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虎紧了紧袍子,在侍卫的搀扶下走出了营帐,得意地看着眼前自己的手笔。原本的小镇卉山如今已成为京城北边最牢不可破的一道铁闸,那一丈左右的土墩子让自己变成了三丈多高的坚固城墙,那歪歪扭扭的岗楼如今也焕然一新,这不是一个名垂青史的功绩还能是什么?
孙虎哈哈一笑,颇有豪气。奈何老年人特有的牢骚发作起来,那豪气多有些老汉余勇的挣扎:“哈哈,老夫纵横数十载靠的是什么?”
一句问句递出,身边侍卫巧妙地迎合上:“将军,您号称云泽最强之盾。这一盛名必然千古流芳!”
孙虎哈哈笑道:“千古暂时谈不上……待老夫将这一道防御工事扩展到百里距离,到时候……”
侍卫还未回言,乐果泰黑着脸走了过来,冷哼道:“到时候孙将军可是又毁了无数的城镇村落!还想着千古流芳?你就不怕万世唾弃!”
孙虎回身看着这脸黑的矮子,不屑道:“乐大人要是有更好的办法,老夫乐意听指挥。但要是最后都失败了,靠的不还是老夫么?”
乐果泰轻声道:“十战皆墨大孙虎,这的确是大能耐。”
这算不上嘲讽,毕竟很少有将军一辈子会一场不胜但还能活下来的。孙虎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他从百户到将军匪夷所思的一场未赢,那流传甚广的十战皆墨还都是他成为将军之后的事情。
这么一个人是如何从百户做到将军的呢?多少还有他这只败不死能耐的原因。他每次主动出击,不管敌我实力对比如何,哪怕十倍于敌人的人数也能在他一顿神奇的指挥下落得一个失利的局面。败了之后便是逃跑了,可只要让他逃到城镇里,之后就是不败之地。出击的时候以多负少,等蜷缩在城墙里挨打的时候经常能做到以少胜多。久而久之,面对孙虎成为明月或者南蛮最头疼的问题——也不是就为了军功,光有胜绩却没有实际果实有什么意义?
但云泽人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军功。不管前面怎么输的,不管为何会将兵力悬殊给扭转过来的,最后的结果都是孙虎守下来的。谁也不会在乎前面的事情,每次战争结束的时候孙虎所在的城池都是安安稳稳的,这就够了。进攻的时候杂乱无章的指挥,防守的时候就有很大的能耐?似乎并不是。朝野戏称,如果云泽两年一次的大考有瓦匠状元这个头衔,那估计孙虎年年都是三甲。
一个致力于修城墙并且在上面造诣极高的将领,就算顶着一场未赢的大帽子,那京城享福还是很泰然的。多少有些本事,乐果泰一开始的不喜伴随着孙虎前些日子的熟练度势,渐渐变成了尊敬。但随着之后的发展来看,这尊敬很快就荡然无存。孙虎不管客观条件如何,只要自己认定的那便要按照自己想法去做,有人提出异议,他竟会搬出自己过往的例子,恬不知耻地证明着就算输了也不会太惨的局面。乐果泰实在受不了他这异想天开,可这毕竟是上皇亲自下的命令并且这孙将军一直就是领着匠军和工匠忙活,丝毫没有关军队的调动。
看似相安无事但今天乐果泰必须要来解决了。前些日子孙虎肆意损坏百姓房屋的时候,乐果泰正在前线与明月交锋,毕竟防御工事未建成时还需要正武骑直接的抵抗。等打退明月回到卉山郡,折服在孙虎的效率之中便忽略掉了百姓的问题。这一次孙虎又要毁掉其他村落,他不得不来制止。
“孙将军,”乐果泰收回挖苦之心,耐着性子和他说着利害关系,“已经构成了百丈多的工事,剩下的防御用游骑巡视,做机动性的防御。这样我们出击调兵方便,明月想着进攻也会困难许多。倘若真的如将军所言建上百里……劳民伤财不说,以后拆除也是件麻烦事。”
孙虎提高嗓门说道:“为何要拆!老夫要修一道蜿蜒百里千里乃至万里的城墙,将我们云泽彻底护在城墙之内,到时候明月还敢来进攻吗?”
乐果泰回道:“我们何不纵深修建呢?待我领兵将明月打退,跨过北关进入明月境内……”
孙虎不解道:“你要打进明月?为什么!不怕失了道义?我们堂堂云泽岂能欺负弱小邻邦?乐大人,明月退了就退了,我们不能保证他会不会有下次,那么老夫修一道城墙有什么过错?”
乐果泰叹了一声,好不容易说动孙虎尽可能避免扰民他便离开,回到了正武骑之中。如孙虎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帐下几位将领也有这个想法。他们好一些的便是将明月打回北关外便可,之后追击的事情谁也不去考虑,谁也不会去支持。
但想要彻底消除这北边的大患真的不好吗?乐果泰不懂,所以他要问。问完之后得出不少眼界极小的回应,他是彻底没了脾气,如今在大营之中隐隐有一种被孤立的感觉。
乐果泰回营之后准备召开第二次主动出击的战前部署,但除了几位年轻将领,其他将领都推脱有事,说是明日再议。
昨天就是这么推脱的。
他愤怒地将杯子扔的粉碎,盯着面前的沙盘浑身颤抖。丁秋凯的孤军已经进入明月很久,如果其他方向的云泽军队不能给上足够的压力,他们要承担数倍的伤害。如今兵强马壮,不趁着刚刚守下的军威主动出击,反而在营中喝酒庆祝?哪怕是打回北关这群人都表示的很推诿,目的到底是什么?谁的兵先死谁的兵后面捡拾战果真的就这么重要?
乐果泰曾经传回三道战报说了这件事,两道被人私自篡改,有一道连战报带传信的兵卒都消失在了路上!再多传几次也没有意义,只能等京里意识到问题反应过来。可现在的局面很僵持,或者说云泽稍微占一些优势——表面优势。
东北荣城那里依旧是风声鹤唳,那座飘摇小城随时都有可能垮塌;西北的丁宗主彻底失了联系,但悬雨关一直安安稳稳。京城正北的这里,小摩擦不断,对峙局面也算紧张——可紧张的不应该是云泽。
乐果泰沉下心思仔细看着沙盘。身前的陆家军这几次都是挑拨为主见好就收,大部分时间都是后半夜突袭,看似是致死的杀招,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搂草打兔子——目标长远浅小但能赚一口美味也不错。重点并不是要趁夜色对正武骑如何,只是为了将云泽压在这里,不管以后是压到孙虎的城墙后面还是被自己给打到北关,明月似乎都能接受。
他摸着胡须沉思,侍卫跑进来说道:“将军,您的家书。”
乐果泰微微一愣,接了过来。看到火漆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他怒火中烧,盯着颤抖的侍卫也无济于事,只能暂且压住火气打开书信。
信是五丫头写的,内容平淡无奇,真的就是几位姐妹在夫家的生活如何,唯一的惊喜是四丫头又给他添了一个外孙女。
这些小乐并不能冲淡他心头的大忧。他将书信随手扔到了沙盘上,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记号在第一页页脚处。他拿起仔细看看,咧嘴一笑,将侍卫支了出去,自语道:“小子,但愿你能带来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