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听完了寇季一席话,大致明白的事情的始末,顿时对那‘检举书’也没了兴趣。
“要不要派人查查?”
王曾疑问。
寇季摇着头笑道:“算了,没必要。以你我的身份,去查此人,必然将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此人说不定还会因此大赚一波名声。
而且此事闹起来了,对苏洵不利。”
王曾意外的道:“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关心自己的学生。”
寇季展颜笑道:“他们既然叫我一声先生,又跟为朝廷,为百姓出力,关心他们一二有何不可?”
王曾笑着道:“你就不怕有人弹劾你结党营私?”
寇季讥讽的笑道:“我若是结党,他们哪还有说话的机会?”
王曾摇头一笑,没有再言语。
王曾随手将‘检举书’撕了粉碎,扔出了马车。
纸片犹如雪花一般,洒落了一地。
过了古北口。
寇季一行的行程就快了许多。
大同府和顺天府知府,二人在农闲的时候,调遣了俘虏修建两府内的官道。
从去岁开始修建,到了今岁,已经基本上完工。
寇季一行的马车行走在官道上,速度要比在关外快了足足一倍。
寇季一行人过了顺天府,跨过了已经沦为了一座县城的铜台关,到了保州边界处。
保州边界处,人满为患。
为首的是一对金甲侍卫,以及一个身着紫袍的官员。
寇季一行人到了保州边界处以后,下了马车。
吕夷简身着紫袍率领着金甲侍卫,出现在了寇季等人面前。
寇季等人见到了吕夷简,大致也猜倒了他要做什么。
“宣!”
吕夷简待寇季等人到齐以后,高喝了一声。
寇季一行人齐齐弯下了腰。
吕夷简一抬手,一个宦官奉着一卷黄卷到了他面前。
“诏曰……镇北军副将杨义,镇北军五忠武五忠勇张满、赵顺、宫三长……等一众十六位统将,在征辽、高丽期间,功勋卓著,擢升六级。
赐镇北军副将杨义为镇北军怀化大将军,爵封黑山县公……
赐镇北军忠武将军张满迁任镇北军副将,爵封镇北侯……
……”
吕夷简手持着黄卷,一卷卷的念诵。
镇北军将军纷纷出列,躬身迎旨。
待到吕夷简念完了圣旨,镇北军多了一个公爵,十个侯爵,三十二伯爵,六十一个子爵。
镇北军上下躬身谢恩以后。
吕夷简又拿出了一卷黄卷。
“制曰……遣镇北军大将军杨义,即可率领镇北军北上朝廷新立燕山府,坐镇北疆边陲……”
镇北军大将军杨义赶忙上前迎旨。
随后。
吕夷简又是一轮一轮的宣旨。
但凡是此次出征,并且建功立业的各禁军,几乎都得到了封赏。
即便是那些留在了辽地的禁军将士,也得到了封赏。
吕夷简在宣了旨意以后,还派宦官将旨意送到了辽地去。
吕夷简在宣读完了圣旨以后,军中遍多出了十一个公爵、数十个侯爵,一大群的伯爵和子爵。
在封赏的他们以后,吕夷简又宣读的调令。
几乎跟寇季之前的安排别无二致。
各禁军几乎都被调遣往了他们的新驻地,镇守边陲。
只给寇季一行人留下了五万禁军。
值得一提的是,在吕夷简宣读的封赏诏书中。
三等公以上,皆没有封赏。
吕夷简在宣读了给各禁军将士们的封赏以后,正了正衣冠,再次拿出了一卷圣旨。
“宣……”
寇季一行人再次躬下身。
吕夷简一脸郑重的展开了圣旨,沉声道:“诏曰……枢密使寇季、枢密副使朱能、同知枢密院事种世衡、遣倭使刘亨……等一众爱卿,先御黑汗、再御青塘,先征辽国、再征高丽,为我大宋立下不世功业,功在社稷,利在千秋,非重赏难以彰显其功……
赐枢密使寇季,金冠一顶、紫服蟒袍一件、玉带一条……
赐同知枢密院事种世衡,金冠一顶、朱服蟒袍一件、玉带一条……
……”
吕夷简宣读了给寇季几人的赏赐。
然后高喝了一声。
“赐服!”
一个个宦官,捧着一个个朱盘,盘子里奉着金冠、蟒袍、玉带等物。
寇季几个人大致明白了赵祯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先是对着汴京城方向一礼,又对着圣旨一礼,然后再对着那些朱盘一礼。
宦官们端着朱盘到了他们面前,并没有将盘子教给他们。
吕夷简再高喝了一声,“着服!”
宦官们将手里的朱盘交给了身后的金甲侍卫,然后亲自为寇季一行人宽衣,着服。
待到寇季一行人穿上了蟒袍以后,吕夷简对着寇季等人一礼。
“请诸位上马!”
寇季遥遥拱手,谢过了吕夷简,然后就有宦官牵着一批批的高头大马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寇季等人翻身上马。
吕夷简迈步上前,牵起了寇季的马缰绳。
寇季见此,脸色微微一变,“吕相,这可如何使得?”
吕夷简沉声道:“以你们的功劳,当得起。”
寇季还要开口,却听吕夷简继续道:“老夫若是不帮你们牵马,那就只能让寿王来了。寿王若是在此处帮你牵了马,那到了汴京城,能帮你牵马的就剩下一个人了。”
寇季听到这话,苦笑了一声,“那还是你来吧。”
吕夷简点了点头,牵起了马缰绳,高喊了一声,“奏乐!”
于是乎,吕夷简带来的鼓乐一起奏响。
寇季一行人伴着鼓乐,迈步入了保州。
保州百姓们夹道欢迎,所到之处,爆发出了一阵阵高亢的呼喊声。
诸如大丈夫当如是之类的想法,纷纷从一些有豪情壮志的人心中生了出来。
着王服、骑御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牵马持凳。
纵然是大宋第一人赵祯,也没这个待遇。
至少他没办法让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帮他牵马持凳。
如此荣耀,可以说是大宋自开过以来头一遭。
即便是寇季,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激动。
更别提种世衡、朱能等人。
一个个几乎激动的难以自持。
在百姓们欢呼声中。
吕夷简牵着马,迎着寇季一行人入了保州城。
入城以后,一路到了知州衙门内,寇季一行人才下了马。
下马以后。
寇季一行人便忙起了公务。
跟随他们入关的禁军将士,有一大部分要赶去驻地坐镇。
寇季一行人自然要将他们安排妥当。
似朱能、种世衡、高处恭等人,基本上要卸下他们身上兼任的大将军的职位,并且还要将军中一些兵事,给继任的大将军们交代清楚。
此外,一些要跟着寇季等人一起返京受封的大功臣,也要将他们手里的兵事,给手下的人交代清楚。
寇季一行人一忙活就是两日。
直到两日后的傍晚,才相继将禁军将士送出了保州城。
忙完了一切以后。
寇季才有闲下跟吕夷简和王曾二人攀谈。
寇季在送走了禁军将士以后,就跟吕夷简、王曾等人移居到了保州的驿站里。
驿站内。
寇季的居所。
寇季让人准备了一桌酒菜,请了吕夷简和王曾赴宴。
三人坐定以后,寇季一边吩咐寇天赐和赵润二人斟酒,一边道:“官家何至于此?三赐功臣,是不是过于夸张了?”
赵祯的目的到现在几乎已经藏不住了。
在辽阳府的时候,只有寇季猜出了赵祯的目的。
可是到了保州,几乎所有人都猜出了赵祯的目的。
赵祯要三赐功臣,要将所有能给臣子的礼遇,全部给他们。
吕夷简坦然受了寇天赐斟酒,王曾看着眼前赵润给自己斟的酒,就有些尴尬。
王曾想着自己需不需要道一声谢。
吕夷简那边却已经缓缓开口,“夸张吗?一点儿也不夸张。”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三赐功臣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了,恐怕大宋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会议论此事。
难道还不夸张?”
这可不是信息发达的后世,一旦发生了什么大事,几乎举国皆知。
这是信息不畅通的古代,能闹到举国皆知,无一例外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吕夷简撇撇嘴道:“比起你们的战绩,这一点儿也不夸张。你们可是帮我大宋添了十五成的疆土。
官家三赐功臣,你们受得起。”
寇季苦笑着道:“我大宋能征灭辽国,征灭高丽,是我大宋所有人的功劳。不是我们几个人的功劳。
将所有的荣耀都放在我们几个人身上,我们几个人受之有愧。”
吕夷简刚要开口,王曾就急忙插话道:“此话不假。”
战争,永远不是一个人能打的。
它需要一群人。
这一群人中间,有人是将军,有人是将士,有人管后勤。
寇季一行人在前方打的如火如荼。
吕夷简、王曾等一众官员,没少在后面出力。
寇季等人在前方征战,打了足足一年多,中间从没有出现过钱粮短缺,就是吕夷简、王曾等一众官员的功劳。
吕夷简听到了王曾的话,瞥向了寇季道:“该是你们的功劳,没有必要推辞。反正你们中间很多人回到了汴京城以后,都要外封为王。
你们也不用怕功高盖主,更不用怕有人弹劾。”
寇季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吕夷简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再推脱,就是虚伪了。
寇季沉吟了一下,道:“你们两个能不能给官家说说,让他在汴京城别搞太大场面。”
吕夷简和王曾闻言一愣。
吕夷简感叹道:“此事我们说了可没用,要不你试试?”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你们既然劝解了没用,那我去劝解,八成了也没有什么结果。”
吕夷简瞥了寇季一眼道:“既然你知道,那就别再说这些话了。”
三个人凑在一起又聊了一些公事。
没了。
吕夷简突然开口,“听说寇枢密对我那三子有意见?”
寇季瞥了吕夷简一眼,他猜倒了吕夷简一定会跟他说此事,所以他没有隐瞒什么,果断开口道:“你家麒麟儿才学不错、也能做事,但心里没有百姓。我没办法将一个心里没有百姓的人安放在辽地。”
吕夷简盯着寇季,沉声问道:“寇枢密是如何断定犬子心里没有百姓的?”
寇季没有言语,看了王曾一眼。
王曾在辽阳府的时候,多少听过一点吕公著的事迹。
王曾看到了寇季看向了他,就猜到了寇季的心思。
当即将吕公著在护送赤贫百姓过程中所作的一切,给吕夷简讲述了一番。
吕夷简听完以后,陷入到了沉默。
寇季若是刻意打压吕公著的话,那吕夷简少说也要跟寇季掰扯一番,替吕公著讨一个公道。
可事实上寇季并没有刻意打压吕公著,确实是吕公著没有做到位,甚至连一些面子上的工夫也没有做。
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这种处事态度,可没办法入政事堂。
即便是吕家懂用了一切关系,将吕公著推上去,吕公著也坐不稳。
虽说朝堂上大部分官员,乃至于中枢的历任宰相中,大部分人在办差的时候,都是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
但是在需要做一些面子工夫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偷懒。
比如说一地发了大水。
需要朝中重臣过去坐镇。
朝中重臣到了地方以后,摆出一副等朝廷派遣救济粮的姿态,那怎么能行?
必须得杀几个贪官污吏,处置几个奸商,抄几个为富不仁的豪门的家,弄一些粮食,安抚一下百姓才行。
百姓们看到了有一个好官为他们在奔波,兴许刚生出的作乱的心思就熄灭了。
虽然他们心里也不见得有百姓,可是他们的面子工夫做的很到位。
别人挑不出错。
纵然出现了大事,朝廷在问责的时候,也会从轻处罚。
然而,吕公著连一点面子工夫也不愿意做。
寇季说他心里没有百姓,他喊冤都没地喊去。
吕夷简想帮他辩解两句,都没办法辩解。
吕夷简在听完了王曾的描述以后,只能长叹一声,道:“此事怪我,是我一直忙着公事,对他疏于管教,才会让他心里连百姓也装不下。”
说到此处,吕夷简看向了寇季,道:“多亏了你看出此事,让他返回了汴京城,给了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寇季淡然一笑,没有言语。
吕夷简的话到底是真心诚意的,还是只是场面话,他不想计较。
三人聊完了私事,也已经深了。
三人各自回房睡下。
次日。
寇季、种世衡等人穿着蟒袍,骑着御马,再次踏上了归程。
吕夷简和王曾坐着轿子紧随其后。
由于大部分的禁军离开了他们行军的队伍。
所以寇季一行人行军速度就变快了许多。
寇季一行人着蟒袍穿州过府,所过之处,当地百姓皆夹道欢迎。
寇季一行人要被封王的消息也如同一阵风,吹遍了整个大宋。
临近开封府的时候。
寇季选择了一处驿站歇脚。
并且在入夜以后,将寇天赐唤入到了房内。
寇天赐到了寇季房里,站在一角不说话。
寇季招了招手,“过来坐。”
寇天赐迟疑了一下,无声的走过去坐在了寇季身旁。
寇季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当爹的不近人情,对你不够好?”
寇天赐没有言语。
寇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看来你真是这么认为的。如今快到汴京城了,有一些话我也该告诉你了。
省得你没有准备,到时候闹出笑话,丢了我寇家的脸。”
寇天赐盯着寇家,没有言语。
寇家开门见山的道:“老子辛辛苦苦赚来的王爵,到最后怕是要落在你头上了。”
寇天赐终于有了反应,他一脸愕然的瞪起眼,看向了寇季。
寇季失笑道:“不相信?不相信也没办法,这王爵恐怕真的要落在你头上。因为我和官家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官家不可能让我离京。
但我此次获得的功劳是最大的,官家又不能不赏。
所以最后这个王爵必然会落到你头上。”
寇天赐绷着小脸,吞吞吐吐了许久,终于开口了,“我不想要什么王爵……”
寇季摇头道:“官家的旨意又岂是你能拒绝的。再说了,别人都受了王爵,就我寇府不受的话,其他人会有想法的。
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其他人会有什么想法。”
寇天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寇季叹了一口气,“你到了辽阳府以后,我之所以对你冷冰冰的,还将你塞到军中去历练,就是为了磨练你。
毕竟,往后很长一段日子。
你要一个人待在封地内,我不在,你娘也不在,你妹妹也不在。
你要一个人管理一个封地。
很多事情都没人帮你,很多事情都需要你自己一个人处理。
有可能还会遇到生命危险。
让你去军中磨砺,就是让你学会如何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处变不惊。
可惜了。
赵润在军中一枪,愣是让狄青将你们两个从军中踢了出来。
你根本没受到什么磨砺。
如今马上就要到开封府了,王爵很快也要落到你身上了。
已经没有时间让你去磨砺了。”
寇天赐盯着寇季,郑重的道:“我不想离开娘……”
寇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你想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
寇天赐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寇季继续道:“有一些话,一旦回到了汴京城,就不方便说了。所以我得趁着现在告诉你。
一旦官家封你为王,势必会让寇氏一族都迁移过去。
寇氏一族当中,有那么一些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唯利是图。
甚至曾经仗着身份要挟过你曾祖父和我。
等到了封地以后,他们少不了要拿自己族老的身份要挟你。
你祖父那个人没多大本事,耳根子又软。
到时候说不定会在别人教唆下一起要挟你。
甚至会夺了你的权,让你当一个傀儡。”
寇天赐一脸惊愕的寇季。
寇季拍着寇天赐的肩头道:“不过你也不用怕,等你离开的时候,我会让你带一批人离开。等你到了封地以后,陆陆续续会有兵马前去助你。
所以那些人不敢对你下杀手,顶多会胁迫你,然后借着你去掌控那些兵马,为他们自己谋求私利。
当然了,不排除一些人发了疯,铤而走险。
所以你要时时刻刻记住,将兵马掌握在自己手里。
一旦有人对你有威胁,你就不要客气。
他们若是一起仗着身份胁迫你,你也不要对他们客气。
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将他们驱逐出族谱。
让人将他们丢到荒郊野岭去。”
说到此处,寇季突然顿了一下,道:“他们若是到了荒郊野岭还闹的话。你就派人将他们送回来。
到时候我会处置他们。”
寇天赐愣愣的盯着寇季看了许久,神情有些黯然的开口,“没有回转的余地吗?”
寇季沉默了一下,他知道寇天赐问的是什么,他沉默了许久以后道:“我们要是推辞了王位,那么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
“他们?是谁?”
寇天赐疑问。
寇季坦言道:“你干爹他们……”
寇天赐惊恐的盯着寇季。
寇季叹了一口气道:“你别这么看着我。刚才我就跟你说了,别人受了王爵,我寇府若是不受。
全天下的人都会觉得我寇府的人有异心。
到时候朝野上下所有的人都会压着我们、防着我们。
我们寇府上下,除非在他们的打压下消失殆尽,不然他们永远不会放松对我们的警惕。
你干爹活着的时候,他们还会收敛一二。
一旦你干爹故去,他们一定会联起手,向我寇府发难。
我寇府到时候想不灭亡都难。
我寇府要是不反抗的话,必然灭亡。
我跟官家是兄弟,跟你是父子。
为全兄弟情谊,官家在的时候,我会忍辱负重。
但是官家一旦没了,我一定会振臂一呼。
因为你是我儿子,我不可能看着你去死。”
寇天赐听到此处,眼中满是惊愕。
许久以后,寇天赐盯着寇季认真的道:“干爹是个好人,赵润虽然傻了点,但也是个好人。干爹对我一直都不错。
我既然叫他一声父皇,就不应该忤逆他。
我也不愿意看到令他伤心的事情发生。
所以这个王爵,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