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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地,灵山。
当金蝉子再一次登临在这恢宏之地时,心中那片原有的虔诚却有了诸多杂念。
这一次行走红尘,他看到了的,是和他此前见过的,截然不同的世间。
这世间是他此前不曾想象到的,而其中的诸多苦难,让他感到触目惊心。
心中的郁火令他时时不能平静,每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扪心自问。
自己所坚持和尊崇的大乘佛法,是不是真的在象牙塔中栖身太久,而失去了它原有的圣洁?
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由小变大,愈燃愈烈。
真经东行,从一开始他所认为的不切实际,变成了现在,他迫切想要完成的一种夙愿。
怀揣着这股熊熊心火,他再一次回到了这座宝象圣洁的雷音古刹。
灵鹫峰上的夕阳依然是那么美,当日复一日,夕阳的余晖遍撒大千时,金蝉子的心绪总会变得分外平静。
只是今晚,夜幕的降临,比想象中的还要快。
明灭的佛灯在华美绝伦的壁画间轻轻亮起,映得那画在红墙上的飞天,似乎被裹上了一层红妆。
云雾缭绕中,她们衣带飘扬,俯瞰众生百态;仙乐飘缈中,她们舞姿妖娆,笑对人间万象。
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钟磬,令大雷音寺更显深幽。
但在这平静之下,隐匿着汹涌的暗流。
今天,是农历的四月初七。
今天,也是佛门当中的沐佛节。
相传,如来佛祖释迦牟尼于此日降生,成道和圆寂,终成无边大悟,得脱肉身,化万佛之祖,普度世间众生。
今晚,大雄宝殿灯火通明,所有佛门弟子皆列座于此,聆听如来佛祖讲释《楞严经》。
如来佛祖高坐于大殿正中的金莲之上,周身遍体金光辉煌,巨大的袈裟与佛袍无风自动,将他的身形映衬的犹如一座瑰丽的玉山。
而他那座下的金莲,正轻灵的落于一方清水如镜的池塘之上,九条金龙环伺池塘四周,从龙口中喷吐出清冽的泉水。
水落于池,似有银铃乍响。
“从无始际,与诸无明俱灭俱生。虽得如是多闻善根,名为出家。犹隔日疟,惟愿大慈,哀愍沦溺,今日身心,云何是结,从何名解。亦令未来苦难众生,得免轮回,不落三有,作是语已,普及大众,五体投地,雨泪翘诚,伫佛如来无上开示。”
悠然的佛偈回荡在广阔的四壁之间,将这座宏伟的大雄宝殿,映衬的更加庄重肃穆。
大殿如盛开的宝莲,数千佛门子弟皆坐于此,其中更不乏有文殊普贤观音地藏四大菩萨,以及地位至尊的弥勒佛祖。
所有人都双目微阖,静静聆听如来佛祖的教诲,而这殿中唯有一人,心绪久久不得平静。
此人,正是金蝉子。
此时此刻,一卷终了,如来佛祖静静地合上手中的金卷,他轻启双眸,那对慈目当中禅定如镜,一如千年静海,波澜不惊。
“诸位弟子,可还有什么疑问吗?”
如来佛祖轻轻地开口,他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上下。
而他这一句看似寻常的问询,也回荡在金蝉子的心里。
四周,他那些昔日的同门都禅定渐醒,其中更有三三两两的人,正在轻轻地议论着佛祖刚才说过的话。
金蝉子定了定神,他知道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令整个佛国,乃至整个三界天翻地覆。
胸腔里的心跳如急鼓般敲打着,他轻轻地站起身来,面对着如来佛祖,举起了手:
“释尊,我有话讲。”
一时间,大殿中的所有目光,都被他吸引了去,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等待着他会对佛祖说出怎样的话。
金蝉子看到了,如来佛祖那凝望着自己的眼神。
随他一起的,还有在他身旁的弥勒佛祖。
金蝉子定了定神,而他接下来说出的话,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释尊。”金蝉子轻轻问道:“弟子不知,我们所笃信的大乘佛法,究竟是该在此日日念诵千遍,还是于此世间救苦救难?”
大殿当中顿时传出了一阵低低的惊呼声,所有人都不曾想到,金蝉子竟会抛出此等问题。
金蝉子顿时感受到了数千道炽烈的目光正聚焦在自己的身上,这些目光当中多是惊愕,但掺在其中的,不乏也有饶有兴味。
比如地藏菩萨,就是其中之一。
只见他斜倚在神兽谛听的身上,一手把玩着宝珠,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金蝉子。
不过在他的身旁,普贤菩萨霍然站了起来。
悬于在他身后的金莲宝相一时间光芒如剑,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只听得普贤菩萨疾声喝道:“金蝉祖师,你这是何意?”
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是隐隐的愠怒。
金蝉子不慌不忙,他沉声说道:“我们都讲,既得脱佛门,便与尘缘了无挂碍。我们日日在这灵山之上诵经参禅,却从来不问红尘之事。可我们当中又有谁能够知道,在这红尘当中究竟有着怎样的诸多苦难?”
“灵山脚下,凡尘俗世。”文殊菩萨此时也站起身来,他静静的说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世间报应,皆有循环。这是世间的规律,也是天数的演化。我等不得碍于红尘之中,这也是一种对红尘的尊崇。”
“可是既然能够让红尘变得更好,我们为什么不去那么做呢?”金蝉子不解的问。
“因为我们不能那么做!”
普贤菩萨的声音如雷贯耳,他走下莲台,大声说道:“红尘当中大千万物,皆有因果报应,我佛慈悲,但不应该将眼界只局限于这渺小的一隅。我佛要度的,是这大千万物;我佛要救的,是这三界众生;而我佛的眼界,是披历亘古的!”
“不入三界,何谈三界!”金弹子毫无惧意,他只觉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他的全身,他逆着普贤菩萨的声音,以比之还大的声音怒吼道:“天地之间之所以会有真经,不就是让它记载着我佛的箴言,去世间救度一切苦难众生吗?”
“真经是我佛国至宝,乃我佛国立宗之本。”文殊菩萨说道:“动摇了真经,也就是动摇了我佛国的根基。”
“别天真了。”金蝉子一字一句的说道:“真经不应于象牙塔中受着这无谓的焚香祭拜,而应在于这大千万物之间,救苦救难!”
“金蝉子!”普贤菩萨此刻已是震怒之相了:“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是如何说得出口的?”
“因为,我在红尘当中,看到了你们从来不曾想象到的苦难!”金蝉子声音低沉,他徐徐说道:“我看到,无数善良而虔诚的人却不明不白的死于非命;我看到,腐朽的名门望族不遗余力的对穷苦大众敲骨吸髓;我看到,这红尘当中的暴怒和色欲;我也看到了,这并不公平的世间。”
“对于一些人来说众生皆苦,对另外一些人来说是众生大苦。
世间很多事不堪说,没必要较真。
有人去充任那些苦难的角色,有人去体现这世间的幸福。
因果报应,这是佛经当中,常常会告诉我的。
可是当真在这世间,红尘对命运而言,莫论公道。
是苦难造就了美好。
是愚氓衬照了智者。
是众生度化了我佛。”
他的话。令大殿之中,竟出现了片刻的宁静。
如来佛祖始终一言不发,他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金蝉子,而金蝉子也将目光移向了佛祖。
他跪下身子,向着如来佛祖,五心向上,深深地一拜。
“释尊,请恕弟子无礼。”金蝉子站起身来,他低沉的说道:“有些事,既然见过了,那弟子便不得不做。”
他的话,令观音菩萨的眼中惊起了一丝乍起的波澜。
“你想要做什么?”普贤菩萨看出了势头的不对,他猛地把长袍一挥,厉声问道。
“做我许久之前,就该看清的事。”
随着话音,他从身后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
锦囊拆开,一丝金光从中飞了出来。
一缕,两缕,三缕,无数缕,金丝越飞越多,渐渐的,这些金丝如柳絮般,飘荡遍了大殿之中。
所有人都在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些飞舞的金光,而唯有文殊菩萨,在他的眼神中,陡然划过了一丝凛冽。
“不好。”
也恰在此时,一阵爆豆般的炸响,轰然将大殿的宁静震了个粉碎!
这些飞舞在空中的金丝,系数变成了孙悟空的模样!
原来,这些金丝正是孙悟空身上的猴毛。
数百个孙悟空矗立在大殿的穹顶之上,一条条金箍棒在他们的手中,闪烁起一片繁星般璀璨的华光!
这数百个孙悟空别无二致,一时分不出究竟是谁真谁假,但从每个孙悟空身上所散发出的磅礴战意,却是令人闻之色变!
心火难平意不灭,大圣归来正初心!
依然是那个桀骜的齐天大圣,依然是那个威风凛凛的美猴王!
时隔五百年,今日的他将在这座大殿之上,隆重的重归在这天地之间!
一时间,整座大雄宝殿骤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惊呼声。
惊呼声里,数百个孙悟空挥起手中如意金箍棒,数百声怒吼汇成一句铿锵有力的话语:
“吃俺老孙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