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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小过进了正厅,就见父亲坐在厅子正中的座上,右手边首席坐着个白衣客人。祁小过打量了他几番,那客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甚至要比父亲小上几岁,显得彬彬有礼,满是书生气,看起来并不似他在庄子里常见的那些五大三粗的好汉们,反倒像一个官家子弟。
这人就是小静口中的琳琅境强者吗?祁小过在心底寻思着。
琳琅境,已经可以算的上是江湖中的绝顶高手了,四十年间能达到这个境界的高手也屈指可数,祁小过虽然没有闯荡过江湖,但是庄子里客人往来频繁,他也多少听说过一些儿。前有黑白子、美芹先生、金门羽客与紫云太傅,这四人同时于江湖中成名,亦敌亦友,之间交手数次,互有胜负,其中黑白子与美芹先生更是人中之龙,要高上另外两人一头。而长江后浪推前浪,近几年来,江湖中又人才辈出,许许多多的年轻人物展露锋芒,少许人物也踏入了琳琅境之中,其中最年轻的一位才刚刚年过三十,在粤地颇有威名。
祁小过分别给二人行了礼:“路上耽搁了些,来了迟了,还请见谅。”
那白衣客人看祁小过一眼,便已猜出了祁小过的身份:“不打紧,不打紧,你父亲刚刚正与我品尝茶茗,相谈甚欢,正说到你呢,你就来了。”
“白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便是犬子,年十六,双名小过。”祁连伸手指了指祁小过所在的方向,“小过,这位是……”
“诶,祁兄,”祁连话还没说完,却被那白衣客人给打断了,只见那白衣客人笑笑,“和孩子说那么多干嘛,江湖上的事,他又不懂得,反倒教他拘谨。”
祁连是主,他是客,客人随意打断主人说话本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但是祁连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也知道每人各自有各自的习惯爱好,他猜测也许这白衣客人生性低调,不爱外露名号,所以才匆匆打断他。祁连本就是一个粗人,生性豁达,所以也未在意在着小细节上。
白衣客人回过头来看了看祁小过:“在下姓白,读过几年书,学了些粗浅功夫,年纪较你父亲要小,如果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白叔叔便好了。”
“白叔叔,你叫我小过就可以了。”祁小过朝那白衣客人作揖道。
“小过,小过,是哪个小,哪个过呢?”白衣客人问他。
“是大小的小,过错的过。”祁小过说道。
那白衣客人沉吟了一番,口中念道:“在下才疏学浅,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小过二字,大概取自《周易》,是那八八六十四卦之一,震上艮下,雷山小过。祁兄,可是这样?”
“白兄所言甚是,犬子的名字,正是取自《周易》。”祁连回他道。
“象曰:山上有雷,小过。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衰,用过乎俭。意思是将这卦拆为上下,下为艮,艮为山;上为震,震为雷,山上有雷,君子惧畏天雷,所以不敢有过失,因而行事不过于恭谦,居丧不过于哀伤,用度不过于节俭。”白衣客人自顾自地吟道,“小过,小过,可真是一个好名字呀。”
祁小过听他这么说,不觉一愣,他自然是知道自己这名字的含义,他之所以把“小过”二字从“大小”、“过错”二词中拆出来,也是因为自己先前接触的好汉中以粗人居多,大半又没看过《周易》一书,要是自己直接回答是“八八六十四卦中的小过”,定叫人觉得云里雾里,于是他便习惯从“大小”、“过错”这两词中生拆出来,给自己的名字做解释。但此刻眼前的白衣客人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名字的来历,也确实算得上博文广记。
“白兄果然才学渊博,祁某佩服,”祁连赞叹道,“别人还道是我之前有一个叫大过的儿子,所以才把犬子取名为小过的,实属大谬。”
祁小过也点头回道:“我父亲以前跟我说过,我出生的时候,正巧有一个道人途经庄上,父亲便邀那道人进来,那道人觉得我与他有缘,便为我卜了一卦,卦象正是这小过,道人说这是一吉卦,于是我父亲大喜,就为我取了这个名字了。”
“小过,你过来一下,让我仔细看看你。”那白衣客人冲祁小过招了招手,让他再靠近过去几分。
祁小过不知他想干嘛,但刚刚那番对话下来,祁小过对他的印象极佳,又瞧得对方双目晶莹如玉,总觉得他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更何况父亲就在一侧,便也放下心来。
“不知小过你这几年在家里,读过什么书,师从何处,又有什么别的爱好呢?”只见那白衣客人双手握在他的手上,轻摇了几下。
“读过些圣人经典,四书五经什么的,父亲还叫我读过前朝词人稼轩先生的词传,说稼轩先生文韬武略,忠君报国,是位人人敬仰的英雄好汉……”祁小过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只觉得莫名生来一股热气,在自己周身游走一样,略有些痒意,淌过自己周身的奇经八脉。祁小过他抬头直直地看着那白衣客人,那白衣客人也看他,笑而不言,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原来白衣客人手上看似只是轻摇几下,未用什么力气,事实上却并非如此,白衣客人不愧为琳琅境的高手,单是二人双手一握,悄无声息之间,就有一股温热的内力从他掌间发了出来。
祁小过有点儿燥热难受,他试着把手抽回来,只感觉被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你原来也读过稼轩先生的词传,很好很好,不知道你最喜欢的是稼轩先生的那一首词呢?”白衣客人问他。
“稼轩先生的……词吗?”祁小过切齿道,白衣客人的内力这般强行进入他的体内,令他实在难受的紧,他瞪了一眼那白衣客人,眼神中莫名生来一丝锐利。
就仿佛干涸的河床上突然又生了水流,身体间十二经脉十五纬脉忽地生来力气,汇涓成流,硬生生地将白衣客人在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暖热内力给消融掉了,只见那白衣客人面色一沉,看祁小过的眼神都变了几分。
两股内力触即之溃,散则再无踪迹,天下武功流派何其多,不同派别之间内力千奇百怪,却再难见得如此针锋相对的两股劲力,就有如浩浩然阴阳二气。
祁小过这才缓了一口气来,强忍着身体不适,咬牙硬答:“是稼轩先生的《贺新郎》一词,其中一句说是,‘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男儿到死心如铁,不卑不亢,不挠不屈,心如石铁,九死难易!
但那白衣客人毕竟是琳琅境的高手,内力之量不知比祁小过高了多少倍,祁小过也就只能消磨了那么一下,再在一个瞬间,白衣客人掌间内力汹涌仿佛铁马金戈,他是再也没有的办法。
“好一句‘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白衣客人忽地一笑,松开手来,开口赞道,“家父也喜欢这句‘道男儿到死心如铁’,他说这一句笔健境阔,格调高昂,用典如水中着盐,浑化无迹,直叫人心生慨叹,当为千古名句。”
祁小过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得大口深呼吸几次,大汗淋漓。他知道白衣客人对自己并无恶意,刚刚那下为的是考量自己的武功内力,自己如今的这炼气道初期的水平,怕是不用自己说,对方早已经摸得清楚了。
又或者他早就知道了,刚刚那不过是在验证传言的真实性罢了。
“白兄客气了。”祁连在边上清清楚楚也看着,他也看得出来那白衣客人并无恶意,只是为了考量,才一直没有出手替祁小过解围。
既然如此,祁小过也没什么好尴尬的了:“是我资质愚钝,于武艺上没什么天赋,折了父亲的面子。”
先前无论对方对自己的印象有多好,一旦他听闻自己已经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还只是炼气道初期水平,立马就会板起脸来,重新打量自己,而后再交谈起来,语气中难免会有些轻鄙的意思。所以在某种方面来说,他这“废物”的名号于江湖上远扬,也不全是坏事,多少能叫他少结交一些势利之徒,少了一些尴尬的场面。
“不不,你错了,”白衣客人摇首道,“武艺是末节,一个人最重要的反而是人品学问。纵是一个璎珞境好手,在战场之上,也难挡四五十人齐攻,你说这武艺再高,又有何用?单单争强斗胜罢了,是十人敌、最多不过是百人敌之道。”
璎珞境这般的强者,在他的口中也不过是好手而已,祁小过已经确信此人的确是琳琅境的绝顶高手,他在努力地回忆自己曾经从别的客人那听到的江湖传闻,迫切地想明白眼下这白衣客人的身份。
“白兄这句话说得极好。”祁连在一侧终于开口了,“武艺不过是十人敌、百人敌之道,而读书却是千人敌、万人敌之道,进可晓《六韬》、《三略》,行军用兵,退可明《商君》、《盐铁》,富国安邦,此皆非莽夫之所为。”
“祁兄,你这孩子生得我是极喜欢,也不枉我来个一遭。”白衣客人笑道。
“白兄的意思是……”祁连也是一愣,他先前也不知道这白衣客人的此番过来的目的,他庄中所接济的都是些潦倒好汉,像白衣客人这种武艺高强又家世显赫之人,以往从没机会结交。这白衣客人此番虽无名帖不请自来,他不怒反喜,以为是一个大好机会,现在他又对自己的孩子青眼有加,更是令他高兴得不得了,“小过,快跪下,叫师傅。”
祁小过意识还未反应过来,听到父亲喝令,身子下意识一动。
可是他终究没有跪下去,他的臂膀被那白衣客人一扶,又起来了,只听那白衣客人道:“祁兄,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这此来的确是为了小过而来,但却不是为了这一师徒名份。”
“那是……”祁连这下搞不懂了。
“我是来为小过谈一件婚事的。”白衣客人缓缓道。
祁小过和祁连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