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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在希塞尔人伊达的陪同下,迪昂顺着酒馆旁边的小巷绕到了后院的马棚。一名负责照看马匹的伙计热切地迎上来,从两人的手中接过缰绳。伊达上前一步,帮迪昂拿住拐杖的同时小心翼翼地搀扶他下地。
“这样就好了吧。”待迪昂站定后,伊达抹了一把额头,视线不住地往来时的方向瞟,脸上挂满了顾虑,“我们不在的这一会儿不知道那两个人又会惹出什么乱子。”
“有道理,他们的确需要一个人盯住。”
“一个人?怎么,您不跟我一起来吗?”
“你先去吧,我也没有能约束他们俩的能力。”迪昂耸了耸肩,“顺便,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向那个伙计打听。”
“这样吗……”
伊达露出些许犹豫,与迪昂对视了许久。
“……怎么了?如果你想听的话,留在这里也没关系。”
“不,我还是不碍着您的事了,迪昂先生。”伊达还是很识趣地向他行了个礼,后退了几步,然后沿着来时的巷子离开了。
“那么,”这时候,那名负责照料马匹的伙计正好抱着水桶从仓库出来,他耸了耸肩,“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呢,尊敬的客人?如果是打探消息的话,问酒馆里面的人或许能知道更多东西吧。”
“啊……关于这个……”
支走了伊达之后,迪昂的态度却意外地有点扭捏。他刻意用一种南方口音非常重的语调说话,仿佛希望更快地和这个当地人拉近距离。
“……我只是想和您商量一些……难以启齿的事。”
伙计挑了挑眉毛,一脸的疑惑,“……呃,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您尽管说。”
“事实上……”迪昂皱起眉头,搓着手,仿佛在拼命地搜寻适合在这个场合使用的词汇,“……您可以允许我今晚和我的骡子睡在一起吗?”
“什么?!”伙计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您想睡在马棚里??!!”
“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伙计匪夷所思地盯着那个瘸子,他的确不像在开玩笑,“……但为什么?”
迪昂皱了皱眉,“因为我已经没有钱付住宿费了。”
“但,您不是有同伴吗?那个穿着体面的人看上去不怎么担心钱的问题,您只要向他求助就好了吧?”
“唉,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迪昂摇了摇头,故作愁容,“不瞒您说,我和他的合作也是最近才开始的。那个男人是个商人,带着两个保镖从北方来接一批非常贵重的货物,需要一个向导,在保证货到之后才会支付佣金。但你也知道现在南方的局势,只有拮据到绝望的人才会接这种活计——而我不巧就是其中之一。”
“噢,那真是糟糕。不过到这里你们应该可以安定下来了,一路走过来一定很不容易。”伙计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同情。
“但我还需要得到他们的信任。你知道那些该死的北方佬,他们不太信任我们,特别是没钱的人,我必须找些人借来一身还算体面的装束,这匹骡子也是我能借到的最好的了……我实在负担不起马匹的费用。”
“做生意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们这不也有向导串通好匪徒,在运送途中把货物全部抢走的事情吗?特别是在战乱时候就更多了。”伙计不住地摇着头,“总之,谨慎点也是没有错的。”
“但这一路上过来并不平静……我已经……束手无策了……”
迪昂说着,竟突然跪倒下去,双手抱头,哭丧着脸,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拐杖也“哐”地落在一边。
伙计见他一副几乎要丧失生的欲望的模样,连忙帮他拾起拐棍,上前去搀扶他起来。
“……没关系的,我会帮您度过这次难关的!我会给您安排一个不起眼的隔间,好让您度过这次难关的!放心吧!!”
热心的伙计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啊……那真是太好了,您真是太好了……仿佛就像那位……戴灰色兜帽的天使……”
“灰色……兜帽?”伙计挠了挠头,“神学的东西我可不明白,不过总之这点忙我还是会帮你的,放心好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拿几捆软一些的草料,不那么干硬也没那么碎细的那种,这样您睡下来的时候也会舒服一些,起床的时候身上也不会沾满草屑。”
“您能为我考虑这么周到,我真是不知道如何报答……”
迪昂缓缓地爬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土,随即向对方深鞠一躬。
“噢,稍后我会去告知您的那几位同伴——就说您已经打听到消息,往另外的地方去了,这样他们应该就不会再来这马棚找您了。您和朋友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劳烦您了,我们只会待一个晚上。”
“那好!”
伙计点了点头,便径直往仓库那边去了。
*
夜色渐深了,马棚的附近黑漆漆地,只能映到极稀薄的灯火,尽是由外面街道上的圣灯流过小巷滤剩下的。
酒馆那边的动静也逐渐低了,只是仍还没有止息,总会有些不知疲倦的客人希望闹腾到清早,一觉睡醒然后面对生活是他们人生中最不想做的事情。
迪昂伸手扒住马棚的条木隔板,在拐杖的帮助下站起身来,跺了跺脚,试图抖掉身上沾满了肮脏草屑,这堆茅草显然不像那个伙计吹嘘的那样无可挑剔,但他知道那个小子尽力了。现在令他苦恼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那家伙……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难道暗语已经改过了吗?那个可恶的胖子,罢了!”
迪昂咬了咬牙,既然老一套不管用了,是时候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了。
他小心翼翼地摸近酒馆的后门,那道门当然是上锁的,但通常那对他不算个问题。由于缺乏光源,他只能用自己的手指去触摸门锁的表面,好判断出它的大致种类和结构。这个过程花费了大约一霎,但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很多了。
迪昂从兜里掏出了预备好的长铁丝,对准了锁孔捅进去,捣鼓了大约两倏,随着“咔哧”的一下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实在太简单了,看来我的手艺还没有生疏。”
迪昂的嘴角泛起一个自信的笑容,伸手推开门扉。
——但门后面似乎有什么的东西挡着,只露出一条缝隙便再也打不开了。
“见鬼,什么玩意?!有什么东西在顶着吗?!!”
迪昂轻轻地踹了一脚,但门似乎还卡得很顽固,于是迪昂又稍稍用力地踹了一脚——当然,还是很小心,因为他不想发出太大的声响——但这该死的门依旧岿然不动。
“妈的,什么东西啊?!!”
他凑上去,想着借着这微弱的光线稍稍辨认出那门缝后面到底挡着什么鬼东西。
——毫无提防地,一双闪着寒光的双眼从黑暗中亮起,就显现在他的脸前。
“妈了个————!!!”
迪昂吓得一激灵,向后猛地跌坐在地上,摔了个底朝天,拐杖也当即甩飞出去。
“嗷!!!我的屁股……呃……疼疼疼……”
迪昂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高大敦实的男人已经杵在自己面前,一手拿着他的拐杖,轻轻地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掌。见到这一幕,迪昂的表情反而镇定下来,恢复了那个仿佛在嘲讽万事万物的笑容,“什么嘛,真是的,原来只是人而已啊……吓死我了……”
“你这家伙,是小偷吗?”对方质问道,语气冷冰冰的。
“是的,当然,而且我正在找回家的路。”
迪昂从地上爬了起来,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拐杖,随即干脆地承认道。
“在这里你可找不到回家的路,小子,从哪儿来的就滚回哪儿去。”对方的强硬语气丝毫未改,但迪昂当然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
“你又怎么知道?也许我和这个地方有着一言难尽的故事,你又怎么能这么肯定呢?”
“我当然能肯定,”男人没好气地回答,“因为我就是这个酒馆的老板。”
“噢,不仅仅是暗语,连负责人也换了吗?”迪昂耸了耸肩,“上一个家伙怎么了?那个瘦得像骷髅的嘴臭糟老头子呢?”
“这种问题你应该问他本人,这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自称老板的家伙依然保持着咄咄逼人的态度,“你就没有别的问题要问了吗?没有的话就快滚吧。”
“既然你是这家酒馆的负责人,那我们也没必要再打哑谜了吧,看在圣弗拉斯提尔(el’frastiel)的份上。”迪昂收起了笑容,表情严肃起来,“我来这里是为了那个胖子,‘贪食者’,让我见他一面。”
显然,对方也不打算继续陪他演戏下去了。
“你就是他们说的‘瘸子迪昂’吧?”对方端详着他一会儿,挑了挑眉反问道。
“正是,看来就算你们这些新来的也知道我的名号啊?”迪昂笑了笑,心想这样话就好说了,“既然知道了还不领我去。”
然而对方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我们教会的领袖特别吩咐过,不要让这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什么?!!!”
“你认为我们是因为谁的缘故才变更暗语的?不,这么说并不准确,我们现在不用暗语了。之前那个洗马的小伙计对教会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不管你对他说什么,他只会把你当成奇怪的旅人而已。”
“可恶,那个肥胖过度的混蛋……”
迪昂骂道,但没过多久,他又抚髭一想,嘴角泛起了笑容,“不过如果我非要进去呢?我可还没忘记入口在哪儿,如果你不让我进去的话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治安官,不如让城市卫兵来带我进去吧?”
“你这狗娘养的……”
老板的脸上青筋暴起、怒意上涌,抡起拳头打算好好教训这个无赖一顿,但他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
“圣弗拉斯提尔教会是不准杀人的吧?你也打算被逐出教会吗?”迪昂反而坏笑着伸出手指,在老板高举的拳锋上反复画着圆圈,仿佛在刻意向他挑衅,“而只要你弄不死我,那么大家就一起在牢房里相见好了——反正,我也逃不掉了。”
“可恶……你这……”
酒馆老板紧捏着拳头,咬着牙,难掩脸上泛滥的怒意;他们视线相汇,情势也仿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终于,那个老板首先认输了。他放下了紧握的拳头,回过身,为迪昂打开酒馆的后门。
“……跟我来吧。”
“哈哈!”迪昂露出得意的笑容,昂着头,以胜利者般的姿态走到酒馆老板的身边。仿佛故意为了挑衅一般,在门槛那里停住了脚步。
他刚想说点什么,一发突如起来的重拳却凶狠地迎面揍在他的脸上,将他打翻在地!
“还有,别再让我看见你那张欠揍的脸,混蛋。”
老板朝脚下啐了一口,便消失在了门后的阴影中。
迪昂费力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也朝脚边唾上一口。从他嘴里吐出来些红色的东西,刚刚那一拳让他的嘴里破了点皮,新鲜的血浸透他的牙缝之间,咸咸的。
“呵。”
——他反倒笑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尾随着那男人进了门。
*
经过一条不太长的走道,迪昂来到了酒馆的后厨。宽敞的厨房里面点着零星烛火,这时候大约已经没人在工作了。到处散发着煤味、烟熏味和刺鼻的血腥味,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铁钩上挂着腌渍过的肉排,被从门外流进来的轻风吹得微微摇晃;烛光将其映照在他脚下、身上和手边,铁钩密布的条形影子将他瘦削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在这跑马灯一般的光影中,一股森然的氛围呼之欲出。
在如网格般排布的厨台之中,自称酒馆老板的男人停在了其中之一。他从身上摸出一个奇怪的柱形钥匙,插进了面前厨台掩在阴影中的某个孔洞,那里便随之弹出一道板石门扉,门扉的后面泛着闪烁着的光源。
男人后退一步,只让那道门敞开在迪昂的面前——那里有一段通往下层的楼梯,楼梯的左右两侧墙壁上都点亮了烛火。
“愿圣弗拉斯提尔为我们拂去身后的足迹。”
尽管自己的脸有些肿,迪昂还是朝那个男人笑了笑,说着仿佛祷词一样的句子。当然,他没有从那个已经十分讨厌他的男人那里得到任何友善的回应,尽管他也并不介意。
待他弯腰钻过那道暗门,进入到通往下层的地道之后,男人从他身后轻轻地关上了石门。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顾虑了,自己的目标就在前方——或者说,下方。他的拐杖迈出了第一步,螺旋结构的无尽阶梯领着他的方向,带他向法兰德特的地下进发。
早在酒馆老板打开那道暗门之前……不,是早在弥斯将这个任务委任于他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了。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很多遍了。
对这些他再熟悉不过。
——那个他过去曾当作家的地方,那些过去他曾经当作家人的家伙们。
“背叛,与被背叛。”
到底是谁的错呢?事到如今又有人关心吗?
迪昂又笑了。这些根本无所谓吧。
一转眼的工夫,他已经站在一个阴森寂静且空旷的大厅门前,正对着他伫立着一尊异常邪门的天使像——大约两人高,披着灰色的兜帽和长袍,朝着三个方向生着三张脸,分别显现出少年、壮年、老年人的容貌;在他的裙下仿佛蹲着一个虔诚的信徒,但看不见面容,也看不出衣着,有的只有一只从裙摆之下伸出的枯瘦的手掌,其指尖轻柔地夹着一枚铜利亚;在天使的脚下是一个装饰精美的壁炉,只是染上了煤灰一般的极不详色彩。
“圣弗拉斯提尔,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就阻止我看看吧。”
他说,视线顺着那尊立像移到那张正背对着他的椅子上。那已经是一张挺宽大的椅子了,但坐在上面的那个肥胖的生物依然将自己腰上的肉团挤出了椅子所能容纳的范围,所有空隙都被膨胀的身体所挤满,且仿佛正在无限地向外生长。
撑着拐杖,他一步步地接近肥胖男人的身后,那家伙似乎还沉浸在梦乡之中。他将自己的手搭在胖男人围着黑獾毛皮的肩膀上,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
“‘贪食者’兰弗(ranve),我回来了。”
但,当他触摸到兰弗的身体的时候,他惊恐地发现,兰弗的身体正在变软。
不是变得像棉花那样的柔软,而是变成了像泥巴一样的濡软。兰弗的身体开始融化,就像烂泥一样垂下去,流得到处都是——
“谁允许你回来的?”
从那庞大的、正在融化的身体里,另一个更硬的、也更瘦削的躯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把他抓起来,还有他带来的那些人。”
领受到了命令,一直在空寂大厅的阴影中隐匿着的两排身着黑面信徒走出来,沐浴在黯淡的烛光之下,手里持着带棘刺的棍棒,一言不发却咄咄逼人地朝迪昂的方向迈近。
像蜕壳的蝉一般从兰弗濡烂的遗体之中站起来的年轻男人稍稍整了整自己的领结,那些被溶化了的皮肉仍然还在渐渐地从他的衣服上滑落。
“既然进来了,那就都别想着从这儿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