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围布顶被夜风晃得噗噗作响。
娜莎在黑夜里睁开眼睛,温暖的被窝让她不想离开。但不行,白天发生的事足以使她比平日多了一份戒备。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决定去堂屋坐一坐,想些事情。顺便再巡一巡屋外。 娜莎摸上门框顶的凹槽,停了停,手指轻轻地伸进去,摸出来一个圆球,这才推上封条。
房门打开,娜莎摸黑走出去。她不怕黑,屋子里的一切摆设都了如指掌。
突地,她停下脚步。
她听见了呼吸声。
很轻很轻的、绵长的呼吸声。 娜莎僵立了很久,转向堂屋的西墙。虽然很黑很黑,但她能依稀看到沿墙放置的两个工具箱边,多了一坨黑影。
呼吸声正是从那里来的。
娜莎慢慢地退后,退到自己的房门口,手心里拿着圆球,倏地点亮了夜光灯。
她的眼睛盯着地面那坨黑影的位置。
灯光亮起,她愣了愣,又默默地看了片刻。 一个睡袋铺在地面,商檀安侧身面对工具箱,眼闭着,显然睡熟了。
他蜷着身体睡。
大概白天被踢中的胸肋处依然在疼,他的眉心在睡梦中还微蹙着。
娜莎瞅着他的脸,半晌,轻轻地移步到堂桌边,坐下,又看了一阵,将夜光灯的亮度调到最暗。
外面的围布顶的响声在这里听起来,比厢房内更响,一阵一阵地传来。 娜莎将手中的圆球慢慢地转着圈,过一会儿,她把圆球放到桌面上,挡住了夜光灯。
昏暗的光线只剩下最后一弧,照向她后方的墙角。
她端坐在椅子上,微阖眼睑。
在近乎于黑暗的屋子里,她听着围布顶被风吹动的响声,在一阵一阵的夜风间隙,她听到轻微绵长的呼吸声。
渐渐地,她在夜风吹响围布顶的时候,也能轻易地捕捉到那一角呼吸声。 商檀安睁开眼睛,手腕上轻微地震动两下,这是通讯器在进行时间提示。
他很快清醒,习惯性地看向那扇门。
那扇门仍然关着。
他轻轻地将手伸出睡袋,准备起来。
他今天的动作不快,胸肋处隐隐泛疼。他先撑起了一只胳膊,吃力地缓一缓。万籁俱寂,时间还很早很早,他可以慢慢地挪换到东厢去。
但他突地动作一顿,不是因为感觉到的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因为心中一愣,他能看到门框底部的斑驳金属纹路?
平常这个时候,外头还很黑,堂屋内也很黑,他醒来,只能看到西厢的房门轮廓与墙面融为一体阴影。
他猛地一扭脖子,却扯动了胸肋,登时急嘶一声。
“你醒了?”
“绯……”
商檀安将头转往堂桌方向,看见光源边的半幅暗影,叫出半声,突地刹住,不知是看清了她,还是牵痛了伤处,一下跌躺回去。
“绯什么?”
娜莎轻轻地挪开圆球,夜光灯旋亮,堂屋中立时有半间光。
商檀安再看向她,还要撑起。
“我劝你躺着。”娜莎一声冷哼,“往上看。”
商檀安一时半会原也撑不起来,他闻言下意识抬起眼睑。
在他的头顶正上方,约一米高处,悬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球。
“它也可以掉下来。”娜莎淡淡道,“我给你演示一下。这一下不会砸头,你放心。”
商檀安还没什么表示,就见这银色圆球忽地直落。他的眼睛条件反射般一眨,猛又见光滑溜圆的球突然裂开,变成密密麻麻的反刃条,灯光簇在无数刃尖,让人通体生寒。
这个闪闪发亮的金属刺毛球,现在离他的额头只有三十多厘米。
他不由地闭了闭眼睛。
“你是谁?”
他的头偏向堂桌那边,睁开眼。又看清桌上也摆着这样一个金属球,还没炸开。
娜莎望着他,心头微诧,他面上并无惊慌,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你到我们西村来,有什么企图?”她问道。也许是因为他痛苦而悲凉的表情,她并没有咄咄逼人,声音挺平缓的。
“说吧,业务会突然来了临检,和你有没有关系?”
“别以为别人都是笨蛋,除了你,业务会上没有一个是外星人,连外区都不是,都是我们八荒区的。怎么比得好好的,临检过来了?”
“你对我们西村有什么图谋?”
“你睡在我房门外,又有什么图谋?”
说到最后一句,娜莎拧起了眉,再好的修养都有点压不住了。
“我……来找我妻子。”
娜莎沉默地看着商檀安。“……再说一遍。”
“我来找我妻子。”
娜莎抄起桌上的圆球,哗地站起,径直走到睡袋边:“现在不是讲故事时间,给你机会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商檀安。”
“……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我妻子。”商檀安望向她。
“到我们登巴、八荒、西村,目的这么明确,”娜莎挑起眉,慢慢道,“你有明确的线索?”
商檀安停顿了很久。“是的。”
娜莎缓缓吐口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牢他:“到我们西村,你确信你能找到她?”
“……是的。”商檀安的目中隐约闪出水光。
“通过我?”娜莎直接问道。
“是的。”商檀安强忍着激动,柔声道,“对不起,一开始没有和你明说,我怕吓到你。你能……让我起来吗,我们好好谈一谈。”
娜莎瞅瞅他头顶上悬空的刺毛球:“我可以把它升高点,不过你还是躺着吧,天还没亮呢。”
“我们是该谈谈,”她一笑,站起,往房里走,“你等我一会儿。”
枕头里的东西该取出来了。
娜莎对这东西已经疑惑很久了。但她很久之前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索性一收,收到现在。
现在,是时候取出来了。
她走到床边,拆开枕头,摸摸索索,手指捏到了两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片。
在拿出去之前,她仍然想自己再琢磨一遍。
外头的天还黑着,她便在屋里点了一盏夜光灯,展开纸片。
那上面写着几行字,字很工整,应该说特别工整。没有日期,没有写字人的署名。
娜莎: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你了。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也不用试图寻找我的踪迹,这些都毫无意义。你需要做的只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尽量过好。
我要确定地告诉你,在这个世上,你没有亲人了,一个都没有,但很大可能有疾病、贫穷和困苦。如果你实在过不下去,也许可以去需要人力的地方做点小工,什么都可以尝试,边学边做,不要害怕学习,慢慢来,应该在财务上会变得好一些。
记住我的话,从此一切靠你自己,摸索安顿。
我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我将所有的美好愿望都给你,希望你一个人也能找到简单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