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二人白日飞升流传为一段佳话,而仙界的事,三生石的幻境中便无法窥探。
方才所经历的一切于第二而言震撼犹甚,他不禁跌坐在地上发了疯似的大笑,"我一直以来所寻求的王剑,不过是民间经不起推敲的传说……”
他回味起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痛苦、噩梦,所有人的悲伤、泪水,所有故事里欠佳的收尾,原来都是他一手造就的恶业!
"我原以为千万性命,地崩山摧便已是万劫不复的恶果。如今才知道我此世所造下的业果,也尽是前生遗留下的孽障!”
忽地他觉着背脊一阵寒凉,原以为飞升成仙便能跳出因果之外,可这茫茫天地之间的所有生灵,又有谁逃得出这轮回呢?
他原地蜷缩成一团不断颤抖,第二已经开始疑惑自己的所行所为究竟是否由着自己的意志,还是所谓天意的转嫁?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何你已然超脱凡胎,又再度出现在轮回之中?”阎王手握生死簿又窃笑起来,之前不可一世的术法大家,如今竟如此畏惧天命。
第二一惊,察觉出之前未发觉的盲点。"难道是被伪神打入轮回了?”
"哼……”阎王翻弄起生死簿,"你在仙界将那些滥用法力的神明打入轮回已经是百余年后的事了……”
"而后你又不满于世间君权唯血脉是从,任由世事发展必然再度天下大乱。但你也一样畏惧天刑,只得带着愿心再入轮回。可惜了莲衣仙子……”
"她怎么了!”第二猛地起身站到阎王面前,双眼血红一如他挑翻龙脉大破妖塔的时候。毕竟这是他世间,唯一珍视的人。
阎王讥讽地笑道:"可怜她痴情太甚!不忍你独自入了轮回,便拼了一身修为硬抗天刑下界!而后只剩一缕命魂附体画中,多年蕴养才得以重回人世!”
"姐姐……”第二得知莲衣此间曲折,生前自己畏惧天劫,畏惧因果的懦弱皆成了柄柄刺刀,深深插在了他的心头。
"她用了千年精血作引,替你重塑鼎炉,给你再活一次的机会!”阎王蹲下身子,望着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怒吼但。
"她拼了一身修为下界,就为了实现你那个自私自利的宏图伟愿!”阎王绕着他,看着这个渺小迷茫的人。
"即使是身在你造的封仙绝神的妖塔,她也日日等,夜夜盼,等着你完成你那点对于天地而言微不足道的愿望,再来救她!”阎王怒目圆睁,一张黑脸就这么摆在第二面前。"你知道她有多失望吗?”
"但是还没结束。”阎王长袖一卷将第二送出冥界,"你的寿数还有些许。”
天旋地转后,第二又回到了人间,却只是以阳神的形态。
他睁眼第一个瞧见的——还是莲衣。
"我看不见你,但我知道你在。”莲衣眉目温婉,还是那一副天仙似的模样。"前因后果静心已经同我说了……”
"姐姐……”此时再见到她,第二已经身心俱疲接近崩溃,除了无尽的自责没有剩下其他。
"我本是仙界一株无根之莲,没人关心也没人在意。我本想着如此庸庸度日,但天不遂人意,还是被赶下界了。”
"那时候我遇着了一个面冷心热,即使面对高他数阶的上神也毫无畏惧之色的自负鬼。”
"我知道他可以见死不救,逃开这些因果,继续修他的无为大道,但他没有。”
"我知道他可以将我丢进丹炉里,炼成一炉旷古烁今的神丹,但他没有。”
"我知道他可以留着那柄破开九天的神剑,往后御敌备用,但他没有。”
"他是个会替我引动天刑对抗上神的恶鬼,也是个会替我斩破阴霾扫净心魔的神医。”
"你总是说天意说缘法,但我偏不信这些。你让我好好待在仙界等你回来,我却厌烦这种没有期限的刑罚。”
"我会拼了命地下界,我会寻到你,我会帮助你,直到……”
"直到那些你所期望的都从愿景变为现实,直到你的所妄所执不再困于你的心中,或许,或许那时……”莲衣含泪笑着渐渐消失不见。
"姐姐!”第二发了疯似的寻找她,却在天地间寻不得一丝痕迹。
"说!怎么回事!”他对着静心大吼。
静心跟了他这么多年,也不曾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便战战兢兢地答道:"师娘说她此次下界命魂已损寿数大减……与其……”
"说!”第二揪着静心的领口,歇斯底里地问道。
"与其将这具仙身带入棺材,不如……”静心说到此处也泣不成声,"不如替师父重塑金身……”
第二亦是声泪俱下,一手夺过静心怀中那染血的画卷,发了疯似的奔向塔顶,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别走……”
此时天边雷声阵阵,劫雷已然蓄势待发。
天刑现世之际,也是天地间灵气最浓郁之时。
第二手化墨笔闭上双眼,尽力回想她的模样,一笔一划着墨以毕生的修为,缓缓落在那纯白的绢布之上。
天公击鼓,响声阵阵。
"别走!”他疯狂似的怒吼,手中的笔却异常的稳重,渐渐描摹出了那个熟悉的模样。
那个飘飘逸仙,淡漠世事的模样。
临到最后一笔,仅剩双眼无神未曾点睛,第二却不知如何下笔。
此时天边一道天刑落下,狠狠打在第二的背脊之上。
第二将胸口翻涌的气血紧紧锁在咽喉,他不能让这些污秽沾染她的身子。
他努力将那一笔落下,却被无情地弹回。"为什么……”
立时天边又现出一道天刑厉雷,闷声打在他的背脊之上。
钻骨噬心的剧痛令他冷汗霖霖,却依旧落不下那一笔。
他闭目回想她的一颦一笑,一蹙一怒。她就那样生在他的心中,但却始终无法落笔。
天刑不曾因为任何事而停歇,不停地轰在他身上,将他打得衣不蔽体,皮开肉绽。
这时,他又想起了什么,顿时将一身法力凝为精血,这一笔混着血泪而下。
霎时间金光大盛,二人终得再度相见。
第二此时已然法力尽失七窍溢血,"我曾惧怕天命,惧怕因果,舍不下这一身包袱。”
"而今我终于明白,所说有一事,能够挣脱天命,超脱因果,那便是……”
二人相望无言,心中却已然有了答案。
又一道天刑劈下,一声闷响之后妖塔轰然倒塌。
随后天边的劫云也渐渐散去,只剩一幅画卷骨碌碌地从废墟之中滚到了静心脚边。
她展开画卷,瞧着那焦黑的卷尾,喃喃道:"师父,那道不可企及的高墙,您越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