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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为天跑回徐础面前,弯腰道:“上来,我背你。”
“我还行……”徐础有些气喘,他被谭无谓送出军营,没有坐骑,全靠步行,走得急些,体力顿感不支。 “像公子这种走法,到天亮也走不出五里地,咱们不是逃命吗?”
“有劳。”
徐础初时担心唐为天力气不够,走出一段路之后,他安心了,唐为天健步如飞,几乎感觉不到背上多个人。
天蒙蒙亮,唐为天放下徐础,稍稍休息一下,回头望去,没看到追兵的身影,“沈并州怎么说死就死了呢?公子不是已经提醒过了吗?”
徐础脸色苍白,与疲倦无关,而是因为心惊,“你会为了争权杀死父兄吗?” “当然不会。”
“为了食物呢?”
“呃……肯定要争一下,或许会动手,但不至于杀人啊。在降世军里我明白一个道理,亲戚、朋友太少,必受欺负,没爹娘、没兄弟的日子更难过。公子的家人也不多吧?”
“我有几十个兄弟,算上侄儿,得有一百多人。”
“嚯!”唐为天惊讶得合不拢嘴,半晌才道:“那公子还出来乱跑,在家里待着多好。” “兄弟多有多的坏处。”徐础起身,没让唐为天再背,“走吧,我能跟上。”
兵荒马乱的时候,路上看不到人影,两人尽量走得快些,午时左右,身后转来马蹄声,唐为天跳起远望,“真追来了!还是我背着你跑吧。”
双腿终究难敌四蹄,唐为天即便没有负重,也跑不赢奔马,徐础摇摇头,“你自己走,快去找梁王,或许还来得及救我。”
唐为天瞪眼,“不行,要走一块走,大不了被追上,拼个你死我活!”
唐为天自有他的固执,站在那里一步不动。 马蹄声越来越近,徐础向四周望去,荒野中连个遮挡都没有,只得道:“那就一块走,我还能跑得动。”
唐为天平时跑得快,这时却跟在徐础身后,时不时推上一把。
两人终究快不过追兵,后面的呼喝声清晰可闻,徐础心中暗自叫苦,忽见前方来了一队人马,迎面跑来,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大喜,“快跑,前面是梁兵。”
两人只比追兵早一步迎上梁兵。
郭时风昨天回营报信,今天又带人前往晋阳军营地商谈细节,兵卒三十多人,正好赶上逃亡路上的徐础。 追兵不到二十人,弯弓搭箭、长槊挺直,见到对面的队伍,只得放下兵器,带队军官大声道:“前面可是梁国人?”
郭时风一脸惊讶,先让徐础主仆跑进队伍中,派一名小校出队回话。
“我们是梁兵,你们是晋阳兵?为何追赶我们的人?”小校不认得徐础,只知道是自己这边的人。
晋阳兵互相看看,军官大声道:“果然是梁人使坏,咱们走,改日一较高下,在战场上报仇。”
这些人也不解释,调头离去。
郭时风下马,搀住徐础,“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徐础不信任郭时风,“带我回军营,见到梁王再说。”
“可是……”
“你听到了,晋阳军已经改变主意,去了也是送死,除非郭兄就是想‘送死’。”
“这算什么话?好吧,看样子今天去了也是白走一趟,给徐公子分一匹马,咱们先回营地。”
有人下马,将坐骑让出来,与同伴共乘一骑,唐为天也是如此,队伍调头,傍晚时分返回梁军营地,身后没有追兵。
一旦错过杀人的最佳时机,薛六甲总能变得极好说话,分出几千名老弱病残送给梁王,还给了一些粮草,马维照单全收,挑能用之人编入军中,剩下的人置于营地周围,当作流动的栅栏,这是降世军的常规做法。
郭时风一路上没有追问,进营之后,立刻带徐础前去面见梁王。
这也是徐础从邺城返回之后,第一次见到马维。
马维穿着一身旧戎装,腰间配刀,模样没变,却多出几分王者气象,皱眉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郭时风上前拱手道:“路上遇见础弟被晋阳军追赶,那边似乎有事发生,础弟坚持要来见梁王。”
马维这才将目光转到徐础身上,“嗯,说吧。”
徐础顾不得马维的冷淡,开口道:“沈并州昨晚遇刺,此时估计已经身亡。”
“什么?”马维站了起来,“怎么会……谁派的刺客?”
“刺客声称我是主谋。”
“你怎么敢做这种事情?”马维怒上心头。
郭时风插口道:“梁王休怒,这一听就是刺客栽赃,础弟并非鲁莽之人,这时候刺杀沈并州做甚?”
马维也明白过来,慢慢坐下,“是我一时失态,说说详细情况。”
徐础知道的事情也不多,全都说出来,包括唐为天在应城听到的话,最后向郭时风道:“如果我没猜错,刺客应该是沈聪和郭先生请来的吧。”
郭时风一脸苦笑,“怪不得础弟见面就不信我,原来是怀疑到我头上。”
“在邺城,你与沈聪原想刺杀东都使节,之后又改变主意,想要投靠朝廷,苦于不得信任,因此匆匆离开,带着刺客回应城。出乎你们二人的意料,应城已被梁王占据,你们只好一直等到昨天。沈聪弑父求荣,郭兄又是为了什么?天成朝大势已去,郭兄看不出来。”
马维没有开口,对郭时风,他也不太放心。
郭时风越发愁眉苦脸,“对啊,天成眼看就要倒掉,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投向朝廷?”
“此一时彼一时,在邺城,东都当时看上去即将大获全胜,若不是孟津之战转胜为败,郭兄还是要回到朝廷那边吧。”
郭时风看看徐础,又看看马维,“我将础弟带回来,没想到……”
马维终于开口:“在这件事上,我相信徐础,他虽然刺杀过万物帝,但不会当着我的面撒谎,郭时风,你得好好解释一下。”
徐础投去感激的一瞥,马维脸色却依然冷淡。
郭时风摊开双手,表示无辜,最后重叹一声,“好吧,我解释,但是我要先说一句,刺杀沈并州与我无关,我是真心辅佐梁王。见过这么多人之后,我唯一觉得有帝王之相的人,就只有梁王,再无他人。”
“少说没用的话。”马维比从前更显严肃。
郭时风又叹一声,“徐公子前头猜得都对,在邺城,我更想刺杀朝廷使节,可沈聪不干,刺客是他找来的,他不同意,我一个人独木难支。沈聪坚持要投靠朝廷,也是他建议刺杀沈并州……”
“那是他的生父。”马维道。
“沈聪这个人完全被万物帝吓住了,他甚至告诉我,他不相信万物帝驾崩,以为义军全都露头之后,万物帝会突然出现,将各地义军一扫而空。总之他死心塌地想回朝廷那边去,而且他觉得沈并州偏爱五子沈耽,对他这个长子挑三拣四,所以……他主动提出来刺杀沈并州。”
马维稍稍向前探身,“所以你们二人到达应城时,队伍中其实藏着刺客?”
“是……”
“可你当时并没有告诉我。”马维语气愈显严厉。
“刺客是沈聪找来的,我不知道是哪一个,而且没见着沈并州,又传来官兵在孟津大败的消息,我建议沈聪放弃计划,他同意了。我觉得这件事与梁王无关,沈聪以后还有用处……”
“与我无关?天下大事件件与我有关。”
郭时风口不择言,马上拱手道:“我不是这件意思,我原想利用这件事控制沈聪,没想到他竟然继续执行刺杀计划,这个……我真的……会不会是场巧合?别人派出的刺客,恰好昨晚动手……”
徐础道:“别人派出的刺客,为什么会栽赃到我头上?官兵驻扎在东都,不会料到我正好在军营中吧?”
郭时风急得挠头,突然道:“是沈耽!沈五派出的刺客!”
徐础冷笑,马维不以为然,郭时风继续道:“沈聪向我说过不少沈家的事情,说他这个五弟面慈心狠,志向又大,早已不满于沈并州的怯懦,他还说,沈耽一旦掌权,他们这几个做兄长的,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也是他非要投向朝廷的原因之一。”
不等徐础开口,马维道:“沈耽一直陪在父亲身边,有无数机会下手,为什么非要选在昨晚?”
“这个……肯定有原因。”郭时风扑通跪下,“请梁王相信我,我若怀异心,昨天就不会回来,徐公子可以作证,我是自己要回来送信的,真心实意效忠梁王,希望能够说动沈家,为梁王添翼。”
徐础点点头,证实郭时风的确曾主动要求回营。
马维起身,过来搀起郭时风,笑道:“郭兄何必紧张?被刺杀的人是沈并州,又不是我,何况那边的详情还没传来。郭兄先去休息,我派人前往晋阳军营地查看情况,同时这边也得做好戒备。”
“大王明鉴,我真的……”
“我相信你。”
马维将郭时风送出帐篷,示意一名卫兵紧紧跟住,转身回来,说道:“天下汹汹,找一个值得相信的谋士,比建立一支军队还难。”
徐础拱手,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知道自己也不被信任。
马维坐下,盯着徐础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先去应城,而不是孟津?”
“嗯?”徐础没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
“你离开邺城的时候,肯定不知道我已占据应城,所以你去应城,准备投奔的人是沈五吧?可你是我从孟津派出去的使者——我很失望,虽然孟津很乱,你没去那里是对的,但我仍然失望,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徐础恍然大悟,原来马维因为嫉妒才表现冷淡,心中一热,又觉得羞愧,“我猜到沈聪与郭时风要刺杀沈并州,急于阻止,所以才去应城。当然,我怎么都是晚了一步……”
马维大笑,起身走到近前,“原来如此,我就说础弟不至于舍我而去。”
徐础其实原想舍马维而去的,他心中选定的真龙天子本是沈耽,现在却已无所谓是谁,羞愧感一闪而过,拱手道:“你我二人多年的交情,无人可比。”
“无人可比。”马维郑重地说,“等晋阳军的消息吧,沈并州死后,哪个儿子掌权,哪个就是弑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