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景,意味着没啥实际作用的东西,但至少可以画大饼。
那话怎么说?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但陈沐没办法了,他恰恰就是实干太多,导致朝廷把接连胜利看得太理所应当,反倒对世界的警惕心变低了。
历来与北虏的大征大战,哪次不是花钱花到国库亏空,军民死伤数万才能取得一场决定性胜利?
朝廷等一场决定性胜利等了几十年,结果一下子扎堆东南西北各路方向数不清的大胜小胜,还有没完没了的官船商船为朝廷京运来足可支用数年的粮草银饷,天下各地珍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夫复何求?
陈沐明显能感觉到随四洋军府的开拓事业节节胜利,皇帝在朝廷的威望也节节升高,他开始像安于现状的朝臣一样,变得满足了。
从一个要在世间填色的度,跨越到另一个无意于世间填色的度。
倒不是说陈沐觉得这样的万历不好,恰恰相反,如今人物财力俱有,深耕国内的科技、文化是再好不过的事。
倘若教他睁眼的时代不是大明王朝嘉靖四十五年的清远卫,而是如今万历十二年的南京城。
他也会更乐于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与精舍美婢、鲜衣美食、骏马华灯、烟火梨园相伴,把玩鼓吹古董,同花鸟长相厮守。
但陈沐不能让人忘记警惕,支配永远都只有一时,而无一世。
世界总在螺旋上升,没人能永远立在的张学颜差点翻白眼,陈九经那种?
老头儿实在忍不住了:“陛下说的,是在兵部记录上以白山参将之职,领东洋大臣借港之命,率白山营出使服兰喜,三个月后割据波尔多更名白山城……”
“一年后挥师北征,兵锋直指服兰喜国都,迫其贡银二百万,以天使册封其国王黑瑞三,承认其为白山地面头人行割据之实……”
“受封仪式上还恨不得让服兰喜王给他磕一个的陈九经吗?”
张学颜这一连串不带喘气儿的描述把万历皇帝都听惊了,他在龙椅上向前微微探着脖子,脑袋偏向一旁朝前看着,双眼的焦距集中在大殿的楠木雕龙柱子上,直勾勾盯着那双龙眼,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听部堂的描述,应当和朕说的陈九经,是一个人——不过您怎么把朕的爱将说得那么恶呢?”
就连张居正都忍不住乐了,他本来就坐不利索,只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这会为掩饰笑意,忍不住侧过身子拢着胡须笑了两下,这才对张学颜道:“张公也不必因此惊诧,仆曾听人说南洋大臣陈朝爵有一虎子,这难道不正是一头老虎么?”
“过去东洋陈帅说过,恶人还需恶人磨。在下也认为,离国朝有万里之遥的偏僻边鄙番邦,就要用这样的人,不必教他们喜欢,禽兽之类,畏威而不怀德。”
“要他们喜欢做什么?此前葡夷西夷,不都是因喜欢我大明风物跨海而来,我不懂他、他不懂我,只有刀兵见胜负;如今陈帅之辈去了那边也是一样,我不懂他、他不懂我,也是只有刀兵见胜负。”
“说到底,军争之事既无能避免,何不在别人的土地上打起来呢?”
“四洋军府如今攻略威服之土国朝只怕没上百年难以消化经营。”
张居正算看开了,抬手指道:“此前让他们害怕就够了,最好离得远远地,一辈子兴不起想来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