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
杨瑞霖趴在她的床头,手指勾着她的碎发,表情眷恋,似乎在追忆什么。
“小凤凰,你不记得我了吗?”
……
睫毛颤抖,苹睁开眼,床头空空如也。
她揉揉眼,坐起来,半边肩膀晾在外面。
床头还是什么都没有。
研究怎么梳妆的时候,小丫鬟听见屋里动静,战战兢兢地推门问安。
“小姐,您的头发,不是这么梳的。”小丫鬟低眉顺眼的,模样乖巧,“丽儿、让丽儿帮您梳妆吧。”
苹抚摸着木梳的纹理,瞥了一眼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态度有所缓和。
“你叫‘丽儿’?”苹问道,她把梳子递向小丫鬟。
“是。丽儿昨、昨天就陪小姐您来乐府了。”
苹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
丽儿是严淡人特意给苹安排的小丫鬟,昨儿个一整天陪着苹坐马车,在正厅里苹歇斯底里的时候,也是她走上前去搀扶的。
“迟苹果,本殿下送你个小丫鬟吧。”当时的严淡人正在啃梨,咔嚓咔嚓的,腮帮子鼓鼓囊囊,“做个伴,你们女人都喜欢拉人进闺房闲聊来着。”
话虽如此。
闺中密友哪这么容易得来?
苹端坐,微微打着瞌睡,小丫鬟勤勤恳恳地帮苹小姐收拾一头杂毛。
乍一看,静谧悠然,一主一仆。相处融洽。
小丫鬟的手指偶尔触及苹的耳尖,却是冰凉的。
“你冷吗?”苹面无表情地问道。
“不、不冷的。丽儿不冷。”镜中,苹小姐的眼神凉冷,小丫鬟觉得悚然。
“你是结巴?”
“不、丽儿、不是结巴。”小丫鬟磕磕巴巴地回话。
“……嗯。”
犹记昨日响午,刺目的烈阳下,被清水冲醒的苹浑身湿透地随下人去往为她置办的客房,小半个府邸的下人都有所耳闻。
三小姐乐苹是个疯子。
大公子与二公子自然也是知晓的。
大公子是死去的前夫人何栀所生。
二公子乐彼面对墙壁盘坐,指甲刻墙皮:“你真的给我生了个妹妹?”
房间里,站在背靠墙角的白秀温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算是吧。”
平心而论,乐彼虽然不务正业且脑子缺根筋,但他不是傻。
十六年前,白秀温带年幼无知的乐彼找上乐府,说乐彼是乐渠森的亲儿子。
现在,白秀温带“乐苹”进乐府,说“乐苹”是乐渠森的亲女儿。
而且乐渠森身为一国之师,竟然照单全收了。
怎么看,乐渠森都是个便宜爹啊!
乐彼额头冒汗:“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
白秀温沉默不语。
“我爹是不是我爹?”
白秀温保持沉默。
“乐苹是我爹的孩子吗?”乐彼连续发问。
白秀温想说,不是,不是,不是!
乐彼不是她生的,也不是乐渠森生的。
乐苹是一群自称“光义会”的家伙强行塞给她的。
白秀温不知道光义会想做什么,不知道火元神是什么,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哪里。
“都是,”白秀温听见了自己的回答,为了自保、不敢讲实话的回答,“你和乐苹是龙凤胎。”
“龙凤胎?”乐彼皱眉。
“对。”
“原来如此。”乐彼一脸恍然大悟、醉生梦死、百感交集、血浓于水……他信她个鬼。
乐渠森长的人高马大,乐彼长的像只小鹌鹑。
白秀温长的眉清目秀,乐彼长的像只小鹌鹑。
这特么的让他怎么自我说服啊!
乐彼继续用指甲刻墙皮。
“娘今天,”白秀温准备离开了,“就是想来看看你,你爹不会把你关太久的。娘会努力让你早点结束面壁的。你也要,和乐苹好好相处。”
嘱咐几句,白秀温走了。
乐彼低头,指缝尽是白色墙皮。
“你们不是我爹娘,谁是我爹娘……”
*
“丽儿姨。”
“丽儿姨。”
“哎,怎么了?”三十多岁的丽儿正做着针线,大公子的衣服破了洞,都是丽儿修补。
大公子勤俭,衣服鲜少穿几次便丢了浪费的。
来人悄声耳语道:“咱们府的三小姐,身旁有个小丫鬟,跟丽儿姨一个名!”
“什么?”丽儿姨没听清。
“三小姐的丫鬟也叫丽儿!”这回的声音大了点。
丽儿姨笑了,针线穿梭利索:“害,咱们贱命,叫狗蛋铁蛋的重名多,丽儿也不稀奇。”
“丽儿姨,三小姐可吓人了,跟水鬼似的,从湖里刚捞出来那样。”来人嘴碎,八卦的紧,“一只手血红,听说是自己咬的。”
“净瞎说。”
丽儿姨仍是笑。
“当年夫人嫁人,在花园里摘了朵月季,手指头破了,叫有心人瞧了,硬是说乐家要没落了,乐家夫人都要做针线活养家糊口,指头被针刺破了……哪里用夫人这些杂事呀,你们阿,净瞎说,瞎传。”
她笑着笑着,神情有些悲凉。
“三小姐的手,找大夫看了吗?”丽儿姨突然问道。
“没呢,老爷看起来挺讨厌三小姐的,也就没人去叫。不过我瞅着,那小丫鬟屁颠屁颠地拿了布和药去了客房,该是治好了。”
丽儿姨点点头,道:“那就好。”
当年,主子何栀嫁入乐家,旁人看着恭敬,实则没一个关心冷暖的。那时年轻的丽儿,忙前忙后,主子的手破了,只有她仔细的不得了,仿佛是什么大病。
幸好,这三小姐也有个丽儿,不然她一个女孩儿,在人情薄凉的乐府要怎么活呀。
“三小姐住哪?”丽儿姨又问道。
“客房。”
“客房?她是小姐。”
来人神神秘秘地朝丽儿姨使了个眼色: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丽儿姨了然。
白秀温。
三小姐是白秀温的孩子。
狐狸精白秀温和她的狐狸崽子,都是来乐府吸血的。
主子何栀就是被皇宫里的人,乐府里的人,白秀温这个人,害死的。
细针扎破指腹,一如当年的何栀,丽儿姨怔怔地看着血点扩大。
“哎呀呀,丽儿姨,怎么这么不小心!”
“不碍事。”丽儿姨笑道,“是我老了,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