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珠离开之后,魏元谌从软塌上起身,换了一件长袍,带着初九出了小院子。
寒风吹展了魏元谌身上的氅衣,胯下的骏马却知晓主人心意,不惧这冷意,放开四蹄在黑夜中奔驰。
这一跑酣畅淋漓。
勒马停下来的时候,离裴家宅院不远了。
魏元谌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了初九,大步向裴家走去。
东宫少詹事裴尚青,自从被拔擢到詹事府辅导太子之后,身体就时常抱恙,加上太子不喜欢这位东宫赞辅,渐渐的裴尚青就被弃用,空有一个少詹事之名。
东宫被废之后,皇上问责詹事府,裴尚青这位少詹事才会被推出来论罪,现在被罢免了官职,成了个闲人。
朝野中不少官员为之惋惜,以裴家的才能不该沦落至此,这就像是明珠蒙尘,眼看着被遮住了光辉。
魏元谌却知晓裴先生早就料到了这一日,应该说裴先生是故意落得这样的结果,远离朝堂才能暗中为他筹谋。
魏元谌敲响了裴家大门,不一会儿管事将门拉开,当看到来人之后,管事立即熟络地道:“公子来了,先生还没歇息呢,我立即前去禀告。”
这是裴尚青养病的小宅子,宅子里只有几个侍奉下人,十分的幽静,但看似冷清的院落,每日都会有各种消息送过来,裴先生往往在书房中一坐就是一整日。
裴尚青看到魏元谌走进来,目光关切地落在魏元谌脸上,只见魏元谌嘴角上扬带着一抹笑意,他便跟着欢欣一笑:“三爷说了。”
魏元谌坐下来,裴尚青亲手倒了杯茶放到魏元谌面前:“看来结果还算不错,那我就恭喜三爷了。”
魏元谌想及方才的情形,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不说怕会错过,说了却又怕惊到她。”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裴尚青道,“三爷一片真心,定能打动顾大小姐。”
魏元谌拿起茶杯,甘香的茶水入喉,渐渐抚平着他的心绪。
裴尚青笑着又续了一杯,等到香炉里的香燃了大半,魏元谌才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没与先生提及。”
裴尚青点点头:“三爷是担忧自己的身份。”
魏元谌从来不曾与裴尚青说起有关自己身世的事,但自从他被带来裴家,请裴先生暗中教导之后,他的猜测也就越来越明晰。
不过他还不曾向任何人求证过,现在不同了,他有了能力承担这一切。
“先生,”魏元谌望着裴尚青,“是吗?”
四目相对之下,裴尚青缓缓颔首。
魏元谌皱眉:“如何能做到?”
裴尚青道:“寻常时候自然艰难,不可能买通所有人,太医院的稳婆和皇上身边的内侍都在看着,好在皇后娘娘当年怀了双胞,如此就可以一搏。
先落地的孩儿,内侍和稳婆都亲眼见过,自然不可能送出宫去,唯一有希望的就是腹中第二个孩儿。”
裴尚青说到这里停下来,剩下的话,已经不用他来说。
皇后经信任之人诊脉探查后,知晓自己可能怀有双胞,就以嫡子一再夭折为借口,不准其他御医和稳婆探查,以皇后之威将肚子里的孩子保到生产之日,如此就遮掩住了双胞的实情。
娘娘生产时,先诞下一个孩儿,趁着所有人放松警惕,开始了计划。
就算准备再充分,当日也是凶险万分,稍有差池,皇后娘娘性命也会不保。果然第一胎的公主刚刚落地就给了众人一个沉重的打击,如果皇后娘娘有片刻的懦弱,可能往后的事都不会发生。
裴尚青道:“娘娘身子根基被毁,这次有孕本就是意料之外,再加上怀的是双胞,公主天生体弱,生下来还不及寻常婴孩儿一半大小,啼哭的声音虚弱无比,御医断定活不过当日,娘娘备受打击。
而且从刚出生的小公主身上也能推测出,第二个孩儿的情形恐怕也不容乐观,为了一个孩子豁出性命到底值不值得?谁也无法预料,但皇后娘娘还是果决让御医用针,延缓第二个孩儿出生,带着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儿,抱着刚刚出生的公主,爬上了宝金阁。”
魏元谌面色平静,一双清澈的眼眸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为幽深,半晌他才恢复如常。
魏元谌站起身:“先生早些安歇,我改日再来与先生议政务。”
裴尚青点点头:“去吧!”看似心思平静,却在仔细地听着那离去的脚步声,虽然略微沉重,却十分坚定没有半点的浮躁。
“难为三爷了,”裴尚青道,“皇后娘娘当年只想为孩儿求一条活路,焉知不是为大周寻了一线生机。”
之前皇后娘娘不让他们与三爷透露实情,不想三爷背负包袱生活,后来三爷因二皇子案一蹶不振,他透露了一二,三爷才背负着重担挣扎着好起来。
五年前魏三爷痊愈后找到他,向他求教如何才能快些了解政局,他指点三爷去了大理寺,而后又去了通政司,查明案子的时候就能摸清大周所有衙门政务。
三爷很聪明,比他预想的还要厉害,他们裴家赞辅了那么多皇子、太子,三爷不输高宗和英宗皇帝,甚至还有超越之势。
他常常惋惜,三爷没有作为大周嫡长子从小学帝王之术,不过现在看看他目光太短浅了,魏家人重情义,在魏家长大对三爷帮助更大。
人无情义就会被权欲蒙蔽,当然重情义也有缺点,不过今晚看到三爷之后,他可以安心了。
五六年了,三爷过的太辛苦,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他如何能不欢喜?三爷查到现在一切有了眉目,但能看清的又有几人?
兴许以后大周都要依靠三爷了。
裴尚青吩咐小童:“将灯端走吧,我要安歇了。”他真想见见那位顾大小姐。
……
京城的府邸门口都挂上了红灯笼,孩童跑来跑去,欢喜着迎接新岁。
崔祯去了新置办的小院子,他要在这里见刑部大牢的人。
崔祯坐在椅子上,田莽上前向崔祯行礼:“侯爷。”
田莽来之前被王菁吩咐过,定宁侯爷想要知晓当年大牢里发生的事,他心中有数,这事必然与死去的定宁侯夫人有关。
“侯爷,”田莽道,“不知外面人都怎么传,但我保证周夫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被长公主指使之事。
周夫人可是个良善之人,在大牢中为犯人和狱卒治病,若非周夫人恐怕许多人都要死于那次疫症,可惜了……”
田莽说到这里住了嘴,那位周夫人死于崔家护卫之手,他这样替周夫人说话,岂非是在责难崔家?
田莽话锋一转:“我是意思,都是因为那些劫狱之人……”
崔祯不想与田莽计较这些,示意让田莽继续说下去。
田莽点点头:“周夫人看着柔弱可是巾帼不让须眉,有人潜入大牢想要害周夫人,硬是被周夫人用利器反杀了。”
崔祯听到这里微微扬起眉毛,这内情他之前不知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