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周朱仙城城主府。
今日不同以往,城主张孝祥回来得很早。
城主府内一处亭台。
一个男子站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根龙鳞竹做的鞭子。
男子身边站着一个少妇。
少妇头发散乱,哭哭啼啼,用带有血痕的手臂死死抱着男子的手臂,哀求道,"孝祥,你别打这孩子了!他知道错了。你再这么打,会把他打死的!”
男子脚下跪着一个青年。青年身边,站在一个小丫鬟,哭哭啼啼。
青年低着头,嘴皮咬破,流了血,上身裸露,后背和腰间血痕斑斑,一头漆发被打得参差不齐。
青年正是张青紫。而那男子,便是张孝祥。
张青紫透过眼角余光看到母亲卑微模样,漠然道,"娘,让他打!”
张孝祥本打算就此收手,闻言,眉头一横,扬鞭欲打,"你还嘴硬?!”
青年皱着眉,眼神麻木,默不作声。
见张青紫又不说话,男子怒不可遏,"你若再顶嘴,我还会觉得你脾气够硬!但你还是这软样子!硬得了多久?!以后有何用?!”
"别,孝祥!”,少妇声音凄厉,惊慌失措,泪水花了妆容。
挣脱少妇的手,张孝祥硬生生一鞭子抽了下去。
鞭子上有逆鳞,寒光闪闪,最伤皮肉。
青年一动不动,咬着牙。
电光火石之间,那个小丫鬟跑了过来,从身后一下将青年抱住。
鞭子狠狠抽在小丫鬟背上。小丫鬟皮开肉绽,尖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张青紫慌了神,反身一把将小丫鬟搂住,瞪着小丫鬟苍白的脸。
张孝祥看着青年怀中姑娘,皱眉,"玄凤,你怎么又替他挡鞭子?”
名为玄凤的小丫鬟已经晕倒。青年轻轻将玄凤放地上,瞬间暴起,冲到男子面前,握紧拳头就打了上去!
张孝祥盯着青年猩红的眼睛,一声不吭。
张青紫流着泪,瞪了男子半天。
终究,青年放下拳头,转身匆匆将玄凤抱走。
张孝祥扔了龙鳞鞭,找了个座椅坐下,擦了擦额头的汗,"清画,你去帮我备件衣物,我还要去东海钟灵山赴宴。”
名为清画的少妇泪痕还未干。闻言,清画默默回房为男子准备衣服。
张青紫房间内。一个丫鬟绕过遍地的书籍和丹鼎,将一盆热水端来一张拓木床前。
玄凤这个小丫鬟,从小便跟着张青紫。
张青紫挽起大袖,接过热水,将长巾打湿。
青年正要揭开玄凤的衣服,那丫鬟轻声道,"小少爷,要不我来吧。”
张青紫不顾身上伤口,微微一笑,"我这身体好得快,没事。”
丫鬟闻言,看了眼四周,眉睫微蹙,"小少爷,我把房间收拾一下吧。玄凤平时也不收拾。”
说罢,丫鬟欲拾起地上书籍。见状,张青紫赶紧道,"不用不用,你出去吧。我有什么事叫你便是。”
丫鬟缩回手,看不清表情,行了礼,退下。
等到门关上了,青年悄悄从床底掏出一个木盒来。
木盒里躺着三颗黑丸子。青年见到黑丸子,奇怪笑了笑。
张青紫挑了颗最大的,揉碎,敷在玄凤背上的伤口上。
说来奇怪,不出一会儿,那伤口便开始愈合。半柱香不到,便完全好了!
青年用热水打湿长巾,拧干,将玄凤的脸擦净。
见玄凤昏迷的样子,张青紫一笑,坐在床边,等着她醒过来。
门外传来敲门声,"小少爷,夫人叫你用膳了。”
张青紫正想着事,闻言,眉头紧皱,气冲冲跑到门口,打开门瞪着丫鬟,"我不是说了吗,给我准备两份!我在我房间吃!”
见青年模样,丫鬟自知说错了话,赶紧行礼道歉,匆匆跑了去。
这边,玄凤醒了,脑袋犹昏昏沉沉。望见张青紫,玄凤唤了一声少爷。
张青紫闻言,赶紧关上门,重新跑回床边。
青年立刻皱眉气愤道,"你怎么替我挡鞭子?你不是不知道,我身体好着嘞。”
玄凤哽咽,泫然欲泣,"你身体挡得下鞭子,心挡得下吗?!”
张青紫心里一惊,赶紧让玄凤俯身躺下。
"你先休息,我去带饭来。”
玄凤捂着脸,默不作声。自己自幼卖到张府成了小少爷的丫鬟。只是身体孱弱,常把事情办糟。夫人欲把她换了。少爷心疼,硬是要留她下来。这么多年,宽容有加。
张青紫出了门,到后厨,正好看见丫鬟在往食盒里夹肉。
张青紫快步上前,抢过丫鬟手中筷子,"我来吧。”
那丫鬟见来人,脸瞬间通红,赶紧让开,行礼道,"少爷,你怎么来这里了?!”
张青紫只顾夹肉,"我今天饿得慌,怕你肉夹的少。你去做你的事吧。”
丫鬟低头,闻言小心翼翼离去。
张青紫夹了满满一碟肉,又夹了一碟素菜,匆匆回到自己房间。
见玄凤睡了,张青紫挑了挑眉。将食盒放在床边案上,张青紫在床边坐下。
夜深人静,青年不知想了多久。
猛然间,青年起身,悄悄在房间里拾掇东西。
传闻西凉以西,有一群山,山名清湖。传闻山中万壑千峰,常有云霞垂地,落月升西,金轮沉海。其间四季之中,三季飞雪,风物妖娆,宛如仙境。
当初,道家圣人骑青牛过天险向西,便是入清湖山。清湖山中多道观,道家于此处炼丹修道。
山中常有奇珍异兽出没,道家与之往来如邻。
第二日。
玄凤醒来,四处张望,无人。姑娘以为少爷又跑去城中买书了,下了床,径直来到梳妆台。
捻起长梳,玄凤一惊,拾起一张纸。纸上墨痕已干,墨迹潦草:
"玄凤,我曾与你说过,西凉以西有仙山,名为清湖。我少时即厌武,家父常打骂之。只因天性自然,幼时即见天极星枢,闻阴阳离合,不喜刀兵。今念父母之不遇,又思年少以来,尚未踏出朱仙半步。虽生于繁华,实则见识之浅陋,胸中之狭隘,我自省尚且羞愧,何况他人?故写离别,以作长辞。我有一友,名为林通久,家住陈氏商行。你若无依,可去见他。”
昨日,张孝祥已经连夜前往东海。
玄凤一惊,长梳落地。
清晨,朱仙城城门口。
一个玉面锦袍的公子蒙着面,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出了城。
看着城外连绵青山,笔直官道,公子眼瞳异彩纷飞。
一个年轻守官跑了过来,"公子,刚才忘问了,你去何处?”
公子一笑,指着西边犹未落下的残月,"清湖山。”
东海之上。一个华袍锦服的男子凭空飞于海上,与南周丞相并肩而行。
宣凯月瞥了眼那机关鸟,淡淡道,"你真不管你这小儿子?”
张孝祥不知看着何处,语气平静,"我张氏男儿,早该如此!”
丞相挑了挑眉。
……
大宋仙鹤山岭。
眠云山。
山脚,一个白衣男子瞅了眼山顶,飞身一蹬,便直上山巅!
一个凤冠青年正在喝酒。正是吕岩。
见着来人,吕岩啪一声将酒杯拍桌上,"我这眠云山怎么什么人都敢上?!”
白衣男子还没到就大声喊道,"徐易在此,翩翩来也!”
吕岩翻转酒杯,屈指一弹。一滴酒珠如剑芒,挣脱杯口,瞬间冲杀向白衣男子,所过之处,留下细长笔直的酒香。
徐易已上山巅,听到风声,朝着吕岩呸了口唾沫。
那唾沫如风雷,瞬间和酒珠撞在一起。一股罡气席卷山巅,震得朝霞破碎。
徐易嘿嘿一笑,三步并一步,瞬间来到吕岩身前。
看着一脸黑的吕岩,徐易啧啧道,"许久不见,本事没变,脾气倒涨了不少啊!”
吕岩闭着嘴,任凭徐易说东说西。
"你说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说些兄弟情深!知不知道天下大势?”
"人家郭廉堂堂丞相,都卖你面子,你倒好,尽想着为难别人。”
吕岩瞪大眼睛,"当初我答应过昌容,要给他脑婴咒的信息!”
徐易微微生气,"那是你酒喝多了,死要面子!何况你给的信息有屁用?!雪上加霜!你要是仗义,怎么不直接找他郭廉问?!”
吕岩闷着声。
徐易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气地喝了杯酒,"那郭廉也是,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吕岩随口说了一句,"你和他不是一个家乡的吗?!”
徐易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不知多久,徐易淡淡道,"你好自为之。范成大叫你去东海没?”
吕岩仰面倒地上,"不想去,请柬扔了。”
徐易皱了眉,起身欲走。
吕岩突然道,"你倒是讲义气,特意跑过来。”
徐易最受不了这些,正想挖苦他几句。吕岩又说道:
"义气归义气,你丫咋和郭廉一样,每次都空手而来?我吕岩的家底儿都快被你们这些王八蛋喝没嘞!”
徐易听了一半,就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吕岩眨了眨眼睛,骂骂咧咧站起来,"你大爷的,我吕剑仙又要浪荡江湖了!”
说罢,吕岩飞升入天,大喝一声,"剑起!”
声音横亘仙鹤山脉。山脉之中,尽是"剑起”的回音!
凤冠青年脚下的眠云山轰隆隆作响。泥土滚落,木石聚下。山中鸟兽,惊恐逃命,四窜奔离。
眠云山体渐渐崩塌。一柄锈迹斑斑的古剑显露出来,在烈日下,暗暗发光。只听铮地一声,那古剑由内而外,寒芒大盛,瞬间破土而出,冲天而起,化为三尺青锋。
吕岩提剑,挂于腰后,潇洒远去。
西凉以西有一山,名为清湖山。有一剑仙,和吕岩同姓,名为吕洞宾吕大剑仙。
吕岩笑意盈盈,倒是好久没尝尝那吕洞宾的拳头啰。
……
南周朱仙城。
陈氏商行。
陈江琳终究独自去了东海。林通久一人守在商行,修剑。
今日,少年房间爆裂声不断。
林通久盘坐地上,额头泌汗,嘴角隐隐有血丝。
少年正在突破第三条剑脉。
自从来到陈氏商行,除了帮师姐售卖东西,便是修剑。陈江琳常将他弄到一处独立空间打磨。
那处独立空间便是道家手段,天下只有四个独立空间。陈江琳就有一个。
陈江琳的剑意与其师父陈竹湘完全不一样。陈江琳善快剑,非常快,正如她佩剑的名字——九万里。
过了这么久,林通久体内第三条剑脉已然打磨的差不多,只差领悟凝结剑意了。
少年只看得见体内翻江倒海。天地之间,好像有无数的大江大河滚滚而来,涌进少年体内。
那些河水不断冲刷着少年体内的剑脉。少年只感觉气府战栗,丹田颤抖,腹部肌肉疼得痉挛。
林通久僵倒在地,手指成五爪,死命扣着地面。少年咬紧牙关,双眼猩红,眉头拧成一团。林通久身体如同剧烈压缩的宇宙,随时可能爆炸!
少年死命护住脑海灵台,保持头脑清醒,尽管疼痛倒灌而来,令人绝望。
楼下,一个老头儿进了商行。看了眼内院,老头儿白眉一挑。
只见内院中央的水池,沸沸腾腾。水池中立着一把剑,正猛烈抖动,想要脱水而出!
老头儿抬起左手,伸出两根细长手指,凭空一捏,那剑就没了动静。
老头儿打量了一番剑身,哼了一声。听闻楼上动静,老头儿找了把凉椅,静静躺下。
楼上。林通久痛得几欲昏倒!少年死命用脑袋磕着地板,十指鲜血淋漓。
房间由珍贵的白坚木制成,坚硬异常。
过了不知多久,少年下楼,头重脚清。
见着楼下之人,林通久愣了愣,"老师!那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躺在凉椅上的马师皇瞥都不瞥少年一眼,"咋?把为师的医经骗跑了就不认识为师了?!”
林通久尴尬一笑,不顾疼痛,赶紧给老头儿端茶送水,"老师,我这几天忙着看医经嘞。你不是说了吗,让我自己琢磨,琢磨不透的再问你。”
马师皇翘着白胡子,哼了一声,"别以为为师不知道,又在偷偷练剑!”
林通久想起某个姑娘,脑袋小鸡啄米般,"对对对,老师。我刚刚就在练剑!”
马师皇咳嗽了一声,将一封请柬扔桌上,"你替我去趟钟灵山!”
林通久一惊,赶紧道,"老师,我不去!”
马师皇刷的站起来,抬头盯着少年,眼睛瞪得老大,"你还是不是我徒弟?!”
林通久看着老头儿,一阵无语,"可是老师,我……”
马师皇一挥袖子,转身背对着少年,声音佯装气愤,"我什么我?为师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你若不去,是想让那范成大从东海杀将过来,收拾我这老头子?!”
林通久咂着嘴,"老师,不带你这么强人所难的。”
马师皇大步离去,嗓门儿震天,"反正请柬放那儿了,你要是不去,就当为师瞎了眼,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
林通久站在原地,拿着请柬,还没反应过来。
吐了口气,少年转过身,看着内院,咧嘴一笑,"你刚刚想造反?!”
如同人般,那水池之中的剑,立刻遁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