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愁直接将杨成坚放在了景昌宫里。说了声少爷一会便来,他便坐在宫殿门口,防止有人得着消息过来生事。
长启看着许久不见的……幼子,沧桑的眸子未见任何明亮,不喜不怒,平淡说道:“去把老霍、欢儿叫来……皇帝,晚点再传。”
关南出了房间,先向殿外坐在台阶上的许多愁望去,之后便入了花园,将正在散心的长公主三人叫停,请长公主入了长启的书房。
刚见到这最小的弟弟,长公主费了半天的劲才将这满头白发的苍老家伙和印象中那风度翩翩的俊公子对应上。怒气多过于疑惑,她对坐在一边的长启说道:“您的大业还需要牺牲多少人!如今这个地步到底是谁的过错!”
长启没有反驳,对刚进来的药王说道:“老霍,把他弄醒吧。”
药王嗅了一下气味回道:“陛下,他被打晕后又被灌下化遥丹,没有一个时辰醒不过来的……有小鸟跟在他的身边,我们还是按照他说的做吧。”
长公主起身离去,去照顾暂时不知道实情的灵儿。长启仍旧盯着杨成坚,似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茶水已凉,场面仍在平静。眼看着小半个时辰就要过去了,药王只能开口,但话到嘴边却突然停了下来,与关南对视一眼,他便走到正厅中,向殿外望去。
许多愁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面前是一骑白马,马上之人青甲覆身,压低斗笠,一柄大砍刀垂在地面,长度似是一丈有余……这张扬的一骑是怎么入得皇宫的?
没容他多想,长刀借着白马前冲的气势,带着呼啸,激荡起层层气浪向许多愁攻来。刀锋平扫,靠的就是一股蛮劲,许多愁不躲不避,反手握住两柄长剑硬扛了下来,退了十丈远,伴随着白马扬蹄嘶鸣,两人停了下来。
而这停顿的一瞬,凌少年出现在白马肚下,用匕首破开马身,在青甲人被许多愁拦住的霎那,再次消失于空荡荡的皇宫之中。
许多愁双剑一分,荡开青甲刀刃,急速前冲,新祭出一柄短剑直插青甲咽喉。青甲后退低头,靠着面甲和退势化解这一击。一寸短一寸险,许多愁的短剑纠缠青甲,让青甲的长刀毫无用处,眼看不敌,青甲选择遁走,但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凌少年就会突然出现拦住他的去路,不得已再次和许多愁对峙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动静越大青甲便越劣势,乜见四周已经聚集整齐的兵卒,他决定放手一搏,就算跑不了也得带走几个。
长刀终于发挥杀器的本职,一刀劈下就是一串人头。许多愁见近卫营伤亡惨重,只能火力全开直接锁定青甲心口。马上就要刺上去,远处传来一声怒吼:“留活口!”
刘夕阳赶来的时候很不巧,但他的话许多愁不能不听。青甲侥幸逃脱,自然不会放过可怜的近卫营,在又死十几人之后才被许多愁给制住。
许多愁刺穿青甲肩胛,顺势摘掉他的下颚,重击脑后,顺利让青甲瘫软在地上。游历时期他渐渐掌握的伤而不杀,这时候可算是派上了用场。
刘夕阳让许多愁将青甲人抗进景昌宫,他转身对身前发抖气喘的兵卒说道:“你们要感谢许将军的手脚麻利。他要是稍微慢了一些,你们死掉的人会更多,有可能就是你。所以以后是指望许将军天天护着你们,还是说提高自己的修为,你们自己掂量吧。”
说完他入了景昌宫,走到长启身前,让许多愁先去请长公主再请皇帝,他对长启说道:“外公,这比你还苍老的人的确是杨成坚;旁边这个家伙我不认识,但是能伤了妙禅应该也不简单。”说着他瞄了眼院中日晷,继续道:“得一段功夫他才能醒过来。醒来之后看到这些人都在他会明白的,有可能会都说了……所以外公,有些事情您是否先告知我一声?”
长启冷冷回道:“万一他什么都不说呢?”
刘夕阳笑道:“他不会不说,尤其是我当着他的面羞辱太子,他总会是骂我几句吧?”
长启看着他,不满变成心疼,进而伤怀,摇头苦笑,准备好的责备在看到长公主也说不出来,只是轻声说道:“夕阳,你已经疯了……”
“承蒙夸奖。”说完他便安心坐在那里,等着靖德的到来和杨成坚的苏醒。
时间在或快或慢地流逝着,对每个人来说感受都不相同,但杨成坚总会在某个时辰醒过来。
惊恐愤怒,疑惑迷茫,悲伤冷漠。杨成坚睁开眼睛,眯着眼瞧着众人,瞧见的只是这几种表情。他感受了一下经脉,修为暂时封住了,身子倒是可以随意活动。他乐了一声,将身子靠在墙上,坐在地上冲着长启傻乐,缓缓蹦出两个字:“父皇……”
长启没有回应,杨成坚也不介意,视线在众人身上游走,“姐”、“关哥哥”、“霍前辈”、“久仰久仰”接二连三地说出来,唯独跳过了负手而立的靖德。他没给靖德开口的机会,最后将视线定在刘夕阳身上,说道:“夕阳,最后比试一番如何?你赢了,我什么都说;你输了,给我一个痛快。”
见刘夕阳同意,他继续说道:“猜猜长启二十九年我找上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找继承人,然后有空闲去准备自己的事情。”
杨成坚摇头道:“你错了。”
“准备完自己的事情之后,象征性地报复一下宫里,然后自杀。”
杨成坚的笑容泛起一半便僵在那里,望着刘夕阳眼中的平静,他苦涩道:“我可以无赖地说你错了……但真的对了,我的确七年前就不想活了。但我仍可以无赖:你赢了,给我一个痛快。”
“没必要的,”刘夕阳回道,“在场之人除了你我都是有着大格局的人,人家不屑玩这些小花招;但是你我,姑且尊你一声小舅……你我的共同点是什么?”
“脏。”杨成坚咧嘴笑道。
刘夕阳粲然笑道:“对,脏。不足四十满头银丝,这是愁得还是作孽作的?为什么想死啊,那种心情我理解。感同身受这个词我最有资格说的,毕竟外公与我也说过‘安心辅佐太子’的话呀……是不是,安心辅佐,他们安心,我们呢?
那就做吧,能说什么呢?谁叫咱的身份得不到大荣耀也逃不开小污浊呢?杀人,不断地杀人;算计,无限的算计……不得好死是不是我们这些人?是吧,所以活不下去啊,这压力太大了,对不对?
所以我能理解你想死的原因,同样我也明白你不想死的原因。因为你得到了未来呀,因为有人和你说你有一个儿子了。你要拼命,你要反抗,你想着替儿子扫清一切障碍。你有了希望,你现在再在这里装死何苦呢?再说回我,我也不想死了。因为我也有了未来,也有人给我怀了一个儿子——哦,对了,要感谢皇后呢,否则我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个儿子。
但有人为了她的儿子,杀了我的……我们这些赃心烂肺的人怎么能忍受呢?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杨成坚轻声回道:“十倍奉还。”
刘夕阳走到他身前,平静地说道:“是呀,十倍奉还。我还给你了,你还准备让我给你个干脆吗?”
杨成坚笑道:“奉陪。”
刘夕阳没说话,蹲在那里笑了一声。
孙镝没经过通禀就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片好的肉。肉色诡异,却很新鲜,还能看见鲜血。他把肉端到刘夕阳面前,用平常的语气说道:“王爷,这是太子的左小腿,还算结实。”
刘夕阳拿起一块肉,许多愁将杨成坚的嘴给撑开,任他挣扎也没有用处,只能睁着眼看着肉被人放进嘴里,塞到喉头,直接顺进食道。
刘夕阳又拿起了一块肉,没理会所有人脸上的怒色,把肉递到最颤抖的那人面前,“陛下,尝尝?”
笑容,还是那么灿烂和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