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训子
秀瑶却竖着耳朵,想听听西间有什么动静,可惜隔着堂屋和两扇门,什么都听不见,也只能作罢。
而她也确实猜对了,柳氏觉得有必要跟儿子好好聊聊,原本她认为二显自己会意识到他的问题,可这些日子逐渐看来,他不但没意识到,反而变本加利。
自从分了家之后,干活的时候他也学会偷懒,开始还不明显,近来就很过分。没有农活的时候,让他去割草沤肥,他会找借口说累,让他搂草,他会说要读书。从前他也瞧不起三婶和二婶他们偷懒,可现在,他俨然在跟他们学的。
若是被她说急了,他会跟秀瑶攀比,甚至还会跟扬扬比。一直以来,柳氏没跟他计较,觉得大了就好,可事与愿违,现在她觉得还是得亲自来教。
人说一等人用眼教,二等人用嘴教,三等人用棍子教。
她自己的那几个孩子,就算秀容以前馋点,娇气一点,可也是用眼教的,根本就不用说她自己就能约束自己。大业、秀芹、秀瑶,则是教都不用就能主动约束自己的。就算是本来该挨揍的秦扬,现在跟着姐姐也改好了,只有这个二显,让柳氏有点头疼。
本来事多,她打算就这么算了,以后再说,可她又觉得这么拖下去,反而会耽误了孩子将来等孩子大了定了性,那就说什么都晚了,最好还是早点纠正他,免得他跟家里越来越拧。
秦显本来以为是爹进来,躺着也没起来,听见柳氏道:“二显。”他才忙起身,“娘。”叫了一声,就不说话了,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
柳氏看着他,将门闭上,放低了声音,“二显,你是怎么回事?近来怎么变样了?”
秦显低着头,“我没。”
柳氏道:“你还犟?你自己如今什么样自己不清楚吗?”
秦显不服气道:“过年了,没什么活儿,那我休息一下,读读书怎么啦?娘难道就不想儿子好吗?”
柳氏气结,让他一说,自己倒是混账的那个,她道:“娘怎么可能不想你好?”
一听她说这句话,秦显抢着道:“娘,你要是为我好,就让我读书吧。先生都夸我聪明,背书快,说我是读书的材料,将来肯定能高中呢。”
柳氏淡淡道:“哪个先生说的?哪个先生会保证别人高中?”
秦显见柳氏拆穿他,顿时撅着嘴不乐意,嘟囔道:“反正先生是说了。周家的,任家的,都这么说。”
柳氏看他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便道:“二显,娘知道你聪明一些,能识几个字,读点书。但你想过没,你大哥也很聪明。”
秦显一听娘这么说,立刻扬声道:“娘,我大哥哪里有我聪明,我可没听先生说他是读书的材料。”
柳氏冷笑,“你以为一家人都是傻子,就你最聪明?是不是?你想没想过你大哥为什么没人说他是读书的材料?那是因为他知道家里人多,要吃饭,也没有钱读书,所以他根本不往那上面去想。他在周家干活那段时间,为什么你和秦产都不行?人家就要你大哥去?你想过没?”
秦显扭着头不以为然地道:“那是大哥会干活。”
柳氏看他还是那样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你大哥会干活,你看过一个笨蛋会那么被人家称赞会干活的?那是你大哥心灵手巧。咱家里有笨人?你看看你妹妹弟弟,哪个不受人夸说聪明?独独就是你聪明,是读书的料子?我看秀瑶都比你识字多。”
秦显似是被受了侮辱一样,扯着脖子喊道:“娘,你说什么呢?我能不如个小丫头?”
柳氏斥道:“你跟娘这么大声喊什么?难道娘说的不对?你妹妹受尽了委屈,却一心想着为咱们家干点事儿,你呢?你是不是只想着你自己?”
秦显不肯承认,“我读书不是为了这个家?我要是高中了,咱家里能免了一部分赋税,要是种了举人,到时候咱们一下子就发达了,我爹都是老爷了,来送粮送钱的你都数不过来。我读书有什么不好?”
柳氏连连冷笑,“秦显,你这自大自以为是的毛病,我都不知道你是跟谁学来的。就你这个态度,你还中举人,娘就断言你连个童生都够呛。读书人读的是什么?他们讲究的是孝道,是礼义廉耻,你再读两页书,就觉得自己能中状元了,可就一点廉耻心都没了。”
她说得重,秦显受不了,叫了一声,趴在炕上就哭起来。一个人被人说不孝,尤其是自己的娘,那是很严厉的批评,比当众抽耳光还要丢人。
柳氏看他哭了,道:“你能哭,就说明你还是有救的。娘不是不想让你读书,你看看,咱家有那个条件让你读书吗?”
秦显哭道:“怎么没有?以前没分家我嬷嬷不让,现在咱们分家了,为什么不能。”
柳氏蹙眉,“你说,咱们拿什么读书?拿着空着的肚子?还是这又破又矮租来的小屋?”
秦显还是不服气,“那家里卖了福豆,赚了那么多钱,你们又织手套,也赚不少钱。怎么就不能给我读书,我读书才要多少钱?”
柳氏看他说这个,心里动了气,嘴上还是语气和缓的,“咱家才有点赚钱的门道,这也不过是短时间的,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这么赚钱。咱怎么也要为将来打算,赚了钱,再去做点更能赚钱的营生才行。”
秦显歪着头,哼道:“你就是为了大哥,想给大哥娶媳妇,根本就不会想我。”
柳氏看着他,“娘不想你?娘都想着赶紧给你大哥娶了媳妇,就给你张罗,这样咱们家这几年就没有大心事了。”
听柳氏这样说,秦显又软了一点,却还是不服气,喊道:“那扬扬能在姥爷家读书,我为什么不能?你能让他读,为什么不能让我读?”
“秦显!”柳氏见他竟然还是不肯认错,怒道:“扬扬在那里是跟着人家玩儿,任先生也不见怪,可你呢,你是大人,要读书就得交束脩,咱家没钱,你姥爷家也没那个道理再为你交。”
秦显愤愤道:“为什么不能?他是我姥爷,我中了对他也有好处,我不会忘了他的,为什么不能给我教?他要是真的为咱们好,就该主动想到替我交了,让我去读书。”
柳氏被他气得话都说不上来了,一个劲地冷笑,这个畜生,一个劲地说自己高中,说自己家人对他不好不给他读书,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根本的问题是他不是那块料,大家不想浪费那个钱浪费那个时间,不如让他好好地干活,长大了然后娶房媳妇踏实过日子。
秦显看柳氏不说话,以为她理亏了心虚,继续道:“就算我姥爷小气想不到不肯,那你呢,娘你为什么想不到,你看看谁家会守着好几个闺女委屈自己的儿子?这年头,去做丫头的多了去了,为什么秀容秀瑶就不行?为了哥哥卖身为奴的妹妹多了去了,为什么她们就不肯?周家一个月给两吊钱,她是去享福的,又不是真的做丫头,你怎么就不答——”
“啪!”一声脆响,截断了所有的争执。
秦显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打过他。
柳氏气得头晕眼花的,强撑着骂道:“你给我滚!”
秦显跳下炕一跺脚,抹着眼泪道:“我滚,我滚,你别后悔!”说着转身就往外跑。
秦大福去地里和秦业在那里说话还没回来,秦显那么冲出去,没有人阻拦他。他虽然有点后悔,可自己又拉不下脸来停住,见柳氏没有唤他,他在院子里一跺脚,扭头就走。
这时候东间的秀瑶等人都下了地,秀娴喊道:“秦显,你回来!”
秦显却不肯,打开院门,大话,这种话以后不要对别人说,只好好读书就是,知道吗?”
秦扬点点头,“姐姐,我知道了,我不跟二哥学。”
这孩子!!
秀娴道:“小羊儿说得好。二哥肯定去了嬷嬷家。”
秀容冷笑道:“我跟你们说,二哥这是让嬷嬷挑唆坏的。”她终于忍不住了,跟竹筒倒豆子一样,道:“你们不知道呢,嬷嬷总找二哥去说话,然后他回来就有点变样,说话也丧谤人,有点阴阳怪气的。”然后又一一列举了好几个事件。
秀瑶总出门不常在家,而且她一门心子的想着赚钱发家的事情,根本没管别人干啥,至于张氏那里,她想的是能不见就不见,没事才不去那家子跟前找晦气呢。
所以张氏、二婶、三婶的事情,她还真是不怎么清楚,不过随便一想也知道是她们在挑唆。
对于秦显说出那样的话来,很伤秀瑶和秀容的心,毕竟是一家人,他竟然能那么理所当然地说出要妹妹牺牲自己赚钱为他读书的话来,两人就跟他一下子生分疏远了。不过,大家谁也没有说出来,就假装没有听见一样。
秀芹也没有再阻止妹妹们不许说长辈的是非,可以说自从那次被二婶羞辱,张氏没有为她出头,秀芹对张氏就没有那么恭敬。表面还是有的,她自己也还是很恭敬,但是至少没有从前那样,要求别人也那么恭敬,妹妹们私底下说是非,她也不管了。