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局很诡异。一边是见到“云泽人”下贱轻视而怒火中烧的南蛮主力,一边是稀里糊涂就被近身的龙象卫,两拨人边打边说其乐融融。
龙象卫出于自保只能迎战,但嘴中一直高喊着“自己人”;主力骑兵见对手只守不攻,咒骂着云泽人一副怂样,同时对他们一直冒充龙象卫有着怒气。可战争总有死伤,当鲜血逐渐代替了暖阳成为主色调,理性什么的狗屁不是了。
龙象卫渐渐出现了死伤,有人意识到是中计了,急忙喊出对方阵中各大将领的名字,希望能让同袍们相信自己。可有人一喊出名字,荡在半空的刘夕阳总会接上一句“先杀了再说”……
这就导致了南蛮主力听到的都是诸如“定须城黄炎将军先杀了再说”的话。云泽人不光下贱,看来还是有备而来的!不足千人就敢半路拦截自己,果然是准备充分!
既然如此,那更要一个不留。遭遇伏击的情况下全歼对手,入了云泽的第一战不亏!
战事就这么诡异地进行了下去。统帅这一支主力的是战时刚被升授为定远将军的邓礼,他师承辛如川,是南蛮为数不多的有勇有谋的将领。远远地看着战局奇怪,他意识到有问题。如果云泽真是早做了准备,那这群人不该如此,应该拼命才对呀!刘夕阳他是不会认错的——估计现在没有南蛮人会认错,他示意弓箭手继续攻击天上的刘夕阳,同时下达命令:降而不杀。
命令从将军传到兵卒总需要时间,就算传到了战场上也有那些热血的青年会装作没听到。可既然下达了投降的不杀,厮杀总会结束。别人都结束的时候,你再去偷摸地杀着降兵不是个事儿。于是不久后场面就停了下来,而这时的刘夕阳从空中消失,早就不知道荡去了哪里。
残存了不足二百的龙象卫,恶狠狠地盯着袍泽,原应对设计陷害之人的愤恨轻易地转移到了自己人身上。如果放在平时被自家人如此欺负,那定要打回去!龙象卫什么时候遭受了这种冤枉气!
但现在是战时,这种挑衅不服的眼神很容易造成伤害。万幸南蛮一直以军纪著称,上面既然下达了不杀的命令那就不会动刀,不过踢几脚赏几个巴掌没人说不可以吧?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扇脸声和此起彼伏的对骂,战火有重燃的意思。还好邓礼赶到了前方,驻马停在当中冷声对被俘的龙象卫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一位校尉模样的人啐掉鲜血嘶吼道:“我们是龙象卫!姬厥将军的兵,你们的兄弟!”说着他亮出了腰牌。腰牌可能会做假,但能仿造到以假乱真的也是不容易的。
龙象卫因为要伪装成正武骑,只有将领身份的人身上还留着腰牌;虽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亮明身份,但刚才作战的时候南蛮主力依稀记得,每当敌人拿出腰牌的时候就能听见耳边有人若有若无地说道“快拿出伪造的身份”……
邓礼接过腰牌仔细查看,心中已经笃信了**成。出于谨慎他又问了几个问题,被俘的几百人应答自如,甚至连军中流传的一些桃色之事都说的有模有样……看来真是自己人……
这就很麻烦了。
一接触的时候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追着刘夕阳来的,反而像是跟着他做出拦截的。难道是刘夕阳已经归顺了南蛮?这不可能,那就是说……
龙象卫瞧得清楚邓礼脸上的阴晴不定,一开始发声的校尉接着解释道:“我们应该是被刘夕阳给算计了!姬厥将军原本是让我们伪装成云泽大营的样子好伏击刘夕阳,我们也的确在那里等到了他。但他一进来便说发现你们的动向,那个李柯就怂恿将军派兵跟着他!这里面的内鬼便是李柯!”
这话让邓礼很不舒服。李柯是大将军的亲卫也是自己的同门师弟,在南蛮同朝为将近十载,还能看不清一个人的心向?他心有疑惑,问道:“李柯在何处?”
校尉讥笑道:“刚才蒙面的那个!如果不是将军的熟识,他用蒙着脸么!真是云泽人,穿着云泽的军服蒙面又有何意义!”
邓礼有勇有谋,唯独欠缺一些气量。听到小小校尉如此语气他心有不快,想起姬厥那暴躁的性子和喜怒无常的作风,真说在战时降罪主将也是有可能的……谁叫他是大将军的独子,也是陛下将来的夫君呢!
邓礼短暂升起斩绝后患的念头,可感觉到自己的兵已经认同了龙象卫的说法,这时候灭口在道义上站不住脚。他示意大军先于山林安营,心中苦与对策也不敢轻易还给龙象卫自由。他苦恼了一个多时辰,做云泽人打扮的姬厥率领百余人赶到了这里。
尸体已经处理完,血腥味可不会轻易消散。姬厥忽略掉手下的求救,直接走到在帐外候着的邓礼身前,一言不发面寒如水。半响后,姬厥叹道:“邓将军,这次造成同袍相残的悲剧是我听信了谗言……也是我怒火攻心异想天开铸成的大错。厚葬将士,原计划不变,一定要替南蛮杀出一条平坦大道!”
邓礼如释重负,躬身领命。按理说他的职位要高于姬厥,可惜有其他的情分在,现在只能听命于本是下属的家伙。姬厥也有自觉,并未过多干涉大军的动向,领着怨气冲天的龙象卫重新去往崮村,至于下一步做什么回去再看吧。
其实这一场冤枉仗南蛮只损失了四百余人。没伤了筋骨却重挫了士气,战术基本上是泄露了,谁也不知道明天要面对的是什么,想起那不知在何处偷笑的刘夕阳……如鲠在喉。
当南蛮在自我反思的时候,刘夕阳已经逃到了战场以南靠近崮村的小村子中。还要等人前来汇合,他便找到一处僻静的院子歇歇身子,同时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形势依旧严峻,刚才那点小花招根本不能改变什么。自己的确是胜了姬厥,不过要是知道崮村的将领是姬厥……都不至用上所谓计策,只需站在营外骂街便可。现在解了崮村之危,给南蛮埋下了内祸的种子,得知了南蛮大军的动向……看似稳赚不赔,实则代价巨大——最重要的,有可能会左右战局的棋子暴露了。
更关键的是下一步到底要做什么。
院门响起,刘夕阳躺得安逸。李柯走了进来,得胜之后的兴奋遇到刘夕阳的平静,他敛了笑容恭敬见礼道:“少爷,属下没能将消息传递出去。担心您的安危,又没有领会您的意思,只得出此下策。”
的确是下策,但要是没有他不会进展的如此顺利。刘夕阳犯不上和他生气,况且人家也没做错什么。他坐了起来,轻声道:“我要折回崮村然后西去千夏。你想办法重新回到姬柒希身边……话说,你知道姬柒希的动向么。”
李柯叹道:“属下不知。姬大将军以及他的王牌具体的行动只有陛下一人清楚。”
刘夕阳料到会是这个答案,继续问道:“其他人呢?”
“落棋山上是常在河与郐素,统领十万。下陵关这里便是姬厥,不过是探路的;主力已经上岸,就是邓礼这近三十万。落棋镇东百里的季水城里是穆谷,也只有十万人,尚未有渡河的打算。姬柒希的三十万绝对主力摸不到踪迹,即便是我的身份都不知道他们在哪儿。还有,恩师领着一千人去了东莱。”
辛如川啊,一位二十年前便和燕方易齐名的家伙……他不待在后方运筹帷幄去东莱做什么?刘夕阳挖着鼻孔,平静地想着:如果我的算数没有问题,那南蛮的兵力至少是云泽的两倍——这不是二与四的差距,这是八十多万对上不足四十万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