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门口的初墨玦,仍是一袭素白衣衫,淡凉如月,衣袂翩翩,如果不是眉眼间的一丝隐隐疲惫,几乎看不出他刚刚进行了那么长时间的手术。
盛飞鹄感觉到怀里的人儿蓦地揪紧了他的衣襟,连忙轻轻抚拍着她的背脊,抬眸看了眼僵立在那里的邢天,心里暗叹。
想当年,他守在急救室外等待鱼羽儿时,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情,脑子里仿佛每根神经都紧绷得要裂开,几乎能一触即断。
抿了抿唇,他看向初墨玦:“初少,顾雪莹情况如何?”
邢天紧紧盯着初墨玦的面色,注意到他如烟长眉微微一蹙,脑子里某根神经像是被人轻轻一拨,嗡的一声,震颤全身。
初墨玦看了眼盛飞鹄,这才转眸看向邢天,缓缓说道:“顾小姐的确受伤很重,左臂左腿粉碎性骨折,肝脏破裂......”
他每说出顾雪莹的一个伤处,邢天心中的痛意便加深一层,他不由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顾雪莹为了不连累到他,决然掰开他手指的那一幕,那般惨烈地毅然赴死,那么娇小柔弱的身子,几乎支离破碎。
盛飞鹄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微微地颤抖起来,不由心疼地将她拥紧,蹙眉向初墨玦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脱离危险了吗?”
“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但有我在,绝不会让她有生命危险。”初墨玦淡淡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淡淡的清傲。
揪紧了一颗心的鱼羽儿,闻言蓦地松了一口气,虽然对初墨玦十分陌生,可他那份傲然淡远的气韵,莫名地就给人信任之感。
“太好了,雪莹没事了,没事了......”鱼羽儿喃喃低语,整个人因为放松下来,有些无力地倚靠在丈夫身上。
初墨玦的眸光,在她那张惊世绝俗的小脸上微微一扫,立刻便移了开去,那般倾国倾城的绝色,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要多看她两眼,但他知道这是极不礼貌的行为,所以立刻克制地移开目光。
“不过,”他抿了抿唇,继续说道,“顾小姐受伤最严重的是头部,她从高处落下,造成脑部重创,引起颅内出血,我已经为她做了手术,虽已无生命危险,但颅内仍存有淤血......”
邢天蓦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向初墨玦,还未开口,盛飞鹄已先问了出来:“那会怎么样?会有严重影响吗?”
初墨玦微微蹙眉:“颅内淤血压迫脑部神经,她很可能会一直昏迷不醒,即使醒来,也很可能会产生智力障碍,或者造成失忆等严重的后遗症。”
鱼羽儿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声音不由发颤:“那......那雪莹她......初先生,团团说你医术十分高超,就不能帮雪莹彻底治好头部的伤吗?”
初墨玦闻言,眉心锁得更紧:“我擅长治伤,但不是脑科专家,头部神经恢复的情况十分复杂,并不是我所擅长的,这手术就算换一个顶级外科手术专家来做,也不一定比我做得成功,但头部恢复的问题,我建议你们最好是咨询脑科专家。”
他话音未落,急救室里推出了一架手术床,邢天的目光顿时凝住。
他怔怔地看着那床上悄无声息躺着的人儿,那张原本俏丽的小脸几乎快要被雪白的纱布给掩藏了起来,只能看见那紧闭着的双眼和那张小小的失血的唇瓣。
手术床推近,他忽然一把攥住了床沿处的护栏,俯身凝目,仔仔细细地看着她,感受着她极其微弱的呼吸,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温。
他看着,紧抿的薄唇边忽然隐隐浮现一抹弧度,暗哑的嗓音带着一丝激动的微颤。
“没关系,无论如何......她只要活着就好,她还活着......真好!”
鱼羽儿心中一痛,一股热意瞬间涌入眼眶,眼前顿时模糊一片,让她无法看清眼前那动人的一幕。
原来爱是悬崖上那朵稀世的花,不付出粉身碎骨的代价,换不来终握于你掌心里时的盛开......
俞团团在病房里陪伴着小念,心里十分挂念顾雪莹的情况,可是又不敢离开,生怕小念醒来发现身旁无人而感到害怕。
她看着熟睡中的孩子,却坐立不安,忍不住一次次地走到门边张望,希望能看到某个医生护士,能得知一点情况。
但此时的医馆十分清静,为了这场手术,初墨玦几乎将医馆里清场,所以这二楼的走廊上几乎无人经过。
就在俞团团望眼欲穿之时,二楼的楼梯拐角处忽然人影一闪,素衣如月色,散逸似月光。
“初先生!”俞团团顿时眸光一亮,压低着嗓音唤了一声。
初墨玦脚步顿住,转头向她看来。
俞团团想要招手让他过来,但知道他对自己一贯的态度,恐怕根本不屑于理会她,只好快步朝他跑了过去。
“顾姐姐怎么样了?”她急切地问道。
“没有生命危险。”初墨玦简短答道,看样子不想跟她多说什么,转身就想上楼。
“真的吗?”俞团团又惊又喜,心里松了一口大气,“我就知道,有初先生在,顾姐姐一定不会有事的,太好了,谢谢你,初先生,你好厉害,是我见过的最神奇的医生,太感谢你了!”
初墨玦一步跨上梯阶,闻言身形微微一顿,女孩言语里的欣喜与真诚,让他忽然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他微蹙了眉心,转头看向那张莹莹泛光的小脸,她眉眼间难掩倦意,此时却明眸生辉,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是由衷地欢喜,也是由衷地对他表示赞叹。
初墨玦淡胭色的唇微微一抿,心里莫名的一番不自在,说不清是为什么,可是看着眼前的女孩,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道窈窕身影,以及那凄楚悲伤的眸光。
“别高兴太早,”他忽然说道,“顾小姐情况并不乐观,骨折可以恢复,肝脏可以愈合,但她头部的创伤,可能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
看着那欣喜的笑意凝结在那张小脸上,初墨玦心里竟升起一丝残忍的快意,仿佛是帮人施加报复之后的欣慰,是不负所托的心安理得。
“会......会有......有什么样的后遗症?”俞团团只感到仿佛兜头一盆冰水,浑身都要冷透,她无法克制地就想起母亲蓝嫣的情况,一张小脸渐渐失去血色。
初墨玦自然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心里竟控制不住那股恶意:“可能......会一直昏迷不醒......”
俞团团不由踉跄后退了一步,小小的唇瓣都失去了血色:“不......不会的,顾姐姐她......”
她抬眸,求助地看向初墨玦:“初先生,你医术那么好,不会让顾姐姐发生那么可怕的后遗症的,你......”
“你应该知道的,我不擅长脑科。”初墨玦唇角微微一扯,无动于衷地看了眼脸色煞白的女孩,随即不想再理会她,转身上楼。
俞团团浑身发冷地站在那里,看着那道素白清逸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再问不出一句话来。
她心里对顾雪莹担心至极,很怕她会像蓝嫣那样一直长睡不醒,小念还那么小,不知该如何承受这样的后果。
一想到这里,她连忙转身返回病房,生怕小念醒来发现身旁无人。
来到床边,看着那熟睡中小小的人儿,无限心疼忧虑。
难道从此,小念真的要失去母亲的照顾与爱护了吗,难道真的会跟她一样,只能终日看着自己的母亲长睡不醒,无论怎样呼唤都得不到回应......
在床边默默坐了良久,俞团团才终于从这纷乱的思绪里渐渐抽离,这才渐渐地回想起刚才与初墨玦的对话,回想起他的语气与神态,不由有些茫然不解。
她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他对她的反感不耐,甚至,他连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一句,可是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卿玉暖,按理说,他应该视风云烈为情敌,可为什么反倒对她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敌意?
床上的小念忽然轻轻哼了一声,似有些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小小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仿佛在梦中都仍焦虑不安。
俞团团连忙轻轻抚拍着他的背脊,极为温柔又小心,希望能将温暖与安慰透过掌心传递给他,让他安心地沉睡。
房间门口的光线忽然微微一暗,俞团团有所觉地扭头看去,瘦高颀长的男子已迈步走近。
经历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天,他似乎丝毫不受影响一般,仍是那般不动声色沉稳淡定,似夜晚里幽深的湖泊,即使晚来风雨,也一概纳入深怀,转瞬间,不现一丝微澜。
“邢先生......”俞团团站起身来。
“谢谢你。”邢天低沉地说道,声音如以往一般平淡,但那深邃的眼眸中,透出深沉的感激。
俞团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问顾雪莹的具体情况,但一想到初墨玦说的那些话,顿时觉得难以开口。
“你去休息吧。”邢天轻轻说了一句,眸光转向床上的小念。
俞团团咬了咬小嘴,点了点头:“那我去看看顾姐姐。”
说着,她已经转身走向门口,想要逃避什么似的,脚步很快。
沉默的男人,熟睡的孩子,房间里仿佛弥漫开一片酸楚与沉郁,让人悲伤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俞团团下意识地就想要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