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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顾清风才轻声道问道:“你真想听?”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吐出一个字来:“是。”
他也望着我,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深沉和肃穆,“你可还记得当初在断空山我为你采过血?”
我道:“是,当时你还告诉我,我的血液带了轻微的毒性。”
“不错。”顾清风点点头,“我当时只以为你是因为长期服用毒物,所以才会出现那样的症状,为你诊治时才会选了以毒攻毒的法子,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我挑眉看他,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你现在要告诉我的是什么?”
“你只需再采几滴血,便明白了。”顾清风站起身,寻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我。
里头是几丝晶莹剔透的冰蚕幼虫,正在清澈的药液里悠悠游荡着身子。
我微微蹙了蹙眉,但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右手从袖中摸出一片薄刃划在左手食指上,滴了几滴血进去。
鲜红的血液一滴进瓶子里就仿佛沸腾起来,那些细线开始疯狂扭动,没多久,瓶内的躁动便停息下来。
我皱起眉头:“这是……都死了?”
“不错。”顾清风点点头,“再给你看看这个。”
他又拿出一个同样的小瓷瓶,往里头倒了些许鸠毒。只见那个瓶子里的冰蚕幼虫也开始扭动,不多时,亦是尽数死去,瓶内再度安静下来。
我似乎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顾清风果然道:“看见了吗?如今你体内的毒性竟有鸠毒的一半之重,比之先前在断空山时已更加严重。说得难听一些,你已经被华陌用十几年微末剂量的烈性毒药养成了一个毒人。且这毒,世间无法可解。”
我牵强一笑,有些不可置信,讷讷问道:“你怎知无法可解?”
顾清风低声道:“我曾用先前你的血晒干制成粉末,在一些小鼠身上试过,不管是什么方子,都没办法彻底清除毒性。你体内的毒成分复杂,环环相扣,越解,毒便越重,我试了很久,最终只是让那些小东西死的越来越快越来越惨罢了。”
“那……我也会死,对吧?”我盯着他的眼睛,问道:“直到有一天,毒性加剧,我的身子已经承受不住,它便会腐蚀我的血肉筋骨,将我变成一具骷髅或者一滩血水,对么?”
顾清风道:“是……我在密宗时见过毒人,他们死时,确实是因为体内毒性失控,遭到反噬。毒人之所以能成为毒人,跟药人的原理是一样的,经年累月的毒物,在他们体内会让他们对毒药的耐受程度越来越大,最后同化自身,将整个人都变成一剂毒药,最后承受不住,全身溃烂而亡。”
“其实从当初发现你的血液带有毒性开始,我就有此猜测,后来听你说很多药对你没有效果时,我就更加笃定了,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你。”
我可算是听明白了,回想起当初的一幕幕,我道:“这才是你当初给我那枚紫竹玉佩的真正原因吧,你根本不是出于医者仁心,担心我病情反复,所以留下联系你的信物,根本就是怕我毒性发作,危及旁人。”
“是。”
见我脸色渐渐苍白的他又道:“不过我看你情况很特殊,你身上除了血液带有毒性,似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常。”
我道:“怎么没有,我如今,很多药药都不起作用了。”
顾清风沉默了片刻,道:“这是正常的……但凡成为药人或者毒人的,不管是用什么药,效果都微乎其微,我可以毫不夸张的告诉你,你现在若是服下一剂效果稍微轻些的毒药,对你半点影响都不会有。”
“也就是说,我若是受了重伤,可能会因为血流不止而死,或者是伤药毫无效果,导致伤口恶化而亡?”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顾清风点点头,“不过,只要是上等的药材对你还是有效果的,因为你身上的咒术极为特殊,据那本札记上记载,符火咒能让中咒者不知痛觉,伤势愈合速度加快,战时威猛无双犹如神助。”
“这就说明符火咒对于中咒者而言,除了控制他的意识以外,没有任何坏处,会让人身体机能变强。而这一点又正好与毒人相反,所以这些年来,二者维持了一个诡异的平衡,既不会让你变成一个毒人,也不会让你变成一个只会杀人的傀儡。你的血只是带了轻微的毒性,而符火咒也只是让你伤口愈合速度加快,修炼比常人稍快而已。”
我苦笑道:“那你的意思是,我这还算是因祸得福,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以这么说。”
我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哭还是该笑,问道:“那若是我解去了符火咒,没了符火咒带来的生机与体内毒性相抗衡,是不是就会彻底变成一个毒人。”
顾清风低声道:“也许吧。”
“那横竖都是死啊……”
我站起身来往外走去,神情有些恍惚,“若是不解去符火咒,我便会丧失本心,成为一个杀人傀儡,跟死了没什么区别:若是解了,我便会变成毒人,全身溃烂而亡……哈哈哈,真是讽刺!”
“华幽!”顾清风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华幽,你去哪里?”
我低头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努力想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我去哪里和你有关系么?”
“华幽,你冷静一点。”
顾清风忽然手上使力,将我一拽,拖到她怀里,紧紧扣住,将我的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他不是没抱过我,只是却是第一次把我抱的这样紧,这样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想留在你身边吗?”
顾清风在我耳畔低吟,“因为从断空山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一愣,收了挣扎的力度,静静听着他的后话。顾清风的声音很温柔,就像蝴蝶轻吻花朵时的怜爱,或者清风吹散晨雾时的轻缓柔和。
“华幽,你知道吗,我行医至今,医治过无数的人,男的、女的、老人、幼儿我都医过,我医过杀人如麻的匪寇,也医过普度众生的佛陀,可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
“你明明很怕疼,却逼着自己习惯疼痛;你明明不喜欢笑,却对着任何人任何事都能喜笑颜开;你明明不喜欢杀人,可为了活下去,杀了一个又一个;你明明高傲如帝王,却肯为了一句承诺放下所有的尊严。”
“那时候,我不懂,是什么让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宁愿忍着那样剧烈的痛苦也不肯服止疼的药,直到我知道你的身份,我才明白你的坚强和你的骄傲。”
他将头轻轻放在我肩头,郑重无比地说道:“从你迷迷糊糊中拉着我衣摆不肯放手的那一次开始,我就将你烙在心底了。华幽,你相信我,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知道吗,我很厉害的,我可以治好一个镇子的瘟疫,也可以解四大奇毒,我、我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我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我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什么,做什么,是应该推开他,还是应该给他一个拥抱,应该为他对我深沉真挚的爱意感到高兴,还是应该为自己身体的情况感到沮丧。
于是,我任由他抱着我,没说话,也没动。
顾清风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清香,有一点儿像药味,又有点儿像花香,总之很好闻,也很令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