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中俯瞰,军队和马队沿着遥远而蜿蜒的道路前进,像是一条长长花蛇,即将翻过嶙峋燕山。
燕山山顶积雪终年不化,仿佛老翁头顶歪钗的白玉冠,不过好在军队并不需要穿过雪线,只需沿着它的陡峭的轮廓绕过。
已经是正午时分,留下驻军,离开了关隘的沈墨军队拖着稀稀拉拉的狄戎马队,虽然行军慢,却也因为皇帝急诏不能随便停下休息。 马车里坐着戎狄的使臣——说是使臣不如说是戎狄王族,除去戎狄王赫连朔必须留在部落稳定族民,最重要的两位王室都挤在这个狭窄的车厢里。
赫连素解开了她裹在身上的皮毛绒衣,换上了赫连兴不知道从哪托人买来的素软襦裙——听说是李氏王朝富贵人家女子的衣裙,外边儿披着羊绒披风,看上去很是不习惯。
她把袖子撸起来卡在手肘处,想了想又拉下去,过了一会儿,无意识地又将袖子扒拉上手肘,一直如此反复。
其实她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不习惯还是不安,她想下去走走,或者骑马散散步,但是身为俘虏——或者叫战利品?总之不能随便走动。
听说中原规矩多,女子无事不可出门,不可无故跑跳,不可随意露出手臂双足,不可高声言语,不可与男人随意说话,总而言之就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通通都不行! 实在是讨厌。
她咬着手指,因为已经被告知狄戎的处境,害怕连累族人,只能憋着性子,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赫连兴坐在赫连素身边,马车很小,虎背熊腰的壮汉被嵌在车里,硬邦邦地直坐,腿伸不直,没有任何活动的空间,仿佛马车里塞着的是巨大而粗糙的狄戎装饰品。
赫连兴唯一能自由转动的眼睛关注着自己的侄女,戎狄王深爱着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子民,不得不舍弃其中一个成全另一个,总归心有不忍......实际上这个歪点子毕竟是他提出来的,剩下的自然也该由他来解决。
两国联姻,能与一国公主相配的,常常都是皇子王孙,或者高官子弟次之,不过现在赫连兴也不知道李氏那边有哪些合适的皇子或是高官,狄戎和中原打了这么些年,高点的中原官员他也就认识沈家三代人,更别说是皇子了.... 他开始安慰自己,好在赫连素的在他同意带上她的枣红马驹之后,愿意安分地呆在马车里,随着他去李氏皇城,他可以在马车上慢慢研究。
不然先试试这个沈将军?
赫连兴摸了摸藏在内衫里赫连朔的亲笔信,看着赫连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赫连素瞥了他一眼:
“叔干什么叹气?” 赫连兴没好意思怪她语气生硬无礼,只是纠结着如何让这丫头明白他接下来的话。
他偷偷摸摸掀开帘子打量了一眼外头,确定军兵离得远,听不见他们低声交谈后,才一边挠着膝盖,一边斟酌着字句:
“呃,大侄女儿啊,虽然我知道你对我一直有点意见,但是现在咱们这不随军入李氏皇城和……亲么,一路上想必要跟那个沈……墨打很多交道,你想是不是该去试探一下……”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翘起大拇指,曲着碰了碰。
“哦。”赫连素皱着眉头,碧色双瞳闪过一丝迷惑,随后了然,回答的语气明明白白带着讽刺:“试就试。”
贪生怕死,自己不敢去探沈墨虚实,撺掇我去,她心道,要不是为了保全戎狄勇士我才懒得搭理你。 她扣响了窗户。
旁边的士兵很快就皱着眉头靠了过来:
“你想干嘛?”这士兵憎恶戎狄掠夺者,态度不太好,但始终遵守着沈家军严格的规矩。他与马车并行,满脸冷漠地问。
赫连素咬了咬嘴唇,拦住脸色铁青,就要开口骂人的赫连兴,努力没有朝士兵发脾气:“请你帮我转问沈……沈将军马车太小了,我能不能骑马随行?还有,我想跟他商量些事。”
“知道了,我会禀报将军,你们安生点儿待在马车里。”士兵冷冰冰地回应。
那士兵往前跑了几步又不放心的回头,与后面的士兵耳语几句,让对方替他走在了赫连素两人的马车旁边,随后快速地朝队伍前头跑过去。
几人架马走在队伍的前方,其中一个身着的玄甲,头带黑缨盔,胸口镶着护心镜,虽然甲胄整齐,但是已然“身经百战”坑坑洼洼,甚至风尘覆盖仿佛炭块儿。
但此人身姿挺拔,双眼明亮,忽略脸上有许久没剃的胡茬,相貌看起来颇为英武。
这便是沈墨。
行军路远,离参见皇帝还早得很,一群人当然也就仍穿着略显破烂,不同程度磨损的盔甲。
早饭前胡乱用水擦把脸上土灰,胡子拉碴地往回赶——反正都是大老爷们儿谁也不嫌弃谁。
沈墨身旁的副将徐班从包袱里掏出晒制好的面馕递给他。
“后面的戎狄使臣如何?”沈墨问道,他双眼直视着前方,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握着面馕塞进嘴里,因为行军不停,进餐都在马背上。
干净利落将干粮吃完,又灌了几口水他才又道:“看前面路程,不出意外我们应该今日便能绕过山顶在山背休整。”
“回将军,一切正常,只是刚刚守卫来报......戎狄那个王女抱怨马车小,想问您能否下车骑马随行。”
他又顿了顿,有些好笑:“她说有些事想同将军商量。”
军中多的是战车粮车,却没有乘坐马车,赫连素乘坐的马车是临时向商旅半租半借来的,没那么多华丽的装饰和精巧的机关,只是胜在舒适罢了,毕竟沈家军的军饷真的不多,为了做好一国脸面,沈墨已经尽力了。
“我都忘了戎狄一族马术皆是不错,”徐班策马微微靠近沈墨,低声道:“守备士兵注意到那赫连兴手中好像有封密信。”接着他提马又退后半步,仿佛刚刚只是一不留神冲到了前面,他又高声道:“戎狄王女倒是不端架子。”
“马车随行不过是做个面子,”沈墨听懂了对方的暗示,面色波澜不惊,“传话过去,只要看紧了,由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