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日之间,废太子府全府赐死;穆王府解禁;永庆侯府许二公子涉嫌谋反下狱,连同永庆侯府都被官府围了;永安侯府赵二公子在街上被人打了闷棍瘸了腿。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世家勋贵,皆在泱泱京城里遭受着皇权的洗礼。
无论文武百官还是百姓走卒,不由对当今圣上的行事议论纷纷。
趁着这股蓦然袭来的波涛,穆王府急流勇退,悄然沉浸下去。
没得到南京卫指挥使兵权的五皇子和七皇子,神奇地达成了某种势力上的平衡,齐齐默契地隐匿了野心。
穆王府内,穆小王爷凤玖拄着拐杖,一步三咳嗽地进了自家三姐的院落。
关上院门,穆小王爷也不咳嗽了,脚下生风地迈进了三姐的书房。
素裳少女端坐在桌案前,人模人样地拿着纸在笔上划拉。
小弟凤玖还当姐姐又化身"女诸葛”谋划策略,即刻收敛了气息靠过去。等他轻手轻脚地走近一看,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半天。
纸上划拉的哪里是什么石破天惊的妙计?!
"……三姐,都这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编菜谱?”
这话说的。
凤轻彤手中的笔一顿,好看的凤眸斜睨弟弟一眼:"我心情才缓过来些,别给我找晦气啊!”
看到废太子全府伏诛才过了一个来时辰,她心烦着呢!
"嘻嘻,咱们小胜一筹扳倒了废太子,接下来……”小弟凤玖精明地抿了抿唇,止住了话头。
"接下来还有老五和老七。”凤轻彤轻叹一声:"一个藤上几个瓜,挨个杀也太累了。”
小弟凤玖也学着自家三姐轻叹一声:"雷大人帮了咱们,说不定还会被两位皇兄‘秋后算账’呢……”
"不会。”凤轻彤眉头微扬,点了点菜谱:"有谱。”
未来大姐夫的差事跑不了。
"哎呦,好三姐,你可别卖关子了。总得让弟弟知道你的盘算吧?”
"没盘算,先等。”凤轻彤拿起笔继续悠哉地编菜谱:"咱们最大的敌人还没倒,其他的往后再说。”
小弟凤玖神色一凛。
他可没忘记,当今圣上体内的丹毒还被压制着呢。
皇帝毒发身亡之时,才是凤朝国内乱的开始。
"三姐是说……日子差不多了?”
"嗯。”凤轻彤直视聪慧的小弟凤玖,眉目划过一抹恨意:"快了。”
就看宋公公能不能挑起皇帝的心病了。
此刻,回宫复命的宋公公一直候在皇上跟前足足一个多时辰,都没等到皇上主动问及废太子的事。
他不忍地望着皇上,神色之间透着几分小心翼翼。到底是天家骨肉,皇上还是伤心的吧?
"事情已经办妥了?”
就在宋公公松懈心神、以为皇上断不会再问的时候,龙椅上批阅奏折的男子突然停下手,淡淡地问道。
"是……罪民凤弈并府内一干人等悉数伏诛。”宋公公恭敬地答道。
"他可知错了?”皇帝冷眼微眯,戾气浮上印堂。
觊觎皇位、谋害父皇,逆子死有余辜!
"殿下一直说自己是冤枉的,始终不愿受刑。”宋公公打量皇上没有阻拦的意思,才继续道:"后来是安平郡主进殿劝说,殿下才自愿赴死的。”
宋公公一想到废太子绝望的脸,就忍不住叹息。皇上岁数越大,行事越发让人摸不透了。
"安平也去了?”皇帝冷哼一声,"她可真是多事。”
不过能让废太子体面地走,全了最后一点父子情分,也算她懂事。
皇帝有些累了,他倚靠在龙椅上,缓缓地问道:"祁曜还没回来?”
宋公公张张嘴,正准备说"不曾”,便见到办差归来的祁大人正脚下生风而来。
"嘿,祁大人可真不禁念叨,这不是来了。”
"属下祁曜求见。”祁曜停在大殿之外,恭敬地单膝跪地。
御书房的大理石砖被宫人擦拭得干干净净,唯独那石砖缝隙里隐藏着黑褐色的东西,仿佛人血浸透了石缝,随着年久跟砖缝的泥土紧紧粘在一起、分辨不清。
"祁曜啊,进来。”皇帝冲着门外的人招招手。
祁曜领命起身,走到殿内,便见已经迟暮的老人此刻佝偻腰背、印堂隐隐发黑,但一双眼睛仍旧泛着不服输的灼灼精光,看到祁曜的时候,深刻的法令纹露出一抹笑意。
"拿到了?”
"……属下无能。”
祁曜恭敬低头,沉声说道:"不仅赵康府上,五殿下、七殿下府邸的密室,属下也派人摸遍了,并未寻到令牌。”
"你是说……南京卫指挥使司的令牌,丢了?”
"属下不知。”
"不知?”
前方的九五之尊起身,拒绝了宋公公的搀扶,缓缓地走到祁曜跟前,亲自抬起祁曜的头,"何为不知?”
"废太子伏诛前,永安侯府赵康公子曾与废太子密言多时,离去后又被人暗算瘸了腿。属下不知此事会否与寻不到令牌有关。”
皇帝撒开祁曜,双手负立,一双眼逐渐变得浑浊。
也许那令牌根本没丢,而是被废太子藏了起来。他这个儿子,宁肯死也不愿便宜那几个兄弟。
"朕坐拥江山,如今却寻不到个合适的继承人。祁曜,你说……朕是不是错怪太子了?”
"属下不知。”祁曜直言。
他只说看到的、调查到的。旁的只需圣裁。
皇帝转过身,望着地上一如既往忠心耿耿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蓦然生出几分心软。
"朕曾以你作为太子的磨刀石,甚至几次默认他置你于险境,你可怪朕?”皇帝口吻温和,眼底却迸射着灼灼精光。
只要祁曜言行稍有不妥,他便立刻让隐匿在周围的百余名弓箭手射杀祁曜!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死祁曜一人能得凤朝百世繁盛,属下死得其所。”单膝跪地的男子低沉的声音响彻大殿,听得皇帝都有些动容。
中年男子眉眼的杀意散去,上前亲自扶起祁曜。皇帝叹息一声:"你啊……”
他这辈子最有成就的作品,竟并非太子,而是眼前忠犬的祁曜。
这一刻,皇帝甚至生出祁曜并非皇族血脉的惋惜来。
不,祁曜出身卑贱,不配为龙子。
荒谬至极的想法转瞬即逝,皇帝收敛心神,淡淡地道:"起来吧。待朕百年,必会留下圣旨,命新君饶你一命。”
好一个"饶他一命”。
凉薄的皇帝第一次为祁曜打算,却是在熄灭诛杀之心后送上了"天大的恩德”。
祁曜嘴角勾起一抹感动的笑容,再度叩首行礼,"多谢皇上!”
皇帝果然时日无多了。
只有日暮西山的人才会心软。
否则,方才不论祁曜说出什么答案、有没有寻到令牌,迎接他的都应该是百余名弓箭手的致命一击。
祁曜转身告退,南京卫指挥使司的令牌贴着心脏,瘆得人透心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