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黄蓝绿白,五只碟子,五种完全不同的药粉。
梁子济准确无误地描述出了他们的气味,颜色,以及其他的一些外观上的特性。
秦飞雨点了点头,谈不上有多满意,但对他的表现还是颇为赞赏的。
梁子济自己也提着一颗心,惴惴不安地朝前头的温星阑看过去。
却见他专心把玩着手里的翠玉扇,像是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
切,装!
秦飞雨用眼神安抚了下一脸紧张的梁子济,让他别放在心上。
转头端起手边的茶杯,老神在在地拨着上头的浮沫,表现得比温星阑还要淡定。
她知道温星阑在听,也知道此刻他心里也一定有了判断。
他都不着急,自己急什么?
眼下这个时候,就比谁能坐得定!
低头抿一口金黄的茶汤,清甜的茶香气在唇齿间散溢开来。
她又开始想早上那碟桃花酥的味道了……
"还可以吧,虽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目,但观察力还是不错的。”
在一阵无声的对峙之后,温星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秦飞雨笑吟吟地睇过去,那嚣张的眼神,十足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温星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可恶的贼丫头!
如果不是要保持他高冷的形象,他非得立刻冲过去跟她决一生死不可!
"难得听师兄夸人,你这样说,应该就是同意将梁子济收入门下了吧?”秦飞雨假装没看到温星阑那几欲杀人的眼神,只悠然自得的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但是鬼知道这丫头心里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不行,不能就这么让她得逞!
否则自己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打开上好银丝纱织成的水墨扇面,温星阑低着头,假装专心欣赏上头的画,余光却一直在观察梁子济的表情、
"你虽不知道这些药都是什么,但大概的功效,你总多少能说出来一些吧?”
天底下所有的炼药师都有一种独特的本事,那就是即使在不知道某种药具体品名的前提下,也能通过它的气味或者颜色,来判断出这种药大概的功效。
当然,这种本事,一些从医多年的老大夫也有。
梁子济从前是做药童的,虽没有参与过抓药配药这种工作,但长年累月在炉子前头待着,闻着那些药的气味,多多少少也练就出一些本事。
他握了握早已被汗浸透的掌心,深吸口气,像是在为自己打气,随即走到万灵槐面前,将托盘里的那些药粉,又挨个仔细闻了一遍。
心里大概有了些数之后,抬起头徐徐道:"红色碟子里的这些,味辛,略涩,应该有清热解毒,活血消肿的功效。”
"黄色碟子里这些,苦甜还带着曹翔,应当可以镇静消气,开窍避秽,同时还能够行气血。”
"蓝色碟子里这些……”
梁子济用手捏着药粉,闻一下,便说一句。
就这样一排过去全都辨认完,他终于后退一步,弯下腰来,忐忑的抿着唇角:"不知道小人说的……对是不对?”
"对!”
不等温星阑说话,秦飞雨便抢先一步,柔柔笑道:"你全都说对了,虽不完全,但并无错处。”
这话可不是夸张。
梁子济的话虽没有完全道出这些药的效用,但目前为止他的判断,还并没有错的地方。
一个基础知识都还掌握得不算牢固的小小药童,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师兄,这回……”
你还有什么话说?
最后这半句,秦飞雨没有明说,而是用眼神传递了过去。
温星阑还低头在他那把扇子上捏来捏去。
同样是师父他老人家赠与的信物,那串滴血紫莲,秦飞雨多数时候只在外头待上,在家里,她是能收好就尽量收好,免得时间一长,有所损坏。
她可不像某些人一样,成天提溜把破扇子到处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
"看样子,师兄对你这小徒弟的表现,还是不太满意啊。”
见温星阑久久没有说话,秦飞雨状似苦恼地撑起了下巴。
梁子济也失落地垂下了眼睑。
果然……还是不行吗?
他就知道,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星阑公子的徒弟。
到底还是他自不量力,竟然妄想……
梁子济还没来得及懊悔完,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平静而又略带深沉的声音:"跪下。”
什么?
他迷茫抬头,以为是自己听错,表情中洋溢着不解、迷惑、自我怀疑等种种情绪。
温星阑终于抬起头来,正眼看着他,又淡淡重复了一遍:"跪下。”
梁子济还是呆站在那里,讷讷地睁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时眨巴两下,像被人施了定身术似的。
傻瓜,这还听不出来吗!
秦飞雨忍不住在旁提醒:"你师父叫你跪下呢,还不赶紧的!”
师父?
师父!
梁子济猛地回过神,眼睛一亮,仰头望着头顶的药神娘娘像,急急忙忙便跪了下来。
"我说一句,你跟着我说一句。”
温星阑终于坐正了身子,手中折扇再次打开,严肃的模样与平常完全判若两人。
想不到这家伙正经起来,也还是……挺正经的嘛!
"药神娘娘在上。”
"药神娘娘在上。”
"弟子梁子济。”
"弟子梁子济。”
"今日拜星阑阁阁主温星阑为师。”
"今日拜星阑阁阁主温星阑为师。”
"以虔诚之心敬告药神娘娘。”
"以虔诚之心敬告药神娘娘。”
"若有背师忘德,欺师灭祖之恶性,愿受一切天罚,死无葬身之地!”
这……
前头梁子济都跟的好好的,唯独到了这句,他不自觉地停顿了下。
死无葬身之地,听着就好狠啊……
不过他也并没有犹豫。
以他的出身,能拜入星阑阁,便是只做一个打扫的小厮,也是上辈子积德,三生有幸了。
更何况是做星阑公子的首席大弟子。
他若是再敢背师忘德,欺师灭祖,岂不太忘恩负义了?
便是死,他也绝不能做如此丢人败兴之事!
"若有背师忘德,欺师灭祖之恶性,愿受一切天罚,死无葬身之地!”
梁子济无比坚定地说出这句话,随后重重一拜。
沉闷的叩头声,便是客栈外头那些人,也都听到了。
"师妹,你眼光不错。”
留意到梁子济眼底的坚毅之色,温星阑悠悠笑开,面上竟是已经恢复了平时玩世不恭的模样。
秦飞雨不无得意之色地冲他挑挑眉:"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火眼金睛,便是那墙根底下的石头,我也能给你看出一块价值千金的翡翠来。”
"瞧把你嘚瑟的!”温星阑转身坐了回去,斜倚着身子,展颜与她调笑:"当心啊,牛皮吹上天,再闪了舌头。”
"你才闪舌头呢!”
秦飞雨毫不客气的回击,转头却发现梁子济还跪在那里,姿态之虔诚,像是打算就此扎根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给你师父敬茶吧!”
梁子济没有拜过师,自然不懂这其中的礼节。
听到秦飞雨提醒,方才站起身来,接过万灵槐递上来的茶盏,一路膝行着,跪到了温星阑的面前。
"师父,请喝茶。”
望着高举到自己面前的茶盏,温星阑并未去接,而是调转了扇头,狠狠敲了下梁子济的脑瓜壳:"以后在外人面前,记得唤我阁主,不要叫师父,都把我叫老了!”
看不出来,他还挺事儿。
"那……私底下呢?”
"私底下当然要叫师父了,不然呢,你拜师是做什么用的?”
说的也是……
"师父,哦不,阁主放心,弟子记下了。”
梁子济再次将手里的茶盏往高捧了捧。
温星阑左手捏着扇子,右手接过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
抬头时,微笑里带了几分欣慰之意:"记着,往后,你就是我星阑阁的人了,若有人敢欺负你,你也无需跟他客气,直接报上你师父我的名讳。”
"这天底下,还没有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欺负我的徒弟呢!”
温星阑这人虽顽固了些,却也最是护短。
这也是为什么,秦飞雨非要梁子济做他的徒弟。
一来,星阑阁的势力足可以保护他不受任何欺负。
二来,他跟这温星阑,也确实能学到许多人一辈子都学不到的真本事。
将来等他学成出了师,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将药盟这摊子事放心的交给他了。
当然了,在她"退”之前,她一定会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好。
争取交给他一个清明干净的药盟,这样,也算她这个小师姑尽心了。
"起来吧。”
侧身放下茶盏,顺手用扇子抬了下梁子济的胳膊,示意他起来。
梁子济规规矩矩站起,面上的喜色确实怎么压也压不住。
到底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七情上面,都不会伪装。
温星阑对自己的小徒弟似乎也很是满意,扇子一打,开口指挥万灵槐:"阿槐,你带着子济到外头去给那些人瞧瞧,告诉他们,从今往后,梁子济便是我星阑阁的弟子了。”
"若有人敢对他不敬,那便是对我不敬,我们星阑阁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