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廉不由有些踌躇,先生这态度,让他不知该不该再继续汇报,只是后面这消息在他看来略有些惊心,不应该隐瞒,而且……司廉暗戳戳地想,他很想看看先生会有如何反应呐。
司廉抿了抿唇,又开口:“先生,今天上午团团小姐出了点儿事……”
敲击键盘的修长手指有微微的停顿,不留神的话根本注意不到,但哪里逃得过司廉金光闪闪的眼睛,受这个细节的鼓励,司廉立刻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都亮堂了一些。
“她在上课的时候身体出现异样,我从监控视频中看到她忽然抱着头,似乎很痛苦,而且耳鼻流血,看起来很吓人……”
那双骨骼精致修长的双手终于停在了键盘上,一直半垂着的眼眸也终于抬起,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转向了司廉,依然面无表情,依然不动声色,但司廉还是感觉到了那份掩藏在冰冷外表下的在意。
心里小小地振奋了一下,司廉立马继续说道:“不过团团小姐很快就缓了过来,后来又去了学校医院做了详细检查,从视频中看来像是没什么大碍,不知道具体情况究竟如何……”
司廉看着自家总裁那始终不动声色的俊脸,见他又缓缓垂下眼睫,那对漆黑的眼眸本就幽深难解,此时再半掩下去,让人实在是看不透他的心思。
“先生……”司廉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如果想知道具体情况,可以把学校医院的检查报告调出来,要不然我去……”
“不必。”风云烈忽然打断了他,视线重新移回电脑屏幕上,很明显,他不想再继续谈论此事。
司廉愣住,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前两天一个不打紧的诬陷偷盗事件,某人都亲自赶去学校救驾护驾,这次的情况明显很让人担心,他却无动于衷了?
想了一会儿,司廉无奈苦笑,看来先生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不想再多管闲事,想想也是,被那样的谣言中伤,还是被在意的女孩所伤,又一贯行事低调不愿当众辩解,这种憋屈与愤怒可想而知。
司廉摇头,想起某少爷的那句话,这俞团团小姐该不会真是脑子有毛病吧,好好一个钢铁直男,愣被她说成是gay,而且先生对她的心意那么明显,难道她还没看出来?
站了一会儿,司廉明显感觉到这办公室里的温度又降了许多,冰冻范围似乎已超越了三米之外,退了几步,抬眼悄悄看了看某冰山,唉,总裁一怒,冰封千里……
自作孽不可活,俞团团童鞋,你自求多福吧!
听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键盘上不断敲击的手指再次停了下来,大手一移,覆上鼠标,熟练地点击了几下,就已黑入君大监控系统。
屏幕上显示着信息读取中,风云烈盯着那已经读到一半的进度条,深沉的眸光忽然一闪,修长的手指在鼠标上一点,退出了读条状态,扔开鼠标,站起身来,脚步一转,伫立在落地窗前。
是的,他的确很生气,却不是气她那些无中生有的胡说八道,他气的,是她那样千方百计不择手段想要跟他撇清关系的无情。
她,对着那个苏琰百折不挠,而对他,却如此的无情……
落地窗前的身影高大傲岸,雕像似的,如此完美又迷人,却像是不容于这世间一般,说不出的冷寂与孤独。
那一对深邃浩瀚的眼眸,望向窗外层云重裹的灰暗天际,遥迢眸光,仿佛能尽纳广袤苍穹,深远高旷得不知终境,却在那一瞬间的萧索中,有些心灰意冷。
……
吃过午饭,两个小丫头回宿舍打算小憩一会儿,俞团团出门时将手机忘在了床上,一回到宿舍就立刻拿起来看了看。
这一看,就是一愣,手机上好几个未接来电,还都是同一个号码打来,这样重复拨打,不像是那些无谓的广告推销电话,似乎是专门来找她的。
俞团团正在迟疑要不要回拨过去,那个号码就又拨了过来,蓦然响起的铃声,让她莫名地吓了一跳,心脏咚咚地急跳了起来。
犹豫了一下,接通,她不安地应了一声:“喂?”
“请问你是俞团团吧?”电话那头一把陌生的男声立刻传了过来。
俞团团下意识地点头:“是,我是俞团团,请问你……”
“蓝嫣是你母亲吧?”电话那头打断了她,似乎不想无谓的寒暄。
“是,她是我妈妈,你……”
“我是南郡昌宁路执勤交警,今天上午你母亲开车行至昌宁路时发生车祸,受伤极为严重,现在第一人民医院进行抢救,这里急需家属签署手术同意书,请你立刻赶过来。”
俞团团脑袋里嗡地一声,眼前几乎一黑,水柔拿着杯子正要去倒水喝,见状连忙扶住她摇摇晃晃的身体。
“团团,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又不舒服了吗?”水柔吓坏了,连声问道。
俞团团喘了口气,眨了眨眼睛,握着手机的手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好的,我……马上……来。”她对电话那头回道,嗓音抖得几乎语不成句。
僵直着转过头,眼前昏花,有些看不清水柔的脸,她又眨了眨眼,紧抓住了水柔的衣袖。
“小柔……我妈……出车祸了……”
水柔浑身一颤,手里的杯子掉落,清脆刺耳的声响里,玻璃渣碎了一地。
俞团团垂眸看向那些粉身碎骨的剔透琉璃,心中蓦然升起一阵极为不祥的预感,心脏猛地像要跳出胸腔,整个人无意识地已经向门外冲了出去。
“团团!等等……”水柔见状也没心思去收拾地上那些玻璃碎渣,赶紧跟着跑了出去,看着前面踉踉跄跄的身影,“别急,团团,我陪你去!”
幸亏有水柔陪着,否则俞团团晕头转向惊惶失措,还不知怎样才能顺利赶回南郡。
水柔叫来出租车,两个女孩坐进后座里,俞团团脑袋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冷静下来,但心和身体却都不接受指令,依然颤抖不停。
水柔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不断地安慰着她,可她耳朵里嗡嗡作响,能听得清,却听不进,直到水柔说了一句,“还有你爸爸在呢,别怕……”,她才忽然想起了父亲俞正。
赶紧抓起手机拨打俞正的电话,俞团团不确定父亲是否已知道母亲出事,从刚才交警的话来看,母亲身边没有亲友,父亲应该还没赶去医院。
电话拨通,传出的语声却让俞团团一愣,忍不住放下手机看了眼屏幕,没错啊,这是父亲的号码,可是……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俞团团有些懵了,怎么会是空号?她又反复拨打了好几次,手机里传来的语声依然是那个漠然又干巴巴的女声。
水柔已经看到她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见她如此茫然,连忙问道:“怎么了?”
俞团团转过头看着她:“……怎么会是空号?”
“空号?”水柔也有些懵了,“你究竟打给谁呢?”
“我爸啊,”俞团团眼神有些散乱,心神不宁,“……他的号码怎么会是空号?”
“你是不是拨错了?”水柔问着,心里忽然一阵急躁,直接抢过她的手机,点了通讯录里“爸爸”的名字拨了过去。
俞团团扭头看着她,小脸上挂着一点点的希望,却在看到水柔疑惑地挂掉电话时,渐渐黯然。
难道父亲也……她心里越发惶恐不安,小手无意识地紧揪着腿上的裙摆,胸腔里像是不断被挤压着,快要透不过气来。
从未觉得有过如此漫长的路程,尽管在水柔的不断催促下,出租车司机已经顶着限速行驶,平时两个小时的车程,这次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南郡,可俞团团下车时,还是觉得漫长得仿佛过了半生。
奔进医院,俞团团没头没脑根本找不到急救室的方向,幸好有水柔陪着,问了人才找去急救室,跑到急救室门口再打听,才得知蓝嫣刚刚做完急救手术,已送去重症监护室。
俞团团蓦地腿一软,水柔连忙扶住她,焦急道:“团团,你别担心,既然已做完手术,蓝姨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水柔硬拖着腿软的俞团团找到重症监护室门外,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俞团团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哭得不能自已。
水柔慌得连忙抱住她,轻拍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背:“没事的,团团,蓝姨会好起来的,别怕,没事的……”
俞团团哽咽得无法言语,无法告诉水柔,她其实是喜极而泣。
这一路上,她不知有多么的害怕,怕来到医院时得到的是无法承受的噩耗,害怕一切都来不及,害怕天人永隔的无尽遗憾,怕这个世界从此冰冷灰暗……
所以她此时喜极而泣,无论如何,妈妈还活着,无论她伤成了什么样,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只要她还活着,就会有希望。
来时路上的那一个多小时,俞团团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命运的无常心生惧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第一次对无法预知的人生,从无数憧憬希望缩减到最简单的索求,只求不要带走她的亲人,只要妈妈还在,她的家就还在。
重症监护室不允许随意探视和陪护,两个小姑娘被关在门外一时不知所措,直到有护士走出,才赶紧上前询问蓝嫣的具体情况,护士却摇头,不肯随意透露病人情况,指引她们去找主治医生询问。
主治医生看到这两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时,微微皱了眉,要她们找家里的大人来。
“我爸爸他……”俞团团急切地解释,“我找不到他,他的手机……怎么也联系不上,所以……家里就只有我了。”
听她这样一说,医生也想起来了,今天交警联系伤者家属时就曾说过,这女子的家属能联系上的,似乎就只有她女儿了。
医生脸色稍缓,看了看俞团团紧张担忧的稚嫩小脸,微微叹了口气,言简意赅地说道:“你母亲的头部受伤十分严重,虽然及时抢救,但她颅内受损严重,所以很可能她会一直陷入无意识的状态,无法唤醒。”
俞团团怔住,心跳一窒,小脸顿时褪尽血色。
水柔一听,震惊地站起身来,瞪着医生严肃的面孔,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是说……植物人?”
“植物人”三个字重重击打在俞团团的心上,顿时撕心裂肺,痛得她张开了小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医生早已看惯了这样的生命无常,嗓音依然平淡如常:“这只是初步诊断,还要根据术后的具体表现情况来进行确诊,希望家属能有个心理准备。”
两个女孩一坐一站,明显都被吓坏了,医生有些无奈,轻咳一声继续对俞团团说道:“相信交警已经提醒过你缴纳就医费用,尽快去办理入院手续吧。”
俞团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医生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她的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像是忽然置身漫天风雪之中,眼前只有凌乱飞舞的雪花,凛冽的寒风在耳旁徘徊来去,她听不清别的声音,更看不清前路的方向,摇摇晃晃的,又像是无边大海中失去舵桨的小船,惶惶然不知会飘向何方……
重症监护室虽然可以限时探视,但蓝嫣还未度过危险期,所以暂时不允许家属探望,两个女孩站在紧闭的大门外,看着刚才护士递交给俞团团的缴费清单,最底下的那个数额总计,让她们看得几乎忘却了心里的难过与悲伤。
只是一天而已,这费用就已经高得吓人,两个小姑娘身上的财产加在一块儿都还不够交个零头。
必须要找到爸爸才行,可是他在哪儿?俞团团已经拨打了无数次那个电话,甚至换医院的座机拨打,又用水柔的手机拨打,得到的回复始终是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