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她，专心做自己的事。”
秦飞雨将被仙云拽乱的袖子往后一甩，眼睛片刻都未离开白弘德身上。
孙院正累得满头大汗，两只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眼底却闪过一抹坚毅之色："王妃放心，在下明白。”
说着，揉了两下有些酸麻的手，继续低头专心做自己的事。
一时间，帐内无一人说话，却弥漫开一股无声的紧张气息。
大约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孙院正终于将白弘德身上的脓疮全部清理完毕，手中的那瓶药也差不多都用完了。
他擦擦汗，站起身，却见白弘德的肺和心脏都已褪去乌黑的颜色，重新恢复成鲜红。
而他的左侧肝叶就跟炭化了似的，完完全全被毒性给浸透了。
她这是……
将所有的毒全部锁到了他的肝上？
好厉害的针法！
孙院正满面惊诧地望向专心低头的秦飞雨，眼中涌起崇敬之色。
自己行医数十年，还从未见过手段如此厉害之人。
倘若今天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又或是沧溟药师那样的大触，他一定不会觉得惊讶。
可问题是，秦飞雨只是一个未满十八岁的黄毛丫头！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
"孙院正，你那边完事了吗？”
孙院正还在叹为观止的时候，秦飞雨忽然出声，拉回了他的神思。
孙院正赶忙上前，恭恭敬敬道："是，王妃，你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你需不需要检查一下？”
"不用了，我信你。”
像他这种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御医，行事必定十分谨慎，不然也不会坐上御医院院正的位置。
也正因为此，秦飞雨才将如此细心的活交给他来做。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向来是她的准则。
秦飞雨并不知道她随口的一句"我信你”，带给孙院正多大的触动。
就在刚刚，他还在指责秦飞雨是下毒之人，强烈反对由她来为白弘德解毒。
但此刻，孙院正只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白弘德这情况，如果不是秦飞雨来救的话，只怕其他人，也没这个本事能救了。
"那，有什么需要下官帮忙的吗？”
孙院正此时已经完全为秦飞雨的实力所折服，说话轻声细语，不敢再有丝毫冒犯。
秦飞雨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自己的手上、
"有，等下我会将染毒的这一侧肝叶切除，麻烦你，帮我打个下手。”
既然孙院正都主动开口了，秦飞雨也不会瞎客气。
一切以救人为前提，手边的所有资源，能利用的都要利用，包括孙院正这位有资历有经验的御医院院正。
至于那些私人恩怨，回头再说吧，不能耽误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好，需要我做些什么，王妃只管开口。”
虽说从来没有接触过如此"奇特”的治疗方法，不过身为一个医痴，孙院正也想趁此机会，多涨些见识，增长些经验。
秦飞雨对于他的爽快表示十分满意，将拔下来的银针丢入消毒用的烈酒中，抬手抹了把下巴上的汗，转头对他道："也不需要特别做些什么，只是等下我需要什么工具，麻烦你第一时间递给我。”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着托盘里那些整齐摆放的工具道："这些东西，你应该都认识吧？”
孙院正低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大部分都认识，只是这个……”
他指着其中一件形状奇特的物品，面有难色。
秦飞雨拿起来，前面、后面，依次给他展示了下："这个叫做止血钳，是拿来止血用的。”
这一套工具，是她亲自画图，然后由君若寒找能工巧匠特别打造的。
当今世上，恐怕只有这么一套，孙院正不认识也很正常。
"好，我记下了。”
孙院正将"止血钳”这三个字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又仔细记下了它的样子，随即挨个确认了一遍那些物品摆放的位置，避免自己等一下拿错，然后抬头对秦飞雨道："好了，可以开始了。”
"很好。”秦飞雨赞赏地对他点了点头。
单从专业上来说，孙院正真的不失为是一个好帮手。
当然，如果他能改掉固执的毛病就更好了。
"那我们开始吧。”
利落地用木簪将长发挽起，秦飞雨重新洗过手，换了双干净手套，用银针在白弘德后颈轻轻扎了下，保证他晕的更彻底些，避免出现刚才那种剧烈挣扎的情况。
做完这些之后，她拿起一把干净的手术刀，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再下刀时，既稳又准，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刚刚她才施过一遍针，身上的衣服都被汗给浸透了，可见对精力和体力的消耗有多大。
可是你看，她的手仍然稳得一批。
孙院正自叹不如地盯着秦飞雨的动作，心头除了震惊就剩下佩服了。
然而秦飞雨完全察觉不到身边人的眼神。
她现在全神贯注，眼里只有手上的刀，至于其他的，她没空也没心思去理。
割除肝叶并不是什么很难的手术，再加上，她早就用银针将毒锁在了白弘德的肝上，只要下手的时候小心些，仔细些，很快就能够完成。
"镊子！”
"刀！”
"止血钳！”
"纱布！”
随着秦飞雨一声声坚定而又果断的话语，隔着厚重的帷幔，等候在大殿内的其他人，都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紧张和严肃气氛。
孙院正快速帮秦飞雨递着工具，看她熟练的下刀、止血、切除、缝合。
当那片通体发黑的肝叶被丢入他们事先准备好的铜盆中时，不光秦飞雨，就连在一旁看着的孙院正和万灵槐，也都跟着松了口气。
直起腰身，稍微活动了下酸麻的脖子还有肩膀，秦飞雨感觉整个人像洗了个澡似的，浑身都被汗水给湿透了。
她不无疲惫的转头："擦汗。”
万灵槐连忙捡了块干净帕子，帮她把额头还有脖子上的汗全部擦干净，同时拉了把凳子过来，让她能够坐下来休息休息。
秦飞雨揭掉手上被污血染脏的手套，闭了闭眼，缓解了下因为紧张而产生的眩晕，再睁开眼时，她又恢复了那冷静果决的模样。
"针和线，给我。”
她再度站起身，准备将最后的一点守卫工作完成。
谁知孙院正拿着穿好的针线走到她面前，望着她的眼睛，定定道："王妃娘娘，让下官来吧。”
"你？”秦飞雨重新坐回去，有点意外："你要帮忙缝合？”
"是！”孙院正回答的十分坚定。
秦飞雨不由笑了，调侃了他一句："孙院正该不会还在怀疑我要对你们陛下不利吧？”
谁知孙院正听到这话，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下官不敢！下官先前对王妃您不敬，说过不少混账话，等此事了结之后，听凭王妃处置，下官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她不过开句玩笑，这老头儿还当真了。
"行了孙院正，快起来吧。”秦飞雨实在是累极，就给万灵槐使了个眼色，让她将孙院正搀扶了起来。
待孙院正站直之后，她低低一笑，漫不经心地抬头："不瞒你说，自打我出生以来，难听的话我听过不少，比这更恶毒，更不堪入耳的比比皆是。更何况，你只是听信了别人的一面之词，你放心，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王妃大度，下官惭愧。”
孙院正的头压得更低，正准备行礼，不想秦飞雨突然话锋一转："哎，先别着急谢，我只说我不会放在心上，没说我不会追究的。”
嗯？
孙院正疑惑抬头，却见秦飞雨笑容明媚，眼神中透露出一抹狡黠。
"是啊，我这个人一点都不大度，我小气的很，怎么，你自己说过的话，不会打算不认账吧？”
"下官岂敢！”孙院正赶紧又压低了头，心头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说大话。
还听凭处置呢，希望这位姑奶奶千万别出什么难题来刁难他啊……
"不用这么紧张，我要你办的事没有那么难。”
秦飞雨坐直身子，严肃的神情下暗含一抹冷酷："我已经想到办法可以自证清白，但你知道的，我不是玄林人，外头那些大臣未必肯信我，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原来是这件事……
孙院正暗舒一口气，痛快应下："没问题，王妃需要下官怎么帮你，只管说话，下官无有不从。”
"具体怎么做，等下你就知道了。”
秦飞雨看了看床上仍在昏睡中的白弘德，又看了看孙院正手上的针线，微微一笑道："你不是想要亲自动手，尝试缝合吗？开始吧。”
啊？
这就开始？
孙院正有些惴惴地捏了捏手中的针线。
他第一次尝试用针线去缝合人的皮肤，真的有点吃不准到底该怎么做。
"放心，我会在旁边指导你的。”秦飞雨仰头一笑，略带玩味地看着他："怎么，刚刚还跃跃欲试的，这么快就怕了？”
倒也不是怕了，他就是担心自己会做不好。
孙院正行医数十年，还是头一回担心自己会在治病救人这件事上出现什么差错。
不过也难怪，头一回接触自己从来没有尝试过的治疗手段，又关乎人命，心中会有不安也很正常。
秦飞雨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望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只要记着，躺在你面前的，是你的病人，而你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救人。其他的，我相信以你的经验，绝对能够应付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