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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拂面,簌簌雪停,银装素裹的雪原上一高一矮两人身影沉步走来。
虽是隆冬去尽,春意将生的时候,方圆几里内依旧不见生机,唯剩雄鹰戾鸣划过长空,才能确定这不是画中世界。
自从在西域定了龙穴,第二便拉上静心片刻不停地往玄都方向赶路,任凭狂风拍打,雪没脚踝他也不曾言语一句,眼色中是一潭深沉静水波澜不惊。
二人皆是这世间难得的术法高手,缩地成寸疾行七日便从荒凉西域到了中原。
满眼素白终见春绿,静心长舒一口气,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师父这般面色凝重,即使是师叔以身殉道化作雷海时也未曾。但她不敢问,她怕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被身前这个衣袍鼓动的男人点头应是。
眼见师父没有停步的样子,静心再也忍不住,找了个话头问着:“为什么是那头黑蛟?人间龙脉不该由人来定吗?”憋着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再望向那个风尘仆仆的人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静心赶忙运起灵力再度跟了上去。
再度回到他的身边,只听一个冷静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说着:“自古人间帝王,血脉传承才得龙气绵延。君唯血脉是举,非唯贤是举。我大可花上数十年考察一人贤才,将龙穴赠予,或可换得天下安稳数十年。可数十年后,皇位传承,昏庸贤明却不是我能说了算。”
“他既愿意剥离妖身,牺牲化龙升天的可能,一辈子只做一个凡人,那为何不能是他?”他知静心还有疑问,又解答道,“他以蛟身定龙穴,龙气附体也唯此一世,再往后的子孙便不再有龙气。他亡故后,地脉龙气便不再受拘束得到自由,后世也唯有修为高过他者能定龙穴,但有那般修为又怎愿尽废。如此……九州方有未来。”
静心倒吸一口凉气,这些年随师父游历天下阅览群书也不曾见哪本志怪传奇敢如此写。这般大逆之举究竟为何,她再度开口问道:“师父你苦寻二十年寻得龙穴所在便是要断了天下的皇室传承?人间少了龙气御使者的调配岂不是更加纷乱不堪?”
“人间自有人间命数,不是你我该管的。”那个疾行的男子说到此处,脚步一顿。“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赎罪而已。”
罪……何罪?眼前未有风雪,静心却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清这个二十年来朝夕相处的人。他邋遢随意,从不掩藏,怎的如今竟说出这样的惊天之语?她愈发不敢再问,只能默默跟着。
半日光阴转瞬即逝,数日以来第二首次停下脚步。他长喘粗气,双手合于身前轻捏法诀。
忽地平地之间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出现,“跟上。”他冷冷说着,率先一步踏上山道。
未及多想,静心赶忙跟上他的步伐。崎岖山道石阶粗大,若是凡人每迈上一阶都得使尽浑身解数。而如今,这两位术法大家也如凡人一般沿阶而上,像是朝圣者,不敢倚术而傲。
走了几个时辰,二人步入云雾不见人间,四周崎岖石林也终现生机。
眼前云雾散去,花叶馨香扑面。静心驻足稍顿,心中感慨不已,又疑惑地回头望了望,却只见云海缭绕不得后路。沉凝片刻又再度跟上师父的脚步,绕过此处莺燕蝶虫,又见苍翠植株夏果丰茂……她心中恍然,“原是此处……”
再见秋叶零落,寒梅傲雪时,她便不再惊异。人间四时景致汇于一处的入云高峰只有一处,便是她的师门所在——不知峰。
二人再出云海,迷雾散去后眼前只剩藤蔓杂乱,斜石小径隐约可见。数十年未有人打理,自然是如此杂乱景象,二人只得提着衣袍小心翼翼地从这些植株中缓步过去。
拨开眼前乱枝交缠,见得一间破旧道观。其上门墙青苔遍生,歪斜的门牌间蛛网密布,只能隐约见得二字书写——不知。
第二撩开道袍,身子笔直跪了下去,他望着那扇数十年未曾有人推过的大门,朗声道:“不肖弟子,现任掌门——第二,前来赎罪。”
说罢他再度起身,不整衣冠不掸尘土,拉着静心推门而入。
静心赶忙闭上眼,轻捏咒诀。片刻后并未觉得不适,没有预料中的灰尘满面,只觉鼻间气息清新,天地间的灵力波动愈发剧烈。仔细瞧了瞧观中的模样,又与外头不同。此处干净整洁,纤尘不染。观中参天大树抖动枝叶,露水滴落在静心眉间。她只觉神清气爽,连日奔波劳累霎时无形。
未及等她细想,第二便拉着她走到大堂前。此处香案不供三清,只奉祖师。
静心抬眼望去,那是一座飘逸脱俗的道人石像,双手空握皆无一物。再去瞧他的面目,竟觉着有些模糊不清,眉眼间又似曾相识,如今再回想……又想不出是何时见过。
回过神来只见第二跪在蒲团上,俯首一扣,青砖脆响在大殿内四处回荡。再起身时,他双手握拳阴抱阳推出,朗声道:“弟子年少无知狂悖非常,欲以术立道,枉顾门规,涉身天下,以致妖孽将出,天下祸乱……以及师兄的身死。”
“弟子罪孽,虽身死不足赎之,故二十年来遍寻天下,欲得补救之法。”他顿了顿,“二十年游历,弟子已将天下术法修尽,修为天下无双,却依旧不得道之所谓,方明‘不知’二字全义。如今回返,一是天刑将至,命数无多,自知过错无救,特此向祖师秉明。二是不知观传承不可断绝,天下术法需有人执掌。”他站起身将静心揽至祖师像前。
“此乃弟子首徒,赐号静心。心性坚定,资质天成。乃是弟子所认掌门的不二人选。”他望向祖师,眼见未有异动便安下心来。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按进静心手中,随后便大步迈出了大殿,朝后摆了摆手,“成了,现在你就是这不知观的掌门了。”
这么多日来,静心终于再次听到了那个无所谓的语气,心中稍安定了些。随即又看了看掌心的玉佩,还残留着些许余温,回想了刚才师父说的那些话……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赶忙追了出去,还未等她开口,第二便抢着回答道:“这掌门传于你,并非是要你将此发扬光大,不知观自古至今皆是单传,你若不喜便将这山封了四处云游亦可。”他又转过身来望着静心,“你不喜的事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依着喜好便可。”
说话间二人来到绝壁之旁额一处亭台,“此处亭台名为望仙,可观人间诸事唯独不见仙至。”语毕从袖袍中伸出手来,在云海之间轻轻一点,顿时一座荒城废墟立现。“走了……”
静心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扯着从云雾之间跳了下去。
片刻之后云雾再聚,似是无事发生过一般。
日升月落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