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北城大家,尚书府和相府不过是两条街的距离。在路上贝琳达已经将具体的事情说与刘夕阳,他下了车之后并未直接进去,只是盯着远处的承泽门看了许久,叹了口气才让下人进去通报。
马车刚停就有人进去禀报了,当他言明拜会的时候,相府大管事已经走了出来,脸色还算正常,就是多了些阴郁。
“见过小王爷。”
“边走边说。”
一行人向内宅走去,相府管事把秦哲的病因说的明白,就两个词:年老,操劳。药王早早就来了一趟,宫里暂时不知道的,贝琳达来相府请教张卫伦的事情才得知的。秦哲的本意是不告诉刘夕阳,可女孩子家总是容易伤感,一个不忍心就告诉了他。大管事也叮嘱刘夕阳,一会儿进去就当是正常的拜访,切不可谈及生病的事情。
刘夕阳点点头,但是入了房间后直接喊道:“哈哈,相爷,你还是病了吧?让你休息你不休息?”
大管事含怒皱眉却是不敢发作,贝琳达几女也觉得这人太过唐突。
可谁也没想到虚弱的秦哲用低沉无力的声音回道:“妙禅僧说的真有道理,你就是个小兔崽子!”声音无力,语调似乎是惬意。
大管事和其他人站在外面等候,刘夕阳自己绕进了屏风内。刚看见床上之人,他就愣住了。昨天刚见过面,怎么今日这人就瘦弱成这样子了?
或许,这本就是如此瘦弱的一位老人……
秦哲倚在床上低声道:“啊务,领着客人们出去,让如歌和心初他们玩耍去。”吩咐完管事,他又对低头站在那里的刘夕阳说道:“染了风寒,再就是肝胆的老毛病,药王说休息几日就成了,没什么要紧的。”
刘夕阳走到桌边,轻声道:“吃苹果吗?”
“张卫伦的事情丁前辈年初就和我说过一次,说是你没查到银子的下落才一直没敢出声。如今这银子出现的莫名,我和你一样都觉得背后有更大的事情。”
刘夕阳拿起梨子说道:“这梨子虽然味甜,但裹上糖浆煨只老母鸡才是最讲究的吃法。”
“你我二人又走眼了一次。趁如今北线还有战事他不敢如何的时候,你抓紧摸清他的门路。这人心思不简单。”
刘夕阳削了一块苹果递到老人身前。秦哲并未理会继续说道:“药王说老易的病症比想象的严重。前些日子我去看了他一眼,他清醒的时候不算多……你要照顾好他的正武骑,最不济也要照顾好燕家。”
“话说前几天给你的那一块腊肉还剩没?晚上我给你做一道东莱风味的大菜。”
“我一直避开太子的迎合,但有些废物没那个意识。我觉得这些年太纵容他们了,以后你还是要狠起来的。”
“我今天喝了女孩子喝的酒饮,味道这么好你以前怎么没喝过呢?”
“你以后……”
刘夕阳把几块苹果都放回了盘子,低声打断道:“你都说了是风寒小病,先顾及眼下的事情,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哪有那么多以后?”
秦哲微微一笑,淡然道:“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么?”
六十有一,看遍一甲子的春秋,第二轮刚刚开始。
见刘夕阳不说话,秦哲继续说道:“我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用不着你这么伺候我。交待后事也轮不到你,反正我们秦家有经商的,饿不死。”
“你信得过我?”
“那还有谁呢?”
刘夕阳看着老人说道:“既然信得过,那你就安心躺上一年半载。等你痊愈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毕竟我这个疯子还没有和你这位相爷过过招。”
秦哲笑了一声,拿起了一块苹果,看着苹果说道:“你还需要时间。现在你自己不行的。至于为什么不行,还不是因为你让已经睡了的朱齐泥重新醒了过来么?我有陛下的支持仅能和失了敬宗的他打成平手,你一上来就直接得罪他……”
秦哲盯着刘夕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得保你。”
刘夕阳拿起一块苹果和老人手中的做了碰杯状,见老人送到了嘴中他也囫囵吃下说道:“我身份特殊,不用你的羽翼。倒是鹤楼他……”
秦哲叹气道:“鹤楼这奇才最大的失误和你一样,那就是首战的对手选错了。不同的是,你有狠劲和手下,面对朱家不会吃亏;鹤楼他什么都没有上来就选择和你势不两立……别人不知道他与你的关系,真要是知道了他从道义上站不住脚。当然这些都是废话,最重要的还是他现在完全没有撼动你的资本。”
言及沈鹤楼,秦哲的话就像止不住了,“我知道他现在陪读太子对以后有好处,但我不希望他这么早就摆出了姿态。诗画书三仙名声够他显赫一阵子,这一张保命符足够了,你不敢动他——或许是你懒得动他。这都无关紧要了,倘若我抗不过这个冬天……我能做的就是用这条老命给他铺路,到时候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要护着他,即便他想咬死你。”
刘夕阳用一块苹果堵住了老人的嘴,轻声回道:“你放心。我把他领进京城的。不过……不到二十的丞相,是不是早了些?”
秦哲回道:“本来是盛隆过度的,可惜……这孩子不知怎么被你鼓动的……你……你个小兔崽子!没有你,他至于吗!”
刘夕阳沉默应对。
秦哲长叹一声,苦涩回道:“不怪你……就怪他突然想做一个好官了吧……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你在白水关放肆陈词我不想理会,但什么叫我秦哲就是坏官的?”
刘夕阳摇摇头,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最近云泽就两件事——其实算是一件事,那就是和明月的战事以及后方的安稳。上皇他最近的作法很明显,就是还要为当今圣上扫清障碍。最大的障碍是明月,随后是……”
二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
秦哲在刘夕阳的服侍下躺进了被子中,似乎是胡言乱语道:“小奶狗只要出生的时候不太怕人,它这辈子也不会怕人。小时候张牙舞爪的叫唤是可爱,等它大了能咬死人的时候,那就是可怕了。老狗脱毛了,眼神涣散了,跑不动牙也松了……”
“又病了。”
秦哲白了他一眼说道:“你骂我是老狗?”
“小狗敬你是老狗。”
秦哲喃喃道:“我是看门的老狗,你却不是小狗。你得出去捕猎。你得一个人出去捕猎。你只能一个人出去捕猎。我有个不妙的感觉,云泽早晚有一天需要你打出去的。”
刘夕阳笑脸相对,没做回应。门外响起了一妇人的声音:“老爷,药熬好了。”
刘夕阳故作轻松地说道:“这是你侄女还是你夫人?或者说你现在是你姑父还是侄女婿?”
秦哲道:“你乱不乱?滚出去,我要吃药了。”
“这几天我什么都不做,安心为云泽培育下一代。你好好休息,至少熬过这个年。”
“用你说。小病怡情如此美妙,我行的……倒是你,唉,小小年纪。”
“老狗,庆幸你没有孙女吧!”
“疯狗,我庆幸着呢,谁舍得自家孩子守活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