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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苏陵君唐梦琊九洲城上一剑封神后,帝国已有七年不曾动乱。
对于鹿谣儿来说,这七年便是自己的整个人生。
打记事起,娘亲就不爱讲话,每日抱着鹿谣坐在大丫上,和白月姐一起教他认字读书。
白月姐姐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奇女子,不论砍柴还是歌舞,都拿得到第一,所以自负,读书时,若是鹿谣发错了音,姐姐定然生气,少不了掌红手心,偶尔在家闲暇,姐姐在林中寻来些梅子,而娘亲在楼上,捧着那柄短刀一看便是一整天。
娘亲极美,门前堆满了鲜花,她却是看都不看,唯有碰上下雨天,坐在门前一个人傻乎乎的发笑。
鹿谣眼眸流转,柔声道:“她咬破我的手指,滴血到那刀上,从此我便再没见过她。”
黄昏时分,雨水激打泥泞,半身降邪遮蔽苍穹,将朝歌城划入永夜。
一只比黑夜还要黑的大鸟闪过天迹,屈司座撒尿淋了人们一身腥味,犹如落水鸡狗,唯独这黑鸟逆雨而飞,羽毛光滑如墨,丝毫不受暴雨影响,一对赤红眸子灼灼有神,亮的渗人。
阿福急喘粗气,背着少女的双手却是丝毫不松懈,惨笑道:“完了?”
鹿谣气息平稳,靠在巷墙之上呼出一团热气,认真道:“完了,南下逃亡的时候,被人拿石头砸到脑勺,这些还是我后来想了很久才记起来的。”
阿福笑道:“那你可要答应兄弟,活着回来,回头兄弟我定想法子帮你找到娘亲。”
鹿谣也笑了,他师父第一次见他时夺了他的刀,之后也说过同样的话,尝试多次终是未果,只可惜那时候鹿谣无以为报,使得白骨边关,恨不得入土归乡,今日鹿谣儿还是没多大本事,但至少,能站在敢说这话之人的身前,不退半步。
阿福突然喊道:“鹿谣儿!那红教跟你甚仇啊?等出了城跟我们走,不报了行不行!”
鹿谣儿笑了笑,把手中那把已然卷曲的菜刀随手一扔,一根断成两截的烧火棍也再无大用,怀中有颗宝玉,不甚通透,拿在手中顿时传来一股温热感,鹿谣家境贫寒,没见过多少宝贝,但有向子樱这个恶霸霸作大哥,自然知道这东西不是凡品,此时鹿谣儿拎起家伙过了过手,对阿福咧嘴笑道:“弄坏了我可赔不起啊。”
阿福从裆里再掏出一块金黄光亮的扁长牌子扔给鹿谣,怒骂道:“拿去当砖头使,只管给我砸!”
这话说的像刘多,因为向子樱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鹿谣嫌那金牌子重,扔回给阿福,探出头去再望了一眼街道上那只怪物,三人从南城出来,没有朝南城门走,而是南辕北辙,朝着北门一路而来,路上鹿谣儿净挑深巷拐角行走,不时遇到驻军或者打劫火拼的逆贼,总能提前规避或者躲闪,实在避不开的,人便闷棍打晕,妖魔皆使刀诛之。
朝歌狗多,刘多一人在阿兹肉铺养过不下几十条,此时城中祸乱,妖魔群舞,人且尚不能自保,何况这些鸟兽。
叫尸鬼满城皆是,啃食尸肉,草黑虫钻入狗躯,平时温顺的家犬野狗便成了发狂的狗妖,那把菜刀多是砍这群狗妖砍折的,鹿谣心惊,若只是草黑虫叫尸鬼这类鬼灵精怪,他倒也用不着如此为难,刘多教的那些术式足以对付。
可是……
眼前街道上尸首几十,有人有兽,黑毛遍生的叫尸鬼连喊三声姓名,随后尖叫着扯下血肉大快朵颐,忍不住发出‘好吃好吃’的赞叹,草黑虫喜兽惧人,因此不去与那些叫尸鬼争夺,十余条狗妖围聚一团,发狠撕扯一具马尸,不一会便开肠破肚。
一对兄妹还活着,兄长护着妹妹,遮住她的眼睛,躲在散落的货物堆中,他就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自己呕吐也没敢放下妹妹眼前的手。
这是人间地狱。
“叔叔!叔叔救救我们!”
那兄长忍受不了眼前惨状,喊了一声,街道由南至北,乃是南城去往东城的必经之处,途中有溪流穿过,两岸被一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鸳鸯桥连接,桥这头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满街尸首几乎皆为他一人所作所为,杀光活物后,他没有上前与狗妖尸鬼哄抢血肉,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桥边上,远远眺望对岸。
一动未动。
狗妖愚笨,叫尸鬼相比之下便聪明许多,此刻听见活人声音,当下爬上前去查看,当看见货堆中藏着两个小孩子时连忙惊呼一声,尸鬼怕活人,自然要跑,但这下却是惊动了群聚的狗妖,发出呜呜的低吟声,缓缓朝着散乱的货堆走去。
那孩子再也压抑不住恐惧,放声对桥边那男人大喊道:“叔叔!救我们!”
白衣男人动了一下,嘎吱嘎吱的扯过头来,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身子却还在正面,披头散发,青面獠牙,左眼以下面容全毁,露出一整节黄牙,只看一眼便心惊肉跳,浑身阳气散尽阴气贯通。
不是鬼又是什么!
古人道: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那兄长冲了煞,让吓得直接昏了过去,即使这些妖鬼不伤他,若无道法神术疏引,醒来后一样神智丧尽,如同死尸。
兄长晕厥,妹妹自然看见了眼前的狗妖,好在小孩子灵智未开,不知其是何物,只是泪眼汪汪的盯着,一双小手不停晃动晕死过去的哥哥,嘴里糯糯道:“哥哥哥哥,你快起来看啊,是狗狗。”
狗妖们前爪伸出,头颅贴伏在地面,好似弓箭拉满,没有扑上去咬断两个活人的脖颈,而是对那白衣鬼异常警惕。一旁的叫尸鬼缩到后方,它们之所以还没跑,完全是因为舍不得这片街道上那些刚死去的新鲜尸首,这种妖一旦叫过你的名字,它们就会认定你这个猎物,叫尸鬼不像狗妖们群聚,相互之间连同类都死死提防,这也是为何道士们杀了几百年这东西,仍然杀不完的原因之一。
那白衣鬼不理群犬,毅然决然的将头扭了回去,傲气顿显。
一殿祸乱时,手下有妖众魔兵百鬼三族精兵,百目鬼称帝,鬼族自然而然成了下三族之首,一殿战败,退回魂归,签订人间阴间两界契约,此后鬼族自然不再入世,如此相安无事几百年,连降妖除魔的口号都越喊越弱,更别提捉鬼灭魂了,就连星见观,也没有几个精通鬼道的道士,人鬼殊途,说的便是此理!
若非一殿复出,百鬼岂敢现身云泽!
白衣鬼转过身去背对这些畜生,狗妖们自然抓住机会一拥而上,那鬼一动不动,任凭狗妖们张开獠牙跃起咬他,只听见哐的一声,狗牙像是撞到铁器之上,竟寸寸俱断,狗妖们当下忍不住连连呜咽,可此时想退也晚了,那白衣鬼伸出手,五根手指上的指甲竟足足有一尺之长!
狗妖们不是被其穿心,就是拿给他捏碎了头颅。
一队难民顶着大雨,从东城慌慌张张的结伴而来,几乎每人都带着伤势,想来是到南城门去避难,那里朝歌府的兵马最多,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谁知道这群人刚上桥,那白衣鬼忽然浑身抖动,竟像个孩童一样跳了起来,阴雨绵绵,妖风顿起,白衣鬼指着人群中一个妇人嗓音尖锐的怒骂道:“六娘!还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