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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童露早上刚睁眼,就觉得眼前一黑:主神抱着被子蹲在床头,脸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仿佛用了美图特效,沉重到能叮当一声掉下来。
“你醒了?”这个生平第一次经历了熬夜的神明眼角含泪,没有实体的她原本是不需要睡眠的,但现在这具载体却挨不住疲倦,就连抬一下手指都觉得累:“今天早上我各种方法用尽了,还是消不去脸上这两圈淤青。”
因为这个不是淤青。童露既好笑又头疼:“昨天一晚上没合眼吧?干什么去了?”她坐起来,伸出手去顺着边缘小心抚摸那两个黑圈圈,似在欣赏:“你怎么做到让它长得这么圆的?就不能用点法术,直接把它去了?”
主神也没躲,只是委委屈屈咬住被子一角:“本来该直接用神力的,但我不想嘛……”她有那样的力量,可以让自己变得更高更美,身强力壮,百毒不侵,但她就是不喜欢。
主神喜欢最原始的,最近似于人类的东西,例如她从未想过要更换现在这个娇小可爱的女性“人类”外貌。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但是我饿了……”就着对方伸出的手,她一下子倒在床上开始耍赖:“还有,今天还要给阿琼换垫窝用的干草,昨天忘了清理它的笼子,兔兔专用饲料来了还要下去取。还有,手机里面消息已经快爆炸,我想看,又懒得动。”
“那就别看,省的到时候头疼。”童露把歪在一边的主神扶正了,又给她塞好枕头压实被角,下床时候还不忘往这人肚皮上拍一拍:“等着,我先给你煮点面条填肚子,吃了就睡,知道吗?”
“别胡思乱想,到时候小心你那黑眼圈永远消不下去。”
事实证明,就算是神,在累的时候还是挺老实的。
看着乖乖躺好睡着的主神,童露蹑手蹑脚收拾碗筷,顺道关上卧室门。
已经记不清上次拿扫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当她开始例行打扫的时候,才发现屋里所有清洁工具都是全新的。再结合自己最近过的逍遥日子,童露一拍大腿:对了,她就说自己最近怎么过得那么清闲:
这个“家”无论什么时候都干净到发亮,好像定格在被创造的那一天。
想想也是,她开始认命清理兔子窝:主神怎么可能有“打扫卫生”的概念?那个小兔脸最多也就会用个防尘咒,俗称意念清洁,所有的清洁工具在那人眼里大概就是某种造型奇特的装饰。
神的空间永远一尘不染,只有人才会制造垃圾。
重新握住熟悉的扫帚让童露瞬间找到回家的感觉:当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每到周五,都必须拿起这些东西,然后趁着周末领养日来临前把福利院连同她自己一起打扫干净。
其实她并不讨厌这种过程,倒不如说是在享受:等一切整理完毕后,院长嬷嬷会挨个牵起他们的手,用她焐热了的小十字架贴上他们的额头,给他们赐福:“愿上帝保佑你们,我的小鸽子,飞向你们温暖的家庭吧,你们的父母明天就要来了……”
只可惜,她被赐福过无数次,却始终没能飞出那个矮矮的院子。
过去冷冰冰的回忆像块铅坠在胸口,童露一声不吭的擦洗浴缸,试图把这些东西连同污水一起冲下去。
她大概能猜出让卧室里那人长出黑眼圈的到底是什么,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主神懵懂又敏感,哪怕是总将“不懂人心”挂在嘴边的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恐惧,或许还有不满。但这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童露把屋里整体清理一遍后,又下楼拿了快递,顺便买了点零食。回来路上,她眼前走马灯般闪过曾经的一切。等她关上门,来不及坐回沙发,就靠着门板倒下了:
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很小就明白一个道理:这世界上不会出现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衣服、食物、还有嬷嬷的爱。嬷嬷说过,他们是一家人,他们要学会分享,因为上帝讨厌自私。于是,那里所有的孩子都乖巧得不可思议,至少在表面上是那样的。
然私底下,他们时常饥饿。
如果我没有死于那个冬天,现在应该已经回到那里了吧?学着记忆中嬷嬷的样子,童露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接替已经老去的院长嬷嬷,拼命工作,挣钱养家,养活那些还无法自己生存的孩子,期待终有一天能得以解脱。
但饥饿的不止有孤儿们,还有福利院本身。
他们不是没得到过钱财和捐赠,不是没领过救济,然无论如何都填不满院内的窟窿:总是剩下来的孩子,总是有生病又看不起医生的孩子,总是有人偷偷把小孩放在门口……那个地方,永远不会有被填饱的那一天。
越是在饥饿中成长的孩子,长大了对这个世界索取的就越多。
童露闭上眼睛摊开手脚,她就是这种人,长期的失望与不满足让她开始患得患失,心绪焦虑,并逐渐流失某种“勇气”。
就现在看来,任务完成的很顺利。她一动不动,就连兔子跑到她腿边都不管:作为位面选定寄生虫的叶洛溪已经失去一大助力,现在只要彻底截断她往上爬的路子,比如直接让她竞赛不及格之类的,就能百分百成功。
只是,作为一个几乎没费什么脑子的“拯救者”,她明白:自己现在所有的成绩都建立在主神力量作为后盾的基础上,而不是依靠自己努力。这种近似于无敌的力量让她害怕。
她害怕自己迷失在力量的假象中,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再次被剥夺所有,害怕哪天她的主神会看穿她的懦弱虚伪,害怕再次沦落到一无所有……
她害怕现在的一切,这种安稳平和的日子。但她最害怕的,还是习惯有那个小兔脸跟在身边的日子,因为她知道:
独占一个神明的爱,这种天方夜谭的想法本身就是一个悲剧。
要不了多久,我就能回去了。童露把手盖在脸上,觉得胸口位置像压了什么东西:然后,现在的一切就会消失,就像小时候那些漂亮的新衣服、那些外人捐赠的玩具,那些亲切的笑脸和怀抱……到头来,即使拥有了一个重生的奇遇,还是什么都抓不住。
这种失落感甚至让她害怕承认,自己其实已经有点喜欢那个小小的神明了,虽然真的只有一点点。
“哼,真是讽刺……”眼皮下面开始有酸胀的感觉,就在她想一骨碌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刚刚胸口处的压迫感不是错觉,真的有一团被子压在她身上。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那团被子中间,是主神软糯鼓起的小脸蛋。她就这样趴在那个位置,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