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色的灯光在院中亮起,扁圆型的小灯呆头呆脑,高雅涵坐在石阶上,手指灵巧地制作出数个小灯。
这是她家乡孩童的玩具,在她和先帝幼年,春天里的日子便有孩童结伴点灯祈福——不知从何时开始的,只流传于孩童的祈福节日。
约莫是累了,她放下手里的灯骨,抬起手揉了揉额头,沉默着望着整院的橘色灯火,身旁的篮子里剩余的竹篾还有许多。 老了...老了...
目光因为积蓄的泪水模糊,似乎从视线的另一头走来两个孩童,一男一女,蹦跳着,牵着手,一同去集市卖灯。
忽而又是两个雪团子似的娃娃向她跑过来,举着手里的小灯,央求着母后给他们讲故事。
一个个的,都走了……
她的孩子,她的丈夫,除了小儿子,谁也没留下。 ———————
推开门便见满园灯火,处处橘光,亮若仙路。
李思远伸了个懒腰,听着骨骼的响声,放松了下来。
“长芳。”
身后的总管摆着腿小跑过来。 “奴才在。”
“今晚不去慈宁宫了,去易舒那儿。”
长芳小心地打量了一下皇帝的表情,应道:“是。”
“陛下,太后那儿可需要送些什么物件?”
“朕是听了她的话,今晚不去打搅母后思念兄长,”李思远想着便有一股气郁结胸中,随即甩开袖子,泄气道:“也罢,与他们计较什么。” “让各宫妃子亲手做一盏灯送过去,这几日请安的时候哄好母后,谁能让母后第一个笑出来,朕便升谁的位份。”
若皇上今晚不再去陪陪太后,估计慈宁宫又是半月阴雨,虽然陛下去了也不一定落得什么好....总之,但愿没有哪位娘娘触太后的霉头吧。
虽然内心多忧思,长芳表面上还是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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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皇帝称皇之时先帝与太后诞下第一位嫡皇孙,龙颜大悦,赐名李思隆,意蕴大辰昌隆;而后开国皇帝统一天下之时先帝与太后诞下第二位嫡皇孙,龙颜大悦,举国欢庆,又因大皇孙独爱沙场,便赐名李思传。 两位皇子在辰国最关键的时候出生,人都说是上天在赠予大辰祝福,那些时日,听说每年点灯便是举国灯火,恍若白昼。”
荷香是后来分给赵雪霁的一等宫女,无论是解惑,还是帮助她了解宫中规矩都是缺一不可。
她指导着赵雪霁制作小灯,轻声在她耳边诉说曾经的往事。
虽然这些故事赵雪霁也曾听父亲说过,只是在宫中听荷香从另一个角度娓娓道来,心中更是感动好奇。
“才人光知晓太后点灯是为了纪念已经过世的两位皇子,却不知晓这点灯曾是先帝与太后发际之处的孩童日。
每年桃花开后,便要点灯,又因为孩童手指笨拙,便只能做出这样简单的扁灯,不耗材料,圆润可爱,拿到街上便能换得银钱。”
“那为何民间却不见这个节日?”
“开元十年,前朝余孽反扑,开国皇帝命先帝亲征,前方战事焦灼,贼人狡诈,竟趁后方空虚,潜入先帝府邸将年仅十岁的二皇子暗杀。”
“......是四月末的那场战事?”
“是..”
“太后沉郁枯坐许久,开国皇帝更是伤心欲绝,便抹除了这个节日。”
“咚咚咚”
“来了。”
屋外传来敲门声,荷香便起身去开门,赵雪霁还沉寂在故事当中无法自拔,下意识看着手里的灯骨,想象当年的场景。
“才人,陛下吩咐每位主子都得亲自制作一盏小灯送去慈宁宫。”
荷香拾掇了一些剩余的材料,整理好递给赵雪霁:“才人,奴婢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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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要来?”
这件事情对易舒来说并不是那么意料之外,皇帝前年才和太后在这一天吵架,何况他已经忍了十来年了,如今不想去触霉头也是正常的事情。
只是去年去的是皇后那儿,估计想着皇后母族还有一些势力,又因为占着皇后这个正妻的位置,太后也不会太过苛责。
今年怎么想着来这里?
易舒叹了口气:“也罢,太后若要责怪便怪在本宫身上吧……陛下向来不懂女子之间的情绪,直来直往,能躲就躲。当妃子的也该为他担待着些。”
她让抱琴拾棋都去准备着,不论是李思远爱吃的食物还是他爱喝的茶水,自己在房间里思考该怎么去给皇帝顺毛的同时,哄好沉浸在过去悲伤里的婆婆。
眼望窗外,便见一串串挂着的南瓜灯,更是不知道为何先帝独独恢复宫中点灯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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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十二年,当时的大皇孙李思隆奋战沙场,终将前朝余孽党首斩灭于西城,却也因此落下病根,回京路上便不治身亡。
开国皇帝悲痛欲绝,伤心过度,更因年迈体弱,大喜大悲之下,便驾鹤仙去。
同年,先帝陛下登基,前朝剩余残孽虽群龙无首,却依旧在各地分批作乱,陛下苦万民在水深火热之中,便重用沈将军一家,更是顶着悲伤艰难朝政,终于三年后天下太平。”
这都是安羽知道的历史——至少辰国史官和民间都是这么传说的,所以安羽并没有打断桃叶的讲述,她等着对方能给自己讲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当年外忧如此,宫内更甚,听年长的姑姑们说,太后一连亡故两位皇子,便深受打击,将自己关在立政宫不吃不喝,谁来了也不说话。
国事吃紧,先帝陛下不得不日夜宿在交泰殿处理政事,等到稍微平和的时候,已经是三月春分。
等他匆匆赶到立政宫的时候,太后娘娘早已瘦若枯骨,面无血色。
好在有了先帝陪伴,太后总算愿意用些稀粥,却因为赶上农忙时节,先帝无法长期陪着,陛下便想起曾经儿时的习俗。”
“所以这点灯节,便是为了替先帝陪伴太后么?”
“是......”桃叶弯了弯眼睛,手里依旧忙着做这小小的圆灯:“也算是为两位皇子积福。”
“可惜安妹妹你戳破了手指,有些不吉利,最近得好好养着,明天我替你去太医院寻些边角料做的药膏,咱们每天少不了碰水,若化脓了,白嫩的手便不好看了。”
安羽可是一点也不想替他们的皇子祈福,为了这两个“福星”,他们不知道折了多少好汉。
虽然心里如此想着,嘴上还是甜甜地答道:“谢谢姐姐!”
随即想到了什么,笑道:“妹妹的手是小伤,不碍事,不过,姐姐这去太医院,是为了妹妹的手,还是...为了张太医呢?”
“你....你怎么也如此打趣我!”
安羽见桃叶脸红着被过去,便向前推搡,与她笑闹着玩做一团。
顺手,将桌上刚刚做好的灯骨碰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着破碎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