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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神弄鬼蒙不过所有人,可“吴王”已经跪下,没人再能将他扶起来,少数几个人的惊恐,足以令大多数人保持沉默。
徐础不愿逼得太紧,将棍棒抱在怀里,说道:“天下大乱,合则强,分则弱,吴国物阜民丰,善战之名无人不知,大家若能齐心协力,退可以恢复故国,进可以问鼎中原,号令群雄。若是见利忘义,各自为战,小小的一座汝南城就足以令吴军止步不前,还谈什么雄心壮志?” 众人不语,徐础扶起跪在地上发抖的少年,“假冒吴王,非下之罪,但是下乃庸碌之人,难当大任,交出王号,尚可得退位让贤之名,下意下如何?”
“交,这就交,我就说自己不是皇孙,家里几辈打鱼,村里的二姨可以作证”少年涕泗横流。
小姓头目中终于有人开口,“他不是真皇孙,谁是?难道是你吗?我们可听说了,你本姓楼,不姓徐,是吴皇的外孙。”
徐础笑道:“徐氏自有后人,我是吴皇外孙,当然以外孙身份匡复吴国。诸位听我一言,就在此地扎营,不必担心粮草。然后大家齐聚一堂,先选出一位主事者,然后慢慢寻找吴皇后裔,可否。”
小姓头目不是真想与七族火并,愿意顺台阶下来,纷纷点头,“先扎营,明天就选主事者。” “主事者得有个名号。”
“丞相?”
“不好,这个称号咱们吴国没用过。”
吴人极在意名号,争起来没完,孟僧伦参与进去,徐础先告辞,去通知王颠等人,然后再进汝南城。
鲍敦在城楼上遥望,发现外面似有变故,已下令全城兵卒待命,留在城中的宋星裁等十几人心中更是惊慌不安,见到徐础来,个个如释重负,立刻冲上去,紧紧跟随在他身上,不肯离开半步。 城内城外好几支军队,彼此间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谈不上,全仗着徐础一个人跑进跑出,努力弥合。
等到城内送出第一批粮草,城外的吴军先安下心来,主动退后十余里,让城内的人也安下心来。
原有的“吴王”被指为虚假,吴军连名义上的首领也没有了,众头目急于选出新主事者,先定下名号,称之为“吴国兵马大都督”,然后再定选举方法。
就在这件事上,吴军发生重大争议,七族原是吴国高门,第一次选吴王时失去机会,这定要牢牢掌握在手里,小姓头目针锋相对,还要靠人数取胜。
天黑之前,徐础都在忙于解决这个问题,费尽口舌,双方做出的唯一让步就是明天众头目会聚一堂,小姓与七族各推出一人,谁的呼声高谁是大都督。 对徐础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个晚上,来奔驰的路上,他将形势分析清楚,制定一连串的计划。
首先,他得继续拉拢鲍敦。
鲍敦不是吴国人,但他掌握着城池与粮草,这两样正是吴军急需之物,而且在诸多头目之中,数他最得部下人心,能够一呼百应,其他人只在有利可图时,才能令部下服从命令。
鲍敦一直在默默观察,徐础对他也不隐瞒,每次进城都将进展如实告知。
是夜二更,徐础再次进城,声称明日共商大计,鲍敦道:“徐公子既然有意称王,何不趁此机会举旗建号?” 徐础等的就是这句话,“实不相瞒,我有此意,可吴军内派别林立,各有私心,我一时间难以服众。”
鲍敦笑道:“徐公子多虑,向来只有先称王,假借名号以服众的事情,哪有先服众再称王的道理?众人皆是一方豪杰,谁能服谁?若要服众,非得经历连番血战不可。称王宜速不宜迟。”
“天下大势未定,缓称王似乎更有道理。”
“王号可以缓,王权不能缓,吴军诸将明日推选大都督,必是徐公子才行,若为他人,我不愿从,汝南城也不从。”
徐础再不推让,“得鲍公此言,如得天授,我便狂妄一次,明日必得大都督之位。”
鲍敦点头,“但请徐公子吩咐,汝南城兵民甘效微力。”
“明日请鲍公率数十壮士,为我助威,可否?”
“吴军诸将若有异言,鲍某血溅当场!”
鲍敦一怒,颇有震慑之力,全不像是和蔼的商人或是居家的财主。
徐础拱手致谢,“我原有七成把握夺取大都督之位,得鲍公相助,便有十成胜算。我再去城外安抚诸将,务令万无一失。”
徐础带领唐为天等随从出城,直奔荆州军营地,这些人都是徐础带来的,夹在两军中间,唯一信任的人就是徐公子,至于徐公子是吴人,还是吴越王或者朝廷的使者,已不重要。
荆州群豪二十几人,聚在一起歃血为盟,共推徐础为荆州大总管,发誓明天全力支持他当吴国兵马大都督。
徐础在手上割了一刀,流了不少血,包扎之后立刻去见七族头目。
严格来说,鲍敦与荆州群豪都没资格干涉吴国事务,但是徐础极需他们的支持,才能与吴军诸将争权。
夜风凛冽,寒意穿透层层衣物,徐础却一点也不觉得冷,热血周流,向他证明,自立确实比劝人有趣多了。
没人天生是谋士,也没人天生是帝王。
七族头目没睡,正在商议明天如何应对小姓头目,却迟迟没有取得共识,争吵不休。
一见到徐础进来,王颠立刻迎上去,示意他出帐说话。
营地里没那么多规矩,卫兵早就找地方睡觉去了,外面没人,王颠道:“徐公子可有意争夺大都督之位?”
“正有此意。”徐础不打算再假客气。
王颠点头,“我猜也是如此,所以我与孟将军全力推荐你,可是其他人有些犹疑?”
“以为我太年轻吗?”
“那倒不是,他们觉得”
“我与王将军算是旧相识了,有话尽管直说。”
“他们觉得徐公子的野心怕是不止于大都督,担心日后寻到真正的吴皇子孙之后,徐公子不肯奉其为主。”
吴军连战连败,走投无路才来洛州,居然还在担心未来吴王的位置稳不稳当,徐础心里鄙视,脸上却带笑,“我若为大都督,第一件事就是祭祀历代吴皇,立誓寻找吴皇后裔,当众说出的话,神鬼共鉴,天下皆知,以后如何反悔?”
王颠笑道:“有徐公子的这句保证就够了,你不必进帐,我去劝说诸人,明日必定全力推举徐公子。”
徐础犹豫了一下,他宁愿自己劝说七族头目,可是不忍拂却王颠一番好意,拱手道:“那就有劳王将军了,我再见孟将军、宋将军一面,便得城。”
王颠进帐,孟僧伦、宋星裁很快出来,两人更是非徐础不选,孟僧伦道:“小姓头目人数虽多,各有异心,不如七族子弟团结,明日聚会,徐公子可不必多言,由我推举,宋将军等人齐力助威,必成压倒之势。我与千金秤私下谈过,他说徐公子若能许他统领十营,他可劝说至少十五名头目提供支持。”
“千金秤深得人心,小姓十营正该归他统领。”
孟僧伦大喜,又聊几句,与宋星裁送徐础出营。
孟僧伦先帐中,宋星裁多送一段,告辞时道:“徐公子胆气过人,颇有吴士之风,七族子弟莫不敬仰。吴皇子孙散落民间,不知何时才能寻得其人,便是找到,若已沦为百姓,与常人无异,如何能兴复大业?以我愚见,徐公子乃吴皇外孙,既已改姓,可继大统。”
徐础拱手道:“吴皇殉国,江东至今思之,因此非徐姓不从。在下改姓,乃是思念亡母,绝无入继之意。望宋将军今后不要再说这种话,只要找到真正的徐氏子孙,我立刻奉其为主,绝无二心。”
宋星裁颇显失望,“既然如此反正现在也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明天我只奉徐公子一人为大都督,若有万一,我愿率部下随徐公子另立旗号。”
徐础握住宋星裁双手,“我与宋将军一见如故,今后当为生死之交。”
宋星裁告辞营,徐础上马,带人进城休息。
离天亮没剩多少时间,徐础睡不着,秉烛而坐,等候次日的推选,心中反复思索,唯一觉得不妥的是,没有坚持亲自进帐劝说七族头目,他身边太缺少亲信,任何事都不该假手他人。
事实上,他唯一的亲信只有唐为天。
唐为天平时倒下就睡,今晚也陪在旁边,一会剪下烛花,约摸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子,我能说句话吗?”
徐础从思绪中退出来,笑道:“当然。”
“你今天说过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啊?”
唐为天一直跟在身边,越听越糊涂,搞不清公子的真实意图。
“呵呵,都是真话。”
“可是公子一会要称王,一会不称王,两边发誓,不能都是真话吧?”唐为天越发不解。
“我便称王,也不会是吴王,所以两边发的誓言一点都不矛盾,全是真话。”
唐为天愣了一会,笑道:“我明白点了,公子是聪明人,说的话我可听不懂。”
“不要对外人说。”
“我想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唐为天轻叹一声,“老实说,我还是更喜欢从前的公子,至少那时的话我能听懂个大概。”
“有时候,咱们就得先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然后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比如我不想离开家乡,但是必须先离开,才能吃上饭。”
“对,有朝一日,你还能衣锦还乡。”
“那可好。”唐为天眼睛发亮,随即暗淡,“我怕是连老家在哪都找不到啦。”
“只要找,总能找到。”徐础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