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内。
两架并排相连的案几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棋盘,上面黑白棋双方往来反复、一会静如止水、按兵不动,另一刻又仿佛动若九天,彼此间厮杀激烈。
关平、黄崇二人身形对立正襟危坐着,各执黑、白子遥望着棋盘。
一眼望着棋盘,只见黑子呈现欣欣向荣的一股“气”,气势恢宏,颇有一种穷追猛打的想法。
而白子一方却是徐徐沉寂,每一颗白子都仿若死棋,毫无生气,可此时的关平手执着棋子却半响不敢下落,眉宇间面带丝丝思索,在思考下一步进攻方向。
就在刚刚,关平组织了数次大举相攻,却都被击退,反而让关键的几点陷于敌手,白子首先占据,以另一方面来说,白子虽看似毫无生气,可却合理布防。
每一点间棋子都紧密联系,构成了道道稳定的防线。
防御极其浓厚,难以破局!
如若是细心的人观察,这盘棋局所彰显的便是目前汉军、曹军以及强盛的羌人军团。
关平模拟羌人强悍的作战风格,而黄崇却以汉军这般做好层层守备防御,二人各自尽凭生平所学厮杀着。
“崇兄,以你之见,如若彻里吉进驻了此地,我军剑阁、白水侧翼便将无险可守,羌贼亦能随时从江油突袭绵竹,趁机杀入成都平原。”
“到那时,我军危矣!”
说着说着,关平手执黑子又沉思了片刻,忽又在白子侧翼活动着。
闻言,黄崇面色爽朗一笑,轻笑着:“那如果是这样呢?”
话落,他也同样手执一颗精华般的白子按到侧翼的一个点上。
这一刻,一眼望去,关平瞬息间领悟,随之大笑而起!
这盘棋局活了。
准确的说,如若羌王彻里吉真的请君入瓮,那这盘棋的主动权便能准确无误的落在汉军当中。
“目前不知主公多久能派遣蜀中主力北上?”
想了片刻,关平面色凝重,徐徐说着。
率军北上袭取凉州,此虽是关平所献之策,亦是诸葛亮、法正所默认的方案,他不觉得刘备会否定。
但迟迟未动兵……恐怕是还在犹豫吧!
凉州乃马家故地,入凉州唯有以马超为主将方才能搅乱局势,与曹军、羌氐分庭抗礼,其余将领都没有马超这样的威望……
可马超的雄心壮志以及胸间埋藏着的对曹氏一族的万千仇怨,会不会让他在入凉地以后迅速发展为一路诸侯呢?
这一点恐怕谁都无法保证。
就算强如刘备,也不敢赌。
一盘棋局继续下着,黄崇面露思索之色,徐徐道:“将军,其实您也不必如此心存忧虑,我军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相反还存着许多可周转回旋的余地。”
“羌胡十余万众兵分两路进击我西川,可大将军越吉所部却被我汉中千余人阻于沮县城下存进不得,羌王彻里吉虽兵屯羌道,对我西川之地虎视眈眈,可蜀中险峻的地势却也仿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为我军生成了屏障。”
说罢,他思绪万千,又沉吟着:“将军,您不必担忧,如今曹羌联盟,阴平又是曹军名义上的附属之地,羌王彻里吉当然不敢将之轻取,故而屯军羌道作为越吉所部的后应。”
“这也导致我汉中之地压力倍增!”
“可只要我军能取下阴平,以近在咫尺并且更为富饶的巴蜀,想必羌人必然不会不动心。”
一席话落,黄崇时刻保持着和蔼的面容,笑着道。
见状,一侧的关平同样抱以微笑,遂泯了泯一口茶。
他当然知晓这是黄崇在安抚自身焦虑的心思。
……
就在二人于白水关内下棋推演战局时。
沮县,天仙谷上。
此时,谷上谷下战局频发,两三百余鬓发凌乱、面上、甲胄上满是层层斑驳的血迹、污垢,此刻正强撑着掌中战刀、战矛大口喘着粗气。
甚至,就连前方身披坚甲的将领王安长发同样披头散发,身间层层血污,手执着战刀,充斥着一脸视死如归的勇气。
他面对着主峰下方层层结阵,早已将这道主峰数面合围的羌人军卒军团,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满是悲愤。
他领命坚守天仙谷,共率五百余众阻击。
可谷口攻防战从激战之初至目前已经两日有余,大大小小已经经过十余场战事,汉军凭借得天独厚的地势硬是以数倍于己的军力差距频频击退羌卒的进攻。
虽以悍勇守住了主峰,可奈何双方军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天仙谷其余的各处谷口,山峰皆已被一一占据。
时至今日,汉军唯有收缩防线,固守主峰。
这道主峰是天仙谷连接沮县的主要通道,一旦被羌卒攻取,那羌人军团的主力便能源源不断的从山谷下方攻上沮县,强取城池。
这也是沮县的屏障所在……
故此,双方虽敌众我寡,王安亦未放弃,依旧在誓死坚守。
“将士们,我等坚守天仙谷两日,已经战死无数袍泽,你等可曾悔过?”
这一刻,王安眼见着再次打退羌人进攻,望着羌卒徐徐后退,他不由转身相望已经厮杀到极限的己方军士,声竭力吼着。
面上满是悲弥的情绪。
“将军,我等不悔!”
“愿为大汉尽忠,为汉王赴死,与诸位同袍生死与共。”
“护佑西川,护我蜀中百姓。”
一声声高昂却又略显悲壮的嘶吼声破空响起。
一位位残军败卒、一员员仿佛体力都已支撑到极限却拼尽全力吼出了这句仿佛令天地般变色的话语。
“杀,杀尽羌贼。”
“杀尽入侵者!”
一记记高喝侧响山头,一声声高吼仿若冲破天际,传遍周遭。
“轰隆隆…轰隆隆……”
就在主峰之上高歌四起时,上空云层间原本忽然是烈阳高照、晴空万里的飘飘蓝天白云,却陡然霎时间风云变色。
风沙四起、风云密布,朵朵乌云浮现,云层当中阵阵伴随着的雷霆轰鸣声蹦蹦直响。
这阵阵雷声好似一曲壮歌般,在为百余残卒汉军士卒送行。
眼见着己方虽是精疲力竭的残军,可发出的吼声却声震九霄时,王安眼中亦不由忽是血泪盈眶。
下一秒,他面对着残余军士高吼着:“诸位将士,汝等随本将坚守天仙谷两日有余,期间我等奋力杀敌,抵挡贼军,坚守防线,已经是杀敌无数。”
“奈何敌军太过势大,守至如今,我们皆已是强弩之末!”
“不出所料,下一次进攻羌贼必将会发动最为猛烈的攻势,守至今日,本将不在勉强汝等,你们可以自行撤回城中继续随将军坚守城池,抵御敌军。”
说到这,王安忽然停了下来,停顿半响,却见身前百余残军虽精神萎靡,可却无一人朝后方城池撤回。
他眼中的热泪不由愈发强烈了。
不过,他还是强行忍住落泪,恢复严肃的神情,高声道:“将士们,你们放心吧!”
“时至今日,你等已经为守住天仙谷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就算此时尔等退回也无人胆敢嘲笑你们乃是逃兵,更无人敢指责尔等是懦夫。”
“所以,愿撤回的趁早撤离,不然在拖一时片刻便再也没机会了!”
此话落下,王安也不由着急了。
他说的这番话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己方军士为了抵御羌贼已然是倾尽全力,目前明知主峰也没有办法守住,他为什么不为己方保留一点精锐士卒的火种呢?
只是,他太低估了麾下汉军的斗志。
王安虽一席话语说了许多,可百余残卒却纷纷各执军械屹立一旁巍然不动,并无一人离去!
半响,其间身长七尺,长相较为粗犷的中年壮汉,乃是军中的一员屯将,不由面露坚毅之色,高声道:“将军不退,我等岂能抛弃将军独自逃生?”
“末将愿与将军同生赴死!”
“愿与将军共生死、共存亡。”
转瞬间,在这员屯将的鼓舞下,残余军士纷纷义愤填膺,各执刀枪,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高声厉喝着。
这一席席厉喝,轰动云霄。
王安见状,心里却是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山谷之下。
军阵当中,羌渠吴德自然也听到了这一记记悲弥却又破空般的吼声,不由满是惊叹:“这……这才是真正的汉军精锐。”
“汉军难以匹敌也!”
下一刻,他一记令旗响动,早已围困主峰四方的羌卒们纷纷手执战刀推锋必进,仿若潮水般向主峰汹涌冲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