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
几个人聚集在村庄门口为杨瑞霖送行,来往的巡逻士兵看一眼便不再管。
“师兄……”李染生轻声喊道,似乎想要说什么。
杨瑞霖并不理会,自顾自地向村庄外面走。
孤身一人。
没有跟迟苹果道别,杨瑞霖在李染生的目送下离开,朝曌国走了一段路后,又转身,换了一条小路进入临国。
相比两个人同行要快,他忽略掉自己青紫的嘴唇,在杨瑞霖抵达汪洋的时候,已然是个雪人。
拍拍身上的雪衣,杨瑞霖踩碎冰面,坠入,任由冰凉的液体浸没自己。
蜘蛛网一般的裂痕由他踩碎的冰洞缓慢扩散至四周。
他向着海底深处游去,长发不知在何时散开,刺骨的寒意似针扎入头皮,让每一处毛孔瑟瑟发抖。
血液逐渐凝固,四肢越发迟钝。
他不经意间张开嘴,吐出的气泡向上移动。
最深的海底,有“美人鱼”。
*
送别了师父,李染生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只可惜天黑路远,他早已看不清师父的背影。
随舵主一同站在冰天雪地里的,是李染生的下属。主子不走,他们自然不能离开。
雪粒拍在脸上,李染生有些清醒了。
无论是对于妹妹迟苹果有着除了兄妹情的其他想法,还是对于师父杨瑞霖做了背信弃义的行为,李染生自己从头到尾都不觉得愧疚。
光义会是鱼龙混杂的地方。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像是清水滴进砚台。
东方的阴沉撕裂开,曙光初现,晨曦冲散冰冷。
敞开门透气的时候,迟苹果被刺目的光线照耀,有些睁不开眼。
去领了些煤炭,迟苹果费劲地走到杨先生的住处,敲了三下门。
咚咚咚。
……
前两天与杨先生闲谈后,她便送了煤炭来替他点上,杨先生虽然自称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却还是很开心地瞧着她弄脏了小手。洗手时,迟苹果觉得水实在太凉,索性烧了一壶水,又端了一盆热水叫杨先生洗脚。
杨瑞霖脱了鞋袜,双脚跑进去,微微笑道:“暖和。”
“嗯。”
迟苹果蹲在水盆旁,看着他的脚泡在热水里,脚趾头偶尔动一下。
杨先生的脚比脸白一点,脚趾头圆圆的。
……
停顿一下。
“杨先……杨哥哥?”
先前说好了,杨瑞霖也是哥哥。
咚咚咚。
他不在?
迟苹果四处看看,没有找到那个灰色的身影。
“师兄已经离开了,苹苹。”远远地,李染生朝迟苹果喊了一声,走近了,主动拎起煤炭麻袋,“哥哥有事情跟你谈。”
迟苹果点点头。
去了迟苹果的住屋,李染生略微收拾了一下妹妹乱丢的东西,一边整理,一边道:“我不是你的亲哥哥。”
迟苹果乖乖地站在屋子中间,不说话。
“我知道你的父母……苹苹想知道吗?”
安静半响,迟苹果道:“哥,我知道你不是我亲哥哥,咱俩长的就不像。”
“我不想知道爹娘是谁。”迟苹果揪了揪自己的衣角,低头看李染生的脚,“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以前,兄妹俩很少提起父母。
李染生的脚定在原地,而后朝着她走去,直至面对面。
他张开胳膊,抱住迟苹果,认真地说道:“苹苹,相信我,无论何时,我不会害你的。我永远是你的哥哥。”
迟苹果的下巴磕在哥哥的肩膀上,脸颊贴着他的颈窝格外温暖,就像小时候那样。
“哥,父母先放放。我最近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
李染生顺顺妹妹的头发:“你说,哥哥帮你解开。”
“先说最近的事情,为什么你们要让我做严淡人的侍女呀?”迟苹果问道,问完了,未等李染生回答,便猛地跳起来挂在他身上。
李染生吓了一跳,他一条腿后撤支撑,两只胳膊死死搂紧少女的腰才不至于双双倒地。
他想嘲笑迟苹果变沉了,又觉得这个时候不合适。
李染生无奈道:“你长大了。”
“对,我是大孩子了。”挂在李染生的身上,迟苹果比他高了半头,此刻眼睛往下和李染生对视,感觉挺奇妙的。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经常和哥哥抱在一起吧。
李染生的眼神,慢慢地有了变化。
“因为,我希望你留在我的身边。”声音很轻、很轻。
*
士兵小心翼翼地将铜火炉填上炭,再点燃。
向来细致的二皇子殿下瞥了一眼士兵不小心落在地面的炭渣,问道:“迟苹果呢?”
“禀殿下,舵主大人唤迟姑娘,说是有要事。”这汉子笨手笨脚的,说话也中规中矩。
“哦。”严淡人摆手,示意士兵可以退下了。
“可是还没有点上……”
“不必了。”
留着给吃苹果,以后点火的差事都是她的。
严淡人开始翻阅公文。
他现在所处的营地基本上都是自己人,所以很少再勾勒眉眼了。
现在执笔翻阅的模样活脱脱的是一个青年才子,与白面小生并不沾边。
*
“苹苹,我是有私心的。”
兄妹俩坐在床上,开始谈心。
“师……师兄和我一样,看着你长大,与你有一段时间的分别。因此,相比我,他想让你活得安逸的想法更加强烈。
他之所以会陪你来寻我,是为了确认我是否安全,也是为了让你安心。以我对师兄的了解,不出意外的话图得安心后,他就会带你回曌国。
苹苹,我舍不得你,对不起。”
李染生承认,自己害怕了。
他害怕师父杨瑞霖带着苹苹远走高飞,自己再也找不到他们。
迟苹果呆呆的。
“那,杨先……哥哥他,你们,不是商量好的?他根本不想让我当严淡人的侍女?是哥哥你想让我去?”
苹苹的反应与以往的听话不同了,她学会质疑了。
李染生深吸一口气:“对。”
“原来如此。”
“等等,”李染生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你叫师兄什么?”
“杨哥哥。”迟苹果答道。
李染生的嘴角微微抽搐。
以师父的年纪当兄妹俩的爹都可以了。
“谁教你的?”其实不用问,李染生也知道是师父教的。
师父忽悠人从来都是张口便可天花乱坠。
“杨哥哥。哥哥的师兄可以等同于哥哥的哥哥,哥哥的哥哥就是我哥哥呀。”
李染生:???
这……居然说的通……
他一字一顿道:“师兄,一如既往的聪明。”
仿佛回到了和师父住在医馆的日子。
师父大人说一不二。
“哥哥,我和你待一块总是高兴的。和杨哥哥在一块,过的也不错。
你们是师兄弟,关系千万不要变差了。你以前说过,一些小事不足以影响我们兄妹的感情,放在兄弟身上是一样的对吧?”迟苹果极少说这么多话。
为人处世的道理向来是李染生灌输给迟苹果,而非像现在这样,妹妹反过来安慰、指引哥哥。
这是一件好事。
她对世间有了新的理解、新的做法。
李染生笑了。
他看着她长的,怎么能不开心?
迟苹果不明所以但配合他跟着笑。
嘿嘿嘿,嘿嘿嘿。
兄妹俩傻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