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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小过深呼吸几次,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明白自己的命全在对方的手上。
他不知道对方是何人,又是何等的水平,但是他明白对方既然是要来杀自己的,就绝非是等闲之辈,自己现在这等练体道功夫在对方眼里不过尔尔,真动起手来,数招之内,自己便得毙命于此。
更何况那人此刻就站在自己的身后,手搭在自己肩头,他真要杀自己,现在只需一个念想可以了。
“既然你的上头要你来杀我,那么刚刚我就应该死了才对,又怎么会容我现在在与你说话?”祁小过深吸一口气,手心都是细汗,故作冷静地道。
“上头要我来杀你,你是固然要死的,只是我还不想这么快杀你。”那人道。
“为什么?”祁小过想不明白。
“我本想着杀了你之后在你房间中待到明日早上,待天一亮,你的尸体被人给发现之后,你家庄子必定大乱,到时候黑道白道鱼龙混杂,我再偷偷混入人群间,便再也无人能寻得我了。”那人也不在意什么,就这么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给了祁小过,“只是想着若现在杀了你,长夜漫漫,一个人守着一具尸首也怪无趣的,不如先留你性命,让你多活几个时辰,待到天将亮时再杀你,也未尝不可。”
“不过嘛,”他又补充道,“你若是真急着死,我也大可成全你就是了。”
祁小过呵呵两声:“我可不嫌自己活得太长。”
绝不似他所说的这么简单。祁小过嘴上说着俏皮话,心里却下了这样的论断。
祁小过明白,刺客这行当,讲究的是快准狠,隐于暗处,一击得手,一击脱离,哪有似他这种的,他暂时留自己性命,必是别有目的。
说不定是假供这个理由,有话要从我口中套出来。
既然如此,就定不能使他如愿。祁小过心想。
“听说你棋下的不错。”就当祁小过出神的时候,那人忽地说道。
“还算一般吧。”祁小过干笑道。
“我也学过粗浅的棋艺,要不与我小奕几手?”那人淡淡地道。
“那自然是可以。”祁小过短暂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棋在柜橱里,我去给你拿来。”
那人也不说话,像是默许了一般,就跟在祁小过的身后来,手搭在他的肩上,寸步不离。
祁小过心想,现在自己虽是正处绝境,但要活命也未尝不是没有办法,自己非得做到两件事不可。
其一,是把眼下这屋里尚有他人的事,告诉给屋外的人。那人刚刚说他计划好了逃走的法子,说明他不是死士,现在庄内都是来为父亲贺寿的好汉,那人就算再厉害,也纵不是上百好汉齐攻的对手。可是问题便在于要如何使得他们知道,又不被那人察觉,若是自己高声呼喊,不等那些好汉们来救自己,自己早被那人一掌拍死了,须得让外人提前知道,做好准来,教那人一发现就得明白自己处于险境之中。
其二,纵使是那时那人担心那些好汉们围攻,要急于逃走,自己离他如此之近,他也有向我掷出杀手的空档,虽然可能只有短短一招的余地,所以自己只要能在他手下走过一招就可以了,只要一招。
祁小过心想,现如今的江湖上,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什么璇玑境的人物了,要有,也恐怕只有那白叔叔的父亲了,而纵是琳琅境,也是江湖上凤毛麟角的存在。
那人最多也不过是璎珞境水平的人物,既然如此,这第二点倒也不算难,自己虽只有点浅末功夫,但是若是护住心脉,只防不攻,一招之下,也最多拼了个重伤,尚不济有性命之忧。
“轻拿轻放,”就当祁小过把手伸进柜子里时,那人在祁小过的身后幽幽地说道。“棋子若是散了一地,闹出声响来,可就不太好了。”
祁小过心一凉,对方似乎瞧明白他的想法来,但他也只是轻哼一声,左右手分别擒着黑白二色的棋盒,领着身后那人到了桌前。
祁小过坐着,那人尤立在祁小过的身后,祁小过沉吟了数秒,第一手执黑下在了左下角的星位,那人执白填在了右下角上。
“太暗了。”待二人分别占完四角四个星位后,祁小过忽地说道。
“你不会下盲棋吗?”那人说道。
“只有闲的无聊的人才会喜欢在黑灯瞎火的时候下棋的吧。”祁小过道。
“那你便点盏烛灯就是了,但也别给我耍什么花招,不然有你好受的。”
“知道了。”祁小过说道,他拾起了火刀火石,点了盏小小的烛灯,放在自己的手侧,“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你继续吧。”那人瞧得那烛灯光线昏暗,也不似会应人注目,便收下心来。
双方接下来的几十手都是棋谱上的正常拆解,祁小过自幼和老师行棋,对棋谱上的内容下得极熟,身后那人走得也是正常拆解的路子,正和谱子上走法一样,每下一步都正入祁小过下怀,是故走的飞快,一直下到第四十三手,祁小过才第一次捏子长考。
他并不是因为下到了难处,而是愈下愈觉得奇怪。
那人与祁小过在几处边角的搏杀都处于下风,按理说该走更激进的路子扳回局势,可那人尤不思变,走的仍是原来的下法……似乎他对这局的胜负并不关心,就同老师教学生下棋一般,他想看的是自己的应对。
祁小过留了个心眼,下一步落在了别的地方。
果然,见了祁小过这么走,那人也停了落子:“是你的老师教你走的这路棋?”
祁小过一惊,他觉得自己猜的果然没错,那人在意的果然是自己的棋艺。
他寻思着,自己的这路棋是老师教自己的,行的是正招之外诡路,祁小过他长这么大,读谱也算有些数量,可除老师教他的之外,从未从别的谱子瞧过同样的路子。老师解释说这是他自己少时博百家之长自创的流派,别号“烂柯二十三式”。
可是为什么那人会对这路子这么熟悉呢?难道他认识自己的老师,见过老师下棋吗?
老师不过是一个瘸了腿的帐房先生罢了……祁小过忽然明白过来,刚刚老师还和自己说过他以前识得白叔叔的父亲,老师从前必也是个江湖中人。
可以老师……与这人又是什么关系呢?我若让他知道我是老师的弟子,能教他饶过自己的性命吗……
祁小过立马阻止了自己接着想下去。
老师对自己有授业之恩,怎能为了苟且性命,不明白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就让对方知道老师的存在,若是对方与老师有所过结,自己不是害了老师性命?
更何况对方也不是直面来问,是以与他下棋为名,诱使自己说出老师来的……若是这么简单让他知道了想知道的东西,他怕是更不会没有放过自己。
既然如此,祁小过便非不教那人如愿了。
“老师?我父亲为我请的都是学武艺的师傅,我哪来行棋上的老师。”祁小过打哈哈道,手上把一枚黑子落了下来。
“那你棋是与谁学的。”那人边说,边落子在祁小过的刚刚那子的上方。
“自己看谱学来的。”祁小过也不与他说实话。
祁小过眼见着这局面,若是以老师教自己的路子,是可以反紧对方一气,可他眼下偏不愿这么下,所以只能用寻常拆解,简简单单长了一步。
“看谱?”那人一副不信的模样,“似你这种下法,是哪本书的谱子,我怎么没见过。”
祁小过顺着这话编了下去:“我父亲以前知晓我好下棋,在我幼时不知从何处搞来了一本谱子,我从小就对着那谱子摆棋。”
“那你说的那谱子呢?拿来与我瞧瞧。”那人像是不信祁小过的说法。
“不在我房间里,那是我小时候看的书了,现在早被父亲放在书房角落了。”祁小过又不是真有这么一么书,对方要看,他只能说自己拿不出来。
“你在骗我。”那人手上微微用力,祁小过只得自己肩上关节一响,彻骨的疼。
祁小过咬牙道:“这便是实话,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
“那你告诉我,那谱子的封皮上可曾作着什么书名?你父亲又是从何处寻来的?”
那人手上劲力愈大,疼得教祁小过愈难开口:“那谱子名为……《烂柯二十三式》……我父亲说……他是外出办事时,从一瘸腿老人那得来的。”
“什么时候时候?那瘸腿老人长的又是什么样子?腿上的伤是新伤还是旧疾?”那人听祁小过说到此处,手上力气又加了分毫。
祁小过忍痛想道,他果然是冲着老师来的。
“是九年前,那时我七岁……听我父亲说,那老人六十来岁年纪,衣着破碎,乞丐模样,可是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不似个普通人……他腿上的痂还未愈,像是新伤……”祁小过努力回想最初自己见老师时的情况,“我父亲还说,那老人颌骨上有颗大痣。”
“痣在哪边的颌骨上?”
“我不曾见过,是我父亲描述给我的,”祁小过虽知道,却偏不讲,他深知有些细节不能讲得太细,讲太多反教那人起疑,“我父亲并未比我细说在哪边颌骨上。”
“果然是他吗?”那人忽地叹了口气,像是信了祁小过的话来,手上力道也卸了几分,“那老人后来怎么样了?最后他死了吗?”
那人的语气听着就同惋惜故人一般,像是与祁小过的老师有极大的渊源。
“死了。”可是祁小过依旧不为所动,还是说得斩钉截铁,“我父亲说,他腿疾难愈,最后害了脓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