朗离去的身影,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第五百三十一章 星火燎原 此时城外鼓声响彻天际,本就是初晨时分,想来洛阳敌军定是连夜奔袭而来,竟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他们并没有从关隘处进攻,而是选择正面死战,显然抱有必胜的决心。 可顾醒和陈浮生并不知道,来犯敌将周德威此时已是骑虎难下。深知折返必亡的道理,唯有在此处拼尽最后一兵一卒,方能解脱。冉麒只是这般呆立着,对突然其来的变故置若罔闻。 等待顾醒和陈浮生一左一右将其架起,这才回过神来往前奔去。一轮轮箭雨铺天盖地,而城头之上竟是毫无防备,只有龙首猎旗迎风昭昭。而城下不过数里之地,已被洛阳敌军占领,此时的他们个个双眼血红,要为了这一次拼尽全力。 周德威并没有贸然进攻,而是按照左、中右三翼大军分别排开。刚才前驱弓弩手的三轮箭雨不过只是试探,已经吃了一次亏的他实在不敢再次以身犯险。而让他犹豫不决的是,龙首郡城防竟是如此空虚,就连一兵一卒都未曾现身。而三轮箭雨过后,城内毫无反应,让他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城内早已乱作一团,只是人人皆恐惧,并无人嘶吼。昨夜的洗礼已让他们精疲力尽,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释放心中的惧意。而顾醒三人并未回到元朗住处,也不曾前往郡守府中,而是径直向着谢阁老所在疾奔而去。 此时唯有此人,方可解燃眉之急。 而此时城中另一边,早些时候便折返而回的楚南霜,此刻已将被困郡守府中的项使者救出,只是未曾逼问出思烟被困之地,那四名黑衣人便已悉数自尽。项使者此时震怒异常,听闻大军兵临城下的消息,心中也升起难以压抑的惊惧。 两人几番合计,便打定主意先行寻找冉麒,再救出思烟。而此时被困于密室之中的思烟,早已开始自救。只是不知城中情况,不敢贸然而出。楚南霜带回的情报已经甚是危急,却不知洛阳敌军来的如此之快。 她一路奔袭,中途还窃走一匹军马,才勉强赶上。却不知城中竟已发生如此多的变故。两人从郡守府中快步走出,此时街上已乱作一团。远远望去城墙之上还横七竖八插着无数箭矢,看来来犯者并没有遵守两军对垒的规则,开始毫无顾忌的攻城了。 项使者当机立断,带着楚南霜向着城中商贾贵胄府邸奔去。他虽不知是何人,但多少猜到了几分。虽然他们捷足先登,但城中一直未乱,便是有人暗中平衡各方势力。 昨夜之事他虽然不知,但眼下并无更好的办法。而先行一步的顾醒三人,来到谢阁老门外,却吃了一记闭门羹。正值危急存亡之秋,谢阁老却突然闭门谢客,说是有急事要先行处理。 顾醒当机立断便要硬闯,却被两次三番的挡了回来。想来此处已非可选之地,三人一番合计,便前往城防处召集兵卒,趁着此时城外不知城内虚实,先行防御。等待三人走后,那门外阻拦之人才入内禀报,谢阁老此时已审批甲胄,手握双鞭,准备出击。 听完来人话语,谢阁老嘴角勾起一点诡异的笑容,轻声吩咐道:“派人跟上他们,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说完也不再理会来人,转身走入内堂,抓起一只灰鹞,将早已准备好的飞书放入,振臂一推。 谢阁老此举便是以逸待劳,他埋伏在军役城的马前卒必然已与洛阳敌军交锋,此时飞书而去,便是再次相邀,前往此处策援。他深知这几名蓬莱仙山之人必然不会轻易就范,便许下天大的好处,让他们不得不出手相助。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他要让冉郡守知道,若是龙首郡没了他,必然不保。想要此处,谢阁老竟开始狂笑起来,“谢之命啊谢之命,你算无遗策,今日便将派上大用场。” 而此时已如热锅上蚂蚁的三人,奔向城防驻军处时,心中激荡才稍稍安定了几分。或许是早上的的一席话起了作用,原本各自为战的散兵游勇,竟都聚集在此,等候郡守发号施令。虽然不过三千余人,但总比坐以待毙好的多。 冉麒端及立断,令城防精锐先行前往城门处集合,并将箭矢收集起来,加以回击。而剩余人等,立即整备袍甲兵器,前往城门处策应。这是龙首郡许久未曾经历过的一场大战,更是一次实力悬殊的硬仗! 而此时城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周德威不得不时刻盯防身后和周围会突然冒出敌军,而此时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了。两军对垒,最忌冒进。此时他身后大军俱是饥寒交迫,若是继续如此等下去,必将不战而溃。 眼下摆在他面前的,便是如此速战速决。周德威没有开口,他身后的兵卒也不敢也丝毫动作。而那三名校尉,也如一尊尊石像,立于阵前,等待着周德威的令示。终于,周德威抬手一挥,朗声喝道:“儿郎们,成败在此一举。三军分阵,首尾衔环,包围此城!” 令示已下,大军气势振奋。三军之前的校尉们,几乎同一时间举起举起令行,开始指挥。 “步卒举盾,先行推进十丈!” “燃!燃!燃!”这是周德威特有的令示回答,乃是通过兵卒之间的齐声呐喊,在短时间内提振士气。随着三声而下,步卒将朴刀抵住铁盾,开始有序向前推进。 而此时城头之上,已有龙首郡侦查兵卒趴伏其上,眼见城下本未行动的兵卒杀将而来,不由身体颤抖,抽出插在腰后的赤色令旗,高高举起。 而此时龙首郡城下已沾满神情紧张的兵卒,当他们看见那两人高举赤色令旗时,心中皆是不由咯噔一下。但他们知道,此时绝不能退缩,若有一丝一毫的怯弱,便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此时依旧藏身府邸之中的谢阁老,听闻探子回报,脸上也多了几分愁容。“已上赤色令旗了吗?”这一声低声呢喃,不知是说予谁人听。而他抬手一挥,那来报之后立即转身,向着门外奔去。 谢阁老猛然起身,抬手将按在腰间两侧的铁鞭之上,急声问道:“可有回应?” 门外快步走入一人,跪地抱拳朗声道:“启禀阁老,并未回应!”谢阁老眼神闪动,眉宇间的愁云不禁又深了几分。原本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因洛阳敌军的来犯速度全盘大乱。 而此时赤色令旗已现,大战一触即发。后唐建军立制已来,军制便是最为重要。行军打仗,讲究兵卒策应,相互配合,便是由“青黄赤紫”四色令旗作为依仗和指挥。 无论是两军对垒还是行军攻城,侦查兵卒身负四色令旗居于隐蔽高处,一旦发现敌情,便视轻重缓急举旗令示,以策万全。“青旗”多为滋扰和不足千人的小规模战役,此种情况便可从容应对,不必大动干戈,方能化解危局。 “橙旗”较之“青旗”更为紧急,乃是突然遭遇或是前方有不确定的危险,才以此旗令示。但“橙旗”举时,多为以逸待劳,并非急迫,也无危急存亡性命之忧。但这“赤旗”却是非紧要之时不可轻易居之,若非实力悬殊或是对方极为强悍,敌我双方不可力敌之时,便举“赤旗”以令下,切不可贸然进攻。 而这最后一道“紫旗”,便是大军已落入必死境地,只能拼死一搏时方可举。而此旗一举,便是九死一生。眼下情况与之相比,也不妨多让。但侦查兵卒却并未举起“紫旗”,或是想谋求一线生机。或许他们想知道,若是拼尽全力,到底能否将这一场实力悬殊如此之大的厮杀接下,或许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顾醒三人没有耽搁,此时也已出现在城门下。眼见“赤旗”高举,冉麒脸上也是一片死灰。他本将希望寄托在谢阁老身上,却不知为何吃了闭门羹。而他现在必须孤注一掷,才能有一线希望保住龙首郡。 众兵卒齐刷刷地将目光投了过来,此时冉郡守与他们同在,冉郡守便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没有多余的言语,冉麒端及立断,“诸位同袍,此时已是生死存亡之际,请各位同心协力,共卫龙首郡,同往同归!” 当顾醒耳畔再次响起这熟悉的“话语”时,每一个兵卒脸上都激荡起一股视死如归的决意。这是经历过无数次战火洗礼后的坦然,也是甘愿为龙首郡献出生命的决心。 顾醒抬头望向城头,仿佛回到了那天。那天也是这般,郡守冉麒就站在城墙之上,眺望目之尽头的山峦,良久无言。但他知道,城下活着的兵士,都在那一刻将心和性命,交予了他。 冉麒说完,陈浮生向前一步,跪地抱拳说道:“在下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冉麒闻言喜出望外,连忙上前扶起陈浮生,“陈公子此时何须拘礼,快快讲来。”冉麒本已黯淡的眼眶中,突然闪现出别样的花火。顾醒望向那些茫然无措的兵卒,他们同样燃起了一丝难以磨灭的希望。 若是星星之火,在此刻当燎原……  第五百三十二章 当燃吾心 陈浮生走到冉郡守身侧,抱拳再拜,随即转身望向众人朗声言道:“此即危急存亡之秋,大敌当前。我等需先行摒弃前嫌,同心协力,共御外敌。”眼前风雪之中,众人皆是漠然,每一个人心里都开始忐忑,影卫他们知道,一旦城破时,便将万劫不复。 冉麒没有开口打断,只是望向众人的目光更加坚定。一旁顾醒也走到冉郡守身侧,以护卫之姿面向众人。陈浮生目光在每一位兵士脸上快速扫过,收回目光后才有继续说道,“诸位同袍,此时敌强我弱,不可力敌。但龙首郡雄踞关隘,有天险可守,亦是我等出奇之机。” 陈浮生的话语越发坚定,像一根迎着风雪却屹立不倒的大旗,在在场没一人心里,迎风招展。冉麒终于明白陈浮生的用意,双手紧握成拳,难掩激动之色。此时若是正面迎敌,败局之势必然。但若是另辟蹊径,从后方包抄,那便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终于,这一席话点燃了在场每一人心中的熊熊烈火。而他们因恐惧和风雪逐渐发白的面容上,开始浮现出一抹抹久违的血色。陈浮生没有任何停留,继续鼓舞士气,“行军打仗,最忌讳士气低迷。此时我等有龙首郡城可守,还有何惧?” “吼!吼!吼!”一众兵士将心中的惧意化作化为冲天怒吼咆哮而出,声传百里,久久不绝。而此时城外之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震慑,脸上开始浮现出难以遮掩的不安。 陈浮生心中狂喜,想来他此计的第一步已经起到了奇效。趁着士气正浓,陈浮生继续乘胜出击,“百夫长、校尉、骁骑出列!” 此时的城防军已井然有序,从中走出六人,分列阵前,目光正视,没有一丝惧意。他们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也将带领龙首郡走向属于他们的又一次胜利。 “请陈公子令示!”六人齐声说道,已然将陈浮生看做同袍,再无怀疑。 陈浮生凭借一己之力,将本已涣散的军心重新聚拢,却非常人所能为。而此时最需要的便是,齐心协力,共御外敌。城外之众在瞬息便至,此时一点一滴皆是危险,万不可再有多余的耽搁。 所以,他们抛下所有偏见和猜测,将所有都托付给了眼前之人。 陈浮生挺身抱拳,抬手一招,扬起的手臂在空中握成拳,急声说道:“请百夫长率步卒城门阵前待命,弓弩手先行潜上城头,伺机而动!一切,就有劳诸位同袍了!” 两名百夫长随即抬手,步卒抬刀举盾,快步走向城门前,他们要准备迎接最坏的打算。而那不过百人的弓弩手,在另一名百夫长带领下,快步向着城墙上奔袭而去,趴伏在地,时刻观察着城下的动向。 而此时城头之上两名军察,手上“赤旗”已落,举起“黄旗”继续示警。 城下众人皆是一惊,陈浮生却是视而不见继续朗声道:“骁骑校尉领两千轻骑,沿左右城门悄然而出,待大战一触即发,再分为八股,冲入敌阵。切记,不可打草惊蛇!”“领命!”两名骁骑校尉抱拳朗声言道,随即翻身上马,一阵疾蹄奔袭,两千轻骑在风雪之中向着东西城门疾驰而去。 龙首郡背靠关隘,三面对平原。而此时洛阳敌军从南面冲杀而来,势必身后严防,东西防备空虚。若是所料不差,那此举必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而剩下两名校尉,皆有疑惑之色。原本以为他们将率先领命,却不料眼前陈公子将他们留在了最后。正欲开口,却见陈浮生握拳抵住胸口,目中锐忙乍现,“两位同袍,还有剩下的数千兄弟,陈浮生在此拜托诸位一件天大的事!” 此时无人应声,皆是目光炯炯。或许在刚才他们还有不安和恐惧。但在陈浮生的一番话语的鼓舞下,终于开始放下心中的恐惧,要与来犯者殊死一战。 陈浮生再次将握拳手臂高高举起,朗声喝道,“我陈浮生今日,与诸位同进退,共生死。此言之后,请诸位与我一道奔赴北城门关隘,待大战一触即发之时,沿关隘天险悬绳而下,包抄其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陈浮生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一众兵士的心中悬起的巨石轰然落地。他们虽有百般猜测,却终于知晓陈浮生最后的绝户计。此时站在身后的顾醒和冉麒,却是欲言又止。陈浮生并未转身,只是率先向前走去,并撂下一句豪言壮语,“待我等冲入阵中,再请诸位举刀相迎!” 风雪遮住了陈浮生略显单薄的身躯,顾醒万万没想到,陈浮生会将最危险的一路留给了自己。而此时的他,却像被遗忘的陌人,呆立在城门前,不知所措。而冉麒,自不必说,要留在阵前稳住军心,而陈浮生此去,生死一线。 那处关隘山高险峻,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要从此处悬绳而降,便是九死一生的决断。但若非如此,又怎能天降奇兵? 此时城门前大兵压境,号称万余之众。而他们不过区区不到五千兵马,自然难以抵御。而洛阳敌军气焰如此嚣张,想来必有倾城之力,此时若是再行犹豫,恐怕未等商量,便已城破人亡。 冉麒抬手拍了拍顾醒的肩膀,并未有多余的言语。而顾醒似已有决断,往后退了三步,朝着冉郡守一抱拳,“冉大叔,顾醒请战!” 冉麒闻言一愣,但随即释然。面容虽是凝重,但却舒缓了许多。他此刻望向顾醒的目光,终于多了几分从容,彼时那黑瘦少年,此时已顶天立地,无畏这猎猎风雪…… “允!”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却似乎用尽了冉麒周身所有的力气。而顾醒,快被风雪裹住的身躯突然一颤,随即倒提银枪,走入步卒阵中,走到最前。他要当最骁勇的先锋,用拼尽全力的悍不畏死,来光耀此时此刻郡守冉麒和数千同袍赋予他的荣光! 待顾醒挺枪而立,身后步卒齐声喝道:“吼!吼!吼!” 这一声声怒吼,冲入风雪之中却没有一丝消退。仿佛一头头咆哮的野兽,向着城外的敌人冲杀而去。而此时奔向其余三处的龙首郡同袍,皆是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也拼尽全力,向着城门处怒吼,“吼!吼!吼!” 这一声声在龙首郡乃是方圆数十里内回荡不绝,也如一声声惊雷在城外兵众心中炸响,也如擂鼓摄魂般击打在周德威的心上。 从第一次阵前吼声传来,他便心中这一次乃是一场硬仗。而随着这无数声此起彼伏的吼声,他的心再一次沉入了湖底。佝偻着身躯贴在马背上的他,握住缰绳的手开始微微的颤抖…… 但此时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周德威当机立断,振臂一呼,“弓弩手准备!” 数白弓弩手阵前听令,手中弓弦紧绷,齐刷刷抬臂指向斜上方天际,等待着下一句令示。周德威没有丝毫犹豫,朗声吼道:“破!” 一轮箭雨铺天盖地地向着龙首郡城门处降下,犹如黑云压城,城欲摧!而此时趴伏在城墙之上的弓弩手中,百夫长朗声喝道:“寻找掩护,先行保命!” 在生与死之际,现实往往是这么残酷。而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去践行信念。而他们要赢下这场战争,就一定要做到最小的牺牲。元朗的牺牲已在他们心中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这颗种子需要鲜血和泪水去浇灌,才能茁壮成长…… 而此时城下,百夫长也做出了应有的反应,城头两名军察手中“黄旗”和“赤旗”来回交替挥舞,便是有紧急情况的警示。步卒举盾,挡住倾下而下的箭雨。无数箭矢撞在铁盾上,发出“铛铛铛铛”的响声,在此时此刻显得有些摄人心魄。 终于,有箭矢射入步卒们无法遮掩的位置,手臂和腿开始被无情的箭矢划伤,鲜血在此时蔓延开来。但没有一个人发出惨嚎,没有一个人起身逃跑,每一个人都在咬牙坚持,等待这冲杀而出的那一刻。 当这一轮箭雨而过后,城头之上的弓弩手纷纷整装而起,目中凶光已露。百夫长当机立断,一轮二十四人向前一步,开始了第一轮回击。而剩下之人开始在城头上来回窜动,将那一轮箭雨后的箭矢收集起来,以备后用。 周德威目光如炬,嘴上呢喃,“终于来了吗?”随即抬手,弓弩手退了回去,此时列阵在前的步卒,纷纷举盾于顶,向前推进。而此时剩余兵马,则往后退了数丈,刻意与前方先行之卒拉开了距离。 这并非周德威怯战,而是故布疑阵已扰乱敌军。此时两侧轻骑已悄然而动,而他也察觉到城头之上的两名军察,张开黑木硬弓,搭箭便射。要知道,这兵中军察极难培养,两军对垒之时瞬息万变,极难凭借个人意愿行事。 而军察便能提供最好的辅助,行军布阵中,不可或缺。而这两名军察趴伏在城头已久,一开始并未被察觉。直到看见“赤旗”高举,周德威这才明白,此城并非无人,而是已有迎敌之策。 这一箭之威,乃是暗含内劲,若是不能一击必杀,那也能暂时让此人吓得肝胆俱裂…… 第五百三十三章 杀人诛心 这一箭从万军丛中飞掠而过,不偏不倚射在城墙之上军察头顶。可终究是周德威棋差一招,这一箭之威确将其吓得肝胆欲裂,却未能真正了解了此人性命,只将其头顶铁盔击落,而此人也反倒在地。 周德威远远望去,并未再瞧见那扎眼的赤色令旗,便再次抬手喝道:“左右骁骑听令,待城中之人杀出,便上前冲杀,切记不可念战。” 此时的周德威一门心思想要速战速决,但此处此城池与那三城有显著不同,城墙高约十五、六丈,他们随军而行的登云梯此时已然排不上用场。而混杂先锋步卒中的先登营兵士一时间没了用武之地,只能改变战术,试图将城中之人引出。 但龙首郡背靠关隘,群山环绕,若是包夹三面,不过是分散兵力,双方必然陷入消耗。而他大军不耐风雪,拖延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此时先锋营步卒已你城门不足五百步,为首校尉抬手令止,将兵卒分散而开,以免被投石所伤。但他们不知的是,龙首郡中城门空虚,已无人动用此种军械,唯有一拨人马,堵在城门前。 周德威吹了一记口哨,立马有一队亲卫从阵中快步而出,将周德威围在其间,慢慢向前挪动。等待这队人马来到先锋营后十余丈时止步,随即最前之人开始趴伏在地,逐渐将其中的周德威给拱了起来。 待周德威已然能够抬首望见那城墙之上的些许情况时,这才拍了拍身下之人的肩膀,示意不必继续抬高。而城墙之上的百夫长此时已是目瞪口呆,要知道此时两句对垒,主帅居于阵中,并无不妥。但将主帅扛起暴露在敌人视野之中的,还是闻所未闻。 周德威伫立之处,弓弩手用尽全力不能及。而他一箭可达,乃是刻意如此。此时周德威眼见城墙之上不过百余人,心中顿安,不免朗声讥讽,“诺大一座龙首郡,已无人了吗?” 城墙之上百人闻言,俱是怒目相向。可惜相隔甚远,又有风雪遮挡,怎能知晓。周德威工于心计,专谋善断,在此时无法一击破阵之际,便想先行用这言语之法,瓦解城中之人刚才升腾起的士气。 而其后兵马,正在紧锣密鼓将登云梯捆绑在一起,待时机成熟便冲锋攻城。闻听周德威之言,此时本在城下的冉郡守和顾醒也快步冲上城墙,站在了一种弓弩手之中。 瞧见此时城下之众,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洛阳敌军地摆开阵势,先锋营已兵临城下,而两侧轻骑也在压制着动作,随时准备冲锋。 冉麒心中大骇,却不能有丝毫怯弱和恐惧。不过片刻,便用无比沉稳地语调回道:“不知阁下姓甚名谁?此时来犯我龙首郡,你可知罪?”冉麒并未直接回答此人问题,而是想用气场将其压制,同时率先控住话语权,好让其没有转圜的余地。 而周德威似乎早已料到此人会有这一手,丹田一道气浪随着话语脱口而出,让本就浑厚的声音更加震慑人心,“天命昭昭,光耀千古。鄙人周德威奉后唐国主令,来此讨伐龙首郡贼子冉麒,往不相干之人速速开门投降。鄙人在此承诺,绝不滥杀无辜,只取冉麒一人项上人头。”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语,让本已冰冷的空气更加凝重。此言将龙首郡郡守冉麒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并直接冠以“莫须有”的罪名,试图利用此法割裂龙首郡。 好一出杀人诛心…… 冉麒没有立即反驳,而是环视周遭弓弩手和城下兵卒,却见无一人动容,皆是面向城外,怒目而视。顾醒也已握紧手中“银枪”,对周德威那番言语,暗自发笑。 冉麒心中稍安,随即反驳,“后唐烽烟四起,庙堂荒淫无道。尔等助纣为虐多年,如今还要踏足我龙首郡的土地,难道还不幡然醒悟?” 周德威心中戏谑已慢慢消退,此时山风劲吹,已让打消继续一逞口舌之快的打算。随即一阵讪笑出声,言语也多了几抹冰寒,“既然尔等不愿弃城投降,也要与此子同生共死,那老夫也不必多言,便成全尔等。” 随即一声令下,周德威从上落入亲卫之中,而身后剩余兵卒也已分为十二股,将捆绑好的云梯向前送去。 冉麒见敌军不再继续拖延,将心一横举刀怒声道:“让他们尝一尝龙首郡的厉害!”城墙之上的弓弩手搭箭便射,而城下敌军先锋营也开始不管不顾地向前猛攻。先锋营铁盾之下,赫然藏着一根巨大原木,向着龙首郡城门撞来。 冉麒瞧见此景,不怒反笑。大喝一声,“来得好!”便亲自抱起一块投石仍了下去。此时箭雨如注,趁着敌军换箭矢的空档,那些已射完一轮的弓弩手,也加入了投石的行列。 重约百斤的巨石轰然滚落,弓弩手们两两一抱便能扔下。而此时攻城之人已是手忙脚乱,被箭雨和落石减缓了攻势。周德威见大战一触即发,也不再继续蛰伏。翻身上马,抬手扬鞭便朝着此处奔袭而来。 但城墙之上的冉郡守并无出城迎敌的打算,身后弓弩手已将一桶桶油搬到城墙前,就等着倒下。而周德威眼见城墙之上人影绰绰,便大声呵斥道:“还不放箭更待何时?” 城下又一轮箭雨射来,城墙之上唯有一名军察还在坚守。其余人等便各自找寻掩护,躲避这一轮攻击。但那已摆放在城墙之前的油桶,在顷刻间被射成了马蜂窝,桶中油也不受控制地涌出,顷刻间浇灌满了城墙。 周德威远远闻见一股刺鼻味道,这才大呼“中计”。连忙抬手制住弓弩手,面色也逐渐阴沉了下来。城墙之上众人此时手中已燃起了火把。此时虽是白昼,但风雪之中的点点火光,依旧如一只只跗骨之蛆,咬在了周德威的身上,让他浑身抖动,怒不可遏。 那些火把在先锋营持续举木撞门之际纷纷落下,而城下一众兵士引火烧身,一时乱做一团。正当周德威想要召回先锋营时,城头再次落下石块,城下顿时死伤无数。 眼见此法未能行得通,先锋营兵卒也开始向后退去。周德威心思急转,朝着龙首郡方向眺望,顿时察觉两侧城防空虚,便当机立断道:“轻骑从两侧包抄,当速战破门!” 既然无法从正面突破,那便从两侧而动,让他们疲于应付。但殊不知,此举正中了龙首郡冉麒和陈浮生的圈套。龙首郡三面平川,背靠关隘。正面城门前未挖护城河,未设拒马,本就是为了迷惑敌人。但东西两侧城门外数十丈的距离中,却是危机重重。 当两侧轻骑策马前冲来到城外数十丈处,便听闻军马嘶鸣,竟是寸步不前。兵卒下马查看,才发现满地全是蒺藜,已扎入马腿、溅上马臀,让这些军马苦不堪言。 周德威此时在阵前督战,一时半会无法顾及两侧战况。而此时轻骑分列两旁,也无法彼此呼应,只能自行应对。可战机稍纵即逝,城门近在眼前。这一众轻骑当机立断,不管军马吃痛,也要奋力前冲。 周德威此人方才幡然醒悟,为何龙首郡如此托大,敢如此迎敌。刚才城中的气势激昂,便是龙首郡军分兵时遮掩动向的诡计。周德威从未吃过如此大亏,双眼已是血红一片,再也不管不顾,抬手一招向城墙处一指,朗声怒喝道:“拿下!” 一众先锋营兵卒不敢违背,再次冒死前冲。而此时城墙之上火势凶猛,如一头头满身烈焰的猛虎,试图烧灼每一个胆敢上前的敌军。周德威随着后来八股登云梯而至,八架登云梯靠上城墙,却因火势一时无人胆敢攀附而上。 纵然军令在前,也不可轻易用生命来尝试。此时城门处已有松动迹象,而城墙之上的箭雨还在一轮又一轮地降下。周德威犹豫之际,一块落石不偏不倚将他身前的亲卫砸了个脑袋开花,周德威连忙后退两步,望向城头,怒目而视。 终于,亲卫之中再行走出八人。个个身形矫健,目中俱是寒芒。周德威一声令下,八人便攀附登云梯,任由烈火烧灼,也要不顾一切往上攀爬。城墙之上冉麒和顾醒被这八人的冒死而上感到一阵胆寒。倘若让这八人爬上来,那城墙之上必然会掀起腥风血雨,龙首危矣。 冉麒当机立断,又命人抬来油桶,往下倾泻。那八人虽不惧火势,但这淋头灌下的油稍稍遇上烈火便熊熊燃烧,八人瞬间成了火人,跌落而下。周德威不敢托大,连忙命先锋营退走。眼下若是强攻,只有死路一条。 而此时东西城门外,不顾一切向前冲锋的轻骑,却是轻敌冒进,落入龙首郡早已布置在此处的陷阱。这寻常城池皆有的陷马坑,却被身经百战之人轻易忽视,实在有些莫名其妙。而此时城门处喊杀声大作,从东西城门两侧冲出数千轻骑,一轮骑射后便向着此时狼狈不堪的敌军冲杀而来……  第五百三十四章 瞬息万变 乱唐诡医第五百三十四章瞬息万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周德威此时已是怒目圆瞪,眼见精心布置的谋断被城中之人一一化解,却没有半点还手之力。随着两侧传来一阵阵惨绝人寰的悲嚎和拼杀,周德威的心也开始慢慢沉到了谷底。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来不及半点犹豫,周德威当机立断抬手暴喝,“弓弩手轮射压阵,架盾在前,分兵两列。”刚才未能攻下城门的兵卒,停下了后退的脚步。再次搭弓射箭向着城门降下又一轮箭雨。

如此一来,城中守军暂无还手之力,两侧虽不能策援,但仍能拉扯出喘息之机。

周德威再也不愿藏头露尾,翻身上马抬手一拍便率一众亲卫向着左侧狂奔而去。而另一名校尉也当机立断,率众朝着右侧马不停蹄地赶去。此时分兵并非明智之举,但却是不得不为。

此时龙首郡正前方,洛阳敌军的轮射还在继续,似乎没有任何间隙地一轮又一轮的箭雨,洒下龙首郡历尽沧桑的城门。这一次,双方都拼尽了全力,但城中刚升腾起的气焰,在这一刻又被压了回去。

城门之上的守军只能默默承受着一轮又一轮箭雨,而其中不少人已被洞穿,翻身栽倒在地。如果说一开始只是试探,那此时此刻却是无休无止的冲杀。仿佛一座座堤岸再也无法抵抗洪水的冲击,开始在一轮又一轮的湍急之中土崩瓦解。

城门之前举盾的兵卒,不由得向后退却。终于,战局在这一瞬有了成败之别。

顾醒提枪跃马而出,一众兵卒也随着奔袭而来。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在阵前轮射的弓弩手一时间猝不及防。而此时已向东西城门奔袭的兵卒,闻听身后吼声大作,回头之时却遥见一只奇兵从城门而出,为首之人乃是一名身披袍甲,手提银枪的少年。

周德威没有回头,眉角不由地跳动了几下。就这短暂的失神,一枚流矢擦着眉骨飞过,带起了一串血珠。那名搭弓射箭的龙首郡轻骑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被人一枪从马上挑落,瞬间本砍成了肉泥。

此时洛阳敌军已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刻意拉扯空间,等待着城中轻骑的追击。

周德威并未抬手拭去眉骨的鲜血,只是右眼眼角有些泛红,不知是因为急火攻心,还是被这鲜血遮掩了一点视线。而他借着胯下军马的前冲从马鞍上站起,顺势前冲一个翻身滚入阵中,手中朴刀顺势砍下数条马腿,身上已渐满鲜血。

阵前本已有退意的一众轻骑,瞧见主帅亲自,立马士气大振。山呼海啸般朝着城门冲杀而去。眼前不过数十里的之地,竟挤上了数千兵马,一时间乱作一团。而此时城中已无援兵,这一众轻骑心中知晓,若是他们不拼到最后一人,便会让龙首郡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东西城门战局胶着,并未因周德威和另一名校尉率众而来有更多改变。龙首郡守军借助城门陷阱优势不断拉扯回旋,竟将气焰汹汹的敌军硬生生拖住。而此时在城门之前的顾醒,已率先冲入阵前弓弩手中。

原本有条不紊的弓弩手阵,被这突如其来的冲杀打乱了阵脚。当他们开始往后退却,试图拉扯空间阻击来犯之敌时,却已为时已晚。顾醒像一匹孤狼冲杀而来,虽马技还不娴熟,但却灵巧的避开了数枚箭矢。而此时的弓弩手阵还需压制城门,根本腾不出手来应对眼前的窘境。

顾醒一马当先,发出数声怒吼。在他身后的一众兵卒也随着而吼,一时喊杀声大作,响彻龙首郡前。此时阵前弓弩手不敢继续托大,只能当机立断舍弃弓弩,抽出朴刀迎向敌人,但没想到却是为时已晚。

他们不知的是,还有数队奇兵,已悄然来到他们身后,等待时机。

彼时城中排兵布阵,陈浮生与一众死士前往关隘包抄,便是要兵行险着。而这数百死士对关隘了如指掌,在为首之人的带领下,众人开始顺着绝壁向下攀爬,争分夺秒。

随着城门前冲杀声四起,悬在他们心上的巨石也开始摇摇欲坠。但陈浮生却是没有半点犹豫,只用了一句话便稳定了军心,“此时阵前拼杀,是为我等争取时间,儿郎们,有何惧!”

“无惧!”简单两个字,却让这百人再无杂念,而这包抄之法,也让众人明白,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活着,就是为了那一星半点的希望。希望的火星时隐时现,往往无法抵御严寒和绝望。但若是能够护住那摇摇欲灭的火苗,当振奋人心的干柴来到,便能燃烧起熊熊烈火,温暖人心。

而此时的他们,另辟蹊径的奇兵,便是点燃龙首郡那微末希望的干柴。

没有半点耽搁,百人之众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便已翻越关隘,开始向着城门处奔袭。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豪赌,也是一场其所未有的壮举。命运在这一刻在生命中烙下印记,这鲜红的印记将伴随着他们从生到死,永不消亡。

当顾醒冲入阵中,一枪洞穿冲杀而来的敌人时,他的内心中的希望开始熊熊燃烧。鲜血在身侧飞溅,没有人想要如此从容的失去,只有站在最后的人才有资格奢求未来。

此时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和心上。若是天下太平时,这也不失为一出美景,只是眼前除了生死,再无任何事值得顾醒多看一眼。

也许每一个人心中都怀揣着一份信念,或许是苟且偷生,或许是精忠报国,或许是花前月下,或许是袍甲而择。但此刻他们只有简单的想法,活下去。洛阳敌军不明白,为何龙首郡的叛军要负隅顽抗。

后唐本是一体,为何要分崩离析。龙首郡的叛军也不知道,为何洛阳敌军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他们本可安身立命于此,却不得不提起朴刀,朝向自己曾经的同袍。他们不过为为了衣能蔽体,食能果腹,这太过于简单的愿望,却一次次被碾碎,直至消亡殆尽。

而此时的他们,各为其主,没有任何挣扎的可能。或许曾经他们有过同袍之谊,或许他们祖上曾一同厮杀。但此时此刻,他们不得不面对抉择,生死大事,岂能一刀一剑概之……

顾醒眼中慢慢泛出泪光,他看见那些兵卒眼中的惊恐和绝望。这是此时唯一真实的情感,而他们只能发出悲嚎,然后朝着对方冲杀而去。

陈浮生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僵局,顾醒的银枪已被鲜血浸染,身上多处刀痕中,不知混杂了多少人的鲜血。身体的疼痛远远抵不过心灵的创伤,若是说彼时龙首一役时心中尚有忐忑和不安,那此时此刻便只有绝望。

这种透过生死的绝望,才让人更加恐惧。

与陈浮生一同而来的死士,没有任何怜悯地冲入敌阵之中。这数百人的死士,宛如一匹匹北归的饿狼,向着羊群冲了过去。他们眼前再也没有丝毫情感,唯有心中的的希望在支撑着他们前进。而此时腹背受敌的洛阳兵卒,终于再一次感受到来自死亡的气息。

多年不曾亲历战场残酷的他们,在洛阳城中安于现状。妄想着遮掩浮华,享受着纸醉金迷。而那些试图来此捞取军功的官宦子弟,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丢盔弃甲。但这并非那市井花楼中让人沉迷的游戏,当冰冷且坚硬的道口划破霜雪砍在他们身躯上的时候,那无法遏制的鲜血,就在这一刻昭示着死亡。

无论他们如何哭喊,如何求饶,如何躲避,都无法抵挡住那一轮轮砍杀。而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死士,再也无法控制住心中的怒火,倾泻向来犯的洛阳敌军。希望在鲜血和怒火的浇灌中开始萌芽,破土而出直至茁壮成长。

从未想过,鲜血浇灌下的希望会绽放出蓬勃的生机,而此刻他们每挥舞一刀,砍杀一名,便朝着胜利埋进一步。胜利来之不易,却又如此简单。

此时城墙之上,站立在一众兵卒之中的冉麒,眼角渗出了一缕血泪。他已经不会哭泣,但却为眼前少年和兵卒的奋勇拼杀而动容。他们本可抽身而去,却用自己的生命来诠释义气,用血肉来与龙首郡共存亡。

冉郡守当机立断,令一众弓弩手朝着东西城门奔袭而去,助两拨轻骑一臂之力。眼前的威胁解除,而两侧的威胁仍在继续。他们并不知洛阳敌军的孤注一掷,而他们只知道,城破之时便是命丧之时。

此时身处东门的周德威已是浑身浴血,却对着眼前城门望而兴叹。历经多时却久攻不下,若是后方来袭,恐怕……

还未来得及转身,便听闻后方传来一阵铺天盖地的喊杀之声,城头上也涌出数百弓弩手,齐刷刷地对向了他们。周德威抬手砍掉身前兵卒的头颅,仰头长啸,“难道是天要亡我?”

就在此言出时,本是风雪交加的天际雷声滚滚,一团团黑云朝着龙首郡涌来。漫天风雪中夹杂了黑色沙尘,让众人一时失去了方向。周德威没有丝毫犹豫,连忙怒吼道:“速速撤离!”

话音一落,一众洛阳敌军便开始往后撤去,手中挥舞着朴刀,不管不顾向后冲杀。周德威不知是如何跑出来的,只知道等他们冲出匆匆阻碍后,身后再无追兵。但他们万余之众,仅剩不到三千人。

周德威不敢再有半点耽搁,此时的他已是惊弓之鸟。若非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黑风暴,恐怕早已沦为刀下亡魂……

第五百三十五章 尸骨无存 这一场漫天风雪中骤然出现的黑风暴,仿佛一只黑色大手将周德威所率兵众抓起,消失在龙首郡众人的视线之中。顾醒和陈浮生等人还未回过神来,眼前便只剩下一片漆黑。 城头之上的众人更是惊惧地匍匐在地,抱紧头颅瑟瑟发抖。 黑风暴来的太快,让众人始料未及。去势也在瞬息之间,不过片刻功夫,便在漫天风雪中消散,仿佛陷入大地之中,彻底销声匿迹。而留在众人眼前的,只剩下满地残躯和兵刃,还有将已有寸许的积雪染透的暗褐色血液。 人在极端的情绪和环境中,身体也会随之变化。除了肌体的不适带来的神经性痉挛,便是血液的颜色会逐渐变化,从暗红转为深红,直至褐色。顾醒手中银枪的上的血迹因寒冷而逐渐干涸,像是被封印在枪身上的冤魂,只能留下一抹挥之不去的痕迹。 这一刻,天地之间唯有静默,仿佛洛阳敌军被上天轻易收走,这不过只是一场来不及结束的幻梦。当第一名兵卒手中的朴刀坠落,撞在地上一具残躯的袍甲上时,像是一声悲惨的号角,在每一个兵卒耳畔响起。 终于,巨大的震撼之后,是无以为继的颓然。还未感受胜利的喜悦的他们,却被恐惧率先一步夺去了心灵,在城墙之上,在城门之前,在旷野之中,在民舍之内,只留下一具具无法挪动的空壳。 这种抽离还在蔓延,或许他们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冲击和震撼,或许他们从未比这一次更加接近死亡,或许他们已经有了视死如归的决心,却在这一场黑风暴中被捏碎,消融。 那名手中朴刀落地的兵士,终于抵挡不住静默的撕扯,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抱住头颅,眼中只有来自内心深处最莫名的的恐惧。没有人能够解释这一切,就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表演,他们都只不过是这场表演中可有可无的棋子。 在天地之中,他们的存在太过渺小,而他们却妄自伟大! 随着这名兵士的跪倒,随着他的心再也经受不住这诡异天象的摧残,伴随着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嘶嚎,兵士颤抖地抬起双手,倒插入自己的胸膛,再用尽全身力气一拉,最终倒在被鲜血染透的雪地上,再无声息。 顾醒和陈浮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他们还未从刚才一幕中缓过神来,却目睹了一名浴血奋战的兵卒惨死。而伴随着这名兵卒的惨死,又有一人丢掉了手中的兵刃,跪倒在地。 这一次,顾醒没有再犹豫,冲到了他面前握紧了他的双手。盯住兵卒的眼睛柔声说道:“都结束了,结束了!” 但这一句却像是一把冰锥刺入了兵卒的耳膜中,他拼命挣脱顾醒的束缚,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双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拼命地捂住了耳朵。但他的口中却从那一刻起发出近乎于野兽的嘶吼,直到死亡。 这种奇怪的景象震惊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还未出现症状,却已经惴惴不安的兵士。比洛阳敌军更加可怕的是,这场来历不明,却能够直接摧毁人神志的黑风暴。 而这一幕,同样在洛阳溃兵中上演。周德威漠然地望着眼前残余的兵卒,看着他们一个个咆哮着死去…… 本以为能够挽回兵卒生命的顾醒猛然站起身,望向天际。此时苍穹之上似乎有一双眼睛,也在望着他。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去挣扎,仿佛他们只是一盘棋局中的棋子,要碾碎不过是一念之间。 身旁一只有力的大手拼命拉扯住顾醒,朝着城门处奔去。作为眼下尚存一丝冷静的陈浮生,破解眼前迷雾才是至关重要的事。当他们冲入城门,身后再次响起此起彼伏的嘶嚎,本应该班师回城的众人,此刻却像一根根风雪中枯木,呆立在原地,等待着被连连根拔起。 当两人来到城墙上,冉麒也同样瞪大了眼睛,对刚才的一幕难以接受。他们明明已经赢得胜利,用他们的实力和谋断赢得了胜利,却在一瞬后走向死亡的深渊。顾醒和陈浮生一左一右抬手搭在冉麒肩上,将他按下。也许只有眼不见,才能暂时保留一瞬的清醒。 陈浮生不再理会耳畔的嘶嚎,沉声问下冉麒道:“郡守大人,可知这黑风暴是为何物?” 惊魂未定的冉麒浑身颤抖,哪怕是让他死在战场上,也好过这一次又一次的撕扯他本已坚如磐石的内心。听见陈浮生的问话,冉郡守艰难抬起头,慢慢左右晃动了两下,这已经超过他的理解范围的黑风暴,更像是大地对他们的惩罚。 耳畔的嘶嚎突然戛然而止,便随着一阵阵慌乱的奔跑,城下的所有兵卒都想赶快逃离这片让人胆寒的土地。哪怕这片土地是曾经无比熟悉的家园,此刻也显得那般陌生和让人生畏。 此时此刻,没有人还能保持清醒,大战之前所有的士气都已荡然无存,唯有对未知的恐惧。 陈浮生从冉麒的回答中没有得到丝毫有用的信息,只能长叹一声,“难道天要亡后唐?”此刻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顾醒,一语惊醒梦中人,“若是闻所未闻,那不知郡县志上可有记载?” 冉麒和陈浮生同时抬头,望向顾醒的目光中燃起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冉麒站起身朝着城下乱作一团的兵卒吼道:“众将士听令,切莫慌乱,按军制归阵,若有人出现异样先行控住。违者,斩!” 城下一众兵卒从慌乱中慢慢恢复镇定,冉郡守的一番话似乎起到了作用。大战之后加上黑风暴侵袭的创伤蔓延暂时被阻止,城中兵卒和试图逃跑的百姓不再歇斯底里,退回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地方,等待着城主的救世之策。 顾醒和陈浮生心中稍安,跟随冉麒向着郡守府奔去。此时城中也是一片狼藉,除了东倒西歪的瞻旗外,也有城中百姓沿途倒在路旁,死状惨烈。当三人推开郡守府大门时,门后突然有人执剑刺来,意图一剑必杀。 而顾醒手中银枪一抖,抬手一击将眼前之人震退。那人定睛望向三人,双方皆是长舒一口气,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本欲前往城中寻求援助却无奈折返的楚南霜。而此时本该与她在一起的项使者却不知去向,诺大的郡守府中,除了她之外,全是面目全非的尸体。 楚南霜收起长剑,此时若是再执着于“各为其主”的荒唐,那真是太过冥顽不灵。三人径直超前走去,没有半点解释之意。楚南霜眉宇闪动,连忙追上开口问道:“可是要寻找何物?” 这三人中冉麒与她最为相熟,许是心又疑虑,便止步回问,“南霜,刚才黑风暴骤起,你在何处?” 楚南霜闻言一愣,这才想起刚才窗外突然一片漆黑不知何故,顿了顿才说道:“我在府中,未曾瞧见。”顾醒和陈浮生互望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瞧出了一丝希望,陈浮生接过话题继续说道:“如此,便有破解之法了。” 楚南霜被三人搅的云里雾里,连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三人不再停留,只是冉麒留下一句,“跟上来,自然便知晓。”楚南霜握紧了手中长剑,眼神中闪过一抹忧色,却没有再行开口,脚步不停跟了上去。 冉麒带着三人穿过内堂,径直走入一处隐蔽书房中,此处在郡守府内最深处的东南角上,平日间无人来此,直到刚才方才记起,郡县志放在此处。而这郡县志,历代传承,记载了龙首郡中各个时期所发生的大事,若能从中一窥端倪,也能解除此时燃眉之急。 这一仗甚是惨烈,比之那日龙首一役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若是无法解决眼下的“黑风暴”,那龙首郡便会从此在后唐中除名,彻底沦为一座荒城…… 冉麒凭借着依稀的记忆从一处暗格中拖出了一本用泛黄牛皮纸包裹的竹简,抖落其上的灰尘后,才将其摊放在桌案上。其余三人立即上前查看,直到看到四十年前的一处记载的时候,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份尘封已久的县志上清楚的记载着如下内容,“光化三年,冬至。大雪封山,出城甚难。来往商贾,人迹断绝,城中人人困于舍内,锅中唯有藏食,艰难度日。次日,得郡守令,城防轮换,却见天际有黑云压顶,云中隐见龙首,口喷黑沙,笼罩此城。城中百姓无不惊慌失措,郡守令众留于舍中不得出,待黑沙过境。但又好事之人,特立独行,立于黑沙之中。待黑沙过境,唯留枯骨,血肉无存。有医者见之,上前查探。却见那枯骨眼耳口鼻中皆是黑虫蠕动,便令百姓举火焚之,方解其祸。” 当冉郡守念完这处记载,众人皆是陷入良久的沉默。因为这郡县志中却有提及,却直言这黑风暴中的“黑沙”乃是不知名“怪虫”,又扰乱人心智的作用,必须用火烧之。 但眼下他们皆有被黑风暴包裹,而为何只有这些兵卒有事,而他们却能安然无恙呢?顾醒提出了疑问,此时陈浮生还在郡县志上查看,试图找到更多的信息,从中探寻出答案…… 第五百三十六章 天命难测 但这份尘封已久的郡县志上,任凭陈浮生如何探寻,再也无法找出一星半点与这“黑风暴”有关的线索,而摆在四人眼前的难题,是如何化解这潜在的危机。 未等四人开口,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声音密集程度来看,来者绝非一人,且已是万分焦急。因为来人就连基本的礼数都已顾不上,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郡守府大门扑来,摔在内堂门外。 陈浮生没有抬头,冉郡守已率先一步走向大门一把拉开,门外此时已挤满二十余人,皆是军中各部的校尉或百夫长。此时每个人脸上都流露着难以掩饰的不安和恐惧。当他们听见大门打开时,目光齐刷刷望来,像是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能在这波涛汹涌中救他们一命。 冉麒望向站在内堂外庭院中的二十来人,却是有些疑惑,但心中也隐隐泛起了一丝担忧。刚才所下令示,若非不可抗力,绝不会让这一众行伍中人冒着杀头的危险擅闯郡守府。 而此时的沉默已然说明一切! 此时还在内堂之中的顾醒和楚南霜也快步走了出来,分列冉郡守左右。冉麒朝着众人点点头,似以宽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此时因刚才奔跑太快以至摔倒在台阶前的一名执戟校尉,突然开始浑身抽搐。 而他身后众人如见瘟疫般往后快步退去,哪怕是已经挤在一起,也不敢往前一步。而这名执戟校尉校尉就像是被一双无形大手握住的枯藤,在台阶前以不可思议的形状扭曲,悲嚎。 所有人都知道,他此时的意识清醒,但他的肢体却不受控制的胡乱扭曲着,这种看似来自外力,却是由自身引发的诡异动作,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众兵士还未从死战的阴影中恢复过来,此时城外还散发着阵阵血腥。而眼前的一幕正在城中不断上演,让他们惴惴不安。 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煎熬,如无数根芒刺扎在双手无法触摸的皮肤上。只能忍受着不断累积的煎熬,一阵又一次冲击着每一根随时可能濒临崩溃的神经。冉麒试着伸出手去握住那名执戟校尉的手臂。刚刚抬起就被身旁的顾醒使劲压了下去。 未等冉麒扭头望来,顾醒已经从怀中摸出火折子,扯下袍甲内的一块衣衫点燃,朝着那人仍了过去。众人的目光被那团突然燃起的火光吸引,仿佛像是冬日里寥寥数日可见的暖阳,最终跌落在那名执戟校尉的身上开始迅速蔓延,直至布满全身。 这一缕火光,并没有被寒风吹灭,也未曾在暗兵士身上熄灭。却像跌入干柴之中,烧的那样炙热,那样充满生机。那名兵士艰难起身,身体依旧在痛苦的挣扎,只是身上熊熊燃烧的火苗并未减轻他的痛楚,反倒让他更加难以承受。 顾醒分明看见,一团团漆黑的液体在兵士身上扭动滑行。像是一只硕大的黑色蠕虫,那样柔软,那样充满生命力。终于,那黑色液体停止了滑动,那名兵士也停止了扭曲,就这么静静站立着,直至被烧成焦炭。 但让众人奇怪的是,燃烧的躯体上竟然没有一缕烟雾溢出,只有零星的火点在兵士痛苦挣扎中被甩出,掉落在雪地里消失不见。 挤在庭院中的众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像是被人掐住脖颈的鸭子,下意识地向前伸直了头颅,试图探寻出黑色液体的真相。就在顾醒想要提枪上前将那无辜的校尉挑翻在地的时候。身后出来陈浮生急促地呼喊声,这声音在此时众人听来,宛如天籁。 “我找到答案了!找到答案了!” 陈浮生的声音让本已沉默的人更加沉默,让想要上前的人添了几许信心。顾醒抬起的脚向前跨出一步。就在这时,几缕向前被甩出的火星从雪地你激射而出,向着顾醒扑将而来。 顾醒此时手中依旧握着火折子,在这电光火石间下意识抬手一挡,将那只肉眼极难捕捉的黑色甲虫笼罩在火星之中。那只甲虫并没有因此而消亡,还在火中不住挣扎试图挣脱。可身体却经受不住高温的摧残,终于慢慢被烧成了灰烬。 顾醒只瞧见一缕似有若无的青烟再眼前消逝,而手中的火折子也逐渐黯淡恢复原状。陈浮生此时已冲到了众人面前,他并没有理会那具焦黑的尸体,只是不住地挥舞手中的竹简,激动大呼,“我们有救了!” 而眼前本已呆立多时,静默良久的众人开始朝着前方拼命挤来,似乎陈浮生手中拿着的就是起死回生的灵药。眼见局面即将陷入混乱,冉麒突然朝着众人发出一声怒吼,“呆在原地!”众人只觉耳膜微颤,这才如梦方醒。 但随着而来地便是无数人无声的哭泣,他们是铁血铮铮的男儿,为了家国可抛头颅洒热血,却不愿这般死的不明不白。陈浮生趁着这个当口,将郡县志在手中摊开高高举起,朗声道:“诸位家中可有陈醋?”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在这危急存亡之际,陈公子莫非还有心情说笑不成。终于,人群之中有人开口,“陈公子,你说什么?不是开玩笑吧?” 陈浮生一跺脚,再次吼道:“陈醋,现在需要大量陈醋!”这一次吼声中融入了内劲,让那些仍旧浑浑噩噩不知所以的人终于镇定了下来。冉麒自然知晓陈浮生绝不虚言,抬手示意众人道:“诸位同袍,速速回家搬来陈醋,在市集处集合。” 一众兵士虽有担忧,却不敢再有片刻耽搁,立马转身向着来时方向跑去。或许他们一路跑来时已有许多人开始遭受这非人的折磨,但此时唯有相信,才能化解眼前的危机。 直到庭院中再无他人,顾醒才急忙问道:“浮生,何解?” 冉郡守似乎耗尽了全身力气,跌坐在石阶上,身躯慢慢佝偻下去。陈浮生瞧见此景,也来不及解释,立即望向楚南霜问道:“姑娘可知,陈醋何在?” 楚南霜何等机敏之人,立即朝着灶房冲去,不多时便抱了一坛子陈醋跑了回来。 此时冉郡守身体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双手也不受控制的高高举起,像是被人狠狠拖住,不肯放下。陈浮生接过楚南霜手中的陈醋,二话不说便朝着冉郡守迎头倒下,一股让人作呕的酸味扑鼻而来。可未等顾醒和楚南霜掩住口鼻,冉郡守便开始浑身颤抖,从眼耳口鼻中不断有黑色液体流出。 顾醒俯身一看,正是刚才被火烧掉的黑色甲虫。陈浮生眼见赶上,这才长舒一口气,“幸好来得及,要是再晚半步……” 顾醒蹲下身凑到冉郡守身边,此时的冉麒处于半梦本想间,还有零星的黑色甲虫从身上掉落。陈浮生的声音幽幽传来,“那本郡县志中却有记载,只是这黑风暴来的甚是奇怪,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楚南霜也皱起了眉头,轻声说道:“我在此处呆了八年之久,却对此事从未听闻。若非今日一见,还以为是劳什子江湖骗术。” 陈浮生抬手搭在下巴上,冥神苦思,也是不得其解。顾醒却收起了手中火折子,沉声说道:“若非天灾,必是人为。浮生,郡县志中可有提及?” 陈浮生漠然摇头,只是呢喃自语道:“天灾?人为?” 本是跌坐在台阶上的冉郡守突然站起身,使劲拍了拍脑袋望向众人,突然又从口中呕出大量黑水,这才颤声道:“此法果然霸道!”此时众人心中皆安,连忙上前询问,冉麒将刚才感受一一告知,众人皆叹“怪哉!” 陈浮生将手中剩下小半坛陈醋放下,望向三人目光如炬,“此事或与那城中商贾谢阁老有关,上门一问便知。”冉郡眼见两人就要出门,急忙说道:“不可,眼下上门乃是自寻死路。攻城之时此人龟缩不出,此时必有防备。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 说着冉郡守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幸好一旁楚南霜出手将他扶住,才站稳了身形。陈浮生这恍然,又将那小半坛子陈醋提在手中,快步朝着城中市集方向走去。 此时市集已沾满了人,那些身体发生不受控制扭曲的兵士被困的结结实实的堆在了一起。而其余人则站在外围,神情紧张又充满恐惧地望向那些人,那些曾是同袍的人…… 而一坛坛陈醋,这寻常不过的东西此时被摆在两拨人之间,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陈浮生一马当先冲到了众人面前,不管不顾地又抓取一坛子陈醋向着被捆绑在一起的人冲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大家都希望奇迹的出现。陈浮生将手中的两坛子陈醋浇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名兵士身上,本还在嘶嚎的他慢慢安静下来,身上不断又黑色液体涌出,朝着四周散去。 此时众人才明白,也不管不顾的冲上去抓起陈醋,朝着那群人泼洒。剩下的也则倒向自己,因为大家都想活下去。没有人开口问一句,他们只是默默地做着,做着这看似荒唐的举动。直到冉郡守被楚南霜搀扶着来到众人面前,这场救赎仍在继续…… 第五百三十七章 生杀大权 乱唐诡医第五百三十七章生杀大权城外弥漫的血腥气息被城内的醋味冲淡,这种只需少许便能调配处浓郁香味的灶房调料,此时却成了救命的良药。只是这如何看都觉得荒唐的一幕,却让冉麒热泪盈眶。

他颤抖着双手,走向陈浮生和顾醒。眼中已没有泪水,却能感受到那赤诚的心。那曾经伟岸的身体,在这一刻显得越发渺小,冉郡守向着眼前的两名少年,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

陈浮生和顾醒赶紧伸手去扶起冉郡守,楚南霜并未跟随,只是站在人群之外远远地看着。似乎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龙首郡中的一切已经在随着过往烟消云散。这曾经充满希望的土地,也最终沦落成这人间炼狱。

风雪依旧在刮着,只是其中再也没有掺杂任何“杂质”,突如其来的黑风暴,像是一位行走匆匆的过客,带走那些鲜活的生命。他们本不该在此时离开,却不得不离开。也许,这是一种别样的幸运,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感受痛苦,不知岁月……

一阵悦耳的铜铃声响起,众人如遭雷击般挺直了身躯,齐刷刷地扭头望去。自大战起便不曾露面的谢之命,迈着轻松的步伐朝着众人走来。而他身后,还有数十匹高大骏马,拉着一车车蔬菜和肉食。

在这饥寒交迫的年代,朝不保夕的百姓只能勉强维持生计,更别谈奢望那一口鲜食。而城中的商贾贵胄,却过着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这极端的对立,让人对这个时代逐渐失去了期许。

郡守冉麒也曾登门拜访,希望这些城中富足之徒能够开仓放粮,但最终却是徒劳无功。他们像是吸附在龙首郡上的水蛭,不断吮吸着龙首郡的血液,却也让龙首郡无法挣脱。若是狠心将他们扯下,便会血流如注。

冉郡守只能倾力平衡这两方的关系,以致心力交瘁。直到谢之命道出真实想法,方才明白这不过是一步早已布好的棋。但冉郡守不敢有丝毫退缩,若是有半点犹豫,那龙首郡便真正危矣。

这比洛阳敌袭来的更加迅猛,将会在一夕之间让龙首郡从内而外土崩瓦解。没了依仗的龙首郡,唯有苦苦支撑。就连冉麒被软禁,也只能甘愿受之。从未活的如此窝囊的冉郡守,或许他的命运在龙首一役时便已经注定。

只是谢之命此时来,其心已是昭然若揭。没有人会拒绝这送上门来的食物,当生命濒临绝望的时候,一口稀粥就能点燃快要熄灭的生命之火,更何况是这满满一车的吃食。

谢之命没有理会众人忐忑和期盼的目光,而至径直走向已经形容枯槁的冉郡守,直到走到他跟前不过两三步时,才停下。众人的目光追随着眼前出现的希望,不肯再挪开。而谢之命只是盯着冉郡守,面色如常,一言不发。

而此时站在人群之外的楚南霜,却悄然隐去了踪影,消失不见……

冉郡守艰难站起身,大战的后遗症仍在继续,心灵的创伤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愈合。而眼下最值得深思的问题,就是如何让这满城百姓活下去。而他,谢之命。就是这群濒死之人的希望。

谢之命看了冉郡守好一会,才啧啧说道:“英雄!大英雄!”说着转身望向众人,再次提高嗓门说道:“诸位说说,郡守大人是不是龙首郡的大英雄啊?”

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但随即人群之中有人高呼,“郡守大人率众抵御外敌,就是龙首郡的大英雄!”随着这一声起,众人纷纷附和,一时间山呼海啸,升浪滔天。谢之命听着众人的言语,却慢慢眯缝起眼睛,露出一抹冷漠的笑意。

冉郡守顿时便明白,想要开口却被谢之命打断,“那诸位说说,你们的大英雄护得住你们一时,可还能护住你们一世?”

原本站在冉麒身边的顾醒,一步向前就要将此人拿下。却被陈浮生拽住,附耳说道:“此时绝非动手的好时机,且看他如何巧舌如簧。”顾醒悻悻然收手,此时人群之中有数十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顾醒,这便是安插在人群之中的暗桩。

陈浮生此时已然明白,冉郡守和谢阁老之间,终于要分出胜负。双方的博弈行至此刻,冉郡守已是一败涂地。纵然他率众守住了龙首郡,但众人的心却已是脆弱不堪,再也经不起生离死别的折磨。

而谢阁老便是瞧准了这一点,才在彼时选择闭门不出,而在大战结束后来这么一出看似温暖,却图穷匕见的杀人诛心。

原来,之前所答应的一切,都不过是谢阁老的谋断,他要的始终是龙首郡,是这座城而已。至于谁来当郡守,谁来率众御敌,他并不关心。或许他早已料到这一幕,亦或是无论成败,他都可顺势接手,立于不败之地。

其人用心之密,手段之高,让人胆寒。但眼下已身在局中的他们,却无法破局。死局已成,如何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只能看他们三人的造化了。

陈浮生想到此处,随即选择了静默。因为任何言语都会助长谢阁老的威势,唯有缄默,才能趁他露出破绽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冉郡守似乎也明白了这个道理,目光中多了几分从容,少了些许焦躁,望向谢之命的目光,也变得平和了许多。

谢之命见身后三人无一人开口,有些疑惑地回望,却将三人俱是神态从容地望着她,显得再平常不过。谢之命心中一阵狂喜,但面容上却是云淡风轻,他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能蛊惑人心,拿下龙首郡指日可待。

众人都在等待着他的下文,刚才的询问让在场百姓皆是陷入沉默之中。他们深知若是再来一次,恐怕便是身死之时。但他们的内心告诉他们,眼前的老者只想篡夺胜利的果实,无比挣扎的他们,只能选择沉默。

谢之命扫视了一圈众人,细细查看着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他们每一个人都因陈醋浇湿身体而瑟瑟发抖,但当谢之命的目光投来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低下头,都用坚定的眼神迎了上去。

终于,原本胜券在握的心,有了一丝松动……

谢之命收回了目光,继续说道:“他不能!他只能带着你们走向黑暗,走向死亡的深渊,走向灭亡。诸位可知,为何洛阳要举兵伐龙首郡?那便是拜这位郡守大人所赐。家国兴亡,匹夫有责。而此人却背信弃义,拥兵自立,可谓罪该万死不足惜!”

这一言一语,字字诛心。冉麒站在其后,闻言双手颤抖,眼中更是多了几许厌恶和唾弃之意。但他却不能开口反驳,似乎这一切都是都一手造成,若是他选择妥协,选择归降,那么今天的一切或许将不会发生。

但这世上,有后悔药吗?这一切,能够重来吗?

岁月长河流淌,过往都将被尘封。若是强行揭开,所见只会是一片片血肉模糊,还有无穷无尽的痛彻心扉。冉麒从未对过往的决定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他率众走到今天,便是要用双手,为龙首郡百姓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幸福。

谢之命的话在在场没一人耳畔响起,回荡不绝。一字字一句句烙印在他们眼中,敲打在他们心上。人群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悲怆的咒骂,矛头直指郡守冉麒。污言秽语中,将这一切的症结全数归咎在他身上,似乎要将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而率先开口之人,便是谢之命早已安插其中的暗桩。这些人的存在,便是要让众人知道,眼前他们爱戴的郡守大人,有着十恶不赦的罪行。是他带领众人一步一步走向无法回头的深渊……

本以为周遭的百姓会就此附和,却无一人言语。唯有那几人在喋喋不休,卖力的数落着冉麒的一切。谢之命没有善罢甘休,继续抨击着冉郡守的一切,苛税、治理乃是于莫须有的奢靡。

但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悲伤,是一种不得不妥协却仍在咬牙坚持的悲伤。他们并不想认同眼前之人鼓吹的一切,但却不得不面对难以抗拒的事实。

谢之命知道,他的言语无法打动这些人,他们的心早已跟龙首郡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但他也知道,唯有在此时用这种近乎卑鄙的手段,才能将龙首郡抓在手中。而他安插在其余三城的力量,若是不能凭借一己之力拿下,便将调转矛头,对准这尚未稳固的同盟。

他心中并无太多悲喜,这不过是跳过了虚与委蛇的博弈,直接将生杀摆在了台面上而已。

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又有数人开始不住地抽搐,在地上不停的翻滚。本是比肩接踵的人潮开始陷入慌乱,而那些本该逃离的百姓,却试着冲向剩下的坛子,想要将那倒地的人救起。

但谢之命却抬手示意武士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脚步,用最冷酷无情的手腕断绝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一声怒吼从谢之命身后传来,冉郡守终于无法再坐视不理,提起一坛子陈醋朝着人潮冲去。但谢之命依旧站立原地,轻轻抬脚一伸,将冉郡守绊倒在地。那坛子象征着希望的良药,就这样摔在地上浸入雪中,再也无法被捧起。

人群之中越来越多人开始发出嘶吼,谢之命望向跌倒在地的冉郡守,轻蔑笑道:“可想好了吗?”



第五百三十八章 暗通款曲 冉郡守此时就像一条落水的野狗,孤独又无助。只是此时残破的身躯,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只能艰难地向前爬行,向着爱戴他的子民冲去。站在他身后的顾醒,被陈浮生拼命抱住,像一匹即将脱缰的野马,又像是渴望鲜血的孤狼。 顾醒想要将眼前之人撕个粉碎,用手中银枪穿破他略微鼓起的肚腩,然后将他重重蹂躏进这不过数寸的积雪中。但眼前的形势,却不允许他肆意妄为。而陈浮生的理智,也在此刻告诫着他要冷静。 但谢之命似乎觉得已经掌握了一切,冷漠的面容逐渐开始狰狞,转为狂笑,直至歇斯底里。他抬起脚踩在匍匐前进的冉麒身上,将那已经破败不堪的残躯重重踩入雪地中。而那群茫然无措的百姓,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谢之命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目光审视着众人,而他的语气却显得那么平静,“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而现在,由你们自己选……” 陈浮生依旧不敢妄动,因为大战之后的退回城中的兵卒,此刻不在这里。而站在这里的百姓,每一个人都是无辜的,无辜的生活,无辜的失去。若是因冲动葬送了他们唯一活下去的机会,那他的良心也将被撕扯成碎片。 可谢之命的脚已经踩在了冉郡守身上,这种对身体和心灵的践踏,同样踩在在场每一个人身上。他们不知道,眼前之人并非后唐之人,他们只知道,眼前之人能让他们活下去。 这种难以掩饰的煎熬在每一个人脸上蔓延,一边是同生共死的郡守,一边是维系生命唯一的希望,眼前被划出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在每个人心中割裂。 终于,在一声嘶吼中,顾醒挣脱了陈浮生的束缚。此时的狂暴战胜了理智,让他不管不顾地朝着那鹤发童颜的老者冲了过去。他此刻只想将此人碎尸万段,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陈浮生眼见顾醒冲向谢阁老,一咬牙回身抓起两坛尚未用光扯陈醋,向着人群冲去。而那些试图阻挡人群的武士,终于再也难以抵御那些因恐惧而躁动的百姓,纷纷向着谢之命靠拢。 顾醒已从身后抽出“银蛟”,朝着谢之命背脊全力一击。在这电光火石间,谢之命却突然转身,抬手握住枪尖,岿然不动。任凭顾醒再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无济于事。 谢之命脸上泛起冷笑,但手上动作不同。随着手腕绷紧左右一抖,顾醒虎口一阵发麻。那从枪尖传来的内劲,丝毫没有任何懈怠。原来,谢之命早有防备。 而此时依旧趴在雪地中的冉麒,依旧艰难地向前爬行着。陈浮生灵巧的身形在人群中穿梭,躲避着来自各处攻击,将陈醋朝着人群最密集处抛了过去。陈醋落入人群中,躁动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一团团黑色液体向着人群外游动,而那群并不知晓为何物的武士,却贸然迎了上去,想要阻止。谢阁老此时正与顾醒生死相搏,对这一幕却是无暇他顾。而冉麒终于爬到人前前方,被几名百姓扶起,艰难喘息几次后,才转身望向谢之命,冷声道:“既然阁老送来如此厚礼,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说着往那吃食指去,提高嗓音道:“诸位速去!” 一众百姓闻言一愣,随后便如潮水般向着那车马涌去。而一众武士此时护卫在谢阁老和顾醒周围,无暇他顾。谢阁老闻言冷哼一声,“冉麒,有你的!”说着一脚踹向顾醒胸膛,将他踢飞出去。 陈浮生从人群之中艰难挤出,来到冉郡守身侧,附耳说道:“眼下便是擒住此人最佳时间!”冉郡守点点头,身体开始慢慢有了些暖意,低头望去发现陈浮生正在渡内劲给他。 冉郡守目中感激之色闪动,两人左右开攻,朝着一众武士冲杀而去。 此时那几十车吃食周围已拥满了百姓,像一头头饥肠辘辘地饿狼,再无半点挣扎和退却之心。而谢之命精心炮制的一出好戏,被这么一搅合,再也难以为继。而城外援兵想来正在等待洛阳敌军,而他眼下只能靠自己。 一众武士拼命挥砍那些从人群中流出的黑色液体,却无法避免地被沾染。而这些黑色液体没有丝毫顾及地往这一众武士的眼耳口鼻钻去,让他们瞬间陷入癫狂之中。 谢之命不知刚才天色黯淡为何,此时却已是吓得大惊失色。他本以为众人淋醋是为洗去身上的血腥,此刻才明白这是救命的良药。顾醒不敌谢之命,连连败退,但陈浮生和冉郡守加入战局,让形势瞬间逆转。 在三人包夹之下,谢之命节节败退。最终不敌,束手就擒。 而那数十车吃食也被一众百姓瓜分一空,诺大的市集前,已无熙攘。除了一片狼藉外,再也没有一点声息。这一出闹剧终于接近尾声,谢之命的野心也在此刻被三人碾碎。但他似乎仍旧不甘心,站在原地望向躺在地上打滚武士,眼神中多了几分困惑,却没有半点怜悯。 顾醒望着神情冷漠的谢之命,淡淡地问了一句,“可想到了失败?” 依旧没有丝毫颓势的老者,此刻挺直了腰杆,神情漠然地说道:“不曾!” 冉麒眼中再无犹豫,换而满是坚决。他望着谢之命那张令人生厌的面容,沉声说道:“现在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散尽家财,保全性命。要么,死路一条!” 谢之命依旧保持着足够的冷静和从容,笑着望向冉郡守,“郡守大人,话别说这么早……”谢之命这句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扇在脸上,顾醒凑到他面前,玩味地望着他,眼神中满是难以掩饰的杀意。 陈浮生听出了弦外之音,冷声问道:“可是说,城外还会有敌袭?” 谢之命嘴角渗出鲜血,却依旧挂着无法收敛的笑容,“有没有敌袭不知,但若是老夫不幸身死,三日之后,龙首必亡!”说着他将嘴里的鲜血咽了下去,盯着眼前三人的目光,透着一种无畏和决绝。 顾醒还欲动手,被冉麒拦下。陈浮生轻叹了一声,回身望向依旧站立在原地却怀中抱满吃食的百姓,满是苍凉。 冉麒走上前,与谢之命之间的距离仅有寸许,他盯着谢之命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一句透着难以舍弃的责任,还有对未来深深的绝望! 谢之命闻言仰天大笑,直到笑得喘不过气来时才慢慢收敛,“既然已经扯破脸,又何必再戴着虚伪的面具继续装腔作势下去?不瞒你说,后周铁蹄即将南下,只要漠北城防一破,到那时……” 冉郡守漠然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即猛然一拳击在谢之命的小腹上。后者一阵猛烈的咳嗽,但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眼下已成僵局,陈浮生上前在冉麒身边说道:“让百姓先行回家,再从长计议。” 冉麒回身望去,轻叹一声,“只有如此了。” 待一众百姓散去,三人将谢之命压回了府邸,可那在纷乱开始前就消失的楚南霜,却无人想起。谢之命府中众人瞧见三人将府主押回,便要上前。却被顾醒和陈浮生左右开攻,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谢之命似乎没有挣脱之意,只是朝着府中武士点了点头,便随着三人走了进去。冉麒之所以没有回郡守府,乃是有不得已的考量。此时他依旧想要争取谢之命,若是此人能够回心转意,那龙首之困可解。若是此人一意孤行,那龙首必亡! 三人带着谢之命径直走入内室,一众武士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却无人胆敢再上前一步。 此时三人与谢之命同处一室,皆是漠然。良久之后,谢之命才从怀中摸出一张绢帕,递到众人面前,轻声说道:“可是让老夫受苦了!” 冉麒和顾醒同时一惊,却瞧见陈浮生抱拳对着谢之命笑了笑,眼中略带歉意。两人见此景更是疑惑,却闻听陈浮生言,“这不过是我与谢阁老的一出苦肉计!目的乃是为了将计就计,迷惑敌军。” “何解?”冉麒和顾醒异口同声道。 陈浮生便将他与谢阁老谋定之策和盘托出,原是早已算到洛阳敌军将派人趁乱潜入。而他在随军前往关隘前“抽空”去了一趟谢阁老府邸,晓以利害,并达成了一桩上不得台面的交易。 只是这交易被陈浮生刻意隐去,谢阁老也不曾点破,便是有他二人知晓。至于谢阁老为何会出手相帮,便只有两人知道了。但眼下危局暂缓,给了众人喘息的时间。 顾醒和冉麒依旧半信半疑,但在陈浮生信誓旦旦的保证下,才将心中怒意压下,望向谢阁老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谢阁老起身对着两人一抱拳,歉声道:“若非陈公子提醒,险些铸下大错。老夫在此先向两位赔个不是,还望见谅。” 见谢阁老不愿多言,冉麒和顾醒也不继续纠缠,四人便将心思摆在眼下最迫切的龙首之危上……  第五百三十九章 天下难安 谢之命所递来的那张绢帕上,赫然用蝇头小楷写着几行小字。陈浮生自然已知晓其上的内容,便没有上前凑热闹,而是站在一旁,低头沉思。顾醒接过绢帕,脸上虽是神情平静,但心中仍是心有余悸。 倒不是对陈浮生有和怀疑,而是刚才谢之命的张狂没有半点虚假,若说是逢场作戏,那可真是演技卓绝。那对权势的渴望和毫无人性的狰狞面容,还在顾醒脑海中挥之不去。而此时这般转变,任谁都会接受不了。 就在顾醒陷入迷惑的时候,冉郡守将那张绢帕递了过来,而冉麒头上的白霜似被门外冬雪渲染,更显惆怅…… 顾醒定金细看,上面仅有寥寥数语,但却字字诛心。绢帕上所书,乃是对当前形势的描述,还有此时龙首郡的困境。其中有几句,“山峦林立,危机四伏。三城环绕,却不得出。首尾难顾,自求多福!” 顾醒一把将绢帕捏紧,望向谢之命。这鹤发童颜的老者此时也少了几分从容,多了些许沉吟和忐忑。按理说,三城与龙首已成合围之势,洛阳敌军前行无路,后退无门。但从绢帕上所书来看,事情仍不容乐观。 谢之命不经意间抬头迎上了顾醒的目光,顾醒并未在他他已有些浑浊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狡黠,而却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怆。似乎陈浮生和谢之命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让谢之命心甘情愿的为龙首郡肝脑涂地,至死方休。 而眼前的谢之命,对龙首郡的渴求已退而其次,若是洛阳敌军卷土重来,他们不知还会不会有第二次挡住死战的机会…… 但谢之命接下来的话,让顾醒和陈浮生皆是拽紧了拳头,浑身战栗不已。谢之命踱步向前,来回数次后才止步,回身望向三人沉声道:“不知三位是否知晓,除了洛阳敌军外,还有一股势力也朝着龙首郡而来?” 冉麒漠然点头,他心中自然对这一切知晓,但他从未点破,不想让顾醒等人和他一同承受这无形的压力。若说洛阳敌军乃是短兵相接,尚有余力应对,那这紧随而至的危局,才是龙首郡生死存亡的真正考验。 没有等谢之命继续说下去,冉麒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走到谢之命身边冷声说道:“顾小兄弟,还有陈公子,你们走吧……”此言一出,不仅是顾醒等人,就连谢之命都有些错愕。 冉麒并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继续漠然道:“龙首之危并非一朝一夕,而已成定局。两位与其留下来送死,不如早早离开,还有一线生机。” 谢之命默默闭上了眼睛,本是垂在两侧的手臂也慢慢拢于袖中。陈浮生抢在顾醒之前开口道:“郡守大人真要放弃这数十年的心血?放弃这城中的上万百姓?放弃千辛万苦才铸就的这一切吗?” 这三句咄咄逼人的问话,让冉麒哑口无言。他并非冲动之人,也非优柔寡断之辈,否则早已弃城投降。但这一张绢帕加上早已得到的急报,让眼前的形势已是岌岌可危。若是真要拼死守住,那不过月余后,就会城破人亡。 但若是…… 谢之命轻声叹息,慢慢睁开的眼中少了些许浑浊,多了几分释然,“两位少年郎,你们去吧。此处有老夫在,定不会让龙首郡这般轻易的落入他人之手。别忘了,老夫多年的根基就在此处,关系后周南下大业,绝不容许他人染指。” 若是换了平常,顾醒早已暴跳如雷,要与谢之命拼个你死我活。但此时此言却宛如天籁,那般悦耳,又那般凄凉。这朝着龙首郡而来的势力,冉麒和谢之命都未点破,那必然与他们都无关系。而此时前来,便是坐收渔翁之利,其心已昭然若揭。 “谢阁老,有把握吗?”在良久的沉默后,顾醒终于开口问道。 谢之命难得笑了笑,轻声吐出几个字,“没有!”说完后便闭嘴不言,只是漠然望着他处,不敢再看顾醒的眼睛。 顾醒颓然地往后退了几步,被陈浮生扶住才没有摔倒,但心中的怆然已难以用语言表达。当他回望陈浮生,后者脸上也满是决然之色,陈浮生强装镇定的摇了摇头,轻声叹息,“此时虽不能言明,但我与谢阁老所达成的协议,绝不会对龙首郡有半点私心。这已不是后唐或是后周的纷争,而是整个九渊的乱局。日后,阿醒自会明白……” “浮生,天下苍生系于我身,这种恢弘的理想对我而言太过遥远。眼下我只想救下这一城的百姓,难道有无能为力吗?”顾醒痛苦地抱住了脑袋,慢慢蹲了下去。 冉郡守有些不忍再看,撇过脸去。 而谢之命却轻轻摇了摇头,淡然道:“世事无常,我们终究都只是棋子。若不是陈公子坦诚相见,老夫还在为那私心不断挣扎。只是没想到,九渊乱局已现,我们都太过渺小了……” 陈浮生一把拽起顾醒,抬手一掌扇在他脸上,把陷入痛苦的顾醒打的有些懵。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顾醒对眼前的形势更加悲观。 “救一人而杀一人,是罪过。救十人而杀十人,也是罪过。救百人而杀百人,是非难料。而救千万人而牺牲小我,便是大义。眼前的牺牲只不过是数不清的开始,往后还有更多难以承受的悲怆,难道你都要这般自怨自艾吗?这不是你的错,只是当下的我们,太过渺小了!”陈浮生说完,望向顾醒目光越发坚定。 冉麒和谢之命皆是投来认同的目光,两人心中似乎早有了打算,无论结果如何,这一生便只会在此,不再离开。门外传来一阵轻敲,一个稚童推门走了进来,正是多日不见的童恨竹。 当她看见顾醒等人时,目中泪水溢满,不管不顾地朝着两人冲了过来。这一次,谢之命没有阻拦,而是负手立于一旁,含笑望着他们。他已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而此时将她交还给他们,便是最好的结局。 顾醒被突如其来的拥抱从痛苦中拉扯回来,感受着那一股热流在肩上浸湿,最终滴入他的心里。陈浮生望向谢之命点点头,后者只是摆了摆手笑了笑,却没有任何言语。 顾醒就这么抱着童恨竹,良久后才分开,轻声问道;“可是受了委屈?” 许久不见的孩子把头摇晃地跟拨浪鼓一般,用含糊不清的言语说道:“谢爷爷对我很好,像亲爷爷一样。”谢之命闻言朗声大笑,接口说道:“我将恨竹送还与你,替我好生照顾她。” 顾醒慢慢站起身,牵起童恨竹的手,朝着谢之命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三位,可否点破眼前的一切,让我离去时能放下忐忑和牵挂?” 三人相视而笑,却是摇了摇头。谢之命双手紧握,不断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吟半晌后才说道:“此事不宜现在言明,但老夫确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顾醒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目光如炬。谢之命将拇指上的玉扳指取下,递给顾醒,“若是将来顾小兄弟能去往后周,烦请将此物呈上后周国主,顺便替老夫捎句话,‘该做的,都做了。成与不成,实难强求。’” 顾醒点点头,“记下了,阁老放心。只是龙首郡眼前的危局……” “担心有何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若是后唐社稷倾覆,那龙首郡老夫自然要笑纳了……”此言一出,除顾醒外的三人皆是轰然大笑,不知是否已有必死的决心,还是对眼前的形势已太过悲观,竟用此等拙劣的手段来化解眼前的窘迫。 冉麒摆了摆手,“后唐眼下绝不会土崩瓦解,而龙首郡也将屹立不倒。但也请谢阁老放心,若是后唐真做出有违天下大势之举,龙首郡也绝不会助纣为虐。” “如此说,那老夫便放心了。对了,陈公子。你与老夫相约之事,还请别忘了。老夫豁出身家性命来相帮,绝不是处于善心,你可明白?”谢之命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杀意,但却一瞬即逝…… 陈浮生郑重点头,“谢阁老放心,有生之年在下定当竭尽全力。在此,先行谢过阁老大恩了。” “该说谢谢的是我,诸位对龙首郡的恩情,冉麒没齿难忘。若有来生,定将报答!”冉麒说着朝着众人抱拳,并深深鞠了一躬。 顾醒虽不知这几人之间有何缘由,但若是能一解此时龙首困局,也不失为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方法。而他也打定了主意,待走出龙首郡,定要向陈浮生逼问出这一切,好了却心中的困惑和不安。 冉郡守说完,便起身走向大门,一把拉开后指向远方,“顾小兄弟,此行路远,还望保重。” 顾醒闻言瞪大了眼睛,“这就让我等离开?” “战局瞬息万变,若是再有迟疑,恐怕便走不成了!”陈浮生在一旁沉声说道。 谢之命此时也走到门前,比了个请的手势。随即又拍了拍掌,一名仆从立即抱来一包银钱,谢之命将这身外之物塞进了顾醒的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望向童恨竹。也不知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小丫头对谢之命竟是生出不舍之情,那双眼睛又开始不争气的泛红,有眼泪渗出。 似不愿再面对,谢之命将顾醒使劲推了出去,随即将房门一关,眼不见不悲。此时门外漫天大雪中,只有顾醒三人,陈浮生拍了拍顾醒肩膀,快步走了出去。门外早已备好两匹骏马,三人翻身上马,朝着城门外扬鞭而去。 此时府邸内只剩下谢之命和冉麒两人,谢之命望向冉麒轻声问道:“郡守大人,可想好了吗?” 冉麒没有丝毫犹豫,“生死有命,无需多言!” 谢之命朗声吼出一个“好!”,接着说道:“不愧是老夫多年来最敬重的郡守大人,若是此战有能保住龙首郡,那便依循老夫,舍了这身后唐官皮,入我后周如何?” “阁老还未死心?那陈公子所言……”冉郡守面不改色地接口问道。 谢阁老打了个哈哈,“遥远之事,将来再说。而这将来,岂是你我能够遇见?重眼前之利,才是正途。”冉麒闻言,漠然无语。虽知晓这是谢之命的真心话,却不由生出一缕悲怆。 “如此,那就全凭阁老吩咐了!”冉麒终于还是应了谢阁老之言,选择孤注一掷…… 第五百四十章 灭顶之灾 孤注一掷,是不得不为的悲哀,也是冉麒心中最后一抹遗憾。眼下时局,若是没有谢之命的鼎力相助,那恐怕不出半月,龙首必亡。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顺势而为,还能保全住这最后一抹难安的希望…… 但那已绝尘而去的两匹骏马,带着少年的不舍和悲伤,离这座终究会在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城池越行越远。而顾醒心中或许已然知晓,天下之事并非黑白之间,还有许多不得不为的无可奈何…… 两人在茫茫大雪中疾行数十里,方才勒紧缰绳。眼前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冬雪已越下越大,遮天蔽日,挡住了前路,也遮蔽了归途。顾醒抱起童恨竹从马上跃下,快步走上前方的一方土坡。突然惊呼道:“浮生快来!” 陈浮生正牵马走向一处枯树枝,闻听顾醒所言,急忙将马缰绳套在枯树枝上,快步走了上前。在他们前方目之所及处,有一股股黑烟冲向天际,黑烟中闪动着火光,应是正在进行一场大战。但大战双方未何人,在何处,却是不得而知。 两人心中皆是一沉,没想到才从龙首郡而出,又有可能会陷入另一场危局之中。而两人不知的是,洛阳敌军也寻到了解困之法,将周身置于冰雪之中,也能让那黑色液体从身体中“逃离”。 而此时这剩下不到五千兵马,已朝着军役城方向进发,要一雪前耻。 顾醒思量片刻望向陈浮生,后者笃定点头。顾醒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而一直被抱着没有放下的童恨竹,此时却露出惊恐的目光,将头深深迈入顾醒怀里,不愿在望向那黑烟处一眼。 顾醒几步走下土坡,朝着拴马的枯树枝走了过去。而童恨竹的双手死死拽住顾醒衣衫,似乎怕他将自己丢掉。顾醒并未翻身上马,而是站在马旁不住安慰,而随后走来的陈浮生却敏锐的感受到,事情并不简单。 三人两马继续前行,风雪迷眼,天色也渐渐暗淡了下来。陈浮生从怀中摸出一张地图,举在眼前不断比划着,似乎是在盘算离下一座落脚之地还有多远。顾醒抬手轻拍马臀追了上去,随口问道:“浮生,可是算出我等天黑前所到之处?” 陈浮生没有回头,而是将地图递给顾醒。随即抬手勒紧了缰绳,面沉似水。顾醒摊开地图,此时怀中的童恨竹已沉沉睡去。顾醒只得小心翼翼地查看,而天际尽头的微光已渐行渐远。 当顾醒看向地图时才发现,这张地图所绘极其粗糙。自古以来,行军打仗的军制地图便不曾流传民间,而民间所绘也不过是相熟之人能够看懂的草绘罢了。而这一份地图乃是从元朗处所得,本以为能提供些许帮助,却不料竟是毫无用处。 顾醒将地图递了回去,陈浮生轻声问道:“可有所获?” 顾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浮生,你是在开玩笑吗?这上面所绘皆是非寻常人所见,而你竟然有此一问,莫非是悲伤过度,出现了幻觉?” 陈浮生抽出短刃反手握住刀锋,用刀柄在顾醒头上狠狠敲了一记,嗔怪道:“我说你这脑袋里,到底装了些啥玩意?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顾醒暗自吐了吐舌头,抬手覆住头,以免陈浮生再次动手。两人心中各有悲凉,但前路漫漫,实不该陷在过往中,无法自拔。故而两人都没有将悲伤表现在脸上,都默默藏在你心里…… 只是陈浮生这一手,却似撬开了顾醒的心结,当他再次展开地图时,才发现眼前并非空无一物,其上有数个白色小点,星罗棋布。刚才看来时,还以为是地图年深月久,被虫蛀成这样。此时看来才知道,这乃是绘图人故意为之。 “看清楚了吗?”陈浮生耐着性子又开口问了一句。 顾醒本能点头,随即问道:“莫非这地图上标注之处,皆是城池不成?” “这倒不是,只是这地图上标注之处,绝不会只是无意点下这么简单。依循我博览群书所见来看,若非又凶险之地,绝不会如此标注。”陈浮生笃定地说道,言语中多了一丝担忧。 顾醒微微有些皱眉,神情也变得肃然起来,“那意思是,我们得走上一遭?此去祸福难料,岂非孤身犯险。浮生,你可想清楚了?” 陈浮生顺了顺身侧军马的鬃毛,扯了扯嘴角,“但眼下,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陈浮生抬手朝向四周,顾醒只觉无数难以抵御的杀意朝着自己涌来。这种铺天盖地却不知何处而来的杀意,让他本就无处安放的心,更加冰冷。 “浮生,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终于,顾醒将心中所想抛了出来,陈浮生却是顾左右而言他,“若是有所隐瞒,也是为了你好。至于龙首郡中与谢之命达成的协议,此时并不是告诉你的最佳时间。眼下,我等需要做的,是绕开各路人马,向着地图标注之处前进。” 说完,陈浮生便抬手拍在马臀上,胯下军马不悦地发出一声嘶鸣,随即朝着冲去。顾醒,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抱住童恨竹,也跟了上去。这一去,虽不知生死,但也好过坐以待毙。而身后的龙首郡,郡守冉麒,还有城中万余百姓,只能听天由命了…… ………… 却说周德威率众向着军役奔袭而去,在经历黑风暴后,兵卒皆是疲惫不堪,人心惶惶。但此时他们却将军役城当做暂避的归宿,拼命向前冲去。一路行来,沿途被多股伏兵阻击,死伤惨重。 周德威此时也藏在兵卒之中,再也不敢轻易露面。他深知此时不可力敌,仅存的实力是他们活下去的依仗。而他惨败的消息会随着风雪飘向洛阳,到时等待他的,又会是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他在河中府的所作所为,还有那枉死的符家兄弟,这笔血债都将算在他头上,用他的血肉啦偿还。只是眼下并非考虑此事的时机,因为摆在他眼前,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原本两天的路途,却仅仅用了不到一天便赶到军役城外数十里处。此时的周德威正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这探子的回报。 随着远处一人从暗处奔跑而回,周德威立即迎了上去,沉声问道:“眼下城前,形势如何?” 那名跑得气喘吁吁的探子,甚至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水,便用嘶哑的嗓音说道:“甚是奇怪,与之前来此并无不同。但城中似乎真的空无一人,沿途有车马经过的痕迹,并非虚假,乃是撤离了!” “当真?没有看错?”周德威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他此时已是惊弓之鸟,再也经受不起任何的打击。行军多年,善断独谋,却不曾想栽在此处。于他而言,乃是奇耻大辱,更将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 那名探子笃定地再次点头,周德威这才挥手斥退。身旁两名亲自立即上前抱拳朗声道:“将军,我等愿行先锋之责,前往军役城!” 周德威强行压下心中的忐忑,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不必,我亲率一队轻骑,尔等其后接应。”两人闻言皆是连连摆手,苦苦哀求,“将军,眼下大军气势正哀,若是您再有个闪失,那我等……” 周德威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无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有险,在龙首郡前就已身死。从军入伍之人当战死沙场,何惧马革裹尸!” 周德威寥寥数语将心中积怨宣泄而出,声如洪钟,传数十里不绝。这一句不禁一扫此前的阴霾,也将久久未能提振的士气激荡起来,让一众兵士终于找回此前丢失的希望。 周德威立即令亲卫牵来军马,翻身而上扬鞭疾行,口中疾呼,“有何惧?袁千万里通往!有何悲?生死之命天注定!有何难?破阵在前当守心!”军中不乏周德威亲率旧部,听闻将军再次唱起那久违的军遥,都不禁热泪盈眶。 他们跟随周德威征战沙场已久,未尝败绩。但这一次却马失前蹄,险些丢了性命。原本以为就此一蹶不振,没想到将军并未受丝毫影响,再次吼出心中豪迈,要用这一战,来一雪前耻! 周德威身后尘土飞扬,约二十余骑随之而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来到军役城下。周德威翻身下马俯身查探,地上果如探子所言,有车马痕迹,像是昨夜匆忙而出,显得极为慌乱。 周德威冥思苦想而不可得,口中呢喃自语,“莫非是前往龙首郡驰援?”说着抬手一招,两名轻骑策马前冲。此次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只为一探虚实。直到两人冲到城门前,城墙之上也无人跃起射出暗箭。两人翻身下马使劲推开城门,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仅是这两名兵卒,连站在其后甚远的周德威和其余轻骑,也不禁暗暗咋舌。眼前城门之中,满地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个个瞪大了眼睛抬手伸向天空,一阵阵恶臭扑面而来……  第五百四十一章 误入歧途 周德威捂住鼻子向前走了几步,身侧轻骑想要抬手劝阻,却见周德威只是走到城门前便停下脚步。身后数名轻骑脑门突然一阵呕吐之意上涌,生下军马也开始压抑不住地狂躁起来。 周德威站在城门处,望着城中诡异场景,却是不禁陷入沉思。眼前之人瞧着已是死去多时,但尸体在极寒下却保存下来。但那股挥之不去的恶臭,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此处,周德威下意识地往前踏出一步,抽出腰佩短刀,刺向最近的一具尸体。却不料异变突起,那具本已冻成人棍的尸体突然周身一阵抖动,看似已魂归天外,实则暗藏玄机。 那只指向天际的枯手,突然被一股黑气笼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周德威抓了过来。但那具尸体却依旧仰躺在地,并未有寸动,但偏偏那只手,却是灵活无比,像一条冬眠中被无意惊醒的蟒蛇,要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 周德威岂是泛泛之辈,眼见这只手来势汹汹,从容举刀迎了上去。另一只手也未有半点空闲,抓向腰侧朴刀,嘴上还不忘下令,“速速上前,杀!” 这一变故不过瞬息之间,身后亲卫闻言上前时,周德威已将眼前的麻烦解决。那指向苍穹的枯手无力地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了。而此时站在周德威身侧的兵卒却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含糊不清地说道:“这……这是恶鬼俯身!” 话未说完,一记响亮嗯嗯耳光便在看似空旷,实则充满死亡气息的城门前响起。那名亲卫捂住一下子肿的老高的腮帮子,不敢再抬头,也不敢再说半句。周德威所率大军经历了龙首郡生死之战,又经历了黑风暴的摧残,此时已是身心俱疲,实在经不起折腾。 而刚才的一幕,以他多年经历和阅历,也不能窥得其中分毫。但无论如何,周德威绝不会相信这世上会有“魑魅魍魉”,随即下令,“弓弩手燃起箭火,烧!” 说完便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着身后疾驰而去。数名亲卫也不再迟疑,连忙翻身上马,恨不得立刻从此处逃离。 一轮箭火射向城门之内,将那些看似无辜,却似乎对生者有着莫大敌意的逝者尸体付之一炬。但让周德威惊异的是,那些指向苍穹的双手在烈焰中开始拼命扭动,向潮起潮落时的水草,没有任何规律,却又像是互相呼应一般。 良久之后,当火势慢慢熄灭,周德威才再次率众上前查看。这一次有了此前的经验,便用一根长戟隔了半丈之遥拨动尸体,而那尸体再无任何“生机”。周德威似乎依旧不放心,令两名亲卫上前查探,确定无误后,才令身后驰援大军入城。 虽然解决了眼前的麻烦,但他知道,眼前的麻烦并未真正解决,潜藏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 却说顾醒三人手握一份极其“敷衍”的地图,朝着前方疾驰而去,想要趁着夜幕未落时,找到一处歇脚之地。但三人两马跑出五六十里地,也未瞧见一处驿馆或是客栈,甚至连一户民舍农家也没有。有的只是满眼的荒凉。 此时被顾醒抱在怀中的童恨竹悄然转醒,瞪大了眼睛警惕地望向四周。流亡生涯中慢慢养成的生存本能,让他对可能存在的潜在危险,时刻留心。一马当先的陈浮生突然勒紧了缰绳,那匹早已跑的气喘吁吁的军马发出一阵嘶鸣,两鼻不住喷着白气。 顾醒见状也勒紧缰绳止步,疑惑地望向陈浮生。但不过片刻功夫,他的目光便越过陈浮生望向前方,因为在在他们面前一望无垠的白雪之中,隐约有几缕火光忽隐忽现,却是瞧不真切。 但这火光并非行军打仗时安营扎寨的军烛,而是一种瞧不真切的淡淡亮光。此时漫天风雪逐渐淡去,但两匹军马已深陷雪地之中,四蹄被厚雪莫过,要再次奔跑起来恐怕已不能如愿。 两人只得催促着军马向前,此时天色已渐渐淡去。虽瞧不见夕阳西下,但黯淡的天色似乎昭示着寒夜的的来临。三人都没有说话,童恨竹却死死揪住顾醒衣衫,浑身不住地颤抖。顾醒原以为童恨竹衣衫单薄,低头望去正巧迎上了她惊恐的目光,不觉咦了一声。 前面探路的陈浮生扭头望来,淡淡问道:“何事?” 顾醒摆了摆手,指向童恨竹,“不知,或是小丫头受寒,还需快快找一处歇脚之地。”陈浮生点点头,回身抬手朝着马臀拍下,顾醒也纵马跟上。向着迷雾之中走去。殊不知,此时在他们周围,有数名白衣人,正游走不定,又行踪飘忽。 这一处看似荒无人烟的旷野之中,似乎印证了地图上标注的白点,却不知有何“不能言明的秘密”…… 两人又走了约莫数十里,眼见之处都已墨色难辨,但那数缕灯火却逐渐清晰。两人所行并非官道,一路疾行廖无人烟并无稀奇。但自从瞧见那漫天黑烟和几缕灯火后,陈浮生便有意往官道靠拢,此行所向为北,沿途必经陇西,想来还得乔装一番。 苍茫无来处,风雪夜归人。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在雪地你走着,而眼前似乎渐渐清晰了起来,也有鸡鸣犬吠之声入耳。就在顾醒惊喜之际,童恨竹却是按奈不住发出一声悲嚎,声音虽不大却引得陈浮生和顾醒两人侧目。 在这一声悲嚎后,那清晰可闻的鸡鸣犬吠声也戛然而止,似在回应童恨竹的忧虑和恐惧。顾醒抬手紧了紧童恨竹的衣衫,轻声宽慰,“不怕,有哥哥们在,安心便是。” 话刚出口,便听见陈浮生翻身下马,顾醒连忙抬头望去,只见两人面前不知何时白雾已散去,而一栋用汉白玉雕琢而成的石门耸立在两人面前。石门高约十丈,浑然天成,其左右各有千秋,让人不由得赞叹,雕琢工匠的鬼斧神工。 其左面所刻乃是一条四爪蛟龙,口含玉珠,翻腾于云雾之间。而另一边所刻乃是一头五彩火凤,双翅高展,正迎风而上。两处雕琢栩栩如生,仿佛要冲出石柱,入这天地之间…… 更让人惊异的是石门前的两尊石兽,却非寻常石狮子,而是一种异常怪异的奇兽。此兽身如狮虎,头似麋鹿,还有一双硕大的龙角,身披铜铃鳞甲,正瞪着血红的双眼望着他们。顾醒此时便已明白,童恨竹所惧之物乃是这两尊看门石兽,不觉淡笑道:“别怕,都是工匠雕琢的死物罢了……” 可先行一步下马的陈浮生,却慢慢踱步走向左边的那尊看门石兽,在离它不过两寸之地站定,目光灼灼。顾醒抱着童恨竹跃下军马,童恨竹更加惊慌失措,双手环住顾醒脖颈,似乎极其不愿靠近。 陈浮生观察入神,顾醒走上前也未曾发觉,但却未曾瞧出任何端倪。一探未果,变成怀中取出火折子,吹燃后往前一伸。此时本就是墨夜时分,那火折子将石兽映照的更加狰狞可怖,惹得童恨竹一阵惊叫连连。 这一声短促的惊呼后,石门后又传来阵阵鸡鸣犬吠声,似乎是有人刻意安排。顾醒见陈浮生迟迟未能出言,便开口问道:“浮生……”可未等他说完下半句,陈浮生便抬手打断,并指向那怪异石兽的血红眼睛说道:“阿醒快看!” 顾醒快步上前,可怀中童恨竹却死活不愿,无奈之下只能将她背在身后,探头凑了上去。陈浮生指着那血红眼睛说道:“此乃极北冰原特有的寒玉冰晶,而这一块更是稀有,只闻书中记载,这世间怎会出现,还用做这看门石兽的眼睛?” “此物这般罕见?那浮生为何不见其翘下,用作盘缠?”未等陈浮生继续说下去,顾醒便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抽出短刃便要动手。却不料陈浮生将他一把拦住,冷声道:“阿醒不知,此物乃有全天下最难解的奇毒‘漠寒霜’,触之即死,需用极北冰原寒铁所铸的千熔手套方可挪动。” 顾醒已经探出的手悬停在半空,慢慢收了回来。陈浮生眼中依旧充满了警惕之意,沉声继续说道:“我等入门后,千万小心才是。此处怎么看都不像是安稳之地,若是应对地图标注,我等便已踏足第一处险地了!” 此时趴在顾醒背后的童恨竹颤声说道:“我害……害怕!” 陈浮生转身走了回来,凑到小丫头身旁轻声说道:“不怕,哥哥们在,定会护你周全。切记,无论发生任何事,绝不能离开我俩半步,知道了吗?”童恨竹闻言,如小鸡啄米般不住点头,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石兽的血红双眼,不肯挪开。 不再迟疑,顾醒和陈浮生便牵马走入石门之中。可三人不知的是,在他们走入石门后,那座汉白玉雕琢的石门突然发出一阵轰响,似有关门上响起。陈浮生连忙冲上前查看,却不料一股无形气浪激荡而来,将他挡了回去。 而后,无论陈浮生如何拼命,都无济于事。三人驻足良久后,陈浮生才幽幽叹息,“看来,已误入别人精心准备的圈套了……” 顾醒也知此时无能为力,便出声宽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相信一切能够迎刃而解……” 陈浮生重重点头,“希望如此吧……”说完,三人便朝着前方缓步前行,直至身影在迷雾之中消失不见。而此时在其后游荡的白衣人,却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第五百四十二章 为虎作伥 乱唐诡医第五百四十二章为虎作伥顾醒抱起童恨竹,跟着陈浮生快步疾行,两人皆不知门后有何变故,但此时却已无退路。行了约莫一刻,陈浮生才抬手招呼顾醒道:“此处有古怪,还需小心才是……”

顾醒闻言没好气的瞪了陈浮生一眼,“鬼都知道有问题,还用你说?浮生,放轻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可话虽如此,但顾醒心里依旧忐忑难安。望向陈浮生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胆怯,还有些许惶恐。

突然,被顾醒抱在怀中的童恨竹猛然抓紧顾醒的衣衫,用略显稚嫩却无比惊恐的语调小声反复念叨着,“前方有鬼!前方有鬼!快看,好多白衣人……”顾醒和陈浮生顺着童恨竹所指望了过去,在一片浓雾中,隐约可见高台楼阁,飞檐错目,让人不免更加警觉起来。

而在那些高台楼阁之上,还有数十白衣之人。因相隔甚远,未辨那女,却似乎齐刷刷地望向他们这三位“不速之客”。顾醒强装镇定地将童恨竹抱的更紧了些,而双脚却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身体也因疾风带来的寒意有些颤抖。还有那双原本无比坚定的双眼,已慢慢闭了起来。

猛然间,顾醒自觉后背一凉,有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腰上。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准备回头时,耳畔响起陈浮生的话语,“不说不闻不知不见……”顾醒还未回过神来,刚才那高台楼阁上的白衣人已翩然而下,不知何时已来到三人面前。

而在顾醒身后,也站着一名白衣人,那只冰冷的大手,正是那名白衣人的。陈浮生抬手抓住顾醒肩膀,就抬脚往前走去。让人惊诧的是,不断涌现的白衣人倒像是见了鬼一样,开始像两边四散而来,见三人如见瘟疫一般。

等陈浮生领着顾醒两人来到高台楼阁前不过一丈时,那群四散而逃的白衣人又出现在了高台楼阁之上,仿佛从未离开过。陈浮生冰冷的面容突然勾起一抹淡淡笑容,顾醒眼角余光瞥见,心中却是更加疑惑不解。

他深知世道之上本就没有“魑魅魍魉”,而书中所写,不过是人人口口相传的神怪志异罢了,并无实处可考。而眼下之所以无法点破,乃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幻术而已。

这世间奇人无数,又怎会全都聚集于此,让他们碰了个遍?想到此处,顾醒壮起胆子慢慢睁开眼睛,可不知何时一双血红双眼就杵在了他面前,用一种疑惑地表情瞪着他。这双眼睛跟石门之前的镇门石兽一般无二,但却更加灵动,更加让人不安。

陈浮生却是没有半点动作,还饶有兴致地环臂于前,歪头望向顾醒。顾醒此时已是吓得不敢再有丝毫动作,连带着怀中童恨竹一起,试探着往后退。可这细微的动作却被眼前白衣人察觉,他缓慢伸出惨白修长的手指,慢慢向着顾醒面门戳去。

就在那跟手指快要碰倒顾醒额头的时候,陈浮生骤然出手一刀劈下,那手指伴随着那名白衣人在这一瞬化为青烟,在眼前消逝不见。顾醒此时额头上已渗出豆大汗珠,背脊上也爬满了一层虚汗,看来刚才受惊不小。

陈浮生却是望向前方也不说话,只是手中短刃没有丝毫回鞘之意,良久之后才骤然收回,脸上的淡然也收敛消失。就在顾醒准备开口之际,这空旷的长街上突然响起一阵彻骨透寒的阴柔笑声,笑声过后又是一阵粗犷男子的哭声,笑声和哭声交叠出现,让顾醒苦不堪言。

陈浮生却是漠然闭上眼睛,嘴中飞快念动着“不动明王咒”,似乎已知晓眼前之物为何。似觉着着苦笑之声无法撼动二人,那群白衣人再次齐刷刷转头望来,原本空洞的眼眶之中皆是血红,似下一刻就要滴出掉出一般。

陈浮生突然扬天大笑,声若惊雷。运足内劲使出佛门狮子吼,“何方妖孽,敢在本座面前撒野,还不速速出来受死!”这一声包含内劲的狮子吼果有奇效,那群白衣人纷纷倒地,化为青烟消失不见。

此时顾醒更觉心惊胆战,嘴中牙齿打颤,再也抖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浮……浮生,这……这是怎么……怎么回事啊?”

陈浮生抬手拍在顾醒额头,顿时顾醒一个激灵,手也慢慢松开。童恨竹顺势滑落到了地方,小跑道陈浮生身边。而顾醒在短暂失神后,又是一阵激灵,这才恢复过来。

而他恢复后的第一句便是,“我等此时身在何处?”

见顾醒转醒,陈浮生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想来刚才入门之际不知不觉中了此处之人的邪法,顾醒差点困于心魔难出。若不是两人在淬鸦谷已心意相连,陈浮生还没有把握能够将他救出。

童恨竹依旧不敢从陈浮生身后挪出,只是偷偷伸长了脖子,小心翼翼望向顾醒。陈浮生闻言笑了笑,“阿醒可知,你刚才着了妖人的道……”

顾醒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好半天才想起,应是在刚才进门时回头望了一眼。便是这一眼,就让他心中所惧之物全都出现在了眼前。而陈浮生虽未中招,却因与顾醒心意相连,也“被迫”得见。幸好陈浮生通晓一些旁门左道的皮毛,知晓佛门狮子吼可破,才一举攻之,以免越陷越深。

而此时两人面前的迷雾越发浓郁起来,那些高台楼阁也逐渐淹没其中。陈浮生一把抱起童恨竹,朝着顾醒招呼道:“还不快跑?”两人眼前突然出现了两盏平行于水平的“灯笼”,在迷雾之中清晰可见。

童恨竹被陈浮生抱在怀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指着身后“灯笼”问道:“陈家哥哥,那可是百姓家的灯笼?”

陈浮生此时和顾醒拼命逃跑,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听闻童恨竹所言,顾醒不觉回头望去。只见仅够四人同行的长街之上,那两盏灯笼开始疯狂抖动,向着三人奔袭而来。像是有人提着两盏孤灯,想要拉三人入楼用膳。

可等顾醒没来由地听见一声久违的兽吼时,迷雾之中的两盏“灯笼”忽然慢慢黯淡下去。陈浮生猛然止步抬手抓住顾醒肩膀,将他使劲往下暗去。三人只觉一阵腥风在头顶冲过,还有那两盏“灯笼”,也随之飞向前方,稳稳挡住了三人的去路。

顾醒此时心中一紧,从身后抽出“银蛟”抗在肩上,歪头问下陈浮生,“浮生,这是何物?”陈浮生让童恨竹趴在他背上,腾出手来冷声说道:“若是没有看错,此兽便是古语所云‘为虎作伥’的伥虎,而那些白衣人,便是被其所害的亡者!”

“那为何我等可以瞧见?”顾醒又跟了一句,似乎还有些不太相信。要知道,这伥虎并非后唐所出的野兽,而是后周特有之物。只是这句古语“为虎作伥”却是流传九渊,传闻被伥虎猎杀之人,魂魄不得超生,必为其驱使,再行诱惑行人而来,方得解脱。

故而古语又云,“为恶无恕,伥鬼难消。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顾醒从小并未像陈浮生一般博览群书,只是跟着姑姑学习医术,对这些晦涩难明的古语根本一窍不通。听到后只顾着摇头,不觉其意。

倒是童恨竹急急说道:“陈家哥哥,这哪里是报应不爽,这简直就是滥杀无辜!我可不想死在那臭嘴口中,还得供它驱使!”

陈浮生闻言淡淡一笑,抬手在童恨竹脑门上那么一弹,后者立马一手捂住脑门,一手勾住陈浮生肩膀,嗔怪道:“陈家哥哥下手可真是没轻没重!”

就在顾醒疑惑之际,陈浮生突然反手抓住童恨竹纤细手腕,猛然将她抱起,朝着伥虎抛了过去。顾醒顿时急红了眼,破口大骂,“陈浮生,你个狗贼娘养的,你这是做什么!”

在顾醒颓然的目光中,飞在半空中的童恨竹朝着顾醒办了个鬼脸,跌入迷雾中消失不见。当顾醒再回头望向陈浮生时,他怀中还抱着瑟瑟发抖的童恨竹,跟刚才抛出那孩子一模一样。

未等顾醒开口,迷雾之中又是一声兽吼传来。只是那“灯笼”却没有往前挪动,反倒是一个稚嫩女童的话语划破寂静,传入三人耳中,“陈家哥哥,你是如何识破的啊?奴家伪装如此小心,想来毫无破绽,快快告诉人家嘛……”

这一声娇滴滴的话语惹得顾醒一阵鸡皮疙瘩,陈浮生却是纹丝未动,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就算恨竹知晓其中缘由,也不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搭腔。再者说,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又怎能凭借一只手就挂着不掉,除非……”

“除非什么?”这次是一个粗犷的男声,跟刚才哭泣之声一般无二。之声此时的他却没了半点悲伤,反倒还有些幸灾乐祸。

陈浮生摸了摸鼻子,冷不丁来了一句,“在下不愿说了,恕不奉陪。”说完抱紧童恨竹,拉起顾醒就往反方向跑去。而迷雾之中的“灯笼”和那女子突然恼羞成怒,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朝着三人扑将而来……



第五百四十三章 自投罗网 这一声兽吼让三人皆是头晕目眩,而那些站在高台之上的白衣人更是纷纷跌落而下,像是一根根从箩筐中散落而出的红薯,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那迷雾之中的两盏“灯笼”已是清晰可见,还有那一股腥臭之气,也朝着众人袭来。

顾醒冷不丁回头望去,只见那伥虎身上骑着一名豆蔻少女,看着虽是人畜无害,但那眼神中透着的凶光却仿佛要将三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眼见三人就要被追上,陈浮生当机立断停下脚步,转身迎向伥虎和那少女。就在凶兽步步逼近的时候,突然一闪身朝着左侧墙缝隙钻了进去。

这一出让骑在伥虎上的少女目瞪口呆,但随即大声呼嚎道:“你们这群饭桶,还不速速将他们三人带过来……”这声音与刚才的音调一般无二,只是不知为何在最后三字上要用上戏腔,反倒显得格外诡异难辨。

三人又跑了半炷香的功夫,这才慢慢缓过劲来。而陈浮生怀中的童恨竹,早已被颠的有些迷糊,差点晕死过去。刚才一路跑来,实在没有顾得上这孩子。好在已将眼下的麻烦暂时甩开,陈浮生这才将童恨竹慢慢放下,望向顾醒。

顾醒此时正冒着腰四处张望,此处与来时长街全然不同,竟是一处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烟花柳巷之地。刚才两人跑的越发急了,却是对周遭一切并未注意,直至误入此处,这才恍如隔世,竟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三人此时所站之地乃是一处拱桥一头。左右各有数十载花灯悬在树枝上,而那些本该干枯的树枝却是枝繁叶茂,焕发着勃勃生机。童恨竹此时已恢复了些体力,便要屁颠屁颠上前一探究竟。正要伸手之际,却觉手腕猛然一紧,扭头回望却是陈浮生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正警觉的望向那些违背常理的树枝。

一阵夜风拂过,吹皱桥下涓涓细流,也带来一阵香风,扑到三人脸上。陈浮生未有丝毫表情,连忙拉着童恨竹急退数步。原本站立之地不知何时从地面冒出条条树根,如夜蟒般徘徊游动,似乎在寻找刚才的一缕气息。

童恨竹吓得惊慌失措,扑到陈浮生怀里瑟瑟发抖。顾醒也走上前来,轻声说道:“此处不简单啊!”

陈浮生皱起眉头,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沉声说道:“阿醒可是瞧出了什么端倪?”

顾醒回望那条涓涓细流,此时却已变得越发汹涌,似乎怪那一阵夜风的推波助澜,让平静的水面泛起了阵阵挥之不去的涟漪。陈浮生也随着望了过去,目光越过拱桥停在对岸的烟花柳巷之上。

此时童恨竹才怯生生的从陈浮生怀中扭过脸来,还不忘用双手挡住眼睛,却又从指缝中偷偷望了过去。顾醒瞧见这一幕不禁暗自发笑,却被童恨竹听了去,不觉嗔怪道:“顾家哥哥,这是在取笑人家?”

顾醒闻言立马板起脸来,装作茫然不知地撇过头去。陈浮生却是不禁被这一幕惹的讪笑出声,让此时肃穆的气氛缓和了几分。而就在三人犹豫是否要走过拱桥之际,对岸烟花柳巷中又传来莺歌燕舞和嬉笑之声,惹得童恨竹心意连连。

不知是为了一探究竟还是为了满足小女孩的好奇心,顾醒和陈浮生一前一后将童恨竹挡在中间,向着拱桥走了过去。让三人皆是疑惑的是,他们没有半点阻碍地走过拱桥,顺利的让人无法想象。而当他们回望对岸时,灯火依旧,没有半点差别。

只是三人皆从那隐约的迷雾中看见了熟悉的两盏“灯笼”,只是那“灯笼”并未穿透迷雾,选择了冷眼旁观。这一幕让陈浮生和顾醒多少有些疑惑,难道是此处还有让伥虎恐惧的东西不成?

此种念头不过在顾醒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在陈浮生心底徘徊良久。而童恨竹却是不过一瞬便将刚才的惊慌抛诸脑后,左右分别拖拽着两人向着灯红酒绿奔去。

当顾醒走到一处酒肆前止步,遥遥望去里面已是高朋满座,推杯换盏声声不绝。陈浮生站在童恨竹另一侧,抬起手扶住下巴,意有沉思。可未等两人开口,童恨竹已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两位哥哥,我们还不进去吗?”

此时门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窈窕妇人,此女子身材丰盈脸泛桃花,眉眼含黛若那九天星辰。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右手拈着一张桃花绢帕,正亦步亦趋地向着三人走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窈窕妇人走到离三人不过半丈处便停下脚步,目光中带着一丝好奇还猜测,正哈着腰望向他们。

陈浮生一直瞧着着妇人走来,心中暗自一惊,“这妇人看似无害,但脚法却暗含内劲,亦步亦趋间竟将北斗七星踩在脚下,不可谓不高明。难怪那伥虎不敢上前,若是这酒肆老板娘都是此等人物,那此处必然危机四伏。”

见陈浮生没有开口,顾醒悄悄从背后戳了陈浮生腰眼一下。陈浮生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见礼,“在下兄妹三人途经贵地,不觉叨扰,还望见谅。”

那窈窕妇人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陈浮生,就差嘴角滴出口水来,闻听陈浮生君子之言,立马收敛神态装作那妇道人家,捏着腔调说道:“不知公子从何处来啊?”

陈浮生不动声色,直起身上前一步。那窈窕妇人突然面露惊慌之色,作势就要倒向陈浮生。却不觉被顾醒挡住,在将坠未坠之际,又站稳了身形,眼神中对顾醒全是鄙夷神色。

顾醒虽不是面目可憎之辈,甚至可说还有些俊俏。可在陈浮生面前,怕是潘安亲自,也要稍逊三分。也难怪那窈窕妇人会如此嫌弃,若是换做市井寻常女子,也会顾盼自怜,对陈浮生多上几分心思。

而这世上,恐怕也只有零陵和潜展,一心系于顾醒,不曾有半分转移。顾醒见那妇人回转身形,不觉尴尬一笑。但随即收敛笑容,也学着陈浮生做派笑嘻嘻地问道:“不知此处可有歇脚之所?还请引路。”

那妇人乃是势力之辈,闻听顾醒所言立马换了脸色,正欲发作之际,又听见陈浮生附和,便又恢复了那娇艳欲滴的神态,一扭一拐地向着酒肆内走去。临走前还不忘抬手一招,示意三人跟上。

陈浮生顺势抱起童恨竹,和顾醒并肩走了进去。当三人走入酒肆后,才发现此处之大远超想象,但建制却与后唐风格大相径庭,更像是后周之属。三人并未驻足太久,便被那妇人引着向楼上走去。

三人行在楼梯之上,此阶梯并非直上直下,而是蜿蜒曲折,如一条盘旋而上的巨蟒一般。此时被陈浮生抱在怀中的童恨竹才疑惑地问道:“刚才在酒肆外所见,大门处有两根奇特的门柱,好似两颗硕大的獠牙,两位哥哥可曾察觉?”

顾醒不觉摇头,陈浮生却是沉默不语。而当三人再次抬头望向那名窈窕夫人时,夫人已停下脚步,指着一处红漆大门娇声笑道:“三位客官,这便是住处。”说完便上前推开大门,躬身抬有,做了邀请的姿势。

陈浮生装作不疑,抱着童恨竹快步走入门中,而顾醒警惕地四下瞄了几眼,这才快步跟了上去。待走了进去,红漆大门轰然关上,门外传来窈窕妇人阴恻恻地奸笑声,久久回荡不绝。

而当三人坐定,陈浮生这才直言不讳道:“此时我等已身处险境,不过我自有破解之法。”

顾醒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半晌才回过神来,急声问道:“难道真如丫头所言,我等身在蟒蛇腹中?”陈浮生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扰的顾醒一阵惶恐不安。

陈浮生示意顾醒冷静,踱步到窗边直起窗户轻声说道:“若是所料不错,这处所在乃是一条百丈长的黑水玄蛇,我等此时便在他腹中。”

顾醒闻言惊讶出声,“这世间千奇百怪之事闻所未闻,伥虎已是让人肝胆欲裂,这黑水玄蛇又是何物?”

陈浮生则是咧嘴笑了笑,“阿醒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陈浮生随手拿起一只茶盏倒了一杯,自顾自地抿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阿醒还有丫头,你们二人无需惊慌。此处不过是须弥幻境,一切亦真亦假罢了。”

顾醒这时脑中飞速旋转,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正想开口,又被陈浮生抬手打断,“既然点破,那便继续说。亦真之处乃是此处之人、之物、之景乃是凶兽皆有生气。而这生气并非天地孕育,而是独属这处幻境之中。若是出了幻境,便不复存在。”

童恨竹瞪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悄悄说道:“数年前婆婆曾跟我言过,只是以为不过书中记载,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一处地方。”

陈浮生笑着点点头,“只是这处地方并非实景,在入那石门时便已猜到了几分,只是现在才敢确定。而说回这黑水玄蛇,也是上古传闻的凶兽,所以才让伥虎这般忌惮。”

“如是说,那他们各自划有底盘不成?”顾醒见缝插针地问道。

陈浮生笑着点点头,这让顾醒心中焦虑稍稍缓解了几分。陈浮生没有继续耽搁,又接着说道:“如此,我们只要能活着走出去,一切变更不攻自破。”

“那是何人所为?”顾醒眼神变得有些冰冷,握紧拳头问道。

“不知啊,但愿我等能够逢凶化吉,安全走出去……”说着陈浮生再次走向窗边,推开窗户仰头望向天际,此时一轮弯月高悬,映在了眼中,也落在了心上……

第五百四十四章 罪孽难消 不知是离家太久的愁思在此时涌上心头,还是此时此刻对身在河洛城的故旧家臣的担忧,陈浮生一直未能放松的面容,也在这一刻有了些许松动。窗外已是华灯初上,来往游人络绎不绝,个个笑颜如花,似乎此地乃是一处不落尘世的世外桃源…… 夜风轻抚,吹皱了一池冬水,也在三人心中各自荡漾起阵阵涟漪。陈浮生驻足良久,恍惚间瞧见刚才走过拱桥旁不知何时站着七个身披斗笠,看不清容貌的怪人。而他们为首之人手里提着一盏孤灯,身后之人却将手攀附在其身上,由为首之人带着向着慢慢挪动。 当陈浮生的目光投向那其人时,为首之人突然停下脚步,似有所觉地朝着陈浮生望了过来。顿时一股寒意袭来,就连身在其后的顾醒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顾醒正拿着一只茶盏仔细瞧着,茶盏中的水尚有些许温度,却在一瞬间冻结成冰。顾醒一个不留神就将手中茶盏掉落在地,却只听见一声闷响,并无破碎之声。 可顾醒那只拿着茶盏的手却在此刻有些麻木,不由地抬头朝着陈浮生望了过来。陈浮生像是被冰冻住了,站在窗台边一动不动,就连童恨竹上前扯他衣衫都没有丝毫反应。 顾醒站起身,两步走到陈浮生身后。正想抬手搭在他肩上,却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渗人的冷笑声,“落日峰陈家主,别来无恙啊……”陈浮生停滞的身形有了变化,脸上挤出一个不易察觉地笑容,用同样不带有丝毫感情的话语说道:“别来无恙”。 陈浮生说完,翻身一跃飞下楼下,落地轻盈毫无半点拖泥带水。顾醒一个踉跄摔在窗边,刚想喊出一句,便被那一道凛冽的眼神穿了个透心凉,险些晕倒。可陈浮生这翻窗而出,确实让人始料未及。顾醒连忙稳住身形,对着童恨竹吩咐了几句,拉开房门朝着楼下冲去。 本以为那窈窕妇人会出手阻拦,却没想到门外酒肆大堂中歌舞升平,莺燕环伺,对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毛头小子根本不屑一顾。直到他冲出酒肆跑到陈浮生身边,已是有些上气不接下去。陈浮生却是歪头望来,没好气地笑道:“咋滴,担心我啊?” 顾醒抬手想要扶住陈浮生,却被他一把拽了起来,两人就这般并肩而立,望向真正的“不速之客”。陈浮生抿着嘴唇,将刚才那难得的笑容收敛,目光一沉如水,不时泛起阵阵涟漪。但这涟漪却没有丝毫波澜,就像是一圈圈波纹荡漾开去,让人琢磨不透。 而顾醒却是满脸不耐烦,已将手放到了背后,似乎想要动手。陈浮生并未转头,却似看透了他的意图,出声提醒道:“阿醒,不必如此。就算动手,我等也无丝毫胜算。” 顾醒闻言咧嘴一笑,从背后抽出银枪在手,朗声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话刚出口,“银蛟”便脱手飞出,向着那其人中为首之人飞射而去。而那七人中为首之人却是岿然不动,只是不经意地抬头朝着顾醒望来过来。顾醒人随枪走,不过片刻功夫已至其人之首前,却正迎上了那人面容,顿时一阵惊呼,摔倒在地。而当他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已被那人抬脚稳稳踩住动弹不得。陈浮生面露苦笑,连忙抱拳讨饶,“诸位,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为首之人并没有开口,身后六人却发出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冷笑声,如一把把冰刀,透过单薄的衣衫,刺入皮肤。陈浮生眼见这六人并不愿就此罢手,便从怀中摸出一物,高举过头顶。 此物被拿出时,那七人之众中为首一人立即抬头望来,声音也显得有些急迫,“你可想清楚了?为了这么一个外人?” 陈浮生却是摇了摇头,冷声道:“我原本就是将死之人,乃是阿醒给我了重生的机会,而现在不过是将多余的性命再还给他,有何不妥?” 为首之人身后六人再次爆发出各种怪异的笑声和哭声,在这人潮汹涌地长街上不断回荡。但让人惊奇的是,这些来往之人对他们的一举一动并不关心,就连擦身而过之人都未曾侧目。 顾醒此人被踩在地上,身体一阵恶寒传来,手中银枪越发冰冷,已快失去知觉。陈浮生眼见顾醒快要昏死过去,便不再犹豫将那物件朝着为首之人抛来。而那为首之人也随即抬脚,将顾醒踢向陈浮生。 不过是再异常普通的一脚,却像是有千钧力道,让顾醒体内五脏翻滚,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当他飞到陈浮生面前时,陈浮生才敢上前将他接下。待将顾醒平稳扶住后,才又上前抱拳行礼,“谢诸位今日大恩,浮生没齿难忘。” “不必了,你与我等之间的恩怨就算了结,今后若是再见,便形同陌路吧……”说完,那为首之人一手提着灯笼,另一只袖中滑出一根竹杖,向着前方走去。陈浮生长舒了一口气,却不料那七人中的一人突然开口说道:“浮生,我们会一直盯着你。你身边那人,还需小心,此人来历……” 话说到此处,那七人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凭空消失不见。而原本他们周边的游人,也开始多了起来,将他们存在的痕迹彻底掩埋。陈浮生此时才长舒一口气,只是脸上神情还有些落寞,似乎是将最为珍惜之物舍弃,此时还未缓过神来。 顾醒撑着银枪站了起来,浑身还是抖个不停。看来刚才那一脚之威,还有些吃不消。当顾醒想要开口的时候,陈浮生已然转身向着酒肆方向走去。顾醒惊讶的发现,那些来往的游人,在犹如被一块岩石分开的小溪,竟是没有沾惹陈浮生半点衣衫。 直到陈浮生走到酒肆门前,才驻足转身朝着顾醒招了招手。顾醒撑着银枪快步走了过去,一脸歉意道:“浮生,我……” “什么都不必说了,听我讲来吧。”陈浮生似乎放弃了立即返回酒肆的主意,径直向前走去。顾醒也撑着银枪跟上,两人回到拱桥边回望酒肆,不觉心中一沉。这酒肆果如童恨竹所言,像是一条张大嘴露着獠牙的蟒蛇脑袋。可酒肆中的歌舞升平却历历在目,没有半分虚假。 两人一时疑惑不解,便收回了目光。此时柔软的夜风再次掀起了两人鬓角的发丝,带着几分玩闹和戏谑。陈浮生望着从身前徐徐而过的溪水,柔声说道:“阿醒可知,那七人是何物?” 顾醒听的一愣一愣地,却是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为何人以物论?” 陈浮生转过头来,目光中多了几分笑意,“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人,更确切的说,在这里的所见之人,皆非寻常人。” 顾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之前不是提过,须弥幻境吗?难道他们也是须弥幻境中的非人存在?不过瞧着他们跟你很熟的样子,之前见过?” 陈浮生抬手示意顾醒沿溪水堤岸前行,顾醒不解其意,只能依循而为。当两人走到一处望亭时,陈浮生才出言说道:“他们与我陈家有些渊源,只是到我这一脉渊源逐渐淡去。只是不知为何,在此处碰上了,不知是祸还是缘……” “可否细细说来,这一句半句的,我也听不太明白。”顾醒拍了拍脑袋,有些好奇的问道。 陈浮生择了一处长椅坐下,抬头望向顾醒,“他们乃是传闻中的‘七人众’。所谓‘七人众’,乃是天地间七种执念而生,游荡世间,寻找执念至深之人成为替身,方得解脱。而你刚才……” 此时顾醒身后已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中强烈的压迫感再次袭来,让顾醒不寒而栗。但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顾醒随即不由自主地念出,“饕餮、贪婪、懒惰、邪欲、傲慢、嫉妒和暴怒?” 陈浮生点点头,“这是一种从上古流传下来的诅咒,无人能够化解。” “那你给他们的是?”顾醒猛然想起,立即追问道。 “无需过问,知道了反而对你不好。”陈浮生说着抬手遥指那处酒肆,继续说道“而那里,恐怕还有一场别开生面的大戏,即将开始。” 顾醒闻言点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吧,此处事了,想必还有两处需要继续踏足。而那‘为虎作伥’的小姑娘,才是心腹大患。” 陈浮生拍了拍顾醒的肩膀,“无妨,至少此处能给我等争取一点时间。而这点时间足够化解此处的危机了。” “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陈浮生打了个哈哈,快步朝着酒肆走去。此时天际出现一抹鱼肚白,与这挥之不去的黑暗交相辉映,编织成一幅难得一见的瑰丽画卷。顾醒心中依旧忐忑,但还是快步跟上。只是手上的银枪紧紧拽住,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和信心。 他们终究是要向着漠北走去,不只是为逃离后唐,还为完成诺言,还为了看一眼阿耶曾经驻守十四年的地方…… 第五百四十五章 权倾九鼎 天际的光芒刺破眼前的迷雾,给予冰冷大地以拥抱,试图倾尽全力,用温暖驱逐黑暗。但光芒一点点的穿破迷雾,却不曾将迷雾驱赶,反而惹来一阵波涛汹涌。顾醒和陈浮生此时已站在酒肆门前,还未转身。不觉感受到身后的光芒,转身望去。 昨夜的黑暗念念不舍地往后退却,像一位挚爱相守多年,被迫离别的恋人,在做最后的道别。只是这处太过荒凉,除了酒肆外便只有一座拱桥和一处望亭,再也瞧不见其他亭台楼阁。 顾醒和陈浮生都期盼着,期盼着光芒能荡尽黑暗,却不知怎地,那光芒只是融入迷雾中,将浓浓雾气注满光芒,便再也不愿离开。而酒肆之中已欢腾一夜,此时依旧歌舞喧天,似乎未有停歇之意。 只是酒肆柜台前东倒西歪靠着几名小二,正聋拉着脑袋,趁着天亮时分偷偷打个盹。 两人四下望了望,却没瞧见昨夜的窈窕妇人,便径直向着回转的悬梯走去。等到顾醒推开门时,童恨竹盯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冲了上来,一下子便扑进了顾醒怀中,似已担惊受怕了一夜。 陈浮生连忙将两人推进门,反手将门关上,轻声问道:“昨夜,可有人登门?” 童恨竹不情不愿地从顾醒怀中探出头来,满脸嗔怪地吐了吐舌头,“哪会有人,外边那般热闹,想必两位哥哥也玩乐了一夜吧……” 听闻此言,两人皆是不经意间打了个哈哈,随即异口同声道:“啊……其实也不过如此,并无甚稀奇。”童恨竹闻听此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用孱弱的双手紧紧握成拳,锤击顾醒胸口,嘴中还不住埋怨,“哪有你们两个这样当哥哥的啊,就知道撇下妹妹独自贪杯,哼!” 顾醒只得不住安慰,陈浮生却在房中四处查探,似乎在寻找什么。顾醒安慰了一会,抬头疑惑道:“可是有何异样?” 陈浮生只是抬手摆了摆,并未答话。而随后,陈浮生又朝顾醒招了招手,似乎有重大发现。顾醒将童恨竹抱起走了过去陈浮生已将床榻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再普通不过床板,与后唐百姓家中寻常床板并无区别。 可陈浮生却盯着这床板陷入了沉思,让顾醒好生奇怪。不过片刻,陈浮生骤然出手,一掌拍在床板下沿,床板似被触碰到了机关,猛然从中裂开了一个口子,慢慢向外延伸,直至可容一人躬身而至才停止。 这一幕已让两人足够吃惊,未等顾醒开口,一股恶臭从床板下扑面而来。像是放了十多年的泡菜坛子掉进了粪坑,又被人捞起的那股酸腐恶臭。顾醒还未来得及捂住鼻子,就被陈浮生拽着要往里面去。 顾醒连忙往后退了数步,摆手拒绝道:“浮生,这必是龙潭虎穴,如此贸然……” 可这最后半句还未出口,就被陈浮生一把抓住,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倾,险些摔了进去。陈浮生蹲在床板前若有所思道:“难道这下面是万人冢不成?” 顾醒此时已经憋的脸红耳赤,连忙扭头深吸一口又捂住口鼻转过来,瞪大了眼睛。陈浮生以拳击掌,似打定了主意,“阿醒,此处必有玄妙,我等非走上一趟不可。” 未等顾醒言语,身后童恨竹已兴奋的跳起脚来,兴奋大叫,“探密吗?我最擅长了,快点,快点!”顾醒立马板起脸转身看着童恨竹,声调有些冰寒,“小孩子不能去!” 童恨竹眼眶湿润,本就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的她,此刻更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陈浮生并未将两人的对话听入耳中,只是抬手抽出短刃,先行走了进去。顾醒此时正要跟上,却被童恨竹抱住大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已钻入其内的陈浮生的声音在此刻传来,“带上她,此处有古怪。”童恨竹闻言立即转悲为喜,先一步就要冲进去。顾醒却抢在前跨上去,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童恨竹趴在他背上,以此确保安全。 等顾醒追上陈浮生时,后者已站在一座硕大的青铜鼎前愣愣出神,对顾醒的到来却是丝毫没有半点察觉。凭借着陈浮生手中火折子微弱的火光,顾醒也仅能瞧清楚青铜鼎一星半点,如那管中窥豹,只见一斑。 陈浮生良久过后才直起身,试探着向着周围转了转,又转了回来将火折子竖在顾醒面前,用阴恻恻地声调说道:“此鼎有古怪!” 顾醒一脸不屑地撇开,连翻几次白眼还不忘冷嘲热讽,“这不是傻子都知道吗?” 却不料陈浮生又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此物本该出现在九渊七国的王庭之上,为何偏偏会落在这里?” “你说什么?王庭?青铜鼎?莫非是秦始皇一统六国时所搬回的九鼎?”顾醒脑海中浮现出零星画面,嘴中已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了。这零星的记忆又拉起了埋藏在识海中尘封已久的画面,跟此时酒肆周遭弥漫的浓雾并无差别,看似清晰可见,却无法触摸分毫。 陈浮生点点头,轻轻在青铜鼎上敲了那么一下,“听,悦耳如天籁。”一声轻鸣在看似并不宽敞,却似乎永无尽头的黑暗中回荡。顾醒不明所以,便要上前伸手一敲,却不料陈浮生转身拉住他疾步后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顾醒一时未反应过来,就在这一瞬只觉陈浮生手中短刃一晃熄灭了火苗,却听见两声坠地闷响,连忙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燃,往地上照去。只见两条像破布条的玩意在地上拼命挣扎,而陈浮生就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只是这两块“破布条”实在太过腥臭,让人可见却不忍再走进一步。待那两块“破布条”停止了抖动,陈浮生才长舒一口气,冷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何物?”顾醒试探地问了一句,手中银枪向前,以防有变。 陈浮生直起身望着那青铜鼎,冷声说道:“记得我之前提起的那‘黑水玄蛇’?这便是那凶兽遗留人间的孽种,赤练玄蛇。” “那为何会出现在青铜鼎中?” “想必是这鼎中烹煮之物太过诱人,才让这凶兽忍不住爬了进去。刚才我轻轻一敲,暗中注入内劲。便是料到鼎中有异。只是没想到,竟是此兽,我等接下来可要万般小心才是。”陈浮生说完,便小心翼翼绕过青铜鼎,向前走去。 顾醒连忙抱起童恨竹,也跟了上去,还不忘继续问道:“浮生,那九鼎之事,可能解惑?” 陈浮生脚步不停,边走边说道:“自秦始皇统一六国,夺取九鼎起,这天下便有了九九归一的预兆。只是大秦气数已尽,被人篡改了天命,才致社稷分崩离析。而九鼎也在兵荒马乱中,散落九渊。只是随着各地势力纷纷揭竿而起,九鼎之争也变成了权势之争,最后还不是便宜了那街亭亭长,得了天大的便宜。” “可我听说,刘邦乃是斩白蛇起义,乃是天命神授,并无半点虚假啊……”此时趴在顾醒后背上的童恨竹接口说道。看得出来,这丫头小小年纪,却已博览群书,看来身世绝不一般。 陈浮生并未反驳,只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诚然,这不过史官随意勾画的定语罢了,事实真相如何,又能从何处可考呢?不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乃定数,也不枉历朝历代能人英雄辈出。就以大唐而论,高祖也不过一方刺史,承袭天命,当初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啊。更别说找回九鼎,更是天方夜谭。但最终,一举奠定九五大位,福泽绵羊三百余年,直至乱局烽烟再起,也算是一次轮回。” 顾醒漠然点头,这段历史太并非不知,只是不解陈浮生此时道出,又有何意。却闻听陈浮生又继续说道:“时至今日,各国常怀九渊一统之心之人并非少数,虽以后唐为尊,但谁又不想染指天下,问鼎九五呢?不过区区国主,恐怕还难以满足那些穷兵黩武之辈的野心……” “那这一切,与九鼎又有何相关?”顾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此时三人不知不觉已走到一处空旷处,本是顺延而下,却一直如履平地,不知不觉已不知所在。此处并无半点亮光,全靠所持火折子勉强维持,只是陈浮生突然停步不前,让顾醒有些诧异。 陈浮生并未立即回答顾醒所问,而是借着微弱的光亮指着前方隐约的点点晶莹问道:“可能瞧见些许?” 顾醒和童恨竹连忙定睛望去,却将前方黑暗处反射出点点光芒,一晃即逝,却不曾断绝。陈浮生并未上前,而是小声说道:“若是猜的不错,那便是这处地界中的绝对霸主,黑水玄蛇!” 顾醒闻言不由得握紧银钱,想着数月前在洛阳外和白蟒的对峙,心中再次忐忑起来。他虽吸食血蟒精血,但却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凶兽,而此时所见不过它的几块蛇鳞,那真正得见,岂非有百丈之巨? 陈浮生此时才幽幽开口,“若是猜的没错,此兽盘踞于此,便是守护那九鼎。只不过这九鼎乃是幻境之物,并非真实,如此守护又为哪般呢?” 顾醒终于明白,天下之所以争夺九鼎,便是为了一统天下。而只有真正得到九鼎之人,才能问鼎九五。而他们手中的兽骨秘藏,或许正是指引他们找到九鼎的钥匙,也说不定…… 但此时此刻,眼前的危机却不知该如何化解…… 第五百四十六章 悲喜之相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传来咯咯的闷响之声。似有庞然大物正在挪动身躯,要将眼前的一切顷刻间卷为粉碎。而陈浮生和顾醒手中的火折子燃起的微弱火光,在这闷响声传来之际也被一阵劲风直接带走,让两人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之中。 突然间,一股腥臭之气扑鼻而来,伴随这股恶臭,还有一阵难以抗拒的冰凉之感,溢满四周挥之不去。三人此刻置身于黑暗中,只能彼此贴靠寻求支援,这让三人陷入泥沼,进退两难。 随着一股难以抵御的巨力,三人忽觉身体一沉,向着后方倒飞而去,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正在拖拽着他们,身体已无法自主掌控。片刻之后,顾醒才杵着手中的银枪艰难站起,轻声呼唤着陈浮生和童恨竹。 一阵闷哼从身侧不远处传来,陈浮生艰难起身,小心挪到顾醒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急声道:“此处不宜久留,还是速速折返才是。” “那你可曾瞧见小丫头?”顾醒此时已是急得六神无主,但却并未将童恨竹的生死忘在脑后。 陈浮生沉默片刻,望着顾醒另一侧说道:“当时太过突然,想来是撞飞过去,我们此时只能趴伏前进寻找,不可再燃火光吸引他的注意。”话落之时,陈浮生迅速趴伏在地,现在那处快速爬去,就如一条蜿蜒爬行游蛇一般。 顾醒也急忙跟上,此时两人身后在经历短暂的静默后,闷响声再次响起。当顾醒试探着抓住陈浮生脚跺的时候,陈浮生抿着嘴挤出了几个字,“找到了,速来!”而在他们身后,黑暗中亮起两轮浑浊的“圆月”,如同十五的月亮倒影找水中,看似清晰可见,却又是那般触之不及。 陈浮生猛然站起,将童恨竹抓在手中,另一只手拉起顾醒就往前方没命地跑去。而身后的那两轮“圆月”,却似乎没有继续追赶的意思,离他们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三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寻到来时的入口。幸好此处机关并无自行恢复的机簧所在,三人顺利折返,摊在床榻之上大口喘着粗气。此时童恨竹已然清醒过来,只是被刚才那一下子甩的有些晕,还未真正缓过神来。 顾醒正准备开口,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几位客官,已昏睡一天一夜,可需要要点吃食?”顾醒闻言立即将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扭头望向陈浮生。陈浮生虽然也有些惊魂未定,但却迅速调整好气息,起身走向门前。 陈浮生并未立即开门,而是隔门轻声问道:“可有些何种吃食?可否容我等自行下楼享用啊?”这两句问的极为不客气,似乎有意拿捏着脾气,要好好惩治这“不速之客”一番。 门外来人自然是那窈窕妇人,听闻陈浮生所言也不生气,只是陪笑着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托辞告退了。但陈浮生却没有转身而回,而是站在房门处死死盯着,似乎依旧觉着不妥。 顾醒此时也恢复了七七八八,站起身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分明瞧见一条蛇形阴影反衬在门外,并未离开。陈浮生扭头对顾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慢从身后抽出短刃,猛然开门便朝着门外之人劈下。 许是这一击来的实在突然,门外那窈窕妇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吃痛倒地,只来得及“啊”的大叫一声,便再无声息了。而她的身后,分明还有一条斑纹丛生的长尾,清晰可见。 顾醒想要上前查探,却被陈浮生拦住,“阿醒,你带上小丫头,我们速速离开。”顾醒点点头,手中银枪也握的跟紧了些。 ………… 却说那在顾醒三人刚入此处遇见的小姑娘,此时正百无聊赖地趴在伥虎背上数着手指,最终正在咀嚼着吃食,咳咳咔咔嘎嘣脆。那小姑娘左右熟了半天,许是觉着有些无趣,便一下子站起身,将嘴中的吃食吐了出去。那吃食落在伥虎眼前,伥虎不过耷拉着眼皮望了下,随后又不咸不淡的闭上了。 而从迷雾之中有两名白衣人走了过来,那本在昏睡的伥虎猛然起身,发出阵阵兽吼,却不似昨日对顾醒三人,只是趴伏原地,有畏惧之意。那小姑娘也立即正襟危坐,似对来人有几分忌惮。 那两名穿透迷雾而来的的白衣人,一人手持一根哭丧棒,左右摇晃着,一刻也不曾停歇。而左边一人面挂喜色面具,却隐隐传来悲泣声,右边一人则面挂悲色面具,嘴中嬉笑不已。两人虽皆穿白衣,却与曾与周德威大军相遇的蓬莱仙山仙人大相径庭,看似颇有渊源,却不知是否相关。 两人走到伥虎面前不足十步时停下,左边一人开口质问:“为何不曾拦下?”他语调虽有些许严厉,但隐隐透着悲泣声,让人听着不寒而栗。而另一人则立即补充道:“该罚!该罚!” 小姑娘此时再也没了数手指的兴趣,浑身颤抖,怯生生地说道:“这三人跑的实在太快,奴家确实追不上。不过,不过他们穿入蛇婆的地界,想来凶多吉少了。” 那两人听闻小姑娘的辩解,悲泣之人哭声更大,嬉笑之人笑声更响。不过一瞬,小姑娘已被两人抓在手中,而伥虎确是只能服帖地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分毫。昨日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小姑娘,此时想一个犯错的邻家小孩,睁着惊恐的目光,不住求援。 这一次,是悲色面具的白衣人率先开口,“蛇婆已死!蛇婆已死!”似乎他说话就是这个节奏,但却是一针见血。小姑娘闻言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半天也说出来一句话来。 而那喜色面具的白衣人则是继续用哭腔补充道:“黑水玄蛇之阵已破,命你速去截杀,切不可让此人再行逃走!”随即,小姑娘连同那伥虎头顶都被哭丧棒狠狠敲了下,瞬间天旋地转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而那两名白衣人却不住往后退却,融入迷雾消失不见。半晌后小姑娘才慢慢站起身,面上已是血红一片,来不及擦拭便立马翻上伥虎,吹了个口哨朝着身后疾驰而去。 而在两名白衣人离去的白雾之中,有一处石门赫然耸立,正是顾醒三人走入的石门。石门外有数名蓬莱仙山的仙师正在门前驻足,面有苦涩之意。为首之人正是承谢之命令截杀周德威之人,只是不知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那为首之人手中拂尘一抖,却未能将眼前机关解开,不觉暗暗皱眉。身后数名白衣人齐齐上前,各自施展手段,也是无济于事。终于,那为首之人轻声叹了口气,“难道我等与这兽骨秘藏,就没有半点机缘不成?” “道兄可知,此处那是那七点繁星冢中的第一座,难度可想而知。况且此处还是须弥幻境,想必有其他势力染指,我等贸然闯入,恐怕……”那名白衣人说到此处,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不愿提及这言语的禁忌。 那为首仙师拂尘一抖,冷声喝道:“诸位莫要忘记,我等来此的目的。眼下我大周铁蹄正在边境与后唐敌军浴血奋战,我等拖延一天,便有数千将士惨死敌手,眼下形势已不容我等再有片刻犹豫。” 又是一阵沉默,身后另一人开口问道:“此时龙首郡形势,我等就这般冷眼旁观?” 蓬莱仙山为首仙师抖了抖拂尘,用一种波澜不惊却充满绝望的语调说道:“生死有命,纵然我等修习长生之法,也无力回天。谢之命将他名改为‘知命’,或许已想到这一天……” “那国主那该如何交代?”又有一名白衣人急声问道。 “谢之命为国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然该奉为英雄。只是龙首郡存亡已不在我等考虑范围内,尽人事听天命吧。若是他所托之人能顺利走到漠北之滨,那这一切便没有白费。”为首仙师目光深邃地望向眼前的石门,仿佛将其洞穿而过,望见了故土家国。 “那要是走不到呢?”终于,最末一人用他沧桑的嗓音开口问了一句,让众人都微微吃惊。此人自离开后周便再也不曾开口,已有数年之久。众人皆以为其所修为闭口道法,也并未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便已成习惯,没想到在这里突然听见这一问。 “道心可窥得天机?” “不知天机为何物,只是我归处蓬莱仙山尚未天下一统,珈蓝寺威胁尚在。而此人身怀我两派机缘,左右之间,不过一念。”说完便再次闭嘴,不发一言。而他的嘴角微微有血迹渗出,不知何故。 为首蓬莱仙山的仙师似有顿悟,抬手在石门前轻轻一点,竟是毫无阻碍的破门而入。随即他抬手一招,众人便跟随他的脚步飘然而入,不知所踪。他们来自后周,目的便是动摇后唐社稷根本,实现一统九渊的大计。 但此时出现的顾醒,却由于一颗石子落入平静无波的湖面,激起千层涟漪,让一切变得再无定数可言…… 第五百四十七章 九幽冥府 此时尚在酒肆楼中的顾醒三人,由陈浮生在前,顾醒在后沿着悬梯而下。可映入眼帘的一切却变得越发迷幻,本该推杯换盏的众人,将手中酒杯纷纷摔落地面,慢慢站起身,朝着三人涌了过来。 陈浮生手中短刃横于胸前,纵身一跃飞入人群之中,也不再顾及是否伤及无辜,开始朝着大门突围而去。顾醒眼见陈浮生即将被淹没在人海之中,扯下一缕衣衫将童恨竹捆在胸前,也从悬梯跃下,冲入人群之中拼杀起来。 这些自从三人入酒肆起便在吃喝的酒客浪人,此时却像是着了魔一般,不管不顾的朝着三人冲杀,要将他们置于死地。而这间本该风平浪静的酒肆,却在此刻发出一声悲悯兽吼,随着这声兽吼开始地动山摇起来。 周围奢华的装潢和精美的雕饰开始崩坏和坍塌,那些酒客双眼一片朦胧,被残垣砸中也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摇头晃脑地站起,继续冲向三人。 突变不过瞬息之间,但顾醒三人早已知晓此处为何地,并未有甚惊讶。此时一门心思只想着快快突围。可就在两人陷入苦战之际,脚下的地板开始涉出鲜血,隐隐传来鬼哭狼嚎之声,伴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恶臭,有无数枯骨从地板下伸出,无差别地抓向那些酒客,还有顾醒三人。 已是陷入僵局的顾醒陈浮生已然难以招架,此时又添新祸,让两人更加苦不堪言。此时离酒肆大门尚又一段距离,但这酒肆已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不过瞬息间便会碎成一地瓦砾,若是再有片刻犹豫,恐怕两人均无生还可能。 陈浮生当机立断,冲着顾醒大声吼道:“借我肩膀,助你突围。”陈浮生说完,抬手朝着胸前一挥,数名酒客被一分为二,倒在血泊中,被那些枯手抓住,坠入地底深渊。 顾醒不敢再有半点犹豫,银枪围着周身一扫,蓄力一跳踩上陈浮生肩头。只觉身体一轻便朝着前方飞遁而去。顾醒此时并未只顾自己逃命,在飞掠而起的一瞬,回身一枪穿透一名酒客的肩头,朝着陈浮生大吼道:“浮生,快快抓住!” 陈浮生扯动嘴角,虽是有些无奈,但手上却没有半点犹豫,一手反握短刃,一手扯住银枪,借助惯性被带起朝着大门飞去。许是顾醒借力有余,带着陈浮生飞掠而出并未遭遇太多阻碍。 两人一前一后落在门前,几步跨出。只觉脚下一阵地动山摇,连忙朝前跑去,直到跑到那座拱桥才敢回身细看。昨夜还灯红酒绿的烟花柳巷已不复存在,高朋满座的酒肆更是荡然无存。 烟尘混入迷雾朝着四周冲击气浪,而那些酒客却不知怎地,被挡在那扇大门之后,竟是无法逃脱。此时顾醒怀中的童恨竹才敢慢慢睁开眼睛,依旧惊魂未定地问道:“活下来了吗?” 顾醒抬手摸着她脑袋以示安慰,陈浮生却是紧闭嘴唇望着那处变成废墟的酒肆,神情肃穆。顾醒顺眼望去,瞧见那酒肆之中盘踞着一条百丈黑蛇,此蛇头生双角,双眼无神地瘫倒在地,额头之上还在不断涌出黑血。 顾醒被惊的瞠目结舌,陈浮生却是神情不变的说道:“想来便是那窈窕妇人的本体,只是这误打误撞之下,竟是将其斩杀,实属天意难违。” “天意?莫非此处禁制已破?” “若是猜的不错,自然已破除。只是不知此处围何人操纵,这些虚幻之物想必还有后招。”陈浮生说完,遥遥一指,“阿醒可知,那些酒客浪人,乃是被此兽吞掉的伥鬼,与昨日所见的白衣人,一般无二。” 顾醒点点头,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多年前听不通和尚提过的蓬莱仙山,不觉开口说道:“九渊七国之中,信仰并非佛道之别,还有海外仙派入九渊,据传已得民生万万,此处莫非是……” “有此种可能,但此时却不能妄下定论。据传闻所言,这海外仙派名为蓬莱仙山,山中仙人百年入世间行走,乃是为了拯救黎明苍生。但却有传言,这些披着仙人衣袍之人利欲熏心,试图借非常手段蛊惑人心,真假难辨。”陈浮生一语点破,让顾醒心中一惊。 这些旧事还是与不通和尚闲暇时聊到的只言片语,可陈浮生却是知晓通透,并非道听途说。顾醒并未接口,只是漠然点头,他心中一直将珈蓝寺奉为正统,蓬莱仙山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只是百姓口口相传罢了。 而此时三人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去,那百丈黑蛇的身躯开始逐渐枯萎,一缕缕黑气朝着四周扩散而去。两人随后走上拱桥,走到另一侧才停下脚步,再也不敢上前,以防不测。 待黑气散尽,黑色盘踞之处余下盘旋的玉白骨架,与那黑蛇一般无二。两人惊讶之余,却是瞧见九只青铜鼎赫然出现在骨架之中,最前一只卡在喉咙处,却是瞧不真切。 陈浮生突然急声笑道:“果然是天意,这条孽畜贪食九鼎,却被九鼎反噬,落得魂散骨消的凄惨下场,而那些伥鬼也能入得轮回往生。” “那我等现在该往何处去?”顾醒有些恍然若失,心中一阵迷茫。 陈浮生回身四顾,半晌后才笃定说道:“此时走回必然会再次遭遇那凶兽,不如沿河堤前行,或许还能找到出处也说不定。”顾醒点点头,跟着陈浮生快步向前走去,而眼前的迷雾再次扩散开来,将三人笼罩其中。 ………… 却说那几名蓬莱仙山的仙师走入此处须弥幻境,并未如顾醒等人一般深陷其中,反而一直颇有头绪,对周遭一切虚幻置若罔闻。或许,在他们眼中,这些都不过是雕虫小技,而他们真正要做的,是找到顾醒等人,破解那突然惊变的命数。 可就在数人准备穿破迷雾的时候,那两名同样身穿白衣,却手持哭丧棒的人,慢慢从迷雾中走了出来。蓬莱仙山为首之人手中拂尘一抖,众人立即停步,望着眼前两人如临大敌。 而那两人依旧悲喜之相,戴着欢喜相的白衣人用一贯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诸位仙师不在后唐布道,来此处有何贵干啊?”而那戴着悲悯相的白衣人,却用冰冷的语调配合着说道:“该杀!该杀!” 蓬莱仙山的数位仙师闻声而动,分列左右,由为首之人开口答道:“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便没有不破局之理,两位莫非以为,当真能拦住我等不成?”话语中的杀气毫不掩饰,朝着两人扑面而来。 而那戴着悲悯相的白衣人同时出手,手中哭丧棒高高举起,在蓬莱仙山众人头顶形成一团硕大黑云,要将众人一网打尽。 可那为首之人不过轻轻抬了下拂尘,便将那团黑云挥散,而那悲悯相的白衣人随即倒飞出现,被欢喜相的白衣人接住,才堪堪稳住身形。那欢喜相的白衣人用带着悲泣声的音调冷声道:“九幽冥府办事,哪里容得尔等插手!” “诛杀!诛杀!”这两名手持哭丧棒的白衣人同时出手,朝着蓬莱仙山之人冲杀而来。而那早已摆开阵势的蓬莱仙山众人,却是不急不缓,几乎在同一时间出手,挡住了两人的攻势。 这不过几个呼吸间,那两名九幽冥府的白衣人瞬间倒飞出去,反身弯下腰,才稳住身形。此时蓬莱仙山为首之人才用铿锵有力的语调轻蔑说道:“九幽冥府,不过如此。这等不入流的小门派,也胆敢在我等面前班门弄斧……” 可在此话出口之后,天际之上突然传来阵阵响雷之声,一个状若惊雷的浑厚男子声音穿透云层响彻此方天地,“尔等在吾看来,不过区区蝼蚁。本尊不与尔等计较,若是再敢放肆,定叫尔等尸骨无存。悲喜双煞,还不去办正事?” 那男子声音震慑此方天地,就连那蓬莱仙山为首之人也有泰山压顶之感,不由得屏息凝神,不敢再有寸动。而那两名白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朝着身后疾奔而去,消失在迷雾之中。 片刻之后,那男子施展的威压才慢慢消退,唯留蓬莱仙山众人在此地久久未能缓过劲来。 蓬莱仙山为首之人轻声一叹,“看来,我等在后唐地界上,又惹了天大的麻烦。” “道兄,这九幽冥府是何门派,竟能有此等威能?” 蓬莱仙山为首之人手中拂尘一抖,轻声说道:“诸位想必知晓九幽极渊,多年前无数人寻[ ]找此处,皆是有去无回。而唯有两人入而得出。其中一人便是当今天下江湖之中闻风丧胆的明月楼楼主纳兰。而另一人则是只闻其名,不知其实的冥尊。此人在孤啸山庄隐忍多年,暗中培养势力,据传数年前出现在洛阳城中,后又销声匿迹了。自此,九幽冥府拔地而起,势不可挡,皆传与此人有关。” “此人便是道爷寻觅多年之人?” “正是,只是不知为何在此处故布疑阵。还将这些虚妄之物抛入此处,难道另有所图?”蓬莱仙山为首之人呢喃自语,心中却是惴惴不安起来。 而另一边的顾醒三人,也听见天际滚滚响雷,不禁驻足望去……  第五百四十八章 名曰望乡 滚滚惊雷从天际尽头传来,入耳轰鸣声鼓荡不绝,恍如置身十面埋伏中,欲突围却不得路法。惊雷过后,陈浮生才继续向前走去,而顾醒不觉回头望去,隐约瞧见两道人影正急掠而来,不觉心中一惊。 此时两人眼前的迷雾,不知为何在惊雷声浪中被冲散,遥遥可见一处诺大水道,出现在眼前。水道笔直向前,两岸有山峦耸立,山峦之上青竹劲松连绵成片,郁郁葱葱,偶有猿啼鹤鸣声穿林而来,亦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陈浮生快步走上前,赫然瞧见一块高约数十丈的石碑孤零零耸立在河道前,石碑表面光滑如镜,在久违的阳光下映照着陈浮生的面庞,竟有恍如隔世之感。陈浮生不觉覆手其上,忽觉脚下一阵松动,石碑上落下缕缕烟尘,竟凭空出现三个字——“望乡台”。 陈浮生心中一沉,急退两三步后才敢再次细细看去。此时顾醒也抱着童恨竹快步走了上来,正一脸疑惑地望着陈浮生。陈浮生屏息凝神,将内劲聚于手指,向前跨出两步点在石碑之上。却见那石碑表面荡起阵阵波纹,丝毫没有任何损伤。 顾醒此时也瞧见了那三个字,不觉皱起眉头。而被他抱在怀中的童恨竹,此时也慢慢从顾醒怀中滑下,朝着石碑走了过去。就在小丫头伸手触碰石碑的一瞬,天际间再次响起闷雷。原本光芒万丈的晴空瞬间被乌云遮蔽,似有山雨欲来之感。 陈浮生惊觉之余连忙将童恨竹往后一拽,而凝聚在他们头顶的乌云和在顷刻间化为乌有。这违背常理的奇怪现象让三人皆是疑惑不解,此时眼前并无前路,后退必然有着更多不可预知的危险,只能驻足冥思。 正在顾醒和陈浮生疑惑之际,童恨竹忽而高声喊道:“这处莫非就是望乡台所在?” 顾醒和陈浮生同时低头望向童恨竹,似乎对一个小丫头能知晓这些神鬼志异之事有些诧异。 童恨竹见两人神情古怪,连忙双手叉腰,一副老成持重的做派,语调也故作深沉地说道:“话说上古混沌,天地初开分阴阳,成就万物。世人只知晓天地,却不知天外天和地下地。而天外天上乃是九重天,九重天中有仙人俯瞰大地。地下地中有冥府,冥府中人掌生死轮回,如此才能延续。” 童恨竹说完,将小脸一扬,得意地瞧着两人。顾醒此时已是惊得张大了嘴巴,而陈浮生的眉头却是皱的越发的紧了。未等顾醒开口,陈浮生便上前一把将童恨竹抱起,走到石碑前轻声问道:“那这块石碑……” “陈家哥哥或许有所不知,人死灯灭后便会进入轮回,轮回之路并非坦途,还要经过几个地方,方能得转世之法。而此处便是最后回望故乡一眼的去思之所。”童恨竹娓娓道来,想必这些神怪志异的书中记载,早已被她烂熟于心。 顾醒手中银枪一抖,不觉诧声道:“那我们岂不是到了黄泉?” “是也不是,还是先搞清楚再说吧。”陈浮生并未立即下结论,虽然眼前之景与童恨竹所言并无二致,但真要相信眼前的一切,还是缺乏佐证,也显得太过荒唐了些。 顾醒也觉着这一切有些匪夷所思,但这块石碑赫然摆在面前,实在没有不信之理。若要真要找个合理的解释,那便是有人故布疑阵,在此故弄玄虚。而刚才一番言语惊呆两人的童恨竹,在两人未曾注意的时候,向着一处石台走了上去。 这石台看似并无巧妙之处,但却有两尊等人高的白衣人站立左右。刚才三人来时并未察觉,此时童恨竹已然走上石台台阶,顾醒连忙招呼陈浮生,朝着石台追去。 而那两名白衣人,手持哭丧棒,两个各自带着一张欢喜和悲悯面具,如一尊石雕立于石台前。顾醒经过之时不觉低头,似乎在何处见过一样。 当顾醒和陈浮生追上童恨竹,三人齐齐站在石台上时,眼前之景让三人不觉惊呼出声。在石台之下再无河道山峦,却出现了一幕幕曾经熟悉的场景,如一张张山水画卷,从他们眼前不过掠过,直至消失不见。 三人所见之景一般无二,并未单独呈现。各自皆能看见彼此曾经的过往,以往尘封的秘密也在这一刻被揭开。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童恨竹的童年,果然如陈浮生所料一般,小丫头出生于一朝没落皇族,山河崩塌后才随着祖母流落民间,尝遍疾苦,直到遇上了顾醒两人,才得到了一丝温暖。 而陈浮生的过往,却显得有些枯燥乏味。其父本是戍边将军,最后兵败困守落日峰,又逢晚唐不保,这才落草为寇,却从未又一刻忘却曾经的誓言,希望有朝一日再次扛起大旗,收复旧山河。 而顾醒的过往最为诡异,那一幕幕迷雾跟此时所见一般无二。但那些人的穿着却甚是诡异,甚至匪夷所思。他们所说的语言,甚至肢体动作,皆与九渊礼仪不符,还有那些平坦路途上奔跑的怪异“野兽”,也让几人心中暗暗咋舌。 而当画面一转,定格在顾醒最后的画面,是无数根“藤蔓”缠绕在其身上,身边还有几名身着白色衣衫,用白纱半遮面,手中拿着一把闪闪发光的薄刃,正朝着顾醒的胸膛刺去。 画面在这一刻戛然而止,顾醒也在同一刻抱住头蹲了下去。此时的他只觉头痛欲裂,心中一团乱麻,不知这些记忆为何会凭空出现在他脑海中,再被人生拉硬拽地扯出来。 陈浮生想起之前谢之命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当初并不解其意,现在却是或多或少了解了几分。随着这种了解,他对顾醒过往的好奇,也越发清晰和炙热了起来。 就在三人从过往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的时候,那两尊白琊“雕像”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三人不过数跟台阶之下,正用那欢喜和悲悯相,透过面具望着他们。这一幕看来十分怪诞,可陈浮生却从中嗅到了一抹难以抵御的杀意。 猛然间,那两名白衣人双手一抖,哭丧棒向着两人挥打过来。此时顾醒还在抱着头拼命大喊,而陈浮生只得迎难而上,堪堪挡住两人的犀利攻势。童恨竹年纪尚小,一时间吓得也抱头蹲下,却见陈浮生苦苦支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顾醒身上。 慢慢调整呼吸拉扯住顾醒的衣衫,急声大吼道:“顾家哥哥,生死存亡之际,快些出手!” 顾醒此时脑中一片混乱,听闻童恨竹所言连忙浑浑噩噩地站起身,童恨竹连忙抱起银枪递了上去,顾醒使劲摇了摇头,提枪迎了上去。陈浮生不知这两人从何处出现,竟是悄无声息,刚才却未有半点察觉。而此时捉对厮杀,才发现都是棘手的点子,一时半会未能拿下。 当顾醒加入战局后,原本劣势的情况得到了缓解,但两人刚才似乎也未尽全力,此时只是稍缓攻势,却不能一击破敌。 就在两人寻思破敌之法的时候,一声兽吼从不远处传来。顾醒和陈浮生同时暗叫一声不好,同时朝着身后吼道:“小丫头,快跑。”可当这句话吼出的时候,已然为时已晚。 那只久违的伥虎和那小姑娘,赫然穿破迷雾,出现在他们面前。而那两名白衣人却在此时突然收手,往后急退而去,站在了伥虎左右,一副休整再战的模样。而那骑在伥虎背上的小姑娘,此刻也一跃而下,用一种老气横秋地语调嘟囔道:“你们三个小娃娃,让老娘一阵好找,还不速速拿命来!” 小姑娘的腔调听来不伦不类,甚至觉着有些好笑。却被其后的一声兽吼加持,显得声势十足,霸气逼人。那先行动手的两名白衣人中,带着欢喜相面具的人用悲泣语调说道:“虎头,那就由你出手,我等压阵!” 小姑娘点头应允,抬手一挥,那头早已跃跃欲试的伥虎便朝着三人扑将而来。此时三人被堵在石台之上,前行无路,后退无门,只能背水一战。但那伥虎之威三人皆是领教,此时还有另外三名深不可测的帮手,想来定然凶多吉少。 陈浮生当机立断,抱起童恨竹,朝着顾醒吼道:“石台之下便是河道,先行跃下,避其锋芒再说。”说完,陈浮生便一跃而上,翻下石台围栏,朝着河道急坠而去。顾醒只来得及回头望了一眼,瞧着那一团黑毛的凶兽逼来,也连忙翻身跃下,落入河水中,消失不见。 而岸上两人却是一脸平静,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小姑娘却是气得捶胸顿足,急得在原地刮刮乱叫。而那欢喜相的白衣人继续用独有强调说道:“无妨,忘川之水不宜久呆,我等先行前往截住便是!” “难逃!难逃!”那悲悯相的白衣人,十分适宜的接口说道。 小姑娘正欲动身,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追问道:“那前面不是孟婆所在?当真会让我等通过?” 那欢喜相的白衣人没有半刻迟疑,“不过一碗汤而已,饮下便是……”其余两人只得点头,朝着前路追去。 第五百四十九章 忘川难渡 却说顾醒三人从望乡台上跌落而下,坠入眼前忘川河中,一时却没能浮出水面。过了好一会,陈浮生才挣扎着从水底冒出头来,瞪大眼睛四处查看,却没瞧见其余两人踪迹。 陈浮生只得猛吸一口气憋在口中,抬手捏住鼻子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但眼前却是模糊一片,任由他胡乱抓挠,却是寸缕不见。直到这口气快要消耗殆尽之际,陈浮生才从忘川水中抬出头来,眼神有些黯然地四处张望,心也沉入了河底。 却不料背后突然探出一只小手环在了他脖颈之上,冰凉触感让陈浮生回过神来,另一侧也随着冒出咕咚咚的水声,一个黝黑男子从水中纵身而起,咧嘴展颜却未发出任何声响。 陈浮生此时心中稍定,正欲开口却见顾醒抬手望向指去,扭头看来才发现前方河水流淌越发湍急,而身下也觉着如悬千斤重物,要将三人望向拉扯一般。而他们浑身再也没有半点暖意,那彻骨的冰寒瞬间布满全身,如被人剥去外衣赤裸于冰天雪地中,不过片刻便会冻杀而亡。 此时趴在陈浮生背后的童恨竹慢腾腾地爬上了陈浮生的肩膀,而他本就只有些许血色的嘴唇此时已冻的乌紫,浑身不住颤抖,双手也在打着哆嗦。而陈浮生的目光却越过童恨竹望向前方,两岸山峦如刀砍斧劈般怪石嶙峋,其上却长满了暗紫色的小花,花瓣争相开放,花叶却生生相错。 一阵微风拂过,卷起缕缕幽香灌入此时三人鼻中,竟让他们更加迷醉。陈浮生连忙抬手抓住童恨竹和顾醒,使劲一掐。两人不由得“啊”了一声,脸上都带着美梦惊醒的嗔怪。 童恨竹人小鬼大,口无遮拦,“陈家哥哥,你好狠的心啊。我刚才瞧见漫漫一桌子烤鸡摆在面前,还有一群尚未宰杀的活鸡正排着对走进烤炉,等着送到我面前。你这一掐倒好,没了……”童恨竹说着说着,竟是不由地笑中带泪,捂住肚子一阵干呕起来。 而顾醒并未说出刚才所见,而是急声道:“浮生,前方乃是瀑布,若是再不想办法,我等就要命丧黄泉了。” 趴在陈浮生肩膀上的童恨竹却是没放过任何一个调侃的机会,“我们现在不就在黄泉吗?”此言一出,气得顾醒抬手就要“招呼”,却被陈浮生挡下,“此时不是动手的时候,瞧见那那些曼珠沙华没,我们朝着两岸游动,尝试着抓住这些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此时已没有其他办法,此处除了曼珠沙华外,竟再无任何植物,那山峦之上的郁郁葱葱,竟是刚才阳光折射产生的错觉。三人已暂无退路,便拼命朝着左岸划去,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求得一线生机。 可任凭三人如何努力,那湍急的水流只将他们朝着瀑布方向冲去,而他们划动的越努力,却适得其反。就在三人近乎绝望的时候,从瀑布之下有一人撑着一只竹篙逆流而上,竟丝毫不受此处水流影响。而那下藏在忘川黄沙之中的孤魂,也如见到煞星一般远远遁去。 顾醒连忙朝着那人大声呼喊,而那撑着竹篙的人却似未曾听见一般,只是自顾自地划着,慢慢飘向远方。 眼看着唯一的机会即将从指尖滑落,陈浮生突然用一种寻常人闻所未闻,也不能明白的语调朝着那撑船人呼道:“来者,往也,逝者,追也。若是见来者而不见,追逝者而不追,再三百年也只能如此往复,直至消亡!” 那撑船人脚下的竹筏微微一抖,顾醒并未瞧见他有何动作,却发现那原本远去的船头朝着三人方向徐徐赶来,还是像刚才那般迟缓,却在瞬息间到了陈浮生身旁。那人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竹篙,却是轻轻一点头,陈浮生毫不犹豫地攀附住竹筏,爬了上去。 那撑船人接起陈浮生后,便要再次远去,陈浮生眼见此人动作,连忙急声高呼,“俱往昔,汝愿吾了!” 此时顾醒才瞧清楚这撑船人,他披着一件破旧的黑色斗篷,却未沾染一滴河水和一缕烟尘,他干枯的手指像被烈日炙烤多年后终于倒在地上的胡杨,紧紧抓住大地般用力扣住竹篙,生怕他从手指滑走。 而这件黑色斗篷之下,是同样干枯的身躯。胸膛没有半点起伏,深邃凹陷的眼窝中,有一双已蒙上眼睑的双眸,正看似无神却目光灼灼地望着陈浮生。良久的沉默之后,那撑船人才艰难地撕裂他干涸的嘴唇,像是撕裂那龟裂的大地一般,发出魄罗般的声响,“当真?” 这两字用的是后唐官话,三人入耳皆若闷雷。陈浮生没有回答,只是漠然点头。而那撑船人饶是不放心,也跟了一句,“凭什么?” 陈浮生抖了都衣衫上沾染的忘川水,那些水滴并未落在竹筏上,而是有生命一般朝着两旁慌忙逃窜。陈浮生做完这一切,双手拢袖作揖,躬身行礼后挺直了腰杆,朗声喝道:“天地正道,朗朗乾坤。吾乃落日峰家主陈浮生,今日在此允诺于你,他日得以出此处,必然汝心!” 那佝偻着背脊的撑船人身躯弯的更加低了,像是再对陈浮生行礼,又像是一直深埋在心中的夙愿终有得偿所愿的一天,有些难以自持。陈浮生没有理会撑船人的举动,而是趴下将童恨竹和顾醒拖了上来。 当童恨竹爬上竹筏后,那撑船人身躯再次一阵,原本空洞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神采。而当顾醒爬上竹筏时,他握住竹篙的双手竟是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嘴唇微颤,像是两块顽石在互相顶牛,发出刺耳的声响。 最终,他并没有言语,又恢复如常,只是继续撑着竹篙,向着彼岸划去。顾醒和童恨竹心中已满是疑惑,但他们却没有问出口。顾醒知道,陈浮生若是要讲,他即使不问,也会讲。若是陈浮生不愿道出,纵然将刀架在他脖颈之上,也难以让他开口。 这看似遥不可及的距离,不过顷刻间就到。顾醒和童恨竹率先跃下,陈浮生却没有立即跟上,而是走到那撑船人身边,附耳倾听,脸上的神情也从凝重变成了释然。 当他抬头诧异望去,却觉竹筏一抖,陈浮生只得后退跌回岸上。而那撑船人却是抬手往上几把抓去,又慢慢将竹篙放入水中,向着前方滑去。他还有使命要完成,迎来送往,这便是他终其一生的使命。 顾醒抬手揉了揉眼睛,直到那撑船人消失在忘川尽头时,他随口问道:“摆渡人?” 陈浮生闻言淡淡一笑,“又是从哪本神鬼志异中瞧来的啊?”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在心中皆有了答案。 可这却难为了童恨竹,小丫头一蹦三尺三,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两人,已是涨红了脸,“你们有事瞒着我,快说!” 顾醒抬手拍在她圆乎乎的脑袋上,笑着说道:“小孩子知道太多,小心尿床哟……” 陈浮生却是没有丝毫隐瞒之意,“你可知刚才那位伯伯是何许人?” 童恨竹将脸撇过,嘟囔着嘴不屑地说道:“不就是忘川摆渡人吗?有甚稀奇的……”这是小丫头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捂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顾醒被这一幕弄的有些哭笑不得,陈浮生却是在一旁笑着说道:“安啦,安啦,此处并非真正的黄泉,而是须弥幻境。只是所有存在皆有关联,物物通神可知否?” 童恨竹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但啜泣声却收敛了许多。陈浮生见小丫头没了胆怯,便又继续说道:“这是陈家的一位故人……” “浮生,你怎么会……”顾醒正欲说下去,陈浮生却是摆了摆手,将童恨竹抱起,用一种看似古朴,却格外动听的腔调唱道:“浊影孤灯映月寒,几番世外,几番凉薄。只道蒿草齐肩过,不知此处埋忠骨。倒悬酒壶挂脚前,夕阳难追,孤月落长河。又是一年漠北祭,猎旗迎罡风,吾心无归处……” 顾醒从这寥寥几句中听出了无限的感伤和悲怆,不由地想到此时三人的处境,也触景伤怀地附和道:“染血驼铃北风摇,铁戟沉沙无人邀。落日难掩英雄泪,银枪悬壶振臂嚣……” 陈浮生还在一声声地唱着那凄凉的悲曲,听闻顾醒随性而作,不由回望,“啊醒才情,今世罕见,浮生佩服。” 童恨竹在一旁帮腔道:“可是吟诵的晚唐凉薄词?” 顾醒闻言有些不悦,却是耐着性子问道:“何解?” “姥姥曾说过,这些不通文理,不蕴武功的酸腐文人,只知道用些蹩脚的辞藻强行押韵,来抒发那英雄气短。对了,还有儿女情长……”童恨竹说完,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两人,似乎想要得到认同。 顾醒脸上的愁云在这一瞬消散,随即朗声大笑道:“好一句,酸腐文人啊!是吧,浮生……” 陈浮生并未接口,却是点头笑了起来,当他们再次仰头望去时,天际的悬日已朝着东方逐渐落下,即将消失在那条深不见底的天际尽头……  第五百五十章 寸梦微凉 太阳东升西落,本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但此时三人面前却出现了这番奇异之景,不由的让人产生一种对未知的恐惧。顾醒三人就这么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逐渐下落的橘红色“圆盘”,在原本升起的地方,消失不见。

夕阳的余晖并未有丝毫拖泥带水,便被一道拉扯进了深渊。星辰慢慢爬上天际,睁大了眼睛,瞧着这三名渺小的不速之客。耳畔的忘川之水还在不断流淌,不知从何时起,又将流淌至何处才能断绝……

一轮如同太阳一般硕大的银色“圆盘”不如何时已窜到了天际尽头,正耀武扬威地挥洒着淡淡银色光辉,滋养着此时的慢慢静默的大地。

陈浮生收回了视线,抱起童恨竹朝着前方黑暗走去。而顾醒也随即跟上,三人身影慢慢跌入黑暗的怀抱,直至消失的无影无踪。

…………

却说悲喜双煞跟着骑着伥虎的小姑娘,沿着忘川河岸一路疾行,似乎有用不完的力量。但随着天际尽头最后一抹亮光被黑暗吞噬,他们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小姑娘几次欲言又止,皆是话道嘴边又咽了回去。

原本张狂不可一世的伥虎,在悲喜双煞面前也如同一只刚初生不久的幼猫,只敢发出嘤嘤的呼吸声。此时天际尽头明月展颜,而他们脚下的彼岸花也朝着相反的方向扭过头去,似羞于面对这轮明月的光辉。

湍急的忘川河水中不时有同样漆黑如墨的手臂伸出,像一个个被拔起的水草,无力的招摇着。三人有沿途走了良久,眼前竟煽动几缕幽绿的灯火,似有人正在远处,等待三人的到来。

而悲喜双煞却没有贸然前行,而是迅速停下脚步,驻足原地,一脸凝重地望着前方,似乎颇为忌惮。

此时眼前的幽绿灯火却一瞬寂灭,带着一股焦糊味消失在三人视野之中。而这三人却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那小姑娘更是差点一屁股从伥虎身上跌下,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瞪着大大的眼睛,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欢喜相面具的白衣人用他特有的语调冷冷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等还是先行撤走,免得夜长梦多。”

可就在三人即将转身之际,一阵悦耳的歌声从不远处飘荡而来,伴随着着阵阵清脆的铜铃声,交织成一曲世间难寻的绝唱。两名白衣人已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竟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而后退的身形也不知怎地,没来由地向着前方快步走了上去。

直至三人身影消失不见,他们身后的阴影中才走出数名看似极像,却有着显著不同的蓬莱仙山的仙师。为首之人手中拂尘一抖,眉宇间多了几抹犹豫,但随即抬手往前一招,便快步跟了上去。也如先前三人一样,消失在黑暗之中……

此时那悦耳的歌声和铜铃摇摆声响彻此方天地,似再无别样声响可以动摇这美妙悦耳的歌声,让人不由得陶醉在这迷幻的朦胧中。

顾醒和背着童恨竹的陈浮生,也被这歌声深深吸引,犹如远航的船舶望见一竖指路的光芒,拼命向着那声音来处奔跑而去。可他们不知的是,那声音带来的并非希望,而是绝望和死亡。

陈浮生几乎与顾醒并驾齐驱,但背上的童恨竹却有种不祥的的预感。眼前的两人几乎都在一瞬迷失了自我,唯独只有她依旧能保持住神志清醒。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童恨竹却深深感觉到一抹从心底深处升起的恐惧,让她不由地大声呼喊起来!

这一嗓子穿破了黑夜,刺破了苍穹,就连繁星都不由侧目。那宛若的歌声,也在这一瞬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咽喉,窒息之感弥漫在空旷的荒野中。

顾醒和陈浮生同时停下脚步,双眼茫然地注视着前方,似乎对自己刚才做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三人猛然抬头,此时眼前竟是出现了一座无法用双眼丈量的高大城池,而城池之前有一座仅容得一人通行的窄桥,孤零零地坐落于此,像是被人们遗忘……

而那座窄桥前,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衣袂飘飘,正端坐于前,手捧琵琶,轻轻拨动,那悦耳的歌声,正是出自她口。顾醒瞧见有人便要上前询问,却被陈浮生一把拦下,随即朝着四周扫了一眼,拉着顾醒往暗处奔去。

就在三人滑下缓坡堪堪藏好之际,悲喜双煞和那只硕大的伥虎出现在三人视野之中。童恨竹瞧见这三个煞星,险些惊呼出声。而顾醒却已握紧了银枪,目光如炬,只待陈浮生开口,便要冲杀而去。

那伥虎背上的小姑娘,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偷窥,朝着三人躲藏之处望了过来,顾醒三人连忙低下身,不敢再行张望。而三人并未过多逗留,却是那欢喜相开口言道:“好久不见,可否行个方便……”

那坐于窄桥前的女子,不过用手轻轻拨动琵琶上的彩弦,那三人瞬息之间被震退数步,却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

欢喜相继续说道:“我等奉尊者之命前来,还请孟婆行个方便,让我等入城。”待欢喜相说完,悲悯相却不合时宜地吐出四字,“该杀!该杀!”

这四字刚刚脱口,悲悯相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掉落在地上久久未能爬起身来。而那端着琵琶,被唤做孟婆的女子,却用一种柔媚的语调轻蔑地笑道:“你三人不是不懂规矩,为何要自找没趣?”

此时倒在地上的悲悯相终于站起身来,来不及拍落身上的尘土,就连忙跑到近前,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像是在为刚才的不是道歉。

那唤做孟婆的女子却是掩面柔声笑了笑,摆了摆手,指着身旁的三只海碗道:“饮下,可入。不饮,离开。”说完又开始浮动彩弦,对眼前三人视若不见。

那欢喜相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上前捧起一只海碗仰头灌下,悲悯相也不甘示弱,也上前捧起海碗咕噜咕噜地喝起来。瞧见两人这般识趣,孟婆已是笑得合不拢嘴,不经意间望向骑在伥虎背上的小姑娘,笑盈盈地说道:“你喝一半,它喝一半!”

小姑娘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恐惧,却不得不跳下虎背,走向桌前。用幼小的爽搜狐捧起硕大的海碗,仰头灌下。喝到恰好一半时,将海碗捧起,慢慢悠悠地走向伥虎。那凶神恶煞的孽畜此时竟是没了半点脾气,趴伏在地张大了嘴边,等待着小姑娘的到来。

孟婆眉眼已弯成了一轮新月,却是不忘提醒,“可不能洒出半滴哟……”说着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姑娘正走的格外谨慎小心,却在此时听闻这一句,不由地双手一抖,碗中浓汤便荡漾而出。就在三人大惊失色之际,那伥虎猛然上前张口接住,小姑娘连忙将碗中汤朝着伥虎口中泼去,只听见刺啦一声,伥虎闭上嘴倒在地上痛苦翻滚,似那碗中浓汤能腐蚀皮肉一般。

当三人将碗放下之后,几乎同时朝着孟婆作揖行礼,随后前后并排朝着前方疾步而去。那伥虎正欲跟上,却闻听孟婆言,“这小家伙我瞧着喜欢,先借我耍耍,你们出来时再还吧……”

小姑娘如此刁钻之人,竟是没有半点不悦,还生生挤出一抹笑容,只是脚步又加快些。那只伥虎此时正聋拉着脑袋慢慢挪到孟婆身边,像一只硕大的看门狗,不住地喘着粗气。

而那三人却是头也不回的向着前方走去,消失在黑夜的迷雾之中。

这一切都被顾醒三人瞧了个真切,等那三人走远,孟婆才幽幽开口说道:“你们三个小家伙,还不现身?”

顾醒本想再强行躲藏,却被陈浮生一把提起,朝着孟婆走了过去。三人来到孟婆前,顾醒却是震惊的无以复加。眼前之人容貌举止,与那日日夜夜思念之人竟是一般无二。正要伸手上前轻抚那久违的容颜,却被陈浮生抬手打断,“我家兄弟没见过世面,还请孟婆海涵。”

谁知那心情古怪的女子却是连连摆手,“无妨,这本就是虚幻之相,只是从心而出。倒是你,为何没有丝毫破绽?”说着又抚动了几下彩弦,并未抬头望向陈浮生。

陈浮生并未立即回答,而是低头望向那只差点要了他性命的伥虎,有些欲言又止。孟婆似乎猜到,直言不讳道:“但说无妨,过了奈何桥,想说怕是都来不及了。至于这小东西,想必不会说漏嘴吧?”

那只伥虎不知是听懂了孟婆的言语,还是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杀意,连忙闭上眼睛假寐,像是一只熟睡的老狗,有些疲态的卑微。陈浮生哑然失笑,笑着点头说道:“在下心中唯有天下,并无儿女情长,所以……”

话未尽,孟婆抬手对着陈浮生比了个“嘘”,抬手指着身旁的不知何时又盛满浓汤的海碗,“饮下,然后离开……”

顾醒眼神至始至终没从孟婆身上挪开,听闻此言也是念念不舍。陈浮生此时已上前端起海碗,仰头灌下,而孟婆的声音再次传来,“小娃娃,你的灵魂很有意思……”说完便再次哼唱起悠远动听的曲调来……

“山迢迢,水迢迢,阿哥阿妹路上遥。阿哥背篓阿妹笑,一路春光好……”

顾醒有些恍然若失,陈浮生不得不出言提醒,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向海碗,低头望去。本是迷一团迷离的浓汤中,竟然出现了一名女子的身影,正侧头望着他掩嘴轻笑。顾醒不由地脱口而出,“潜展……”



第五百五十一章 莫语断肠 孟婆翘着二郎腿,抱着琵琶,露出一半面容,带着三分疑惑、三分柔情,还有四分醉意望向顾醒,一时间却是将顾醒看作那生生世世不会再相见的情郎…… 顾醒捧着的海碗中的倩影不过瞬息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他傻愣愣地望着海碗,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陈浮生不由得眉头一皱,上前就要抬手提醒顾醒。却见孟婆不知何时已飘然而至,正眉眼含笑地望着顾醒,还对着陈浮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陈浮生乖乖闭上嘴,顾醒却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 良久过后,顾醒这才将手中海碗递向嘴边,仰头灌下没有一丝迟疑。 孟婆依旧没有遮掩笑意,只是笑意更加浓了几分,顾醒抬手正要擦掉嘴边的汤渍,却见孟婆已然伸手而来,手上还拈着一张绢帕,绣着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曼珠沙华。 顾醒一时错愕,不觉愣在当场。被陈浮生放下的童恨竹却是语调不满地嘀咕道:“姐姐你好生主动,顾家哥哥已是心有所属,不怕碰一鼻子灰啊?”陈浮生闻言满脸惊诧,连忙出言歉声道:“小孩子口无遮拦,还请别跟他一般见识。” 孟婆单手托住琵琶,并没有任何不悦,只是眼神从顾醒身上慢慢挪开,望向陈浮生和童恨竹。 “落日峰家主陈浮生?”孟婆悠然开口说道,语调轻盈犹如哼唱醉人沁曲。 “正是!”陈浮生连忙端正站好,双手合拳往前一推,恭敬答道。 “无妨,不必多理。我等在此为何想必你也知晓,只是不堪点破。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繁文缛节,自寻烦恼呢?你说是不是……”这一句看似询问实则是在自言自语,陈浮生慌忙点头,却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孟婆收回了擦拭顾醒嘴角的绢帕,小心翼翼叠好放回胸前衣裙中,这才又扭头望向童恨竹,脸上却多了几分挑衅意味,“小姑娘,姐姐年长你几岁,便要奉劝你一句,莫要自持身份,说些不中听的话,免得遭人诟病,会很惨的哟……” 童恨竹对孟婆的言语恐吓并不在意,却是嘟着嘴反唇相讥,“姐姐若是说的有道理,也不会被困于此处这么多年,还被人写入书中取笑了!” 陈浮生听完此言头发发麻,孟婆脸上更是笑容尽散,隐隐有杀意透出。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一瞬,顾醒淡淡开口,“若是喝完了,就走吧……” 孟婆闻言连忙摆手,“请便……”说着还不忘瞪了童恨竹一眼,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跟刚才那般冷峭判若两人。 陈浮生连忙将这冤家抱起,跟着顾醒往前走去。当他踏上奈何桥时,本能驱使着他快步前行,但心中却有一个声音不断重复着,让他回头望去。顾醒的声音却在此时飘入陈浮生耳中,“不可回望……” 此时的顾醒从刚才到现在越发冷漠,不知是因为那孟婆汤中人勾起了回忆,还是那碗汤下肚后,性情大变。等到两人走过奈何桥,陈浮生才将童恨竹放下,此时方才想起这小丫头并未饮下孟婆汤,也未曾走过奈何桥。 顾醒站在两人身前抬头凝望,高耸入云的城池与天际相连,暗红的城墙上起起伏伏,还有迷雾遮掩,看不真切。而在他们脚下,原本松软的泥土已变成一块块烧红的焦炭,正拼命炙烤着行走而过的孤独灵魂。 此时来往之人不过三两,每一个都茫然无措,却又行走极快。像是有人在其身后拿着铁鞭不断鞭策着他们前进,又像是有人在前用麻绳拴住了他们的鼻子,不断拉扯着他们生命最后归程…… 但让陈浮生奇怪的是,他们此时站在焦炭之上却没有半点烧灼感,而那些来往之人却个个浑身颤抖,几欲倒地。 此时迷雾再次扩散开来,两侧已不可视物。眼前唯有一条宽敞坦途可行,却不知是通往何方。顾醒率先前行,陈浮生也将童恨竹抱起快步跟上,两人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后,眼前的城门越发清晰。 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延续于此,这座高耸入云的城墙中央,是左右数十丈宽的青灰色石门。石门之上左右各有一个鬼头铜环,还有数名衣着怪异,瞧不清容貌的人分列左右。 从他们甲胄制式来看,若说是先唐有待商榷,但也并无太大差别。只是这一队兵士对来往之人并无关注,双方对视,如一尊尊石像,没有任何异动。顾醒三人继续向前走去,等到他们来到兵士前不过两三步的时候,才看清暗红色城墙之上竟然镶嵌着无数拼命挣扎的躯体。 他们均是赤身裸体,双手不住朝着身前挥舞不停,眼神空洞却能感受到难以抑制的绝望。顾醒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若是往常早已开口发问。而陈浮生却是眉头紧皱,地眼前之景更加警惕留心。 直到三人抬脚前行,那两排兵士才如触动机关般转身望来,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三名不速之客,手中提着漆黑的长刀,整齐划一地指向三人。顾醒却是没有丝毫慌乱,只是轻声说了句,“来此有事,还请通融……” 那两列兵士便齐刷刷地收起了长刀,又漠然转身站了回去。似乎刚才只是为了证明他们是活物一般。陈浮生快步跟上,轻声问道:“阿醒,这是……” “浮生不必惊讶,只不过刚才想起了一些前尘往事罢了……”顾醒不愿继续说下去,陈浮生只得黯然闭嘴,心中却是泛起了嘀咕,不知顾醒到底意欲何为。此地处处充满怪异,但更加怪异的是,原本心如明镜的顾醒,却似染上了尘埃。 当两人走到城门前,顾醒抬手按在青灰色石门之上,大门在下一瞬应声而开,城门之中激荡出一股难以抵御的热浪带起一阵疾风,直刺得人无法睁开眼睛。热浪之后,三人继续前行,走入城门后身后大门骤然关闭,将三人与来路隔绝。 而那些来往之人,却并未经历这一切。只是不知他们如何走入城中,又是如何出去。 三人在城门前驻足片刻,再次抬首望去,脚下不再是烧红的焦炭,换而乳白的汉白玉石板,踏足其上竟有一丝丝从地底透出的微凉。这条长街一眼望不到头,两侧却规整排列着一间间巍峨的瞻楼,瞻楼上挂着各色遥旗,被劲风吹动,带起阵阵声浪入耳。 此时三人所站之地两侧的瞻楼中,漆黑一片。长街之上人影攒动,却无一人交头接耳或是驻足攀谈。但这两座瞻楼之中,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传来阵阵擂鼓声,像是有数百壮汉同声擂鼓,响彻天地。 但那些来往行人却是置若罔闻,仿佛这一切皆是与他们无关,只是埋头赶路,并未有任何好奇。顾醒也不再继续理会,而是快步向前走去。陈浮生随即抱起童恨竹跟上,却是对两侧瞻楼越发留心起来。 这一座座瞻楼之间,每隔三座便会有一尊石塔,石塔之上用佛门梵语雕刻繁花,让人不由地生气肃穆之感。石塔之前还站立着一名双手合十的佛门高僧。身披赤红袈裟,双目紧闭,在长诵佛经。 顾醒走过约莫三座石塔之后,两侧再无瞻楼,换而两条一般无二的汉白玉长街,朝着两侧绵延而去。顾醒左右凝视片刻,并未言语又径直朝前走去。而陈浮生也没有过多逗留,又继续跟了上去。 其后两侧建筑便千奇百怪起来,有秦汉时的离宫别馆,极尽奢华。也有魏晋南北朝时的“一斗三升”,显得略显拘谨。这些建筑星罗棋布的坐落在两侧之中,却与瞻楼边沿保持平行,没有越过雷池一步。 在往前走便是先唐和此时九渊建制,融汇了大气磅礴的思想,将九渊一统之心凝聚其中。终于,三人走到一处敞开的大门前停步,其内人影绰绰,来往之人络绎不绝。若不是这些人并无言语,更那寻常酒肆也没有任何区别。 顾醒望门而入,陈浮生也跟了进去。两人选了一处靠窗的位置,这才安定下来。这一路走来都没有任何言语,似乎不愿打破此时城中固有的气氛,直到此时顾醒抬头凝重地望向陈浮生沉声说道:“此处便是那十殿阎罗所在的幽府酆都城,这些人似鬼非鬼,似人非人,还需多加小心。” 陈浮生心中暗松了一口气,接口说道:“若真是按照黄泉之法布局,此处当是幽府酆都城了,却是不知那十殿阎罗身在何处,又是否需要逐一破之……” 顾醒漠然无语,此时才想起入楼已多时,却不见有人前来招呼,正要抬手,却见童恨竹已屁颠屁颠地端了两盘子酒肉走了过来,累得气喘吁吁。陈浮生连忙起身借助,将他抱上椅凳柔声问道:“可是瞧见了什么?” 童恨竹闻言一脸骄傲地说道:“门牌上不是写着吗?自取所需,不可多拿。若有违背,后果自负。”两人闻言不由相视一笑,凝重的氛围也轻松了许多。 此时门外有走入了一队衣着各异的人,也没有任何言语。只是路过三人身旁时多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却是惹出了天大的麻烦…… 第五百五十二章 十殿阎罗 童恨竹瞧着这群衣着怪异的乡民,突然低声对顾醒说道:“顾家哥哥,快看,他们穿的是囚服啊……”顾醒抬眼望去,这群人虽是衣着各异,但背后却都印有一个囚字,显得格外突兀。 陈浮生并没有理睬两人的窃窃私语,眼角余光却瞥见那群人望了过来,不觉抬头迎了上去。此时三人的目光与这群人对到了一起,双方都没有任何表情,却隐隐有不悦的气氛在场中弥漫开来,还引得来往之人纷纷侧目。 依旧是寂静无声,但这种沉默比喧嚣之时更加渗人。终于,那群衣着怪异之人中走出一人,抬手指着童恨竹,示意顾醒将人交过去。顾醒猛然站起怒目圆睁,手中银枪也微微抬起,似有动手之意。 不知为何,顾醒也未开口言语半句,似乎此处有何限制,让他不得不闭嘴。 陈浮生见两方就要动手,连忙起身言道:“何必动怒,同是天涯沦落人,不要伤了和气。”这一句虽是说的极其客气,但那群衣着怪异之人却是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嘴欲言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陈浮生违背了此处的天大的禁令,罪该万死。 顾醒苦笑回头,轻声说道:“浮生,终究还是破了此处的‘不言之法’,我等接下来恐怕会……”话到此时,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此时场中,不仅是那一群衣着怪异之人,就连其余陌路人也纷纷投来怨毒的目光,将所有憎恨全都倾泻在三人身上,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顾醒来不及解释,将银枪抗在肩上,语调平和地笑着说道:“本不该在此时想起一些事,偏偏又想起了。既然避不开,那便,来吧!” 陈浮生心思急转,他对此处的了解,到那城外孟婆处便于终结。城中一切并非他所想所知,而顾醒恰好在那碗孟婆汤后想起了一些前尘往事,补了他的空缺。可顾醒却没有点破这里的玄机,而是容他去触碰,却是有些不解其意。 顾醒将童恨竹推给陈浮生,一声吆喝便冲向那群衣着怪异之人,手中银枪一挑,将那一马当先的倒霉蛋挑翻在地。借着这股威压,侧身撞入人群中,不过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陈浮生连忙将童恨竹抱起,朝着大门外冲去。却见那些来往的陌人也开始朝着三人涌来,脸上皆是憎恨的怒火。这种突然其来的转变,让陈浮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眼下却是无法考虑良多,先行突围再言其他。 顾醒在人群中左突右冲,那些乌合之众东倒西歪地栽倒在地,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不知是顾醒内劲修为又有精进,还是这银枪有着力拔千钧的气势,那些乡民不再茫然上前,开始如潮水般向着门外涌去。 他们这一退,让顾醒手中银枪舞得更加虎虎生风,朝着陈浮生吹了记口哨,便一跃而去。当陈浮生冲出门时,顾醒已将那些乡民打杀了七七八八,但让人惊疑的是,这些乡民已是死伤无数,但却未有一滴血迹流出,甚至连残肢断臂都没有。 每一个人倒在地上都在痛苦哀嚎,却并未有任何血腥场面出现。就只陈浮生纳闷之际,从长街尽头有数匹烈马疾驰而来,远远瞧去看不真切,但那声响却是做不得假。 听闻声响,这群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乡民立马扑腾起身作鸟兽散。那些跃跃欲试准备动手的乡民,也装作茫然不知,渐渐汇入人流消失不见。陈浮生快步走到顾醒身边,悄声问道:“来者何人?” 顾醒扭头露出神秘微笑,笑容之中有着一丝苦涩和无奈,“来人乃是此处酷吏,要带我等前去面见十殿阎罗。” “为何不悄然潜入?非要用这种冒险之法?”陈浮生智极近妖,却在此时无论如何都没想通,顾醒要将三人性命置于险地。 “诚然,正如浮生所见,此时我等确已入险地。但请相信我,若不用此法,我等恐怕迟早会在此处葬送性命,走不出这须弥幻境。”顾醒说完扭过过去,神情淡然地望着那疾驰而来的烈马,似已成竹在胸。 而此时城中一处瞻楼之上,还有三人正焦急地注视着这一切。 那三人正是先行一步入城的悲喜双煞和小姑娘,只是现在的他们略显狼狈,衣衫上又多处破损,看来所历之事,非同小可。小姑娘有些沉不住气,嘟囔道:“此处竟是这般凶险,早知道就不来了,若是不慎,怕会丢了卿卿性命。” 欢喜相并未接口,悲悯相却是先行说道:“正是!正是!” 这一句附和,让欢喜相极为恼怒,抬手欲打之际,瞧见三匹黑鬃骏马已来到楼下顾醒等人面前,骏马之上赫然坐着三名衣着官饰一般无二的男子,没有人手中皆有一把弯刀,不过三寸,却是锋利无比。 顾醒岿然不动,抬手见礼,“三位君爷,有劳……” 短暂的沉默后,三人齐声说道:“三位,请吧……”说着就调转马头轻拍上路。这三人语调彻骨冰寒,言行举止也是一般无二,恍然一看,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的同袍兄弟,不免让人更加起疑。 顾醒抬手招呼陈浮生跟上,等到后者来到身侧时才悄声说道:“别回头,瞻楼之上有眼线,我等就这般一直走,先走进城府之中再说。” 那领路三人对两人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步调却是一般无二,并有意放慢了速度,似有等待之意。一路行来,两侧建筑却是各有千秋,但却再无一人从身侧经过,显得有些空旷寂寥。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过后,那三名男子才在顾醒等人面前翻身下马,转身走来时左右两人慢慢消融,只余下中间一人,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地望着他们。身后暗红色朱漆大门轰然打开,一股冰寒之意瞬间包裹住三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那头戴官饰的男子没有任何动作,似在等待门内令示。顾醒三人也立于门前,等待着门内之人相邀。此时瞻楼之上的三人,也跟到了近前,小姑娘摩拳擦掌有些急不可耐地说道:“此时若是还不动手,那人进去就晚了!” 欢喜相有些犹豫,但却试着向前走了一步,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偷偷瞄着此时大门前的人。就在此时,一阵嘹亮的号角声从门内传出,伴随着一声清晰可闻的“入”字,男子抬手做了个相请的姿势,便率先走了进去。 顾醒三人没有犹豫,也抬脚跟了进去。悲喜双煞和小姑娘不愿错失良机,也快步而出,朝着大门冲去。可就在他们即将越过那条过门台阶时,刚才消失不见的两名男子突然出现,抬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尔等,找死!” 这一语之威极盛,三人不由地往后连退数步,悲喜双煞虽是瞧不见面容,双手却在不住颤抖,看来受到了惊吓。而那小姑娘没了伥虎作为依仗,也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只能缩在两人身后瑟瑟发抖,未等那两名男子动手,便率先向后溜走。 悲喜双煞自知不可力敌,随即转身快步离去,竟是没有半点犹豫,像是刚才不过走错一般。等待三人身影消失,那两名男子再次消失不见,而那座大门之上本是空无一字的牌匾上,赫然出现三个鲜红大字——“秦广王”。 自然,这一切顾醒三人并不知晓。而引着他们入此处的男子,也未曾在路上有过半句说明,似乎三人来此为何,生死之数,皆是与他们无关。顾醒与陈浮生比肩而立,却是侧头低语,“浮生,一会看我眼色行事。” 陈浮生了然点头,从怀中摸出短刃握在手中,抬手四下观察,以先行规划逃跑路线。而被他抱在怀中的童恨竹,却是有些疑惑地望着空荡荡的四周,不知此处围何处。 男子领着三人径直往前走去,眼前并排出现两根参天巨柱,将一块宽约百丈的漆黑巨石托举在天际之下,让人不觉肃然起敬。此处并无半点装饰,就连铜灯引台都未曾瞧见,两侧巨柱之后数十丈又见巨柱,竟有二九一十八根之多。 巨柱后侧包裹红纱,红纱从天而降,随风轻舞,似乎在迎接三人的到来。男子并未有任何侧目驻足,似早已司空见惯一般,只是径直向前,生怕误了时辰。 顾醒此时已将银枪从身后抽出,眼神冰寒双手却因内劲加持而逐渐活跃。纵然此处并非实地,但也有生命之忧。直至黑暗之中出现一抹难得的光亮,三人才瞧见那男子微微抬头,眼神中似乎闪过一瞬喜悦,但也就在瞬息之间,便消失不见。 终于,在又向前疾步走了一百零八步后,男子停下脚步,侧身退到一旁,躬身行礼,依旧未曾开口。而顾醒三人也在男子止步后停下脚步,定睛望向那唯一光亮出的景象。 此时光亮最盛处,乃是一座高台。高台之上唯有一张宽大却不失庄重的座椅,孤零零地镶嵌其上。座椅之上有一名高大男子,身披肃穆长袍,虽是瞧不清楚容貌,但那种透过黑暗传递而来的威严,也让三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犹如置身君王殿前,竟是有些不敢抬起头来…… 第五百五十三章 青牛探心 此时顾醒在前,陈浮生和童恨竹在后,皆是漠然垂首,却又不曾下跪,显得有几分于理不合。端坐其上的男子抬手斜靠在一侧,撑着脸颊,饶有兴致地望着贸然来此的三人,嘴角似有笑意。 但双方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就这般僵持良久之后,顾醒竟是再次向前一步,抱拳行礼道:“不知阁下相邀我等,所谓何事?” 此言一出,大殿之内响起一阵钟鼓齐鸣之声,原本空无一人的两侧巨柱之后,似有千万人擂鼓而出,振聋发聩。那端坐大殿主位上的男子似觉着有些吵闹,抬手钻了钻耳朵,嘴角的笑意在微弱光线中消失不见,转而正襟危坐,一副帝王气派。 顾醒三人也是被钟鼓声震的有些头皮发麻,愣在原地竟是忘了跪地行礼。刚才或许是彼此试探,那此时却是另一番景象。端坐之人轻身而起,整个面庞沐浴在微光之中,让三人瞧了个真切。 曾有古人云,“来人负手而立,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形貌潇洒,头角峥嵘,气质清癯,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似乎用来形容眼前人还稍有逊色几分。 三人此时均有一股重压在身,双腿也开始微微颤抖,若不是苦苦支撑怕是在顷刻间就会跪倒在地,三拜而起。那男子凝视三人良久,才幽幽开口,却是声若洪钟,在大殿之中回荡不绝。 “三位远道而来辛苦,上座与寡人同饮,如何?” 听来像是疑问,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势,让顾醒三人不敢有丝毫怠慢,只能顺从地坐上左侧三张接风席,盘膝而坐。而此时殿上君王,抬手一挥,两侧钟鼓声骤绝,换为仙乐歌舞,从帷幕之后徐徐而出。 空荡荡的大殿之中,瞬间被舞乐拥抱,花香四溢,歌舞升平。顾醒三人却是眉头紧锁,不知此间君王此举何意。却见那君王信马由缰,如醉酒般随着舞乐翩翩,晃晃悠悠地走下高台,融入这些歌舞姬之中。 一轮潮起潮落,场中舞乐越发欢腾,那君王似有些流连忘返,竟是将三人抛诸脑后。顾醒却是不敢抬头,陈浮生也在低头沉思,而那年纪最小胆子却是最大的童恨竹,起身稚声稚气的问道:“叔伯,你喜欢这些姐姐吗?” 那君王此时沉浸在礼乐之中,若是再摆上无数珍馐美味,与那酒池肉林也不妨多让。可偏偏这一句却落入此人耳中,顿时洋溢的舞乐声戛然而止,像是在一瞬间被人掐住了脖颈,硬生生的折断,就连半点余音都未曾留下。 那些歌舞姬顿时作鸟兽散,而那君王却如身入花丛,片叶不沾般站在原地,直直的盯着这“口出狂言”的童恨竹。 而这不过七八岁的小丫头却是没有丝毫惧意,反倒有些得意洋洋,不管两旁哥哥的拉扯,就这般趾高气昂。帝王之心毕竟深不可测,三人未等来此人的怒火,却等来了一瞬笑意,“小姑娘,多大年纪,可许了人家?” 童恨竹闻言忽而涨红了脸,一脸不悦地嗔怪道:“叔伯好生无礼,我不过才八岁有余,怎能许配人家?况且如今长兄如父,还得征得哥哥们同样才是。怎地,是要说门亲事与我不成?” 那君王听闻此言顿时朗声大笑,此时大殿在一瞬空寂之后,又充满了威严的笑声。童恨竹却是有些茫然无措,慌忙回头望向顾醒和陈浮生二人,而那两人也正抬头,一脸忐忑地望着她。 君王笑罢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望向轻蔑地瞥向陈浮生,冷声问道:“想来尔等也已知晓寡人身份,那便说明来意,也省得寡人麻烦。” 陈浮生不敢有丝毫怠慢,立马抱拳行礼,不卑不亢,“吾等来自凡世后唐,要前往漠北边关寻一件旧物,寻一位故人。途经贵地多有叨扰,还望海涵。”这字里行间的拿捏和客气,实在与寻常的陈浮生有莫大不同。而顾醒也从这不同中,听出了几许弦外之音。 那帝王沉吟半晌,忽而厉声喝道:“那尔等在城中扰乱此处秩序,险些酿成灾祸,可曾知晓啊?” 语调冰寒,咄咄逼人,不留余地,顾醒不觉抬手伸向背后,却被陈浮生使眼色阻止,“秦广王恕罪,我等来此并非吾意,对城中之事也是知之甚少。俗话说不知者无罪,我等也是拿捏着必要的分寸,并未大打出手。” “你的意思,是本王诬陷于你不成?”君王言出法随,自然有如群山坠顶一般,让三人有些喘不过气起来。 陈浮生正要辩解,却见秦广王抬手一挥,便有两名侍卫模样的人牵着一头青牛从大门外走了进来。这两人一牛走路竟无半点声息,直至走到近前,才瞧见三团模糊黑影,在众人面前逐渐清晰。 陈浮生此时没有再继续辩解,而是将手背在身后朝着顾醒和童恨竹比了个伺机而动,准备撤走的手势,告知两人接下来的行动。秦广王并未对三人的小动作有任何在意,而是示意那两名侍卫将青牛牵到近前,指着陈浮生沉声道:“检验此人,若是有假当即格杀!” 陈浮生闻言不为所动,而顾醒却是有些按奈不住,立马起身似想挺身而出。秦广王扭头看来,一股肃杀之气在大殿之中弥漫开来,顾醒却是不退反进越过接风席,径直走了过来。 陈浮生正欲抬手阻拦,秦广王已然转身望向顾醒。此时顾醒才发觉眼前君王竟是如此高大,俯瞰之下的他,却是那般渺小。秦广王并未为难顾醒,只是冷声说道:“若是再上前一步,死!” 说完转身继续望着陈浮生,“你也一样!” 陈浮生不知何时已将那短刃握在手中,却是没有半点发挥的余地,只能悻悻然收手,眼神中却再无半点忌惮,反而一片坦然。秦广王眉头一皱,示意侍卫将青牛引向陈浮生。那头青牛慢慢悠悠地走进,昂起头颅嗅了嗅,却是止步不前。 陈浮生站在原地岿然不动,脸上毫无惧意,似乎对这神奇之事并无太过在意。而秦广王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朝着那两名侍卫冷声问道:“可有偏差?” 其中一名侍卫立马跪地行礼,有些急切地回答,“启禀大王,青牛查探从未偏差,嗅而不前,便是此人刚正不阿,言无虚假。若是用角顶撞,则是此人诡计多端,当杀无误。此时看来……” 没得到侍卫将话说完,秦广王便抬手斥退两名侍卫,连带着再那青牛后臀上狠狠踢了一脚。那青牛吃痛,快速朝着门外狂奔,而那两名侍卫却是阻拦不住,不由地跟着飞奔起来。 “秦广王真性情,在下佩服……”陈浮生遥遥瞧着青牛走远,不由地出声感慨道。 此时秦广王却是没有任何动怒之色,反而语调温和,“既来之则安之,不是寡人有意为难,而是……罢了罢了,不说也罢。只是尔等不可怀恨在心,日后出了此地,让寡人为难才是。” “断然不敢,谢秦广王高抬贵手饶恕我等不敬之罪。”陈浮生恰逢时宜的溜须拍马,让秦广王那张绷紧的脸上容颜大悦,连连抬手似对陈浮生刮目相看。而此时顾醒也悄声松了一口气,背在其后的手也不再继续遮掩,大大方方地放了出来。 秦广王从陈浮生处收回视线,又将目光落在了顾醒身上,只是神情略微有些复杂,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最终还是用沉默结束,转而望向童恨竹,秦广王冰冷的面容如春冰雪消融般,逐渐绽放出笑容,“小丫头,来来来,让寡人好生瞧瞧。” 童恨竹却是没有丝毫惬意,往前奔去,一下子扑到秦广王怀中,惹得着身高九尺的君王再次哈哈大笑。陈浮生此时已悄然走到顾醒身侧,耳语道:“看来小丫头跟跟眼前君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 秦广王正与童恨竹玩闹,小姑娘被秦广王抱在怀中,笑的不亦说乎。听闻两人窃窃私语,不由地扭头望来。秦广王也随着看了过来,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俩在说什么呢?不必藏私,大胆说出来。” 陈浮生正欲接口,却见顾醒上前一步,朗声笑道:“秦广王者,十殿阎王冥界主管地狱的十个阎王之首,为主管第一殿。秦广王蒋,二月初一诞辰,专司人间寿夭生死册籍,接引超生,幽冥吉凶。秦广王的鬼判殿居大海沃石外,正西黄泉黑路。秦广王赍,凡善人寿终之日,及有接引往生。凡勾到功过两平之男妇,送文第十殿发放,仍投人世,或男转为女,或女转为男,较量富贵贫贱,以了冤缘相报。凡恶多善少者,使入殿右高台,名为孽镜台,台高一丈,镜大十围,向东悬挂,上横七字,曰:孽镜台前无好人,押赴多恶之魂,自见在世之心之险,死赴地狱之险。那时方知万两黄金带不来,一生惟有孽随身,入台照过之後,批解第二殿,用刑发狱受苦。” 秦广王闻言,不由一愣,随即笑道:“小子对寡人可是知晓甚多啊。来,寡人有话说予你听……” 第五百五十四章 满目悲凉 顾醒只得快步走上前,刚才那一段不过是从野史祭文中取来糊弄眼前君王的把戏,却不曾想惹来了秦广王的兴趣。不知这兴趣是否攸关生死,若是一言不合惹怒君王,那就得不偿失了。 陈浮生却是没有太多意外之色,只是望向被秦广王抱着的童恨竹,悄悄使了个眼色。小姑娘一路行来,对这两位哥哥的脾气秉性皆是了若指掌,陈浮生这不经意的一眼,自已了然。 秦广王慢慢将童恨竹放下,朗声问道:“汝为何名?速速报来。” “顾醒,后唐漠北戍边将军顾闫勋之子。”顾醒道出身份时,不由得打直了背脊,微微昂首。这下意识地举动,让秦广王目中闪过一丝欣赏之意。 “顾醒,好名字。既然汝知‘孽镜台’,那不知可否虽寡人走上一遭,去瞧瞧那前世今生啊?”秦广王的并未有强迫之意,较之刚才平和了许多。但刚才青牛之事依旧历历在目,童恨竹不由得抢白道:“那若是瞧出些啥,叔伯可会对我等不利?” 秦广王闻言哈哈大笑,“小姑娘,寡人若是想让尔等永留冥府,那尔等还有走出去的机会?” 这一语中的帝王气势展露无遗,且不论此时处境。就算顾醒和陈浮生拼死相搏,也未必是秦广王的对手。只不过,这孽镜台,可不是人人都能上得了的地方。 陈浮生有些犹豫,“传闻孽镜台可见人的前世今生,但我等肉体凡胎来此,魂兮未归,岂非坏了规矩?” “无妨,尔等虽寡人同行,岂容得旁人说三道四?再者,尔等真以为,你们的肉身与魂魄同在一处吗?”秦广王说着,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望向三人,似有暗示之意,却并未点破。 陈浮生顿时恍然,连忙抱拳行礼,“谢秦广王点拨,是我等愚钝了。” 秦广王并未理会陈浮生的诚心相告,却也未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身朝着高台方向一指,随即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 顾醒三人不敢怠慢,连忙快步跟上。而此时周边巨柱之后,似有无数侍卫站立其中,将原本空旷的大殿瞬间填满。一瞬之间,灯火通明。顾醒还未来得及回望,就听见秦广王言,“走时莫回头,望断前尘路。” 此言警醒三人,连忙加快脚步,以免误了禅机。这一句中自然蕴含了深邃的道理,而那些突然出现的侍卫,便是要阻挡三人后撤的道路。既然已无路可退,那回头也是枉然。不如一往无前,或许还能抓住一线生机。 当三人站在高台之上,才发现那淡淡光芒是从君王座椅后传出,只是因为这张座椅太过高大,竟是将光芒掩去,只有寸许溢出。秦广王没有任何解释,快步走入座椅之后,顾醒等人连忙跟上,身后传来一阵呼嚎之声。 此声汇聚千万人,似有送行之意,不知过往,无惧未来。彼时的顾醒三人并不知其意,只道是一种仪式。直到破解这几处须弥幻境,才明白其中真意,此处不表。三人紧随秦广王而行,却不知这座椅之后竟是一条高耸入云的天梯,天梯仅供一人独行,两侧有波涛声浪传来,却只见熊熊烈火激荡,再无他物。那天梯近前有两名兵士持刀而立。 一人身躯魁梧,赤裸上身,竟是牛首。另一人身材修长,身披甲胄,却是马面。两名兵士见秦广王前来,立即上前行礼。此时天梯之上还有来人前行,在这一瞬也赫然止步,跪倒行礼。 秦广王并未理会两人,而是遥指天梯尽头,“尔等可瞧见了那虚无缥缈之处?” 顾醒三人极目远眺,只见云雾缭绕,不见有任何高台耸立。秦广王抬袖一挥,那云遮雾绕之处赫然金光大放,三人顿时捂住双眼不敢直视。待适应后才慢慢睁开眼睛,天梯尽头坐落着一方石台,石台之上赫然耸立着一座数十丈高的铜镜,正反射着西方尽头照射而来的光辉…… 秦广王却是丝毫不怯,快步走上天梯,向着孽镜台走去。顾醒三人想要跟上,却被牛头马面拦下,不能再前行一步。待秦广王走上石台,那铜镜的光辉将他包裹,此时的君王更像九天神佛,全然没了半点阴曹地府的气息。 而那些刚才匍匐在天梯上的游魂,在秦广王拾阶而上的时候,就已烟消云散。 秦广王握拳指天,声若洪钟,“此处乃是十殿阎罗第一殿,孽镜台。生而往复之人,皆要来此照见前世今生。人人皆有命数,六道轮回便是尔等归宿!”待秦广王说完,牛头马面齐声高呼,“拜!” 顾醒三人不敢怠慢,连忙趴伏在地,心中却越发忐忑起来。 可未等三人言语,秦广王已抬手一招,从顾醒三人站立两侧走出迷雾之中,有侍卫指引彼时城中乡民来此,顾醒这才恍然,原来他们就是往生游魂。乡民人人眼神迷茫,早无今生记忆,全凭着侍卫指引,向着孽镜台下天梯走去。 牛头马面收回阻拦,乡民率先踏上天梯,每走一步都要经受烈火焚烧之苦,发出阵阵哀嚎之声。艰难走了约莫数十阶,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不过瞬息就被两侧滔天烈焰吞噬,而那些等待走上天梯的乡民,却没有任何反应,恍若未见。 陈浮生眉头紧皱,悄声说道:“此人定是生前罪孽深重,无需走上孽镜台已然身死,看来这条路并不好走啊。” 顾醒漠然点头,而下一个乡民又依循而上。这一次他走的格外轻松,两侧烈焰恍若无物,直至走到孽镜台前,才驻足仰望。秦广王从此人走上天梯便一直注视着他,眼中满是赞许之意。直至走到近前,才温和笑道:“将手覆于镜面之上,便可窥见一切。” 那乡民木然抬手,轻轻按照孽镜之上,顿时光芒收敛,混沌的镜面中开始有一幕幕场景浮现。顾醒三人屏息凝神,而那名看似漠然的乡民眼中竟有泪光闪动,孽镜中的场景乃是他这一生无数重要片段的回顾,呱呱坠地之时家人的喜悦,及冠礼成的朝气蓬勃,金榜题名的意气风发,还有洞房花烛的柔情蜜意…… 如此种种全然在孽镜中没有丝毫保留,秦广王审视着铜镜之上的一切,脸上全无半点表情。而他不知何时从袖中拿出一册账本,又举着一只点墨,似早已知晓般翻到一处轻轻勾勒,“吴过,光启三年生人,一生为人坦荡,特赐入轮回,生官宦世家,拜宰相职,造福后世。” 秦广王言罢,孽镜台旁便出现一团漩涡,漩涡之中荡漾着生命的气息,让顾醒三人不无侧目。名为无过的乡民拜过秦广王,便径直走入漩涡中消失不见。秦广王合上账本,望向顾醒三人,“尔等以为,寡人判的如何?” 顾醒抱拳笑道:“君王之事,草民哪敢妄言。但这功过奖惩乃是生平所见,在这孽镜之中没有半点虚假,自有定论。想来君王也是依循此法,绝不会又任何偏私才是。” “哦?你说寡人不会偏私?”秦广王揪住了顾醒言语中的疏忽,冷声问道。 “自然不会!”顾醒似乎并没有收回此言之意,笃定回答。 秦广王抬手一招,牛头马面便将其余乡民驱赶道一旁,让出一条通道,让顾醒上前。陈浮生有些担忧,附耳言语了几句。秦广王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多言无益,一照便知。” 顾醒快步走上天梯,却觉脚下冰凉,并无烧灼之感。两侧滔天烈焰也如虚张声势般,并未有倾漫之举。不过片刻功夫,顾醒就走完了别人终其一生也不能走完的路,秦广王微微有些皱眉,却并未言语,只是示意顾醒将手覆上。 一切如刚才一般,孽镜中的混沌消散,而最先出现的画面便是一名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孩,正瞪大大大的眼睛,咧嘴痴笑。那天大雪纷飞,而孩子全然没有半点冰冷,而那女子也对怀中孩子那般怜爱。 顾醒眼眶湿润,竟是失声喊道:“姑姑!”可还未瞧个真切,画面一转,便是那场震惊九渊的百日血宴。而那袭白衣,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并无半点遮掩。 “你可恨他?”秦广王语调玩味,意有所指。 顾醒漠然无语,却是慢慢闭上了眼睛。往后画面急转,一张张在脑海中翩翩而过,孽镜之上也是一般。秦广王连同陈浮生和童恨竹,将顾醒过往全然看在眼底,皆是漠然。之上身为十殿阎罗,并不能左右人世间的种种,只能顺其而过,让一切因果轮回。 可就在临近此时之际,孽镜中画面一转,竟是出现了诸多奇异画面。画面中皆是高耸铁楼,还有无数人在其下浑浑噩噩地游荡。一团团火花绽放,点缀在昏暗的夜空之中。 秦广王抬手一招,孽镜之中所见烟消云散。陈浮生急声问道:“这是何地?为何会如此?”他这一问,便是触碰到了顾醒的内心。 秦广王没有回答,只是示意顾醒回去,并吩咐牛头马面将他们带入下一殿。刚才所见他不知,也不明,但他的使命已经完成,那接下来的事便再也与他无关…… 第五百五十五章 烈焰焚江 人世之时,便是如此。没想到成了这阴曹地府的一殿之主,还是这般畏首畏尾。但这所谓的阴曹地府,却是有人蓄意捏造,只不过为迎合那须弥幻境罢了。至于其中缘由,却不可对人言。 秦广王想到此处,不觉自嘲苦笑。他也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只是如那些不得不隐姓埋名之辈一般,有着不愿让人窥见的过往。明月楼帮众如此,九幽冥府亦如此。只是那最为神秘的掌权者,他却从未见过。 九幽冥府不同于其他江湖门派,也无甚规矩约束。只需按指令完成任务,便可自行逍遥。九幽冥府之中,人人皆不知彼此真实身份,但却需通力配合,完成冥尊交代的任务。 记得多年前,有一人仗着艺高人胆大违抗冥尊指令,不过一夜间满门尽灭,却是无人胆敢上门查探,此事也不了了之。而九幽冥府之于江湖,就如一团笼罩天下的阴影,随时会夺取人的性命。 而明月楼更像是野心勃勃又颇有手段的“中间人”,游离于江湖和庙堂之间,亦正亦邪。亦如一柄有着自主意识的屠刀,此刻虽然别后唐国主握在手中,但终究会有一天,会倒戈相向。 秦广王明白,如今的天下已非他曾经向往的天下。曾几何时,行之八百里,人声鼎沸。而如今,行不过百里,一片萧索。反倒是在这酆都之中,还能求得一寸心安…… 顾醒三人随着牛头马面穿过迷雾,眼前之景逐渐清晰。脚下行走之处尽是虚无,有波涛荡漾,却未见城池。前方带路的牛头马面走到一处界碑前止步,回望而来示意三人加快脚步。这两名阴曹地府的使者,齐齐抬手覆于界碑之上,那虚无之中开辟出一条小径,容一人独行。 牛头马面并未收回手,直至三人走到近前,扭头才瓮声瓮气地说道:“此去不可回头,前方自有使者接引。” 说着就抬手将三人逐个推了进去,然后抬手消失在虚无之中。此时三人周遭皆是一阵阵火光烟尘,全然没了半点人间烟火气,就连那种死寂也被一并吞没在此处炙热之中。 这种透体而来的炙热,让三人犹如置身沸水之中,并非由一处传来,而是被包裹严实,慢慢透不过气来。 陈浮生已然察觉不对劲,连忙抱起童恨竹对顾醒吼道:“快向前跑,再有迟疑或有性命之忧。” 顾醒此时已将银枪握在手中,一马当先在前,本以为会有出其不意的威胁,但此处全然没有半只银魂鬼差出没的迹象。两人一童跑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已是累的气喘吁吁。 若是换做往常,决计不会又如此疲惫。三人齐齐看下脚下,竟是有无数双手不断拖拽拉扯,但在触碰三人的一瞬又如摸到烧红的烙铁般,又缩了回去。但这些手的主人却似不甘心,一遍又一遍地尝试,想要将三人拖入脚下,永世不得超生。 牛头马面所言的接引使者自此还未出现,但周遭的空气却如煮沸的开水不断激荡起热浪,一阵又一阵地冲向三人。年纪最小,身体孱弱的童恨竹,已一日未曾进食,此时更是被热浪冲荡睁不开眼睛,却将嘴张得老大,似乎快要窒息。 就在顾醒三人踌躇之际,一阵柔和清风吹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三人前方此时又一丝异色光芒传来,一名身穿薄纱,身材婀娜,头戴黑色莲花冠的女子悠然地走了进来。 而此时顾醒和陈浮生也是苦苦支撑,在见到那女子的一瞬,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昏死过去…… ………… 却说那悲喜双煞和小姑娘三人,一直追踪顾醒等人自此,却苦无出手机会。三人迂回前往孽镜台,也未曾寻得良机。但此时指令达成之日迫近,三人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继续尾随,希望能够趁机出手。 可一路跟随至界碑前,三人却是漠然止步,不再往前。小姑娘双手拢袖,一副老态模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界碑出神。而悲喜双煞,却是有些懊恼,不知是否该再往前一步。 良久过后,三人最终还是没能突破界碑的威慑,决意在地等候。希望顾醒三人能够知难而退,免得节外生枝。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悲喜双煞和小姑娘犹豫之际。蓬莱仙山的几位仙师已悄然跟至酆都城外,正与孟婆周旋。他们来的实在晚了些,若是加快脚程,说不定能将悲喜双煞截下。但似乎有人刻意做了手脚,让三方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以确保按计划推进。 当初入须弥幻境之时,便已知晓此处有人暗中布局,却不知这些身在局中之人,竟也恍然不知,随着布局之人“翩翩起舞”。 此时蓬莱仙人为首仙师正与孟婆交涉,但却并不顺利。孟婆依旧抱着她的琵琶,不断调试着琴弦,对眼前一众白衣人不闻不问。而这位蓬莱仙山的仙师好说歹说,就是没能等到孟婆开口,让他妈过桥。 这些仙师对后唐神鬼传闻并非一概不知,但他们笃定此处并非真正的九幽黄泉,才敢如此贸然前往。只是这几人越往深处越是觉得心惊,若此处不是黄泉,那这些近乎真实的场景,又是何人臆造的呢? 终于,在几人不胜其烦的言语攻势下,孟婆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斜眼望了过来,“你们这群劳什子,来此便要依循老娘的规矩,若是不愿就算再费唇舌,也是无济于事的。” 蓬莱仙山为首仙人此时全然没了之前的做派,依然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孟婆可否告知,那海碗之中是为何物?若是言明,我等自然不会推辞。” “还不会推辞?又不是请尔等喝花酒,爱喝不喝,不喝滚蛋。”孟婆似乎不愿再与这群人纠缠,摆手示意这些白衣人速速离去。 她自然不知这些人的来历,但既然误入此处,那便全然没了此前的一切,该依的规矩,还是要依的。蓬莱仙山的仙师们全然没了办法,刚才他们暗中想要快速过桥,却是被这看似柔弱的女子给挡了回来。 眼前这女子,看似人畜无害,却是一个扎手的点子,若是一着不慎便会让他们团灭于此。那他们之前的种种谋划,便皆付诸东流。而那顾姓少年身上的托付,也将葬送于此。 见孟婆没有丝毫解释之意,蓬莱仙山众人皆是面色发苦,隐忍着想要动手的冲动。为首仙师上前一步,不再犹豫,“那我等就不再避重就轻,饮下便是。” 孟婆没有出言,只是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为首仙师一步跨到海碗前,端起便仰头灌下。其余仙师也如法炮制,纷纷饮下孟婆汤。 待这群白衣人喝完,孟婆才飘然起身来到近前,已是笑逐颜开,“早些如此,又何必之前诸多纠缠。对了,休怪奴家没有提醒,你们身上凡俗之气太重,还是遮掩下为好。”说完便再次飘回远处,不再理会众人。 蓬莱仙山一众仙师并未觉察有异,却是在为首之人指引下,朝着大门方向掠去。孟婆并未回头,却是言语呢喃道:“孟婆汤,孟婆汤,饮下渐渐忘,归来是故乡……” 无人瞧见她眼角有一滴泪落下,而她却没有立即拭去,任由她顺着脸颊滑落…… 待那一众白衣人来到城门前,果如孟婆所料,被挡在大门前未得入内。聚守城门的兵士目光凶狠地打量着眼前白衣人,似乎有种天然的抵触感。为首仙师想到孟婆所言,不由地笑了笑,抓起一把焦土抹在脸上,又提起一阵烟尘染在身上,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瞬间变为灰袍。入世仙人姿态,也荡然无存。 那数名兵士见状纷纷咧嘴而笑,让出一条到来。为首仙师不再迟疑,快步朝着大门冲去。 ………… 却说顾醒三人昏倒在地,被那女子救起,此时躺在一处一座硕大高台之上,周围皆是滔天烈焰便随着阵阵鬼哭惨嚎之声。陈浮生最先转醒,猛然起身,却觉着一阵天旋地转,回头望去不知身在何处,连忙望向顾醒和童恨竹,却见两人依旧昏迷不醒,心中大骇。 此时那名女子飘然而至,嘴角含笑脚下未着寸屡,如同走在湖面之上,每一步都荡漾出点点波纹,向周边荡去。见陈浮生醒转,便开口问道:“尔等这般闯入,可是不要命了?” 陈浮生正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闻声望去,“我等奉秦广王之命来此拜见楚江王,还请使者指引。” 那女子闻言神情依旧,并未言明,只是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顾醒和童恨竹,轻蔑说道:“等这两人醒来,自然会带尔等去见。若是醒不过来……” 女子未将话说完,便消失在烈焰之中。陈浮生起身绕着高台走了一圈,才发现此处被烈焰包裹,四周竟无一条出路。而他们朝下望去,便瞧见一众乡民试图顺着巨柱往上爬,却又不断跌落而下。此处,却是一片地狱景象……  第五百五十六章 楚江娇娘 陈浮生心中一震,却是无计可施。奈何他一身本领,却无法突破那须弥幻境。正值踌躇之际,顾醒慢慢爬了起来,拍了拍脑袋轻声问道:“浮生,我睡了多久?” 陈浮生赶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掸去衣衫上灰尘,苦笑摇头。顾醒此时脑中一片混沌,只觉周边炙热难耐,却不知此时身在何处。而那小丫头童恨竹还趴伏在地,昏迷不醒。 陈浮生举头望向天际,却发现此处并非只有这一根巨柱,还有一条条丝线从苍穹上垂挂而下,只是刻意绕开了巨柱,没入火海中再无踪迹。 而每一次丝线垂下时,巨柱之下的乡民便会争先恐后地冲向那些肉眼极难看到游丝,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可每当他们快要握住的时候,那丝线又会快速没入翻腾的火海中,让他们扑了个空。 陈浮生观察良久,终于摸清其中规律。每当巨柱之上超过百人攀爬时,那丝线就会凭空垂落。而那些攀爬之人中,有一小撮就会朝着丝线追逐,循环往复。顾醒并未如同陈浮生一般试着去寻找其中规律,而是绕着石柱边沿逐一查看。 他们所在之处并无甚特别,却是那石柱之外有着太多未知。顾醒正在查探,耳畔传来陈浮生的疾呼,“不好,快看。” 顾醒连忙冲向边缘顺着陈浮生所指望了下去,此时有数名乡民忍耐着烈焰朝着巨柱平台爬来,若是再给他们半炷香的功夫,恐怕就会爬上平台来。可就在紧要关头,看似毫无用处的石柱外突然冒出数根尖刺,扎入这群乡民身体。 顾醒刚听见一声声惨嚎,就瞧见一个个乡民跌落,消失在烈焰之中。而那些攀爬的乡民,甚至连瞧上一眼的兴趣也没有,如一条条垂涎猎物的毒蛇,拼命向上而去。 此时两人身边传来女子柔软的声音,“怎么,两位也有兴趣去试一试?” 顾醒和陈浮生闻言转头,瞧见那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巨柱之上,转斜靠在边缘,抬手撑着下巴望着他们。要知道两人内劲皆是不俗,被人这般悄无声息地侵近,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顾醒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女子已是笑颜如花,“两位公子莫要惊慌,奴家不过耍了些寻常把戏,岂能登大雅之堂?” 陈浮生一抹冷笑瞬息而逝,却是不动声色地欺至女子近前,抬手点起她的香腮,柔声笑问道:“不知姑娘耍的是那方把戏,可否一观啊?” 女子早已没了最初的高冷,此时被陈浮生稳稳压住,竟是有些进退不得。可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辈,或许在此间已是多年,早已波澜不惊,沉吟半晌后欲拒还迎道:“那公子想看,奴家哪能不依呢?” 说着就要伸手往陈浮生怀里摸,陈浮生眼疾手快抽身而回,那女子也随之站起,却少了几分刚才轻薄模样。此时两人却似从未有过这一段暧昧,相敬如宾分外拘谨。 顾醒看的有些发憷,不满问道:“浮生,此时为难之际,如此实在有些不妥。”陈浮生却是和那女子相视一笑,上前拍了拍顾醒肩膀,“阿醒不知,刚才我俩并未打情骂俏,而是在互换真章。” “哦?还有这种,莫不是欺我年少无知?”顾醒满脸写着质疑,目中还满是鄙夷神色。 这才却是换做那女子嫣然一笑,“小兄弟,我与陈公子却是互换真章,尔等三人来此之事,楚江王已然知晓。此地不过是‘开胃菜’,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女子抬袖一挥,本是孤立巨柱的前方出现一条极其狭窄的栈道,一直延伸至目之尽头。女子并未做出丝毫解释,却已率先踏足其上,身体轻盈,向前跃去。陈浮生连忙抱起童恨竹跟上,顾醒再也没有丝毫“留恋”之意,也随着两人站上了栈道。 三人同列其上,还抱着个八岁多的孩子,栈道一时有些支撑不住,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走在最前的女子依旧跃步前行,而顾醒和陈浮生却是走的满头大汗,脚下更是越发小心。 而此时身处栈道之下的那些乡民,全然不顾烈焰,纷纷跃起,试图将他们拖入烈焰之中。不知为何,此时本已精疲力尽的乡民如有神助,几次跃起都快够到栈道,吓得顾醒快跑了几步。 好在这一切并未持续太长时间,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三人已虽女子走了出去。 当顾醒最后一只脚走下栈道时,身后栈道和烈焰顷刻间被消融于虚无,若是慢了半步,恐怕就将被拖入无边火海之中。正在后怕之际,一阵清爽的海风拂面而来,眼前再无半点炙热之感,换而无尽波涛,焕发着勃勃生机。 女子未曾止步,也未言明。而是一脚踏入烟波浩渺中,朝着看似极远的一处海中亭走去。亭中此时有一位老者端坐其中,正端着一只模样古朴的紫砂壶往身前琉璃盏中优哉游哉地倒着茶水,对三人的到来丝毫未觉。 女子如置身陆地般快步行走水面,走到海中亭前还躬身行礼,用极其轻柔的声音对老者说了几句。老者手中紫砂壶未有片刻停顿,只是轻轻点头,未有言语。女子也不再继续叨扰,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此时陈浮生怀中的童恨竹才悠然转醒,瞧着眼前烟波浩渺,突然大声叫嚷起来。顾醒正举目四望,陈浮生则在低头沉吟,这一嗓子不禁将两人吓了一跳,也让那位居于海中亭的老者,微微抬起头来。 不过轻轻一推,一道水箭朝着三人直射而来。顾醒挺枪而立,如临大敌。待那水箭来到近前,才一枪刺下,只觉手腕发麻,拼命加注内劲才堪堪抗下。老者此时已将手中紫砂壶放下,那女子也慢慢睁开了眼睛,侧身微微向前,似在聆听老者吩咐。 不过片刻,女子微笑点头,望向三人的目光也变得越发难以琢磨,陈浮生此时也已抬起头来,迎向了那女子的目光。海中亭前端坐的老者并未再次望向三人,而是从怀中摸出一把饵食,朝着身后抛洒而去,顿时平静海面一阵波涛汹涌,却是这海中亭岿然不动。 那一阵阵翻涌之中,似有一尾尾游鱼翻动,但顾醒所见,却是那一尾尾游鱼呲牙咧嘴,满口獠牙,口出人言,争相抢食刚才老者抛洒下的饵食。这些长相奇特口出人言的怪鱼,一个个如同魔怔般向着饵食冲去,期间有其他竞争者,也被他们胡乱啃咬,顿时荡起阵阵殷红。 老者已如老僧入定,却是没有半点惊异神色,似乎对身后游鱼相斗早已看厌,故作不知。待身后动静渐渐散去,老者才悠然地伸了个懒腰,抬手指着此时尚在岸边的三人,用浑厚的嗓音问道:“尔等来此,何事相求?” 童恨竹没了之前在秦广王前的乖张,此时更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兔,不住往顾醒身后藏去,似怕被老者瞧见一般。 陈浮生闻言立即上前,抱拳朗声道:“吾等三人,途经酆都来此。经秦广王荐,特来拜会楚江王,希望君王能够让我等安然渡过此江。” 顾醒闻言已是瞪大了眼睛,抬手指着老者问道:“他?楚江王?这是海啊,浮生,怎会是江?莫不是看错了。” 陈浮生连忙抬手将顾醒压下,老者却是有些不悦,语气也稍显冰凉,“少年郎,如此张狂,莫不是没认出老夫?”说话间一阵疾风骤雨,身后怪鱼翻滚,更远处还有无数乡民哭嚎之声,声声入耳。 陈浮生不敢托大,连忙拜首,“君王息怒,舍弟年少无知,惹怒了君王,还请恕罪。” 顾醒却是没有丝毫惧意,抬枪便指向老者,厉声喝道:“你这好事老头,装腔作势。我一眼便瞧出你是那闲散之辈,哪堪楚江王之职!”说着就要动手。却不曾想老者身旁的女子轻轻抬手,柔声笑了笑,“小兄弟,你是怎地瞧出来的?” 顾醒挑枪抗在肩上,凝重说道:“那些游鱼虽然凶狠,却是在你行走而过时顷刻散去,若非你有威慑手段,那便是你身份绝不一般。” “那这位老者,不是更像是一位君王吗?”女子依旧嘴角含笑,只是言语中多了一些嘲弄的意味。老者闻言有些惶恐地朝着女子看了一眼,刚才的沉稳早已荡然无存。 顾醒闻言冷笑几声,继续说道:“世人皆知二殿楚江王名曰厉温,却未曾有人言语男子或是娇娘,久而久之,众人皆道楚江王为男子,却不知实为一名奇女子。古书中曾云,‘楚江王化而为南方玄真万福天尊,位列离宫,尊居午位,执掌火医地狱,威专烈焰之权,音沓冥选,莫靓破幽之烛,茫茫苦海,难逢济险之舟,生死殊途,轮回不免。’还司掌大海之底,正南方沃焦石下的活大地狱。地狱纵横八千里(五百由旬);另设十六小地狱,更不为人知。” “好,很好!”那女子已收敛笑容,满是欣赏之色地望向顾醒,此时的她周身金光闪动,赫然一副君王气派。而那老者也起身让出主位,退到一旁,换做那朴素衣衫,却是有些敌意地望着三人…… 第五百五十七章 巨浪滔天 “既然对本王如此了解,那可知此时楚江之下,是为何物?”已换做帝王华袍的楚江王,端坐于主位之上,端起那被已渐渐丢失温度的紫砂茶盏,细细品了起来。 一阵阵香味飘来,顾醒三人却未感到平静,反而阵阵心惊。 这一问看似毫无点拨,却极其考究。若是答的不甚合心意,眼前恐怕就只有丢进楚江喂鱼这一条路可选了。若是让那楚江王满意,或许眼前形势另有转机。 顾醒没有回答,他知道此时形势当由陈浮生亲自开口,毕竟刚才两人那般暧昧,说不定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能让楚江王高抬贵手。 陈浮生心中似乎早有决断,抱拳朗声道:“小子不才,知晓一些神怪志异。若是瞧得不错,这些怪鱼乃是何罗鱼,只不过……”陈浮生说道此处,故意卖了个关子,展颜望向楚江王。 “陈公子为何不继续说下,话出一半则断,本人怎能评定真假呢?”楚江王拂袖一挥,起身径直走出海中亭,立于楚江之上,目光炯炯,与最初所见判若两人。 陈浮生却是愕然扶首,装作那挣扎模样,半晌之后才讨饶道:“若是小子所言有虚,还请大王饶恕小子不知之罪。” 常言道,不知者无罪。古人亦云,不知者无畏。但眼前形势,绝不会无畏而前,只能求得无罪。楚江王与秦广王不同,后者司十殿,掌全局,所思之事自然不同,而前者楚江王,司罚之权,自然对生杀之事有着独到的理解。 顾醒三人之于楚江王,不过几缕烟尘,几只蝼蚁,或是江水几滴,太过于微不足道。甚至比之楚江之下的何罗鱼,在楚江王眼中还要卑微不可论。但让三人未曾想到的是,楚江王居然伸手入脚下楚江中,抓起一条何罗鱼,平摊在手掌之中。那条被抓起的何罗鱼,面露若人样惊恐神色,却是不敢再有半分动弹,闭上眼睛,瑟瑟发抖。 而楚江王脚下再也没有何罗鱼胆敢游过,全都散到远处,拼命躲藏。而那老者却是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扭头望向那群何罗鱼,恨不得将他们一网打尽。 陈浮生一直注视着楚江王的动作,没有半点挪开。等到那条何罗鱼被放在手心时,陈浮生才悍然开口斩钉截铁道:“这群河罗鱼,乃是获罪乡民所化,所以才能口吐人言,去争抢那些是非功德的鱼饵。” 楚江王眉头微皱,“这些可不是神怪志异上能瞧见的说辞,说!从哪里听来看来的?若是有一句假话,它便是你的下场!” 那条被楚江王摊在手心的何罗鱼在一瞬间变成乡民,双目露着惊恐目光,被稳稳提在手中,动弹不得。顿时一阵狂风大作,楚江王脚下裂开一道水痕。眼前这位看似柔弱却极具威严的君王,抬手就将那乡民丢入楚江中。 不过入水片刻,那群何罗鱼就跟疯了一样朝着那乡民涌了过来,全然不顾刚才的同伴情谊,一口咬在其身上,痛得那乡民嗷嗷大叫。也就在几个呼吸间,那乡民便被这群何罗鱼吃的连骨头渣也不剩,水下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楚江王再次开口说道:“陈公子,快快说来!本王可没有多少耐心跟你耗下去!” 陈浮生哪敢托大,刚才一幕实在震慑人心,心中颤抖微消便强行压下,沉声答道:“此话乃是落日峰家主口口相传,并未文字记载。至于是何人所述,却是不得而知。” “你胆敢戏弄本王?”楚江王闻言大怒,抬手一挥便要将陈浮生抓起扔进楚江之中。 却不料遥遥江水外飘然有一叶扁舟随风而来,舟上之人赫然便是那日途经黄泉的摆渡人。只是不知为何,此人所过之处,何罗鱼也好似见了鬼一样,纷纷必让开。那些来不及逃跑的何罗鱼便被那一杆戳的肠穿肚烂,惨不忍睹。 楚江王蓦然回首,神情正凛,似乎对此人的到来有些意外。但还是没有继续为难陈浮生,换做刚才那轻柔模样,冷声问道:“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扁舟上的摆渡人用那沙哑的嗓音回答道:“江风……” 这一句让在场之人面面相觑,顾醒瞧着楚江王脸上的神情逐渐凝滞,以为此人即将动手时,却不料楚江王努力挤出了一抹笑容,“您可真幽默……” 那撑船汉子却没有半点幽默之意,继续往前划着,直至来到岸边才收竿停稳,其意已不言而喻。 楚江王似对此人颇有些忌惮,显得有些畏首畏尾,却不愿松口让步,双方一时陷入僵持中。那撑船的汉子抬手示意三人上船,楚江王俏脸顿时涨的通红,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浮生连忙带着顾醒上船,在此地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不如孤注一掷,去搅他个天翻地覆。 楚江王怒意狂娟,厉声喝道:“陈奀,你竟敢如此蔑视本王,还不速速拜服!” 那撑船的汉子却是没有半点理会之意,只顾着手中竹竿,不断向着来时方向划去。此时站在扁舟上的陈浮生已是愣在当场,要知道陈奀其人,乃是落日峰不传秘辛,也是陈家不可触碰的禁忌。 陈浮生心中尘封已久的疑团逐渐被拨开,但更深的疑惑却又浮上心头。 陈浮生似乎有些站立不稳,被顾醒抬手挡住,那撑船的汉子扭过头来,用那因干瘦而凹陷的眼眶望着陈浮生轻声说道:“该来的,始终会来。纵然此处并非现世,我等在此相聚也是一场宿命。于我之事,不可对人言,切记!” 陈浮生漠然抱拳拜首,目中已是一片模糊…… 此时脚下楚江已翻起滔天巨浪,那看似柔弱的楚江王使出浑身解数,要将这四人葬身江底。撑船汉子目光闪过一丝惊疑,更多的却是怅然和叹息…… 陈浮生将一丝神情的变化收入眼底,却并未道破,只是骤然回首,抽出短刃,迎向了滔天巨浪。顾醒有些犹豫,但却不忍陈浮生独自面对,便也提枪昂首,欲与这楚江一绝生死。 可那撑船的汉子却是没有半点犹豫,神情一瞬即逝后,便抬手撑篙转向,向着另一处快速划去。而三人脚下不知何时被扁舟上的枯藤束缚,成为他们此时唯一的依仗。 撑船汉子越滑越快,楚江王也随着江水逐浪而来。在楚江之下的何罗鱼像是即将迎来一场狂欢的舞蹈,不断地拍打着水浪,跟随着楚江王的步伐,迎向它们胜利的远方。 这是一场太过悬殊的战斗,仿佛是三名太过渺小的凡人和鬼神在斗争。又像是鬼神再挑逗着这三名历经磨难的凡人,考验着他们心中最后的坚信。巨浪带起波涛冲击着这叶扁舟,如一名老舵手迎接他生命中最后的辉煌,那么悲壮! 可惜,撑船汉子没有半点神情变化,似乎对这一切已然习以为常,有似这踏浪而来的女子是他久违的故人,那般亲切,那般炙热。扁舟被一阵激荡打出数十丈远,楚江王的怒意依旧没有得到停歇,反而变得更加歇斯底里。 脚下的何罗鱼紧咬在扁舟之后不肯离去,哪怕有一条条同伴葬身楚江底,也在所不惜。终于,那撑船的汉子叹了口气,用力吼道:“厉温,需要欺人太甚!” “陈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既已铸下大错,就休怪本王辣手无情!”又是一阵滔天巨浪席卷而来,那扁舟几欲崩碎。而站在扁舟之上的三人已然浑身湿透,童恨竹被顾醒抱在怀中,瑟瑟发抖。 这条漫漫楚江已没有尽头,而他们身前的水流越发湍急,似乎还有更大的危险在等着他们。撑船汉子没有继续跟已陷入癫狂的楚江王继续对峙,反倒出声提醒,“抓紧了,接下来才是考验。” 可这一叶扁舟之上,空无一物,又有何可抓的呢? 那撑船汉子将竹篙从江中拉起,横在三人身前。三人立马会意伸手抓住。就在下一瞬,一股巨大的水流之力将他们冲向前方,而他们眼前迷雾散尽,水流与苍穹接壤,便是一条悬于天际的瀑布。 瀑布之下有一座宽约百丈,状若圆盘的石碾,正在随浪而动,不断挤压着其上的乡民,逼迫他们跳入楚江之中。而这条江中有着无数何罗鱼,疯狂的讪笑着等待着这群乡民自投罗网。 那些脚程快些的,也逃脱不了被碾压致死的厄运,似乎等待这三人的,也是无法摆脱的绝望。 一瞬而过,天地在这一刻倒转,三人抓着竹篙随着扁舟急坠而下,落入楚江之中。半晌过后,似被人抓住衣领般提起,撑船汉子仍在,三人也还在。但一股巨大的吸力带着他们向石碾飘去,瀑布之上的楚江王没有顺流而下,而是用一种悲悯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直至三人消失在迷雾之中…… “当真不追了?”那名老者有些气急败坏地问道。 楚江王此时气焰已消,却仍旧有些心绪不宁。抬手抓起老者便将他从瀑布之上扔了下去,并冷声喝道:“若是找不回来,那便不用回来了!” 老者此时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将那张找死的嘴巴缝上。当他坠入楚江时,一群何罗鱼便一拥而上将其包裹其中,但片刻之后老者却跃出水面,虽已衣衫褴褛,目中却凶光大放,更加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