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里的风临山庄,别有一番萧索的美,夜色里明灯如珠,驱散了悄然漫淡而来的山岚林雾,一山风寒云寂,独这一处灿然生辉。
初墨玦收回远眺的眸光,缓缓转身,冷月般的细长眼眸,淡淡一瞥。
书房里灯火通明,却寂然无声,三个大男人或坐或站,都沉默不语,各有心思。
初墨玦淡烟般的长眉轻蹙,莫名的,他就是能感觉到,这两人都在心疼担忧着同一个女孩,只有他,记挂着的那个人,始终不变。
轻咳一声,他正要说话,书房门声响动,风云烈走了进来。
书房里等着的三人一见到他,不约而同地收拾起各自心情,正色向他看来。
风云烈却不语,径自走到矮榻茶席前盘腿坐下,一边熟练地烧水拣茶,一边淡淡说道:“坐吧。”
风云烈爱喝茶,所以书房里的这一角茶席,祁伯特别重视,经常亲自打理清洁,并根据季节更迭与茶品交替来重新布置茶具与茶席。
此刻,配合着清凉又浓郁的凤凰雪片,茶席上便摆设了一只朴拙的红泥小火炉,炉中炭火正炽,一把紫陶壶中水沸茶开,茶香漫溢,案上胆瓶中一株娇红的早梅,在氤氲茶烟中独艳。
“那些人一个字也不肯透露?”云澈接过风云烈递来的茶盏,茶香馥郁,却无心品尝,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蔺傲摇头:“很明显训练有素,嘴咬得死紧。”
初墨玦见云澈又朝自己看来,只好开口:“傲说了,他们训练有素,所以我们当时只捕获了几个人,其他的,都带伤逃走了。”
云澈眉头紧皱,手里转着那只茶盏,却一口也没喝。
“他们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蔺傲有些恼火地说道,“当时那种情况,对他们来说就算有所准备,但也是一场意外,山林夜战,却进退有度,一点也没有乱了阵脚。”
初墨玦看了眼一直安静品茶的风云烈,忽然转眸看向蔺傲:“傲,你是不是也注意到一些奇怪的情况。”
蔺傲浓眉一蹙,回想了一下:“似乎……有几个人有些奇怪。”
初墨玦点头:“你来之前,我就注意到了,有几个人闪避子弹时,那身法……十分诡异。”
“影术。”一直沉默的风云烈忽然说道。
三道目光顿时齐齐向他投注过来,他却长睫微垂,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伸手拎起紫陶壶,再一轮分茶。
“什么影术?烈,你别卖关子啊!”蔺傲最沉不住气,焦躁地问道。
风云烈轻缓地为他斟了一杯茶,才慢慢说道:“影术,是古武学里的一种奇异身法,我曾听师父说过,在千年以前,只有一种特殊身份的人会习练这种身法。”
“特殊身份?”蔺傲顿时好奇,“是什么人?”
“影卫。”
这两个字一说出,那三个大男人都同时一愣,有些难以置信。
“影卫?”蔺傲顿觉玄幻了,“就是……那种专门隐藏在主人周围,负责秘密保护的护卫?”
风云烈轻轻嗯了一声,端起茶盏浅啜。
蔺傲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可是,你师父说的是千年以前,那……那应该早就失传了吧?”
风云烈点头:“的确,这种影术失传已久。”
初墨玦长眉紧锁:“烈,这样说来,你当时也看到有这样的人混在劫匪之中?”
“嗯,”风云烈垂下眼眸,看着茶盏中清澈醇郁的茶汤,“只是猜测而已,我也没能看清,当时……”
他抿了抿唇,没再继续说下去,不想告诉他们,当时他确实有所怀疑,本来想要追查,但蔺傲抱着俞团团忽然出现,他的心立刻就全投注在她一人身上,再顾不得其他。
蔺傲却急了:“你怎么不继续追查?这次他们兴师动众绑架团团,不查出那些隐藏的危险,怎么能安心?”
风云烈薄唇微抿,仍不言语。
其实无需蔺傲提醒,他心里早就下定决心,这些人竟敢伤害他的小妻子,他绝对会追查到底,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云澈瞥了风云烈一眼,又看向蔺傲,一贯冷淡的星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色。
“行了,先别追究这些,当务之急是团团的安全保障,这次侥幸遇到傲,下一次恐怕不会那么幸运了。”
风云烈闻言,捏着茶盏的如玉长指微微一紧。
初墨玦却忽然蹙起眉心:“你们为什么都只关心她一个人的安危,难道小暖和心姨就不会有事?这次俞团团出事,不正是因为对方知道了她跟烈的关系,如果不是烈当众公布她的女友身份,那些人怎么可能如此不惜代价想要抓住她?一个女朋友尚且如此,小暖和心姨岂不是更危险?”
啪的一声,风云烈手中的紫陶茶盏碎裂,他忽然起身,走到落地窗旁,望着窗外沉沉夜色,薄唇紧抿,心潮涌动。
的确,如果不是那天他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些人绝对不会将注意力投注到俞团团的身上,说到底,竟是他将她陷入了危险境地。
云澈看向他孤冷的背影,莫名感觉到那份隐隐的自责与愧疚,不由俊眉一蹙。
“现在争论这些无意义,重要的是,保护我们身边所有人的安全,还有,查出对方到底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
一句话似提醒了蔺傲,他浓眉一扬:“对,这些绑匪明显很不简单,为了劫持团团,计划周密,准备充分,我昨晚跟他们一交手就开始怀疑了,会不会……是‘绝地’干的?”
初墨玦的眸光从那些茶盏碎片上收回,扫了一眼风云烈沉默的背影,又看向蔺傲,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直明里暗里在清扫和压制‘绝地’,他们想要反弹的可能性很大。”
“你们可有听说过‘黑暴’?”冷若冰石撞击般的声音,自落地窗那边传来,仿佛带进了窗外冬夜的寒意。
茶席旁的三人都向落地窗那边看去,那道修长挺拔的背影却仍一动不动,似凝结成一座又冷又硬的冰石雕像。
“黑暴是什么?”蔺傲听得没头没尾,有些茫然。
风云烈终于转过身来,在书桌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小块黑色的布片,那是从黑衣人衣服上撕下的一角,上面绣了一个很不显眼的“暴”字。
蔺傲有些不解地接过那块黑布片,一边查看,一边听风云烈将那晚与邢天见面时了解到的情况叙述了一遍,茶席旁的三人,俱都神色微凛。
云澈接过布片看了看,又递给初墨玦,幽邃的星眸微微一闪。
“那晚我遇到的黑衣人,身手的确超乎寻常的敏捷,现在看来,他是有心藏拙,不愿让人看出他古武的功底,不过他一定没想到,我对古武学有一定的认知。”
初墨玦垂眸,素洁长指轻轻抚摸布片上那个绣纹浮凸的字,眉心微蹙了起来:“如此说来,我们所见到的身法诡异的人,都属于这个‘黑暴’?”
蔺傲浓眉一扬,眸光灼人:“如果是这样的话,‘绝地’岂不是如虎添翼,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云澈俊眉一蹙:“不管他们想做什么,都是威胁到了我们的安全,这样的人神出鬼没,很难对付,而且看样子人数不少,还尽是躲在暗处,恐怕防不胜防。”
风云烈从初墨玦手中拿过那块布片,低眸瞧了瞧,忽然随手一捏,再摊开手时,布片已化作烟尘飘散开来。
三人从未见他露过这一手功夫,都有些怔住。
虽然风云烈始终不动声色冷冰冰地站在那里,但莫名的,他们都感觉到了那透骨寒意里一股灼烧的怒火,甚至,隐隐的,还有一丝凛冽的杀气。
书房里一时寂静无声,半晌,风云烈才开口,声音却清冷淡缓。
“既然他们敢在这里随意出没,一定设有据点,墨玦,澈,这个交给你们调查,傲,调派队员,加强保卫,还有……”
“团团处境太危险,应该有人贴身保护!”蔺傲不等他吩咐,已抢着开口,“你安排的保镖不方便近身保护,所以一旦突发危险根本来不及救援,团团现在一定是他们的头号目标,必须有人随时贴身保护,我立刻安排两名女队员跟着她。”
“那小暖与心姨呢,她们就不危险了?”初墨玦忽然淡淡问道,语气很凉。
蔺傲浓眉一皱:“小暖每天几乎跟烈共同进出,心姨喜欢安静,平时很少出门,所以最危险的当然是团团,否则那些人为什么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初墨玦唇角冷冷一勾:“厚此薄彼,还说得很有道理。”
“你……”
“行了,”风云烈眉心微蹙,“所有人的安全都需要特别注意,傲,这些交给你了。”
一直没有吭声的云澈忽然抬眸看向风云烈:“你打算跟盛飞鹄合作?”
风云烈轻轻嗯了一声:“绝地与黑暴勾连,触手伸向方方面面,背后的目的绝不简单,盛飞鹄如果愿意合作,我们也算是如虎添翼。”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他应该很快会来君城,我希望到时候我们能拿得出一些调查结果来。”
茶席旁的三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半夜。
俞团团从噩梦中惊醒时,一身冷汗直冒。
风云烈连忙将她抱进怀里,柔声地安抚:“别怕,团团,只是做梦,别怕。”
他回到房间时,她早已睡得很沉,可是他刚一上床拥着她入睡,就忽然感觉到她微微挣扎与极度不安,顿时明白她是陷入噩梦里了。
此时,怀里纤弱的身子不停地颤抖,连细弱的呼吸都抖得不像样,他心里简直心疼自责之极,知道她是被吓坏了,尽管她苏醒以后一直表现的很平静淡定,可是他知道,那样的遭遇,肯定会在她心里留下深深的恐惧。
“别怕,团团,别怕……”这一刻,他越发觉得语言苍白无力,根本无法真正纾解她内心的害怕,却不知道,她害怕的真正原因。
梦里,俞团团看到蔺傲为救她而中弹,浑身鲜血淋漓,她害怕极了,扑过去想要扶他起来,却猛然发现中弹倒地的人变成了云澈,鲜血狂喷,吓得她赶紧想要去给他按住伤口,可是一低眸,发现受伤的人又换成了风云烈,血流成河……
此刻,被风云烈紧紧拥着,那实实在在的温暖与爱护,都还是缓解不了内心的恐惧。
“风云烈……”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声音微颤,“你们都要好好的,都不能有事,我很怕你们会出事,很怕,很怕……”
风云烈微微一怔,没想到她最害怕最担心的,原来不是她自己,揪着的心蓦地柔软得一塌糊涂。
这女孩,怎不让人疼到了骨子里,怎不让人想要拼命保护好她,想要给她这世间最最美好干净的一切一切。
吸了口气,将她拥得更紧,刚想说话,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风云烈蓦地坐起身来,这声音……
是他母亲云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