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皇耶律隆绪给寇季的第一感觉就是,他比赵恒更像是一个帝王。
刨去他跟赵恒的功过不提,单单是从卖相上看,辽皇耶律隆绪比赵恒更具帝王威严。
陪坐在辽皇耶律隆绪身边的辽国皇后萧菩萨哥,是一个慈眉善目的美妇人,当真是应了她的名字,坐在那里笑呵呵的像是菩萨,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
虽说她身上穿着华丽的后袍,但是并没有多少咄咄逼人的贵气。
至于坐在辽皇耶律隆绪另一侧的辽国大皇子耶律宗真,那还是一个小宝宝,在自己的座椅上乱滚乱爬,看啥都新奇。
若不是侍女们拦着,估计还会冲着寇季举起小手,要抱抱。
当寇季的目光落在了辽国大皇子耶律宗真生母顺圣元妃身上的时候,差点没惊掉下巴。
给猴子套上一身华服是啥样子,顺圣元妃萧耨斤就是啥样。
身形消瘦,面黑如炭,奇丑无比。
寇季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在了辽皇耶律隆绪身上。
他很想质问辽皇耶律隆绪一声。
您贵为辽皇,面对此等奇女,是如何下手的?
辽皇耶律隆绪见寇季脸上神色古怪,而且目光刚从顺圣元妃萧耨斤身上盘桓过来,大致就猜出了寇季的心思。
他心里又恼又怒,恨不得当场开口,让人把寇季拖下去,一点点切开数年轮。
他还想对寇季大声咆哮一句。
你以为朕愿意啊?朕当年跟她同房,是被朕的母后给逼得。
辽皇耶律隆绪终究还是没有让人把寇季拖出去给切了。
对他而言,寇季心里想的那些事情,还不足以让他跟大宋彻底撕破脸。
他远比一般人能忍,远比一般人心智坚定。
特别是男女之事上面的问题,不会让他的心神动摇半分。
毕竟,他是看着他母后承天皇太后萧绰和他的季父耶律隆运同食、同坐、同寝长大的。
辽皇耶律隆绪的目光在寇季身上一瞥而过,冷哼了一声。
那些声讨寇季的人,瞬间闭上了嘴。
向敏中赶忙领着王曾、寇季一行,对辽皇耶律隆绪躬身施礼,“外臣向敏中,参见辽国皇帝陛下,见过辽国皇后娘娘,见过顺圣元妃娘娘,见过辽国大皇子殿下……”
施礼过后。
辽皇耶律隆绪展颜笑道:“向公,你与朕也是旧识,知道朕不喜欢这些俗礼,快快请起。”
向敏中再次拱手一礼,笑道:“承蒙辽国皇帝陛下错爱……”
辽皇耶律隆绪缓缓点头笑道:“向公快快落座,朕记得昔年承天皇太后招待你的时候,你很喜欢我大辽的梨花白,朕今夜特地让人备上了上等的梨花白,向公可一定要痛饮一番。”
向敏中躬身道:“多谢辽国皇帝陛下厚赐。”
辽皇耶律隆绪让人请向敏中落座以后,又对王曾笑道:“王公之名,朕闻名已久,只是一直无缘一见。今日相见,朕要跟王公好生攀谈一二。
王公著的契丹志》,朕一直放在枕边,闲暇的时候会仔细翻阅,其中有一些不解的地方,还需要跟王公好好探讨一二。”
王曾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赶忙拱手道:“外臣从未出使辽国,对辽国的风土人情了解的比较片面。契丹志》一书中些许地方,跟辽国国情并不相符。外臣哪敢在您这位契丹共主面前班门弄斧。”
辽皇耶律隆绪摆手道:“王公不必自谦,王公虽然从未到过我辽国,但王公契丹志》中对我辽国的国情描述,入木三分。
王公仅凭坊间的传闻,以及些许的典籍,就能著出契丹志》。
若是让王公在我辽国盘桓一二载,一定能够著出堪比太史公史记》一类的巨著。”
王曾苦笑道:“外臣哪敢跟太史公相提并论。”
辽皇耶律隆绪大气的道:“王公何必说这种丧气话,朕以为,王公有这个能力。”
王曾拱手道:“多谢辽国皇帝陛下看重。”
辽皇耶律隆绪大手一挥,豪迈的道:“王公乃是大才,当赐上座。”
王曾拱了拱手,在辽国内侍引领下,坐到了向敏中身旁的位置。
向敏中此前出使过辽国,早就在辽国获得了坐上座的资格,所以他再次出使辽国,不用辽皇耶律隆绪分说,辽国内侍也会给他引领到上座上坐下。
辽皇耶律隆绪先后厚待向敏中、王曾二人,看得寇季直吧嗒嘴。
当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的扔啊。
难怪人家能引领辽国,走到万邦来朝的地步。
赵恒比起人家,真是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辽皇耶律隆绪在待人接物上,表现出来的谦逊、和蔼,跟他领兵的时候的霸道、强横,完全不同。
他跟向敏中的对话,虽然只有寥寥几句,可寇季却从中听出了太多东西。
他对向敏中的喜好非常了解,即便是时隔多年,仍然能记得清清楚楚,还用三言两语,就把彼此的关系拉近到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这说明什么?
说明辽皇耶律隆绪很重视向敏中,把向敏中记在心里。
他要是非耶律氏,非辽人,估计向敏中早就跪服在他脚下,当了他的臣子了。
还有王曾。
第一次见面,辽皇耶律隆绪就用王曾的著作为由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甚至还毫不掩饰的向王曾透露欣赏之意。
更是摆出了一副要向王曾请教的姿态。
契丹志》?
那是一本什么书?
寇季在汴京城混迹了近两年,也没有听说过这本书。
更不知道王曾写过这么一本书。
可远在千里之外的辽皇耶律隆绪,非但知道契丹志》,甚至还仔细研读过。
他是什么人?
契丹共主,辽国皇帝,一座万里江山的主宰。
每日里所要处理的公务多不胜数,还有闲暇翻找出一本寇季都没停过的书看。
足见他对人才的渴望,对知识的渴望,对王曾的欣赏。
一代雄主,真不是随便说说的……
“你是……寇季?”
就在寇季拿辽皇耶律隆绪跟赵恒比较的时候,辽皇耶律隆绪的目光落在了寇季身上,声音不高不低的问道。
寇季在辽皇耶律隆绪的询问下,缓缓回神,拱手道:“外臣正是寇季。”
辽皇耶律隆绪盯着寇季,笑眯眯的道:“你是朕见过的唯一一个在朕说话的时候,走神的……”
寇季尴尬的笑道:“外臣失礼了。”
辽皇耶律隆绪顿了一下,缓缓摇头道:“朕知道你是一个不拘泥于俗礼的人。朕不勉强你,也不会怪罪你。”
寇季拱手道:“多谢辽国皇帝陛下。”
辽皇耶律隆绪幽幽的道:“近两年,你的名字,频频在朕的耳边响起。你的事迹,朕听到过不少。比如你造出寇公车,孝顺祖父。为朕的御兄守灵,差点跪断双腿。如此孝行,确实令朕也感到敬佩。
但更让朕敬佩的是,你居然能够在诸多的蛛丝马迹中,看穿朕的谋划,参破朕要攻打西夏的目的。”
辽皇耶律隆绪缓缓起身,举起双手,高声道:“朕为了攻打西夏,从开泰八年四月,一直谋划到了年末。直至朕率领五十万大军西进,仍然没有人发现朕的谋划。
朕瞒过了天下人。”
辽皇耶律隆绪收回手,目光落在寇季身上,声音沉重的道:“但是朕没有瞒过你。你是全天下,唯一一个看透朕心思的。
朕不惜以岁币相商为由,邀你往我大辽一行,就是想当面问一问你。
你是如何看穿朕的谋划的?”
面对辽皇耶律隆绪当堂质问,寇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果断把黑锅扔在了耶律吴哥身上。
寇季拱手道:“辽国皇帝陛下既然不惜以岁币为由,邀请外臣到辽国,又当面问出此事,那外臣不能不答。外臣之所以能参破此事,全赖贵国四皇子耶律吴哥提醒。”
“胡说八道,我四哥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寇季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十四岁左右的辽国皇子起身,喝斥道。
寇季目光落在辽皇耶律隆绪身上,见辽皇耶律隆绪什么也没有说。
他便望向了那个十四岁左右的辽国皇子,淡然道:“你是何人?”
“放肆!此乃我大辽六皇子,左骁卫大将军耶律宗愿。宋臣,还不速速施礼?”
有辽臣当堂喝斥。
寇季目光在耶律宗愿身上盘桓了一二,淡淡的拱手道:“外臣寇季,见过辽国六皇子殿下。”
“哼!”
耶律宗愿冷哼一声,倨傲的盯着寇季道:“你分明就是胡说八道,随口攀咬我四哥。你害的我四哥论为了马夫,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你现在又想陷害我四哥?”
寇季盯着耶律宗愿道:“是不是陷害,我还没有分说,你又怎么断定我是在胡说八道。”
耶律宗愿冷哼道:“你们宋人最擅诡辩,巧言令色,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从你们宋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又有几句能够当真。”
寇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看向了辽皇耶律隆绪,询问道:“辽国皇帝陛下,也是这个意思?”
辽皇耶律隆绪終于又一次开口了,“朕之所以出发吴哥,不是因为他泄露了朕攻打西夏的谋划,而是因为他在宋廷的垂拱殿上露了破绽,让你们看出了真假。
朕也不相信,朕攻打西夏如此重要的事情,吴哥孩儿会告诉你。
吴哥孩儿做事虽然有些莽撞,总是喜欢口不择言。
但他是个分得清轻重的孩子。
大是大非面前,他从不会泄露半句。”
寇季搞清楚了辽皇耶律隆绪的态度,心里暗自冷笑。
辽皇耶律隆绪非要让他把这件事分说清楚,那就别怪他把耶律吴哥给坑死。
当即,寇季对辽皇耶律隆绪拱了拱手,坦言道:“外臣之所以说,此事是贵国四皇子告诉外臣的,指的并不是他的言语。而是他的所作所为。
外臣依稀记得,第一次见贵国四皇子的时候,是在大相国寺。
当时贵国四皇子,让人封锁了大相国寺,扬言说在里面祈福。
可外臣觉得,贵国四皇子要是真在大相国寺内祈福的话,就不该平白无故的封锁了大相国寺,若诸佛诸菩萨不快。
所以外臣带人强闯了大相国寺。
在里面撞上了贵国四皇子和青塘赞普角厮罗的部将安子罗。
既然是祈福,那么大相国寺内就应该只有贵国四皇子才对,为何会出现青塘赞普角厮罗的部将呢?
这里面要是没有什么谋划,没有什么密谋,那才有问题呢。
外臣原本是想找个机会再次查探一番。
却没料到,贵国四皇子跟青塘赞普角厮罗的部将安子罗并没有谈妥。
安子罗求到了外臣头上。
扬言要我大宋出兵,帮他们青塘一起攻打西夏。
从他跟外臣提出的诉求,不难看出,他跟贵国四皇子在大相国寺内所谈的,必然也是这件事。
就在外臣为安子罗的诉求四处奔走的时候。
安子罗突然找上了外臣,说是要回青塘。
他出使我大宋,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求我大宋出兵,帮助他们一起攻打西夏。
可他的诉求还没有达成,他就急着要离开大宋,这明显跟他出使的目的不符。
他在没有达成诉求以前,急着离开我大宋。
那就说明了一点。
有人答应了他的诉求。
那么除了我大宋之外,安子罗只跟贵国密议过此事。
很显然是贵国四皇子的决断出现了反复,答应了他的诉求。
有贵国出手帮忙,他自然不需要再恳请我大宋出兵。”
辽皇耶律隆绪听到寇季这番话,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
但是辽国的百官们听到这话,炸开锅了。
此事虽然跟耶律吴哥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却有间接的关系。
若不是耶律吴哥办事不谨慎,没有提前封了青塘人的嘴。
寇季也不可能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推断出辽国要对西夏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